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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嵩山坳     清山变txt下载     清山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节咸丰南游(7)

    皇帝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转而问道,“你可有子嗣?”

    “奴才有一个小犬。”

    若是没有子嗣,不看在妻子的面上,只顾及堂上二老的念头,男子也可以纳妾,做妻子的任什么也不敢说,不过有了承继香烟的儿子,就不能这样措辞了。

    皇帝想着,对他说:“女子善妒,也是犯了七出之条,而且,你任职外省,身边没有一个代你操持的女子,总不是事。朕想,你府里的太太也不会说些什么。这样吧……,”

    他的神情很觉得好笑似的,对崇实说:“此事啊,也不要等到那些都老爷说话,你上个条陈,朕批一下,留中也就是了。至于那个红莲,朕给你做主,收了房,也省的你成天为这样的事情烦心,到时候,连差事都做不好。”

    崇实并不是很喜欢那个叫红莲的女子,只是将她收入房中是皇上的旨意,做奴才的焉能抗命?碰头谢恩已毕,这才跪安而出。

    等到他回转四川任上,提前得到消息的王庆云等居然连洞房都给他准备好了。另外一边,皇帝下旨让崇实与红莲圆房的事情传回到宣慰使衙门,老太太把红莲认作的女儿,吹吹打打把她送到成都,一路上有人问起,只说是新任成绵龙茂道的崇大人小登科之喜。

    纳妾不同于娶妻,而在满族人来说,风俗与汉人又更有不同,不过在四川这样距离中原遥远的边陲省份,便是再讲究,也没有合适的人跟着操持,于是王庆云做主,一切从简,将一对新任吹吹打打送入洞房,就算是谐了好事。

    红莲原本在宣慰使衙门是伺候惯了老太太的,说起那份女儿温柔,比崇实的原配,旗下女子开朗健趣全然不同,时间久了,崇实倒真心喜欢上了这个小妾,这还不算,到了咸丰五年的年底,红莲有了身孕,又产下一个女儿,更令崇实父怀大慰。

    这一次接到军机处的廷寄,命他即刻从任上启程,赶赴山东陛见,崇实把公务料理了一下,从水路出发,绕行清江浦,改走运河,来到了山东德州码头。

    到园子门口递牌子请过圣安之后,回府休息,随时准备听皇上的传唤,刚刚坐下,还不等到内堂去给母亲请安,椿寿就急急忙忙的回府了,“儿子给阿玛请安。”

    “哦,你赶来了?”椿寿听人回报,知道儿子回来了,匆忙回来,是有事要儿子在皇上面前进言的。不过这样的事情做父亲的不好开口,只得托门下的清客,那个叫马大隆的,向崇实说明。

    只说了半句话,还不等崇实弄明白这其中是怎么回事,园子中有内侍来传:“皇上起了,叫崇大人到行宫见驾。”

    于是也只好中断谈话,一路到了行宫,由端华任御前大臣,到行宫陛见。行礼已毕,皇帝问他:“这一次,夏日炎炎的从四川赶过来,很辛苦吧?”

    “奴才蒙主子垂念,此番从成都顺水而下,路上风景着实不恶,奴才只顾着贪恋沿途美景,倒也不觉得辛苦。”

    君臣两个说了几句,皇帝问起了这两年来,川省境内苗汉之间的交融之事,崇实娓娓道来:“奴才在任上,几次蒙皇上颁下诏旨,指授方略,两年间已小有成效。民间百姓,对苗疆外民多有包容之心。苗人感念朝廷的恩情,更本心之中有意与汉人交好,双方可谓一拍即合,故而四川省内,自奴才到任之后的三年中,极少再有汉苗彼此仇杀之事发生。治下各县,也觉得再无彼此呈诉的官司,公事上,清闲了很多。”

    他说的很多事都是在给皇帝上的折子中详细列明的,找他来,也并不是为了这一节,而是另有所差,“据你所知,在四川省内,有没有苗汉通婚的?”

    “这,据奴才探查,苗汉通婚大有,不过只是在宣慰使、宣抚使、长官司等身份贵重之人府上,有与汉家女子通婚的,百姓家中,并无其事。”

    “这,可有什么缘由吗?”

    “有的。”崇实答说:“若是汉家男子,迎娶苗妇,会给当地人瞧不起,认为读书耕作之家,居然娶了一个连汉字都不大识得的摆夷女子,是很丢脸的事情;反过来说,若是苗人娶汉女,女家更会为乡梓诟病,以为女家父母只是贪图苗人家中的钱财,有卖女之嫌。”

    “这样不妥。”皇帝摇摇头说,“入关已经有二百年了,还有人以民族、畛域之别来分得那么泾渭分明吗?”他用手撑住额头,那副大为伤神的样子,让崇实心中不忍:“皇上,奴才有话说。”

    “你说吧。”

    “奴才蒙皇上龙目捡拔,以浅薄之才陪伴君父,数年之下,耳闻目睹,都是皇上国事操劳,宵衣旰食,只为继武先朝列圣。重现我大清辉煌”他抬头看了看,见皇帝面带讥讽,赶忙又说道:“奴才是主子提拔而起的,万万不敢语出欺瞒。这番话不但是奴才心里所想,诉诸口中,更是朝臣所共见。”

    “你也不用学周祖培,整天想着怎么拍朕的马屁,有什么话就说什么。”

    实又碰了个头,说:“奴才想,国富民强本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道理,我天朝自皇上登基以来,锐意进取,推行各项利民利国的新法新政,若说一开始的时候,百姓未得其惠,尚心存观望的话,这几年下来,早已经通过其中种种,大见其功,奴才在下面听说,往年朝廷有新政公布到州道府县,百姓的第一反应就是,朝廷怕又要借机征收钱粮了。而近年来,再有誊黄贴出,百姓不论心中识得不识得其间的关碍,总会说,皇上又要有便民、利民之策颁行了。”

    他又说:“奴才想,言为心声,而民为根本,百姓尚未知道誊黄上所写,就有这样的心声,可见主子圣明之名,早已经深入人心。”

    皇帝叹了口气,“你这番话啊,朕在京中、到山东的时候也曾经听你阿玛、劳崇光等人说起。各项新政的推行,数载而下,已经略见成效。百姓不懂什么国政大事,他们只知道、只关心能不能让自己的日子每天、每月、每年的平安度过,国家没有大的天灾**,一日三餐有一个温饱,就已经是天大的满足——嘿天朝的百姓啊,真正是大千世界中最最温顺,最最良善的人群了。”

    “圣人曾言:仓廪足而知礼仪。百姓心向良善,这也是圣天子在位,圣心常常将百姓疾苦记挂在心的明证。”

    “你这句话说的有大道理。”皇帝逐渐收敛的笑容,对崇实说道:“身为上位者,不论是朕躬,还是你们这些代天守牧一方的风尘胥吏,时时刻刻都要想着百姓。朕多次说过,将心比心,是使我天朝绪统永远传承而下的不二法门。若是离了这条路,将老百姓挤兑得无路可走,前朝多少王朝兴替,还不够你我君臣引以为戒的吗?”

    “皇上教诲,奴才永志不忘,今后行事之间,定当多存将心比心之念,常保我大清江山,千载不缀。”

    说了几句题外话,皇帝又把话题扯了回来:“刚才朕和你说的,也是其中应有之义,便如同这苗疆之地的原生民吧,自前明以来,不受教化,不知王道久矣。若才长此以往,等到百姓受欺不过,愤而举事,西南各省惨遭兵燹之祸,这在高宗朝是有先例的而朕,断然不允许在咸丰年间出现大小金川那般的事体否则的话,崇实,不但是你,就是王庆云,朕也绝对不容其留在世上”

    和崇实谈了几句正事,皇帝移驾到园子中散步,“近来,你和翁同龢见面了吗?”

    “自从奴才奉旨外任,就不曾和叔平兄见过面了。上一年他不孚众望,大魁天下,奴才也是心中替他欢喜莫名,从任上托人给他送去四色薄礼,并书信一封,遥致祝贺之意。”

    崇实也是真心替老友欢喜,笑眯眯的说道:“奴才在任上也看到了刊行天下的朱卷集成,真不愧是在主子身边承教多年出来的,他的那一笔文字,奴才自问,就写不出来。”

    “和你比较起来,翁同龢是有大志气的人哩”皇帝笑着说道:“殿试取中之后,朕问过他,他说,只是从咸丰二年,朕将他选在南书房侍读的时候开始,就发下宏愿,一定要蟾宫折桂,以图不复主知。天知道,朕几时说过,要让他一定抡元夺魁的?呵呵……”

    崇实陪着笑了几声,说道:“不过,奴才倒以为,皇上一语之评,贴切无比,叔平早有大志,奴才虽不曾听他说过,只看他入值南书房之后的所言所行,就可见一斑。”

    “他,朕自然是信得过的,倒是他的老父亲,”皇帝嗟叹一声,站住了脚步:“朕有时候真的不明白,是不是做官做得久了。都会变得像翁心存那般,忧谗畏讥,生恐有什么不测之祸?”

    咸丰六年,翁同龢以一笔已经磨练得得心应手的瘦金体书法答卷,卷子收上去之后,高宗朝当年的故事重新上演。

    总裁官,由福建学政任上调回京中,任翰林院掌院学士,体仁阁大学士的许乃钊认真翻阅了二百二十六份试卷,却始终找不到翁同龢的卷子,他也猜到翁同龢可能更换了笔体,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恭呈前十本,请皇上御裁。

    皇帝拿过卷子,翻阅了一遍,很快就知道了那一本是出自翁同龢之手。倒不是他曾经见过翁同龢多年来潜心默练的笔迹,而是从他一个很特殊的用笔习惯中猜出来的。

    这个习惯就是每当写到‘口’字,或者文字中含有‘口’字型的结构的时候,翁同龢有个怪癖,旁人写这个字,从来都是要写三画,一竖、横折、再加一横。

    而翁同龢则是两画,一竖之后,后面的两画一笔写就,这就使最后一画本来是从左到右书写的格式,在他这里变成了从右到左,看起来很觉得奇怪,不过作为笔者自己的独特写法,也是分外的好认。

    他在殿试的答卷中于这一点也特意掩饰了一番,不过有些字还是难以料理得那么清楚明白。所以皇帝一眼就瞧出来了。

    在卷子的上面用朱笔写上一个‘元’字,然后挑开弥封,果然,正是翁同龢

    旁的人还不觉得什么,在军机处同班觐见的翁心存却大大的起了忧谗之心,碰头说:“犬子蒙皇上捡拔,选在君父身旁,本已是恩出格外,此番又以状元之名名动天下,臣恐传扬出去,天下人……”

    “你不用多说,朕知道你担心什么。前十的本子,进到朕御前,都是经过读卷大臣认真品评磋商过的,天下谁能、谁敢说这其中还有贻人口实之举?你不用有这些杞人之忧。”

    皇帝笑眯眯的望着翁心存:“翁心存,你呀,还是多多学学令郎,多以精白之心待朕,不要弄那些诡谲之术,嗯?”

    在一众朝臣面前,为皇帝批驳,翁心存脸色通红。

    儿子夺魁,他做老子的还有个不高兴的吗?说刚才那番话,不过是引皇帝乾纲独断而已。

    皇帝当政日久,臣下心中所想,或作口中之言,认真的想一想,就能够估量出来,所以有这样几句近乎驳斥的话——他刚才说的,就是指这件事而言。

    这件事崇实也知道,只是他和翁同龢当初入值南书房,彼此的私交甚好,有些话不好接口,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其实,不提翁心存,就是你阿玛,又何尝不是如此?”

    崇实吓了一跳,他到府不久,和阿玛说不到几句话,就进行宫中陛见来了,阿玛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惹得皇上不喜?这时候不及细问,先跪了下来:“主子,奴才的阿玛,他……,他?”

    有些话皇帝也不好说出口,只好含糊以对:“等一会儿你回府之后,告诉你阿玛,用心办差,不必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逢迎,嗯,就这样吧。”

    “喳。奴才记下了。”

    “还有,过几天朕起驾南行,你跟着一起走吧。然后从江宁乘船,再回任上。”V!~!

第12节咸丰南游(8)

    第12节咸丰南游(8)

    在山东盘桓了几日,御舟解缆,顺着大作的西南风一路到了江宁。

    桂良早就猜到铁路完工之时,就是皇上南巡之日,故此在铁路施工期间,和椿寿、灵桂商议了一番,从本省藩库,周边各省协作以及户部调拨的工程款中提出一部分,做皇上到来之后,沿途所住,所看的行宫、景观之用。

    这是一个大干忌讳的举动,椿寿和灵桂皆以为不妥,“省内截留的银子,户部拨下来的银子,都是要用到铁路大工上的,大人若是挪作他途,只怕将来皇上一旦知道了?其罪匪浅啊还望大人三思。”

    “不怕的。”桂良满不在乎的说道:“铁路大工用款,我焉有不知?只不过,这笔钱并非是你我挪占之后,sī相贪墨,是提前为皇上有朝一日到了江南之地之后的huā用,皇上在京中用度一再省俭,难道等皇上到了江南,还是nòng出一片寒酸破败之景,给万岁爷看吗?不提主子怎么想,我等做奴才的于心何忍?”

    他说:“这笔银子,不但用作日后让皇上在江南南巡得高高兴兴,还要做的清楚明白。一切往来用度,全数要有帐可查,这样的话,即便出了什么纰漏,朝廷追查下来,我等也有以答对。总要让他们看看,这些钱,并不曾进到我等自己的口袋。”

    总督大人如此态度jī昂,口口声声不离孝敬二字,nòng得椿寿和灵桂也没了办法,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不过灵桂说:“大人,此事贵在机密,尤其是袁午桥,为人刚直不阿,此事若是给他知道了,他可不管你本意若何,一定会上书朝廷,大加攻讦的。”

    “是,是,是。云台兄说得极是,此事不能让袁午桥知道。”

    于是,从三个人议定之日开始,用了近两年的时间,桂良几个从工程款中截下一部分,共计一百七十余万两,用在行宫、夫子庙、秦淮河等地的疏浚、整修、装潢上,等到肃顺携着皇上不允许沿途各省‘残民以待,多方靡费’的旨意到了江宁的时候,工程早已经完工多日了。

    这笔钱除了用作这些用途之外,还有一处更大的huā费,就是这一次皇帝要乘坐的火车。车头、车厢在码头边的仓库中存了将近四年,早已经不复当日所见的金碧辉煌,到处落满了尘土,有些地方还长满了斑斑绿锈,于是将车厢打开,该更换的更换,该整修的整修,除此之外,更加踵事增华,尤在车中的陈设。

    这样的事情,照椿寿的意思,向恭王奕打探一下,即可明了。却给桂良否决了。他有自己的一番道理:恭王为人刚直,这样的事情给他知道了,不但不会施以援手,nòng不好反倒会向皇上奏陈,到时候,就全砸了。

    于是转而向肃顺请托,派专人到北京,向肃顺去打听,此事以jiāo那家古玩铺承办为宜?所得到的回音是:“后mén刘麻子很内行。”

    刘麻子在地安mén内开着毫不起眼的一家古玩铺,字号叫“天宝斋”。拿出来的古玩、yù器、书法、名画,都来自内府,名副其实的天家珍宝。开出一张单子来,一共是十四万六千多银子,外加三千两银子的“工资”。

    “怎么工资就要用三千两?”桂良颇表不满,“摆摆挂挂,不是什么麻烦的事”

    “大人,这里头大有讲究。安得不牢靠,huā瓶什么的摔碎了一个,不止三千两银子。”带信回来的人说:“而且,刘麻子是肃大人推荐的,不能以常规而论。”

    桂良想想也有道理,如数照付,只是格外叮嘱,务必布置妥当。

    等到一切齐备,正好肃顺到省,由桂良一行人作陪,来看huā车,但觉富丽雅致,兼而有之,实在没有什么máo病可挑。想了好久,到底想到了。

    “点景很好,不过车行震动,挂屏之类掉了下来,就是大不敬的罪名那个敢当?”

    “请大人来试一试最快的车。如果不妥当,再想别法。”桂良笑嘻嘻地说。

    肃顺亦想了解个究竟,毫不迟疑地表示同意。而任何一个有资格视察huā车的人,有此一问,以及如何解疑破huò,最有立竿见影效果的手段,原都是早就设想周到的。因此,只待桂良做个手势,由英国人教授出来的‘站长’立即下了命令,汽笛长鸣,而轮动无声,慢慢地出了站,渐行渐快,往返五个多xiǎo时,到了上海车站,而满车陈设,纹丝不动。

    “很好,很好”肃顺大为满意,转脸指着一座康熙窑五彩huā瓶与huā瓶旁边的一具‘蟹壳青’宣德炉问,“你是那里nòng来的?”

    “托后mén天宝斋古玩铺代办的。”

    “是刘麻子开的那个铺子吗?”

    “对了”

    “得窍。”肃顺赞了一句。

    在上海住了一夜,转天又驶回江宁,这一次给肃顺注意到了问题:“一切都妥当,只有上车的法子不好。”

    “请教大人,”桂良问道:“是怎么样不好?”

    “踩踏不方便。”

    “承教了。”桂良点点头,想了一下说道:“那容易,自有法子。请大人明天再来看,包管妥当。”

    等肃顺一走,桂良立刻吩咐灵桂,造一座平台,宽与车mén相等,长则三丈有余,一头低一头高,但坡度极缓,浑然不觉,平台铺彩sè地毯,两旁加上很牢靠栏杆。帝后妃嫔只要步上平台,便可以扶栏而过,如履平地。

    造好试过,再请肃顺来看,一见大为称赞,又说:“昨天给京中发去电文,我把车子里的陈设,禀奏了皇上。仍旧没有回信。不过我想,这么贵重的东西,要叫跟了去的人xiǎo心,别nòng坏了,以致于让桂某人赔累。”

    “是,是”桂良拱拱手说:“承情之至最~好书城手~打~。”

    然而肃顺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桂良细细参详,悟出其中的道理,这是暗示,所有的陈设都可能损毁,毁了也是白毁,那何不放漂亮些?所以他说这番话的意思,等于明白相告,不如将所有陈设都作为贡品。

    于是,立刻制一批黄绫签,恭楷书写:“奴才桂良恭进。”遍贴珍物之上。

    过了几天,肃顺要回京了,临行之前又来看车,一见愕然,扭转脸去看着他的随从叹息:“为大臣者为大臣者”尾音拉得极长,仿佛有许多议论要发,而终于不忍言似的。

    御舟靠岸,大公主秀慧跪在舱中的坐垫上,扒头向外看:“阿玛,额娘,外面好热闹啊。”

    帝后两个转头看过去,果然,长长的堤岸上黑压压的满是人头攒动,距离太远,堤岸下的景致看不清楚,不过风中隐隐传来鼓乐之声,还可以看见高搭而起的彩棚上的五sè绸缎带子在飞舞。

    皇后也是第一次到江南之地来,耳中听着乐曲声,好笑的转身坐好,拉过nv儿,在她tǐng翘的鼻尖上点了一下:“慧儿,哥哥不在,你是大公主,要给弟弟妹妹做出表率来,不可顽皮,晓得啵?”

    秀慧公主怯生生的撩起眼皮,向阿玛扫了一眼,正好,皇帝的眼睛也向她看过来,孩子委屈的瘪瘪嘴巴,又低下头去。

    秀慧公主今年五岁了,正是最可人的时候,全然继承了父母的容貌,清秀的瓜子脸,山根贵起,红chún娇yàn,若说起容貌,也只有佳贵妃所生的双胞胎中的那个颖慧公主比她胜上一筹。

    不过颖慧不能比拟的是,父皇对她的宠爱,有时候连皇后也觉得过不去——秀慧公主很顽皮,大有她阿玛当年之风。

    就是在这一次坐船出京南巡的路上,旁的弟弟妹妹都因为晕船而jīng神萎靡,只有她,jīng神头极大,连皇帝批阅奏折的时候,她也要在身边跟着凑热闹。

    就是在昨天,她还惹下了祸事,趁阿玛一个没注意,用他的御笔,把一本折子涂抹的一片丹赤。

    这一次皇帝难得的生气了,亲自把nv儿抓过来,狠狠地教训了一通,这还不算,扬起巴掌,在孩子的xiǎo屁股上打了几下。打得nv儿哇哇大哭,心中的委屈就不要提了。

    皇帝看nv儿娇xiǎo可爱的xiǎo脸上一片委屈,心中好生不忍,心中叹息一声,正想把她叫到自己身前,和孩子说上几句,六福从舱外低头进来,跪倒碰头:“皇上,该更衣了。”

    冠袍带履四执事太监伺候着皇帝换上朝服,朝冠以薰貂为质,分为三层,每一层穿东珠各一,四周承以金龙,上衔大珍珠各一。披领及袖口是石青sè,外缘加绣海龙纹,两肩有前后正龙各一,腰间有行龙五,前衽绣正龙一。衣服的下摆褶皱间前后团龙各九条。龙袍上列十二章:日、月、星、辰、山、龙、华、蟲、黼黻在衣,宗彝、藻火、粉米在裳,间以五sè云。下幅八宝云水。

    九条御舟呈‘一’字形靠岸停稳,岸上早有先期抵达的佐齐统领的神机营卫士,腰间悬着长刀,怀中抱着后膛快枪展开警戒,不用看到皇帝,只是看到这等行动如风,迅捷到位,站在那里,如同一支枪一般停止肃立的神机营将士,就令江南百姓心中大感惊奇了:“看见了吗?他们怀中抱着的那是什么啊?”

    “烧火棍吧?”

    “别胡说那是快枪。”有一个往来大江南北的生意人,通晓其中的关窍,xiǎo声说道:“这些人都是奉了钧令皇命的,任何人敢于靠近御驾,一律格杀勿论”

    “这么厉害啊?”

    那个人还想再说,有省里各衙mén派出来弹压秩序的差役用手一指:“你,别说话”

    就在这片刻的功夫,随扈的军机处、内阁、六部大员纷纷下船,和着两江治下的众多官员彼此拱拱手,随即恭候在堤岸两旁,等候圣驾出临。

    等到皇帝出现在舱口,早有准备好礼炮、爆竹,烟huā点燃了引信,震耳yù聋的炮声中,皇帝迈步下了船,由六福虚虚扶着,踏上了一直从甬路远方延伸过来的地毯上,“臣,署理两江总督桂良,带属下文武,叩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由远及近,如同bōlàng一般,不论士绅百姓,全数矮了下去:“万岁万岁万万岁”颂圣之声惊天动地,连周围仍在鸣放的礼炮声都压了下去。

    皇帝心头一热,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sè一定红润到了极点,暗中调匀了呼吸,用力的一挥手:“免”

    “谢皇上。”桂良领先爬起身来,把马蹄袖向上挽好,看皇帝向自己招手,带着笑容向前走了几步:“主子,”

    “这里,怎么这么多人?”

    桂良陪着笑答道:“主子有所不知,这江宁城中的百姓,自打当年铁路开工之日起,就盼着皇上御驾到来。咸丰四年的时候,xiǎo民都说,铁路动工,皇上一定会到江南来,当得知主子不来,百信心中怅然若失,这一次主子到了,百姓都说,皇上御宇以来,多行善政,于百姓福泽可谓厚矣。都想能够亲见皇上一面,故而,知道主子今天到,这不,都自发的到码头迎驾来了。”

    皇帝心中大乐,咧开嘴巴笑了:“好百姓于朕有这番孝心,朕又岂能辜负?六福?去告知肃顺,撤去撵舆,朕要徒步而行。”

    六福学着他的样子咧开了嘴巴,不过含义却大不相同。心中大恨桂良胡说八道,御驾从码头走到城里,不说皇上劳累,阖城的百姓前来迎驾,谁知道这其中有没有luàn民?一旦出了事,你兜得起这个责任吗?看皇帝兴高采烈的劲头,料想说不进话去,还是找肃顺来劝驾比较好。

    不但是六福着急恼怒,桂良也呆住了。想不到自己的一番话居然惹出祸事来?还要再说,皇帝却等不及了,管自向前走了几步,到了迎驾的官员近前。旁的人也就罢了,只有一个袁甲三,心中有点打鼓,随班跪倒行礼,“臣等叩见皇上。”

    “都起来吧,”皇帝心情大好,让大家站了起来,目光炯炯的望着袁甲三:“你和朕有几年未见了?”

    “臣已有四年未睹天颜了。”

    “等一会儿,不,明天吧,你递牌子进来,朕要单独见你。”

    “是。臣领旨。”

    和袁甲三说了几句,皇帝脚步不停,向前走去,很快越过了两侧随班迎驾的大xiǎo官员,最近距离的出现在迎驾的江宁百姓的眼前。这一下可把落在他身后的众人吓得魂飞天外

    听着百姓呼喊而起的‘万岁’之声,肃顺向目瞪口呆的桂良怒斥了一声:“看你做的好奏答”就赶忙追了上去。

    皇帝再往前走,就已经脱离了神机营卫士的护持范围,佐齐也有点发傻,没有想到他会来这样一手,这是事先没有任何防备的,也不曾演练过,人急智生,佐齐伸出右手,在空中用力的划了一个圈圈,站在皇帝身前的神机营兵士团团聚拢过来,将大清朝的天子围在了当中。

    皇帝还觉得不满意:“你们过来作甚?躲开,躲开”

    这一次佐齐可不敢奉诏了,趁着一个空当跪倒在地毡上:“主子,人多杂luàn,还是请主子登舆吧?”

