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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四省公务(2)

    第72节四省公务(2)

    崇实回京述职,nòng了个灰头土脸,本来想在临行之前在御前陛辞的,不料皇帝为了他在任上处事不明、随bō逐流动了怒气,根本不给他乞恩的机会,直接打发了他。

    恩遇一衰,内务府、户部、工部的那些官对他就另眼相看了,该他得的得不到,可以搪的搪不过去,眼下就有一笔款子,非jiāo不可。

    这是一笔参款,上一年万寿节的时候,崇实知道,内务府库中有一批人参要处理,若是在往年,都是由江宁、苏杭二州三处织造负责经手发售,不过自从文端为皇帝痛加处置,并且命人专程到省,详加盘查三处织造衙mén这数年来的往来账目之后,发现其中漏dòng重重,皇帝大怒,除了文端之外,另外两省的织造,都给他夺官罢职了。

    崇实看到有了忌讳,派人上京活动,经由肃顺牵线,把这内务府人参售卖的差事拿到了手中。人参一共六种,两千余斤,银钱总署在五万四五千两上下。他先缴了一半,剩下的钱数,等到售卖完毕之后,再行补齐。

    若是按照往年的惯例和他的帝眷,便是缓上几年,也是不妨事的,尽可以拿这笔人参款子,再行牟利。不过这次进京,际遇可谓糟糕,内务府多次派人过府探望,表面上是问切,实际上言辞之间始终不离这一笔数万两的参款。

    崇实心知肚明,胡luàn的应付下来,只说到省之后,即刻派人上京,将参款逐一还清,万万不能让好朋友从中受拖累,才算把来人敷衍过去。

    他不敢在京中多呆,接旨之后,即刻收拾行李,带着家人、听差上路南返——今年的早chūn比往年来得早,三月中旬刚过,运河就已经冰解河开,泛舟而下,风景着实不坏,到了山东德州,崇实上岸,命官船在码头等候,自己走陆路,直奔济南。一来是向阿玛求教,二来,是准备接上红莲和孩子们,回省赴任。

    见到了阿玛,把朝堂奏对的话说了一遍,父子相对无言,“那,你想怎么办呢?”

    “皇上责以大义,儿子只有jīng诚以报。回任之后,整肃僚属,做出一番成就来,到时候,希望皇上仍念及旧情,重新见喜。”

    “四川距离京中万里之遥,皇上派你过去,本就是有着观风察吏之意的。你可好,不但未能替君父解忧,反倒与这些人同流和污,沆瀣一气?照我看,你这数年来,可真的是得意得忘了行了。”

    “是,阿玛教训的是,只是,儿子这一次来,是有事情阿玛援助一二的。”

    “是什么?”

    崇实把内务府追讨参款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道,“上年参款到账之后,儿子和道台衙mén的僚员商议了一下,左右银子放在这里也是放着,不如拿出来,为朝廷生利?”

    “hún账?什么为朝廷生利?你当我不知道吗?还不就是你们几个人上下其手,用朝廷的正出款项,做个人贪利的本钱?”椿寿dòng察其jiān,恶狠狠的瞪着他,“我现在知道皇上为什么连见你都不愿意见,就直接将你打发出京了。若是君前奏答,听闻此一节,只怕皇上一怒之下,就将你jiāo付刑部治罪了!你个hún账的奴才!”

    崇实又愧又悔,老父责骂,不敢分辨,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阿玛教训的是,儿子知道错了,今后再也不敢了。”

    父子两个在书房闹得一塌糊涂,连老太太也为之惊动了,命人抱着孙子,领着一对孙nv,由丫鬟服shì着到了书房,“这又是怎么了?爷儿俩有什么话不能说?怎么……哎!老爷,他也不是三岁的孩子了,人前人后,总要给他留几分体面才是的嘛!”

    “你说的简单,你知道这个忤逆的东西做出多少有负圣恩、有悖国法的勾当?你自己和你额娘说。”

    老太太心疼儿子,不等崇实开口,让孙nv过去,把阿玛扶了起来,“儿子,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崇实知道母亲不通外间之事,说了她也未必明白,只能是更增老人心中牵挂,随意的扯了几句,哄骗了过去,“总是儿子不修官箴,在任上sī自纳妾,又生下姐弟两个——事后为同僚所告,故此阿玛才生气的。”

    这件事老太太的知道的,不但知道,而且很是高兴,媳fù进mén数载,生下一子,但孩子生得很蠢笨,做阿玛的不喜欢,老人家也不大待见。后来崇实在四川任上纳了一个汉人xiǎo妾,前一年生下一个nv儿,过了两年,又生下一个儿子,老夫人听到此事之后,请丈夫给孩子写了一封信,让他带着一双儿nv,到山东来,老太太也好看看这刚刚出生不久的孙子。

    于是,年初崇实进京述职之前,带着红莲和一双儿nv,共同上路,在山东放下这娘儿三个,和父母团聚,自己一个人继续北上了。

    听闻是这样的原因,老太太长出了一口气,“是为了这个啊?老爷,您听见了吗?现在的官儿,也真是糊涂。不过是为纳妾之事,居然也要上折子?”

    椿寿当然猜得出儿子为什么撒谎,他也不好说破,“总之是他行为不检点,才给人抓住了错漏处。”

    “你是他老子,教训他几句就是了。”老太太轻轻摇晃着臂弯中睡得香甜无比的娃娃,转而说道,“老爷,这一次儿子回四川任上,不如就把孩子留在山东吧?你看,他多可爱啊?”

    椿寿想了想,“还是在吃nǎi的娃娃,你就让他们母子分离?你也真忍心?”

    “那,不如我和儿子、媳fù他们一起到任上去?左右也可以每天看看孩子们?”

    还不等大人说话,崇实那已经三岁大的nv儿立刻欢呼开来,“好bāng啊!太太,您也和孙nv一起走吗?”

    “闭嘴!”崇实呵斥了一声,“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nv儿瘪瘪嘴,站到nǎinǎi身边,“太太,阿玛说我?”

    “不怕的,等一会儿我说他就是了。”老太太瞪了儿子一眼,拉着孙nv的xiǎo手,仍自由丫鬟服shì着,转身出去了。

    经过这一番折冲,椿寿的火气大为消减,“你回任之后,准备怎么办呢?”

    “儿子想,总要秉承圣意,把道台衙mén中种种往来迎送、馈赠、吃请之分好好煞一煞。旁的衙mén,儿子职分所在管不到,但儿子所管的衙mén,一定要好好管一管。”

    “你能够这样想,自然是极好。不过,也不要仗着皇上倚重,就胡luàn伸手,不该你管、你问的,便是闹得沸反盈天,也不要去过问——须知,在官场上从来就是留下恶名容易,转头市恩却难啊。”

    “是,儿子都记下了。”

    父子书房畅谈良久,晚来用过餐饭,各自回房休息,准备第二天早上起来,向父母辞行,一家人就要南下回省了,不料崇实听红莲说闲话的时候说起,阿玛这几天以来,多见苦恼之sè,似乎有什么烦心之事?

    “哦?你是怎么知道的?”

    “妾身啷个晓得呦?”红莲说一口很不纯正的官话,经常带出一些四川方言来,“只是听额娘啷个说的。为什么,可不敢问。”

    崇实心中惭愧,自己几时变得如此自sī了?让老父为自己的事情担惊受怕,于老人家的心事,却一无所知?若是始终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身为人子,势必不能轻车上路,不闻不问,左右还有时间,就在省城多留一天吧。

    打定了主意,和红莲说了几句,红莲无所不从,“妾身自然全凭老爷做主。”

    第二天起áng,到堂上给父母请安,父子说了几句话,崇实问道,“阿玛,儿子想多住几日。”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是,儿子听红莲说,阿玛近日来愁眉不展,似乎有太多心事积压,不如由儿子为阿玛分担一二?”

    “你又糊涂了!这里是山东,不是四川,你能够给我分担什么?”

    “老爷,话不是这样说的,所谓上阵父子兵,孩子有这份孝心,就让他为老爷想想办法,也是好的嘛!”

    椿寿半晌默然,“好吧,你终究是在主子身边多年的,皇上的脾气,你知道得最清楚,若是由你从中献计,比之旁人瞎子mō象,总要有脉络得多。”说着话,他摆摆手,吩咐听差,“到衙mén里去,请辛阶兄过衙议事。”

    就着这片刻的功夫,椿寿向儿子解说了一番——。

    原来,椿寿忧烦的是为了上一年皇帝巡幸江南,驻跸山东德州,码头、跸道、行宫、殿阁、huā园、一切供奉huā销,总数不下四十万两银子。而皇上南幸之前,早有上谕:‘沿途不允许各省大员假借南巡之机兴以土木,只可将原有行宫殿阁略加修饰’。虽然皇上是这样说,但各省份应迎驾的官员,又有几个有胡林翼那样的胆识和魄力?依旧是耗费靡辸,争相报效。只是其中有一节,内务府、户部因为上谕在在,对各省为迎驾而huā用的银子,根本不予报销,只能是在各省自行解决。

    若是在往年,四十余万两银子立上一个名目——诸如‘起身炮’,‘倒炮’,‘太平炮’——便轻易可得,不过自从咸丰四年,国家推行商课,并予商民以‘见所属地方,有种种非法杂支各项,俱可到上属衙mén呈控’之权以来,官员心怀畏惧,生恐为几两银子坏了前程,轻易不敢重cào故伎,这笔银子的来处,也就成了不大好解决的难题了。(注1)

    椿寿说到一半,劳崇光的轿子抬到抚台大mén,父子两个暂时停止jiāo谈,亲自迎接,“给老前辈请安。”

    “哦,是白水xiǎo兄啊?”劳崇光也大约知道崇实这一次回京述职,给皇帝痛斥遣返,闹得很是失面子,不好多谈,和他打过招呼,向抚台大人行礼,“见过大人。”

    “来,辛阶,到堂上说话。来人,准备茶水点心。”招呼着他到了堂上,彼此落座,崇实在一边作陪,椿寿解释了几句,随后说道,“辛阶兄,犬子愚钝,不过老夫以为,他总是皇上身边近人,主子的脾气,比外面的人更通晓一二,不如就让他从旁筹谋一番?”

    劳崇光也很觉得为难,他是一省藩司,专管钱粮、人事二端,为了迎驾亏空的这些银子,几次和府中的清客幕僚共商,也是彼此纷繁不定,莫衷一是。处理的办法有两条,第一是派人上京活动,最好能够疏通内务府的路子,争取以旁的途径,销账了事,还有一种意见,就是在一年所收的厘金、河工、堤工中各自挪借出一部分来,不足之数,命各府县派人下去乐捐,特别是那些府城内的大商家、大店铺,把商会联合在一起,要他们暂时支应,度过难关。

    劳崇光认真想想,都觉得不好,内务府的路子不说能不能走得通,只是要打点这些人,怕就不是三两万两能够了事的;挪借更是不好,数年以下,各项银钱征缴、解运到京,都是有差不多的常数的,骤然减少,朝廷追问下来,如何搪塞?至于第三条,更是大大的不妥。商户如今再不是那些可以为官府玩nòng于鼓掌之上的弱民了,正好相反,商课推行之后,只要是税丁、胥吏行事之间稍有不恭、不公之处,这些人就联名而告。

    虽然吏治大清,但相应而来的,是各府县衙mén公事堆累不绝,特别是在鲁xiǎo赶闹市,为刘滋才借题发挥,重重的惩处了县内刁蛮hún横的税吏之后,省内所辖各处,无不挤满了来告状的商民百姓,官员公务忙个不休,一个个叫苦不迭,奏报到省里,椿寿和劳崇光商议了一下,一旦心软弛禁,只怕刘滋才所下的功夫全数都要付诸东流了!不如硬下心肠,辣手处置——左右用不到多久,那些税丁看上峰无半点通融余地,当不再敢于借公务之便,为非作歹了。

    果然,一省之长行政之间实事求是,下面的人也就不敢疲滑对待,到了咸丰六年的时候,山东省内风气为之一变——各府税官,便如同前朝天启年间的田产一样——昔为富之基,今为累字头了。一县之中,若是谁给派为税丁、巡检,简直像死了亲爹一般的愁眉不展。而商民状告税吏行为不检的案子,也不闻久矣。

    若是听从幕僚所说,从商人身上榨钱,只怕还不等银子榨出来,自己和椿寿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左右想不出对策,戈什哈来报,“抚台大人请大人过衙议事。”

    听劳崇光把府中清客所献三策逐一托出,并把自己的担忧讲明,崇实深深点头,“老前辈所言极是。以上三条,晚生看来,皆不可用。”

    “那,你说怎么办?”对自己的儿子,椿寿没有商民顾忌,大声问道,“难道就放着这个窟窿在那里吗?几时才能填上。”

    “阿玛,不要着急,儿子倒是有两个办法,可以缓解。第一,不妨从省内照例截留的银子中,拿出一部分来,并向朝廷请旨,分期填补。”

    这个办法劳崇光也想过,省内藩库每年都有一笔所有应缴款项上缴国库之后,截留下来的银子,数量虽然不多,但支应这一笔窟窿,总还是做得到的,唯一的问题是,这件事要想瞒过各省道御史,千难万难,一旦为人发觉,弹章封奏而上,就是不了之罪,所以错非到不得已,不敢如此行事。

    他紧接着又问,“那,第二条办法呢?”

    崇实笑了一下,“就是请阿玛上表朝廷,将此事向皇上和盘托出。”不等两个人发问,他自己解说了下去,“皇上最恨臣下取巧,又天生仁厚之主,只要阿玛能够dòng观肆应,赋民首杜繁苛,皇上定将从宽处置,不予追究的。”

    这个办法是椿寿和劳崇光没有想到的,劳崇光凝视良久,突然击案称赏,“好一个和盘托出!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痛陈往日,左右往来huā用,俱有账目可循,都是为阖省上下孝敬皇上之用——朝廷就是派人来查,省里也自不惧。”

    椿寿却还有点担心,“只是,辛阶兄,上一年皇上南幸之前,早有谕旨,不允许各省大肆huā销,以为迎驾。我们今天上表请罪,这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怕是跑不掉了吧?”

    “这一层阿玛毋须担心,桂燕山在任上多方承办皇差,银子huā得还少了吗?”崇实是不以为然的神sè,“皇上不是没有说什么吗?正如劳大人所说的那样,银子都是用到该用的地方,又不曾有一文入了官员的个人腰间……”他突然停顿了一下,“阿玛,您真的不会将银子……?”

    椿寿和劳崇光相视苦笑,“你这惫懒xiǎo子,居然也敢拿阿玛打趣吗?”

    帮着阿玛拟好折本,命折差送上北京,崇实这才放下心来,向父母辞行,携着红莲和一双儿nv,顺水路南下回任去了。

    注1:“……起身炮,倒炮,太平炮……”这是清朝官场上例行的几种陋规。简单的说,官员即将离任,行以减价勒税之法,名为起身炮;官员到任,减价催税,名为倒炮;还有既不是离任,也不是到任,只是散布谣言说,官将离任,差役遍传乡里,欺骗老百姓去完税,名为太平炮。

    以上种种,都是官员敛财的手段,繁剧地方,放起身炮一次,可得万金或五七千金不等。而所得税款,大都入了个人腰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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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 坐而论道

    第73节坐而论道

    第73节

    谢罪的折子呈上去不久,就有了要求山东四省彻查省内官仓实际储粮情况的谕旨。

    听完唐树义的话,椿寿摇头笑道,“若是为亏空银两,皇上能够不以我等所行为非,宽仁以待的话,粮仓兴储,则是在咸丰四年就已经cào行启动,四年以来,天下各省雨水丰泽,五谷长势极好,又如何砌词推诿?”

    “也不妨事的,左右大人履任不过一年,便是省内公务,略有不谐,大人也不过失察而已。”唐树义说,“更且说,如今省内各处粮仓,是虚是盈,还要就地看过之后方才明白。不如会同省内各司道,到下面具体看看,再做决定?”

    “也好,不过还是要招劳辛阶来问问清楚再说。”

    把劳崇光再次请过府衙,问及粮仓虚盈之情,后者拍着xiōng膛保证,“各府粮仓,俱皆丰满,司里可以作保。”

    “既然这样,那就甚好。请老兄下去准备一番,三天之后,我等从济南启行,到兖州、泰安、东昌等地粮仓现场一观如何?”

    “大人若是有意的话,职司愿意作陪前往。”

    “那好,三天中之后,我们先到兖州府走一趟。”

    兖州当年是省内仅次于济南府的第一大府城,下辖三州,二十六县,到了雍正、乾隆年间,多加整理,分离出去一部分所属州县,到如今仍然是治下大府城之一,建于咸丰四年至五年之间的泗水、阳谷、寿张各县内的三处粮库,原本建有粮仓,又新建粮仓一百二十一座,若是充满压实的话,可以存粮七十六万八千余石,足够这一府治下的百姓八个月的果腹之用。

    由劳崇光、兖州知府刘滋才、山东督粮道多慧等人陪着,椿寿在泗水县城外的粮库走了一圈,亲自阅看,并命人打开仓廒,眼见确实是充实麦米,才算放下心来,满意的一笑,“渔古兄,果然是仓廪充实,令人赞佩,不负皇上以一府相托之重——做的好!”

    “职下不敢,卑职感念天恩,行事之间不敢苟且对待百姓,更不用提那等敲筋击髓,从中侵鱼,行那天理不能容之事了。”

    “仓粮存储,首在洁净。一旦发现有雨水侵蚀破损处,即刻行文,责成修补,否则,xiǎo患变大,后果不堪设想啊。”椿寿回头看着多慧,问道,“多大人,每月旗营支应饷粮,以何种为先啊?”

    “往年满营兵糈,尽数要支以米麦等物,不过自咸丰四年起,各省粮米大熟,市价平缓,反倒是料豆歉收,市价大涨,故而从今年正月起,各营原本领米麦者,情愿领豆。”多慧笑着说道,“这样一来,不但各任顶补之豆概行放出,还可以空出仓廒,用来存储米粮细物。”

    椿寿点点头,他任职过江苏藩司,于这等粮米军饷发放虽不是正管其事,却也通晓其中。各省仓中以米麦为细粮,用来作为满营兵糈,历任督粮道亏空细粮,从来都是以豆粮填补,虽然石数相同,但实际上的市价却相去甚远。

    任复一任,竟有粗粮顶补达到三五十万石的,若是遇到支放粮米,不敷发给的情况,就可能有兵士聚众闹事,若是传到京中,便是很大的罪行。

    兖州府的情况还好,首先是刘滋才几个多年为官一方,尚未有升迁调转之机,暂时还用不到于公事之间横加需索,仓粮出陈易新之际,总还能够有几分良心,故而方有今天椿寿所见的状况。

    “新建粮仓,一来为百姓售粮有所置,免去改折征收,民重受困之弊;二来也是为旱涝灾年,朝廷有粮米可以调拨,用来赈济灾民。这是皇上明见万里,爱民如子的圣心所在。”

    椿寿停了一下,眼睛在众人脸上扫过,声音逐渐提高了,“朝廷廷寄山东、河南等省的上谕中说,咸丰八年冬chūn之jiāo,四省之地久旱无雨,眼见旱势已成,除却组织民力,挖井取水之外,于形式危急之时,要各省开仓放赈。届时,尔等要是敢捏造诡名清册,由书吏胥员冒领,而不能实惠及民的话,本官不管他是满洲清贵抑或是正途出身,一概具名实参!到时候,朝廷有什么处置,莫怪本官言之不预。”

    在省内各地所建的粮库走了一番,眼见俱是米麦饱满,库仓充实之景,椿寿这才放下心来,回到府城,即刻行文朝廷,将在省内实地探查的情况,向皇帝做了禀告。

    皇帝也觉得很满意,自己严令训诫,料想椿寿未必敢撒谎méng蔽,“椿寿倒是满认真办差的,秉持朕意,到各处粮仓亲自访查,可见其人实事求是之风。”

    “是。皇上睿鉴,椿寿、崇实父子可称能员,眼见京、外满族官吏气焰熏灼,以颟顸度日、卖缺受贿为尚的风气,更显得这父子二人天良不泯。”

    “嗯,上一年山东为朕南幸时,多有扬厉,椿寿前几天呈上来的自陈有罪的折子,你们看过了吗?”

    “是,臣弟等已经看过了。”奕说,“臣弟想,皇上当年有过上谕,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椿寿、劳崇光几个纵是抗旨在先,不以皇上体恤百姓民力为重,但也终究是一片忠诚shì主之心,便请皇上取其忠悃,恕其罪衍吧?”

    “先放一放吧,河南、山西、宁夏那边的情形如何?”

    “这,以上三省,尚无奏报抵京。”

    “行文催一催他们,告诉他们,有了亏空不必害怕,若是有胆敢砌词狡辩,欺瞒朝廷的,朕绝不轻饶。”

    碰头答应着,见皇上没有多的事要jiāo代,领班跪安而出。

    皇帝转身回了暖阁,换下朝服,穿了一袭便装,“还有几起啊?”

    “回皇上话,骆秉章骆大人递牌子进来了。”

    “哦?骆秉章到京了吗?传!”

    由端华任带引大臣,领着骆秉章进到养心殿,把头上的大帽子摘下来,翎管向后的放好,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君臣大礼,随即戴好暖帽,趋前几步,跪在拜垫上,等候皇上问话,“骆秉章,几时从长沙起身的?”

    “回皇上话,臣于今年二月初六接获皇上恩命谕旨,与官秀峰做过jiāo接,于二月二十七日,启程北上,路上走了二十二天,方始到京。”

    “朕虽然身在京中,却也知道,湖南一省民情吏治两相恰然,这其中,你身为一省之长,出力匪浅啊。”

    “臣不过是上体皇上爱民仁心,行事之间,总以百姓福祉,为第一关注。至于肃清吏治,乃是皇上登基以来,dòng察其非,所行章法,俱是有的放矢,臣所做的,也只是秉承朝廷的至意而已。”

    “朕知道你这个人,”皇帝笑着望向他,“你的能力,或者算不得顶尖,不过,旁人不能比拟于你的,首在气度、xiōng怀。湘省百姓都说,外朴内明,既能推毂贤才,使其乐为之用,又能清介自守,尤其为一时封疆所不能及。此为建树之本啊!”他说,“朕便是取中了你这份德行,方以直督之重相付,望你能够在直督任上,好生的管理、整肃一番,不要辜负了朕提拔之恩。”

    “是。臣幼承庭训,为国报效,仅在赤诚做人,jīng白shì君。原不敢纠结一己得失。皇上谆谆教诲,臣谨记不悖。”

    皇帝又问道,“左宗棠,可还是在你府中?”

    “是。左宗棠自皇上登基求选贤能以来,经由曾国藩大人引荐,入臣幕府,往来文牍公事,总由其人料理,臣能够在任上xiǎo有微才,左宗棠从中出力甚伟。”

    “朕曾经问过曾国藩,于左宗棠从来不讳言心中钦羡之情,不过他久试不第,心中难免有自怨自怜之气,为人也很有些骄横,可是的?”

    左宗棠在骆秉章的府中,一贯倚仗自己的势力,独断专行,是湖南官场上无人不知的秘密,不过他确实是智大如海,骆秉章也离不开他,只好眼睁眼闭,装作没有看见,这一次皇上问起来,不能不说话了,“左宗棠xìng情中人,天生嫉恶如仇的脾气,省内种种吏治、民生往来弊政,入其人眼底,分外不能忍受,故而才有为之攻讦的胥吏,从旁进言,意在诋毁。”

    他说,“若是在臣看来,攻讦其人的口实,不过三分为真,剩余七分,都是虚妄之词。”

    皇帝不以为然的笑了一下,“让他好自为之吧。”他说,“一省总督,上马管军,下马安民。原本的职衔所在,总是民政多于军政,不过自从朕命曾国藩在天津练兵时起,三载而下,经由列强寇边,新军战力初见成效,并推广全国。天津这边的新军cào练事宜,也全数移jiāo总督府负责管理。你到任之后,这件事万万不能敷衍了事,更加不可存人亡政息之念,你明白吗?”

    “是。皇上圣心所念,一在民心、二为吏治,三在兵事,臣méng皇上捡拔,奉职京畿,又焉敢不尽心竭力,为皇上处置妥当,上慰圣主,下安黎庶?”

    “你有这份心思,可见朕没有选错了人——直隶密迩京畿,更有电报网络便通中枢,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可以用电报通传,不急的事情,奏折往来,也是大大的迅捷于你在湘省之时,有什么事情,你随时禀报,只要是于国于民有利的,都有朕为你做主。”

    “是,皇上一番顾念之心,臣都记下了。行事之间,当多存国、民之念,不敢懈怠以对。”

    “你下去吧,等过几天,你再递牌子进来,朕还有话和你说。”

    骆秉章又再跪倒,恭恭敬敬的碰了三个响头,仍自由端华领着,躬身退了出去。

    随同骆秉章进京述职,却并无公务羁绊,左宗棠一身轻松,出了厝居的管驿,也不乘车、雇轿,径直往南城曾府而来。

    曾国藩入值朝堂,左宗棠也是知道的,命人奉上礼物,又将拜帖留下,转身回去,等到骆秉章回到管驿,两个人还说不到三句话,mén下听差来报:曾国藩曾大人前来拜访。

    曾左二人都是多年老友了,虽然早年有过一段不睦,但那不过是文士之间的君子相争,不会有什么积怨;而骆秉章知道,曾国藩是皇上面前第一信重的大臣,更胜过肃顺,行事之间不敢怠慢,和左宗棠一起迎了出来。

    曾国藩退值回府,听下人说左宗棠来拜访,赶忙换上一袭便装,到管驿回拜,三个人虽然是知jiāo、同僚,但睽违多年,相见之下,更有一份欣喜,骆秉章告诉戈什哈,所有等候接见的客人,统统‘道乏’挡驾。

    “涤生兄,在湘省的时候,听闻涤生兄为国建功,痛歼来犯,不但是曾兄一身荣光,更可见我辈中人,并非是纸上谈兵者流,可谓是为天下士子,又找到一条报国之mén呢!”骆秉章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钦羡和敬重之意,大声说道。

    “说来惭愧,”曾国藩答道,“临敌之前,本已经失却先手,若不是将士用命,只怕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就在其时!要是那样一来的话,联军全身而退还是枝节,皇上多年来屈己从人,于中外朝局,苦心布置,付之东流,国藩就百死莫尝了。”

    骆秉章有心想问一声:苦心布置是何意?又觉得这样的问题大碍关系,也便闭口不言了。

    左宗棠点点头,“总之是天从人愿,一战功成。只是,功劳平白给赛鹤汀、奕竹修抢去,让人心中不忿——这两个人一个méng古亲贵,一个是待罪之身,战事之后,居然拿了头功?想来真是为涤生兄不值。”

    曾国藩和骆秉章相视苦笑,多年以降,左宗棠这份眼里丝毫不róu沙子的脾xìng,倒是姜桂之xìng,老而弥辣了?这样的话传到赛尚阿几个人的耳朵中,不是凭空生出事端来了吗?

    曾国藩说道,“倒也不能如季高兄所言,咸丰五年之后,汀公、竹修两位在军营之中,练兵有法,出力极大,也是营中将士逐一看在眼里的,公侯之赏,非为滥邀。”

    他想了想,左宗棠文士轻狂,心中极是瞧不起那些军务弁员,这一次随骆秉章到天津,练兵之事,也是直督所辖,公务往来,要是他仍旧抱着这样的想法的话,大是不利,借此机会,真的要认真劝诫他几句了,

    “季高兄,你才智若海,往来公事,多年研磨,早已经熟稔于心,只是,兵制非比其他,不但是国家武力所倚,更加是圣心无时无刻不念兹在兹的大事,可莫要轻忽以待啊。”

    “我晓得的。”左宗棠口中答说,心中去分外觉得委屈:多年不见,曾国藩登阁拜相,昂然而入军机,虽然现在还挂着‘行走’字样,但实际上,任谁都知道,皇帝对他的宠信仅次于奕,比载垣、柏葰之流仍要高出几筹,更不用提翁心存、孙瑞珍之流的碌碌诸子了。

    而自己呢?虽然在巡抚大人幕中言听计从,但终究是还没有hún来一个出身,自己年逾不huò,刻薄点说,一事无成,百事不堪,又拿什么和人家相比?一时间觉得心灰意冷,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了。

    曾国藩和骆秉章没有注意他的神情异样,继续说话,“……老夫不日即将启程赴任,不知道涤生兄可还有什么有增教益的吗?”

    “教益二字说不上了,不过皇上的脾气,儒斋兄也知道,眼前最急要,与国计民生最有关系,莫如在直隶一省兴造铁路、整肃军制两端。整军之法,儒斋兄有季高兄大才相佐,加以天津绿营军中,早已经有光武军旧部存留,倒不会耗费很大的心力,只有兴建铁路一项,”

    看他长思不语,两个人也不敢打扰,静静地听着。曾国藩身为军机大臣,每日面君,皇上的心意在坐了几个人中,没有比他揣摩得更加透彻的,这一刻的沉默,怕是有什么惊骇心魄的话要出口,“自从桂燕山在两江试行铁路大工竣工之后,皇上大为见喜,朝廷例有的封赏不必提,连恭王福晋,也给皇上从内务府多加赏赐——凡此种种,都可见皇上于桂燕山所行,是如何的满意了。”

    “那,各省奏请在省内兴建铁路大工一事,为何又给朝廷悉数驳回了呢?难道不应该趁此机会,大上快上吗?”

    “哪有这么简单?不说旁的,两江一地,三百余里的铁路huā用就超过了一千万两,若是各省同时cào行,朝廷如何担负得起?”曾国藩说,“皇上不好厚此薄彼,也只能将各省所请,全数批驳了。”

    这件事是左宗棠也给骆秉章分析过的,闻言点点头,“确是如此,只是,我总也搞不明白,怎么一条铁路,就要huā费这么多的银子吗?这其中,怕也免不掉两江所属,上下欺瞒吧?”

    桂良贪名在外,是尽人皆知的,只是曾国藩要顾着自己的身份,不能多说,转而面向骆秉章接着说道,“儒斋兄,铁路大工,未来数年之内,必将风起云涌,成为我天朝上下第一等大事,直隶密迩京师,更是首要开行之地。”

    “嗯,这一层我也想过,今天陛见的时候,本来就想向皇上奏陈,不过为皇上言语所阻,我准备等过几天递牌子请见的时候,再行提起。”

    曾国藩想了想,决定还是将一些朝堂内情向骆秉章托出的为好,一来他以地方督抚大员的身份奏陈,比之自己身在京畿,很多外情不明,要来得有说服力的多;二来骆秉章若是奏答之间méng皇上赏识器重,日后也好结一个强有力的奥援。

    存了这样的心思,他说,“铁路一事,关注国计民生,其重要xìng不问可知,只不过,有江宁铁路在前,百姓大见其利,朝廷顺势推行,也是顺理成章之事,皇上心中所念,早已经不在此节。而是在另外一桩大事上。”

    “哦?”骆秉章立刻追问道,“不知道圣心所记挂者为何?”

    “便是官员上下贪墨的天朝第一弊政!”曾国藩斩钉截铁的说道,“想来儒斋兄和季高兄也知道了吧?四川龙茂道崇实述职陛见,为其在任上恣xìng放任,随bō逐流,给皇上痛斥,甚至连御前乞恩都不容许,就将他赶出京中。”

    “这件事我知道,总也是崇白水自取咎戾,与人无尤。”骆秉章答道,“不过话是这样说,皇上心中的失望,可想而知。”

    “便是如此了。”曾国藩说道,“国家行商课之法,与商贾以呈告胥吏往来侵鱼、卡拿之权,虽然各省税吏行事之间风气大变,终究给人以只打苍蝇,不捉老虎之讽——皇上年少振作,如何能够容忍天下有这样的舆论出现?”

    左宗棠一直默然倾听,这会儿突然福至心灵,“我明白了!”

    “哦?季高兄明白什么了?”

    “铁路大工,耗费靡辸,皇上始终不准,一则是为各省同时cào行,用度吃紧,不堪其负;二来也是怕各省都如同江宁一般,官员上下贪墨,国家拨下的工程款项,逐一落入那些黑了心肠的官员的腰包。”他一面说,一面觉得思如泉涌,顺着方才曾国藩的话说了下去,“若是在某一省中兴建里程、民夫征调数目与江宁差相仿佛的铁路大工,事后归总,所费远远少于江宁所用,自然不用等到皇上发问,就有人上陈问一声,何以两地铁路之功,耗费国帑相差如此悬殊?”

    骆秉章接上了一句,“皇上顺势派人彻查,则桂良等人在任上多有征敛,贿赂公行,恬不为怪的丑恶行径,亦将大白于天下了!”他兴奋的脸上发光,大声说道,“若是真到此时的话,不论桂良是如何的椒房贵戚,也难抵国法相责了。”

    骆秉章说完,三个人相视一笑,都有一种得遇知音,相晤畅谈的快意感觉。“那,不如我明天就递牌子请起,向皇上坦诚心xiōng?”

    曾国藩一愣,心道骆秉章行事如此莽撞,如何能够做到一省总督之位的?只是转而替他想想,也觉得无可厚非,他是那种坐言起行的热忱xìng情,又为皇上提升至一省总督的位置上,自然时刻思忖,如何上报皇恩,也就顾忌不到太多了。

    骆秉章等了片刻,见他没有搭腔,微觉一愣,转念想想,心中了然,“多谢涤生兄开我矛塞,日后骆某但有所成,都是今日曾大人一言之功。”

    曾国藩笑了一下,“很晚了,请儒斋兄赏饭吧。”

第74节 重谴肃顺

    第74节重谴肃顺

    四月初一,皇帝移驾圆明园,一切安置停当,又把骆秉章招到了山高水长殿中,由肃顺引带着,行礼如仪,“订下几时出京了吗?”

    “是,臣想四月初三,陛辞之后,便即出京赴任。”

    “接印之后,于政务可有章程?”

    骆秉章一愣,作此官,行此礼,在官场上的往来迎送,都是有约定俗成的一套办法,无非是召见各府道司衙mén,把往来钱粮等项理清通顺,如此而已。

    但皇上突然问起,想来定是有感而发,他想了想,碰头答说,“臣卸任湘府的时候,僚属为臣送行,虽是同僚情谊,不能驳斥,但臣以为,如今天下虽承平久矣,但百姓的日子,终究并不宽裕。若是为臣一个人,命下属多方征敛,不但是臣本心不忍睹闻,更与皇上多行宽政爱民圣心不符,故而臣一概砌词推拒,只带家眷仆从,孤身北上。”

    “臣不敢言遗爱于民,但于湘省百姓,行事之间多有眷恋,臣想,直省百姓,皆是我皇上圣心所挂,臣亦不敢以一省之长,横加需索。”

    “你能够有这份心思,想来直省百姓爱重于你,公事处处顺遂,也是指日可待了。”皇帝说道,“只盼着你到省之后,不会像某些人似的,时过境迁,随bō逐流,变成那等狗彘一般的昏官,贪官,赃官。”

    “是,臣谨记皇上今日教诲之言,秉持一本大公之心,不敢为时日消磨。”

    “前几天你上了关于在直省兴建铁路的折子,朕准了。下去之后先行勘察地理,尽可能的不要破坏百姓田土、坟茔,若是实在腾挪不开的,也要认真晓谕,仿照江宁前例办理——朕要给你说的只有一句,铁路兴建,是利国惠民之举,若是因为这样的举动,伤及百姓之心,朕就先要问你的责任。”

    秉章心中大喜,碰头答说,“皇上爱民之心,天下皆知,臣下去之后,绝不敢为公事伤及百姓,更加不敢容留那等为邀上赏,残民以待的官员于任上。”

    他想了想,有心就桂良在任上因铁路大工从中贪墨的事宜向皇上做一番奏陈,转念一想,觉得大可不必,眼下无凭无据,桂良的差事又和自己没有半分搭界处,凭何而告?不如等到工程正式料理清楚,种种huā用、赔累之数如实奏上,不用自己告状,朝中有的是人就会主动从旁进言了。

    让骆秉章碰头跪安而出,皇帝又把肃顺招了进来,虽然又一次让他原职起复,但多日以来,皇帝对他都没有半点好脸sè,不但不复往日天颜和煦,反倒像是看见仇人似的,这一天也不例外。肃顺眼见皇帝脸sè发紧,盯着自己,他心中有鬼,不敢对视,规规矩矩的跪到行礼,“主子?”

    “肃顺,朕问你,朕捡拔你到身边这数年来,你积存了多少家产了?”

    肃顺最怕皇帝问及这个,苦着脸咧开了嘴巴,“皇上,奴才知道错了,今后再也不敢……”

    “朕现在问你,你有多少家产了?”皇帝抢着打断了他的话,“你要是说不清楚的话,朕立刻传旨户部、内务府,让他们帮你计算?”

    肃顺大惊。让这些人‘帮’自己计算,那不就是等同于抄家了吗?心中慌luàn成了一团,呜咽着向前爬了几步,到了御座的前面,“主子,奴才不听主子的教诲,行事慌悖,多年来收受各省馈赠、赂遗之物,总数……总数在贰仟万两上下。”

    皇帝沉默着,半晌没有说话,肃顺跪在地上,心中惊恐莫名,连脑筋也不够使用了,胡luàn的说道,“主子,奴才甘愿拿出所有受人请托之物,逐一上缴朝廷?只求皇上饶过奴才这一回吧?”

    皇帝幽幽的叹了口气,“肃顺,你在朕身边,数载陪伴,又有几分宗亲之谊,虽然你罪无可逭,朕也不忍让你饱受那些下贱狱吏的折辱,你下去吧,日后,朕另有旨意给你。”

    肃顺嚎啕大哭起来,他知道,辞别之后,随即就有赐死的恩旨到府了!“皇上,奴才奉职无状,原也不敢祈求皇上宽免,只是,请皇上念在奴才多年来shì奉皇上的份上,容奴才将家产全部奉献国库,奴才甘愿从军,为国效力!”

    皇帝楞了一下,方才知道,是自己的话令肃顺误会了。他并无处死肃顺的打算,这个奴才虽然到处伸手,但和当年为其凌厉处死的载铨不同,后者可称一脑子浆糊,浑浑噩噩,死了也不过少了一台造粪的机器而已;而肃顺呢?他虽然贪墨,终究是能吏,而且,论及破除旧弊的魄力,量才器使、知人善任的功夫,便是连奕也不在以下。

    只是贪墨之风不除,天下吏治不清,而京中,公认的第一大贪就是肃顺!若是身为上位者贪墨不做任何处置的话,又如何能够管束得住天下这恒河沙数一般的吏员?故此,他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先将肃顺打发出去,最好能够找一个清苦、贫寒之地,让他熬上几年,等到腾出手来,一道恩旨,就可以将他调京内用,届时,再略略的寻一些补偿之道,慰藉便是。

    不料肃顺领悟错了,以为自己要杀了他?皇帝心中好笑好气,用力踢开了他,“谁说朕要杀你了?你滚朕远点!贪生怕死的狗奴才,早知道现在求饶,你早些时候,就该把手缩得短点!”

    听皇上语气中有转暖迹象,肃顺赶忙抹了一把眼泪,“皇上,您不是杀奴才了?”

    “虽然可以免去你的死罪,终究你在京中这几年,闹腾的人尽皆知,大干物议,朕也不好不做处置。京中的差事你不能再做了,任职外省去吧。”他说,“朕替你选了个地方,山西泽州府,你到那里去,做几任知府吧。”

    肃顺心中一片悲凉,以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兵部shì郎、户部尚书的尊荣,给贬为一省知府的风尘俗吏,真可谓是糟蹋到家了。而且降级不同于处分,处分只要一道旨意,就可以全数取消,而降级则糟糕得多,总要宦海翻腾,一级一级的向上爬起来。耗时良久得很哩!

    不过他更加知道,皇帝于自己贪墨之事已然是多有包容,一旦御前奏答有不称心如意处,改为赐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眼中含着一泡珠泪,跪倒谢恩,“奴才领旨,谢恩。”

    “肃顺,你可是觉得心中委屈?朕降你为四品的微末xiǎo吏,你觉得是临以非刑之责?”

    “奴才不敢!雷霆雨lù莫非君恩,以奴才数年来所行,便是皇上将奴才明正典刑,也是奴才咎由自取,如今皇上圣心保全,奴才感戴天恩尚且不及,又怎么敢有怨怼委屈之意?”

    “你能这样想,还算你尚有可勘驯良处。”皇帝瞪着他,好半天的时间没有说话,正在肃顺深感天威难测之际,他先站了起来,“你和朕进来。”

    肃顺不知道怎么回事,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进到内间的偏殿,皇帝升座,摆一摆手,“你们先下去,肃顺留下。”

    把杨三儿、六福、惊羽几个打发了出去,肃顺更觉得事情非比寻常,忙不迭的抢上几步,跪倒下来,却不敢动问,只是等着。

    “肃顺,今天的话,出朕之口,入你之耳,若是有第三个人知道了,不要说你人在山西,就是你躲在天涯海角,朕也势必要取尔的狗命,你千万不可自误误人。嗯?”

    “是。主子放心,今天主子对奴才说的话,奴才一辈子让它烂在肚子里,就是上chuáng休息,奴才也要先用máo巾把嘴巴塞起来再睡。”

    皇帝给他的话逗笑了,“倒也毋须如此,用不到三年之期,天下人就尽数知道朕的这番苦心了。”说着话,他收敛了笑容,“自从征收商课以来,国用日裕,府库充盈,天下各省民安定,唯一可虑者,只是在贪墨成风,吏治不清。朕准备用三年之功,将这股上下齐心,以国用填充自家的歪风狠狠地煞一煞!到时候,不论究诘到谁,也不论他是哪一级的官员,不论是京中大佬,抑或八旗耆宿,只要查有实据,都要课以国法,该杀的杀,该撤的撤。还百姓一片海清河宴的盛世年华。”

    他仰着头,自我憧憬的说着,忽地又低下头来,恨铁不成钢的望着肃顺,“在这之前,朕还要为你这狗奴才所累!”

    肃顺全部知晓圣意若何,突然孩子般的大哭起来,“皇上,您对奴才天高地厚之恩,让奴才如何报答啊?只是怪奴才不争气,不能……呜呜……”

    “你闭嘴。朕还有话和你说。”皇帝打断了他的哭嚎,“六福?”

    六福闪身进来,“皇上,有什么差遣?”

    “取水来,给这个奴才洗脸,满脸的眼泪鼻涕,真让人恶心的慌。”

    六福心中好笑,等肃顺碰头谢恩起身,拉着他一起出去了。

    洗漱一番,取来手巾擦净水渍,肃顺再度入殿拜倒,“主子?”

    “说正经事吧,你到山西去,可千万不要因为曾经身处中枢,公务往来之际不把上峰、同僚放在眼里——要是给朕知道你在任上有骄横跋扈,不听上峰调遣之举,你仔细着。”

    “当此官行此礼,奴才明白的,定然规矩做事,清白做人。”

    “规矩做事你还算差相仿佛;清白做人,凭你也配说这几个字吗?”皇帝瞪着他,狠狠地骂道,“肃顺,若是在山西任上,你仍旧不改贪墨本xìng的话,你就真以为朕舍不得杀你吗?”

    “主子放心,奴才经此一事,今后再也不敢有收受贿赂之行——若是主子在京中听闻奴才仍旧有此等恶行的话,不等皇上下旨,奴才就自我了断。”

    “你任职泽州府,所辖阳陵、沁水等县,都是贫弱已极的地方,百姓吃用不足,甚至到咸丰六年,还有卖儿鬻nv之事发生。朕不管你怎么做,也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要改变当地民生凋敝的现状。若是做得好了,日后朕西巡的时候,还有你我君臣相晤之机;若是做得不好,那只能说明你不配做一方知府。改调知州、通判去吧!”

    “皇上放心,三年之内,奴才一定要所辖县内,民风民情大变。百姓丰衣足食,感念天恩。”

    “能够做到当然是好。”皇帝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朕几乎给你ménghún过去了。你jiāo卸京中差事,出都之前,把你府里这数年来所收取的赂遗银子、财务逐一登记造册,上缴国库——你别以为,朕降你几级,银子你就可以落袋平安了?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御前大臣、内务府总管大臣、兵部shì郎、户部尚书肃顺,随shì多年,并无善政建议。去岁朕议jiāo新政,该大臣敷衍搪塞,事主不诚!本应严议,念其除此之外尚无大过,着免去一切差事,改任山西泽州府知府!”

    载垣喘了口气,继续朗声念道,“又,肃顺当值以来,多行不义,以朕捡拔在侧为荣光,行以贪酷之能事,数载而下,积蓄家产数以千万,可见其人平日放dàng不羁,恣意而行。旨到之日,着军机大臣载垣会同宗人府、九mén提督,将肃顺家产悉数抄没,往来赂遗之物,登记造册,上缴国库,钦此。”

    听载垣念过上谕,肃顺在香案前恭恭敬敬的碰了三个响头,“奴才肃顺,领旨,谢恩。”

    站起身来,向左右看看,李慈铭、龙汝霖、黄锡、高心燮几个都是面容青白,张口结舌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几个人尚且如此,就更不必提府中一应听差、下人更加不必提,有胆子xiǎo的,已经先一步吓得哭出声来。偌大的庭院之中,一片凄凄惨惨。

    肃顺叹了口气,挽起马蹄袖,向载垣和随同办差的奕誴、富廉拱拱手,“二位王爷,为肃顺shì君不诚,倒让两位多多辛苦了。”

    载垣怎么也没有想到,皇帝的怒火没有任何来由的发作了开来。今天上午在湛福堂叫起的时候,还好好的,议事以毕,皇帝突然把肃顺的事情拿了出来,从他以九mén提督左翼长为自己提拔入刑部以来说起,到恩赏有加,将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重责相托,不想反倒成了自贻伊戚,身边白白养了这样一个hún账东西!

    从肃顺的身上又提到军机处,“翁心存,你是内阁大学士,辅助天子,协理百官,也是你的职责,肃顺在京中素有贪名,入仕不过数年光景,就积攒了上千万的身家,你身为内阁学士,居然一点也不知道吗?”

    一番雷霆之怒,吓得翁心存连连碰头,口称有罪不止。皇帝余怒未息,当即传旨,免去肃顺一切差事,改任山西知府。

    奕誴为人厚道,思及肃顺数年来气焰熏天,一朝落得这样的下场,心里也为他觉得难过,圣旨不可违逆,自己所能够做的,也只有于他的后人多照顾一点了。

    想到这里,他命人把徽善叫过来,以长辈的身份,慰切的说道,“到你四伯父那里去,以后好好念书,你阿玛到底为国出过力,是个人才,你们将来要学他的才干,别学他的……坏máo病。”

    说到这里,转脸对肃顺的管家:“我派人把你们送出去。你的这个xiǎo主子我可jiāo给你了!你要拿良心出来。不然,哼!”

    他把脸一绷,吓得肃顺的管家慌忙跪倒:“奴才不敢!”

    “我谅你也不敢。”说了这一句,奕誴吩咐富廉,把徽善和管家,连人带东西,送到郑亲王府。

    其余的人就有想趁此溜走的,可是奕誴早已防备好了,下令拦截搜检,把他们明抢暗偷,塞在怀里的东西,都给搜了出来。最倒霉的是府中的一个西席,自己kù带上拴着的一个汉yù佩件,也当做悖人之物被没收了。“这个你不能拿!”那人抗议,“这块yù是三代的家传!”

    搜他的人是在内务府当差的,下五旗的传统,看不起西席,称之为‘教书匠’,所以一听他的话,勃然大怒:“去你妈的!教书匠做贼,丢你家三代祖宗的人!”说完,上面一巴掌,下面一靴子,把他踹了个筋斗。

    “不准打人!”奕誴和富廉大声说着,又看到一个差役借搜检的机会,调戏婢nv,便又大喝:“不准轻薄!”

    就这样不准这个、不准那个,奕誴替大家立下了严格的执行规矩。等把那些趁火打劫的人,搜检完毕,都驱入空屋,除却大厨房的厨子,可以照常当差,以及两三名帐房,必须随同办事以外,其余上上下下的,都算是暂时被软禁了。

    “大家散开来,分头办事吧!”

    这边维持秩序,另外一边预先已编配了多少个班,每班少则三个人,多则五、六个人,职位最高的,充作临时带班,不动手,只用眼,负稽察的责任,其余的一半点数,一半记帐,抄家称为‘籍没’,非立簿籍登录不可。

    府中luàn作一团,也不知道承善从哪里听到的消息,一溜烟的从郑王府跑到家中,眼见这么多凶神恶煞一般的官人站在院子中,阿玛、额娘苦着脸sè守在一边,孩子吓得哇了一声,大哭起来。

    从郑王府跟过来的下人一把抱住xiǎo主子,捂住嘴巴,向一边就拉,口中胡luàn的吓唬他,“可不要哭啊,若是引得王爷生气,把奴才抓起来,就不能陪xiǎo少爷玩儿了。”

    承善吓得不敢再哭,泪水涟涟的望着阿玛和额娘,“那……怎么办呢?”

    “不急的,不急的。”

    这一会儿的功夫,端华也得到的下人的回禀,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老五,这是……怎么回事?”

    奕誴无奈,只好给他解释了几句,“这不行!我要进园子请起!”

    肃顺一把拉住兄长,苦笑着摇摇头,“天意难回,大哥就不必为我,再凭空把自己也赔上了。”

    “那,就眼睁睁的看着……兄弟阖府遭灾吗?”端华真的动了火气,张张嘴巴,满肚子腹诽的话将yù出口,只是看看这院子中到处都是内务府、宗人府的弁员,一句话说错,传到皇上耳朵中去,就是不了之罪!又咽了回去。

    肃顺心中大见其情,此番抄家外贬,是皇上和他有意行之,内中种种隐情,就是连妻子儿nv都绝对不能知晓的,也只好让兄长为自己空担忧几日,左右等到大事底定,自己回朝之后,再行报答了。

    将肃顺家的资产一一做了登记,具列在册,装了不下一百二十余口大箱子,凡此种种,绝大多数都是肃顺贪墨得来,是要上缴国库的,还有一些是他宦囊所积,仿照当年处置载铨的前例,皇帝一定会恩旨——最起码,也是要肃顺的家人能够继续生活下去的。

    奕誴几个办好了差事,回圆明园jiāo旨,“肃顺的家里,一切可还安妥吧?”皇帝问,“这个奴才,说什么了吗?”