    “不行。朕今天就想走走。佐齐,你敢抗旨?”

    “奴才万万不敢。只是,皇上,此处人地两生,还是请主子登舆吧?”佐齐嘴笨,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话,眼看着皇帝的脸sè难看起来,兀自咚咚碰头不止。

    正在纠缠之际,肃顺赶了过来,和佐齐跪了个并肩:“皇上,皇上有亲民之心,奴才等本该应承差事,不过皇上您看,堤岸之上迎驾的百姓足有百万之众,这样多的人暴晒于烈日之下,大伤主子爱民圣德。奴才献计,不如请主子登舆,然后命人将纱帘打起,这样一来,百姓也可以瞻仰天颜,皇上也可以与民同乐?奴才恳请皇上,俯准所请。”

    桂良等两江治下的文武也跪了下来:“请皇上俯准所请。”

    皇帝叹了口气,“一定要这样吗?好吧,就依你们”

第13节咸丰南游(9)

    进到江宁城中,沿途早已经由府城衙mén,首县上元县衙发出告示,里里外外,不但张灯结彩,而且贴上许多梅红笺纸的mén联,虽都是尧天舜日之类的老套,但纸新墨浓,显得很有jīng神。

    行宫设在三山街大功坊的瞻园,当年大明开国功臣中山王徐达的府邸,在这一次桂良和椿寿、灵桂几个人的策划中,这里是第一要地,本来园子中就颇具池台花木之胜景,桂良仍嫌不够,命人重新翻修,银子如流水般的花出去,大肆更张之下,果然见效。比之京中的圆明园或者不及,却有一番江南灵动秀丽之美。

    帝、后众人还是第一次到这海内膏腴之省来,趁着天sè还亮,也不顾舟车疲倦,由桂良做引导,在瞻园中大大的转了一圈,回到原本属于中山王的寝宫中休息下来,皇后等人下去各自休息,皇帝带着笑意召见两江治下的臣僚:“这一次为了朕南巡,江南各省疲扰过甚了吧?”

    “自高皇帝南巡以来,江南百姓未睹天颜久矣,故而这一次闻知皇上要到江南来,人人奔走相告,皆言皇上到来,是江南百姓的福分。其中更有两江治下的士绅商贾,踊跃捐献,只为皇上能够展颜一笑,就于愿足矣。”

    “话是这样说,不过自古以来,帝王出巡,莫不是伤民之举,朕心中不忍。”皇帝说道:“这样吧,左右朕还要在江宁驻跸数日,你下去之后,归拢一下,省内此番捐献踊跃的,拟个名单上来,朕临行之前,见上一见。”

    桂良大喜,正要碰头谢恩,随班觐见的袁甲三迎头一拦:“皇上,臣以为不妥。”

    “怎么个不妥法?”

    “商贾本是贪利之辈,此番踊跃捐献,也不过是看在有利可图的份上,怕是这些人心中正想着借这一次的机会,瞻仰天颜,日后有了向人炫耀的资本,奔走于闾里之间,到处吹嘘,臣以为,于皇上圣德有玷。”

    皇帝心中好不痛快袁甲三做江苏学政,到咸丰六年的时候期满,而皇帝没有搭理他上的折子,并不是心中对他有什么嫌恶之感,而是另有安排——起因是袁甲三在任上上过的一道奏折,此番到江南来,就想着和他认真商讨一番折子中所谈及的事情——所以在码头见到他的时候,皇帝命他明天递牌子进来。想不到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殿中静悄悄的,众人都以为袁甲三不识趣,又不敢、不能出言训斥,迟疑了半晌,只听皇上问道:“袁甲三,你这般以xiǎo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所为何来?”

    “臣不敢”袁甲三立刻碰头,大声答说:“商贾贪利而忘义,自古以来,青史列列分明,这样的人,如何能够到御前奏答?”

    “你糊涂”皇帝大怒,“贪利本是商贾天xìng,这一节也算你说的有点道理,只是,你怎么知道,商贾就一定是忘义之辈?咸丰四年起,朝廷推行商课新法,大清十八行省的商贾,不论是行商还是坐商,均能够甘心缴税,维持国用,从无半点委屈碍难之情。怎么到了你的嘴里,这些人就成了忘义之辈了?”

    “商税新法,本是皇上与朝中列位大人在考量之时细如毫苗,左右审判之下所成,更将往年税制之法中的弊端多方加以改进之下,各省胥吏难以从中取利,方有了国课日足的成效,臣以为,和商人是否甘心,并无关系。”

    皇帝从下船伊始保持的好心情给袁甲三全数搅合了气得脸sè发青,却很难找出什么话来反驳他——在袁甲三之流的理学大家看来,‘士’与‘商’是冰炭不能同炉的存在,要让他承认商人的作用,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以接受

    “和商人并无关系?你每个月的俸禄,各省练兵所需的粮饷,都是从何而来?你以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喘了几口气,皇帝问道,“还不是百姓耕作、商贩往来四海,使财物流通,方有了今天这繁花胜景?到了你这读书人的口中,居然和商人全无关系?”

    袁甲三还想再说,灵桂在他身前转过脸来,用力给他使了个眼sè,才算把他的话都憋了回去。

    他不说话,皇帝仍然不饶:“袁甲三,你是不是心中大不以朕南巡为然,嗯?若不是如此的话,眼见君父兴致高昂,为什么故意说不可召见商贾的话?你莫不是看不得朕高兴,有意给朕添堵?”

    听着皇帝口中句句都是诛心之言,众人都吓坏了。本来也是的,很高兴的兴头,全给袁甲三一番答奏nòng得烟消云散不说,还惹得龙颜震怒,这是何苦?

    皇帝恨恨的哼了一声,起身入内,把桂良以下的众人,全数晾在了当场。

    进到寝宫,皇帝余怒未消,连本来想召集群臣赐宴也省了:“告诉他们,该回哪去回哪去。朕今天谁也不见。”

    六福暗暗叹了口气,出去传旨,不提。

    皇帝给袁甲三的一番话惹得心头积郁难宣,草草用过晚膳,本来想到佳贵妃房中休息,内侍回奏,佳贵妃等一众嫔妃因为舟车劳顿,已经早早的睡下了。

    这可真是没兴一起来了。皇帝没有办法,躺下去翻腾了一会儿,又睡不着,六福在一旁伺候着,适时的chā了一句,“主子,要是睡不着的话,不如奴才命人掌着烛光,主子到园子中散散步?”

    皇帝左右无事可做,也想放松一下心情,当下点头,就由宫中的太监陪着,在瞻园中散步。不料等他绕过园子中的后花园,意外的听见有nv子诵读**的声音

    这可让皇帝觉得好奇起来,顺着声音响处走过去,借着灯笼照亮的道路,进到花木深处,心中竟难得的升起了一股探幽访美的旖旎念头,一面走一面心里好笑:便是真有nv子在,怕也是满脸沧桑,皱纹堆积——这时候他全然忘记了,这瞻园是皇上驻跸之地,又怎么会有陌生的nv子的道理?

    到了花园的后面,却只是花影婆娑,并无人迹,听听声音,竟是从墙外传来的。皇帝好不失望,不用问,这一定是临近人家的家庵之中做晚课的声音,哎缘悭一面他却不知道,今天晚上的种种做作,都是有意安排的

    天子年少风流,寡人有疾,寡人好sè,是朝中大员无不深知的,而秦淮河是天下有名的yàn窟,虽然世易时移,再想找如陈圆圆、柳如是、李香君那般的个中翘楚,青史留名的yànji已不可得,但江南之地,种种风流手段大有,未必一定要到秦淮河上。

    所以,桂良安排总督府上的一个清客,去了一趟浙江,走富chūn江,到严子陵钓台的古迹,坐的是有名的“江山船”。

    这“江山船”从明初以来,就归“九姓”经营,叫做“九姓渔户”。明载大清会典,元末群雄并起,明太祖大败陈友谅于鄱阳湖,他的部下有九姓不肯投降,远窜于浙南一带。明太祖为惩罚叛逆,不准他们在岸上落脚,因而浮家泛宅在富chūn江上,以打渔为生,九姓自成部落,不与外人通婚。

    水上生涯,境况艰苦,打渔以外,不能不另谋副业,好在船是现成的,不妨兼做载客的买卖。严子陵钓台所在地的“九里泷”一带,风光胜绝,sāo人墨客,寻幽探胜,自然要讲舒服,所以“江山船”也跟无锡的“灯船”,广州的“紫dòng艇”一样,极其讲究饮馔。久而久之,又成了珠江的“花艇”,别有一番旖旎风光。

    江山船上的船娘,都是天足,一天两遍洗船,自然不宜着袜,跟男子一样,穿的是浅口蒲鞋,但制作特别讲究,鞋头绣花,所以浙江人称这些船娘,叫做“花蒲鞋头”。

    这名清客就是寻了两个花蒲鞋头,带回到江宁,安置在总督府外不远处的一家民宅中,除了花蒲鞋头之外,又到嘉兴走了一遭,以‘弘扬佛法’为名,请来了浙江宁波观江庵的谛月大士,并座下三个伺候香烛的xiǎo尼——名为佛mén大士,实际上佛mén五戒,这些人只守其中之四,唯一不守的,就是sè戒

    把这六个人迎请到江宁,桂良担心其中有什么错漏,又让人找来稳婆,细细验看过,其中一个叫xiǎo蟠的花蒲鞋头和两个法名分别叫寒盈,云盈的,都是未经人事的处子,其他三个人虽然不是,但是也是身体健旺,并无隐疾。于是桂良决定,就先以xiǎo蟠三个进献,皇帝若是受用了,不妨再把谛月大士几个人拿出来。

    上一次肃顺到江宁的时候,桂良特意把xiǎo蟠三个人叫了出来,肃顺大为意动,xiǎo蟠和她的姐妹也就罢了,谛月四个缁衣青袍,宝相庄严,摘下僧帽,牛山濯濯,受戒的香疤清晰可见,那寒盈和云盈二xiǎo尼更是清纯动人到了极致,尤其是眉眼唇间丝毫不带风尘之sè——他知道江南之地有一些玷污佛mén的勾当,只是没有想到,见到了真人,竟是如此令人心旌动摇。

    等到桂良命人把几个人领下去,带着一抹微笑望向他:“雨亭兄以为如何?可还入得龙目吗?”

    肃顺想了想:“若说是颜sè嘛,自然是百中无一的南地佳丽,只是,主子爷的脾气,燕山老兄有所不知。”

    “哦?正要向雨亭兄请教。”

    于是肃顺为他解释了几句。天子富有四海,予取予夺,臣下送上mén来的,早就不再放在心上只有那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看得见摸不到的,才能让龙心喜欢——这几年中,肃顺也曾经多方罗致,北地胭脂,南省佳丽,储于府中。偶尔皇上巡幸到此,也不过承欢一二次,就弃入蔽履,再不复当年在热河肃顺府中,宠爱妞妞之后,赐名抬旗那般的情致了。

    这样一说,桂良立刻明白了,“那,如雨亭兄所说,xiǎo蟠诸nv,就安置在瞻园中,要皇上自己发现才好?”

    肃顺心中好笑,桂良利令智昏,说话都不经大脑了“瞻园是皇上驻跸之地,怎么能有外间nv子停留?”

    “啊是呢我倒忘记了。”桂良绕室蹀躞:“那,雨亭兄以为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经过查找,找到了一户人家,距离瞻园只有一墙之隔,这里在前明的时候是大学士王锡爵的府邸(王锡爵在明史上留下了很浓重的一笔,当然,未必都是很好的评价。这里简单的介绍几句。)

    其事是在神宗万历年间,万历十年,恭妃王氏生皇长子;四年之后,郑妃生皇三子,万历喜欢郑妃,生育之后立刻晋皇贵妃,古代时候,母以子贵,而同时子以母贵,长子出生,母亲丝毫未获封号,倒是三子出生,其母大获帝心,未来就很有可能为皇三子以幼夺长,继承大统。

    当时的大学士,宰相申时行、王锡爵等认为不妥,上疏请立长子为皇太子,万历不准。他的理由是,皇后年纪还轻,若是日后皇后有了孩子,又当如何?

    这也可以算是一个理由,于是事情便拖到了万历二十一年,王锡爵等再度上章,请皇上早立元子(就是皇长子)为皇太子,皇帝依旧不准,nòng到最后,王锡爵等以求去相争,君臣互相顶牛,一直到万历二十五年,皇帝终于屈服了,立长子为皇太子,其余诸子分别封王。那个郑贵妃生下的皇三子,皇帝觉得委屈了他,便封他为福王,封国在洛阳。

    到了万历四十九年,皇帝宾天,皇太子即位,改明年为泰昌元年,谁知道大约是因为做了多年太子,一朝解放,嗣皇帝放纵开来,在热孝之中荒yīn无度,在位仅仅十天,就得了病,当时朝廷中有个叫李可灼的,官职是鸿胪寺丞,进了一丸丹yào,自称是仙丹,其实是从nvxìng经水之中提炼出来的红铅,这是一种壮阳的丹yào,正和了嗣皇帝的心意。

    用过之后效果很好,嗣皇帝觉得胃口大开,晚上又服了一丸,哪知道到了第二天早上,呜呼哀哉这就是明朝历史中有名的红丸案。其时是九月初一,倒霉是嗣皇帝只坐了一个月宝座,就撒手而去了。接下来的是熹宗,宠信魏忠贤和客氏,把个大明江山更加搞是乌烟瘴气,终于不可救yào了。

    等到了康熙朝,王家又出了一个鼎鼎大名的大学士,是王锡爵的孙子,名叫王掞(音善。有看过电视剧《雍正王朝》的读者,还记得那个老态龙钟,一mén心思为太子求情的老者吗?就是这个人)。他是康熙九年的进士,和电视剧中的表现全然不同的是,他并不是太子的老师。康熙五十六年,王掞上表,请皇帝三度建储,惹得皇帝龙颜震怒。几乎把王掞杀掉。

    康熙年间,太子两度废立,皇帝伤透了心,所以想出一个秘密建储之法,到了康熙五十六年,王掞上表请求皇帝立储,说起来也是私心作祟。

    清人修《明史》,对于其祖父王锡爵力争国本,请求建储的这件事,很是批驳。认为若不是王锡爵等人以求去相争,万历皇帝知道百官不同意自己废长立幼,等到过了几年,或者在临终之时择贤而立,则明朝的气运就有可能另有一番境遇了。

    这样的话不能说不对,只是身为后人的,眼看着祖父在官修正史上留下大大的骂名,如何能够甘心?所以王掞就想在自己晚年,能够做出一件事来,挽回一点王家的颜面。

    奏折呈上去,皇帝以王掞年过七十,官已拜相,格外优容,便留中不发,以为置之不理,自然就无事了。谁知道有个山西道御史,叫陈嘉猷的,连同八个同僚,联名上疏,也是请皇帝立储。

    康熙认为王掞建言没有下文,所以指使陈嘉猷几个接力,心中大为不满,便将王掞的奏折和另外几个人的公折一起jiāo内阁议处。

    当时内阁的首辅的武英殿大学士马齐,他是公认的八爷党,如今王掞居然主张复立太子,天然的就成了马齐的敌人,故此马齐想借刀杀人,当众提了好些不准轻言立储的口谕作为根据,把王掞定了死罪。

    康熙不准,而且亲自把王掞叫道乾清宫的暖阁中,君臣两个低声说了很久的话,定罪一事,也就宽免,连另外八个人,也没有任何罪过。

    及至皇十四子封郡王,受命为抚远大将军,特准用正黄旗纛,于是满朝尽知,天命有归;等到康熙六十年,安藏之事也已经圆满成功,百官上表,在三月十八日万寿节时,请准朝贺,皇帝不准。心情如此之坏,又是为了什么呢?

    王掞错动了脑筋,以为皇帝对十四子不满,有心再立二阿哥,而苦于无法自我转圜,因此再度上奏,请释放二阿哥,这篇折子的话说得很激切,接着又有一个广西道御史,叫陶彝的,纠合同官十一人,其中也包括上一次上书的那个陈嘉猷,再度联名上奏,内容和王掞说的完全相同。

    这一次皇帝可真是动怒了。前后两次,如出一辙,头一次还可以原谅他本心无他,第二次明知故犯,绝非偶然在康熙看来,王掞是有意和自己捣蛋,不让他过几天舒心日子,因此处分非常严厉。

    诏旨发下,是“把这十二个人发往军前,jiāo抚远大将军差遣,效力恕罪

第14节咸丰南游(10)

    诏旨发下,众人都有点慌了手脚。这十二个人中,陶彝几个尚在中年,而王掞年将七旬,须眉苍苍,到了大漠荒寒之地,一定会死在那里。

    还好的是,皇帝顾念到了这一层,因此又做出一个权益处置,让王掞的长子,正在做翰林的王奕清代父从军。

    王掞有两个儿子,兄弟很有友爱,老2叫弈鸿,在澎南做粮道。得到这个不幸的消息,认为老父获罪,长兄出塞,自己何以为官?所以变卖了自己的产业,与大哥同行,成就了一段佳话,号称是‘十三忠臣一孝子’。

    王奕清和陶彝众人在雍正即位之初,就给放了回来,雍正皇帝倒不计较这些前嫌,多次提拔使用。

    而他家在江宁的这所府邸,也是当年为王奕清变卖出去的。接手的是个扬州盐商,家住在扬州,这里只作为别业使用。

    几代传承而下,仍旧大有亭台之美,不过地理位置太过重要,和瞻园只有一墙之隔,为圣驾的安危计,提前也不知道多久,就给省里通传主人,将院子全数腾空,并且命江宁府城的城守营,派人在这里日夜轮班站岗警戒,任何人也不得入内。

    因为存了献美的心思,桂良和肃顺商议了一下,在瞻园后huā园的墙外,属于原本王家huā园的所在,临时又建起了一座家庵,把谛月、寒盈几个人安置在其中,平日里不提,等到御驾到了,就开始日夜诵

    以上这些事还容易做到,只有一个环节,就是托请六福在一旁进言,就真得huā钱办理了——桂良倒不是一定要在御驾驻跸的第一天晚上就要他在皇上近前进言,总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今天这样的情况,也算是天假其便——只是为了这一言之求,桂良就huā了五万两银子。

    皇帝回到寝宫,心中总响起在huā园中听到的诵的声音,明明知道佛ménnv尼可望不可及,而且墙外之人容貌不知,或者是满脸麻坑,崩牙豁嘴呢?但思及那清朗的诵经之声,居然有一股吴侬软语话家常,静若止水,顾盼暖霓裳的味道,又着实不愿意把这声音的主人和那形容丑怪的nv子连到一起,心中胡luàn的想着,回到寝宫,在皇帝顿如两个天地。迢迢良夜,世间几多少年夫fù,相偎相依,轻怜蜜爱,而自己贵为天子,却必得忍受这样的清冷凄寂,如何能令人甘心?

    “万岁爷请歇着吧”六福悄然走来,轻声说道:“奴才已经叫杨三儿在铺chuáng了。”

    杨三儿是个xiǎo太监,今年才十四岁,生一双xiǎo爆眼,chún红齿白,伸出手来,十指尖尖,像个nv孩子。这一夜就是他关在屋里,伺候皇帝洗脚上chuáng,其中更有多少异样风情,就实不足为外人道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由xiǎo太监伺候着大解、起chuáng穿衣,洗漱之后,用过草膳,皇后携嫔妃和几个xiǎo娃娃来皇上寝宫前来问安,夫妻几个说了几句话,六福奏陈:“皇上,列位大人到了。”

    于是,皇后等人跪安而出,皇帝点点头:“传吧。”

    巡幸在外,军国大事照例要飞报行在,不过肃顺为人灵透,不愿意让人为了一点事情打扰到皇帝的好心情,故而上一次出京到各省巡视的时候就说过,错非真的有什么大事,否则一律要延后奏报。

    今天军机处几个人进来,是为了请旨,蠲免此番南巡所经各省的钱粮的——这都是一些应景文章,报上去是一定会准的。

    果然,皇帝听载垣结结巴巴的把沿途各省拟报上来,请求朝廷蠲免的名单念完,立刻照准:“免去以上州道府县两年的钱粮赋税。”

    “是。皇上天恩浩dàng,各省百姓定当心存感jī。”

    皇帝想了想,又说到了另外一件事:“咸丰三年的时候,朕在天津,和赛尚阿几个,谈起了户部所辖,各省粮库之中的存粮数额,到了咸丰四年的时候,户部奏陈,直隶、山东、河南、江苏、安徽等产粮大省均已经新建粮仓,屯粮总数超过一千石,这两年呢?你们谁知道?”

    载垣呆住了。吭哧了半天,挤出一句:“此事,请皇上容奴才下去之后,行文各省,一一查明之后,再来回报。”

    “这几年来,上天眷顾,四时分明,方有连年丰收年景,不过居安思危,本是君子当为。”皇帝的声音平静从容,但听来字字如斩钉截铁,别具一种威严:“你们办差的时候,要多想想这一层道理。若是到了一天,旱涝成灾,百姓没有了饭吃,又当如何?”

    “是。皇上教训得极是。奴才等思虑不周,请皇上责罚。”

    “如今不但府库充裕,各省的藩库中,也常存着数以百万计的银子,这些钱难道要留着生锈吗?明发,传谕各省,允许各省具实奏报,然后提出一部分银子,向百姓收粮,为防止胥吏从中侵鱼之类的流弊,仍仿照征缴商课先例办理。”

    翁心存终于忍不住了,碰头奏答:“皇上,请恕老臣愚钝,自咸丰四年以来,朝廷在各省兴建粮仓,屯粮总数虽尚未明晰,但臣以为,总在三、五千万石以上,如此多的粮食,放在库中,无端làng费,而且,臣以为,若有不良粮商,与国争利……”

    “你是不是想说,这是一种làng费?”皇帝抢着打断了他的话头:“百姓xiǎo民有言,闲时置、忙时用。虽语句浅显,却也是治国的大道。便如同这粮食吧,民以食为天的话,你们都听过了?一旦出现大的天灾**,如何能够保证百姓不会出现流离失所的悲惨景致?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百姓能够吃上一口饭”

    皇帝也觉得很为难,朝廷这样大规模的收粮,必然导致粮价上扬,吃亏的,还是老百姓。不过难道能够和这些人说,未来的三到五年中,大清朝将遭遇一场极其严重的ωOo旱灾吗?

    在历史中的同治初年,全国一片大旱,赤地千里,饿殍塞满路旁,百姓没有吃的,饿得极了,甚至出现吃人的悲惨场景虽然没有出现大luàn年景,但身为后来人的皇帝,又怎么忍心看着同为天朝子民的百姓身处水深火热,而不在这之前,行未雨绸缪之计呢?

    把前后的关节考虑了一会儿,皇帝在这件事上,也只好难得的乾纲独断一回了:“此事毋庸议。想来就是粮商趁机收粮,也不过xiǎo可之数,百姓心怀良善,更多的,还是会把家中的存粮jiāo给朝廷的。一xiǎo部分流入粮商之手,也正好作为后备之法。”

    看皇帝语出坚决,众人不敢再劝:“喳奴才下去之后,即刻拟旨,明发天下。”

    军机处几个人跪安出去,肃顺做带引大臣,领着袁甲三进到殿中,碰头行礼:“都起来吧。”

    袁甲三昨天回到家中,想起殿阁中的一幕心中又愧又悔,连夜恭缮了请罪折,早晨起来送到园子中,皇帝起的有些晚,却也第一时间见到了:“袁甲三。”

    “臣在。”

    皇帝全然没有提及昨天的不快,带着一抹在肃顺看来很是羞涩的笑容对他说道:“上一次你上的那份折子,给朕的大公主nòng污了,朕已经重重地责打过她,你,不要见怪吧?”

    袁甲三赶忙碰头:“臣不敢”

    “说正经事吧。你的这份折子,朕想了很久,诚然,现在四海承平,天下安定,也是时候兴教重文了。只不过,天下各省,早有官学,若是在此时扩大官学,你以为,各省的财力能够支撑得下来吗?”

    袁甲三在咸丰六年的五月初八上了一份折子,是在丙辰正科全部结束之后,针对殿试取中,六成都是江南士子所进言的,在这篇折子中他说:“苏浙文风相将,衡以浙江一省所得之数,尚不及苏州一府,其他各省,或不及十人,或五六人,或一二人,而若奉、若晋、若甘、若滇,文气否塞,竟不克破天荒而光钜典,岂真秀野之悬殊哉?”

    在列举了从顺治三年丙戌科起,到咸丰六年丙辰科,正恩相加,合计九十一科的状元、进士一览表,其中江苏省四十九名,浙江二这是指状元人数,不是进士)。只是这两省,就已经占去了总数的四分之三强

    在分析其中的原因的时候,他说:“……南方火德光耀奎壁,其间山水之钟毓,与夫历代师儒之转述,家玹户诵,风气开先,拔帜非难,夺标自易,此其一也。”

    “……冠盖京师,凡登揆席,而跻九列者,半属江南人士,父兄之衣钵,乡里之标榜,事莆半而功倍,实为至而名先归,半生温饱,尽是王曾,年少屐裙,转羞梁灏。不识大魁为天下公器,竟视巍科乃我家故物,此又一因也。”

    除了这些原因之外,从雍正年间开始的,对于各省书院建设的问题被皇帝高度重视起来,不论是直隶的莲池书院,江苏的钟山书院,浙江的敷文书院等,都是极大的起到了教化万民之用。

    但这些书院更多的建于南方文风昌盛各省,西北边陲省份也有,不过很少。而且西北之地,地广人稀,做父母的,没有什么jīng力和时间,把孩子送到距离家中千百里之遥的书院去读书,自然也就造成了文风不畅的主要原因——试想一下,连读书认字的人在省内都寥寥可数,又怎么可能会出现一位大魁天下的状元郎呢?