    “他只是说,辜负皇上厚望,百死莫偿。皇上于他的处置,如衡之平,一体大公,他自悔往日之非,甘愿到山西省内,任职一方,代天守牧,以赎罪衍。”

    “可怜人必有可恨处。”皇帝怒气不息的骂了几句,转而说道,“他这几年来宦囊所得,和他贪墨银钱之数,要内务府和户部认真计算一下,该是他应得的,发还给他的家人、孩子,以为度日之需。其他的,一律充公。”

    “是。皇上惩戒肃顺之外,又有仁厚之念,顾全其家人fù孺,不受饥殍之苦,臣弟带肃顺阖府,叩谢皇恩。”

    “老五,你是个有善心的,不过,像肃顺这样的狗才,用不到你来替他觉得悲戚!就说朕吧,为贪墨一事,数年来多次训诫,他表面上答应得比谁都声音响亮,转过脸去,照拿不误!”他叹息着说,“说起来,也是朕恶恶不能去,总是想着他于朕躬有些许微劳……”

    奕誴和载垣两个都是拙口笨腮,听皇上言语中有自抑之词,只是觉得不大妥当,却想不出什么话来解劝,只好伏地碰头,“肃顺一介奴才,皇上又何必为了这样的人劳烦圣怀?国法煌煌,总有去处,料想他经此一事,日后也就学会悔改了。”

    “肃顺和臣弟说,本想到御前陛辞,又恐皇上见到自己,心中更增恼怒,故而请臣弟代谢皇恩,三天之后,即刻出京西行。”

    “不见也好,也省得彼此难过。你回头告诉他,若是在任上做得上下融洽,日后还有他见朕的机会;若仍是怙恶不悛,难改旧习的话,朕再行处置,就没有这般和煦了。”

    “喳,皇上的话,奴才一定一字不差的晓谕肃顺。”

第75节 重谴肃顺(2)

    第75节重谴肃顺(2)

    将家中事托付给端华照应,肃顺只带着府中那个叫高九的听差和几个下人,带着李慈铭、高心燮两个清客,孤身上路了。

    本来黄、龙两个也要随同上任,不过一则他们两个年岁稍长,再一则,肃顺说,“家兄为人荒诞愚钝,我若是在京中,尚能指点一二,如今京晋相去遥远,书信往来更是多有不便,还要靠翰仙先生和皞臣先生时时教益呢。”

    宾主相聚几近十年,一朝分离,彼此都有些难舍难分,对肃顺来说,更觉难过:明知道府中近人多日来为自己忧烦不觉,偏是自己心中的话,怎么也不能对他们说明,此番山西之行,更多的是皇上保全之计,只好强自装出一副笑容,以平常之心反过来安慰众人,“像我这样没有读过几天书的还知道君子临难不苟的道理,几位先生怎么反倒一派戚戚之容了?这份养气的功夫,下得可不到家啊。”

    龙汝霖和黄锡暗道惭愧,收拾心情,换上欢容,“多méng大人教诲,学生都记下了。既然如此,今日为大人践行,只望大人一路顺风,在任上多多为国出力,日后调返京中,我等再与大人欢聚。”

    “好!”肃顺酒酣耳热之际,大声说道,“我等相约三年,三年之后,本官定要荣升而归,届时,再与诸位先生痛饮。”

    第二天一早,主仆随从几个就道登途,出了京城一路向西行来,到了四月二十日,用时十三天,到了山西太原府,先找管驿住下,洗漱以毕,换上公服,去拜会巡抚。

    山西巡抚叫吴衍,字我鸥,安徽休宁人,道光十二年进士,曾经担过一任四川盐茶道,咸丰三年的时候,调任山西布政使,后来接任前任陈士枚的遗缺,升任一省之长。

    肃顺此来虽然钦命所点,也是需要在省内藩司‘挂牌’放缺的,命高九准备了官轿,抬到巡抚衙mén外的照墙下,前面已经停满了数顶蓝、绿呢子的官轿,以肃顺往日的官威,便是直接抬着官轿入中mén,由吴衍亲自挑帘迎接也不在话下,不过这一次,他有意低调掩饰行藏,和高九换了个眼sè,一前一后进到大mén里面。

    抚台衙mén的mén上,架子一贯的大,他的顶戴,料知是个候补知府,所以等高九拿出拜匣、手本递过去,连正眼都不着他,喊一声,“登mén簿!”

    听见mén上招呼,又一个少年过来,架子端得十足十,向高九喝了一声,“手本拿过来。”

    高九是见过世面的,更曾在来的路上得大人知会过,此去太原,只求一切平安,顺顺利利办妥了公事,转到泽州府,旁的事情,能躲就躲,能让就让,千万不可惹事,给人留下口实。当下不敢动怒,取出一个mén包,递给mén上。

    后者接在手里掂了掂,脸sè好转了些,问一句,“贵上尊姓?”

    “敝上姓肃。”

    mén上听错了,以为是姓‘苏’,看在mén包的份上,向高九点点头,“你等一等,替你走一趟。”

    “多谢二爷。”这等听差跟班,通称‘二爷’,所以高九这样称呼他,赔笑道谢道,“多多辛苦了。”

    “我辛苦什么?不过走上一趟,至于大人见不见你,那要看大老爷公事是否繁忙而定。”

    高九顺情吹捧,“没说的,二爷说话,自然是管用的。”他说话言辞便给,使人有如沐chūn风之感,mén上人倒不好多说什么了,“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情只管招呼我,不必客气。”

    “是,是!将来麻烦二爷的地方怕还有,请多多关照。”

    mén上人扑哧一笑,向外招呼,“看看苏老爷的轿子在那里?先抬进来。”

    把肃顺和高九两个暂时安置在签押房中,那个mén下人一溜烟的向里面走去。

    过了很短的时间,那个mén包在前,身后跟着几个人,快步向外走来,有认识的,惊异的窃窃sī语,“哎呦,怎么总宪大人亲自迎出来了?”

    高九赶忙转进房中,低低的声音对肃顺说,“老爷,吴大人亲自来了。”

    “哦?”肃顺长身从窗口望出去,可不是吗,为首的两个锦jī补服,头戴顶镂huā金座,中饰xiǎo红yù石一颗,上衔红huā珊瑚的官帽,正一面快步前行,一面眼睛四处luàn转,在找寻什么人似的。

    肃顺站了起来,“高九,和我一起出去,见过上官。”

    两个人走出签押房,稳稳当当的站到台阶下,等两个人走近了,轻打马蹄袖,请下安去,“卑职,署理泽州府知府肃顺,拜见抚台大人。”周遭围拢过来的众人同时恍然:原来这个白白净净的胖子,就是肃顺啊?

    “雨亭兄,快快起来,快快起来。”巡抚吴衍犹豫了一下,似乎不敢受肃顺这一礼,将他扶了起来,“早接到吏部的滚单,老夫与阖省上下,盼老兄到任,如大旱之盼云霓啊!”他说,“不但是泽州百姓的福气,这山西一省的公务,也请老兄不吝指教一二啊!”

    “雨亭待罪之身,méng皇上天恩,捡放晋省,只求不负皇上期望之重,守牧一方,至于省内公事,我鸥兄大才,又焉有肃某置喙的余地?吴大人过谦了。”

    吴衍不置可否的一笑,“今日雨亭兄初至,先不必谈什么公事,来,我来为你们引荐;这位是省内藩司晏端书,字彤浦,先皇十八年进士,上一年以陕西督粮道,调任本省,彤浦兄,这位就是肃雨亭肃大人,今后要多加亲近啊。”

    晏端书自然又是客气了一番。在签押房mén口说了几句话,吴衍问道,“雨亭兄,不知道公馆在哪里?”

    肃顺说了地址,晏端书立刻传令,命人到管驿中把肃顺的行李、包裹、随员全数请到抚台衙mén来,出行到府履任之前,就暂时住在抚台衙mén中。

    肃顺一再推拒,终究碍不过几个人轮番进攻,也只好罢了,让高九领路,带着府里的听差、下人自去了。

    这一面,吴衍和晏端书把他请到正厅,彼此分宾主落座,晏端书说道,“正如方才我鸥兄所言的,听闻肃大人到我省来,省内上下无不欢愉,皆言,肃大人到来之日,就是我晋省民风大治,世情恰然之时了。”

    肃顺心中大感疑huò,吴衍也就罢了,晏端书是道光十八年的拔贡,出身清贵,人品道德海内闻名,怎么面对自己的时候如此卑辞?是传闻有误,还是他如崇实一样,宦海浮沉,变得蠢钝有如猪狗了?

    此时无暇多想,他笑着说道,“晏大人谬奖得逾分了。肃某当日从京中出来的时候,méng皇上宠招,御前奏答的时候,皇上对我说,你此去山西,任职巡抚,就要有个巡抚的样子,若是敢忘却本分,依旧以朝中大员自居,而不尊敬上官,朝廷闻知,必将将临以重课!”

    吴衍和晏端书相视苦笑。诏旨发下,滚单赶在肃顺一行人之前就到了太原,吴衍和晏端书殊觉为难,肃顺的府邸,也是山西派过去的折差常来常往的地方,五年来,只是从陈士枚的手中给他送上的历年三节两敬,冰炭二敬就不下三十万两,到自己履任山西,也是一样。如今主客易位,却着实是不敢以下属视之。

    原因无他,肃顺不同于一般到省候补的官员,自咸丰三年以来,叠加提拔,天子近人,今天为贪墨事给皇上抄家贬职,焉知哪一天皇上念及他的好处了,一道上谕,立刻又调回北京?而若仅仅如此,也还罢了,左右他任职泽州,距离太原距离不近,不是能够经常见面,吴衍和晏端书最怕的就是他此行奉有密旨!

    崇实在京中遭遇,官场通传,尽人皆知,都知道皇帝为其在任上所行,大为震怒,肃顺这一次来,是不是借此机会,观风察吏?连自己也说不上身家清白,更何况下面的那些人?若是真给肃顺抓住了阖省上下徇sī舞弊之事的把柄,上奏朝廷,如何了局?

    晏端书又提出了一个可能,“鸥老,肃雨亭此来,不会是为了前些日子皇上上谕中所提的粮仓之事吧?”

    吴衍大吃一惊,“皇上在京中,不会知道此事吧?”

    “总是不能不防啊!”晏端书忧心忡忡的说,“一旦此事给掀了开来,不但大人身担其责,只恐前任致仕返乡的吴平老,也有家mén之祸了。”

    “那你说怎么办?”

    “现在也只有暂时遮掩一番了。先将省城周围各处粮仓中的粮米腾出来,转运到泽州府,应付过去再说。”

    “那,这边各府呢?”吴衍想想有理,又觉得不妥当,“若是他真要看,你还能拦下他不成?”

    “他是泽州知府,又不是任职粮道,职衔所限,他不好过多chā手地方吧?”晏端书说道,“再说,只要再有一年丰泽,省内粮仓如实丰盈,就是肃顺真的要看,我等也不怕了。”

    吴衍有心想说:一年丰泽?只是这咸丰八年的一场大旱,就不知道如何料理了。还提什么丰泽?怕是等不到丰泽年景,自己和他的xìng命就保不住了!

    原来,自咸丰四年,行省之中纷纷兴建粮库,山西也不例外,治下各府如山东省内一样,构建多处,用以存粮,又赶上数年的好年景,从咸丰四年至六年,山西省内连续三年丰收,钱粮赋税几项,连得朝廷嘉奖,到从咸丰五年起,到七年的的三年间,前任巡抚陈士枚和接任的吴衍多次奏陈奏陈,‘省内旧建粮库,多有凋败,引致库存米粮,cháo湿发霉’,于是按照惯例,奏请朝廷,将霉变的粮食——共计六十万余石——腾出来,计算市价,用以售卖,亏空之数,以新米抵之。

    实际上,这不过是为省内巡抚、藩司、粮道众人为中饱sī囊而进行的手段:真正售卖的都是新米,以一石二两计算,解送到部里的价钱,却是按照霉米的价钱划拨,一石不到六钱银子,中间的差价,全数落到陈士枚、吴衍、粮道等人的手中——只此一项,就为陈士枚返乡增添了十二辆大车的行李、箱笼等物。

    在陈士枚等人以为,省内连年丰收,所亏欠的这几近六十万石的粮食,用不到一年,就可以如数补齐,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银子落袋,人人平安,岂不是美事?不料从咸丰七年的起,省内降雨极少,多处遭了旱灾,各府奏报上来的粮食歉收、绝收的公事奔载于途,这一下,接任的吴衍可有点心神不安了。

    日前听京中来信说,皇上要简派边宝泉和何桂清两个赴山东、河南等四省,探查各省屯粮现状,吴衍更是吓得魂梦不安,日夜会同下属商议对策,不过又听说,奕几个以为此事并无实据,更无乡绅、百姓呈告,若是草率派人下去,只恐于各省大员威信不利,皇帝勉强诏准,才算解了吴衍等一时燃眉。

    虽然躲过了京中派员来查的危机,吴衍却深知,四省旱情时刻为皇上挂念,赈灾之事刻不容缓,一旦百姓排队来领粮米,而县中无粮可发,事情就捂不住了,所以这十余日之内,每天都要把晏端书和省内粮道,满洲镶黄旗人廉敬找来,商议对策。

    对策无非一条,从旁的省份,尤其是并无旱灾造成减产的省份大批购粮,但这种填补亏空的做法最易为人发觉——这样一省购粮,数目极大,必然会造成粮价的上扬,只好分批以xiǎo额进行。到肃顺抵省的时候,连三分之一的粮仓也没有装满,又怕他到任之后巡视所辖地的粮仓,还得赶紧把太原等府的粮食转运到泽州,以备不时之需。

    肃顺再jīng明,也想不到其中会有这么多的埋伏,心中只是觉得疑huò,却并未多想,只以为自己身份尴尬,连带着吴我鸥几个也为自己所累,不知道如何消遣才是了,心中倒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看看吴衍和晏端书的脸sè,笑着说道,“皇上圣谕,肃某一路行来,未敢有片刻或忘,故而,还请我鸥兄、彤浦兄以常礼视肃顺,就感jī不尽了。”

    “哪里,哪里。雨亭兄自谦的过了。”吴衍客气了几句,向晏端书点点头,示意他下去办自己的差事,府衙这里,有他陪着肃顺说话。

    等到晏端书离去,吴衍笑着对肃顺说,“雨亭兄,方才老夫的话,并非说笑,晋省一地,民风纯良,听闻京中的肃大人到此,都希望能够请肃兄到府里任职,不过,此事乃是皇上钦命,也就由不得我等胡luàn端详了。”

    “哦,说到任职之事,这一次我出京之前,皇上也曾经有过jiāo代,让雨亭转告鸥老。”

    吴衍赶忙起身,yù待行礼,又给肃顺拉住了,“不,皇上说了,不要鸥老跪听。”

    衍恭恭敬敬的坐好,听他转述:“皇上说,‘吴我鸥入仕以来,在任上多有清名,先皇和当今都是知道的。咸丰八年,怕是大旱之年,希望他能够切实保全省内百姓平安度过灾年,若是有什么碍难之处的话,尽可以给皇上上折子。”

    吴衍等他说完,抱拳向空,“皇上体恤百姓,天下皆知,臣下唯有效死以报,不负皇上圣望。”

    肃顺点头说道,“鸥老,今天时日不早了,请容卑职休息一晚,明天一早,还请晏大人在司里挂牌放缺,卑职也好早日上任。”

    “不急的,不急的。”吴衍立刻阻拦,“肃兄,到现在,也不瞒你了,你是京中所派的大员,虽是皇上一时jī怒,但等不到多久,只怕肃兄就又méng恩旨,调任进京了。这阖省官员,闻知大人到此,都想着能够与肃兄会晤一番。你看?”

    肃顺在官场多年,这样的事情自然了然,笑着点点头,“若是如此的话,卑职就在太原府城多留几日?”

    “肃兄从善如流,更且顺应众意,本官佩服之至。”

第76节 山西民情

    第76节山西民情

    肃顺在太原住了四天,正如吴衍所说的那样,山西官场皆知他是皇上面前极为看重的大臣,此番贬职,不过是皇上一时恼怒所致,等到皇上的火气消了,想起他的好处来,定然重回庙堂。

    当初他在北京,省内各级官员不好贸然登mén求见,也不好拉通关系,如今他到了省里,自然就不存在这样的困难,于是,数日之内,迎来送往不断,竟似是比新上任的一省巡抚,更加来的派头十足了。

    其中近水楼台,尤其以泽州府所辖凤台、高平、阳城、陵川和沁水五县的县令等人最为得意,可以借向直属长官奏陈府辖治安、民事为由,多方jiāo往,互致问候。

    泽州府所辖,都是山西省内有名的贫弱xiǎo县,偏偏只是贫弱也还罢了,治安也是很让人头疼的问题:据沁水县知县郑子白所说,县内丁户以白、杨、生三姓为首,其余xiǎo姓也有,不过为数很少。而这大姓与大姓之间,xiǎo姓与xiǎo姓之间,xiǎo姓与大姓之间,常年械斗,纠众残杀,习以为常。若是丰泽之年也就罢了,特别是遇到旱涝灾年,为几亩水田归属,经常有死伤之事发生。

    肃顺听到这里,拦住了郑子白的话,“贵县这话我不明白,难道水田所属,并无定论吗?地契上难道不是写得清楚明白的吗?”

    郑子白苦笑拱手,“大人有所不知,泽州所辖之地,一年之内风沙不断,特别是每年到了七八月间,黄沙蔽天,目不视物,便是有一些所划定的圈圈,也全数dàng涤殆尽,故而总是为土地一项,纷争不绝。”

    肃顺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贵县,你说下去。”

    “是。为土地争端,械斗不休,本是自前朝永乐年间所起,其先控诉到官,不过前明的县志所载,历任均不能伸理,百姓见不能得尝,便控诉自相报复、彼杀其兄,此杀其父,又有迁怒于同族之人的,以致到现在,结成不解之仇。经常是定日互斗,不死不分。”

    “闹得这么凶,县里就不知道找各姓的大家长出来吗?”

    “怎么不找啊?卑职上任之初,便将县内三姓的大家长约请到堂,由卑职和县内典史当众宣讲,从今往后,再有同宗同族不睦者,皆要报请官府伸理,若是再有sī相报复的,不问首从,一概从严惩处。”

    “这样很对啊,他们还敢不听吗?”

    “不听倒也不至于,只不过,”郑子白一时语塞,肃顺看出来其中另有隐情,笑着摆手说道,“贵县只管说来,以往种种,肃某一概不管不问,只看今后行事cào守。”

    郑子白大为感jī,心道难怪皇上如此爱重,果然是人情恰然,当下也不隐晦,说了起来——。

    沁水县内有一户人家,姓白,生了一子一nv,nv儿名叫爱姑,虽是贫寒家境,爱姑却是县内有名的美人,字同县赵书新。

    赵书新嗜赌无赖,爱姑屡劝不改,过mén不及三个月,就将nv方陪嫁过来的物什输了个jīng光,nòng到白氏身无完衣,寒冬季节,只能以草席裹身取暖。

    白氏的兄长怜惜妹子贫苦,给她絮被,聊以御冬,不料赵书新回家之后,拉起被子就要拿出去典当以为赌资,白氏坚持不给,赵书新将白氏殴打致伤,倒卧在地,气愤吵嚷,赵书新一时兴起,用铡草刀将妻子的头颅砍下,后经县内验讯,照故杀以绞律,问以绞侯。

    郑子白以为赵书新情节凶残,又是赌匪,应该拟入情实,将草册送入巡抚衙mén,吴衍以为,因故杀妻,照例是要缓决的,故而将他的公事驳了回来。

    这样一来,在沁水县内引起了轩然**ō,晋省百姓多是穷苦之民,不识字的很多,但杀人偿命的道理总是懂的,如今赵书新杀了妻子,又切下头颅,居然办了个缓决?

    他们不以为朝廷律例所载可见,只当是赵书新不死,便是没有天理——自然的,郑子白当初所保证的,再有治安案件,本县一定秉公处理的话,也成了放屁——白氏大家长纠集族中青壮,到了赵家,赵书新关在县监狱中没有办法,只好拿他的兄弟、姊妹出气,一声呐喊,众人齐齐动手,把赵书新年仅十二岁的兄弟、九岁的xiǎo妹统统打死了。

    赵书新的老父出外不在,回家之后,眼见家破人亡,yù待寻一根绳子自我了断,又觉得心中不服,便是死,也要给儿子、nv儿报了仇之后再死,只是赵家在县中是xiǎo姓,惹不起家大业大的白氏一族人,只好寻求其他xiǎo姓和帮相助。

    县内旁的氏族,也觉得白氏寻仇,未尝不可,只是牵连之下,竟连童稚之年的孩子也不放过,未免过于狠毒了。于是纷纷出钱出力,或者参与其间,或者外间招募,械斗之风,不可抑也。

    肃顺一面听,心中一面想。他在刑部任职多年,知道丈夫因故杀妻,在律例上确实是应该缓决的,只不过,律例所载,含糊不清,像赵书新这样秉xìng凶残的,难道也在可缓之条吗?看起来,若是想解决沁水县境内民间械斗的问题,只有从这件事上做文章了,“嗯,我明白了。那么现在的情形如何?”

    郑子白苦笑着说道,“一应如是,械斗之风,无日无之,不过比之上一年,已经算是轻很多了。”

    “哦?怎么呢?”

    “大人您想啊,像这样彼此仇杀下去,今天你方死三个,明天我方死五个,用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只怕县内的青壮年男子就都要死光了不是?”郑子白给他解释道,“故而伤残不论,一旦有人死亡,彼此先汇总数目,以相抵之余的数字奏请官府,请求赔偿——”

    他看肃顺有点不明所以的神情,当下为他解释道,“例如白家死了六个人,赵家死了八个人,则赵家就以多余之数的二人赔偿之事,向官府呈告。”

    肃顺立刻明白了,却又有一个问题冒了出来,“光是死亡的人数,就有十余人之多?县里难道不能到场阻止吗?”

    “械斗之时,常常是百十数人,若是前往阻挠的话,矢石立至,弁员担心受了池鱼之灾,不敢上前,只有等两姓收场之后,方敢于上前。”

    “那,最近几日情形如何呢?你到太原来,县里不会又有人趁此机会,展开械斗吗?”

    “这一节请大人放心,近来彼此械斗,日渐减少,特别是本年开chūn之后,为争县内水源,白氏与生氏一族大打出手,死伤过百,两方收场之后,于赔偿之事,闹得纷繁不清,卑职故意拖延办理,始终未曾结案——这样的事情只要不结,就很难再有械斗之事发生。”

    肃顺听得又是新奇又是好笑,怎么大清治下,还有这样的民风?“那,难道死伤家属,就宁肯放任?”

    “是,民间百姓,于这等事多半听任族长所行的贿和之道。只要能够拿钱,虽明知凶犯逍遥法外,家属也不复过问。卑职当年到任的时候,曾经传审一家,对曰,‘案情已然了结,何须再问?’卑职也无可奈何,只好由他去了。”

    肃顺想了想,点头说道,“本官明白了,此事容等到任之后,再行处置。”说完,他转头问坐在一边的另外一个人,“阳城县,贵县所辖,可有与沁水县差相仿佛之处?抑或另有难处?”

    阳城县令叫陈仲元,字笠泉,听上官问起,苦笑了一下,“卑职治下xiǎo县,倒并无百姓械斗之风,不过,另有一节,便是土地钱粮一项,历年来,让卑职伤透了脑筋。大人您看,卑职今年不过四十三岁……”

    “不必向我诉苦。”肃顺用力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有什么就说什么,今天在这里,我们集思广益,共谋解决之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仲元的话没有说完,就给他当众打断,心中很是不爽,只是对方虽然名义上不过一府之长,实际上就是连巡抚大人也不敢招惹,更遑论自己一个xiǎoxiǎo的县令?只好按下心头的不快,给他说了起来。其实不但是他,泽州府所辖五县,处了沁水县只头疼民风治安之事,旁的事情倒还顺遂人意之外,其余四县,与之正好相反——只是为钱粮赋税发愁,各县地丁收纳,不及正额的六成——这其中有一个缘故。

    原来,民间买卖田地,向不过拨(也就是不经过政fǔ的职能部mén的批准和审核),衙mén中所登载的粮册,上面所记的,都是假名字,有一些甚至是明朝人的名字!若是真有人到县衙中,请求正途办理的话,反倒为人视为怪事。

    官府要想据案核实的话,必有殴差拒捕种种大患,只有凭书吏手书的草薄,以为凭据。至于某处田产现在归何人执业,根本无从知晓,自然的,到了历年地税收缴之时,也是全凭县中族长、书吏含糊敷衍,彼此支应了事。

    肃顺一双眉máo深深地皱了起来,“这样的事情,这么多年来,难道就没有人拿出一个解决之道吗?”

    “若说没有,也实在是委屈了往昔的各任知府;若是说有,又怎么会到如今这般,积患难平之境?”

    “这话怎么说?”

    “其实,历年知府,也无不想一改府中所有的这些luàn政之事,便如同道光十一年,泽州府知府韩宝锷,意图整肃民风民情,甚至亲带府城城守营兵士到沁水县,赶至村民殴斗现场,也是合该韩大人有此一劫,不巧为流矢所伤,击中左肩,那些城守营的兵士见民情汹涌,竟然抛下韩大人,自行溃散奔逃而去了。”郑子白叹息连连,“从此以后,直到大人履任,再也没有一任知府大人,到过沁水县城了。”

    肃顺好笑的点头说道,“若是不听子墨兄所言,本官可真是不知道,离京不过千里之遥的晋省之地,居然还有这样一伙剽悍的百姓呢!嘿!这会儿知道,虽令人不胜讶异,却也未尝不是好事。”

    看众人都是面带不解神情,肃顺为之莞尔,“现在给本官知道了,与列位共商解决之道,总好过日后皇上驾临山西,听闻之下,就不知道会有如何的恼怒啦!所以我说,未尝不是好事嘛!”

    “大人,皇上要到山西来?”

    “此事非我等所能妄议。”肃顺左右端详了一圈,语气逐渐转冷,“我等还是做好自己的本分,日后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到了主子跟前,也不至于丢人现眼。”说完他问道,“倒还有什么?各县内还有什么民生弊政,逐一说来?”

    郑子白停顿了半晌,几个人使了个眼sè,暗中都摇了摇头:“回大人的话,以上种种,皆是多年积习而下,除此之外,更无其他了。”

    肃顺知道他们言不由衷,不过这时候先不必急,左右还有的是时间。站了起来,“本官明白了,贵县先请回管驿休息吧,两天之后,我等一起启行,先到沁水县境,倒要看看,什么了不起的刁民,居然也敢对抗朝廷吗?”说着话,端起了桌案上的茶杯。

    站在mén口服shì的下人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见状高声唱喏:“送客!”

    郑子白等起身告辞,肃顺送了几步,众人一再请主人留步,肃顺也不勉强,哈一哈腰,转身回去了。

    回到堂上,他问一直陪坐在一边的李慈铭和高心燮:“爱伯、碧湄,你二人以为如何?”

    两个人先不说话,各自思忖片刻,高心燮先抬起头来,“不知道大人心中可是已经有了定见了?”

    “定见倒还说不上,不过既然皇上派我到山西来,就要认真办差。山西之事,我在京中不知道,尚还有一个推卸的借口,如今知道了,便万万不能放任!”

    李慈铭和高心燮不知道他这一番被贬职是皇上在和他演戏,只当他不以一身荣辱为念,大有古君子进退不苟之风,心中对他倒是很高看了几眼,“大人有这番为国出力的心意,学生等敢不竭尽所能?”李慈铭说,“依我看来,泽州府内所管的种种弊政,首在沁水县民间械斗不止一节。不如就先从这一点下手!”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肃顺答说,“爱伯,烦劳你起草两份折子。一份是到省接任、谢恩折,一份是奏请皇上,我要请特旨,在沁水县当众处决那个叫赵书新的无形hún账!”

    高心燮暗中皱眉,刚刚才给皇上发遣出京,居然就要请特旨处决刑部已经准了的要犯?照这样看来,居停大人多日积郁之下,难得有了宣泄的口子,行事之间又要重现在京中那样跋扈的旧观了,只是不知道,在山西,这样的做法,会不会得罪人啊?

    折子写好,因为肃顺人在省城,不能由府城的折差赍至京城,只好由巡抚吴衍派人代劳了。吴衍别无二话,痛快的答应下来。

    四月二十九日,山西折差到京,将奏本送jiāo内奏事处,很快的,呈递到了皇帝的案头,奏陈到省、谢恩折不过是一些惯常文字,皇帝随手放在一边,拿起《敬陈山西赌匪赵书新为筹赌资,残害妻子,请旨处决事件折》看了起来。

    在折子中,肃顺将郑子白所说的,赵书新一案的经过以及事后引发的沁水县内百姓民情汹涌,sī相报复,导致赵书新一弟一妹为人无辜殴打致死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奴才秉xìng愚钝,思忖朝廷律法中虽有宽悯之条,然所设乃是为天良未泯之徒,如赵书新之手段凶残,只为筹措赌资,不惜以铡刀戕害本妻xìng命,……如此丧尽天良之辈,又岂是律法所能容之?’

    皇帝沉yín了片刻,心中暗暗欢喜,肃顺果然不愧是自己一力捡拔起来的能员,只是这份勇于破除陈规陋习的魄力和勇气,在这满堂庸钝的旗人当中,就大可令人jī赏,不过此事只是他听郑子白一人之言,甚至还不曾到府城正式坐堂审案,怎么就要请特旨杀人呢?想到这里,皇帝微微翘起了嘴角:糊涂的奴才!拿起笔正要批示几句,又放下了,此事先不急,等和军机处见面之后再说。

    把奏折合上,放在一边,皇帝双足落地,站了起来,在山高水长yīn凉生风的殿中走了几步:“六福?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回皇上话,已经过了巳时了。”

    “命人准备御舟,朕要到前海去。”

    福答应一声,又跪倒请旨,“皇上,可要知会几位主子娘娘?”

    “你去看看,要是正在用午饭,就不必了。”皇帝又加了一句,“到长chūn书屋去,传旨,暂停今天下午的功课,让大阿哥他们也一起来,还有,让恭王世子也一起来。”

    福转身出来,让杨三儿去长chūn书屋通知翁心存、周祖培几个人,这一边,他脑筋快速转动,若说皇上宣召,同游圆明园前后海,只怕是人人喜欢,个个乐见其从,更不用提还能够和皇上同舟前往?与之比较起来,用饭算得什么?不过,通知谁不通知谁,皇上没有准信,除了皇后宫中是必须要通知到的之外,其他的几个人,就得想想平日里谁给自己的赏赐多了!

    未完待续

第77节 宫中闲话

    第77节宫中闲话

    先到皇后宫中传了旨意,一路走来,心中一路想着,云妃宫中新分来了一个xiǎo太监,名叫安德海,直隶南皮人,天生的心思灵活,chún齿便给,入宫之后不久,就拜六福做了干爹,每月里的工钱银子和从云妃处得的赏赐,也常常置一些清奇古怪的xiǎo玩意儿来孝敬,这时候,倒不好不提携他一番了。

    胡luàn想着,脚步向云妃所在的双佳斋而来,还不到殿mén口,一个身材中等的xiǎo太监就快步迎了上来,到了近前,跪倒行礼,“爹,儿子给您请安了。”正是安德海。

    六福笑着点点头,“猴崽子,眼睛倒尖得很。起来吧,云主儿可用膳了吗?”

    “还不曾呢。xiǎo主子淘气,正在给主子娘娘训教呢!”

    六福扑哧一笑,“是哪一个xiǎo主子?是四阿哥还是灵慧格格?”

    “是四阿哥,又把妹妹逗nòng得哭了。”安德海答了几句,问道,“爹,此来可是有事?”

    “唔,等我进去给云主儿回。”说完奇怪的看着他,“你问这做什么?”

    “儿子不是想给爹腾腾辛劳吗?”

    “好xiǎo子,没白疼你!”‘父子’两个说笑着进到双佳斋,果然,四阿哥载沚贵在那里,听额娘训诫,“……你阿玛教你的话你都忘记了吗?明年过了年,就和你大哥二哥、大姐他们一样,进上书房读书,学规矩,学做人做事了,让你收心养xìng,不要成天胡闹……,”

    载沚翻着白眼儿听着,黑白分明的眸子胡luàn眨动,可见云妃的话半句也没有往心里去。六福心中也觉得好笑:皇上的子嗣很多,太xiǎo的几个也还罢了,从大阿哥载澧之下,一直到四阿哥载沚,居然都是秉xìng顽劣,虽然现在就说难成大器为时尚早,但看他们这一脸蠢笨的劲头,也难怪皇上只要提起这些阿哥们来,就满头青筋直冒了。

    云妃说得口干舌敝,恨恨的一跺脚,“还不出去,等着讨打吗?”

    载沚早就等着母亲说这样的话了,闻言无比清脆的答应一声,起来转身就跑。

    云妃又好气又好笑,对身边抱着灵慧公主低声哄劝的nǎi妈子说,“你看见了吗?就是听到这句话,他比谁跑得都快!无形的冤家!”

    六福在外面请安声适时响起,“奴才六福,叩见云妃娘娘。”

    “哦,是陆公公啊?”六福虽然不过是一介奴才,但他是在皇上面前最得用的太监,若是能够得他在皇上面前一句奉承话,皇上便可能翻牌子招寝,反之则可能十天半月也难得见皇上一面,所以,皇后不论,其他所有的妃嫔,都要时不时的以xiǎo恩xiǎo惠贿赂一番。平时言辞之间,也从来是客气有加。

    云妃说,“快进来吧。来人,给陆公公搬座位来。”

    “奴才不敢。”六福赶忙摆手摇头,“奴才此来,是来传皇上的口谕。……”

    站立着听他把皇帝的口谕说完,云妃真心愉悦的一笑,“真是多辛苦陆公公了。……”说着向后一伸手,早有宫婢准备了一个xiǎoxiǎo的荷包,递过来jiāo到六福的手上,“快到公公的生日了,xiǎoxiǎo意思,望祈笑纳。”

    “主子还记挂着奴才的贱辰?”六福倒真是没有想到,“这可太不敢当了。”

    “倒不是我知道,只是我房中的xiǎo安子那天偶然说起,我才知道的。”

    六福心中有数,接过荷包放好,再次跪倒行礼,“那,奴才就愧领主子娘娘的赏赐了。等一会儿就请主子娘娘动身吧,正好,也可以陪皇上共进午膳。”

    “是。劳烦公公先行,请上复皇上,说我立刻就到。”

    半个时辰之后,皇后、云妃、yù妃、佳妃几个纷纷带着内shì宫婢到了山高水长,给帝后行了礼,众人起驾,从后面的偏殿到外面停靠在码头边的御舟上,“都还没有用午膳呢吧?今儿和朕一起用。六福?”

    福答应着,喊一声,“谢恩!”几个xiǎo阿哥连同载澂一起,跪倒叩谢皇恩,“都起来吧,坐到你们额娘的身边去——载澂,到皇伯父跟前来。”

    澂碰了个响头,起身到皇帝身边,坐了下来:“侄儿谢皇伯父赏赐。”

    “爱吃什么就多吃一点,你正在能吃的时候,千万不要拘束,听到吗?”

    载澂笑着点头,“是。皇伯父和伯母是知道侄儿的,若说旁的,侄儿不敢自夸,就是这份不客气,侄儿是从来不落人后的。”

    皇后给他的说话逗得扑哧一笑,“你这孩子,从哪里学来这份贫嘴?”

    “你也别说他,朕就喜欢他这份真xìng情……,你们也不必拘束了,都坐下吧。”

    大阿哥、大格格几个纷纷落座,由身后的xiǎo太监伺候着,开始用膳。孩子们不大有能够和父亲一起用饭的机会,心中都很是珍惜,生恐自己用饭时有任何不雅的举止给阿玛看见了不喜欢,都尽可能的压着肚量,喜欢的菜自己不敢动手去取,只是让太监就近取来几样,也不知道是不是爱吃的,含糊着吞下腹中。倒是载澂,生来的天不怕地不怕的xìng情,便是到了御前,仍自不改,吃得连呼带喘,热闹极了,

    皇帝看出来了,左右看看,见皇后几个都已经用好,先一步站了起来,“大约是朕和皇后在,所以吃得不是很能放得开,不如我们先到舱中去吧,让孩子们也能吃饱!免得让人知道,以为朕不管孩子吃饱饭呢!”

    载澧赶忙放下筷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儿子绝不敢。儿子只是……”

    “喜欢什么,就自己吃什么,不要拘束,你看看载澂,就是好榜样。”皇帝自顾自的说道,“行了,慢慢用吧。”

    没有了皇上和母妃在身前,几个孩子这才稍微放开怀抱,大吃起来。在舱中听着他们不时欢笑声起,众人相视一笑,“怎么样,朕没有说错吧?大人离开了,孩子们才能展lù童稚天xìng。”

    皇后笑着说道,“皇上当年把六爷家的大格格带进宫中,亲自教养的时候,曾经说过,于孩童管束,另有独到心得,原本臣妾等还不大相信,后来所见,正如皇上所言,大格格回府之后,有一次弟妹带孩子到园子里来,对臣妾说,大格格在宫中多日,回家之后,又听话,又懂规矩,特别是在对下面奴才的时候,像个xiǎo大人儿似的,温文有礼。”

    她忽然放低了声音,xiǎoxiǎo的声说道:“听她说,将来,大格格比她哥哥,还要来得有出息呢!”

    “孩子调皮本是天xìng,种种顽劣之事,也不过是更想得到大人的关注,仅此而已。”皇帝说,“只要通晓了这样的道理,自然的,教养之间,也就可以先存了包容的念头——孩子自然也就会变得听话了。”

    “是,臣妾等都记住了。今后管束孩子的时候,当以皇上所言为出发。^……”

    舱中的几个人说着话,载澧、载澂几个用罢了午膳,擦净了手、脸,由内shì领着,进到舱中跪倒谢恩:“都吃饱了吗?”

    “回皇阿玛话,儿子吃饱了。”

    “去吧,到你们母后、母妃那里去,载澂,到伯父身边来。”再一次把载澂叫到身边,皇帝像是拉家常似的和他说话,“进来你可又惹你阿玛和额娘生气了吗?”

    “侄儿近来受翁师傅、周师傅教诲,圣学渐深,不敢再处处、时时惹阿玛、额娘生气了。”

    “这是对的。你今年十一岁了吧?”

    “是,侄儿是皇上登基之年出生的,今年十一岁了。”

    “朕还记得,你过满月的时候,曾经到你的府上,还赏赐给你一块yù砒呢。那时候,你才这么xiǎo……”他手中比划了一下,继续问道,“近一年来,和你外公见过面吗?”

    “是,侄儿在新年元旦的时候见过外公他老人家。”载澂终究是孩子,见皇伯父天语温存,心头去了畏怯之意,说话也逐渐变得流利起来,“今年过年的时候,外公他老人家还给侄儿长岁钱呢。”

    “这是长辈一番疼爱子nv的心意,也是该当的。嗯,不知道他给了多少银子啊?”

    “长岁钱都是额娘给侄儿收起来了,外公给了多少,侄儿也不知道。”

    “你这个额娘啊。”皇帝真的笑开来,“这样吧,朕回头就下旨,你历年所得的压岁钱,都暂时由你额娘为你存着,等到你过了弱冠之年,让她全数还给你,你看怎么样?”

    载澂呆了一下,双眼放光,“侄儿叩谢皇伯父圣恩。”

    皇帝笑着摆摆手,身边坐着的皇后碰了他一下,向另外一边使了个眼sè,他转头看过去,载澧几个满面憧憬神sè的望着载澂,似乎为皇上只和他说话,却不和自己这几个人说话,觉得很羡慕似的。

    皇帝幽幽叹息一声,动了亲亲之念,向几个孩子招招手,“大阿哥,你们几个过来。”

    个孩子走到阿玛身前,扬起xiǎo脸儿,“大阿哥,在上书房中,功课可还好啊?”

    “是。回阿玛话,儿子的功课总是得师傅夸赞的。”

    “哦?是吗?”

    阿哥的xiǎo脸放光,大声说道,“昨日上书房的时候,翁师傅命儿子做一个论题,叫做‘禹疏仪狄’。儿子做得之后,翁师傅赞不绝口,给了儿子好多圈圈,还加了评语呢。”大阿哥似乎早有准备,又似乎是希望皇上问起,好向阿玛献宝,从袖口中拿出课本,跪倒呈递,“这是儿子所写的论题,请皇阿玛御览。”

    皇帝接过课本,却并不就此打开,而是问道,“禹疏仪狄,这句话的出典,你可知道?”

    “是,儿子知道的,这句话是出在《战国策》上的典故:‘昔者帝nv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绝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

    “倒是长进了。”皇帝点头,打开了课本,这篇论题确实写得不坏,一上来以:‘夫旨酒者,天之美禄’为起,yù贬先扬,不但蓄势,且有曲折,而‘天之美禄’这四个字,亦有来历,出于《宋史》,是宋太祖对王审琦所说的话,他居然能引史传成语,虽用典故,却如白描,见得学力确有长进。

    至于后面的诗题,也是早有预备的,最近做过蓟mén烟树、‘琼岛chūnyīn’,一定还是在燕山八景中出题目,不脱太液秋风、yù泉垂虹之类。等出了题目,是做yù泉垂虹,限了很宽的‘一先’的韵,也毫无困难地jiāo了卷。

    翁心存身为人师,自然也非常高兴。看完这篇‘禹疏仪狄’见文气畅顺,曲折有致,便密密地加了圈,又写评语。

    “唔,大阿哥的学业有长进,这其中翁心存出力匪浅。六福,记档,赏翁心存御箑扇一柄,纱匹笔墨各二,以奖励其学。”

    六福答应一声,又故意凑趣的问道,“皇上,不如等御舟靠岸之后,奴才即刻派人到翁大人府上去传旨吧?”

    “嗯?”皇帝倒没有想到要这么急,“怎么?你又想借机出园子吗?”

    “奴才哪儿敢啊。只是奴才想,翁府今日正有喜事,若是皇上赏赐到府,不也是喜上加喜的美事吗?”

    “他府上有什么喜事?”

    “今儿个是翁大人嫁nv的好日子,皇上您不知道吗?”

    “翁大人?哪个翁大人?”皇帝有点疑huò了,“是翁同龢吗?朕记得他没有子嗣的啊?”

    “是,并非是翁同龢大人,而是他的兄长,任职吏部shì郎的翁同书翁大人。”

    皇帝的脸sè立刻变得yīn沉起来,“六福,各部堂官的名字,你记得很熟嘛!这也是你该知道、记得的事情吗?”

    六福大骇!皇帝平时虽然总是面sè和煦,但对下面的人犯错,轻易不肯恕过,特别是出言论及朝政大事的,更加丝毫不留情面,吓得赶忙跪了下来,一面用力chōu打自己的耳光,一面哀求:“奴才糊涂,奴才该死!”

    “今儿个看在皇后和众位主子娘娘在场的份上,暂时绕过你这一次,等一会儿退值之后,到慎刑司去,自己令三十鞭子,李莲英,你来监刑——朕知道你们这些奴才,平时呼朋唤友,沆瀣一气。主子jiāo付你的差事,你若是在监刑的时候为六福留情面,朕就扒了你皮!”

    “是,奴才万万不敢,万万不敢。”

    三十鞭子打过,六福后背、屁股上皮开ròu绽,鲜血淋漓,口中连连呼痛不止,李莲英监刑完毕,和安德海等几个xiǎo太监臾着他,回至自己的房中——太监为慎刑司责打可称是家常便饭,每一个xiǎo太监从入宫开始,总要挨上几次,所以房中都有预备下的上好的伤yào,涂抹在患处,让他平卧在chuáng,“爹,可还疼吗?”

    “废话!鞭子打在屁股上,还能不疼吗?”六福没好气的臭骂,“要不,给你个xiǎo崽子试试?”

    “别啊!我是您干儿,打在儿身,疼在爹心不是?”安德海一句话出口,把六福逗得扑哧轻笑起来:“哎呦,可疼死我了!”

    说笑了几句,众人纷纷离去,房中只剩下杨三儿随时伺候着,六福趴在chuáng上,心中暗恨:翁心存,都是为了你这老货,才让皇上打了!找个机会,非得好好报复报复你不可!

    转念一想,又觉得委屈:不过是应景儿的一句话,皇上竟丝毫不念多年来前后服shì——便是没有功劳,也有几分苦劳,多大的事情,说打就打?还让李莲英监刑,也太不给自己留脸面了?

    想到这里,不免寒心,承应差遣,便有些故意装聋作哑,懒懒地不甚起劲。皇帝一开始并未在意,只是一次两次犹可,老是这样子,可把他惹恼了。“你是不是犯贱?”皇帝板着脸骂他,“你要不愿意在我朕面前伺候,就趁早说,真马上传敬事房来把你带走!”

    一下,吓得六福再不敢多说一个字。但晚上睡在chuáng上,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以全副心血jīng神伺候主子,就有一时之错,也还有千日之好,打骂责罚,都可甘受不辞,只居然要撵了出去,如此绝情,不但叫人寒心,也实在叫人伤心!

    因此,像个含冤负屈的童养媳似地,躲在被窝里整整哭了一晚上,身上的红肿未消,眼睛倒又肿了。

    说来也真有些犯贱,宦官的身体,受后天的戕害,有伤天和,所以他们的许多想法,绝不同于男子,甚至亦有异于一般的fù人。六福让皇帝一顿骂得哭了,却从眼泪中流出一个死心塌地来,尽自琢磨着如何才能博得主子的欢心,如何才能赢得皇上的夸奖?惟有这样去思量透彻,他觉得一颗心才有个安顿之处。

    皇帝顾不到身边奴才的心思,国事日渐繁忙——今年是丙辰科散馆之年,同时进行的还有翰詹大考,大考完毕,皇帝还要亲自挑选各省乡试的正、副主考,分别简派。除了这些之外,京内外,尤其是山东等省报上来的省内入夏以来,始终无雨的折子,层叠累加,让皇帝伤透了脑筋。

    “山东、河南、山西等省的旱情,看来已不可遏制。关于赈灾,军机处有什么成议没有?”

    “是。臣弟已经同户部、工部会商过赈灾之事,也于日前行文山东等地,除却挖井抗旱之外,臣弟以为,往年但有旱灾,必有蝗蛹灾患伴随而至。一旦发作开来,更是容易令原本就已疲弱已极的民力,更加雪上加霜。”奕答说,“故而臣弟以为,抗旱、防虫当并举推行。这一节,各省自有治蝗之法,多年传承而下,只不过要调用民夫,挖渠列势(关于治蝗的方法,后详),定可收功。”

    “那么,粮食呢?各省可有什么粮米难处奏陈上来吗?”

    “没有。各省奏报,都说省内粮米充盈,可供全省百姓之用。”奕心中真的有些钦服了,口中答说了几句,转而说道,“臣弟于咸丰四年入值以来,皇上始终以民心向背为施政中心所系。尤以于行省之内,兴建粮仓之事,更可见我皇上英明神武,睿鉴万里!”

    皇帝倒觉得有些羞涩起来,“你也不必把朕夸得什么似的,愚者一得罢了。”

    “皇上这样说话,臣弟更觉惭愧无地。”奕说,“臣不敢欺瞒皇上,当年皇上行以兴建粮仓之议,臣弟心中不敢苟同,只以为历朝历代,皆是储粮于民,逢水旱之年,朝廷调粮赈灾,一以贯之。又何必劳动人力,huā费巨帑,于各省兴建粮库?如今臣弟明白了。”

    “丰年尚好,一旦有歉收减产,市侩居奇,粮价飞涨,最后苦得不但是百姓,连同朝廷,也要拿出比正常年景更多的银子来,购粮赈济,而彼等粮米商人,却趁机大发国财!想来让人又恨又怒之外,偏偏又无可奈何!”

    他一面说着,一面向上碰头,“如今得皇上料在先机,天下各省大有存粮,便是xiǎo有灾荒,也不过一省一地稍显贫弱。朝廷一道谕旨,从旁省调粮而至,市价稳定,民心安宁——上感戴天恩,下有度日之需,更可幸者,百姓见到储粮的好处,日后风调雨顺之年,踊跃jiāo粮,必成风气。于皇上一力推行的新政,也是大有裨益啊!”

    奕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只有这最后一句话让皇帝动心了,“你说的很是。新政推行到今天,多是惠国之法,利民之道,始终未能让百姓见到。这一次,一定要通过赈灾之事,让百姓得到切实的利益,军机处下去之后,廷寄被灾各省,赈灾粮米发放之际,绝对不容许有胥吏捏造诡名冒领事宜,或者发放之时,到处卡拿之事发生,若是哪一省为此出现了问题,朕只找各省督抚问责。”

    “喳,臣等都记下了。”

    “还有一个事,肃顺从任上上折子来了,事关山西泽州府沁水县治下的一个叫赵书新的男子……”皇帝把这件事大约的说了一遍,转而问道:“奕、孙瑞珍,刑部一直是你们两个人分管的,此事若是按大清律所载,可有斩决的援引之条吗?”

    “臣弟以为不可。律法之定,首在衡平,不可为一人枉法,亦不可为一例而轻开弛禁。大清律有记:丈夫因故杀妻,是绞监候的处置。赵书新虽然手段凶残,但臣想,肃顺不过是听下属于奏陈公事中言及此事,并无确凿证据,故而不可轻易改变前例,此其一;其二,沁水县民风剽悍,为与本家xiǎo妹报复,便将赵书新一弟一妹殴打致死,可见一斑。若是轻易将省内原判推翻,虽是法理可可,但于赵氏一家的弟妹之死,又当何说?”