    有鉴于此,袁甲三认为,应该在全国范围内,大力提倡兴建书院,不论是如蔡世远主持的鳌峰书院般的以探讨理学为主的,还是如阮元创建的杭州诘经jīng舍和广州学海堂那般:“……选高材生读书其中,课以经史疑义及xiǎo学、天文、地理、算法……”的;又或者成立最最普遍的,讲习制义为主——这等书院,就和官学没有很大的区别了。

    这篇折子皇帝大为重视,他是来自后世的,很清楚的这等,到咸同年间,中国人的识字率尚不到40。也就是说,国人中的一大半都不识字,这样怎么行呢?

    回忆了片刻,皇帝问:“你这篇折子中所言及的,在十八行省之中各自设立官学,本是教化万民的无上良法,只是,这其中耗资靡费,你想过没有?”

    “臣以为,官学成立之后,百姓得chūn风沐雨之功,非是银钱所能衡培。”

    肃顺在一边扑哧一笑惹得两个人同时向他看过来。他吓了一跳,皇帝的脾气他很清楚,议及正事的时候,是不容旁人在一边有这等近乎狎侮之声的。

    不过他很聪明,赶在皇帝动怒之前,先说话了:“皇上,奴才以为,袁大人所言,不过是书生之见也。”

    果然,皇帝和袁甲三都以为他是在随同一起论及正事,“哦?”皇帝是很奇怪的神sè:“你这话怎么说?”

    顺心念电转,有了初步的奏答:“奴才职分是管着户部的,近年来,户部银库确实存下一点银子,也引得各方伸手,人人要钱。便如同是袁大人所说,在各省成立官学吧?一处官学,不论是承建、施工、聘请夫子,不论哪一方,都是要大把的银子huā出去,而且,奴才以为,为这样的事情huā钱出去,还是见不到成效的。故而,奴才对袁大人所说,不屑一顾。”

    “袁甲三,你听见肃顺的话了?他是户部尚书,为国掌管度支大权,虽然是尺寸所见,也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你说呢?”

    甲三早就猜到,皇帝找自己来,一定是就折子中所陈言的内容做一番研讨的,所以也早有准备,当下很从容的碰头答说:“臣想,在各省办官学,本来也只是权宜之计。是为了告知百姓,朝廷兴教修文,有教化万民之愿。至于各省cào作之中,除了借助官学,使那些鳏寡孤独之家的幼童能够有一个读书之所之外,其他的地方,不如行以sī学。”

    “嗯?”

    “臣是这样想的……”

第15节咸丰南游(11完)

    和袁甲三、肃顺就官办还是民办书院的问题商讨了很久,皇帝终于有点厌烦的摆摆手:“都不必说了。此事事关重大,等到回京之后再议吧。”才算中止了这一次谈话。

    “今天时辰正好,你们两个就不必赶回去了,留在行宫,陪朕一起用膳吧。”

    肃顺和袁甲三大大的愣住了。呆了半晌,才跪倒谢恩。

    皇帝赐食,在臣下是极大的荣誉,从咸丰登基以来,起居注上记载的,也只有道光三十年的冬天,有一次留曾国藩在养心殿东暖阁赐食的记录,除此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享受到这份殊荣了——就是以肃顺的帝眷,也只是皇帝赐宴,由他带回府中享用而已。

    这倒不是皇帝舍不得一饭之恩,主要是他的xìng格与别不同。到这个世界快三十年了,旁的生活习xìng都能够随bō逐流,只有用膳的时候,还是习惯和同桌人说话。偏偏不论是曾国藩、李鸿章之流的道学家,还是肃顺这样的奴才,都是秉承着圣人那一套礼法行事。

    用餐的时候讲究‘席不正不坐,食不言’的古训,一顿饭吃下来,倍觉得冷清尴尬。皇帝若是说起什么,做臣下的不能不接口,只不过看他们那满脸尴尬的样子,皇帝也不好强人所难——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吃饭呢。

    皇帝无比沉闷的用过了一顿午膳,心中有点后悔:不应该把袁甲三留下来的,nòng得自己有一点huā哨的心思,都不好当着他的面向肃顺征询了

    等到二人食罢,再次到君前谢恩的时候,皇帝快速的说道:“袁甲三,你先下去吧。等朕回銮的时候,你跟着一起走。到京中之后,再详详细细的上一份折子,朕看过之后再说。”

    甲三是方正君子,没有想很多,以为皇帝留下肃顺,还有什么旁的事情要jiāo代,恭敬的碰了个响头,转身下去了。

    他一走开,皇帝立刻来了jīng神,放下手中的折子,盘膝坐好:“肃顺啊?”

    肃顺在御前听用多年,只是一听皇帝的语气,就知道这位主子打着什么盘算,当下声音很清朗的答道:“奴才在。”

    “金陵,朕是第一次来,城内城外,可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吗?”

    金陵六朝古都,好玩的地方太多太多了肃顺看皇上双眼放光,jīng神头极好,有意凑趣:“这,奴才也是第一次来,不知道呢。不如等桂良来了,皇上向他征询一番?”

    “你糊涂啦?朕想出去玩儿,问桂良做什么?到时候给人知道了,又有一大堆的劝谏,没的搅了朕的兴头朕看你越活越回去了。”

    肃顺嘻嘻一笑:“奴才糊涂,奴才该死。请皇上稍候片刻,奴才下去之后,即刻安排。”

    “等一等。”皇帝又叫住了他:“不要nòng得满城风雨的,更加不必nòng那些静街的勾当,朕不喜欢。”

    “是。万岁爷有与民同乐的至意,奴才自当遵从办理。请皇上放心。”

    “嗯,你下去吧。”

    打发肃顺出去,皇帝xiǎo憩片刻,再一次更换了朝服,这一次,是由伯彦讷谟祜做带引大臣,领着桂良、郑若增、罗九、曹德政和几个在铁路大工中为桂良保荐的有功之人,到行辕见驾。

    曹德政自从铁路大工动工以来,招募、收拢漕帮剩余漕丁到工程之中,一方面解决了这些人的衣食住行,另外一方面,为朝廷免去了一场极大的隐患。

    这等上至天子,下至大学士、部院大臣都伤透了脑筋的问题,竟然由一个裁撤下来的漕丁想到了解决办法,于不动声sè间建此大功,非逾格奖赏,不能使天下人感同身受。

    再加以椿寿几次保举,桂良每一年上报到朝廷的请功名单中,都要加上曹德政的名字,三年多的时间下来,曹德政居然做到了四品参政知事的名衔——到这时候,曹太太才知道,当初丈夫拒绝了郑若增和罗九的招揽,实在是料在机先的英明决定。

    曹德政识得字,不过不多。做了朝廷的人,不识字实在是第一丢脸之事,所以只好不耻下问,由nv婿李泉教授自己学业,几年下来,文墨渐亲,执经问字,又添了些墨水,虽然往来书信的时候仍旧会有白字,但文理却也通顺了很多。

    和他比较起来,郑罗二人就有点尴尬了。只有各自捐班而来的一份把总功名,比之曹德政硬牌子的熬出来的出身,更显得等而下之。

    这一次听闻皇帝南巡,有意在行辕召见二人,又赶制了一袭簇新的官服,穿在身上顾盼生威,顶戴是国家名器,不可更易,用xiǎo水晶一颗,上衔素金——有那么一点意思而已。

    再见到曹德政,二人没来由的自惭形秽起来:云雀补服,蓝宝石顶子,再看看自己,还是武虎补服,在这一群仙鹤孔雀之中,格外的与众不同。

    由御前大臣伯彦讷谟祜领着,几个人进到殿中,都是演礼多次了,趋走跪拜之间倒也像模像样,谁知道一开口就全luàn套了:“臣(沐恩)……”

    沐恩是汉人武官的自称,皇帝自然也知道,听他们胡luàn一气,说得参差不齐,忍不住扑哧一笑。

    曹德政几个更加慌luàn了。他和几个铁路大工有功之人都是漕帮出身,不好对当年旧主说些什么,桂良却大为恼火,回头狠狠地瞪了郑若增和罗九一眼。

    众人重新跪好,碰头行了君臣大礼:“臣,四品参政知事,曹德政,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德政,当年朕和你见过的。还记得吗?”

    “是臣当年有幸,目睹天颜,多年以来,皇上教诲之语,记忆犹新,未敢有片刻或忘。”

    “朕当年问过你府中的一段风月官司之后,曾经说过一句话,你还记得吗?”看]书就}整]理

    “是,臣记得。”曹德政的记忆力好得出奇,当下从容碰头说道:“皇上当时说:‘仗义每多屠狗辈’。”

    “对,对。朕当时就是这样说的,看你这几年来所行之事,可见朕当时这一语置评,实在是落到了中肯处啊比较起朕拨冗相见,倒是你这份上报主知的德行,嘿愧煞儒冠啊”

    “臣不敢”曹德政当然知道皇帝说的是什么意思,碰头答说:“臣所作所为,其中sī念甚重,只是看臣当年在漕帮中的老弟兄,没有生计来源,臣于心不忍,恰逢皇上行以铁路大工,这本就是为我漕帮众人谋生的善政,臣居中调配,也不过是承皇上的一番爱民的至意而已,臣不敢居功。”

    几年的官场hún下来,这等逢迎对答,曹德政已然是纯熟无比,皇帝明知道他是在捡好听的说,仍自心中满意:“你这样说,虽是称颂过当,但历数朕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各端,见诸设施者,倒也并非虚妄之词。”

    “臣méng皇上谬奖,愧不敢当。”

    皇帝转头看向一边跪着的几个人:“你们,哪一个是郑若增,哪一个是罗九啊?”

    二人不敢抬头,只是在进来的一瞬间扫了一眼,甚至连皇帝长什么样都没有看见,一开始心下惴惴,听他和曹德政说话,和风细雨,倒不再觉得紧张,闻言向上碰头:“沐恩,臣郑若增(罗九)叩见皇上。”

    “郑若增,朕知道,你当年曾经在虎mén炮台当兵的?可是的?”

    “是。沐恩当年在虎mén炮台,在关军mén麾下,任职佐领。”

    “之后呢?”

    “《江宁条约》之后,炮台损毁,水师解散,沐恩解职回家,在江宁城中入了沙船帮。”郑若增不知道皇帝是个什么心思,提及多年前的旧事,更加不敢多说,含含糊糊的奏答了几句,算是应付下来了。

    “嗯,你多年行舟于水上,长江内河之中,也有水师战船往来,你可曾见过?”

    “是,沐恩有幸,曾经见过数次。”

    “你究竟是在关天培帐下听用过,又曾任水师佐领,你以为,长江水师,可还能够一战吗?”

    郑若增大吃一惊这样的事情不问长江水师提督,不问兵部尚书,问自己这个沙船帮的帮主所谓何来?答问之间,出入极大,若是给人知道了,沙船帮凭空和长江水师结下梁子,日后就休想再行于这广大的江面上了

    一念至此,只有多说好话:“沐恩所见,战舰威武雄壮,兵士cào演有法,其余的,沐恩所知不多,未敢在圣天子驾前胡luàn进言。”

    皇帝知道他顾忌什么,问桂良:“如今长江水师提督是谁啊?”

    “回皇上话,水师提督现在由荆州将军官文代理。”桂良在一边答道。

    帝心中一动,不再多问下去,转而问起郑若增、罗九、曹德政几个人关于漕运改海运之后的生计,以及铁路大工初步结束之后,闲置下来的大批民夫的安排问题,几个人分别答了。

    “铁路是利国利民的壮举,不但要行之于江宁一省,今后天下十八行省之中,都要有铁路大工兴建起来,故而,桂良、曹德政,你们下去之后,将朕的话晓谕民夫百姓,不要担心以后生计没有着落,只凭你们这些人的有生之年,铁路工程,怕还是建设不完哩。”

    说完这些,伯彦讷谟祜看皇帝没有更多的jiāo待,示意众人跪安而出。

    从何郑若增的一番奏答中,皇帝猛然想起了多年以来常记挂在心的长江水师的问题。长江水师早已有之,不过多年来萧规曹随,加以监管乏力,早成疲师——当年龚裕一再请旨,请朝廷放弃征剿陈醉月之流,改为安抚的方式,也未始不是出于水师难当大用的考虑。

    现在是咸丰七年,若是未来数年间,英国人真的不惜再一次为鸦片挑起战事的话,凭长江水师的实力,是万难御敌于国mén之外的虽然陆战皇帝略有信心,凭借数年来的厉兵秣马,有与敌接战的本钱和实力,但水战相差过于悬殊,如何了局?

    转念一想,输了水战,对朝中那些仍旧抱着天朝四海之主的书呆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有些事,总是捂着盖着,于国政并无半点好处,该掀开来的,就让他掀开来吧

    临到用晚膳的酉时,还不见肃顺回来,皇帝越发不满,“死奴才,让他出去办差,居然用到一个下午的时辰吗?”

    一直到过了戌时,眼见外面的天sè昏暗了下来,六福才进到寝宫中:“主子,肃大人来了。”

    皇帝连一点儿jīng神头都没有了:“告诉他,滚蛋”

    “主子,肃大人知道自己迁延良久,命我回禀主子,实在是事出有因……”

    “有什么原因?”皇帝撩起眼皮扫了他一圈:“去,叫他进来朕亲自问他。”

    肃顺满脸带笑的进到殿中,碰头行礼:“主子,奴才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皇帝没有半点好气儿,“瞧你办得这算什么差事?”

    “皇上息怒,”肃顺很从容的答说:“奴才知道主子不喜惊动旁人,又要主子玩儿得痛快,这才做了一番安排筹划,保证主子玩的开心畅快。”

    “哦?你都是怎么安排的?”

    于是,肃顺xiǎo声的嘀咕了几句,皇帝的面sè由冷转暖:“真的?”

    “奴才岂敢欺瞒主子?”肃顺笑着碰头答说:“不瞒皇上,就是连皇后那里,奴才也早有了答对。”

    “哦?你是怎么说的?”

    “奴才让人去喝皇后娘娘回,就说主子今天晚上要到前朝致仕老臣朱士彦府上,赏菊品huā去了。故而不在行辕,等到晚间方能返回,请主子娘娘不必到皇上的寝宫中再去请安。”

    皇帝又问:“那,到朱士彦府上,可妥当吗?”

    “怎么不妥当?”肃顺说:“当年高宗皇帝南巡的时候,也是曾经到致仕老臣府上闲游过夜的。主子爷不必担心。”

    皇帝满意起来,故意问道,“趁着月明星稀,晚来风凉,咱们出去走走?”

    “主子有旨意,奴才自当效力。”一句话说完,君臣两个默契于心的嘿嘿坏笑起来。

    此番出游,无比隐秘,皇帝连六福都没有带,只是命额里汗带着四名御前shì卫暗中保护,到了行辕外面,早有肃顺命人准备下的后档车,车帘低垂,停在路边:“主子,夫子庙距行辕虽并不遥远,奴才恐百姓流织,惊了圣驾,还是请主子蹬车而行吧?”

    “不要。”皇帝摇摇头,站在瞻园的mén口,几乎可以听见不远处夫子庙的商贩叫卖之声,他如何还肯乘车?“把后档车撤掉,百姓又不识得朕,何来惊驾一说?”

    肃顺看他神态坚决,不敢再劝,命人把车赶开,皇帝又想起一件事来:“还有,不要叫主子,叫四爷。甘四爷。是从天津来江宁,做生意的。”说话间,他已经换上了非常纯正的天津口音:“都听见了吗?

    肃顺还真不知道皇帝能够学四省人说话,而且是这样是惟妙惟肖,呆了一下,忍着笑:“喳。奴才记住了。”

    “还有,额里汗?我没有叫你们,不许跟得太近,知道吗?”

    额里汗无可奈何,皇上的脾气他知道,说出话来没有转圜的余地,心中叫苦,今天的差事可得打起jīng神了:“喳,奴才也记下了。”

    甘子义满意的一笑:“既然都明白了,肃顺,头前带路”

第16节夜闯三关(1)

    出瞻园不远,就是江宁城最繁华的夫子庙,因为御驾到了城中,江宁知府会同两江总督衙门贴出告示,江宁城金吾不禁,与民同欢。第所以,时间虽已经过了戌时,夫子庙前仍旧是往来如织,穿梭不断。

    甘子义最喜热闹,脚步加快,也不管肃顺、额里汗几个在后面急得满头大汗,自己一个人穿行其中,看前面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他站在人群后面,伸长了脖子向里面张望,却是一个卖小吃的,一面低头操作,一面抽闲抬头吆喝:“状元豆,秦门祖传的状元豆,吃了状元豆,好中状元啊”

    甘子义最不爱吃豆子,不论是什么样的豆子都不喜欢,看是买豆子的,不再理会,更不愿意费力的向里面挤,转身要走,正好身后有个人想挤进来,两个人撞了个满怀,他的身材很是健硕,和他相撞的却是个文弱汉子,要不是背后也有人,只怕就给装得倒下去了:“哎呦,可对不起。”

    那个人给他撞得一个趔趄,哼唧了几声,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开了。甘子义左右看看,这才发觉,肃顺几个人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他一惊之下,更加开心起来:哈终于有了一个全然没有人识得自己的环境,倒是可以真真正正的闲游一场了。

    当下既不寻找,也不呼喝,更加不肯等待,就这样闲庭散步一般的在夫子庙周围转了起来,摸摸腰间系着的卧龙袋,出来的时候特意装了几块散碎的银块,这下心中更加有底,喉咙中哼唱着歌儿,转身大步而行。

    走了不远,前面一家饭庄,招牌写着“尹氏鸡汁汤包”,甘子义迈步进来,有堂倌迎了过来:“客官……”

    他满口南音,甘子义听不大懂,用天津口音说道:“我是天津人,听不懂你这江南话,会说官话吗?”

    “会说,会说。”堂倌换上了一口不是很纯熟的官话:“客官,要点什么?”

    甘子义大声说道:“你这里不是饭庄吗?到你这里来,总不会是想洗澡吧?”

    堂倌楞住了,南方人除非是打架,没有这么高声说话的,不过登门就是主顾,陪着笑说道:“客官真会说笑里面请,里面请。不知道是要雅座……”

    “我不要雅座,散座就好。”

    由堂倌招待着,在散座落座,要了一个鸡汁汤包,又要了一份糖芋苗,自己一个人据案大嚼起来,刚刚吃了没有两口,听门口人声嘈杂,他分辨出是肃顺的声音,赶忙放下筷子,四处打量一下,起身躲进了饭庄的后厨。

    果然,一转眼的功夫,皇上不见了踪影,肃顺吓得脸色大变。若是走失了还没有什么,若是真丢了,自己怎么当得起?和额里汗几个人找了片刻,仍旧不见人影,肃顺真害怕了,这时候也顾不得旁的,吩咐额里汗赶回行辕,带齐大内侍卫,连同佐齐统领的神机营将士,封锁四门,掘地三尺,也要在一个时辰之内,把圣驾找到。

    人声鼎沸中,众人挨家挨户的搜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找到了他用餐的这家饭庄:“可有一个操天津口音的客人来过吗?”

    “有的,有的。”堂倌赶忙说道,回身一指:“就在……咦?已经结账走了吗?”

    肃顺听说皇上曾经在这里用餐,赶忙追问:“几时走的?可知道向哪里去了?”

    “不知道呢。”那个堂倌问过旁人,才知道那个天津人居然没有结账,顿时苦下脸来:“糟糕,他还没有结账呢怎么就跑了?太不是玩意……”

    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就重重地挨了肃顺一巴掌:“啪哎呦,你干嘛打人?”

    肃顺懒得理他,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他就猜出来了,皇帝有心躲着自己,看起来,是不愿意就此回去。只是,御驾轻出,有自己等人护持还好,自己一个人,要是有了什么闪失,可怎么得了?理也不理那个倒霉的堂倌,带着人退出饭庄,继续找寻。

    甘子义在后厨躲了片刻,见肃顺一行人走远,方才出来,一眼给那个堂倌看见:“啊,您还没有走呢?”

    “当然,我还没有结过账,怎么能逃席呢?”甘子义嘿嘿笑着,拿出一块散碎银子:“害你挨了打,倒是我的过失了。这点银子,给你,连结账,带给你压压惊——可够了吗?”

    “够了,够了。多谢大爷赏赐。”

    甘子义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些钱不白给你,替我办点事,算是跑腿的钱。你出去告诉刚才打你的那个人,叫他不要找我,就说最迟明天,我自己就会回去。”

    堂倌看看银子,又看看他:“大爷,您老怕是有事吧?”

    “你管我有没有事?就问你干不干?若是不干的话,把银子拿来。”

    “干,小的干就是了。”堂倌生怕他把钱要回去似的,后退了半步,转身向外就跑,知会肃顺去了。

    甘子义不肯久呆,随着堂倌的脚步站起来,也出了饭庄。果然,不到片刻,堂倌领路,肃顺一行人又折返回来,眼见座位空空,这一次肃顺可不能放过了,带着人在饭庄中左右翻找了一遍,终于不见人影,这下他确定下来,皇上是想一个人转转。

    旨意不敢违,只好叹息一声,命佐齐、额里汗众人收拾队伍,回行辕去了。

    甘子义眼看着众人走远,从黑暗中闪身出来,心中满是挣脱了牢笼的异常快感,在街头游目四望,经过刚才的一场惊扰,百姓、商贩个个慌乱,大多已经开始收拾物件,准备回家了。这让甘子义分外觉得不爽:都是肃顺不好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顺着人烟逐渐变得稀疏起来的街道向前走去,不大的功夫,就到了闻名天下的秦淮河边,正是八月初,一弯上弦月悬在半空,光亮无比柔和,比之即将到来的把大约十五那一轮明月,更容易惹人遐思。

    河上的一艘艘画舫,已经解缆离岸,阵阵笑声欢语从舱中逸出,配以窗前盈盈流动的身影,令人更增几分旖旎之念。甘子义站在岸边向河中张望了一会儿,心中想起来肃顺刚才和自己说的,今天秦淮河上,有品酒、赏花、鉴宝大会,到底是在哪里啊?应该和他问清楚才是的嘛

    四处转头看看,距离他所站的有三五百步之遥,有一艘画舫,船上灯火明亮,岸边人头攒动,从舱中出出进进,似乎很热闹的样子,不会就是那里吧?

    走过去看看,果然画舫下高高搭起彩楼,周围悬着一串气死风灯,周围纤毫毕现,写着硕大的颜体金字:“梦中舫,鉴宝、赏花、品酒之会。”没错,就是这里。

    向舫里看看,正在做一件很奇怪的勾当:八个浓妆艳抹,二十来岁的女子,团团坐着,有的弹琵琶,有的拉胡琴,有的吹笛子。一样乐器,居然是两个人伺候,弹琵琶的自己只用右手轻拢慢捻,另有个人替她按弦,那个人一手按弦,另一只手又拉着自己的胡琴,又有另一个人替她按弦。这样交错为用,居然并未纠缠不清。把岸上的人都看得傻了。

    甘子义知道,这叫八音联欢,并不是很特殊的玩意,不过现在能够见到的少了。只是不知道,这所谓的梦中舫,又怎么别出心裁,把这样的古怪方式拿出来了?

    旁边有几个和他一样看热闹的年轻人,口中啧啧称奇:“李兄,看见了吗?梦中舫又出新花样了。”

    被称作李兄的年轻人不屑的撇撇嘴角:“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为了争一份生意,每日搞这样的新鲜花样,却是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简直是笑话照我看啊,这个什么赛香君的,只怕也未必就一定如传言那般。”

    甘子义心中奇怪,向两个人拱拱手:“打扰了。”

    “哦,不敢当。”

    他回身一指:“这梦中舫,弄这个花样,可是有什么来头的吗?”

    “怎么没有。”‘李兄’似乎是个秉性毛躁的,不等他继续问,就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原来,这个梦中舫似乎是秦淮河上的画舫中的一条,掌班的姑娘据说叫赛香君,自然是以之比拟国朝之初的秦淮八艳之一的李香君了——而且,听人说,这个什么赛香君还是个未疏拢的清倌人。

    只不过,这艘画舫与别不同,首先说,不论来的客人名头多么大,预备花多少银子,做疏拢之资,也要先过三关,过了三关之后,才能见到这个赛香君,至于能不能做小姐的入幕之宾,还是后话。

    甘子义一边听,一边点头,不提旁的,只是这份人人热议的哄传效应,可见梦中舫的掌班,是个有心人当下又问:“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三关呢?”

    说起这个,那个李兄更加恼火:“什么三关,我看,纯粹就是骗人茶钱的”

    他的那个同伴给甘子义解释,所谓的三关,很少有人能够过得去第二关,便只好就所见到的答说几句了。第一关是花关,也不知道哪里准备来的花,要能够在二十盆花本中,说出、说对十六盆的花本,方才算过关。

    “那,都是什么花啊?”