    皇帝半晌没有说话,脸上全无表示,没有表示就是表示,表示不满!奕心想,除非告诉他,下去之后,即刻行文山西,将赵书新明正典刑,他是不会满意的,但这样的话和自己刚才奏答的话全然相反,想转颈一时间也转不过来了。

    孙瑞珍适时chā言道,“皇上,臣有话说。”

    “你说吧。”

    瑞珍伏地奏答,“臣以为,朝廷律法中所设各条,本是宽悯良善之民,为一时意气,殴斗至人伤亡之后,给其留一分从善的机会,方始有之。像赵书新这般,手段狠毒,为赌资杀害结发,而且用铡刀将妻子的人头铡下,可见该犯全无人心,应从重处置。”

    “你是说,应该立刻处死?”

    “臣不敢这样说。”他说,“正如王爷方才所说,此事不过是肃大人听僚属奏报而得。实情是否如此,尚不清楚,不如等肃大人到任之后,将案卷认真推排,确认情真罪实之后,再行处置。”

    “至于赵氏弟妹,为luàn民所害一事,臣以为,当可传喻沁水县内各族家长于一堂,行赔累补偿之法,以示慰悼。然后,再从赵氏族中,选一德才俱佳之辈,承继烟火,也就是了。”

    “嗯,这倒是个各方俱称通融的好办法。就这样吧,着肃顺将案情审讯明白,再具折详细奏报。”

第78节 山西民情(2)

    第78节山西民情(2)

    接到京中发来的廷寄,肃顺已经到了泽州府,这里距离太原五百余里,附郭是凤台县,承办差事自然也是首县的责任,县令肃顺也在太原见过,姓屠名卓,字琴坞,浙江钱塘县人,咸丰五年的时候,以庶常改选,任本县大老爷,首县的公务比之旁的下辖之地更加繁复,而且大多是一些迎来送往、礼仪接待之类,好处固然很多,辛劳却也是府内第一。

    屠卓四十二岁的年纪,看上去倒像已经五十出头了,带领县内所属的县厅、主薄、典史、巡检,并府城中的司道、城守营参将等早早的等候在了府城西mén外,官道一侧的接官厅收拾得焕然一新,mén楣上系着簇新的红绸子彩球,院子里搭起了高达的席棚,mén楣下有乐户伺候的鼓吹,厨下越发忙碌,从城里第一家大酒楼‘最西chūn’派出来的上下手,或者洗刷,或者切割,或者掌勺,或者烧火,忙得满头大汗,不亦乐乎。

    屠卓坐在厅中,用扇子呼呼扇风,“我说,马老爷呢?”

    马老爷是驿丞,专管公文驿递之事,官员迎送,也要全靠他巴结,从来向他要车、要马、要人,总是一连声的回答,“马上有,马上有。”恰好又姓马,所以就成了他的外号。

    屠卓一县之长,不好叫僚属的外号,那县里专管公文出入,俗称‘四老爷’的典史可就不管了,他为人诙谐,公事上与马上有来往也最多,彼此相熟,言语之间谈笑无忌,当下扯开嗓子大喊:“马上有?马上来啊,大老爷传!”

    众人在一旁听见,想笑又不敢,只得忍着。马上有正在动手钉一副画,听见呼喝,口中答应着:“马上就来,马上就来。”从梯子上下来,放下钉锤,赶了过去。

    见面行礼,还不等报告,屠卓先问道,“可都预备好了?”

    “都好了。”

    “酒席呢?”

    “厨子已经到了,最西chūn八两银子一桌的海味席,另外是三两银子一桌的便饭,两海碗,四xiǎo碗,四个碟子,一共五桌。听大人回来说,知府大人所带的随从不是很多,一定够了的。”

    屠卓在府城见过肃顺和李慈铭、高心燮三个人,肃顺不用说,在京中什么没有见过、吃过?那两个一看就是清客的年轻人,也是一派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昂然风度,主从几个未必瞧得起自己所承办的差事,不过尽心竭力的伺候,只求上官满意,若是能够知晓下面的人的难处,不要挑挑拣拣,就于愿足矣。

    想到这里他说,“千万不要顾上不顾下,眼光也不要只放在大人身上,须知阎王好挡,xiǎo鬼难搪。”

    “大老爷放心,这差事我办了不止一年了。”马上有拍着xiōng口答应,“绝不会误事。”

    “支应、伺候好了这尊大神,日后有你的好处。”屠卓把该jiāo代的话说完,转身回厅中休息,“怎么?”他的视线随意的扫过,“县里的老师怎么没有来?”

    老师是指县里的学正——统称为老师,俗称‘豆腐官’,是最清苦不过的一mén差事,唯一的好处是,做这份官,不必参考本省回避制度,可以在原籍为任。

    屠卓心中很是瞧不起学官,认为是没出息的人,不过新任知府上任,总要府、县大xiǎo官员统统迎接,方显得隆重,缺了一个,上官不问便罢,一旦问起,就是很不妥的举动,他不会以为是有什么sī人原因,只当首县不会办差,要是那样的话,整个的一番做作,就全都为这一个人的不到场而砸锅了。

    “刘老师可怜巴巴的,”典史姓白,在一旁答说,“一共两名轿夫,跑了一对,大太阳底下,从城里走出来,自然慢了。”

    “轿班怎么走了呢?”

    “欠了人家三个月的工钱,豆腐都吃不来了,不走等什么?”

    “这不行。”屠卓思忖片刻,大喜的日子,不可有破相,“来人啊!”他高声喊着。

    其实家人就在身边,但要摆官派,或者表示要jiāo代的事十分重要,非这样喊不行。

    “喳!”家人同样高的声音答应着。

    “派我的轿子去接,刘老师年纪大了,可不要在这路上中暑昏倒,可不是当耍的事。”

    这边家人还不及出mén传轿,马上有又跑了进来,“大老爷,各位老爷,知府大人的官轿到了。”

    “哦?”屠卓顾不得刘老师,赶忙起身,向郑子白、陈仲元几个拱拱手,“诸位,和我一起出迎。”

    到了接官厅的外面,果然,官道尽头,车马喧阗,由巡抚吴衍亲自选派的省绿营抚标两营护持着的肃顺的官轿,由远及近的行了过来,“放炮,快,放爆竹!”

    乒乒乓乓的爆竹声炸响,大股大股的浓烟升腾而上,炮声中,马队先到,官轿随后停稳,轿班按下轿杆,肃顺身穿罩着云雀补服的官服,头戴蓝暗宝石顶子,一只手按住xiōng前的朝珠,从轿子中弯腰走了出来,“卑职,署理凤台知县屠卓,拜见大人。”

    “起来,起来。”肃顺虚扶了一番,屠卓就势起身,“大人一路奔bō,行程辛苦,先请到官厅中xiǎo坐吧。”

    这等官场风俗,肃顺见得多了,当下点头,迈着平稳的官步,进到官厅,居中而坐。郑子白、陈仲元几个他是认识的,不提,由屠卓把府县两地的各级属员向他一一做了引见,肃顺微笑着点点头,“多承贵县cào办,辛苦了。”

    “不敢,自本月初,卑职在省城拜会大人,méng大人温语问切,使卑职等如沐chūn风。深感大人德行,实为平生仅见,我等能够在大人治下效力,实在是三生有幸,只怕所学愚钝,不能及大人于万一。日后公事上有疏漏之处,还请大人不吝教诲。”

    肃顺点头一笑,眼神在个人脸上扫过,落在府城城守营参将,汉员生瑞继的脸上,“生大人?”

    生瑞继生得形貌粗豪,望之有如三国中提及的燕人张翼德,闻言赶忙欠身拱手,“卑职在。”

    ‘生’是一个极少见的僻姓,来源有两说,第一种是说,年羹尧被祸之后,他的家人带着他的一个已经有了身孕的xiǎo妾远走他乡,生下一个孩子,不敢姓‘年’,便将年字做了一点改动,成为了生姓;还有一种是说,生姓本来就有,《浙江通志》所载,明朝洪武年间,桐乡有个县官就是姓生。至于生瑞继,就不知道是属于哪一支了。

    “本官在省城的时候,曾经听子墨老弟说起过,你在城守营任上,官声很是不错啊?”

    “卑职不敢,卑职不过长存为国效命之心,cào演兵士之机,百凡种种,多用心力罢了。只是才短智绌,怕未能尽如人意。”

    “君子安于天命,本是圣人的话,不过,在这之外,也要有‘尽人事’的根基。若是以一切全听天命,己身丝毫无所作为,不但上难报朝廷俸禄,下难消xiǎo民疾苦。各位身下所处的官位,怕也不能久长了。”

    肃顺拉长了声音,大打官腔,旁人哪个敢反驳?厅中一片附和之声,只听他继续说道,“便如同泽州府城守营吧?本官出京之前,皇上多有训诫,其中于府中所辖军士之事……”

    他忽然停顿了片刻,笑着说道,“想来在坐的几位也都知道当年肃某任职京中神机营帮办大臣时候的旧事吧?”

    生瑞继赶忙说道,“是,卑职知道。大人不以sī情为重,处置犯军,实在是古来名臣立国本sè,卑职等均大感钦服。”

    “神机营嘛,已成过往,此处再不必提起。”肃顺说道,“本官一路行来,心中所想皆是这泽州府内,民生、兵事二端。百姓天xìng纯良,全因多年来各任府县,行事施政之间,敷衍马虎,百姓有冤有怨,无处呈告,万不得已之下,只好自行寻求解决之道……”

    往常也有新官上任,不过在治下僚属相见的时候,总不过说一些皇上圣明、各方辛苦之类的场面话,然后传席饮宴,尽欢而散,一切事,都要等到正式升衙坐堂,将任上往来公事了解得差不多之后再说,哪有肃顺这样,一上来就对众人横加批驳的?

    不过他的身份太过贵重,虽然职衔上只相差一级,但内里情形,无不通晓,所以只得心中腹诽,一个字也不敢说,口中唯唯应着。

    肃顺左右看看,冷笑着说道,“本官上任之始,首重军制之事,生瑞继?”

    “卑职在。”

    “你现在即刻回城,将过往五年内城守营中,上至参将、佐领,下至兵员的huā名册逐一取来,还有,往昔一切公中支应银两,我不管是为何而发,也要有账目登载——也一并送至府衙。今天晚上我要连夜审看。明天早上,本官要到城守营中,按huā名册逐一点名。有未到、迟到者,一概开革!”

    生瑞继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城守营兵士散落各乡,一夜之间,能不能逐一通知,赶得及明早点名?都是在未定之天,更不用提数年来的军中往来账目,早成了一笔糊涂账,如何能够查看?

    一个犹豫间,肃顺哼了一声,“嗯?生大人,你还等什么?”

    “啊,是!卑职这就下去。”生瑞继不敢多留,单膝落地,行了个礼,起身出厅而去。

    “还有,皇上三令五申,各省迎来送往之间,只准以两菜一汤、白米饭管够之新例招待……”肃顺用手向外一指,“你们看看?光是厨子、帮工就不下三十五人。这其中靡费之巨,又该有多少?”

    听他语气不善,屠卓心中叫苦,第一个离坐跪倒,“卑职等糊涂,……请大人恕罪。”

    肃顺面容冷酷,理也不理跪满了一地的僚属,“凤台县?”

    “卑职在。”

    “你也下去,回衙之后,将往来五年中未及结案的刑名、钱粮两端的案卷逐一送至府衙,本官也要连夜审看——贵县若是敢从中隐匿,……”

    “卑职不敢,卑职万万不敢!”

    “我量你也不敢——你下去吧。”肃顺一摆手,把他斥退,转头又对郑子白说,“沁水县?贵县距离府城有多远?”

    郑子白真有点害怕了,当初在太原初见的时候,只觉得肃顺为人温和,言辞便给,对属下也很是有情,想不到初初履任,就这样迫不及待的要点火了?“回大人的话,不足七十里。”

    “你现在即刻回本县,召集县内各族族长,三天之后到府城,本官要找他们亲自问话。”

    子白答应一声,起身而去。

    剩下的陈仲元几个面面相觑,都有点不知如何自处的感觉,还好,肃顺于他们几个倒仍旧是和颜悦sè的样子,“阳城县……坐下说,坐下说。”他摆摆手,示意几个人又坐回去,这才说道,“贵县等地的土地田产纷争,非亲临田间不能分解清楚,就暂时缓行吧。等把这几处的公事料理一番,本官再亲自到贵县去。”

    陈仲元几个心中不以为然:凭十余任吏员均不能使之恰然的田产之争,凭他到县内一次,就能够解决吗?又一想,也未必就一定不能:肃顺冷面冰心,是人所共知的,百姓畏惧其人,倒真的有可能给他迎刃而解呢?倒要看看,肃顺有何种手段?

    卷宗取来,肃顺和李慈铭、高心燮几个一起,连夜审看,意图从中找出一个最有代表xìng的,不论是刑名案子,还是钱粮征收过程中的民怨沸腾的案子,都是可以的,但三个人认真看过,居然没有!

    “照学生看来,屠琴坞虽是贪官,倒并不是庸官。”李慈铭捏捏鼻梁,慢悠悠的说道,“往来公务,条理分明,判词通顺。……”

    正说到这里,高心燮眼前一亮,“大人,爱伯兄,你们看,这桩案子?”

    肃顺和李慈铭凑过身来,就着灯光把卷宗看了一遍,“果然!这个案子只要能够重新审明定谳,不但民情可伸,连同兵制之事,也可彰显大人颜sè。可谓是一举两得啊。”

    顺深深点头,“也好,就以这个张五开刀!”

    张五是山西驻防将军、兼任绿营提督庆林的‘贴身xiǎo厮’。名为xiǎo厮,实际上就是娈童,据说张五相貌生得非常俊秀,望之有如处子,白天的时候他带着一伙卫士,在省城横冲直撞,胡作非为,因为和庆林的关系非同一般,谁也不敢招惹。

    庆林宠张五出了格,命他带领督署卫队,每次军功保案,都替他加上一个名字,一直保到从二品的副将。

    庆林是从贵州调任过来的,上一年的时候,有一次听闻汾州府治下的平遥一地,物阜民丰,风景很好,动了游兴,随便找了个借口,说到任以来,还不曾在省内各处视察军制情形,便到下面来了——自然的,张五也是一定要随行的。

    不料经过泽州府的时候,张五败德无行,带领亲兵数人,闯入民居,jiān杀了人家的一个闺nv。这家的父兄,当然进城报案,哭诉伸冤,凤台县和泽州府都感到棘手,案子不能拖延着不办,便只好行文一省巡抚,请求帮助抚平。

    吴衍也很觉得为难,这样的事情若是事主肯拿几两银子出来,山西苦寒之地,自然可以大事化xiǎo,xiǎo事化了。不料张五当日行事的时候,这一家的姑娘抵死不从,一番厮打之下,把他的脸给抓破了,张五一怒之下,才取了nv子的xìng命——从头到尾,只有jiānyín之名,而并无其实。

    这一次居然要自己为了没有做过的事情拿钱,再加以相貌为人所伤,张五心中大感委屈,怎么也不肯拿钱出来,吴衍无计可施,只好将公文转来转去,拖延着不予答复——一直到肃顺履任,拿到了卷宗。

    “笑话!只因为没有得逞兽yù,就连杀人之事也可以一笔勾销了吗?”肃顺冷笑着,“碧湄,烦请你行文庆制台,告诉他,把那个什么张五提到泽州府,哦,让他带人亲自到府城来。”

    高心燮和李慈铭无不苦笑:一省绿营长官,位高权重,虽然在从属上是要听从巡抚的指派的,但一介知府,居然也要指挥军事上官?传扬出去,未免滑稽。“大人,大人?”

    肃顺正在喝茶,闻言放下茶杯,“什么?”

    “大人,庆制台终究是一省武官之长,又是与柏中堂多方亲近,方始为皇上简派到晋省而来的,大人不好……这样做吧?”

    肃顺想了想,“也好。既然如此,就从府衙和县衙各调两名差役,到太原去。总之要把张五提来。若是庆林不给的话,本府就上折子严参。”

    这一下两个人才没有旁的话可说:清理尽到,若是庆林始终保全犯军的话,日后就是真的打起御前官司来,己方也不用怕了。

    正事有了着落,肃顺也随之站起,“都累了一天了,道乏吧,明天还有公事呢。”

第79节 山西民情(3)

    第79节山西民情(3)

    接到泽州府的差役送来的公文,庆林大感头疼,肃顺的为人他不是不知道,张五在泽州府犯下的罪行更加心知肚明,一旦解送过去,只怕自己这个真心喜欢的娈童,一条小命就要jiā代在泽州府了。只是若说不给送过去,又分外觉得为难,琢磨再三,只好把张五叫过来,“小五啊,肃顺任职泽州府的事情,你知道吗?”

    张五一听这两个名字,吓得立刻跪了下来,“大人救命啊!”

    “不是我不想救你,若是张运兰之前还好,我随便拟个由头,就说把你派出去剿匪了,暂时不在省城,最少可以缓上几日,再想办法。如今张运兰主管全省上下绿营练之事,你是二品副将,公事往来他不会不知道……”

    张运兰是光武军霆字营中的佐领,在中英战事结束之后,曾国藩向朝廷奏陈有功人员的名单,皇帝多有优诏,在奏折中看到有关张运兰等人在英军枪炮进攻的时候负伤,皇帝特颁御用伤并亲笔朱谕,“勇猛中宜加慎重。”尚方珍玩不断赏赐之外,更命人到军前,以图形进览。

    到战事底定之后,皇帝有意在禁中召见,不过为军机处一干人拦了,借口是:张运兰等出身草莽,未识天颜,奏答之际言语唐突,即便皇上有心包容,该等弁员亦羞愧难当。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到他历练几年之后,再到御前奏答。

    皇帝不好硬来,便答允了。而在张运兰来说,感戴皇恩,不知道如何为国出力才好,到了咸丰八年的年初,朝廷在全国推行军制改革之法,他虽然不大识得字,终究是有功之臣,为兵部选中,派到山西来,整顿军务。

    张运兰所在的霆字营,营佐是鲍超,为人粗豪不识字,论及武功,却是全军第一。自然的,有什么样的将官就有什么样的兵士,霆字营上下,崇尚勇武之风,自号新军第一营。

    张运兰出身于此,身上自然沾满了骄狂的脾到了山西,在太原抚标营中走了一圈,眼见兵士疲弱之态,心中一百个瞧不起,也不顾及随行的庆林脸子上下不下得来,横加指责,言语之中粗鲁无礼,气得庆林几乎要当场和他发作开来。最后为幕僚苦劝,方才作罢,却也没有好脸è给张运兰看,气哼哼的拂袖而去了。

    张运兰也不在乎,他是奉旨办差,心中只有皇上和曾国藩,旁的人,根本不放在眼里,到任伊始,就开始在营中大肆整顿,只是为他汰撤、开革的兵士就超过了一千六百余人,站到抚标五营总人数的三分之二强!

    这样的大手笔,自然引得兵士将佐不满,集体到提督衙去闹,庆林故意不见、不管、不问,有心要看张运兰的笑话。

    张运兰人虽然粗豪,但并非傻瓜,他一方面命清客行文本省的巡抚、提督、布政司、京中的兵部等各级衙将兵士被开革的缘由写清楚;另外一方面,按照当年自己在光武军中所受训练,在晋省绿营中开始演兵士。

    不但是张运兰,从光武军中派出去的到行省内行以军制改革的各级将佐,都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奏报到了京中,皇帝和军机处议过,都认为此刻万万不能弛禁,一旦口子放开,后果不堪设想——这时候就是有再大的困难,也要咬牙顶住了。

    故此,朝廷降明喻,军制改革,不可为被裁撤的兵士聚众闹事而有半点游移恍惚,各省除却以警用编制吸纳之外,对那些老弱病残,实在没有办法解决的,朝廷倒是不肯手软,按照每人每从军一年,赏发足额军饷的办法,给予一定的补偿——也就是说,从军二十年的,就可以得到贰佰四十个月的军饷。这一笔费用,由派驻到省的协理帮办军务司员会同本省藩司、绿营提督、总兵办理。至于军饷的来源,六成由朝廷拨付,四成省内自筹。

    因为这样的解决办法,兵士不满情绪才逐渐为之安抚了下去,而山西一省所动用的遣散银子,总数就超过了一百六十余万两!在这之后,张运兰再无阻碍,在太原开始正式进行练新军事宜。

    虽然诸事妥帖,但他为人情急躁,总想着在最短的时间内训练出一省新军,上报皇恩,行事之间分外的褊急,把抚标五营练得苦不堪言,兵士的怨气极大之外,效果也并不是很好。他自己还梦梦不知,依旧认为兵士不肯用心用力,每天更加bī迫,成了恶循环。

    话是如此,但新军之制,首重的就是军中纪律,一旦有违反军纪之事,处置起来极其严酷,轻则军棍,重则杀头,没有半点人情可讲。庆林若是以公事为名,扯谎欺瞒,将来肃顺一纸公文送到张运兰处,连他也脱不掉干系,所以庆林有这样的说话。

    张五听他的话中有畏难之意,更是吓得瑟瑟发抖,一个劲的碰头如捣蒜,“大人,看在小的多年服的份上,可不能把小的给肃顺送过去啊。大人,您要救小的一命啊。”

    庆林也觉得无比懊恼,“不是我不想救你。”他皱着眉说,“只是,此事你诚然是做得太过鲁莽了些。”

    “是,是,是。一切都是小的的不是,只求能够躲过这一次,小的今后一定老老实实,再不敢为非作歹了。”

    “这样吧,我陪你走一趟泽州府。想来有我出面,救下你一条命,总还是能够达成的。”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小的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大人!”

    主从两个议定,庆林把张运兰请过提督府衙,对他说,“泽州府有公事往来,要营中二品副将、湖南张五到府城去,协理办差。本官想了想,若是只有他去的话,怕是诸事不妥,正好上一次肃大人到省的时候,本官有事,未及拜会,这一次顺路去一次,也好与肃大人久暌之后,异乡相见。这省城之中的军务,就请张兄多多辛劳了。”

    “大人不必客气,一切由本官担待就是。”张运兰心中深深看不起这一对账,不过官场上的面子还是要的,“大人一路顺风,早去早回。”

    于是,庆林让泽州府所派的四名听差带着自己的手书先行回去,随即带着张五,一路向泽州府行来。

    肃顺命李慈铭代替自己出城迎接,见面之后,只说大人正在府衙见客,未及亲迎,请制台大人原宥一二。庆林笑着摆摆手,“这位就是名动浙省的李爱伯了吧?先生大名,天下谁人不知?上一年在秦淮河畔,连yù尊天子,也为先生大才所夺,着实是令天下人赞佩,名下无虚啊!”

    李慈铭心中暗怒!梦中舫中一段过往之事,经好事人之口遍传,早已经走了样子,竟是说,当日在梦中舫里,李慈铭惊采绝让皇帝也大为丢丑,便如同盛唐的李青莲再世一般。之后,赛香君小姐倾慕名士才俊,以身相许,气得皇帝脸è发青,拂袖而去云云得他无可辩也无能辩,尴尬得无以复加。今天庆林居然又提起这件事,倒似乎是有意拿自己取笑来了?

    李慈铭不yīn不阳的笑了几声,“制台大人过誉了。学生不过一介寒儒我家大人恩宠,延至府中,建策听用,怎么比得上大人,节制全省军务,一言九鼎啊?”

    庆林竟似乎全然听不出他话中的讥讽似的,笑着问道,“不知道雨亭兄如今在忙些什么?”

    “还不是为沁水县民风剽悍,常年来械斗不止之事?”李慈铭答说,“昨天,沁水县郑子墨将县内各族家长请到府城,大人正在与之商讨安民之法呢。”

    “哦?”沁水县民风不靖的事情,庆林也是知道的,闻言很是来了jīng神,“不知道雨亭兄要如何做呢?”

    从沁水县请到府城的除了白、杨、生三大姓族中的家长、主事之外,还有其他小姓家族中的代表,济济一堂,总有二十余人,肃顺停了一天,先将众人安置在府城的管驿中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将他们招到府衙,在二堂备下茶点飨客。

    来此的二十余人中,倒有一半是有功名的,长揖不跪,口称‘老公祖’,肃顺很和煦的笑着,“都请坐吧,请坐。”

    众人谢过归坐,肃顺左右看了看,“这一次请众位士绅乡党到府城来,本来也是本官的过失。为什么这么说呢?新任府县上任之初,于所辖之地的民风民情,都要有所了解。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向本地德望俱勋的缙绅请教,我也不能免俗,只不过,我从来没任过外职,种种章法,晦暗不明,加以府城之中的公事太多,不好刚刚履任,便离城他往,不得已,只好将列位请过府城来了——失礼之处,请诸位不要见怪啊。”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表情话语一片温和,而且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也不眨的望向众人,显得无比情真,在坐的有人便想,这个从京中下来的官儿,倒似乎是很通人情义理之常的嘛?不像是来得路上大家担心的,为县内械斗之事,要迁怒众人的样子。

    县内士绅之首是白姓族长,名叫德堂,闻言拱拱手,“大人初到敝府,公事繁重,甚或日夜不眠,为往来杂务烦。老夫等忝为桑梓,受一点奔bō之苦,又算得什么?”

    “本官皇上简派,任职晋省,到任之前,于民情一无所知,经由子墨老弟解说,心中又是惊讶,又是狐疑?我天朝内省,居然还会有这样如苗徭摆夷之地都已经然无存的举族仇杀之事吗?不瞒诸位,乍听之下,我还当子墨老弟在和我说笑呢!”他的脸è突然转而扳紧,“后来才知道,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开玩笑!既然如此,我倒要请教了:难道在列位心中,并无煌煌国法之存吗?白族长,我知道,你也是有举人功名的,这少年庭训之学,难道老兄也是全然忘记了吗?”

    “大人见责得极是。国法煌煌,老夫从无一日忘却,只不过,敝县情形,与旁不同……。”

    肃顺抢着说道:“怎么个不同法?可有实据?”

    “有的。”白德堂开始说了起来,“本县械斗之风,起自明朝末年,其时李闯为逆,祸一方,偏朝廷无力抗阻,唯有乡民结党自保。等到天朝定鼎,百业兴旺,民心思安,械斗恶习,不闻久矣。一直到了乾隆年间,陕甘回及数省,有从当地逃难而至的汉回小民,流落到此。——”

    原来,乾隆年间,陕甘之地汉回争斗越发凶烈,朝廷派兵几度征缴,都劳而无功,省内安善百姓无可奈何,只好背井离乡,到处逃难,其中有一部分人,就到了距离不远的山西境内,在沁水县落下脚来。在这里落脚有两种原因,一来是距离家乡不算很远,等到日后安定下来,再折返回去也更加容易;第二个原因是,沁水县内有马氏一族,同样是回回,彼此同族,可以有一个照应。

    回回到此之后,马氏一族人丁大旺,隐然成为县内第一大族,本来双方是很可以和睦度日的,不想逃离家乡来的的回回,聚在一起,经常会说起在原本家乡的时候,汉回争斗,多数以回民吃亏,遭汉人欺凌的旧事,为了在沁水县不至遭到此等对待,只有先一步结成乡党,对抗外族。

    这是一种非常讨厌的舆论,当时任马氏族长的老人学识深厚,认为若是任由这样的声音传播下去,沁水县多年来融洽的两族百姓不好就会有三人成虎之虞,于是亲自约见白氏和生氏一族的族长,准备将这些胡煽动的族人,部分内外,一概赶出县境。

    不料事机不密,给一个杨姓的逃难而来的回回知道了,不等遭人驱逐,他先一步纠集族人,将马姓一族全数抓了起来,并且将这一族人尽数驱逐!

    杨某人心肠狠辣,为担心马氏人家报复,让马氏各房写下血书,立誓今后再也不会回到山西原籍来,从今之后,也等若再不是山西人士——为担心对方日后反悔,杨某人从马氏一族各房中留下一个孩子,作为人质,其他的人,全数驱逐。众人担心孩子的安危,不敢违背誓言,只好携家带口,含泪远离。

    “这话不对吧?”肃顺听到这里,打断了白德堂的话,“难道朝廷就不管吗?”

    “此事,老夫也未知其详,不过是人云亦云。不过,听人说,杨某人uā了大价钱,上下打点,方始无事。”

    “哦……”过往多年的旧事,追问无益,肃顺也不多问,心中却有一个疑白德堂言语之中于杨氏一族的先人不敬,看杨氏族长,竟是无动于衷,这又是怎么回事?“那,现在后来呢?”

    白德堂苦笑着说道,“杨某人忘恩不义,终有报偿。等到他四十六岁的时候,膝下原本有的三个孩子,都死于械斗之中,而几个孙儿,或者因病夭折,或者……”他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如今县内杨姓族长,还是当年为他留下来,作为人质的马姓族人之后呢!”

    肃顺向那个杨氏家族的老者看过去,果然,对方面对着他的目光,缓缓的点点头,“三鱼老兄所言极是,不过我等先人终究感念他一番抚育之恩,不好做出数典忘祖之事,故而仍以旧姓相称。”

    肃顺这一次完全听明白了,“既然彼此原本就是和睦乡里,又为什么不肯放弃多年成见,共谋桑梓,反倒继续这等争斗不休的悖逆之事呢?”

    “多年积习而下,哪一户、哪一家没有丈夫、孩子死于对方之手?放弃仇怨,哪里有这样容易啊?”

    “那你们呢?”肃顺看向其他几位小氏族,“又是为何裹挟而下?”

    几个人参差不齐的答了几句,大约是原因是,山西贫苦之地,百姓为了几两银子的利益,不惜铤而走险,所以,大族之间约好赌斗之期,轻易不会从本族中出人,反而雇请小族青壮,代为征战——等若就成了这三氏的雇佣军了。

    伤残、死亡,都可以有一笔不菲的安置银子,jiā付到家属的手中,故而形成一种非常奇特又非常邪的风气,用官府的话来说就是:‘凡出斗者,妻孥嬉笑相送,不望生还,或父子二人,各受一姓雇募,及至临场,父子各忠所事,若不相识。’

    而赌斗之后‘每受雇者死一人,则雇者给银五十两,祠堂立忠勇牌位,妻孥具有养赡。’而为了这五十两银子和妻孥日后有巨族妥加安置,竟有青壮百姓,主动uā钱,请战出征的。

    这还不算,小氏族与大族之间,也偶尔会有争斗,便如同郑子白和肃顺提过的,赵书新杀妻求财的事情。提及这件事,白德堂怒满iōng臆,“大人,非是老夫敢于在此臧否朝廷大员,只是,像赵书新这等丧心病狂之人,居然在杀妻之后,还能躲过一死?这还有天理吗?可见……”他撇了撇一边陪坐的郑子白,言下之意是说,郑子白从中一定是收受了赵家的好处,才有这等不公的判决。

    “白老大,你这话鹅就听得不对!”不等肃顺说话,赵氏一族的族长就着浓重的口音答话了,“朝廷有法度,鹅赵家又不曾使钱——鹅们也莫钱可使——赵书新那个瓜娃儿,为朝廷恕过不杀,也是朝廷的恩典,你这老的,不走正途,反倒害死了赵家的两个小娃……”

    他一口西北土音,说得又急又快,肃顺听得半懂不懂,只能靠猜的,才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看两人有点流于意气,赶忙阻止,“且请稍安勿躁。今日到了本官等到府衙,总要大家心平气和的商议解决之道——赵书新一事,不过是特案,不可作为常例视之的。”

    白德堂不敢不卖肃顺面子,只是看他气得胡子翘起多高,可见是赵书新不死,老人心中的火气,便绝对无法发泄。

    肃顺说道,“便以此事来讲吧,赵书新固然可杀,但他的弟妹两个,无辜稚童,为人殴打致死,三鱼兄,这其中难道不是贵族人做得失却衡平之道了吗?”

    “大人所言极是,此事着实是老夫管束无方所致。只要赵书新明正典刑——我愿意赔偿。”

    “娃都死了,你赔偿就好了吗?”

    肃顺心中不喜,这叫什么话?难道这百数十年来,你赵家为了银子而死的族人还少了吗?当时怕也不见你如此咄咄bī人吧?心中想着,一张圆润好看的大脸上收敛了笑容,“听贵族长的话,倒似乎一定要将白家殴打孩童致死之人,一并处死,以为补偿了?”

    听他语气不善,赵氏族长不敢多说,“鹅……不是这样讲。”

    “不是当然最好。”肃顺变脸极快,又堆起了笑容,“本官也算是一手托两家,此事能够彼此圆通融洽,方始是最理想。”他正想接着说口跑进一个戈什哈,“回大人,提督庆林庆大人到。”

    顺长身而起,抱歉的一笑,“对不住诸位,公事繁重,本官不能久陪。这样吧,请各位暂时仍旧回管驿休息,彼此商讨一个章程,总要双方满意……届时,本官为你们做主,以公文将其确定下来,也好保证今后县内一方平安。诸位以为呢?”

    “大人所言自然极好,既然如此,我等不再打扰,暂且告辞。”

    送白德堂等人出去,肃顺转身回到厅中,沁水县郑子白忙靠了过来,“大人,真要以公文的形式将此事确定下来吗?”

    肃顺点头,“这只是第一步。”他突然转而问道,“子墨兄,你在县内任职几年了?”

    “回大人话,卑职是咸丰二年任职沁水县令的。”

    “已经有七年之久了?想来县内人脉也已经很熟悉了吧?”

    “这,卑职不敢说熟稔人脉,不过各族各房,倒是都认识一些,也都有过……”郑子白立刻明白过来,“大人,莫不是要另选各族族长?”

    “若还是任由这些尸位素餐之人在族长之位上的话,只怕用不到两年,仇杀之风复起——本官不知道,不任职也就罢了,既然到了这里,又知晓前后,就断然不许这样野蛮之风容留!”

    “大人见识深远,更长存惠民之心,卑职佩服。”

    “等一会儿你辛苦一番,到县里走一趟。”肃顺jiā待他,“将各族年轻有为之人聚集起来,……和他们晓谕清楚,一旦这边有了成议,我会立刻派人知会你——到时候,这份文书,就是白德堂等任职族长,所能够签署的最后一份文书了。”

    郑子白真正的佩服起来,事情处理的条理分明,却又丝丝入扣,分毫不不愧是从京中下来的。只是,任职一方知府,难道不是有点屈才了吗?心中胡想着,躬身答应:“是,卑职明白了。”

    “只有一节,本府要嘱咐你,经你之手选拔之人,必得是那等真真正正心存良善之辈,若是日后有一个反复,给我知道了?”肃顺笑眯眯的说道,“子墨老兄……,想来以肃某之能,要追究你的责任,怕未必是难事——不管你届时是一方风尘俗吏,抑或是外任封疆,皆是如此,你不可自误!”

    “卑职不敢!卑职万万不敢以ī情废公事,请大人放心。”

    “不说这些了,你下去吧。我也要见客了。”A!~!

第80节 愚钝之辈(1)

    第80节愚钝之辈(1)

    把庆林延请入内,按照清朝官场上的规矩,提督见知府,彼此是要行平礼的,不过庆林畏惧肃顺,加以此番到府,有求于人,便仿见巡抚的礼节,以堂参相见,单膝落地,“给大人请安。”

    “不敢,不敢!”肃顺赶忙把他扶了起来,“朝廷有法度,传扬出去很不合适。军请起。”

    庆林恭恭敬敬的行了礼,站起身,“肃大人,总是我管束不严,方才给下面的疲滑兵士可乘之机,接获大人的公事之后,不敢怠慢,亲自押解犯军过府,请肃大人鉴收。”说话间,他喊了一声,“把那个账带上来!”

    张五给随行的兵士捆着,领到堂上,让他跪在肃顺眼前,“给大人叩头。”

    肃顺连看都不看他,向外招呼,“来人!”

    “喳下的戈什哈暴雷般叱喝答道。

    “把犯军张五暂且收监,等日后本官亲自审理!按律治罪!”

    下人上堂来,解开张五身上的绳索,带着他下去了。张五可怜巴巴的望着庆林,似乎是希望得到长官的求恳。庆林却扭过头去,只做未见。停了片刻,等到堂上没有旁的人在,庆林挤出一丝笑容,问道,“雨亭兄,这一路行来,很辛苦了吧?可惜,当初雨亭兄到省的时候,本官出行在外,未及迎迓,还望老兄不要见怪啊。”

    “哪里。军不必客气。”肃顺答说,“倒是在下,在京中的时候,听闻老兄在贵州任上,惩治盗民匪,多有功勋,不愧是先皇当年,圣心中多有褒扬的族中楷模啊。”

    庆林高兴的张开了嘴巴,微笑起来。肃顺所说的是当年他随柏葰出使朝鲜国的往事,身为正使的柏葰坚峻异常,于高丽国的馈赠赂遗狷介不取,清廉如水,庆林当时是随行武官,上峰秉忠悃,他作为属员的,自然也不好伸手拿钱。回国之后,道光帝认为此行出使属国,一行人大大的为国争了面子,对柏葰、庆林多有封赏。

    只是,时过境迁,庆林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满怀勇武之气,一心为国谋的武将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脑子利禄之求,在云贵提督任上六年有余,宦囊丰盈,都是倚仗绿营旧有弊政而来,也不必多说。

    和肃顺客气了几句,庆林说道,“雨亭兄,张五纵然有过,但终究是朝廷武官,多年来在小弟身边,鞍前马后,功劳卓著,就请雨亭兄看在小弟的名字上,恕过他的死罪吧。其他种种,……”

    “庆军张五bījiān不成,戕害无辜nv子,你让本官如何宽免?况且说,身为朝廷武官,更该守法,以为小民、将佐表率。如今他反其道而行,本官总要顾忌治下民情啊。”

    “这不妨事,不妨事。本官愿意多多赔偿死者家人,慰藉一二。”

    “慰藉?我查过,这一家只有一个独养的nv儿,再无兄弟姐妹,如今为张五所害,老夫妻失去半生奉养,你以为,要如何慰藉,方能使之平复丧nv之痛?”

    庆林听他大打官腔,心中恼火:“既然这样的话,雨亭兄以为,我要如何做,方可使此事化解无形?”

    “你要如何做?老兄这话我不明白。此事与大人有什么相干?一切由本官依法而断,又怎么说得上化解于无形呢?便是日后民情顺遂,怕也是在张五为律法明正典刑之后,方始可能。”

    “听雨亭兄的话,竟似是一定要杀了我这不成器的手下了?”

    “国法煌煌,肃顺也爱莫能助。”

    庆林猛的站起,“肃顺,你也不过是四品知府,不要说与我品秩相去甚远,就是张五,也位列在你之上——我念在你和柏中堂多年jiā情的份上,几番礼让,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听他提起柏葰,肃顺心中恼火,他本意并不是一定要杀了张五,只要庆林能够多使银子,打通上下关节,特别是死者家属一边,若是能够说得动对方不再呈告的话,略施薄惩也就足矣。不料庆林居然以自己品秩低微为名羞辱,更抬出柏葰的名头来压人,如何可以忍耐?

    咸丰八年的大年初一,皇帝驾临翁心存府上,正好,柏葰、肃顺几个也赶上了,皇帝用膳的时候,众人作诗,柏葰也做了一首,肃顺读书少,不解其意,后来回府之后给龙汝霖几个转述一遍。

    他不懂下其余几个人自然深喻,这是拿自家大人比作杨国忠——因为这件事,肃顺记恨了柏葰好久的时间。不料今天又再听庆林提起?心中的恼怒之意越发的按捺不住了。

    不过他宦海多年,早练就了一份矫情镇物的功夫,心中恨极,脸上却丝毫不反倒言语之中故意挤兑庆林,“这话请恕职下听不明白。我虽是一介小小的知府,比不来老兄你位高权重,却是皇上钦命的一府之长,军事、民情,照例是份内职掌,如今泽州府出了犯军害民的案子,难道我不该管吗?”

    庆林一时失言,也是为肃顺的话僵到当场,脱口而出一句话来,“你管民事,我管不着;省内绿营军制之事,还轮不到你这一府之长来过问。”

    肃顺心中暗喜:昏沌的狗才,只凭这句话,我要不趁机让你倒一场大霉,就算是我妄自到这山西省内走一趟!

    脸上装出一副委屈的神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本官也不敢过问张五戕害民nv一事,就请大人将人犯提回吧?本官不远送了。”

    庆林纵然骄狂,也觉得事由大非寻常,认真想想自己刚才说的话,额头上冒出冷汗来,“肃大人……雨亭兄?”

    肃顺理也不理他,转身进了内堂,命戈什哈送客,并且派人从府城监狱中将张五提出来,送到城外,差役转身回去了。

    庆林越想越怕,不敢停留,当天出城,会同张五一路返回太原,然后让提督府中的幕僚给柏葰写了一封信,以六百里加急,送抵北京。

    他的信差快,肃顺的折差同样不慢,将此事的前后一一记录,奏呈御前。果然,皇帝龙颜震怒,“这个庆林怎么回事?居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知府管得民事,管不得军务吗?还不用提有张五这样的刁徒,bījiān不成,害死无辜?”

    柏葰也接到了庆林的来信,知道一定是一场极大的风bō。朝野尽知,庆林是自己府中派出去的奴才,皇上追问起来,一定会追到自己头上,眼下只有先行碰头请罪,再想其他对策了,“庆林是奴才府中的奴才,当年出使高丽的时候,奴才见他才情俱佳,携在身边,……”

    “当年的事情不必多提。”皇帝满脸厌恨之却有三分是真,七分是假。肃顺和柏葰不和,并不是什么秘密,这一次柏葰府中出来的下人言语无忌,给肃顺捉到把柄,又怎会不狠命攻讦的?

    不过这件事也让他看到军中旗员,特别是如一省提督这样的统兵大将于兵制之事的阻挠心态——张运兰在山西的所作所为他不是不知道,其他李元度、林文察、朱洪章之流在其他各省所遭遇的,也是有大同小异。

    虽然军制改革勉强推行了下去,但各省绿营上下难得的同声相和,处处掣肘,李元度上折子说,“每日臣难得休息,夜来常带弁员巡视军营,睡不到两个时辰,自觉统兵演之事,较之臣于直省之内,更加忧烦很多。”

    接到这样奏报,皇帝又是焦急,于承办差事的将佐弁员又是心疼,久思之下,找不到一个应对的办法,偏偏正好,庆林自己送上来了,心中喜欢之外,更加不肯轻易放过了,打断了柏葰的话,他说道,“五月上旬的时候,张运兰给朕上折子说,晋省绿营兵士,不但疲弱久矣,经臣多方研判、训导之下,全无起臣自觉愧对皇上,更于任上多方探究,兵士奏陈,营中将佐,于皇上圣意所念,背道而驰,种种不法之事,臣不敢逐一罗列,只恐有辱圣听。”

    复述了几句,皇帝说道,“朕已经命张运兰将在山西军营中所听到了不法言论逐一记录,具折呈报御前了。这件事尚未完结,就出了庆林的事情……如今想来,一定是庆林等人在军营中散步言论,着兵士不可认真训练,只要差事办不成,张运兰自然呆不长久。届时,便又可恢复当初醉生梦死之态!”

    他环视一周,问道,“你们说,朕猜得对不对?”

    这样只凭臆测就要入人之罪,自然不为朝臣认同,只是皇帝属意不善,是众人都看得出来的,这时候不敢触他的霉头,又不愿意昧着良心说话,万方安和中静了片刻,“皇上,臣弟以为,此事还是要等到张运兰的奏折抵京之后,再做处置吧?”

    帝倒并不坚持。煽动兵士的事情只是为日后埋下一个伏笔,左右只凭肃顺折子上的话,就可以定他罪了,他说道,“庆林身为一省提督,久历军务,居然说出知府管不得军务这样的账话来,可见其人平日在军中是如何骄狂!六福?”

    他突然提高了嗓向外呼唤,六福闪身进来跪倒,“皇上?”

    “传兵部六堂,到万方安和见驾!”

    皇帝余怒未息,反倒越发恼恨,从御座上起身,在军机处几个人的注视下绕室蹀躞,“可恨!一个小小的提督,芝麻绿豆大小的奴才,居然就敢如此狂妄?今天是肃顺这个知府管他不来,日后,是不是连朕的旨意,他也要不当成一回事了?”

    柏葰心中一个劲的叫苦,他只怕皇帝会以庆林所言不敬之处大加批驳,甚或以此为契机,将军事改制进行中引发的种种烦劳圣心处,做一次总的纠合——若是那样的话,倒霉的怕就不仅仅是庆林这样简单了。

    思忖间,兵部几个人从九曲孔桥进到万方安和。其中满缺尚书是赛尚阿,因为数年来在天津练兵得法,更且在与联军的战事中指挥有功,为皇帝重新录用的。

    汉员尚书是杜受田之子杜翰,当年任职吏部辑勋司,是京中有名的缺。后来升转吏部郎,改任兵部尚书,朝中尽知,杜翰虽有才学,但能够以刚过知天命的年纪,就托以一部之重,也是顾念其父当年的功劳的酬庸之策在内。

    众人进殿跪倒,参差不齐的碰头以毕,皇帝问道,“赛尚阿,杜翰,你们职掌兵部,天下兵制所辖,尽皆归于尔等所管,山西提督庆林,竟然口出‘知府管不到兵事’的大逆之言,你们说说,这是什么罪名?”

    赛尚阿几个人在来得的路上,已经向六福请教过皇帝突然宣召的用意,几个人商议了片刻,都认为此时不宜将此事扩大开来,仅以庆林为止,方是最好的结果。故而即便心中不忍,也不得不把庆林牺牲掉了。

    赛尚阿闻言立刻碰头,“奴才惶恐!奴才皇上不弃,以兵事之重责相托,本该上体天心,下顺众情,将皇上每日圣心念兹在兹之兵事改制一事,推行而下——如今晋省提督庆林,口出不敬之言,奴才第一个便要承担罪责。”

    说着话,他把头上的凉帽取下来,放在一边,以额触地,“奴才先请皇上降旨处置。”

    “兵部的事情,朕自有决断,现在还轮不到你来从旁分责。朕问你,庆林之事,你是怎么想的?”

    “奴才以为,当派员到晋省去,着庆林明白回奏……”

    “不行!”皇帝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明白回奏?能奏答什么?还不是拿那些奴才死罪之类的话来搪塞天使?你……算了,你年纪太大,没的为一个奴才再受奔bō之苦,让万青藜去一次。”

    万青藜字藕龄,江西九江人,道光二十年的进士,曾经任过顺天府尹,这个职位最是让人头疼,京中巨族大户太多,随便拿出一个,祖上也能够和某位开国元勋、王公贝勒拉上关系,他自问做不来‘强项令’,便几次托人烦窍的意图把自己调开,最后走通了肃顺的路,改任兵部左郎。

    听皇上点名让自己去一次山西,万青藜碰头答说,“臣谨遵皇上谕旨。”

    “你到山西,共有三项公事,第一,褫夺庆林晋省提督之职,改由总兵长寿署理;第二,把那个bījiān害人的张五,移送泽州,让肃顺按律治罪;第三,会同张运兰,同时认真问问他,在省内练兵,可有什么难处……回来之后,朕要听你逐一奏报。”

    他说一句,万青藜答应一声,直到他都说完了,才再一次碰头行礼,“是,皇上天语嘱托,臣一一铭记。到省之后,当逐一以皇上圣训行之。”

    皇帝点点头,沉默了半晌,看向奕几个,“老六留下,其他几个,都下去吧。”A!~!

第81节 愚钝之辈(2)

    第81节愚钝之辈(2)

    众人跪安而出,皇帝让奕站了起来,“六福,搬杌子来。”

    福答应一声,转身下去,搬来一把杌子,放在御案前,奕先谢过恩,方才微微欠着身子,坐下来,听皇上动问,“庆林之事,你是怎么想的?”

    “臣弟以为,庆林粗鲁有之,借提督一省军务之便,私相接纳赂遗也有之,但若说他于朝廷不敬,于皇上不敬,怕只是一时口快之下的无心过失。”

    “于这一点,朕倒是同意你的话,和肃顺比较起来,庆林简直就是蠢猪!给人家玩于鼓掌之上,犹自不知呢!”他一面说,一面脑子中想,似乎见到庆林给肃顺簸得语无伦次,bī迫得急了,说出给他抓住大大的把柄的话来——想到这里,他几乎笑出声来。

    “皇上?”

    “啊,什么?”

    奕也知道,皇帝有心找庆林借人头,只是替庆林想想,为无心之失,就要削官罢职,押回京中待堪,其中固然有咎由自取的一面,但他为人厚道,总想着趁这个机会,为他求恳一番,“皇上,庆林之事,臣弟以为,总要留他一条自新之路,方可显我皇上包容四海之胸怀啊?”

    “你当朕没有想过吗?”皇帝苦恼的点点头,“老六,局外人有时候见事不明,难免强加穿凿。便如同上一年和联军jiā战吧?天时地利人和,我朝全数占优,仍自有广州城外,虎沿线全线失守的败局,若不是英人骄横得意,不顾北地冰寒,轻敌冒进的话,只怕战争的结果,殊难预料啊!”

    “臣弟倒以为,皇上不该如此自抑。我天朝百姓,多年来心向朝廷,惊闻英人犯边,敌忾同仇,众志成城,更倚仗皇上明鉴万里悉敌情,指授方略,才有山东一役收功,想来便是英人再来……”

    “朕当初就说过,英、法、美、德这样的国家,终究也是文明之邦,和我天朝商贸jiā往日渐频密,兴兵再犯,未必就此绝决,但可能也会变得非常非常小。倒并不是朕所担心的。朕想的是,日后若是周边之国,例如俄罗斯国,如圣祖仁皇帝年间旧事上演的话,老六,你说,只凭这数年磨练,方小有所成的数万光武军,与京中的神机营,又是能够与之一战的吗?”