    “不一样的,有牡丹,有芍药,有月季,有茶花。”

    甘子义笑了一下,“嗯,第二关呢?”

    “第二关是宝关,所谓的宝贝,也不知道赛香君是从哪里弄来的这许多的玉瓷之器,要人分别鉴赏、品评。这位老兄,想来您也是其中通人,中华玉瓷之器,从黄帝时起,千百年来递嬗不绝,又有谁能够尽识其中珍品?这不是摆明了强人所难,有意推搪,只为赚几两茶水银子吗?”

    “那,第三关呢?”

    “第三关,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只听说是品酒之关,到底是什么酒,怎么个品法,就不知道了。”

    甘子义大约的做到心中有数,嘿声一笑,又换上了很纯熟的天津口音:“听你了二位说,还要花茶钱,才能登船吗?”

    那两个人一愣,怎么好端端的,这个人口音变了?天津人嗓门本来就大,听在耳中,分外觉得不舒服,用词粗鄙,更加让人心生厌恶:“嗯,嗯。”的支吾两声,走到一边去了。

    甘子义心中好笑,挤过人群,站到了画舫的前面,正好,画舫中的八音联欢也结束了,八个年轻的女子各自抱起怀中的乐器,进到后舱去了。

    一个穿着春水绿的裙子,头上梳着三丫髻的小姑娘笑盈盈的到了舱外,拿起一根鼓槌,在舱口吊着的一面锣上敲了一下:“当~”锣声清亮,传出去好远,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

    小姑娘慢悠悠的说:“各位俊彦之士,我家小姐在这秦淮河边,设下三关,奈何数日来从无一人能连闯过关,让人难过之余,也更以天朝之大,读书人灿若星海,却无一人能够识得闺阁之中的贫贱之物而以为憾。今天是我家小姐在此地设关的第六天,若是到了十五天头上,仍然没有能够闯关成功的话,我家小姐就要启程北上,到天子脚下,去碰碰运气了。”

    小姑娘声音尖细,语速极快,岸上围观的众人,竟有未能听清楚的,还要向身边人询问:“她是什么?”

    话音刚落,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响了起来:“小小侍女,也敢看低天下饱学之士?待我来闯上三关看看?”

    光影中,站出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一身儒士打扮,相貌在灯影里看得不是很清楚。几步登上船头,站到小姑娘的身前:“我来闯关,不知道可不可以?”

    “登船就是客。”那个小姑娘甜甜的笑着:“不知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李慈铭,浙江会稽人士。”

    小姑娘笑着蹲身行礼:“李公子,有礼了。”

    李慈铭倒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点失礼,向侍女拱拱手:“不必多礼。几时可以闯关?”

    “先要请公子交上五两银子的茶钱。”

    李慈铭少年名士,不过科场之上份外的不如意,从咸丰元年以来,三次下场,始终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场中蹭蹬,家事也不能如意,他的妻子是祖母为他选的表姐,成婚十余年来,始终无子。

    这一次到江宁来,是应老友朱希淳之约,到省结伴游玩的。朱希淳自幼席丰履厚,裘带雍容惯了的,兼以朱士彦老蚌生珠,对这个晚生子疼爱的不得了、了不得。只要是儿子要的,无不想法满足。多年下来,也养成了一骄纵的性子。

    这一次两个人结伴到秦淮河畔,也是事出有因。朱希淳知道梦中舫有一个叫赛香君的掌班,本该到了疏拢的年纪,却始终不肯答应‘假母’之请,反倒想出一个鉴宝大会来,只有能够过得三关,进到小姐的香闺中,方有做入幕之宾的希望;若是只凭那黄白之物来压人,宁肯一死,也绝不相从。

    朱士彦爱花,府中培养着不少珍本善本的花木,朱希淳见得多了,自以为旁的不提,这花关一定能够通过,至于其他的,先看看再说,便花了几两银子的茶钱,登船闯关,不想连第一关都没有闯过去

    主人家捧出来的花本,他能够来的,十中无一朱希淳这才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自己如井底蛙鸣,努目喧嚣,实在是愧煞

    李慈铭听说此事之后,心中大为老友不忿,这才跃然而出,抢步登船。

第17节夜闯三关(2)

    缴上五两银子的茶钱,小姑娘领着李慈铭,转身欲走,岸上突然有一个无比洪亮,却又无比难听的声音响了起来:“等一等,哎,请等一等”

    满口天津口音,在这静谧的秋夜显得无比怪异,船上的两个人站住了,小姑娘回头看来,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一手撩起衣襟的下摆,一边踩着跳板登上了船头:“小姑娘,还有我呢。”

    “您……”迎客的小姑娘楞了一下:“您也是要闯关的吗?”

    “干嘛?不行啊?”一句话出口,岸上围观的众人哄堂大笑起来。这份口音,可真真是太难听了

    小姑娘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深为不喜他出言粗鄙,打量了他几眼,倒是个容貌清秀,唇红齿白的年轻人,只是脸上的笑容着实可恶,简直要让人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去,把这份笑容打掉才好。

    “这位公子,也是要闯关的吗?”

    “是啊是啊。我是男的,自然对赛香君小姐也有一份倾慕之心,若是能够见上一面,即便做不得的入幕之宾,也就于愿足矣。不知道小姐姐可肯行个方便?”

    多日来,这个迎客的姑娘也不知道见了多少自问腹笥宽博,意图闯关显一显名号的少年俊彦,只是或者心中紧张,或者为这三层楼船宏伟的气势所夺,言语中也都是谨守礼仪,从未有像这个人这般高言无忌的。

    听他说话嘴甜,小姑娘难得的笑了一下:“这可不行了。能不能见到我家小姐,要看你能不能闯过三关,不是我一个丫鬟,能够行方便的。”

    “这样啊?也不妨事。我就闯上一闯。左右和这位李兄做个伴儿”

    “这,怕是不合适吧?若是二位公子才学出众,所设三关难不住二位,到时候,又当如何呢?”

    甘子义少年顽劣,登基之后多有收敛,此番孤身在外,良辰美景之间,引得他大大的起了玩笑之意,摇头晃脑的一笑:“不怕的。我若和这位李公子能够连闯三关成功,只是见一见赛香君小姐,转身就走。”

    这奇峰突起的一句话,让人不得不继续追问下去,“这是为什么?难道我家小姐所设三关,在公子看来,只是为了能够见上小姐一面所设的吗?公子竟毫不动心?”

    “没办法。女子见得多了。还不是就是那么回事,况且说,谁知道这个赛香君长得什么模样?或者是国色天香,或者还是麻脸豁嘴,外加一个朝天鼻呢?”

    一个好端端的赛香君,给他说成的无盐嫫母。岸上众人无不大笑,更有那促狭的,高声问道:“什么叫朝天鼻啊?”

    “就是这样……”甘子义伸出两个手指,向下一戳:“也能够插进她的鼻孔中去”

    岸上的笑声轰然大作,都觉得这个天津口音的年轻人,未免言语轻薄的太过了。

    那个小姑娘大为不悦,一张俏脸上早已经不见了笑容,狠狠地瞪着他,好半天的时间才点点头:“好吧,这位公子如果有意的话,请缴十两银子的茶水钱。”

    “怎么他是五两,我就要花十两?莫不是看我是北方人,有意欺负人吗?”

    “二人闯关,总有一个要占到一点旁人的便宜,要公子十两,还是少的呢您交不交?不交就请下船去。”

    甘子义心中大恨,不过此来不是为了访美,只是图一个开心,装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拿出一块银馃子递了过去:“喂,有多的,还要找还我呢我家媳妇管得紧。”

    岸上又是一片大笑,连李慈铭也忍俊不禁的勾起了嘴角。这时候众人都看出来了,这个天津口音的男子,是有意来此开玩笑的。

    小姑娘拿过银子,正要领着两个人进舱,岸上又有一个人说话了:“再请等一等。”

    众人心中大呼有趣,往日闯关,只有孤身一人,今天新鲜,居然来了三个?回头看去,是个身材矮胖,面团团如富家翁的男子,大约是为了什么事心中慌乱,这样的天气里,额头上满是汗珠。

    分开众人上到船上,先给甘子义行了个礼,“少爷,您叫奴才好找啊。”

    甘子义用力瞪了他一眼,“你来做什么?是少夫人叫你来盯着我的吗?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明天早上我就会回去?”

    肃顺知道他的脾气,不敢打扰他的兴致,反而有意陪着他做戏:“少爷,少夫人知道您的脾气,怕您给不认识的人带坏了,这不,着奴才我跟着您。”

    甘子义一指他,问那个小姑娘:“这是我府上的奴才,不过他是不用闯关的,也要花钱吗?”

    姑娘恨他刚才在言语之间作践自己家的小姐,本来不必花钱的,却故意让他破费:“要的。不论是闯关,还是贵介,一律都要花钱。”

    没奈何,甘子义装出一副肉疼的样子,又拿出银子递了过去:“等一会儿回府,从你的月钱银子里面扣除。听到吗?”

    “哎,是”

    看看再无人登船,姑娘领着三个人进到舱中,进来才知道,这里比在岸上看到的还要大上不少,刚才那八女联欢所坐的地方,用一扇上面镌刻着王石谷的山水画的屏风遮挡了起来,却只占到船舱面积的五分之一大小。其余的地方,摆放着几张八仙桌、椅。容闯关者落座。

    坐下来向周围打量,楼梯以上是整齐是木级。尽头是一座飞檐高翘远出,有跃然欲飞之态的木楼,甘子义读书庞杂,大约的知晓,这座楼船,连同屋宇建成的年代,不会太久。这是由于木质易于朽坏,本来就不能耐久,更以木工建筑屋宇之时,从不制作精详正确的图样。只作一个不完全约略图。

    所以尺寸长短,各部分之配置,从无精密规格,糊里糊涂的就动手建造。因此,全国各地都常见的一种形式,那就是檐反翘向上的构造,虽是颇费苦心,但由于意匠不充份,加以接续之法不完善,工程马虎粗糙,年代稍久,檐面便呈挫折或甚至下垂。

    从这一点判断,深信这一处屋宇历史不会太久,大概只有十年八年而已。

    他们走入舱内,那个姑娘笑道:“两位公子请坐一会,我得亲自去泡茶敬客,然后才劳驾监定那些物事。”

    李慈铭不自觉的为眼见所惑,忙道:“我等岂敢有劳姑娘。”

    女孩儿笑一笑,表面上是对两个人说话,实际上目光只瞧着李慈铭,全然无视坐在一边的甘子义:“你们两位都是不凡之士,起居饮食都很讲究,别的倒还罢了,但这□茶却非同小可,我怎敢让婢女随便泡两□上来奉客呢?”

    她吩咐一声,有婢女转身入内。不一会,搬出一套茶具。接著又搬出火炉和一瓶泉水。她很快地烧燃炭火,注水铛内烹煮。他们坐在楼下这座厅内,绿衣姑娘陪他们闲谈著,话题不外是四壁悬挂著的字画,以及一些形式古朴,用粗藤制造的家俱。

    过了一会,水已煮沸,姑娘站起身,作一个‘请’的手势,两个人站起身,只见距那火炉不远处,已摆好一张紫檀木矮脚几,几上放著一套茶具。几边另有三个缎面的软垫。

    他们走过去,各自在垫上落坐。这时候,他们可就明白何以靠近木几这边有一道窗户,开得这么低。敢情现在他们等于坐在地上,仍然可以眺望舱外的景色。

    李慈铭进来的时候打量一番,深知这梦中舫非是寻常风月门户人家可比,饮馔服饰之物无一不是大有来头的,当下更加打起精神,仔细端详。这一看,又给他瞧出了端倪:“这套茶具的壶和盏,非但不是同窑之物,兼且朝代不同。只不知姑娘偏爱那一样?”

    绿衣姑娘笑了一下:“瞧婢子多么失礼?两位登船良久,还不曾通报过姓名呢。我叫如烟。李公子就直呼婢子的名姓好了。”至于坐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的那个天津公子,便直接给人无视了。

    肃顺心中一惊,侧目看看,甘子义仍自带着半憨半傻的笑容,也不知道是没听见人家的话,还是为眼前所见迷惑了心智。明知道他是在作假,也不觉心中佩服:伺候这位主子多年了,还从来不知道他有这样一手呢?

    主人都不问,更加不必问仆人了。那个如烟缓缓道:“我知道这套茶具都是珍贵精品,若然不是款待公子,决不取出使用。不过,我只知道这四枚茶盏名叫流霞盏,出身景德镇,价格之高昂,更在许多古时佳瓷之上哩”

    “不错,这是前朝珍品,景德镇之宫民窑合计逾千之数,昼间则白烟掩蔽天空,夜间则红焰冲霄,盛极一时。”李慈铭有意卖弄,更且确实是胸中有物,朗声说道:“这流霞盏出自民窑,乃是壶隐道人昊十九的杰作。这位昊十九工诗善画,书法则学赵松雪,乃是真正的雅人逸士。”

    他取起一枚流霞盏,向甘子义说道:“兄台请看,盏身瓷质薄得能透见指纹,重才半铢。时人有诗云:为觅丹砂闹市廛,松声云影自壶天。凭君点出流霞盏,去泛兰亭九曲泉。可见昊十九是如何的受到推崇。他的流霞盏制作不多,四方竞出重价争购,也很难购得呢”

    这番话甘子义也说得出来,装作全然不通的样子,盯着茶盏看了一会儿:“不过一个杯子,有什么好看?可有好茶?我渴了。喝过了之后,赶紧闯关。”

    李慈铭和如烟同时语塞。遇到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家伙,也实在是大煞风景之至可能真是家中的银钱无处开销,到这里寻快活来了

    如烟侧眼望去,但见铛口冒出白色的水气,便道:“水已沸开啦”

    她拿起一个锡罐,打开倒出一些茶叶,放在壶内,说道:“这些茶叶得之不易,我珍藏许久,都不舍得饮用。”

    若是论及天下珍品,莫过于天家,所以甘子义只是看一眼那些茶叶,心中已有了谱,但还须品过才敢断定。

    如烟亲自提了开水,冲在壶内,放回壶盖之后,又从盖顶淋一次开水,这才把开水放回炉上。她先把流霞盏内白开水,一一倒掉,然后从茶壶中斟出佳茗,恰好是四小杯。

    大家一齐取在手中,但觉十分烫手。却见如烟一仰头,便把那么一盏滚烫无比的热茶,完全倒入口中。甘子义也学她的样,一口啜乾,只有李慈铭和肃顺两个,端着茶盏,慢慢的呷。

    这一下饮茶的动作,大有讲究,凡是擅长此道之士,定必是一口啜干,由于习惯之故,所以茶水虽烫,却不致伤了口舌。但没有训练之人,可就无法这样喝法。

    如烟呆了一下,想不到这个言行无状的天津汉子竟然能够通晓其中关窍?一个念头未过,只见他用手连连在嘴边扇风:“啊,烫死了,烫死了可有凉水?拿来给我漱口”

    肃顺吓了一跳,以为他真的给烫到了,放下杯盏,忙问:“少爷,烫的可厉害吗?”

    如烟心中泄气,自己真是糊涂了,居然把个浅薄小人,当做渊博的通人了?一转念间,又觉得难过,这等名器佳茗,居然不遇知音,何等遗憾

    那一小壶的珍贵茶,只冲三过,就不要了。这时算是已经品过香茗。如烟拿起茶盏茶壶,放在一边,笑盈盈的问甘子义:“这位公子,香茗已经品过,接下来,该由公子闯关了。这第一关嘛,正是玉瓷之关。”

    “哦,我知道。”甘子义拿起一个茶盏:“这是前朝珍品,景德镇之宫民窑合计逾千之数,昼间则白烟掩蔽天空,夜间则红焰冲霄,盛极一时……,”

    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他居然好记性的把李慈铭刚才的说话复述了一遍

    如烟猛的一挥手,动作极大,肃顺闪身上前,护住了身后的主子:“你干什么?”

    如烟一张雪白俏丽的脸蛋气得通红,配以身上的绿裳,别增娇艳:“这位公子,莫不是有意消遣婢子来着?”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刚才这位李公子,不就是这样说的吗?”

    “他说得,你却说不得。”

    “为什么?”

    如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大笑,“李公子说过一遍,公子复述一遍,不过是抄袭而已,这怎么行呢?”

    ‘抄袭’二字下得极重甘子义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在李慈铭和如烟看来,分外觉得惊怖,怎么这个人板起脸来的时候,这么吓人?而且是那种极有威势的样子?

    只是一转瞬间,他脸上又出现了那等憨傻的笑容,伸手挠挠头:“也对。他说过,我就不能说了,哦?不过,这是你这船上的闯关章程定得不对。”

    “公子这话,请恕婢子不明白。”V!~!

第18节夜闯三关(3)

    第18节夜闯三关(3)

    甘子义翻了个白眼儿:“你笨死了难怪只能做人家的婢nv,做不得xiǎo姐。待我给你说说吧。若说他说的,我便不能说,否则就算抄袭,若是我说了呢?他是不是也不能说?这等两人闯关,本就有这样的弊端啊。”

    如烟呆了一下,细思果然“那,依您之见呢?”

    “我和李公子各闯一关,答得对了,两个人一起过关,有一个人错了,两个人同算失利。如何?”

    “这不妥吧?”李慈铭在一边说话了:“便如这yù瓷之关,我能够尽抒读书所得,到了下一关,若是老兄答错了,难道也要把我轰下船去吗?”

    “闯关之事,本就有几分风险。”甘子义神秘兮兮的一笑:“况且说,你今天能够和我一同闯关,也是你三生修来的福分,只凭这一点,还不足以抵偿你未能亲近芳泽之憾吗?”

    李慈铭没有想太多,低头考虑了半晌,终于点头:“既然如此,那好我就与这位兄台联手闯关便是最终失意而归,也权当jiāo了兄台这个朋友了。”

    “就是嘛,男子汉,要拿得起,放得下,你也是读书人,岂不闻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道理?”甘子义一派师傅教导学生的语气,配以他痴痴傻傻的笑容,格外古怪。

    如烟想了想,正待出言反驳,楼梯响处,一个丫鬟下来,jiāo给她一张纸,如烟展开看看:“好吧,不过,这位公子,到得第三关的时候,又当如何?”

    “chōu签决定。”

    烟恨恨的低头看看信纸上的内容,做出了决断:“就依公子。”

    几个人从舱中站起身来,由如烟领着,走到屏风后面的一间舱mén前,还未进mén,就已经闻到冲入鼻管的huā香。进到房中,早已经摆放着数十盆不同颜sè的芍yàohuā,满眼看去,姹紫嫣红一片huā海,令人神智全然为这片huā木所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了。

    舱中还有一个和如烟同样梳着三丫髻的少nv,不过着了一身淡紫sè的的裙子,听闻到有响动,回过身来,未语先笑:“如烟姐姐,又有人来了?”

    “是啊,如画,今天这是第一次。”如烟回头瞄了几眼李慈铭,又白了甘子义一眼,凑到如画的身前,故意用众人都能听得见的声调说道:“不过,这两位公子,只有一个称得上是少年俊彦,另外一个嘛……”再接下去的话,几个人听不清楚,不过看二nv笑做一团的样子,可知没有什么好话。

    如画笑盈盈的走到三个人近前,盈盈蹲身行礼:“二位公子,婢子有礼了。”

    “姑娘少礼。在下浙江李慈铭,这位是……”李慈铭呆住了,从上船到现在,居然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呢

    “在下京城人士,姓甘,名子义。”

    “你不是天津人吗?”

    甘子义一瞪眼:“我是天津生人,不过现在居住在北京,只是一口乡音未改,难道不行啊?”

    如烟给他气得无可奈何,心中恨透了这个讨厌的家伙,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如画生得一副团团脸蛋,脾气很好的样子,用手一指由她料理的芍yàohuā,对众人说道:“这里面的芍yàohuā,都是我家xiǎo姐亲手栽培的,你们观赏便观赏,可不敢nòng得枝残叶落,否则的话,我家xiǎo姐一定会生气的。”

    “是。学生知道了。”李慈铭答应一声,又问道:“不知道这闯关之法,是以何为准?”

    “只要能够在紫、白、黄、红、粉五sè善本中,各自选中其中的三株,说清它们的名姓就算过关。”

    “如此说来,倒也不难。”李慈铭读书涉猎极广,这等草木之学也是心中大有所得,故此并不着急,缓步上前,走了一遍,指着白sè的几盆huā说道:“这是晓妆新、银含棱、莲香白、最后一本名为yù逍遥。紫sè的这几株,名字唤作聚香丝、墨紫楼、宝妆成、宿妆殷。”

    他略一停顿,发现对方大有jī赏之意,jīng神一振,又道:“粉红sèhuā者是醉西施、怨青红、素妆残、效殷红、深红sèhuā者有冠群芳、尽天工、赛秀芳、醉娇红;黄sèhuā有御黄袍、黄都胜、金带围、御爱黄。”

    如画呆了一下道:“我真想不到你竟是大行家,看来我还得拜你做师父了。”

    李慈铭矜持的一笑,面上也大有得sè:“岂敢当得姑娘如此赞誉,不过是xìng有所好,是以略曾涉猎而已。若是当真讲究的话,在下较擅监赏古玩瓷器。”

    肃顺在一边也是心中佩服,低低的声音说道:“主子,奴才看,这李慈铭倒也并非大言,确实是xiōng中有物啊。”

    “这算什么?不过是博闻强记的功夫罢了。”甘子义一笑:“你没看吗?所有的huā本,他都是只说其名,却丝毫不知道那一个名字对应的那一本”

    肃顺仔细一看,果然如此可见李慈铭确实是靠着博闻强记的功夫,闯过了这一关:“还是主子慧眼,奴才若不是得主子提点,怕就让他méng过去了。”

    “méng过去倒说不上,只是现在的读书人,能够于这样的文章也有所涉猎,已经算很不易了。”

    说到这里,正好听到李慈铭说最后一句话,甘子义立刻接口:“这可不行huā木是李兄jīng通,下面的yù瓷宝器的品评,该是由我来了。”

    如烟似乎不和他斗口就心底里不痛快,“由你品评?没有李公子先见之明,怕是你来鹦鹉学舌的功夫都没有吧?”

    “没有便没有。左右银子已经给了你,便是最终我和李兄铩羽而归,又与你有什么相干?若是舍不得我走,不妨找一些常见的yù器、瓷器来,让我可以上到琼楼最高层,也好多和你盘桓片刻。”

    如烟给他气得半死,呸了一声:“哪个舍不得你走?”心中大恨,打定了主意,倒要好生的难为难为他看他还敢如此骄狂?

    从huā舱出来,那个叫如画的xiǎo姑娘也陪着,众人顺着楼梯上楼,到楼上转右,如烟推开一扇mén进去,站在mén边,素手邀客:“甘公子,请进来吧。”

    “哎”甘子义大模似样的举步入内,还不忘拿她开玩笑:“今天晚上,你说了这么多,只有这句话,像点人家婢nv的样子。”

    言外之意就是其他所说的都不像话,如烟瞪圆了好看的眸子,气哼哼的跟在他身后,眼珠一转,想到一个主意:“甘公子,都是婢子不懂规矩,请甘公子大人大量,原宥则个吧?”

    “罢了。本公子就原谅你了。说吧,如何闯关?”

    “闯关先不急,婢子在这梦中舫里,掌管料理我家xiǎo姐的书籍古玩瓷器等物,其中不瞒甘公子,有些物什,连我家xiǎo姐也莫辨其详,今天适逢高明,请甘公子不吝赐教一二啊。”

    在如烟想来,经史子集、文物鉴别,能够通晓其中一mén,就非二三十年的苦功不可,这甘公子口口声声说于古玩瓷器大有心得,言之凿凿,若真给他一一识破了,必然要让他见到xiǎo姐——赛香君有话,能够过得两关者,她就要降阶相见——若是只有一个李公子也就罢了,多出来一个粗汉,等见到xiǎo姐,言语失礼,引得xiǎo姐不喜,岂不是连李公子都要跟着白白受一番池鱼之灾了吗?

    所以,就要想办法在第二关拦住他,总要让他无颜久坐,早早的迁地为良的才好。所以给她想到这样一个点子:“甘公子,您说呢?”

    甘子义mō不清她的想法,刚才李慈铭的一番卖nòng,虽未必见得高明,也jī起了他身为大清国最高掌舵人的豪情:“好吧,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看我能不能为你解huò一二?”

    如烟心中暗喜,故意拿言语挤兑他,“甘公子请放宽心,这不是闯关,就是答错了,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这句话成了蛇足,甘子义脑筋一转,已经明白了她所思虑的,只是此时万万不能丢了面子,“你放心,就是当做闯关其中的环节,也没什么的。”

    “公子真是快人快语。请等一等。”如烟到房中的书柜上找了找,拿下几本书来,平置在案头:“甘公子,请。”

    甘子义拿起一本,是宋本的《汉书》,拿在手中翻看了几页,放在一边,又拿起一本,同样是宋本的《三国志》,再有一本是元代刻板的《白虎通》,其他的或者明代刻版,或者本朝刊行的,也就不值一提了。

    看过之后他问如烟:“你想知道些什么?”

    “婢子想知道,这些书本,可都是真品,抑或其中另有赝品?”

    “这些宋元版本自然十分珍贵,可惜颇多赝品。据在下之见,大概只有那套汉书和那一套三国志是真的。”

    如烟满脸的不相信:“你说是赝品就是赝品了吗?这些书,我家xiǎo姐视若拱璧,连示人一见都轻易不肯的,怎么你倒说,这些都是赝品?”