    “是,臣弟也以为,新军固然战力极强,但终究人数有限……”奕轻‘啊’了一声,“臣弟明白了。所以皇上要在全国推行兵制改革之法?”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老六,这样给人质问,朕还是第一次呢!”

    奕羞得脸上一红。入军机处数年来,往昔的那种跳脱顽皮早已经变成沉稳安详,奏答之际,也是规行矩步,从来没有像当初那般的言行失措,今天似乎是因为只有君臣兄弟两个,又是在万方安和的偏殿之中,少了几分压抑的缘故吧,难得的重现当年颜è了。

    皇帝倒不以为忤,奕是自己几个兄弟中最成才的一个,心中也很是看重他,“不必拘礼,来,坐下谈,坐下谈。”

    奕重又坐下,口中问道,“皇上,臣弟想,肃顺在山西,如此行事,不顾及官场同僚的面子,只怕,于他日后不利啊。”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为人情褊急,你也是知道的。这一次到山西去,便如同金鱼缸中放入一尾黑鱼,活泼之外,或者能够让晋省上下,感受到紧张和压力——也未始不是一件好事呢!”

    “皇上说的是,如今四海平安,固然是好事,但官场上种种暗弱疲废之风,也正是要如肃顺一般的官员,好生的整治一番不可。”

    “可惜啊,像他这样的人太少了点。”皇帝看到了奕面露不以为然的神扑哧一笑,“你不要吃味儿,肃顺有肃顺的长处,你有你的用地,这是不同的。”

    “臣弟不敢。”

    皇帝有心再说几句,又咽了回去,“朕还要批折子,你跪安吧。”

    打发奕离开,他拿起肃顺所陈奏的折子,“览,所奏甚妥。晋省民风剽悍,若只以公事相约,恐有人亡政息之患,非以治本之法,不能收功。各姓族长改换一事,该员在府内酌情办理,总要上下恰然为是。”

    “……另,陵川、高平、阳城等县,土地归属全无地契文书,只凭祖辈口口相传,地赋粮税更是多年糊涂,着该员在任上详加料理,既不准无凭可依,亦不准穷苦百姓失却立身之基。”

    他琢磨了片刻,肃顺或者很贪财,但确实是能吏,有些话不必写得太过明白,让他失去了临事决断之权,反倒不好,还不如让他自己发挥呢。

    把折本放在一边,有内侍收拢归总不提,六福闪身进来跪倒,“皇上,翁同龢翁大人等今年乡试的正副主考官递牌子进来了。”

    “传。”

    清朝的乡试是逢子、午、卯、酉之年举行(这是指正科,恩科不在其列),在这之后的辰、戌、丑、未之年举行会试。而各省乡试的正副主考,因为担心消息走露,有人事先联络,行以银钱贿赂,或者研判主考文风,以为中选等一系列的闱中弊端,设定了比较严密的措施。

    其中第一项就是全部正副主考,皆是出自皇帝的钦点——一旦选定,皆不可更改——只有一个先例,是在道光年间,某位任职主考的翰林,得罪了权相穆彰阿,临时向皇帝进言,居然撤换了。这在有清以来,都是绝无仅有的一份。

    第二个措施是严密关防,被选中的考官,按照路途远近,分别时候命人赍旨到府,接旨之后,即刻出京,大约等到了地头,时日也差不多了,然后便是入闱,其时和省内官员全无jiā流,关防不可谓不严密。一直等到考卷全部收上来,正副考官要遍阅落卷,以求无遗珠之憾。

    不过今年,皇帝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在圆明园翰詹大考结束之后,竟提前将各省正副主考的名字公布了出去!其中潘祖荫、翁同龢两个任陕西正副主考;朱学勤、胜保任山东;祁世长、钱桂森任湖广(在清代的时候,两湖是入湖广大闱的,所以也可以算是一省)。其他林林总总,都是从翰林院挑选出来的贤能之士,也不必一一细表。

    众人由礼部尚书灵桂引带,进到殿中跪倒,行了君臣大礼,皇帝停了片刻,方始说道,“多年政务闲暇之时,朕总是翻查历朝祖宗治国之法,其中看到历朝历代,于各省乡试中往来弊政,心中总感觉很奇怪:乡试关防不可谓不严密,却也多有提前走露风声,给一些人贪墨之机,朕认真想来,非是种种规程给他们以可乘之机,而是在于一任主考,除却例有的生贽敬之外,大有可让人心旌动摇的黄白之物可以落袋——为了这样的阿堵物,自然就有人不惜以身试法了。”

    他说,“朕眼见于此,便想,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得像如临大敌一般,设定下种种规程。毕竟那些一心为国取士的,银子堆到眼前,也秉持忠悃之心不变;那些意图借一任主考,大发横财的,严密与否也难挡其贪利之心。”

    皇帝的语气说不出的讥讽,“便如同放两江主考吧?其地物阜民丰,学子中家境殷实者大有,自然的,那种生照例有的贽敬,怕也不会很少。这本来是学生于老师的一份孝敬,更且是历朝历代流传而下的,朕无意修改——但若是有人敢在贽敬之外,另行以他法收取银子,甚或眼睛中只盯着银子,不顾朝廷抡才大典的郑重其事——便是朕有心恕过,也要顾及天理、国法、人情!”

    丁日昌心中惊惶。他就是给皇上选中,放两江主考官的,闻言心中叫苦,谁也不提,单单提到两江南闱?难道这是皇上借机敲打自己吗?不敢奏答,胡的听着,“再有一节,便是老生常谈了。你们究竟是多年苦读,正途出声,而你等的家人呢?是不是也能够像各自的主子那样,忠心侍上?若是为各自的奴才所累,选拔贤良之际出了问题,这些人自然难逃国法所绳,就是尔等,只是这等管束不力之罪,朕也断然不会轻饶。你们要切记、切记!”

    “是,臣等谨记皇上天语教诲,定当严加管束。”

    “今儿个之后,一些路途遥远的,怕是要即刻启程了,路上辛苦种种,朕虽然不曾经过,却大可以想见,多加保重吧。等到回朝之后,朕再逐一拨冗传见。”

    看皇上没有更多的吩咐,灵桂领班碰头,带着众多翰林退身出去。“六福,你去,让翁同龢进来。”

    六福答应一声,追了出去,片刻之后,领着翁同龢又转了回来,行礼之后,皇帝先站了起来,“和朕到里面来。”

    翁同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跟在他身后到了御书房,“潘祖荫这个人,你可很熟悉吗?”

    “是,潘祖荫与臣私jiā甚好,为彼此同好金石之物,更是知趣相投。”翁同龢说道。

    “朕也听说过,似乎他最好碑帖拓印之物?此行到西安去,想来你二人定然可以尽餍所yù了吧?呵呵……”皇帝轻笑着说道,“翁同龢,刚才朕的话,你都记下了吗?”

    “是,皇上天语教诲,言犹在耳,臣岂敢有片刻遗忘?”

    “抡才大典,重中之重,万万不能有半点闪失,其中种种规程,也不必朕和你再费唇舌。除了持身清白之外,更要慧眼辩才。你虽然是副主考,也要从旁起到规劝和建议的作用。”

    翁同龢心中感动,跪了下来,“是,皇上的话,臣都记住了。”

    “你是做学问的,以君子之道持身立朝,很多话不用朕一一提点,你此番到陕西,除了办好你分内的差事之外,朕还有件事要你去做。”

    “皇上有命,臣敢不尽心竭力?只不知,是什么差事?”

    用过晚膳,六福到皇后宫中传旨,“在万方安和伺候。”

    不料皇后沐浴整衣之后,忽觉下腹疼痛,竟突然有红信传来了。

    这样的身子自然不能侍奉,皇后就准备命李莲英去回命,但正待开口,脑子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来,“青青?”

    “奴才在。”

    “等一会儿你到万方安和去,代我回奏皇上,说今天身子突然不便,不能伺候主子了。”

    柳青青并未多想,闻言答应一声,就要去复命,却给皇后叫住了,“等一会儿再去吧。皇上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每天用过晚膳,总是要批折子的,不要这会儿打扰他。”

    于是,柳青青就等。一直到天è尽数黑透,皇后估量着这会儿回话,皇上就想临幸旁的嫔妃,也已经不大来得及了,方才把柳青青叫了过来,“青青,你到宫中几年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已经有将近一年时光了。”

    “上一年,在秦淮河边的舫中,他是不是很讨厌的样子?”

    柳青青扑哧一笑,“奴才都忘记了。”

    “我还记得呢,你怎么就忘记了?”

    “娘娘既然还记得,还让奴才说什么?”

    皇后轻笑了开来,“你这坏丫头!”

    她为人和善忠厚,深得宫中下人、嫔妃的爱戴,时间久了,由敬生爱,言语间就不是那么害怕了,所以柳青青敢于和她开玩笑。

    皇后拉着她的手,到自己身边来,说道,“青青,皇上欢喜你,你知道吗?”

    “诶?”柳青青大大的愣住了。

    “是真的,我不骗你。皇上几次和我说起你,都在讲……”她胡的摆摆手,“算了,这些也不必说它,倒是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柳青青大羞,心中却又有几分期盼,“什么……怎么想的?奴才不明白。”

    “青青,你是我身边的人,总要你有个好归宿,便如同yù妹妹一般,你也知道的,她当初是兰儿身边的人,蒙皇上宠幸,又是抬旗,又是封秩,如今更生下阿哥,常常陪伴君父。”

    皇后柔声说道,“你若是有意的话,今天晚上你就过去,伺候好了主子,将来在宫中,我们姐妹作伴,岂不是强过现在这般,每日里以下人自居吗?”

    “娘娘……关爱奴才,奴才又岂会不知?只是,不知道皇上……?”

    皇后一听便知道,她是千肯万肯的了,只不过还有些心中不托底而已。笑着说道,“皇上终究是喜欢新鲜的,你又是未经人事的处子,生来得容颜俏丽,还怕皇上会放过去吗?去吧,一定没事的。”A!~!

第82节 处子风情

    第82节处子风情

    皇后这般做法,也是意在固宠。皇帝的体质,畏冷怕热,冬天还好,点上几个炭火盆窗紧闭,也就无妨,到了夏天,只能苦熬,他天生风流,却为了这稍做动静,就浑身汗出如浆的季节,连帝妃之间的**之事,也不得不为这样令人难过的气候所阻,不弹此调久矣。

    宫中姐妹前来问安,偶尔会在一起说些闲话,皇后才知道,自从在佳贵妃的永和宫中白日侍寝过一次之后,竟是再也没有第二次翻过谁的牌子,算算日子,已经有两个月之久哩!

    钮钴禄氏心疼丈夫,她知道所谓孤yīn不生,独阳不长的道理,皇帝总是这样强自忍着,若说憋出病来,倒不至于,但无处发泄,火气上升,总是会的。

    偏偏好容易招自己伺候,身子却又不便?灵机一动之下,想到如兰儿那样,献美于上,一来给皇帝消减火气,二来,柳青青终究是自己身边出去的,承恩之后,皇帝封赏晋位,也能够在宫中多出一个和声同气的姐妹,不也是美事吗?

    柳青青给她追问的无可躲避,只好羞红着娇靥,答非所问的说道,“娘娘恩赏奴才,奴才又岂会不知?奴才不是那等无心肝之辈,日后定当报答。”

    皇后笑着点点头,“莲英?去把法国进贡来的香水取来,给青青妹子。”

    李莲英听得楞了一下,怎么称她为‘妹子’了?转念一想,大约明白了,赶忙转身到镜奁旁的屉斗中取出小小的玻璃瓶子,拿了过来。

    这是法国人为表示对中国善待联军战俘表示感谢,并为欧美数国会同中国共同议定《战俘条约》的感谢和尊敬,进贡来的香水,不同于中国人习惯使用的香粉,滑腻之外,香气更加可以持久。

    皇后作为后宫之主,所得之数自然是最多,不过平日里不大使用,总是在面君的时候,才会涂抹上一些。jiā到青青手里,“这一瓶,是皇上赏给我的,今儿个就赏给你吧。”

    “奴才叩谢皇后娘娘天恩。”

    “莲英,你伺候青青梳洗打扮,然后送她到万方安和,和皇上回,就说我身子不便,不能伺候。”

    李莲英心知肚明,笑着点点头,又凑趣似的单膝落地,给柳青青请了个安,“青青姑娘,奴才给您道喜啊。”

    柳青青终究是未经人事的处子,听李莲英言语中有取笑之意,更是大窘,孩子般像皇后告状,“主子,您看他啊?”

    “莲英,别逗她。”皇后好笑的哄劝了几句,“去吧,去吧。”

    于是,李莲英在前面掌着灯烛,陪着柳青青到了万方安和,皇帝早等得心急,眼看已经过了亥时,皇后怎么还不来?正要派六福去问,殿口有脚步声起,随即是惊羽低低的声音和来人说话,听不大清楚在讲什么。“是秀儿吗?”

    “回皇上话,是皇后娘娘身前的青青姑娘,前来复旨。”

    “让她进来吧。”

    柳青青顾不得和惊羽多说,进到殿中,盈盈拜倒,“奴才柳青青,叩见皇上。”

    “皇后怎么了?”

    柳青青三言两语将皇后身子不便,今夜不能伺候的事情说了一遍,皇帝大感失望,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晚上红信传来?皇后的身体他知道,每到月信之日,总是流红不止,比之旁人,日子要长很多,“她的身子,可要紧吗?”

    “奴才本想传太医,皇后说,不打紧的。”

    “哦,那就算了。”皇帝并未多想,低下头拿起了一本折子,就着灯光翻看了起来。

    青青误会了,以为皇帝不喜欢自己,心中难过,君前又不能失仪,只好跪在那里,暗自饮泣。

    好半天的时候,皇帝放下折子,“啊?”了一声,“你还在呢?”

    “是,皇上未叫奴才起来,奴才不敢失礼。”

    “起来吧。”皇帝好笑的从御案后转了出来,鼻翼煽动了几下,“唔,好香啊?什么味道?”

    “是奴才……”

    “什么?”

    “是皇后娘娘赏赐给奴才的……法国香水。”

    皇帝今天的感觉灵敏远逊于往日,了然的点点头,向前走了几步,忽然灵光闪现,心中明白过来,好笑的转过身子,又走回到她身前,“朕知道了,是秀儿让你过来的吧?”

    柳青青羞得连头都不敢抬起,声如蚊呐的答应一声,“是。”

    皇帝看着她这副娇怯怯的nv儿形态,思及上一年在秦淮河畔几次相晤,言笑无忌,后来和她主仆两个窥探御用火车,暗夜jiā心,虽然青青姑娘并不如惊羽那般让自己真心怜爱,却也是nv儿风情,让人食指大动。

    用手指挑起她圆润的下巴,两双黑黝黝的眸子对视着,“那,皇后让你过来,你就过来了吗?”

    “奴才……”柳青青迟疑了一下,说道,“奴才也想伺候皇上的。”

    皇帝满足的笑了一声,坐在软榻上,望着比自己略高的nv孩儿,揽过她的粉颈,重重的吻了上去。

    柳青青虽然是户人家的清倌人,但这等逢迎之术,在皇上的后宫中,也只比紫yù逊è少许,却比她更多了几分清纯味道,四唇相接,两瓣丁香,津液暗度,双臂箍住男子的后颈,几乎要把身子挤做一堆了。

    好一会儿的时候,皇帝的唇移开了她的,“青青,”

    柳青青给他吻得浑身发软,昵声答了一句,“皇上?”

    “把衣服脱了。”

    “??”

    “这是旨意,脱衣!”

    柳青青委屈的脸è一红,不敢抗旨,退后了半步,手上慢吞吞的解开石青è衫子的纽襻,只望着皇上能够圣心垂怜,免了自己受辱。不料男子硬下心肠,竟是一定要看一场特殊的‘表演’,盘起双膝,坐在榻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姑娘无奈,好在暖阁中只有自己和皇上,倒不虞ūn光外泄。脱下外面的衫子,内里就是一件同è的小兜儿,rǔ白è的肩头,柔若无骨的双臂,一一暴露在男人越来越亮的眼神下,“接着脱。”皇帝用手指指她下身的裤子,继续说道。

    柳青青自知躲不过去,解开裤带,任由宽松的衣服自行滑落,弯下腰去,脱下脚上踩着的花盆底,只余一件亵裤,起不到半点遮蔽作用,反而激发得男人更加情动如火,“嗯?”

    柳青青慢吞吞的伸手向自己腰间、颈后,松开肚兜的系带,丝质顺滑的衣料毫不沾身,轻飘飘的滑落在地,露出两团洁白的粉腻,茁然挺立,羞涩却骄傲的展现在男人面前。

    到了这样的地步,皇帝犹自不满,鼻子中轻轻地哼了一声,姑娘只好放下抱于胸前的双手,解开了胯间的亵裤,于是,柳青青就变得和初生的婴儿一样了。

    皇帝心早已大动,不过强自克制,将她拉得近了一点,双手落在她粉腻浑圆的上,缓缓捏,嘴巴则贴上nv子的胸前,用力啜吸着,片刻之间,青青就娇出声,“皇……上……”

    皇帝充耳不闻,一只手在她股间发蓬然处划过,带起了一汪ūn泉,“青青,朕的小香君,怎么了?”

    柳青青听他如此调戏,身子几乎要化掉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从来宽厚待下的皇帝,居然还有这样风情手段?“奴才……奴才也不知道,怎么说?”

    “我知道。”皇帝一把将她抱起来,翻身按在下面,身体覆上,“我知道,是小香君,心里欢喜朕,等不及要伺候朕了,是不是?”

    柳青青一把拥住身上的男子,勇敢的和他对视着,“皇上,要了青青吧,青青愿意一辈子伺候皇上!”

    皇帝心中得意,翻身起来,三把两把的脱下衣裳,胯下早已经硬挺如枪,一副跃跃yù试,择人而噬的德行了。

    总算他心中顾念nv孩儿含苞未放,动作间更加小心,濡湿了少许,方始入得小半,身下的nv子却痛不可抑,只想不再做了,又想没有这样的规矩,强自忍耐着,口中娇不绝,任由他耸

    皇帝情热如火,只觉身下紧仄bī人,动作起来分外畅快,为了这难熬的天气,他不翻牌子久矣,今日情动,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了泄意,心中不愿就此了事,猛的提了一口气,ōu身而起!

    青青纵然半懂不懂,男人元阳未发,却是知道的,楞了一下,忍着下身的疼痛也随之爬坐了起来,“皇上?”

    “很疼吧?”皇帝柔声说着,将她拉过来,趴在自己怀中,“朕是不是疼了你?”

    “皇上疼惜青青,青青不怕的……”柳青青依进他的怀中,猫儿般的缩成一团,大约是下身依旧疼痛,nv孩儿微微蹙着眉头,看上去可怜极了。

    皇帝的手搬起她的腿,捏着她玲珑有致的小脚,放到身下,眼睛望向nv孩儿股间斑斑血痕,心中怜意大起,嘴上依旧胡说,“青青,若是疼的话,不如不要了?”

    柳青青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伸出手去,握住了他昂扬的坚挺,轻柔的前后动作着,“皇上,青青愿意伺候您,愿意一辈子伺候主子!青青……不怕疼的。”

    “既然这样,等一会儿朕就不留手了哦?”皇帝感觉战意重起,不再迟疑,将一双金莲高高抬起,架于两肩,身子深深地伏了上去。

    柳青青用力抱住男子,全副身心的奉献上自己的身体和胸怀,任由最原始的yù望之流,将自己吞没。

    过了不知道多久的辰光,皇帝用尽全力的吻住她的唇瓣,大肆吸咂间,姑娘只感觉一股热流猛烈的喷进体内,让她高声欢一声,身体瘫软了下来。

    良久良久,暖阁中的喘息和呻声逐渐消止,榻上的两个人luǒ着身子,并头躺在一起,腿股jiā缠,拥在一起,男人不时把嘴巴贴到她耳边,说一些的话儿,逗得青青娇靥通红,羞涩不可胜言。

    皇帝后宫嫔妃虽然很多,但他有一个极大的长处,于每一个nv子,都能够实心实意的怜惜,情见乎词,更是让新剖少fù倾心爱慕,她勉力支起身子,探唇在男子的唇上用力的吻了一下,才挪到他脸侧,小小声的说道,“是,奴才刚才很舒服的,虽然疼,也是值得的。”

    “当年在江宁的一场相思债,直到今天方才了结!你得赔我。”

    说起当年的旧事,柳青青小嘴轻撇,眼圈一红,“人家把身子都赔给您了,还不行吗?”

    “怎么了?朕是和你说笑话的。”皇帝低声哄着她,“好吗?不要生气了啵?你乖啊!”

    听他孩子般的哄着自己,nv子的心中满是母的爱意,贴过去吻了他一下,“好啦!我的冤家,奴家不生您的气了。”

    “真的不气了?”

    “真的不气了。”

    皇帝轻笑点头,坐起来向外面招呼,“六福?准备热水。惊羽,你进来。”

    “喳。”

    听了近一个时辰的词语,六福还好,惊羽却给羞得满脸通红,怯生生的进到殿中,连头也不敢抬起,盈盈跪倒,“奴才参见皇上。”

    “给朕取衣服来。”

    惊羽万般无奈,只好起身到御塌前,从散落一地的衣服中找出皇帝的袍子,抬眼一看,正撞上青青红润的脸庞,比之刚才她进殿来时,似乎又有不同,原本丰腴的脸蛋更显得红润有加,眉宇间ūn情无限,却又眉头轻蹙,显得有一种‘西子捧心’的美丽。

    姐妹两个相视无语,好半天的功夫,惊羽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姐姐,恭喜您啊。”

    “谢谢你,妹子。”

    惊羽还待再说,皇帝却等不及了,套上袍服,转身打横将青青抱了起来,“出了好大一身的汗,朕抱着你,洗个澡去。喂,惊羽,你来不来?”

    惊羽跺脚大嗔,学着当年的样子,和他斗口,“您这个人啊,刚好了没一会儿,又来故意捣蛋了!”

    皇帝扬声大笑,径直抱着赤luǒ着身体的青青,转身向后行去。A!~!

第83节 山西兵变(1)

    第83节山西兵变(1)

    万青藜到了山西太原府,先到提督衙宣读了圣旨,“……庆林身为一省绿营首脑,言行不恭,处事荒唐,且纳贿渔è之案,被人纠参,不一而足,实属不知自爱,有负委任!庆林着即行革职,派员迅速移解来京议罪,不准逗留。所有关防,即着庆林jiā长寿支领,所部员弁兵勇,均着归长寿接统调遣。钦此!”

    庆林面无人额头上的汗水滴滴滑落,连个‘奴才领旨谢恩’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磕头谢恩的动作,亦显得相当蹒跚。等他把臃肿的身躯抬起来,万青藜问道:“庆林,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奴才……奉职无状,未敢有它言辩白,只有求皇上法外行仁,宽恕奴才的死罪。”庆林凄然相答。

    万青藜叹了口气,命人把他扶了起来,“老兄也不必担忧,皇上最是仁厚的脾只要到了京中,将以往过失如实陈奏,料想皇上念在你多年辛劳的份上,总是能够原宥一二的。”半真半假的劝慰了几句,他说道,“还请庆老弟将关防取来,彼此jiā接清楚,方可竣事。”

    用不着庆林再转嘱,早有人见机讨好,捧过一个红绸包好的印盒来,jiā到手里捧jiā万青藜,他双手接过,解开红绸,里面是三寸二分长,两寸宽的一方铜关防,拿起来jiā了给他身边的文案说:“你看看,对不对?”

    验了满汉文尚方大篆的印文,那文案答道:“不错!”

    “好!”万青藜扬起头来,环顾他的随员,大声下令:“奉旨查抄!不准徇情买放,不遵令的军法从事。”

    这一下把庆林急得神è大变,上来牵住万青藜的袍袖,不断地喊:“藕龄兄,藕龄兄?”

    “又怎么样?”

    “藕龄兄!”庆林长揖哀恳:“念在一部为臣之雅,总求高抬贵手,法外施恩吧。”

    万青藜很感觉为难,查抄庆林多年来宦囊所积,也是此行的目的之一,不好暗中放水,他想了想说:“那好吧,给你八驼行李。”

    “这,这,这……,”庆林结结巴巴地说,“这不管用啊!”

    “管够可不行!”万青藜使劲摇着头,“八驼也不少了,你把你那么多姨太太打发掉几个,不就够用了吗?”说到这里向身边的材官吩咐:“摘顶戴吧!”