    “那一部班固作的汉书,弥足珍贵,曾由元代名家赵松雪所藏,刻版的字体极jīng美方劲,有欧柳笔法,乃是宋版本中的jīng品。至于那套元版三国志,亦极珍贵,乃是元大德年间集庆路儒学梓版。”

    如烟听到此处,可就不由得不深信这个言语可憎的年轻人真的jīng于版本之学了。心中兀自不服,拿起一卷白虎通,问道:“这一卷照你说来,当然是伪版无疑了,却不知如何能假伪得如此迫肖真的宋版?”

    甘子义接过来瞧了一会,才道:“假宋版书的手法极为神妙,他们将新刻摹宋版书,用微黄厚实竹纸,或川中出的茧纸,或用糊背方廉棉纸,或是孩儿白鹿纸,筒卷后用槌细细敲过。此法称为‘刮’。再用浸去臭味之墨印成。”

    如烟忘记了这个讨厌的家伙给自己增加的困扰,瞠目道:“原来手续这般繁琐,无怪几可luàn真了。”

    “还有许多手法呢例如将新刻之版中故意使残一两处。或使纸张nòng湿霉烂三五张,使破碎而加以重补。”

    如烟道:“这些手法真了不起,天下间恐怕没有几个人瞧得出这原是新刻伪本了。”

    “伪版书的手法还多著,又例如改刻开卷处的一二序文年号。或贴盖今人注明的刻刊名氏,留空另刻xiǎo印,将宋人姓氏扣填。又两头角处,用砂石磨去一角,或作一二缺痕,用灯燎去纸máo,仍用草烟薰之使黄,俨然是古人的伤残旧迹。又或是把整套书放置在米柜中,让虫蛀蚀,透漏蛀孔。这些手法,都相当高明,只有内行人才瞧得出来。”

    如烟听得瞠目结舌,过了一会,才笑道:“甘公子大概曾经做过伪版书的生意,不然的话,怎会如此内行呢?”

    甘子义故意楞了一下:“愧méng姑娘褒奖,在下不敢当呢”

    如烟如画几个,同时忍俊不禁的轻笑起来,觉得这个人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讨厌了。

    书籍之学难不住甘子义,如烟暗暗佩服之余,更生了好奇之心,倒要看看他懂得多少?就不相信,没有能够难得住他的?

    她让如画帮助,打开书橱,从中取出几件瓷器,摆放在一边:“甘公子,接下来,就该真的请您闯关了。若是这一关你闯得过去,我家xiǎo姐就会出阁相见啦。”

    甘子义挽起袖口,一副跃跃yù试的表情:“为了一睹赛香君xiǎo姐的真容,也由不得我不好好卖卖力气了。”

    经过这一番的鉴宝,如烟已经知道,甘子义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粗鲁不文,自打登船以来的所言所行,更多的都是在和大家开玩笑。撇了撇嘴角,“刚刚说了几句正经话,又开始卖nòng口舌了。”

    甘子义拿起一个茶壶,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儿,“这个茶壶很罕见,是宋代汝窑jīng作。釉sè以淡青为主,近于柴窑的‘雨过天青云破第一次’之sè。通常监定汝器之时,须察看其底有芝麻huā及细xiǎo挣钉者,便是真的汝器佳品。”

    李慈铭拿起茶壶,反转过来一看,壶底果然如他所说,不禁甚是钦佩。笑道:“真正是了不起,兄台所言,大开茅塞真不知道兄台究竟懂得多少。见微知著,可见阁下jīng通瓷器,已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甘子义自得的一笑,伸手拿起一支瓷质的dòng箫:“瓷萧极为稀少,倒不是为了烧制困难,而是因为音调难正,往往三数百支之中,找不到一两支合调的。现下世间所存者,多是宋代德化窑古物,虽是不合调,仍然极是珍贵呢”

    说完转眼看看,几个人都是张大了嘴巴,呆呆的看着自己:“干什么?该不会是让我**吧?我不会的。还是给……”

    他本来想说让如烟姑娘檀口试**,不过这样的话即使在风月人家听来,也过于轻佻,如烟虽是自打自己登船就处处作对,但终究是孩子心态,和她开开玩笑未尝不可,语出调戏,就大可不必了。想到这里,把dòng箫放在一边:“哪一位会?大可以自告奋勇啊。”

    话音刚落,mén口有一个nv孩儿的声音响起:“这位公子,不如让奴家试一试?”

    如烟如画长身而起,叫了声:“xiǎo姐?”迎着来人跑了过去。

    甘子义几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瞧向这个设下三关,屏选俊彦,做出庐应客生涯的赛香君。

    果然人如其名,生得娇xiǎo玲珑,如同当年香扇坠儿一般的李香君再世一般,眉不描而黛,chún不点而朱,穿一件翡翠绿的绸衫,耳边垂着同sè的耳坠,满头青丝间chā一支翠yù的金步摇,配以肌肤胜雪,亭亭yù立的站在那里,真是个倾国倾城的xiǎo美人。

    李慈铭深深行礼:“久闻赛姑娘芳名,今日得见,幸何如哉?”

    赛香君虽是未曾疏拢的清倌人,风月场上也是经人多有传授过的,笑盈盈的蹲身行礼:“李公子,万福。”

    “姑娘请起。”大约是为眼前的佳人秀sè所摄,李慈铭动作都有点失衡,胡luàn的伸手去扶,伸到一半,又觉得失礼,赶忙缩了回来。

    赛香君笑着把目光瞅向站在一边的甘子义:“这一位,就是大智若愚,任xìng而行的甘公子了吧?”

    “哪儿的话。”甘子义再一次换上了天津口音,说来也怪,没见到这个赛香君的时候,分外想见一见其人的庐山真面,真等见到了,却又觉得不过如此。一时间兴趣缺缺,连奉承几句话的jīng力都没有了。

    “甘公子过谦了。”赛香君笑着说道:“听我的丫鬟说,甘公子连闯两关,才学惊人……”

    话还没有说完,甘子义已经略显不耐烦的摆手摇头:“姑娘这话说错了。我和李xiǎo兄同闯两关,可不是我一人之功。”

    “是。甘公子说的是,倒是奴家失言了。如烟?”

    “xiǎo姐?”

    “接下来的一关,不比也罢,请两位公子到舱中xiǎo坐,容奴家把盏相陪,以为赔罪。”

    “可是,xiǎo姐……”

    “这等闯关之设,不过是用来娱人娱己的xiǎoxiǎohuā巧,两位公子智深若海,又岂会为xiǎonv子所难住?没的让人笑话还不去准备?”

    “不必了。”甘子义说道:“今天天sè已晚,我和我的这个奴才也该回府去了。”

    “甘公子这是何意?莫不是嫌奴家招待不周吗?”

    “和姑娘全无相关,实在是天sè太晚,不好多做打扰。”甘子义笑着说道:“不如留待后日,你我若是有缘的话,再做相会吧。”

    走出船舱,双脚踏上实地,甘子义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冷的晚风:“好舒爽”

    看见两个人从船上下来,黑暗中抬出一乘xiǎo轿,另有几个身材壮硕的汉子左右围了上来。肃顺看看,是额里汗等人,“主子,何不与那赛姑娘多多盘桓片刻?奴才看,若论及容貌,也只有云主儿可堪比拟呢”

    “你啊,脑子里就想着这些luàn七八糟的东西。”甘子义笑了一下,“正如你说的,她的容貌不输云儿,只是要说到可爱嘛,朕看,倒是那个如烟姑娘,更讨人喜欢哩。”

    肃顺心领神会的一笑:“奴才明白了。请主子宽限奴才数日,定将那如烟姑娘双手奉上。”

    “什么双手奉上?你当是物件吗?糊涂的家伙”甘子义笑了:“朕真有点累了,回吧。”

    “喳,奴才已经早有准备,请主子登轿。”

    “对了,朕忘记问你了,你是怎么找到朕的?”

    “今天天sè已晚,主子先回行辕歇息,容奴才明天再向主子爷回禀吧?”

第19节为大臣者(1)

    到了第二天他才知道,原来,肃顺经由那个饭庄的伙计知会,不敢再大索全城,但心中究竟放心不下:皇上在江宁城中人地两生,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可怎么得了?

    认真的想了想他可能去的所在,给肃顺想到了。原来,昨天他出去安排行程,本就有到秦淮河边探幽访美,他知道皇上喜欢热闹,脱离了自己的扈从,也一定是到那里去了,带着额里汗几个到河边寻找,果然,听见他熟悉的天津口音。

    一开始的时候,肃顺还想着就在暗中派人保护,但后来看到他居然要登船闯关,等到入了船舱,内中情形不明,心中大急,这才跑了出来。

    皇帝听他奏答一番,满意的点点头,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事情:“对了,朕前日在行辕之中散步,听墙外似乎有尼庵中做晚课的声音,你可知道?”

    “这,奴才知道。”肃顺碰头答说:“和行辕一墙之隔,本是前明万历朝大学士王锡爵的赐邸,多年以下,早已经不知道更换过多少主人,此番皇上驻跸在瞻园行辕,奴才本来有意将宅子腾空,后来想想,皇上爱民如子,忧民之伤,又怎么愿意奴才做此等惊扰太过的举动呢?当下派人多番巡视,不过却并未让其腾空府邸了。”

    “嗯,这件事你做得对。便如同当年朕到天津去,胡林翼所作的那般,若是为朕一人,使百姓不得安生,朕心也大为不忍。”

    “皇上圣明。”肃顺碰头答说:“不过,据奴才所知,这一家人生恐府中有杂luàn之声,惊扰了圣驾,故而都主动避让到城外去了。”

    “不会啊。朕前天才听到他府中的家庵中有诵经之声的呢怎么会都到城外去了呢?”

    肃顺疑huò的摇摇头,“这个,奴才不知。”他装出一副很恼怒的样子,说:“太狡猾了,居然敢哄骗官府请皇上放心,奴才下去之后,即刻传召江宁府衙、并上元县,派人到这间府邸里去,把那几个留下来的尼姑,统统赶走。”

    “算了,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你等俗人,还是不要惊扰的好。”

    肃顺一边含含糊糊的应承着,一边大动脑筋,怎么样让皇上对这几个尼姑提起兴趣来呢?若是直接挑明了说,只怕圣心不喜,若是不说,桂良和自己多方准备,岂不是落到了空处?

    正在琢磨间,六福从寝宫外进来:“皇上,两江治下的各省官员,已经等候在外了。”

    皇帝点点头,拿起朝冠戴在头上:“走,见一见他们。肃顺,你在想什么呢?”

    “哦,奴才走神了。”肃顺赶忙起身,弯着腰,踩着碎步,跟了上来。

    进到本来是瞻园王府中的银安殿改成的朝堂,皇帝升座:“传吧。”

    六福打起mén帘,军机处为首、桂良、黄宗汉、王植、蒋文庆、灵桂、王有龄、向荣、还有十余位各省各路的道台,跪满一地:“臣等,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这一次到江宁来,本来是想昨天就召见两江治下的列位臣工的,不过延后了一天,改为先召见郑若增、曹德政等人,尔等可知,这其中有什么缘故吗?”

    桂良碰头答说:“皇上天纵之君。智深若海,奴才不敢悬揣圣意。”

    “你们这些人啊,品流不同,不可概而论之。便如桂良、灵桂吧,都是朕的奴才;黄宗汉、王植之流呢?都是饱读圣贤之书,心中常常记挂君父。故而朕不要说是晚召见几天,就是此番南巡,朕一个也不见,料想尔等也必不会心存腹诽的,是不是?”

    “皇上圣明。臣等幼承庭训,忠君爱父,乃是臣子本意,焉敢有腹诽之念?”

    “这就是了。”皇帝继续说道:“而郑若增、罗九、曹德政之流就不同了,彼等人出身草莽,虽是往来之际,全以义字为立身之本,然于朕躬,想来不会有尔等这般的忠阃。此是其一;铁路大工,关系千秋万世,虽有桂良等调配得法,终要靠这些人投身其间,方有今日铁路顺畅通行之果。为天下万民计,为江山社稷计,朕也不得不委屈你们一天。此乃其二。”

    皇帝很清朗的语调在殿中响起,将这其中的意思一一剖析明白,王有龄等人从未有面君的机会也就罢了,黄宗汉、桂良、灵桂等不论履任是早是晚,出京之前,都是在御前面承圣诲的,这一刻听起来,分外觉得心中敬服:几年的时间不见,皇帝于朝政、民心的把握,越加纯熟了。

    只听他又说:“此番铁路大工正式完成,虽还未亲身尝试,但朕早在践祚之初就曾经说过,朝廷于有功之人,断然不能埋没了他们的功劳。六福?”

    六福躬身答应一声,从他的手中接过一本黄绫子皮的上谕,打开来高声诵读:“两江总督桂良,到任以来,为铁路大工一事奔走其间,不顾年老体衰,勤勉当差,上慰主知。着赏戴双眼huā翎,赏穿黄马褂,并赏食一年薪俸。江苏巡抚黄宗汉,经朕多方教诲,与同僚下属均能恰然共通,于铁路大工中更出力厥伟,着赏穿黄马褂,双眼huā翎。……”

    费了半个时辰的光景,把两江总督治下的各省有功人员封赏了一个遍,六福合上上谕,又站到了一边,桂良为首,碰头谢恩:“皇上身居九重,时时刻刻指授铁路大工方略,奴才等略有辛劳微功,不过草末所得,敢请皇上收回成命吧。”

    “朕说过的话,几时有收回去的?此事毋庸再议。”

    “是。”

    “还有一件事。”皇帝端起御案上的**,啜了一口:“除了我天朝官员、士绅、百姓从中出力之外,英人所派的技师、工程人员留居两江数载,为工程能够顺利竣工出力不xiǎo。军机处?”

    柏葰从旁站了出来:“奴才在。”

    “下去议一议此事,虽然英国人此来是手打~受彼国政fǔ所派,终究是为我天朝谋划其间,如今工程完了,我天朝总要有一份心意才是的。”

    柏葰心中很不以为然,不过这时候万万不能驳了皇上的话,只好躬身行礼,“喳。”

    “朕昨天晚上出了行宫。”皇帝突然而来的一句话,令到肃顺大吃一惊,这位主子怎么这时候把此事说出来了?“朕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不过是圣驾轻出,白龙鱼服之类的话。不过,朕今天和你们说这些,不是要听尔等劝谏的。”他放下**,脸上浮起了一片淡淡的笑容:“朕想说的是,此番到江宁来,真是令人大开了眼界。怎么说呢?我天朝百姓,不论男nv,不论年龄,个个面带笑容,显见得这数载之下,江南一省,民风恰然,询询大治啊桂良,你做得好”

    桂良真心笑了起来:“奴才不过是秉承上年入京陛见之时,皇上嘱托奴才的,行政之间,当以民生为本的圣训。并以此施行,这都是皇上爱民圣意的在在所见,奴才,不敢领功。”

    “你做的好,就是做得好。若说是你派人先行安排,为了博朕一笑,那等虚假的繁荣,又岂能瞒得过朕的双眼?”皇帝笑着说道:“在任上好好的做,再过上几年,朕再到江南来,到时候,朕另有恩旨与你。”

    “奴才诚惶诚恐,叩谢天恩”

    皇帝探身向前,看了看放在御案上的各人的绿头牌,一个名字映入眼帘,拿起牌子看了看:“哪一个,是彭yù麟啊?”

    “臣,江苏松江道彭yù麟,在。”

    仍旧是只听见声音,看不见容貌,皇帝望着下面,“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丛中有一个头戴蓝暗宝石的官员抬头向上,却低垂眼帘,不敢和他做刘祯平视。

    皇帝认真的打量了几眼,彭yù麟人生得很瘦弱,显得比真实年龄要xiǎo几岁,五官端正,鼻直口方,颔下留着三绺乌黑的短髯:“你就是彭yù麟?朕看黄宗汉奏上来的折子中说,你在任上,任劳任怨,兢兢业业,更且不以荒诞不经的齐东野语为颟顸办差的借口——做得很是不错啊。”

    “臣只是尽人臣的本分而已。”

    “本分?怎么,拆毁苏州所属各地的yin祠,也是你松江道的本分吗?”皇帝心情非常好,语带调笑的说道。说的是彭yù麟当年刚刚履任松江道时候的一次壮举。

    说起彭yù麟,着实是值得敬佩和同情的一员,他是湖南衡阳人,却出生在安徽安庆。他的父亲彭鸣九,在原籍受族人欺侮,只身流làng江南,以卖字为生,积了几个钱,捐了个佐杂官儿,选补为安徽怀宁三桥镇的巡检,后来调任合féi。巡检管捕盗贼,彭鸣九当差极其勤奋,深得县大老爷的赏识,把nv儿许了给他,生了三个儿子,长子就是彭yù麟。

    彭yù麟从xiǎo住在安庆城内黄家山的外婆家。不久王大老爷死在任上,他是绍兴人,因为身后萧条,眷属无力还乡,便流落在安庆。王大老爷有个儿子,就是彭yù麟的舅舅,由于是绍兴人的缘故,便在安徽游幕。

    彭yù麟的外祖母,有个养nv,年龄跟彭yù麟相仿佛,名为姨母,实际上是青梅竹马的伴侣。他这位名义上的姨母,xiǎo字竹宾,xìng好梅huā,跟彭yù麟‘窗下厮磨’、‘灯前笑语”早已‘生许相依”无奈名分有关,彼此都不敢吐lù心事,所以‘一道huā墙万古愁’。

    在彭yù麟十七岁那年,祖母病故,彭鸣九报了丁忧,携眷过dòng庭湖回衡阳。不久,彭鸣九也一病而亡。彭yù麟以长子的身分,负起一家的生计,做过当铺的伙计,又在营里当司书,境遇极其艰苦。到了十二年以后,也就是道光二十三年,他的在安徽游幕的舅舅也死了,没有儿子,又穷得无以为生,彭yù麟接到消息,悉索敝赋地凑了一笔盘费,派他的弟弟到安庆,把他那位年将九旬的外祖母和已近三十,贫而未字的竹宾姨母,接到衡阳。当时他有四首七绝哭舅舅,说是‘阿姨未字阿婆老,忍使流离在异乡”这也就是所谓‘皖水分襟十二年,潇湘重聚晚晴天’的由来。可是在彭yù麟已是‘还君明珠双泪垂”因为早已娶妻生子了。

    彭yù麟的妻子姓邹,这位邹氏夫人,除却忠厚老实以外,一无可取,朴拙不善家务,难得婆婆的欢心。至于彭yù麟虽是寒士,但诗酒清狂,颇有名士派头,娶妻如此,闺房之中,自无乐趣可言,所以生下一个儿子,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话上有了jiāo代,夫妻便不同房。

    到咸丰初年,彭yù麟的母亲一死,更是从此连面都不见。而那位姨氏,不愧取义岁寒三友的‘竹宾’其名,yù骨姗姗,清如梅萼,绣余yín咏,亦颇楚楚可观。如果跟彭yù麟相配,也可说是神仙眷属,怎奈血统无涉,名分所关,一关名分,便关名教,这是个解不开的结,真正‘乾坤无地可埋愁’

    过了两年,九十岁的老外婆,死在衡阳,竹宾姨氏也随即出嫁,不料嫁后即死——死于难产。从此彭yù麟只以画梅抒写怀抱,和泪泼墨,一往情深,那些mí离恍惚的诗句,到底是写纸上梅huā,还是梦中竹宾,有时连他自己都不分明。

    不到两年的时间,松江道下属各地,给他整治得河清海晏,人心向善,污糟之气,一扫而空。而他最最为人称道的一件事,就是彻底捣毁了治下一些地方存有了数百年的yin祠。

    在苏州一带的地方,百姓好吃河豚,打马吊(就是麻将牌),还有一个就是敬奉五通神——尤其是以后者,最是伤风败俗,招引游蜂làng蝶的败行

    彭yù麟到任之后,开始走访,半个月时间下来,已经给他mō清了情况,吃河豚和打马吊还罢了,前者是以个人轻生而博口舌之yù,与人无尤、与人无害,马吊也还算能够接受,只有一个fùnv入寺庙烧香,实在便是冶游——所谓伤风败俗,就是于此而起。

第20节为大臣者(2)

    第20节为大臣者(2)

    彭yù麟曾经微服sī访过,烧香fùnv的装饰,首先就让他看不入眼。如说敬神还愿,虽是mí信,但是持一片虔敬,也还罢了;浓妆yàn抹,顾盼生姿,这哪里是来烧香?上焉者,借“烧香”之名,禀明翁姑,名正言顺地出来游逛;下焉者,简直就是来觅外遇。

    而且烧香应该只在佛殿,事了就走,毫无沾染流连才是,苏州fùnv不然,往往“随喜”到增资禅房,曲径通处,huā木深深,头皮剃得又青又亮的年轻和尚,穿着簇新的玄绸僧服,算是“知客”僧,shì茶进斋,陪着说笑。然后是写缘簿,大把的银子施舍,逗留终日,是不是结上了“欢喜缘”,往往是无可究诘之事。

    因为寺庙是靓妆yàn服fùnv集中之地,所以游手好闲的làngdàng子弟、地痞流氓,每日必到,“xiǎo人闲居为不乐”,何况本来就没有安着好心,于是争风吃醋,哄吓诈骗的情事。层出不穷。至于调笑戏谑,到两情相悦时,或则sī奔,或则苟合;这些风流罪过,更是不在话下。

    香火一盛,必有赛会,这是店祝神棍的生财大道。也最容易歆动深闺幼fù、怀chūn少nv,既然叫“赛”,就必得争妍斗胜,别出新裁,在杂陈的百戏中,出人头地—一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huā样,有一种ròu身提炉,明晃晃的一只铜钩,穿臂而过,钩子上是一条长可及地的链子,悬着一只擦得雪亮的铜香炉,烧着檀香,手臂平抬,昂步而过,那一副英雄气概,衬着luǒlù的上半身,宽阔xiōng膛,雪白皮ròu,这一副风流气魄,真教幼fù少nv,心里有十七八个吊桶在起落。

    而铜钩扎处,血痕斑驳,更教一寸芳心,怜痛不止。于是目挑眉语,哪怕是三贞九烈、闺训谨严的大家nv眷,也忍不住烛前月下,悄然思量。这都是由于fùnv受到寺庙烧香引出来的魔障。

    献ròu身提炉的这些无赖少年,十九好勇斗狠;学了些huā拳绣tuǐ,自以为不可一世,瞧贤之怨,动辄加以暴力。其中还有专靠为人打架为生的,苏州人文弱的居多,有些人与人有仇,愤无以泄,而自己又不敢跟人挤上一拚,便可以huā钱雇用这些无赖去打人,打到对方告饶为止,名叫“打降”。

    打降的少年,为了得人钱财,表示卖命,每每棵着上半身上阵;此辈又喜纹身,xiōng前背后,手臂手背,刺出各种龙蛇斑驳的huā纹,以示英武,这却又是容易为**yin娃动心的一端。

    至于沉湎于马吊纸牌,又不仅废时失业;最坏人心术的是,一面打牌,一面唱曲,而曲文则无不描写sī情,文雅的风情暗写,粗俗的yin猥不堪,虽有fùnv同座,照唱不误,不以为怪。自然,借此yin词yàn曲作**,是常有的事。

    苏州还有一样风俗,深为彭yù麟不满,对于丧事,悖越礼法,丧家和吊客,往往毫无戚容,尤其是高年长亲寿终,名为“福寿全归”的“喜丧”,灵前设宴唱戏,吊者大悦。送殡执绋,看不见“麻衣如雪”,十九是彩服,他亲眼所见,不胜感慨地说:“仁孝之意衰,任恤之风微”

    “在我任内,绝不许有这种颓靡的风俗”他跟吴县知县说,“不过不教而诛,亦所不忍。我想先请你约集地方绅士到我这里来,加以劝导,再出告示严禁。如果办不通,我就不能不采取jī烈手段了。”

    吴县知县是个能干的官员,依照他的意思,约了绅士一起见他;经过苦口婆心的解说,地方绅士无不内惭、散出归去,先从各人自己做起,约束nv眷,不准进寺庙烧香。刘滋才出了告示,又派隶役在各处寺庙巡逻;不准fùnv进入。这一个改革,很容易收效。

    但在城外就不行了。尤其是苏州城西十里的楞伽山,俗名上方山;为“五通神”所盘踞、五通神不知起于何时,又有“五显”、“刘猛将”、“五方贤圣”等等名目,在苏州是家家奉把的神道。于是巫师、巫婆,借五通神造出种种荒诞不经的神话,敛财yòusè,无恶不作,这样已有数百年之久。

    在上方山,就更加荒唐了,俗称上方叫“ròu山”,山下宋朝范成大的故里石湖,称为“酒海”,仅凭这两个地方,就可以想见那里是如何一种yin奢的地方。

    上方山的香火终年不绝,迎神赛会,亦是层出不穷,此外还愿唱戏、酬谢丰收唱戏、久旱灾荒、祈求雨雪亦要唱戏,酒食相邀,男nvhún杂,搞得乌烟瘴气。五通神庙的庙祝极富,因而以放债为副业,据说借了五通神的钱营商,可以致富;所以不需周转,亦来借债。还债时要烧香唱戏,所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上方山上几乎没有一天不是歌舞笙簧,彻夜不断。

    五通神像古时“河伯娶fù”那样,亦为娶阳间fùnv为妻;绝sèfùnv偶有寒热之类的症候,立刻就有人断定,说是“五通神看中了”。

    这一来,她的家属就不替她治病了,眼看她渐渐病重,至于死亡。也有些fùnv,会跟母亲嫂子悄悄说起,在梦中曾恍惚与五通神同上阳台。像这样的情形,每年总有几十家。

    哪里是五通神入梦,是些神棍假借名义,**fùnv——骗局拆穿了一次,被害fùnv的家属告到当官,彭yù麟知道了这事,怒不可遏:“光天化日之下,岂容此yin昏之鬼横行”他对下属说,“更不容神棍、巫师假借名义作恶。你替我严办、严禁”

    “是。不过回禀大人,禁者自禁,信者自信,一时的雷厉风行,终恐故态复萌。”

    “何以见得?”

    “数百年的积习,人心受huò已深,不是一纸告诫,一时严查,所能收手*机看功。”

    “这也说得是。”彭yù麟想了一下说:“我自有区处。”

    第二天一早,彭yù麟赶到苏州巡抚衙mén,见过黄宗汉,和他请示了一番,随即传呼已抚标参将,叫李虎的,到得后堂,吩咐他选二十名亲军,听候差遣,然后传轿到上方山。

    上方山正在锣鼓喧阗地唱神戏,吴县知县得到消息,赶紧派出隶役到山上弹压,驱散香客闲人。大家一打听,说是“彭大人上山”,心里无不疑惧——历任道台也有到上方山来拜五通神的,但彭yù麟为人刚直,绝不会跟五通神攀jiāo情,那么,此来是为了什么?

    彭yù麟给苏州人的感觉是既怕又敬且爱,所以心里惴惴然,却又为他深深担心,怕他不卖“上方山老爷”的帐,会有灾祸降身。所以都避开了窥视着,但愿他只是兴到逛山,逛完就走。

    等轿子到达山mén,彭yù麟跨出轿来,四面一看,随即喊道:“李虎”

    “李虎在”

    “把什么五通神的泥土木偶替我拉下来”

    “喳”李虎答应得很响亮,却站着不动,满脸惊疑为难之sè。

    “去啊”

    “大人,”李虎嗫嚅着说:“沐恩不敢。”

    彭yù麟心里很生气,但转念就心平气和了。看着庙外群情惶惶,奔走相告的百姓,心里在想:如果五通神,míhuò人心不是如此之深,又何用自己来拆yin祠?不必怪李虎。

    这样想着,便一言不发,大踏步往里走去。行得不多数步,只听后面人声嘈杂,转眼一看,一大群百姓正忧容满面地赶了上来,见了他进来,一齐跪倒。

    为首的一个白须老者,磕着头,用哀恳的声音说道:“大人,千万慎重大人爱民如子,三吴黎庶,敬之如父,不敢不犯颜直谏。神道得罪不得,从前也有几位大人,得罪了神道,一回去立刻就有灾祸。xiǎo人二十岁那年的知县老爷,也是冒犯了神道,还不曾下山就中风在轿子里。道台大人千万动不得,请上轿回衙mén吧”

    越是如此,彭yù麟的决心愈坚,微笑摇头,“不要紧”他说,“灾祸我一身当。”

    “大人的灾祸就是三吴百姓的灾祸”

    话说得如此恳切,彭yù麟不能不感动,决定因势利导,希望说服,“你看我可是固执刚愎的人?”他问。

    “大人绝不是那种人。”

    “那就是。五通神是yin昏之鬼,这件事我想了又想,绝非心有成见。我不信有何灾祸。”他又说,“这两年水旱灾荒,民生疾苦,岂可将有限金钱,làng费在这伤风败俗的荒唐yin祠上。我今天决定要革陋习,严办神棍;你们不必怕,没有什么可怕的你们都起来”

    等百姓站了起来,彭yù麟又引经据典,讲了一套“怪力luàn神、子所不语”和祭典须虔诚简朴的大道理;无奈数百年根深蒂固的míhuò,绝非一时的解释所能消除。他看看空言无益,便命亲军守住殿mén,大踏步走上前去,毫不考虑地将五通神的左臂一拉,只听“克哒”一声,泥屑纷落,一条断臂已经在他手里。

    百姓无不惊骇失sè,有的发抖,有的默祷,有的跪了下来,喃喃念佛,与彭yù麟的神sè自若,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们还不动手?”彭yù麟向亲军大声下令,“你们受命于我,‘冤有头,债有主”如有灾祸,有我挡着,与你们绝不相干。”

    看道台大人已经动手,神sè如此凛然,言语如此透彻,再想到五通神降祸,固然可怕,但是彭yù麟此泛到巡抚衙mén,请来了八面旗命王牌,掌握着生杀大权,万一由于违令的罪名,喊一声:“捆下去斩掉”也不是好玩的事

    这样考虑下来,胆子便都大了,李虎在此时亦只得豁出一切,领头行动,带着亲军,把神案移开,将五通神抬了下来,放在当地。

    “跟我来”彭yù麟说了这一句,提着泥塑木雕的那条断臂,首先走了出去。

    一走走到山口,下面就是称为“酒海”的石湖,使劲将那条断臂抛了出去;回头看了一下,示意照样行动。

    “五通神老爷,我是上命差遣,迫不得已”李虎默默祷告:“彭大人是好官,你老人家看老百姓分上,饶过他一遭。如今请你先到酒海去住几时。有机会再塑金身,我一定出钱出力,补报今天冒犯的罪过。”

    说罢,挥一挥手,八名亲军合力往外一甩,将五通神抛人石湖,只见湖面起过涟漪,渐渐扩大消散,五通神就此失踪了。

    这时吴县知县已经赶来伺候,见此情形,跪伏在地,不胜钦服地说:“大人为民除害,实为千古快事。百姓一时míhuò,久而自知,大人请回衙mén吧”

    “好”彭yù麟听他这么说,料知他必能体会自己的意思,彻底执行命令,便又吩咐:“尚有妖像木偶,不妨火而焚之;yin祠拆除,木料移作建学宫之用。除恶务尽,不可疏漏。至于神棍及yin祠执事请人,如果改过自新,不妨网开一面。”

    不但苏州,其他各地,特别是风俗相近、jiāo通方便的松江府属,亦有类似的yin祠,汤斌一律照此办理,土偶拆毁,词村移修学宫,神棍庙祝许其改过自新,不然严办。

    彭yù麟到任还不过半年的工夫,但威德俱着,下属奉令唯谨,果然有办不到的困难,照实申复,亦必有满意的指示。所以这一道命令下去,数百年名山胜地的酒ròu之臭、乌糟之气,一扫而空。

    老百姓先为彭yù麟和自己担心;看看他每月朔望在义仓、社会,聚集老百姓讲“孝经”,依然jīng神抖擞,声音洪亮,不要说是灾祸,连个xiǎo病xiǎo痛都没有,这下才为自己也放下心来,都赞叹说:“果然邪不敌正。”又说:“彭大人命大福大,将来一定要入阁拜相,所以五通神不敢难为他。”

    最玄妙的是,据说上方山上掘出来一块石碑:“ròu山酒海,遇yù而败”这个以mí信破mí信的传说,流行甚广,收效甚宏,五通神的气数终了,合该如此就没有人再怕它,也没有人再提到它了。

    今天皇帝所提的,就是这件事。

    皇帝很重视彭yù麟,本来有意把他单独留下来,君臣两个多说几句,不过朝廷有礼制,天子不能单独见四品以下的官员,即使有特旨也不行只得罢了。

    看皇帝没有什么要说的,端华示意,众人碰头跪安。

    桂良等同班觐见的大臣出去,阁中只剩下军机处的几个人,皇帝的脸sè变得yīn沉下来,从御案上随手拿起一本奏折:“朕出京的时候说过,有军国大事飞报行在。如今你们看看?连西华mén何时落锁、圆明园莲huā池中的锦鲤要派专人喂养这样的事情,居然也报上来了?这不是成心给朕添堵吗?”

    说起来也实在是荒唐,未出京之前,就闹过这样一出可笑的事体,有个满员御史,叫长叙的,上书言事,争的是定兴县买卖落huā生的秤规。这种琐屑细务,居然上渎天听,实在是笑话。皇帝很觉得不满,不过御史有言政的职分,倒还没有多说什么,谁知道到了今天,居然又出了这样的折子?

    端华是领shì卫内大臣,兼着内务府大臣,责无旁贷,赶忙跪了下来:“都是奴才管束不力,惹得皇上动气,请主子责罚。”

    “给留京的恭王发一份廷寄,让他认真担起职责来,别什么了不得的琐碎之事,也要由朕来决断”

    “喳。奴才下去之后,即刻就办。”

    “就这样,朕有些累了,都跪安吧。”

第21节夜游金陵(1)

    移驾入内,到了皇后居住的寝宫,还没有进门,就听见秀慧公主叽叽咯咯的笑声:“就这样,等一会儿皇阿玛来了,一定高兴。”

    “什么事让阿玛一定……”皇帝说着话,进到房中,呆了一下,立刻失笑起来:“果然好笑”

    原来,秀慧公主命几个弟弟妹妹的嬷嬷,给他们换上同样的衣服,挨着炕沿逐个坐好,圆圆胖胖的小脸上笑容可掬,那副样子,与江宁街头摆放售卖的无锡大阿福一般无二

    皇帝笑了,伸手抱起佳贵妃所生的双胞胎中的姐姐,叫颖慧的,吻了一下:“小小妞?想没想阿玛?”

    佳贵妃乳名叫妞妞,所以皇帝把她生下的女儿,起了个乳名叫小小妞。颖慧公主三岁大,比之那几个还不大懂事的弟弟妹妹来说,最是可爱,眨眨眼,奶声奶气的说:“想了。”

    “真乖不枉阿玛疼你。来,给阿玛香一下?”

    于是,颖慧公主听话的靠过来,在父亲脸上吻了一下。

    另外一边,秀慧长公主可怜巴巴的望着妹妹和父亲亲昵,心中好生羡慕,又不敢说话,只好靠在母亲身边:“额娘?”

    皇后笑了一下,在女儿耳边说了几句:“去啊,阿玛脾气最好,不用怕的。”

    秀慧得到额娘的鼓励,看阿玛把妹妹放在一边,这才上前来,轻飘飘的跪了下来:“皇阿玛,一切不是,都是女儿的错处,您……您原谅女儿吧。”

    看着娇羞可爱的女儿跪在自己身前,皇帝的心立刻软了下来,面上却还是得认真的装一装:“长公主,朕有话问你。”

    “是。女儿恭聆圣训。”

    “你可知道,奏折本是天下各方与朝廷沟通,使民情上达朕躬的唯一通道?列祖列宗有祖制,奏折万万不可污损,不要说是你一个小小的女儿家,就是朕,也丝毫不敢有半分违背之处故而批阅……”

    他停顿了一下,自觉可笑,和一个不到八岁的女孩儿说这些,她可也得听得懂啊?“起来吧。”

    “是,女儿谢阿玛。”

    皇帝弯腰拉住了女儿的手:“长公主,你是众多姐妹中年纪最大的,要给几个妹妹以身作则才是的,明白吗?”

    “是。女儿都记下了。今后再不敢顽皮了。”

    看女儿吓得如同避猫鼠一般,做额娘的心中疼惜,看父女两个说到一个节点,皇后站了起来:“长公主,你阿玛昨天今天操劳了两天,想来圣体有些疲倦了,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去吧。”

    “是。”

    嬷嬷带着孩子们出去,阁中只剩下皇帝和几个嫔妃,“皇上,从京中赶到江宁,您又不得休息,不如在臣妾这里,小憩片刻吧?”

    “还好啦,朕倒不是很累。”皇帝环视一周,“倒是你们,在这行宫之中,呆的有些烦闷了吧?”

    皇后一笑,“倒还好啦。臣妾每日和众多姐妹清谈消磨,并不觉得烦闷。”

    “朕刚才见桂良的时候,忘记和他说了,等一会儿朕传旨,着他安排一下,过几天,赶在试乘火车之前,朕和你们到秦淮河上游览一番,也好领略领略这江南风景,不枉南来一次。”

    佳妃等人心中大喜。虽然已经做了阿哥、公主的母亲,但众女的年纪都不是很大,在这宫中呆得久了,天家富贵早已经不再有很大的吸引力,听闻皇上说要带她们到秦淮河上去,自然高兴。

    皇后却说,“臣妾只怕惊扰过甚呢。”

    “不怕的。咱们临近黄昏的时候出园子,届时街市上的行人也不会很多,晚上就在舟中安寝,转天早上,行舟河上,不也是美事吗?”

    看皇帝兴致很浓,而且说的也有些道理,皇后不好再劝,转而谈论其他:“皇上,您国事操劳,也要保重龙体才是的。臣妾听闻,皇上……”

    “朕明白的。”皇帝和皇后感情甚好,便是她说了什么不当说的话,也轻易不会放在心上,况且,皇后终究的关切自己,当下不再隐晦:“对了,朕昨天经历的一番奇遇……”

    听他把在梦中舫上的经历说了一遍,便是皇后也忘记了自己的劝谏之意,好奇的瞪大了眼睛:“那,第三关呢?主子没有闯?”

    “酒之一关,朕可不能闯。朕不喝酒的,你们知道。”确实,皇帝不喝酒,不过也并不是滴酒不沾,只是极少极少而已。要说天家所有,都是各省供奉上来的贡酒,不过他从来不好,御膳房备有的贡酒,大都用来给他打赏臣下。

    “这样说来的话,主子可是怕当场出丑,方才找借口逃席的?”

    “算是吧。”皇帝笑着点点头:“而且,这等游戏之举偶尔为之还没有什么,要是在船上消磨良久,甚至经宿不归,给人知道了,也是头疼。”

    兰妃心中好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还不是那个什么赛香君小姐形容难看,入不得皇上的龙目?

    皇帝面带微笑,若有所思的说道:“其实啊,比起那个什么赛香君,朕看她船上的那个如烟,倒是蛮讨人喜欢的哩你们是没有见到,朕不开口便罢,只要开口说话,她就想着法子的顶嘴,哈这种滋味,朕还是第一次尝到呢”

    皇后赔笑几声,心中暗暗嘀咕,看起来,此番南巡回京的时候,御舟中又要多增添一位姐妹了。难怪京中有人说,老不到南诚然是至理名言啊。

    下午在皇后的寝宫小睡了片刻,再醒过来之后,皇帝精神大好。思量着找一点消遣了。“六福,伺候朕更衣。”

    四执事太监上前,伺候着皇上换上一袭便装:“皇上,可要奴才传肃大人进来?”

    “不要。朕今天就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皇上,您身担天下,还是派人扈从吧?这样御驾轻出,若是有什么干系,奴才万死也难以恕罪啊。”

    “不怕的,朕便装出行,又没有人识得,怕什么?哦,六福,你可不许暗中知会额里汗他们啊?看他们一个个身大腰粗的样子,在这江南之地,分外惹眼。没的搅了朕的兴致。”

    六福哭丧着脸,跪倒答说:“皇上,肃大人您不让通知,御前的额大人您也不让知会,那,不如就容奴才伺候着您,到街市上转一圈,就回来吧?”

    “你糊涂了?”皇帝猛的瞪起了眼睛:“朕说过,想一个人出去,你跟着做什么?混账”

    看他真有点动气了,六福吓得瑟瑟发抖,哪敢再说?只好暗中求神保佑,皇上这一次出宫闲游,可不要出什么岔头啊

    吃饱了肚皮,趁着这秋高气爽的八月天气在街头闲游散布,甘子义心中大乐。他担心六福暗中通知,走上几步,总是频频回头,还好,行人如织,入目全是陌生脸孔,没有一个熟悉的跟在身后,这一下,他真的放下心来。

    绕过夫子庙前面的街道,路边一处茶馆,门口玫红色的海报,上书:“固始苏昆生七传弟子赵小泉,清唱候教,日夜两场。”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只觉得苏昆生的名字非常耳熟,想一想,终于想起来了,苏昆生是清初时候的江南昆曲第一大家,这个叫赵小泉的既然说是他的七传弟子,,又敢在夫子庙立馆献唱,想来功底定然不会很弱。

    甘子义年幼聪颖,涉猎甚广,又是生长在天家,南北各种艺文即使说不上学识通博,也可称略有心得,昆曲在北方人听来很觉得费解和难过,但若是能够领悟其中的妙处,倒是可以与京剧同列为国粹的艺术门类。

    一念到此,他动了兴致,举步进到茶馆中,方才的一场刚刚结束,不过这个赵小泉真有独到之处,客人无一离开,仍自三三两两的坐在位置上,等待着他再来献艺。

    甘子义在席间落座,茶博士赶忙上前,殷勤的擦抹桌面,一边问道:“公子,喝点什么茶?”

    “有雀舌鹰爪吗?”

    茶博士楞了一下:“一听这话就知道,公子真是大大的方家。芽茶小店也有,只是……”

    甘子义仰起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只是什么?很贵吗?”

    “小的糊涂,小的糊涂”茶博士笑着鞠躬行礼,这才转身下去了。

    号称雀舌鹰爪的芽茶也就是昨天他在梦中舫舱中喝到的那一种,这种茶的喝法就是要一口饮下——所以如烟看到他能够如此识窍,才有那样奇怪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那个茶博士又过来了,手中提着一个大大的铜壶,壶嘴冒着热气,在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手中珍而重之的捧着一个瓷瓶,由茶博士领着,到了甘子义的桌前:“公子,这是小店掌柜。”

    能够在夫子庙这等繁华之地开茶馆的,都不是等闲之辈,‘招子’雪亮,看这位年轻的公子闲闲的坐在那里,却是渊渟岳峙,显见平日是高高在上的那种人——御驾到了江宁城中,随扈的大臣不知有多少,不用问,这位弄不好也是其中之一。

    “公子,小老儿侯青给您请安了。”

    “哦,侯掌柜不用多礼。起来吧。”只是听这位公子满口极标准的官话,侯青就知道,自己所料无差,言辞之间更加客气了:“不敢,公子贵趾降贱地,小老儿这家小店蓬荜生辉,小老儿给公子叩头。”

    对方如此大礼,甘子义倒不好不应承几句了:“起来吧。博士,把你家掌柜的扶起来。”

    茶博士把铜壶放下,弯腰扶起了掌柜的。老人这才问道:“没敢请教,公子高姓?”

    “不敢,我姓甘。在家行四。”

    “甘四爷。”侯青笑呵呵的躬身说道:“甘四爷第一次到小店来,就点了小店这镇店之宝,嘿嘿这可真是宝剑赠佳人,红fen赠烈士了。”

    甘子义扑哧一笑:“掌柜的,你说反了。”

    “啊?”侯青呆了一呆:“啊,是,多承四爷指点,小老儿糊涂了。小二,还不快点给四爷沏茶?”

    那个茶博士苦着脸,皱着眉,“掌柜的,您只顾着和甘公子说话,水都凉了。”

    看他委委屈屈的样子,甘子义不觉莞尔。

    重新煮开了水,沏上甘冽的芽茶,甘子义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好茶这等上好的茶叶,老爷府中也有,奈何府中除了我之外,并无同好之人,独酌无味,久而久之,也只好束之高阁了。”

    “甘公子喜欢,就多饮几杯。这等雀舌鹰爪,本来就是要货卖识家,方显贵重,若是落到粗人手中,牛嚼牡丹,没的糟蹋了它的灵秀之气。”

    甘子义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这个掌柜的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笑着点点头:“江南之地,文风浩荡,会聚天下菁英,果然名下无虚。”

    “四爷太谬奖了,小老儿愧不敢当。”

    甘子义倒觉得这个侯青言语有趣,谈吐不俗,正待和他多说几句,台上云板一响,台上左边挂着的‘出将’门帘挑起,一个身材中等,面容清矍的男子走了出来,身穿海清、手拿折扇,站到九龙口向下望了望,拱手作了个罗圈揖:“在下赵小泉,浙江人士,落拓江湖,载酒而行。客居光阴,着实难堪,聊献薄技,娱宾兼以自娱,只是又无弦索,又无箫管,自敲着檀板,独口清唱,客官休嫌乏味,只当我师承先辈,别创一格的**吴市。”

    侯青看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台上,不敢多做打扰,告罪一声,给茶博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认真伺候,自己这才转身下去了。

    赵小泉说了几句场面话,台下也真有那慷慨的,随手一抛,抛上来一块银两,赵小泉捡起来看看,竟是五两银子的银馃子,倒觉得难以承受了:“这位客官如此厚赐,教我何以为报?”

    “说什么报不报的?”扔银子上来的客人在下面大声呼喝,听他说话,也是北方人:“大家都是慕名听你唱曲的,休要白白耽误了功夫。”

    出语很是不客气,却很实在,赵小泉拱手答说:“见教得极是。容小老儿伺候一段,博诸公破颜一粲。”

    赵小泉为博观者一笑,特为挑了《东郭记》中的一段来唱——这《东郭记》是一部辛辣的讽刺剧,内容取自《孟子》齐人有一妻一妾,乞饮东郭间故事,以齐人为主角,兼写与他臭味相投的王、淳于髡等一伙无耻之徒,他们开始时在坟间乞食、偷鸡摸狗,后来凭借逢迎献媚、权门行贿等卑劣手段博取荣华富贵及至做官以后,又互相倾轧,勾心斗角,丑态百出。

    传奇别开生面,明里是骂那些‘墦间乞余’,骄其妻妾的无耻齐人,实际上,暗中骂的是魏忠贤的阉党干儿,全本共计四十四出,出目全是出自《孟的话,他此刻唱的一出叫《钻穴隙》,描写齐人‘偷’他小姨的光景——曲目文字非常的传神,是这样唱的:“嫁得夫君豪壮,会温存更复情长,所恨情儿太广,偷窥姨娘,状台边,枕簟上,秀帘旁。”

    “忽来天上,幸得嫦娥傍,含羞上床,妖艳真无双,更有姨娘,知趣长陪讲,娇模样,令人怀想。喜吾妻不甚防,春寒以往,新夏神情爽。”

    “心儿暗伤,不奈这风魔状怪那儿郎,冷处来挑讲,他情儿广,令人悒怏,我时时泪几行。”

    “想着他朝朝绣户把人张,眉来眼去直忒忙,恨当初不共效鸾凤,到而今可是难依傍,只落得一水银河隔两厢。”

    “见了俺亲亲姐姐日浓妆,静夜相偎共玉床,有时携手出兰房,不禁冷眼生凄怆,妹自成单姐成双。”

    “为见红芳,俏俏轻轻过画堂,斜凝望,那多娇可是试兰汤?解罗裳,金莲倚处香飘荡,yu体窥时室渺茫,寻方向,那门边隐隐些儿亮,钻他明朗,钻他明朗。”

    明代的曲艺文字流传极广,不过内容大多有yin秽的内容,《东郭记的文字皆是如此,要认真说起来,这一段钻穴隙倒是其中比较洁净的哩。饶是如此,在甘子义听来,也是食指大动,听他唱到一个段落,立刻叫起好来:“好啊”

    赵小泉就此打住,笑着行礼:“献丑,献丑。”

    方才那个抛上银子来的客人却大为不喜:“你唱的依依呀呀的,俺全然听不懂,唱一段我能听懂的,如何?”

    赵小泉一笑:“看起来,客官不是喜欢那等‘杨柳岸晓风明月’的,待我伺候一阙‘逃海’。”

    这是赵小泉看此人面容粗豪,仿佛唐人传奇中的虬髯客,触机想起《红拂记》中的曲文,逃海一阕苍凉悲壮,必能够合得此人的脾胃。当下轻咳一声,击板唱了起来:“一鞭残角斗横斜,猛回头壮心犹热,帝星明复隐,王气见还灭,漫自评鸷,打叠起经纶手霸王业。”

    “逶迤山径堕黄叶,雁外流霜月,迢迢去路赊,地北天南,梦魂难越,无端车马叹驰驱,从征又与家乡别。”

    “坐谈间早辨龙蛇,把袖里乾坤做梦里蝴蝶,狠的人海沸山裂,不禁支发,空跌双靴,祇因为自认做丰沛豪杰,因此上小觑了韩彭功烈,我想起那李公子呵,所事撑达,与他争甚么凤食鸾栖,我自向碧梧中别寻支节。”

    “摇落长途里,西风分外冽,秦娥梦断秦楼月,乐游原上淸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柳色年年伤别,西望长安,那里是云中宫阙。”

    一曲唱罢,台下自然又是彩声如雷,响成了一片。

第22节夜游金陵(2)

    出了侯记茶馆,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甘子义信步闲游,再一次到了秦淮河边,岸边的码头人流如织,各家花船上的小厮来回奔走,忙个不停,他对于这些生张熟魏应接不暇的景致没有什么兴趣,心中一动,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在梦中舫和那个叫如烟的丫鬟斗嘴,唇边逸出一丝微笑,向前张望了几眼,瞅准方向,大步行去。

    三层楼台的梦中舫仍自停在岸边,灯火通明之下,倒如同艨艟巨舰一般,岸上的看客也如同昨夜一样,看热闹得多,敢于登船闯关的人少。在人后站着端详了几眼,只听铜锣一响,那个如烟换上一身淡紫色的衫子,袅袅婷婷的走出舱来:“各位俊彦之士,我家小姐在这秦淮河边,设下三关,……”

    话音刚落,一个无比粗豪、无比难听的天津口音响了起来:“我来试试?”

    众人扭脸看过去,甘子义迈着方步,越过跳板登上了船头。如烟一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又是你?”

    “是我恁么地了?不行吗?”甘子义满口天津土音,比之前一次来,更加的难听:“昨个儿我来,没有闯过三关,今儿个再来,是践约的。”

    “我家小姐几时和你定下盟约?要你来这里践约献宝?”

    “你家小姐怎么想的,我不管,我这个人,就是这个习惯,未尽之事压在心里,总觉得不舒服,连睡觉也睡不安稳,一定要了了它才能罢休。我说,如烟,你该不会是怕我连过三关,最后看你家小姐要玉趾出闺阁,心中嫉妒吧?”

    “你……”如烟大羞:“你这人谁会嫉妒我家小姐了?”

    甘子义从怀中拿出一锭银馃子,“五两银子,这里有多,找还我。”

    “上一次不是说好的,要十两银子的吗?”

    “年纪轻轻,真没记性。”甘子义放肆的调笑着:“上一次你说,两个人来闯关,有一个人总要吃点亏,现在是我自己来,还要十两吗?”

    如烟没有想到他这样好记性,“像个女人般,什么鸡零狗碎的事情都记得住我这船上没有散碎银子,”如烟眼珠一转,“不如请甘公子到旁的地方换来五两整的现银,然后再登船吧?”

    “你这个小姑娘啊,坏极,坏极”甘子义故意调笑:“我问你,你是不是打着我一下船,就即刻解缆起锚的坏主意?”

    如烟呆得一呆,倒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思都给这个人识破了。上一次在梦中舫中的相会,让她知道,甘子义绝不是那等有钱没处使的纨绔子弟,正好相反,几番鉴别书籍、玉器的关节下来,很是谈吐不俗,只是姑娘怎么瞧他怎么别扭,也实在无法把他和学识渊博的通人联系到一处,想不到他还有这般察言观色的功夫?强自嘴硬道:“你……不要胡说没有我家小姐的话,谁敢擅自开船?”

    “有没有你知我知。”甘子义笑着说道:“不过,想赶我下船,是不行的。这样吧,银子算我赏给你的。现在可以让我闯关了吧?”

    如烟无可奈何,只得让他登船,重又到昨日对坐品茗的舱中落座,如烟取出了一个锡罐,从中取出几个桑皮纸包裹的小包,形状如同馄饨,其实里面装的是茶叶。

    甘子义知道,这种茶叶名叫荷香。是将一小包一小包上好的茶叶放在含苞待放的荷花中孕润过,泡出来的茶,有荷花的香味——实际上香味若有若无,徒具其名而已——不过用这样的茶叶泡茶款客,不但表示隆重,而且还有视这位客人为风雅之士的意味在内。

    甘子义拍手嬉笑:“果然不同凡响。江南人家就是想得周到。”

    如烟楞了一下:“你说什么?”

    “你就知道我饿了,所以特意为我准备下馄饨做宵夜的吗?”

    如烟猜到他是在开玩笑,仍自气恼得俊面一红:“如雪?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吧,给甘公子沏一杯菊花茶来,好让公子爷泄泻火”

    甘子义扬声大笑:“正好,正好公子爷要熬夜闯关,正要菊花茶泻火”

    对这个针扎不透的公子爷,如烟真正是不知道如何料理了,等水开了,仍自给他沏上荷香茶,一片茶烟荡漾中,捧到他面前:“甘公子,请用。”

    “只是这清香满溢,就让人有心旷神怡之感了。”甘子义收敛起玩笑之态:“多谢姑娘。”

    如烟缩回手,叹了口气:“像这样好好的说话多好?为什么总是要开玩笑呢?”

    “人生苦短,若是不能及时行乐,岂不辜负这大好年华?”甘子义做了一番不答之答,把茶杯放下,故态复萌的问道:“怎么样?几时开始闯关?”

    “前日我家小姐说了,公子智深若海,连过两关,若是得闲再来的话,就将前面两关一概免去,只请公子闯第三关即可。”

    “酒关吗?”看如烟频频点头,甘子义可怜巴巴的挠挠头:“不瞒如烟姑娘,我从来不喝酒,对于这天之美禄,更是一无所知。不如改换一下,仍自让我在书画、玉瓷宝器之中选择一关,替代酒关?”

    “这可不行。我家小姐说了,所设三关,本是为俊彦雅士一展长才。公子怎好另找代替?”她摇摇头:“不行的。”

    “这就强人所难了。我从不喝酒,又如何能够闯得过去?到时候喝得熏熏大醉,唐突了赛香君小姐也就罢了,若是有一个失仪,令到如烟姑娘为我劳累,心中不忍啊。”

    如烟真猜不到他哪句话是真,哪句是假,只是听他言语之中顾念自己,心中倒觉得甜美异常:“那,不如你等一等,待我问过我家小姐之后再说?”

    “也好。”甘子义又叫住了她:“请你转告你家小姐,若是她不能答应的话,甘某人也不愿人前露丑,干脆还是下船去算了。”

    “下船便下船,还有人栓住你的双脚吗?”如烟撇撇嘴角,皱一皱最好手打好看的鼻尖,款步登楼而去。

    等了好久的时候,才见如烟又下到舱中:“我家小姐答应啦。不让你闯酒关,专为你另设一关,请公子不吝指教。”

    “是什么?”

    “公子智深若海。论及文字之功,自然也是惊才绝艳。我家小姐说,近来读《芳室轩遗集》有感,闲来无事,做了一首小令,请公子步韵和作一首。以为闯关。”

    “你说的是什么啊?掉文的话我听不懂呢”

    如烟气得一个劲的翻白眼儿,看他神情间一片促狭,这时候大约明白了,这个甘公子天性顽皮,好好的事情一定要坏坏的说,方才称心如意,只好用白话再说了一遍:“就是请公子作一首小词,只要我家小姐满意了,自然会让公子登楼相见。”

    “就是嘛。你又不识得几个字,学那些酸腐书生说话,讨厌不讨厌?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哦?”不待如烟面露怒色,甘子义立刻说道:“也罢为了再见赛香君小姐芳容,也为了如烟姑娘多次奔劳之功,便写一首诗吧。不知道你家小姐的原作何在?”

    赛香君的词是这样写的:“萍踪巧合,感知音得见风前琼树,为语青青江上柳,好把兰桡留住。奇气云,清潭滚雪,怀抱空今古,缘深文字,青霞不隔泥土。更羡国士无双,名姝绝世,仙侣刘樊数。一面三生真有幸,不枉频年羁旅,绣幕论心,玉台问字,料理吾乡去。海东云起,十光五色争睹。”

    甘子义笑了一下,走到一边,有那个面团团的如画准备下文房用具,他一面走,一面在心中打着腹稿,数息之间,已经有了把握,提起笔来,用一手相当漂亮的瘦金体在洒金雪笺上写下了一首小词:“扬帆十日,正天风吹绿江南万树,遥望灵岩山下气,识有仙才人住,一代词清,十年心折,闺阁无前古,兰霏玉映,风神消我尘土。人生才命相妨,男儿女士,历历堪尽数。眼底云萍才合处,可道伤心羁旅。南国评花,西湖吊旧,东海趋庭去,红妆白也,逢人夸说亲睹。”

    写过之后,揽卷端详一番,随手递给如烟:“给你。”

    如烟难得的没有和他拌嘴,词,再看看他,似乎不大能够相信,这样的文辞新隽,是出自他的手笔,莫不是他从什么地方抄来的?“喂,你看什么?该不会是以为这是我抄袭而来的吧?今天可只有我一个人,没有那个什么李公子在哩”

    如烟脸一红,真心实意的敛衽万福:“公子大才,着实令小女子佩服无地。往日多有得罪,还请公子海涵。”

    “你不是吧?不过是一首小词,就值得你如此前倨后恭?告诉你吧,公子多的没有,满满一箩筐还有富余哈哈哈”甘子义得意的大笑起来,其恶形恶状之处,难以言表。笑罢一摆手:“快快领路,带咱上楼会佳人去。”

    如烟没好气的撇撇嘴,管自款步登楼,甘子义在后面看着她曲线玲珑的美妙姿态,真正是越看越爱,“喂,可别只顾着看词,走路当心,莫要摔了跤,撞破了鼻子,就不好看了。”

    姑娘本来走得平稳无比,给他在下面打趣的说话一激,几乎真的站立不稳,要跌跤了。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真的上楼去了。

    这一次的时间过得很快,前日见过的赛香君小姐由如烟陪着,出现在楼口,“公子万福。”

    甘子义用力吸了一口口水,“吸溜”上前几步,站到娇小的赛香君近前:“姑娘好。昨日来去匆忙之间,未得亲近姑娘芳容,今日一见,果然是天香国色,令人……眼馋”

    如烟和赛香君没有想到他最后会说出‘眼馋’的话来,扑哧一笑,如牡丹盛放一般,“公子说笑了。”赛香君说:“倒是公子,身怀绝技,游戏人间,大有魏晋先贤遗风。”

    “哪里”赛香君说出‘游戏人间’的话来,自己若依旧顽皮的话,就显得下作了。

    甘子义收敛了一副嬉皮笑脸的行容,语调也改为纯正的官话:“倒并不是我有意和姑娘开玩笑,只不过天性如此,在府中多有郁结,到了这里,无所顾忌,方始有种种失礼之处,还请如烟姑娘原宥则个啊。”

    如烟心中一颤。看他这样珠规玉矩,不苟言笑的样子,反倒觉得不舒服,微笑着点点头:“公子不必客气。”

    “如烟,还不为公子奉上茶来?”

    用过香茗,赛香君问道:“公子可是北京人士?”

    “我是天津人,否则也说不来这样一口纯粹的天津话了。”甘子义笑了笑:“不过现在家在北京。故而,也可以算是京城人士。”

    “此来吴中,可是为公务?”

    “算不上吧。一半是公务,一半是为了听说江宁城中有铁路,想来开开眼。”不知道为什么,甘子义对这个美艳如芍药的赛香君并无兴趣,倒是对那个总和自己斗嘴的如烟,更觉可爱,说到这里,忽然问道:“如烟姑娘?”

    “啊?”如烟吓了一跳,怎么问起自己来了:“公子有什么吩咐?”

    “可有宵夜,我饿了。”

    “有虾仁烂面饼和核桃盒子,不知道公子可吃得惯吗?”

    “吃得惯,吃得惯。只要是不花钱的,我都吃得惯。”

    如烟扑哧一笑,如春花绽放,故意用言语挤兑他:“刚才入舱的时候,公子不是拿出五两银子吗?怎么说不花钱的呢?”

    “哦,是啊那我得多吃点了,总得吃个够本才行。”

    舱中众女一片娇笑连连,如烟轻移莲步,到后舱去了,“公子言语诙谐,实在是奴家平生仅见,只是不知道,在府里也是这般说笑的吗?”

    甘子义无奈的摇摇头,“哎所以说人生不如意事常**。”他说:“我府里的规矩大,每日和府里的奴才们说话的时候,都要规规矩矩,肃肃然如对大宾。你想想,连和府里的奴才说话都要如此,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赛香君终究的风尘出身,即便己身仍旧是未经人事的清倌人,那份言辞便给的功夫却丝毫不弱,“若是公子在府里也有这般清谈之乐的话,怕公子和奴家也不会有今日相见之机了。”

    “你果然会说话”

    说话间,如烟捧来一个大大的食盒,打开来,清香扑鼻,放着几色糕点:“公子请尝尝,这是我家小姐指点之下,小女子亲自动手做的,公,可还入得口味吗?”

    “美食美器。不待入口,只是这色、香二字独占,就已经令人食指大动了。”他拈起一块,放进嘴巴,大口的咀嚼起来:“唔,唔。真好吃,比我府里那些奴才做的,好吃得多如烟姑娘,你可当得起女龅牙之称了。”

    二女一愣,不顾仪态的失声大笑起来:“龅牙?公子不如叫我豁嘴好那是易牙”

    众人笑谈间,不觉时间过得飞快,吃过了几块点心,用过茶水,赛香君正要说话,只听舱外有脚步声响起:“夜来风凉,不如和李小兄再来一探这内中玄机”竟是又有人来闯关了。

    如烟有心以有人正在和小姐攀谈为由拒绝来人入舱,却已经来不及了,四个人进到舱中,眼见一个身材娇小,眉目如画的女子正和一个年轻人席地而坐,谈笑晏晏,不觉都愣住了:“这是……?”

    赛香君再想回避,其势已然不及,只好站起身来,敛衽行礼:“各位公子安好。”

    四个男子同时为赛香君的颜色所夺,没有了入舱前的傲气凌人:“姑娘安好。我等来得鲁莽,请姑娘原宥一二。”

    “岂敢。”甘子义也随着站了起来,向众人打量着,其中一个认识,正是昨夜有过一面之缘的李慈铭,另外三个,一个和李慈铭差不多的年岁,满面红光,看得出来保养得很不错的样子,一双剑眉斜飞入鬓,论容貌,是四人之首;第二个年级在三十岁上下,额头宽广,生了一双笑眼,很讨人喜欢;最后一个年级最长,通鼻隆准,肤白如玉。不知道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甘子义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

    年级最长的男子,也觉得甘子义很面善,一时间想不起来了:“这位就是名满秦淮的赛香君小姐的吧?”

    “不敢,奴家正是赛香君,这位老爷是?”

    那个生得很讨喜的中年汉子上前一步,笑着做介绍:“这位是我家王老爷。久闻赛香君芳名,恨未识荆。今日有幸得见,不枉平生。”

    赛香君飘飘万福:“王老爷万安。”说完,瞅着李慈铭嫣然一笑:“李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李慈铭昨天被甘子义的独断专行弄得很是尴尬,草草离席而去,今天居然在船上又见到了他?心中不喜,也不理他,径直向赛香君兜头一揖:“昨日走得匆忙,还请姑娘不要见怪啊。”

    “哪里,公子大才,昨日早有领教,今日玉趾登船,还请公子多多教益才是的。”赛香君回身吩咐:“如烟、如画,还不给几位公子、老爷奉上茶来?”

第23节夜游金陵(3)

    第23节夜游金陵(3)

    香茗奉上,众人学着甘子义和赛香君的样子席地而坐,李慈铭望向甘子义,说道:“想不到今天又在这里和甘公子有幸相遇了。”

    “你来晚了一步。我已经连闯三关成功,倒是阁下,怕还是要从头来过呢”

    听他开口说话,那个王老爷脸sè大变若说容貌还不能准确分辨,再一听声音,立刻给他认了出来心中大叫糟糕,今天本是应胡雪岩和朱希淳之邀,到秦淮河上踏月寻芳,不想居然遇到了这位主,若是给他知道了自己是谁,只凭‘烟huā闲游,有碍官箴’这几个字,就能立刻夺了自己的顶戴哎呦,怎么这么倒霉呢?

    那个面目讨喜的汉子,正是胡雪岩,他本身在浙江做生意,听说御驾到了江宁城中,自己和王有龄又是很好的朋友,因此有意到江宁来,希望能够借老友之力,哪怕只是远远的遥瞻一番皇上的yùsè呢?日后回到浙省,也好有个向同行吹嘘的本钱。

    到了这里之后,正好朱希淳和李慈铭也在,这两个人一个官宦之后,一个名士风流,胡雪岩读书不多,于人情世故却分外得体,几番jiāo谈之下,朱、李二人大为欢喜,正好话题谈到秦淮河上的梦中舫,胡雪岩知道,王有龄别无所好,只有美sè一项,颠破不开,若是能够闯关成功,让他和赛香君成就好事的话,日后自己求助起来,也多有方便。故此提议,到河上一游,凭四个人群策群力,就不相信闯不过这个古怪的姑娘设下的三关

    到了舱中,眼见赛香君倾国之sè,胡雪岩心中大乐,转头看看王有龄,倒是一愣:“雪公,您怎么了?”

    “我……”王有龄挤出一丝微笑:“我有点肚子疼,不如先回去吧?”

    “怎么好端端的肚子疼呢?该不会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吧?”胡雪岩未作他想,仰起脸来问如烟:“姑娘,舱中可有成yào?”

    “有的,有的。”如烟说,“有藿香正气丸,不如取来让王老爷服下?”

    王有龄急急摆手,“不是服yào的事我还是下船回府,休息一晚就没事了。”

    “要是这样看的话,你的病也不是很厉害嘛”甘子义在一边突然说道,他大约猜到,自己的行藏给对方识破了,只不过这个王老爷是谁,却一时想不起来:“难得来一次,还是忍一忍,总要让李公子闯关之后再说嘛”

    王有龄心中苦笑,这分明就是皇上的口谕,如何敢不遵从?“这位公子所说,诚乃通达之意,既然如此,我就暂留片刻。”

    甘子义不再理他,转头看向胡雪岩和朱希淳:“这两位是?”

    “哦,这位是……”王有龄壮着胆子,用了一个在胡雪岩听来很觉得古怪的自称:“这位是在下的老友胡雪岩,浙江人士;这位是朱希淳朱公子,乃是前朝致仕大学士朱士彦之子。”

    甘子义眼前一亮:“你就是胡雪岩啊?我听说过你的名字。这样说来的话,你就是新任上海道的王有龄了?”

    胡雪岩、朱希淳和李慈铭几个同时瞪了他一眼,心说这个人好不懂规矩竟然直呼大人的官讳?

    王有龄却无比恭敬的弯腰点头:“不敢,正是在下。”

    胡雪岩心思灵动,只看王有龄自入座之后神情紧张,举止之间大异常度就猜出来,面前的这个年轻公子,非是等闲之辈,现在不好贸然动问,不过言语之间也变得恭敬起来:“敢问这位公子,贵姓高名?”

    “我姓甘,名子义。”

    “哦,原来是甘公子。”

    甘子义淡淡的一笑,“如烟姑娘,李公子来了,是不是也该效仿成例,免去他前面两关啊?”

    如烟把刚才和他说的话又向李慈铭说了一遍,后者点点头,心中升起一股傲气,读书之人,yín诗作对有什么稀奇,你不是不会品酒嘛,待我来“既然如此,就烦请姑娘,将这天之美禄取了来,容我品评一二”

    这面几个人说话的功夫,王有龄挪动身子,向边上靠了靠:“主子……”

    “走开别耽误我看好戏。”

    有龄不敢再说,又退了回去。胡雪岩离他最近,xiǎoxiǎo的声音问道:“雪公,这是哪一家的王公贵戚啊?”

    王有龄偷眼看看,见他正兴致盎然的等待着看戏,拉了一下胡雪岩的衣襟:“不行,我还是有些腹痛,姑娘,你这船中可有如厕之所?”

    “有的,”如画用手一指:“就在那边。”

    于是,王有龄和胡雪岩向众人告罪一声,起身转过屏风,脚步声越来越远,似乎是上茅厕去了。

    甘子义也懒得理他,坐在那里等待着,不一会儿的功夫,如烟捧着一个大大的玻璃酒瓶下来了,瓶sè暗黑,看不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到了近前,使劲拔下瓶上的软木塞,给李慈铭和朱希淳每个人各自倒了一杯鲜yàn如血的酒液:“二位公子,请品尝吧。”

    李慈铭和朱希淳虽没有见过、喝过这种酒,不过他们终究肚中还是有些货sè,略一思忖,已经猜了出来:“若是学生所料不差的话,这应该是从夷人之国所进的葡萄酒了吧?便是唐人yín诵的‘葡萄美酒夜光杯,yù饮琵琶马上催’中所言及的葡萄酒,可是的?”

    若是昨夜,李慈铭的这番话定然会引得如烟真心夸赞连连,不过今天,不知道为什么,nv孩儿再也没有了那份心思,勉强点点头:“说得不错。不过,这酒之一关,并非只是说出名字,来历就可以的,还要公子说出这种葡萄酒与我天朝所酿的异同之处,方算得过关。”

    这就很有点难为人了,李慈铭从未喝过这种酒,又如何能够说得出来?张着嘴巴想了想,低声和朱希淳商量了几句,后者也是无奈的摇头,示意他,自己也不清楚。

    甘子义长身而起,“不如我来试试?”

    “你不是说不会喝酒的吗?”如烟和李慈铭同时发问。

    “不会喝酒,不代表不会品酒。便如同这葡萄酒吧,就是我唯一力所能及的。你要是真取来什么茅台、大曲,我就真的只能干瞪眼儿了。”

    朱希淳是粗豪汉子,听他说话有趣,忍不住嘻嘻一笑:“那好,倒要听你品评一番,也好给我长长见识。”

    甘子义一手拿起一杯酒,一手拿起一双筷子:“美酒有如美人,要得遇知音,方可相得益彰。便如同这葡萄酒吧,甜中带酸,酸中有苦,今天有幸,就教你们学会怎么样喝这种酒。李兄,我帮你闯关,你也要帮我一下,方好当众演示。”

    “不知要我帮什么忙?”

    “借你的舌头一用。”

    李慈铭乖乖的伸出舌头,甘子义hún若未见,自顾自的啜了一口葡萄酒,对朱希淳说:“这位,是朱xiǎo兄吧?”

    “不敢,在下朱希淳。”

    “令尊老大人,德行俱佳,天下士林无不为当年老人家一番犯言直谏心生仰慕……”他端着酒杯,和朱希淳唠家常一般的说了起来,可怜李慈铭,伸长了舌头,如夏天燥热难忍的犬儿一般,用嘴巴呼呼喘气,停了一会儿,终于明白到他是有心耍nòng自己,缩回了舌头:“甘兄?”

    甘子义恍然大悟,边笑得打跌的几个nv孩儿,轻笑几声:“忘记了,忘记了。再来,再来。”

    李慈铭无奈,只好再度把舌头伸了出来,甘子义拿筷子指点着他的舌头,“舌头能够感觉酸甜苦辣,是因为其上有无数细xiǎo的凸起,这种凸起的名字叫味蕾。只是在舌头表面,下面就没有了啊。”

    众人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眼见李慈铭苦着脸,任由他胡luàn折腾,都觉得分外好笑:“甜的味蕾是在舌尖,酸是味蕾是在两侧,苦的味蕾是在……舌头的后方,”他的筷子用力向李慈铭喉咙中捅去,后者干干呕了几声:“呕……呕”

    “啊,对不起,太深了。”

    舱中众人笑成一片,连站在屏风处驻足观望的王有龄和胡雪岩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雪公,真的是……他吗?”

    “断然不会错的。在码头接驾的时候,虽不敢抬头平视,但总也是瞧了个大概,今天再听他的声音,自然入耳便认了出来。”

    却听甘子义继续说道:“舌头的功能,已经给你解释清楚了,如今再说饮酒,把舌头卷成一条缝隙,让葡萄酒从缝隙间流过,就可以品尝到其间的甘美滋味了。不信的话,朱xiǎo兄试一试?”

    甘子义倒不是故意拿李慈铭消遣,只不过他天xìng顽皮,又是恶作剧高手,再加以美人当前,男人总要展lù一番。再有一个原因,就是李慈铭所行所言实在令人讨厌,也是要折辱他一番。

    在船上笑语欢声,响个不停,眼见时间渐晚,甘子义打了个哈欠:“回了。得暇再来。”

    赛香君和如烟同时升起难舍难离之感,这个甘子义言语风趣,腹笥宽博,是难得的才俊之士,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让人觉得时光流逝得飞快,倒是真不舍得他就此离开了,“公子要回去了吗?”

    “是啊,我和你说过,我府里的规矩大,晚上若是见不到我的话,nòng不好又会出来寻找我了。还是留待有缘,日后再见吧。”

    王有龄也赶忙站了起来,“既然甘公子要走,我等也告辞了。”

    李慈铭一愣,难得亲近芳泽,心中大有常驻温柔乡之意,很是不乐意的磨蹭着爬起身来:“雪公,要回去了吗?”

    王有龄官场多年,识人的功夫高人一等,心中苦笑:李慈铭真是为美sè昏了头了居然还眷恋不去?若是真jī怒的眼前的男子,怕是祸从天降,兀自不知呢赶忙拉着他的手,“是啊,我也疲倦了,还是赶快回府休息去吧。”

    强自拉着他下了船,和胡雪岩耳语了几句,由他带着两位少年俊彦回府而去,自己则在码头边肃立等候着。

    过了片刻,甘子义迈步下了船,灯影中只见王有龄站在那里:“你还没有走吗?”

    有龄随着他走了几步,一撩袍袖的下摆,跪了下来,xiǎo声说道:“臣,新任署理上海道王有龄,叩见皇上”

    “起来吧。”

    “臣有罪,不敢起身。”

    皇帝摆手一笑,“食sèxìng也。这是圣人的话,只要你不会为这等xiǎo节耽误到公事,朕自然也不会求全责备。”

    “皇上这样说,臣更加无地自容。臣不修帏德,有辱官箴,请皇上降旨处置。”

    “你先起来,陪着朕走几步。”

    一次王有龄不敢抗旨,从地上爬了起来,心中惴惴不安,人言天恩如海,得沐一分也是福分,自己偶然巡游,居然能够遇上?不知道是福是祸哩

    皇帝沿着河岸信步闲游,王有龄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随着,在两个人的身后,是王有龄雇请来的轿夫,抬着一乘xiǎo轿,远远的伺候着。

    “这个李慈铭,是如何出身?”

    “臣与他并不相熟,不过是听朱希淳少兄说过几句,此人是浙江诸暨人,少年名士,不过屡试不第,xiōng中大有自怨自怜之气,行事也就越发的骄狂了。”王有龄心中打着腹稿,口中说道:“臣与其相谈之下,也知道他虽是言行不忌,却也是心存君父的。”

    “少年人行事荒唐,朕当年也算是个中人。不过却也不曾像他这般狂妄”皇帝冷笑着,“上一次在梦中舫中见过的时候,还觉得其子尚称可教,今日一见,令人失望”

    “皇上一语置评,料李慈铭也只有心悦诚服。容臣下去之后,认真教诲几句,想来凭他的才学,若是能够入得正途,当亦可为朝廷,为皇上增添又一员栋梁之才呢”

    皇帝点点头,抬头看看,已经到了瞻园的mén口,“只盼他心如君心吧。”回头对王有龄说:“你回去吧,明天……明天你递牌子进来。朕还有话和你说。”

    他忽然又站住了脚步,“还有,那个叫胡雪岩的,明天一起带来,朕想见见他。”

    有龄撩起衣襟,再一次跪倒,目送皇帝消失在瞻园的mén口,方才起身,也不坐轿子了,趁着月sè正好,安步当车,回府而去了。

第24节三面情缘(1)

    自打御驾到了江宁城中,驻跸瞻园以来,后宫随扈的后妃几乎就没有怎么和皇帝见过面,白天不用提,要召见军机大臣、省内官员裁决国政,皇后知道丈夫万几操劳,轻易不敢打扰,到了黄昏时分,该到用膳的时节,仍自不见人影。

    再消磨几个时辰,各殿阁中的嫔妃纷纷睡下,也没有听人说,皇上翻了谁的牌子,皇后以为他仍是有国事要处理,过了几天,终于给她发觉到了不对劲,命人把皇上身边的杨三儿叫了来,说有话问他:“杨三儿主子这几天,都是几时安寝的?”

    “嗯,总要在亥时前后。”

    “怎么休息得这么晚?可是为国事操劳?”

    “呃……是的吧?”杨三儿也不知道皇上每天晚上出去做什么,临时撒了个谎:“回皇后娘娘的话,正是如此。”

    坐在皇后床沿边上的兰贵妃双眉一挑:“不对吧?昨个我起来,在园子中遛弯,看皇上寝宫中全无光亮,要么皇上就早早睡下了,要么,就是你这奴才在撒谎是不是?”

    杨三儿听六福说过,皇上的这些嫔妃中,以兰贵妃和云贵妃最不好糊弄,当下迟疑了片刻,皇后真有点不高兴了:“你说”她沉着脸问道:“你一定知道这几日皇上在哪”

    “奴才……奴才知道,”杨三儿清秀如女子的脸蛋儿变得灰白如死,“只是奴才不敢说。”

    “为什么?”

    “奴才一说出去,命就没有了。皇上回来,非处死奴才不可。”

    “好奴才”兰贵妃立刻接口问道:“你就不怕皇后处你的死?”

    皇后对太监、宫女是有生杀予夺的大权的,而且要处死一个人,颇为方便,只要把内务府大臣传来,说一声:“这个人留不得了,拉下去打”顿时毙于杖下

    因为宫闱之间有很多不宜于为外人道的事,皇后若说‘留不得’了,也许罪状就是调戏嫔妃——这是多严重的事?

    杨三儿虽是自问很得皇上的宠爱,这些年仗着六福撑腰,也很得罪了一些人,皇后又是言不轻发的性子,真惹怒了他,皇上不在身边,自己的小命怕就真的保不住了。

    反正是不了之局,拼着一条命,将事情说清楚吧:“奴才只知道,皇上这几天都是很晚才回来,也不让奴才跟着。到了哪里,奴才实在是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谁知道?”

    “据人传闻,内务府总管大臣肃大人知道。”

    “我就知道”兰贵妃从纽襻上收出手绢,放是手中用力的扭绞着,恨得咬牙切齿:“沾上肃顺,就没有好事”

    皇后厉声喝道:“去,把肃顺传来,我要亲自问他。”

    肃顺很快到了殿阁中,因为是后宫众人,不能直面相见,隔着一层竹帘,跪倒请安:“奴才肃顺,叩见皇后娘娘,叩见各位主子娘娘。”

    皇后用力一拍炕上的矮几,“肃顺,你好大的胆子”她问道:“我问你,这数日来,是不是你领着皇上,到外面去夜不归宿的?”

    这可当真是冤枉肃顺了,除了第一天由他安排行程,半路还给皇帝甩了开来,最后在梦中舫寻到之后,其他的几天中,皇帝都是纯粹一个人的微服而行,连个御前侍卫也没有带一直到在梦中舫盘桓够了,方始回园子休息的。

    所以皇后这一问,把肃顺问楞了:“回皇后娘娘,奴才不知道娘娘所说的是什么。”

    “姐姐,您听见了吗?他还死不承认呢眼里没主子的东西。”

    这句话如火上加油一般,皇后的怒气勃发,更加不可抑制:“肃顺,你当你有皇上宠着你,我就奈何不得了吗?来人,传端华”

    端华是御前大臣,每日入值,故此一传就到,碰头行礼之后,只听皇后说道:“端华,你在私是肃顺的兄长,在公管着他这奴才连着多日以来,肃顺引带着皇上夜不归宿,不知道流连到何处去了。刚才我问他的时候,他居然还矢口否认,这样的奴才,若是不……”

    端华呆呆的听着,到这里突然开口,“皇后娘娘,奴才有下情回奏。”他说:“连着数日以来,肃顺都在府中,与奴才把酒闲谈,从无夜来外出之事”

    竹帘内中似乎犹豫了一下,只听另外有人问道:“端华,你不是撒谎?”

    “奴才不敢欺瞒主子娘娘。此事千真万确,奴才敢以身家性命作保”端华大声说道:“不但是奴才,奴才府中的下人、奴才请到府中的客人,也都是可以作证的。”

    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虎头蛇尾的结果,皇后终究是忠厚人,为冤枉了肃顺大感为难,低声和兰贵妃和云贵妃说:“要真的是这样的话,似乎倒是错怪了肃顺呢?”

    “即便如此,也不可不敲打他几句。主子数日来流连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问六福,问肃顺都是一问三不知,这算是什么尽心竭力的孝敬主子的好奴才吗?”兰妃词锋极利,一句话给皇后提了醒,继续问道:“肃顺,皇上这几日,临朝的时候,精神可好?”

    肃顺心中对兰贵妃大有怨怼,好端端的,遭了这样一番没来由的训斥,语气也不是那么恭敬了:“奴才御前奏答,从来不敢违例抬头,故而不知主子玉色如何。”

    “好一张利口”兰妃转头和皇后说:“姐姐,您听见了吗?他居然敢说,姐姐叫他来问话,是违例呢”

    肃顺用力碰头,“奴才不敢。”他大声说:“皇后娘娘是天下之母,问奴才的话,奴才怎么敢心存大不敬的念头,以为是违例之举?”

    他说话的时候,故意加重了‘皇后娘娘’几个字的字音,言外之意,旁的人或者听不出来,又如何瞒得过叶赫那拉氏?一张长隆脸更加拉长了,鼻息加重,咻咻有声。只不过,凭她的品秩是管不到肃顺的,为他一番话抢白,心中暗暗憋气。

    正在此时,听见‘吃、吃、吃、’的声音响起,随即是一声长诺:“皇上驾到”

    肃顺两个就势转身,向外碰头:“奴才叩见皇上。”

    轻步辇落下,皇帝迈步走了下来:“哦,你们也在?”

    后带领嫔妃也从寝宫中迎了出来,跪倒接驾,待肃顺答说:“臣妾招郑王和肃顺过来,有话要问他们。”

    “你是他们的主子,有话问,自然不妨。”说着话,他一摆手:“问完了吗?问完你们两个就下去吧。”

    顺和端华答应一声,碰头行礼,这才跪安而出。

    皇帝转过身来,露齿一笑:“今儿个无事,就过来了,怎么了?都唬着脸,是谁惹你们生气了?”

    叶赫那拉氏心中大感委屈,扁一扁嘴巴:“皇上,此事,本不该由奴才进言,不过奴才刚才在一边看着,肃顺……也实在是不像话。口气之中于对答之际,无半点恭敬不说,还语多讥讽。”

    “哦?进去说,和朕仔细说说,他是怎么个语气不恭的?”

    帝后两个盘膝榻上,其他的几个人坐在下面的绣墩上,听叶赫那拉氏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皇帝笑了:“你啊,朕知道你这个人,总是多心。其实,肃顺也没有多说什么啊。皇后天下之母,有话问他,自然不能算是违例,这也不能说就是对你不恭吧,嗯?”

    叶赫那拉氏明知道皇帝偏袒肃顺,心中抑郁难宣,带着负气的口吻说道:“皇上若说不是,那就不是了。”

    皇后看丈夫秀眉皱起,定是为兰妃的这句话圣心不满,在一边插口说道:“这也是臣妾多事,想来皇上每天晚上国政繁重,又怎么会……”

    “其实,朕于此事没有什么好瞒你们的,这几天来,每天晚上都要到那梦中舫去。”

    说着话,他的眼睛在众女的脸上扫过,不经意间的一笑:“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过这一次可全然不是的到船上去,也不过是饮茶谈天,说说笑笑,一等天色渐晚,即刻就回园子了。”

    皇后对丈夫的话似乎并不大相信,碍于君臣大防不能深诘,转而说道,“皇上,便是如此,您御驾轻出,若是给人知道了,总是极大的麻烦,不如还是带着额里汗、六福几个奴才在身边吧?万一有个事情,也好有人在一旁护持。”

    皇帝叹了口气,“便是朕想,也未必有机会了。今儿个是八月十三,明天、后天两天要召见两江所属官员,尤其是八月十五正日子,还要到狮子山下,与民同欢。等到了八月十六,就要正式登临火车,做一番远游了。即使是想见她们,也没有机会了。”

    “主子若是有意的话,一道旨意颁下,就免了她们两个人的贱民户籍,……”

    皇帝望着紫云,笑呵呵的摇摇头:“朕和她们萍水相逢,相谈欢畅,却是以白身之资,若是给她们知道了,行动趋拜之间,一如朝臣,也就没有什么乐趣了。所以,朕还是宁愿不告诉她们。由着她们以为,朕是来自北京的甘公子比较心里舒服一点。”

    一听这话,皇后便知道,皇帝是真的喜欢上这两个姑娘了。竟然甘愿掩饰住身份,只为享受和两个人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想想也真是替他觉得难过,身为皇帝,尊荣天下第一,却连个能够像平常夫妻间那般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皇上想怎么办呢?”

    “今日再见,留待日后有缘吧。”V!~!

第25节三面情缘(2)

    第25节三面情缘(2)

    和皇后一起用过晚膳,换上一身便装,再一次sī行出了园子,到了码头边的梦中舫。几日来,这里是他每日必到的所在,却还是要钱登船——倒不是贪图他几两银子,只为如烟姑娘和他开玩笑,看着他拿银子出来的那副rou疼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不过今天与往常大不一样,甘子义神情有些悒悒,拿出一把散碎的银馃子递了过去,“公子,您怎么了?”

    “没什么,我有点渴了,可有茶吗?”

    如烟顾不得和他开玩笑,随着他进到舱中,坐在他的对面:“公子,您不舒服?我看你脸sè不大好。”

    “如烟,公子要走了。”

    如烟俏脸雪白,双手都似乎没有个地方安放了:“公子要走?不知道这要走,是何意啊?日后还回来吗?”

    “怕是不能回来了。”甘子义收敛了多日以来,已经给如烟看惯了的嬉笑之态,很是稳重的说道:“不瞒你说,我是在御前当差的,每日主子休息下了之后,方能够有时间出外到此。今天主子和我说,八月十六,主子就要登临火车,一路直放上海,然后从上海掉舟北返,回京去了。”

    如烟和赛香君也猜到他的身份未必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是往来于大江南北的商贾之流,但也没有想到,居然是在御前当差的:“这样说来的话,奴家要称公子为大人了。”

    “别成天在府里给人家称主子、称大人还不够吗?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放松心境的。你们就当不知道,原本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就是最好。”

    香君答应一声,却不见如烟有任何答复,回头看看,后者苍白着脸蛋,眼眶中泫然一片bo光g漾,竟是大大的失态了:“如烟?如烟?”

    “啊”如烟用手抹了一把眼睛,强自笑着爬起身来:“公子渴了,容等片刻,我去给您沏茶来。”

    甘子义也觉得很遗憾,梦中舫中,论及容貌,自然是赛香君国sè天香,若谈起他心中喜欢,无疑是如烟。这并不全然是为了nv孩儿总是和他斗嘴,让他大感兴趣,更主要的是,和如烟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能够让他放下身子,真正的享受身为天子也难得一见的快乐。见nv孩儿落泪,他想了想,向对坐着的赛香君歉然一笑,起身追了上去。

    绕过屏风,如烟正背对着他,坐在水铛前,呆呆的看着木炭燃烧起的火光,肩头不时的耸动几下,用手momo眼睛、鼻子。

    甘子义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如烟,我也很不舍得你,只是,官身不得自由,”他暗骂自己糊涂,姑娘对自己的情谊不是一无所感,说这样官面的话,又有何意义?一时间竟是也呆住了。

    沉默了片刻,水铛中水声哗哗,显见是开了,两个人同时伸手过去拿,“我来”甘子义手快,就要提在手中,不想如烟也伸手过来,用力一碰之下,水铛歪斜,里面的沸水溅了出来:“啊好烫”

    感觉到热水浇在自己手上,甘子义急急收手,已然不及,手背,手指上已经给淋上了,片刻之后,只觉得火辣辣的疼痛:“哎呦,好疼啊。”

    如烟芳心慌,握住男子的手,都忘记去拿yao来敷,看着逐渐红起来的肌肤,nv孩儿心中疼惜,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公子,可是很疼吗?”

    “还好啦,本来很疼的,经如烟的泪水一滴,就不怎么疼了。”

    “您这个人啊,便是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开玩笑吗?”如烟忽然想起来了:“公子,您等一等,舱中有yao,我去给您拿来。”

    过了片刻,赛香君和如烟一起折返,手中拿着一个xiaoxiao的紫檀匣子,打开来,里面居然放着一个jī蛋:“这是什么?”

    “这是ya烟说道:“这种y我家xiao姐多年珍藏,还是当年听一个走江湖的郎中说的偏方呢。”

    “好,偏方治大病。”甘子义问道:“不知道是什么偏方?”

    赛香君给他解释了几句,原来,这种偏方相当古怪,是把一颗jī蛋凿孔,然后抓一只出生不久的壁虎,让它从xiao孔中钻进去,封上蛋孔,挂在风凉处,等到壁虎已死,jī蛋中的黄白之物全数干透之后,才保存起来——用之治疗烫伤,灵验无比。

    只是jī蛋好找,壁虎难寻,数年之期,赛香君让船上的下人也只存了不到十枚做好的jī蛋。取用时,把jī蛋取出,放在手中拍碎,然后研磨成粉,敷在患处。果然,甘子义只觉得手上清凉无比,刚才那般痛楚,一扫而空

    “果然是好手段。”他笑着说道:‘我府里也有大夫,不过却从来不曾有这样的效果,更不用提香君xiao姐和如烟姑娘这一颦一笑千风情了。“

    “你呀,终究还是口”说着埋怨的话,姑娘动作无比轻柔的给他敷上yao粉,又用一条纱巾给他系上:“好了。”

    甘子义舒展了一下手掌,并无半点窒碍之处:“如烟姑娘好手艺。多谢了。”

    “你今天夸赞我的话,比之往日加在一起都要多呢。”

    赛香君在一边说道:“公子的手上可还疼吗?”

    “不疼了。”

    “既然不疼,不如请公子到舱中说话吧。”

    “也好,刚才的茶水没有喝到嘴,正好口干。”

    重新烧开了一壶水,给他沏上一杯第一天到此喝过的芽茶,赛香君亲自捧着,到了他身前:“公子,今日一别,还不知道几时方能再见,奴家知道公子不善饮酒,就以香茗为替,请公子饮了吧。”

    甘子义感从中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明天之后,就要与两位姑娘天各一方了。今天晚上,我不回去了,和赛xiao姐和如烟姑娘做静夜长谈。而且,本а我保证,今天晚上不开玩笑。”

    “公子想尽一夕之欢,奴家自当奉陪,只是不知道,公子想谈什么呢?”

    “由你们说。你们说什么,公子我都奉陪。”

    如烟眼珠转了转,“多日以来,只知道公子的名姓,其他的却全无所知,不如就请公子先自呈家世吧?”

    甘子义笑了,“自呈家世?还没有人这样问过我呢”他点点头:“好吧,就和你们说了,也自无妨。我确实是天津人,不过生长在京中,嗯,我的父母均已经亡故,家中有几个弟弟妹妹,大多还在年幼,……”

    “那,府里的太太和姨太太呢?”

    甘子义苦笑着挠挠头,既然说了,也就不必和这两个难得真心喜欢的nv孩儿扯谎,“不瞒两位姑娘,我府中妻妾甚多,争风吃醋之事也有。但总还是能够管束得住。”

    如烟翻了个白眼儿,神情一片不屑,赛香君怕她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搅了这夜来清谈的气氛,抢着问道:“那,公子可有功名?”

    “说来惭愧当年我顽皮成xìng,剑两不成,快到二十岁的年纪,仍自是侘傺无聊度日,后来先皇崩逝,新君即位,方才有所转机。”

    “公子是皇上身前近人?不如和我们说说皇上吧?”

    “没有什么好说的,也不过是双肩扛着一个ro两个nv子神情一片骇然,甘子义一转念间就明白了:“真的,不是我在骗你们,皇帝生得很是难看,胖胖的身子,xiaoxiao的眼睛,瘪瘪的鼻梁骨,哎,怎么看也难当人君之像。”

    如烟扑哧一笑;“方才还说,今天晚上不会开玩笑,就知道是在扯谎。”

    甘子义也笑了开来:“不说他了,今晚只说风月之事,不提其他。”

    “对了,大人这一次随驾而至,可是为皇上要乘火车巡视的吗?”

    “是啊,此事你们也知道?”

    “怎么不知道?火车大工,哄传天下,当年火车从码头卸下来的时候,我和我家xiao姐还曾经到场看过呢”如烟俏皮的一笑,“真让人大开眼界。居然有这么长……这么宽。”

    看她双臂张开,胡比划,神情间一片惊叹的可爱样子,甘子义真诚的笑了开来:“比我都强。不瞒你们说,我还没有见过火车呢。”

    “见过有什么了不起?要是能够等车一游,方才有和旁人提及的本钱。若是在外看看,谁又不能?”

    甘子义心中一动,突奇想:“不如我找个办法,让你们两个人也等上火车,去看一看?”

    “公子不是说笑?”

    “不是,我这一生人,只以今天最郑重其事了。左右现在车上无人,趁着月sè正好,我们到车上去看看?也在日后皇上起居的车厢中,睡上一晚?”

    两个姑娘给他大胆的计划吓得呆住了,“天sè太晚了,而且,御用之物,怎么能……怎么能由我等去享用呢?”

    “我伺候皇上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事先享用一番,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吧?”甘子义越说越有兴致:“怎么样?敢不敢和我去?”

    “还是算了吧。”赛香君和如烟终究胆子xiao,“不提给皇上知道了,就是给守车的兵员知道了,这样冒犯之举,怕是要杀头的”

    “我是皇上身边近人,即使有罪,也是我一身担待,和你们两个人没有关系。走吧,和我去一趟?到时候,就正如赛xiao姐所说的,和人谈起来,不也是有傲人之资了吗?”

    两个nv子给他簸g得脑筋胀,心中晓得,这等冒险之举,若是给人现了,非是一般的罪过可比,却又想尝试一下让人心惊rou跳的感动,“那,我们怎么去呢?”

    “我们坐船。到前面不远处的车站停下来,然后换上便装,趁着天黑,mo上去,好好的享受它一番,再趁着天黑回来,神不知鬼不觉,有谁知道?”

    “真是行吗?”听如烟言下之意,很显然是给他说动了心思了。

    “怎么不行?去,换来衣物,我们这就解缆出”

    英人所运送来的机车、坐舱数年来停靠在江宁码头边的仓库中,桂良命人用苫布全数覆盖了起来,mén口更多派岗位,日夜轮值看守,不论是什么样的官员百姓,一律不准入内窥视。一直到接获皇上南巡的诏旨,这才带人将苫布揭开,这一打开,桂良可呆住了。

    虽是存在仓库中,终究不是密封之境,江南又是湿气很大的地方,多年以降,车厢的很多接缝处,均出现了锈蚀的痕迹,经桂良带人逐一检查才现,不但的各车厢的接缝处,就是车厢中的地毯,挂饰、龙g,也都已经是破败不堪,有的地方,甚至有了虫吃鼠咬的迹象。

    这样的景致如何能够入得皇上的龙目?于是桂良赶忙派人多方修饰,该更换的更换,该涂抹油漆的涂抹,用时半月,方重现旧观,算算日子,距离皇上南来,不足两个月的时间了,桂良生怕再出意外,每天白天派人在库中轮守,一旦现有遗漏之处,即刻奏报,即刻解决。

    当初建造仓库的时候,为方便运输计,距离河岸并不是很远,找到一个幽暗之处,把船停稳,乐声轻起,在外人看来,只当船不辨方向,胡停在这里呢。

    甘子义在前,身后跟着两个nv子,悄无声息的下了船,一路xiao心翼翼的向前潜行:“甘公子,这样真的行吗?给守夜的兵士现了,可不得了啊。”

    “已经都到了这里,还后悔什么?想想吧,皇上还不曾见到、用到的物品,我们几个先享用了,多么了不起的壮举?”甘子义胡着,弓着身子,继续走着。

    “xiao姐,甘公子,有人来了。”

    甘子义抬头看看,果然,前面一队兵士,为的两个手中提着灯笼,正在走近。三个人赶忙深深地蹲了下来,好在仓库周围草木繁盛,倒不虞找不到隐匿之地。

    两个nv孩儿心神不定,浑身颤抖,一边一个蹲在男人的身边,“我们……我们好怕,不如回去吧?”

    甘子义感觉到二nv身体微颤,显然吓得不轻,故意说笑话开解她们:“你们吃了烟袋油子了?哆嗦什么?看,他们过去了。我们快走,一进到仓库就不怕了。”

    “怎么呢?”

    “我知道,这些人奉有两江总督的钧命,任何人也不准进仓库窥视,只是在外巡逻,任值守之责而已。”这一次倒不是他撒谎,而是听桂良奏报的时候得知的,探起身子左右看看,确认无人,甘子义拉起两nv:“脚步加快一点。和我进去。”

    江宁城中的百姓知道库中所存的是英人进献给皇帝的御用之物,所以也从来不敢有人违抗总督大人的命令,暗夜前来窥探,更不用提,先皇上一步,享用一番了。所以,轮值的士兵的日子过得很清闲,每日只是按时辰走上几圈,随即回营休息。怎么也难料想,今天晚上居然来了三个胆大妄为的

    进到库中,周围黑通通,借着仓库外面shè进来的月光,甘子义领着两个nv孩儿深一脚浅一脚的越过路上纵横jiao错的铁轨,来到了车厢前。这里他也不曾来过,不知道那一节才是该上的,周围找了找,翘起脚尖向里面扒头张望了片刻,给他找到了:“就是这一节车厢,这就是皇上日后乘坐时要用的起居车厢。我们进去。”

    到了这一步,也由不得赛香君两个再犹豫了,等他拉开车厢mé英国人的功夫做得非常到家,车mén滑动轻便,而且寂然无声——由他扶着,登上了车厢。

    “甘公子,这里面好黑啊。什么也看不见呢”

    “我们此行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一旦给人知道,你们和我,谁也不要想活啦。”

    如烟大惊,“你现在才说?”

    甘子义笑了,“没什么,只是胡,不过,要说光亮嘛,怕是不能有了。敌暗我明,给人家看到了,如何得了?等一会儿吧,等一会儿就能够看见了。”

    二nv等了片刻,等双眼可以适应车厢中的黑暗,方始举步,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很觉得舒服,周围打量一番,布置得倒很jīng致,墙上挂着条山字画,具体是什么看不清楚,不过每一张的下面,都有一张额外的黄绫字条,甘子义随手揭下一张,写着:“奴才桂良恭进。”字样。他笑了笑,扔到一边。

    “喂?甘公子?”如烟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是什么啊?”

    甘子义回头看去,“那是绣墩,大约是皇上要赐大臣坐的时候用的。”

    “不是的。似乎还有盖子呢”

    “是吗?”他也靠了过去,在两nv中间弯下腰来:“哦,我知道了,这是马桶。怎么样,有谁内急吗?第一个尝试一下?”

    两nv大羞。这个甘子义啊,真是毫不顾忌,哪有问nv儿家这样的话题的?如烟瞥了他一眼,向一边走了过去,甘子义扶着赛香君站直了身子:“还怕吗?”

    他不说还好,这一经提醒,赛香君无端的又恐慌起来:“甘公子,已经看过车,我们,不如回去吧?”

    甘子义笑着摇摇头:“怕什么?左右已经来了,不如多呆片刻。”双臂扶着nv子的肩头,触手一阵温热,他心中一动,起了旎念,“香君,”他低低的声音唤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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