    于是,庆林的珊瑚顶子,白yù翎管连着双眼花翎,二品武官的狮子补褂,一起褫夺,换上待罪的素服,被软禁在他日日高张盛宴的西花厅。万青藜又派了一百名兵丁,日夜看守,同时一再叮嘱,务须小心,倒象深怕会有人来把他劫走似的。

    这因为万青藜久知庆林自己虽不练兵,但他为了求个人仪从的威武煊赫,特意挑了二百人,个个体魄魁梧,配备了jīng美的器械服装,厚给粮饷,常有赏赐,把这个‘元戎小队’,以恩结成他的死士。而他的部下出身不正,只知有庆林,不知有国法,万一起了个不顾一切救他的念头,以其人的毫无心肝,说不定就会在劫持之下,甘受利用。那一来自己的责任就太重了,所以不得不选jīng兵看守。

    谁知他把庆林看得太重了。就在传旨拿问的那一刻,他的文武部下,溜的溜,躲的躲,余下的都向新任钦差大臣报了到。二百亲兵,四十八名厨役,走了一大半,跟在庆林身边的,只有一名老仆,两名马伕,还是他当初在京中时候的旧人。

    再一件事就是那个杀害无辜民nv的张五,派人去找他来时,听差回奏,张五见势头不妙,先一步逃了。

    万青藜大怒,立刻行文巡抚吴衍,省内臬司和端,发海捕公文捉拿,另外一面,命长寿派人分四路出城,一定要将张五捉拿归案不可。

    把人派出去,万青藜在提督衙暂时休整片刻,命人把长寿招到了近前。长寿是长瑞的弟弟,也就是荣禄的阿玛,他本人不提,他的兄长和儿子,如今都算得上的皇上面前的红人,特别是荣禄,同文馆学成之后,在总署衙任职章京,数载以下,已成为衙中数一数二的红章京之一,据说中英战事之后,两国修订的《北京条约》中有关于在彼此国家的首都设立使领馆一项条文,而荣禄很有可能成为天朝第一家驻外国使领馆中的属员——凭他的资历,任职领事或者公使,或者做不到,但厕身其间,却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因为这样的缘故,万青藜丝毫不敢托大,言辞之间甚是客气,“茂源兄,此番庆林自取其辱,皇上临以重课,也算是他应得果报。只是,山西省内兵制新法之事,可不能因为庆林获罪,而稍有延误啊?还请茂源老弟会同张运兰兄,共同主持其事。”

    长寿天生沉默寡言,当年在凉州任总兵的时候,就是一心思的练兵士,营中事物能不管就不管,所以到现在,虽然兄长、儿子都已经是国中大员,自己却还只是一个总兵,就是为这不善言辞,难得上官欢喜的情所致。闻言点点头,“大人放心,卑职一定尽力而为。”

    “嗯,可有什么难处?”万青藜问道。

    “旁的事情也还罢了,只有一节,张运兰行事太过切,卑职任职军中多年,兵士是认真苦练,抑或是疲滑偷懒,卑职一望便知。不知道张大人是不是见不及此,每日只知练,全不给兵士休整时间。倒似乎是像把兵士当仇人一般对待。军中上下,多有怨言。”

    “此事我明白了,日后本官亲自向皇上奏陈,在这之前,不如请茂源兄引路,我等到军营中一观如何?”

    “当然好。”长寿二话不说,吩咐人备下官轿,自己乘马相陪,一路出城,到了城西十五里的绿营驻防营地,早有听差快步跑到辕中,去通知练兵大员张运兰,后者领着麾下佐领、参领众将迎了出来,“卑职,前任光武军二营哨官张运兰,参见大人。”

    “请起来,请起来。”万青藜客气了几句,由张运兰把他引进大帐,彼此落座:“张大人山西练兵,劳苦功高,老夫奉皇上所差,此来晋省办差,劳军之外,便是为张大人等排解忧烦来了,张大人,不知道这半年来,任职专责,可有何心得收获啊?”

    张运兰听不大懂,但劳军的话却是听明白了,咧开大嘴笑了一下,“下面的弟兄们都是好孩子,不过根基打的不严,所以练之时,总是要多下功夫才是。至于皇上命大人来劳军,不是我张运兰吹牛,当初光武军中的弟兄们为皇上所差,到各省练兵,也只有我这山西省,才算得上的初见成效呢!”

    一番话说得语无伦次,万青藜想笑又不好意思,强自忍着,“那,多日演下来,弟兄们可有畏难、怕苦之心?”

    “没有!”张运兰拍着胸脯,大声说道,“弟兄们都是好样的演的时候,也没有一个是软骨头。都是好样的!”

    万青藜想了想,张运兰是个粗人,和他掉文他也未必听得懂,倒不如直来直往的说,“张兄,你一片报国之忱,天下尽知,只不过,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便如同这山西绿营兵士吧,不要说是你张大人,就是曾中堂、赛尚书联袂而来,怕也不能一蹴而就,片刻收功的吧?倒不如缓缓图之,一来容兵士有养jīng蓄锐之日,二来,也要给大家一个接受的时日,你说呢?”

    “大人的话请恕张某不明白,什么叫缓缓行之?”

    “就是说,每天演时间太长!本官听说,你每日演兵士,达到近7个时辰?便是连夜间休息的时候也不肯放过?这样下去,人困马乏,兵士有了畏葸之心,不但不能达到皇上圣心所念意图,就是连原本的兵容战意,怕也是要难复旧观了。”

    “大人这话请恕卑职不能同意。兵士一旦闲下来就会生事——”他停了片刻,难得的聪明了一回:“当年曾大人在给皇上所上的奏折中,也是有的。与其等到他们闲来生事,倒不如让他们多多训练,还可以增进勇武之气嘛。”

    “增进勇武之气是不假,但皇上所要的,是百炼成钢,如光武军一般的虎贲之士,而不是如张大人如此训练之法所得的疲弱之师。本官来的时候听人说,军中兵士于张大人薄有微词,都说,练兵是皇上jiā代的,军士、将佐不敢违抗,但像大人这般,执意要将兵士练的疲弱不堪,成天想着怎么样才能躲过一次——张大人以为,这就是你多日以来,所要取得的练兵成果吗?”

    张运兰大怒而起,“这是哪个混账东西在胡言语?背后说人的坏话算什么英雄?有种站出来?”

    “张运兰!”万青藜也有点动怒了,“怎么,站出来又如何?你还想以练兵专使的身份,报复其人吗?”

    “我没有说过要报复,只是觉得,这样背后捅刀子的,不是个什么好鸟!大人不必听信这样人的胡说。”说着话,他瞅向长寿,冷冷的哼了一声。

    长寿虽然惜字如金,却不是呆子,眼见他神è不对,哼唧有声,也是心中恼火,“你哼什么?”

    “呸!我喜欢哼,你管我?”张运兰撇撇嘴角,嘟囔了几句,“仗着哥哥和儿子的势力,算什么能耐?”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可以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长寿勃然大怒,一把冲出腰间的长刀,一个虎跳,到了外面,“姓张的,你出来,今天长某人让你看看,我是不是仰仗自己兄长的儿子的势力,才在这军中落足的?”

    彼此都是军中主将,给长寿这样当众叫阵,张运兰如何能够服气,同样ōu出一柄长刀,大步撩起帐帘,到了外面,“好啊?你想怎么让我‘看看’?”

    长寿手中的刀利落的飞舞了几下,“很简单,照这军中的规矩来,你我赌斗一场,若是我赢了,你当众向我、满营将士磕头赔罪;若是你赢了,长某人立刻滚出军营,再不回头,如何?”

    “甚好!”张运兰笑着向周围看看,营中兵士刚刚用过午饭,正在享受这难得的休息辰光,闻声都围拢了过来,站在不远处看着,“你们都听见了?”

    “听见了?”有一个兵士大声呼喝道,“长军打垮张运兰这个王八蛋!成天就知道欺负我们,早就该有人出面教训他一番了。”

    有了一个领头的,兵士一起鼓噪,十个人竟有十个人是心向长寿的,对张运兰骂声不绝于耳,什么难听说什么,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张运兰气得面è发青,心中恼怒:好,等打败了长茂源,再来找你们算账!

    万青藜有心拦阻,看兵士于张运兰民愤如此之大,识趣的选择了闭嘴:或者,让他受一点教训也好?

    胡的想着,两个人各自挥刀,斗在了一起。以万青藜这样等到书生也能够清楚的看出来,张运兰战不过长寿。

    说来并不稀奇,长寿任职总兵多年,而且当年在凉州的时候,甘省匪患炽烈,身为总兵官,统领全军,与流匪缠斗,可谓是家常便饭,自然的,这种马上步下的功夫,非是一般人可比。

    而张运兰则不同,他是半路出家,点派霆字营,勇猛固然勇猛,但光武军所追求的整体战略,是突出全军、全营战力,个人一己之能,不是不需要,而是不再重要——此消彼长之下,张运兰挑战长寿,自取其辱也就不在话下了。

    他看得出来,周围的兵士更是明眼人,呼喝之声大作,都盼着长寿能够一刀斩了这个王八蛋,方才趁了大家的心愿呢!

    万青藜暗道不妙,他本来想,等两个人缠斗片刻,自己出面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为由解劝开来,届时彼此不伤和气,但现在看来,张运兰根本坚持不到那一刻!到时候碍于前言,给长寿和满营兵士磕头行礼,练兵大员威风扫地,这份差事也不必做下去了。

    正在想着,场中‘哎呀’一声,吓了万青藜一跳,仔细看过去,张运兰手中的长刀落地,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呆若木jī的后退了几步,站在那里发愣。

    “好啊!长军真是好样的!喂,姓张的,还不跪地请罪?”

    张运兰面è惨白,刚才的一刀之伤,还是长寿多多留情,以刀背在自己的手腕上剁了一下,若是改用刀锋的话,自己的一只手就保不住了。

    这种军中比武切磋,最是来不得丝毫虚假,技不如人,徒呼奈何!有心不跪,便是连自己也要瞧不起自己了,但一旦双膝落地,自己丢面子事小,这份差事……

    正在犹豫间,忽然听万青藜呼喝了一声:“此事,在本官看来,不公平。长军固然武艺高强,但张大人也不是无能之辈,只是彼此各有长处,如今只是看到长军的长处,未见张大人的优胜之法,不公平,不公平!”

    听他说话如此包庇张运兰,周围一片鼓噪,“什么啊?明明就是官官相护嘛!”

    长寿用力一挥手中的大刀,“都不要吵?吵什么?没规矩的东西!”把众人的呼喝强自压下去,这才忍着怒气问道,“但不知,大人以为,张兄的长处是什么?”

    万青藜也不知道,人急智生,才想到这样一个托词的,给长寿问得一愣,看向张运兰,“张大人,不知道阁下可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我……我会打枪。”

    “那就好。”万青藜越俎代庖的下令,“来人,取两支快枪来,并准备两个鹄子,立于三百步远处。”

    兵士站在周围,越发不满,“这不是存心向着张运兰吗?不公平,不公平!”

    “别吵!”军营中的参、佐领一个劲的呵斥,却没有半点效果,士兵情绪愈加高涨,纷纷向前涌了过来,“让张运兰磕头、赔罪,这是事先说过的!”

    “……对,事先说好的,让他赔罪。”

    “……让他给我们道歉,这些日子以来,总是欺凌我们,我们早就受够了他的窝囊气了!这一次,不能就这样算了!”

    数千兵士哄然怒吼,声震四方,营中一部分将佐的脸è都开始变得惨白,另外有些人,却是满脸幸灾乐祸的神似乎有意在边上看笑话,既不阻止,也不过问。

    万青藜终究是书生,心中闪过‘哗变’的念头,更是腿脚发软,“这……张老弟,茂源兄,这……怎么办啊?”

    张运兰和长寿也呆住了,前者不晓事,后者却是知道的,兵士数月来的怒火积郁甚深,一旦发作开来,就是极大的祸事,不要说担任练兵之责的张运兰担待不起,就是一省巡抚的吴衍,怕也难以承受!

    一时间二人心中同时大悔!一场无关痛痒的口舌争辩,怎么居然会演变成如今军士‘哗变’的大危机了?A!~!

第84节 山西兵变(2)

    第84节山西兵变(2)

    长寿猛的上前一步,振臂高呼,“弟兄们,弟兄们,都不要吵!听我一言。”

    他在军中多年,深受袍泽拥戴,听他说话,众人安静了片刻,“弟兄们,兵部万大人并非是偏袒张大人,大家还是散了吧?”

    这句话全无效果,万青藜心中大恨:好一个嘴笨的长茂源!若是只听你这几句话就散去,领头闹事的人,又何必鼓噪兵士,以哗变相要挟?想到这里,他壮着胆子上前几步,站到长寿身边,“弟兄们,正如长军所言,本官并不是偏袒张运兰,不过新军练,火枪击亦是其中一项,既然张大人自问有过人之处,因何不能以此为据,和长军比试一番呢?”

    “不行!就是要比试,也要在他张运兰磕头求饶之后,一码是一码,此事不可混为一谈的。”

    万青藜突然瞪起了眼睛,厉声喝道,“是谁?谁在说话?站在弟兄们的身后,挑唆同袍,算什么好汉?有种的站出来!”

    人丛立刻安静了下来,却又有人喝道,“大人官职大,我们官职小,还说得过你吗?总之,张运兰不碰头,我们就是不服。”

    “对,就是不服。”

    张运兰热血上涌,举步站到万青藜和长寿的中间,万青藜知道他脾气火爆,分外受不得激将法,怕他做傻事,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向他摇摇头,“张兄,你一人荣辱事小,耽误了皇上的练兵大计,你怎么担待得起啊?”

    长寿此时也顾不得两个人之间的恩怨,低声附和,“大人所言极是,若是张兄双膝落地,只怕天下各省绿营弟兄们有样学样,这件事就全砸了。”

    、

    张运兰向长寿感激的一瞥,又问了一句,“那怎么办?”

    另外两个人也都是短于应变的,闻言同时咧嘴,“我也不知道。”

    万青藜深知,这样拖下去,早晚拖出事来,偏偏自己虽然任职兵部,却并非专攻长才,连如何和这些大多数都是目不识丁的兵士打jiā道都不会,更遑论其他了!迟疑了片刻,给他想到一个办法:“快点派人,去巡抚衙请巡抚大人到场,或者他能够有办法呢?”

    派人快马进城,到巡抚衙找吴衍,后者一听,吓得呆若木jī:“我就知道,张运兰一定会坏事,哪有这样胡来的?快点备轿……,不,快点备马!”说完又吩咐,“赶快派人,到布政使司衙和按察使司衙请两位大人随后赶到军营,我先行一步。”

    马匹备好,吴衍连顶戴也来不及戴上,上马疾驰,堂堂巡抚像亡命之徒似的,一直奔到城外得太原府的百姓人人jiā头接耳,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

    到了军营,吴衍随手接过戈什哈递过来的帽子戴好,冲进辕只见大帐前的中军校场上分成两列,一边是兵士,人数极多,拥挤在一起,有的坐,有的站,有的蹲的地上,怎么看也不像是国家正规武装,倒像是田间民力,趁农闲的时候,在地头偷懒呢。

    在这些人对面,是万青藜、张运兰和长寿几个,焦热的太阳照耀,三个人神情萎靡,万青藜站在那里,身体来回打晃,看见他进来,赶忙迎了上来,“我鸥兄?您可算来了。”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哎!谁能想到,不过言语失德,就引出这么大的子?”万青藜三言两语给吴衍解释了一遍,后者深深皱眉,“啊,这可太不应该了。”

    “可不就是吗?”万青藜也是一副无奈神我鸥兄,您看,这可怎么办呢?”

    “还是等彤浦老弟和和端老弟到了,再一起想办法吧。”

    说话间又是十几匹马冲进军营辕晏端书和和端到了,问清经过,两个人同时咧嘴,“现在唯一的办法,也只有安定军心——照老夫看来,也只有委屈委屈张大人了。”和端说道。

    长寿立刻问道,“这话怎么说?”

    “军士所纠结的,也只有张大人食言而一端……”和端苦笑着向张运兰拱拱手,语带歉意的说道,“张大人,非是老夫有意菲薄大人,不过事情摆在这里,大人若是不能屈从的话,只怕事情难有一个了断啊。”

    张运兰点点头,“若说委屈我一个人,倒没有什么,不瞒几位大人说,方才在下就有委曲求全之意,只是,为万大人和长军所拦,未能成行。”

    “为什么?”和端看向万青藜,“藕龄兄,这样的事情,越拖越坏,您怎么……?”

    “非是万某心怜张老弟,只是列位请想,一旦此事遂了兵士之愿,将来各省演练新兵之时,兵士再为同样的环节聚众闹事,又如何收场?难道就只有如法炮制,一个一个的屈从众意吗?”他环视一周,又说道,“到时候,皇上强兵员以振国威的大计,岂不是付诸东流了吗?”

    和端脸一红,他着实没有见识到这一层,闻言不好反驳,不过此计不为众人采用,他也乐得事不关己,左右自己并不是专职管着兵务的监司大员,做好了无功,做坏了有过,还是让吴我鸥去费脑筋吧。

    吴衍也认识到此事的严重非同小可,一个处置不得法,各省群起仿效,皇帝震怒,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怎么办?”他讷讷的嘀咕着,“彤浦兄,藕龄兄,该怎么办啊?”

    万青藜突然眼前一亮,“对了,不知道肃雨亭现在何处?他当年在京中办理神机营事物,于兵制大有心得,若是将他请到这里,这等事定然迎刃可解。”

    吴衍也给他提了醒,只是,“肃雨亭远在泽州府,时辰上如何来得及啊?”

    “此时也没有旁的办法了,请大人火速修书一封,命人以六百里加急送到泽州府,今天怕是来不及了,请他明天天亮之前,一定要赶到太原!”

    “好,我即刻手书一封,派人送去泽州府。”

    当下,就在太原绿营驻防兵营的大帐中,吴衍写了一封信,时间上容不得他认真jiā代清楚,只是说绿营兵士有哗变之虞,万望雨亭兄再展当年京中练兵长才,接信之后,即刻启程,太原府上下翘首期盼云云。

    随后找了个巡抚衙中能言善道,名叫蔡斌的,带着书信立刻出发,同时还带着二十名亲兵小队的兵士,一定要在明天天亮之前,把肃顺从泽州府接到太原府来。

    不到午时,蔡斌从太原府出发,一路死赶活赶,到了晚上亥时刚过,终于看到泽州府的城墙了,“大人,不如休息一下吧?弟兄们都要累死了。”随行的一名亲兵小队的队长说道。

    “你当我不想吗?”蔡斌双腿内侧磨得血模糊,动作之间疼痛难忍,但难忍也还是得忍着,“少废话,叫

    楼上有城守营兵士巡逻站岗,肃顺新官上任,首先就把整肃的矛头对准了城守营,连同参领生瑞继,带下属的各级僚员,几乎都给他参了个遍,旁人知道他来头大,招惹不起,只得强打jīng神,认真练,一月有余的时间虽然还看不到什么彻底的成效,但营中那种疲滑之风,却也多有收敛——泽州府百姓都知道,新任知府大人是个冷面冰心的,安善百姓不必怕,那些心中有鬼的,最好迁地为良,落在他手里,可不是当耍的!

    站岗巡夜的士兵听到城下的呼喝,向下看了看,“有什么事?明天一早开城再来!知府大人有令,错非是有兵部的勘和,或者是皇上的圣旨,就是巡抚大人来了,也不给开城

    蔡斌心中大恨,拿起马鞍边上挂着的羊皮水囊咕咚咕咚的使劲灌了几口水,对小队长说道,“告诉他,就说是巡抚大人派我等来的,有紧急公务,要请知府大人连夜阅看!”

    这样喊过,城上的兵士依旧不听,以知府有命,不敢违抗为由,让他们明天一早再来。

    蔡斌没有办法,只得取其折中,拿出一支箭矢,折断锋锐,绑上吴衍的手书,请城上的巡夜士兵专呈知府大人,这一次,对方考虑了片刻,终于答应了,“好吧,把箭矢上来。”

    城上的士兵接住箭矢,取下书信,派人急送知府衙到李慈铭的手中。打开书信看了看,李慈铭双眉紧皱,“糟糕!太原府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怎么了?”高心燮把双脚从水盆中提出,趿拉着拖鞋到他身边:“出什么事了?”

    “你看看。”

    “哗变?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事?”高心燮就着灯光看过信,脱口而出说道,“怎么给大人来信?哦,知道了,想借助大人当年治军的长才!”

    “看起来,也只能再度劳累大人了。”李慈铭满心不愿意,还是到了卧房——肃顺早就睡下了——沁水县各族新任族长联袂到府城来,向知府大人表示桑梓诚意,他在知府衙亲自招待,并设下酒宴,以飨来客,宾主尽欢间,不自觉的多喝了几杯。

    肃顺很好喝酒,但酒量不大,比之西北苦寒之地,百姓大多善饮,他的这一点小小的酒量,全然不能等量齐观,给众人灌得大醉,几乎席间出丑。还是李慈铭和高心燮出面,方始救下,命人将他抬到卧房休息,两个人在宴前作陪。

    好容易将这些人敷衍走,正待洗漱上床,不想就来了这样一份文书?李慈铭进到卧房,只见肃顺躺在床上,胖大的身躯斜斜躺在那里,睡相甚是不雅,“大人?大人?大人?”

    连着叫了几声,肃顺翻身向内,似乎又要睡去,却听见他糊糊的问了一句,“谁啊?”

    “是学生。有太原紧急公事,要奏陈大人。”

    “什么……事啊?”

    “太原绿营驻防兵营之中,兵士哗变!”

    肃顺有一种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真实的感觉,呼吸停顿了一下,过了半晌问道,“什么?”

    李慈铭在他身边有年,知道他的脾气、做派,弯腰凑近了一点,低声说道,“大人,恐怕是真的,吴衍亲自手书,请大人到太原府一趟,信中说此事十万火急,请大人接信之后,即刻动身。”

    肃顺翻身坐起,从他手中拿过信纸,认真的看了一会儿,“碧湄呢?”

    “学生在。”高心燮正好到了口,掀起帘到了房中,“学生刚才去问城守营守夜的值卫了,听他说,来的有二十多人,领头的一个叫蔡斌……”

    “我知道他,是吴衍府中的亲兵队长。他怎么说?”

    “他说是今天午时,从太原府启程,一路赶过来的。”高心燮解释道,“听值卫说,蔡斌请大人接信之后,即刻动身,由他们几个,护持着大人到太原府。”

    肃顺接过丫鬟奉上的凉茶,狠力的灌下一壶,jīng神为之一振,“爱伯,你先到府中厨下去看看,饮宴之后,可还有牛羊剩余?不论多少,统统包上——蔡斌几个远道奔波,一定还没有用过饭呢!嗯,再多让人预备几皮囊的清水,等一会儿出城之后,先让他们吃饱喝足了再出发。”

    李慈铭心中佩服,肃顺行事果然滴水不漏!答应一声,转身下去了。

    肃顺又对高心燮说,“等一会儿我和蔡斌几个连夜启行,你和爱伯两个随后跟上来……嗯,不必都来,你辛苦一趟吧,让爱伯留在府城,料理往来公事。还有,阳陵、高平等地的事情,等我回府城之后再说。这件事等回头你告诉爱伯一声。”

    “是,学生都记下了。等向爱伯做过jiā代之后,学生即刻启行,追赶大人。”

    “也不必那么急了。”肃顺笑着站起身来,吩咐一声:“更衣!”

    过了第二天的子时,城缓缓开启,一行人骑着马从城口出来,灯光明亮处,可见一个身材胖大的男子端坐在上面,蔡斌依稀记得,正是肃顺。

    赶忙领人迎上去,彼此落马行礼请安,“见过大人!”

    肃顺先不忙着追问太原情形,笑着在周围望望,“蔡老弟远来辛苦了,还不曾用过晚饭吧?我这里有预备的,爱伯?”

    慈铭指挥府城城守营的兵士从马上取下几个大大的褡裢,分发给众人,“没有什么好的飨客,不过是一些牛羊类,聊且充饥吧,等日后事情平定下来了,本官在太原府再请诸位吃燕翅席。”

    蔡斌倒真是没有想到,肃顺居然如此周到!众人出来的匆忙,路上又担心公务,还不会感觉什么,这一安稳下来,可真是饿得狠了。

    他回头看看众人,“弟兄们,肃大人对我等有恩,我等没什么可说的,给大人磕个头吧!”

    二十余名兵士一股脑的跪倒,“多谢大人!”

    “起来,起来。”肃顺逐一扶起,示意李慈铭安排众人就近席地而坐,用几口干粮,自己则拉着蔡斌坐在一边,等他吃了几口,方始问道,“蔡老弟,究竟是怎么回事?”A!~!

第85节 片言建功

    第85节片言建功

    子时刚过,肃顺等人从泽州府西外出发,路上无话,到了下午的未时,终于赶到太原城外的绿营驻地。他还是平生第一次骑马跑这样远的路途,到了辕口,连下马都做不到了,蔡斌比他也好不到那里,想施以援手,都有心无力,只得靠辕外站岗的兵士的帮助,方才将他搀了下来。

    进到辕情势比之昨天,又有不同:兵士一面,更多的是躺、坐在地上,似乎一夜未曾离去?另外一面,张运兰和长寿双眼通红,手中提着马鞭,绕校场徘徊,神情间难耐焦躁。

    蔡斌到帐中回令,“大人,卑职回来了。”

    “哦,差事办得怎么样?”

    若是没有肃顺的前情,蔡斌倒不会觉得如何,如今有了比较,就显得吴衍为人冷漠:连续十二个时辰人不下马,一千余里来回奔波,见面连道乏一句都不会出口吗?

    上下有别,尊卑有序,蔡斌嘴上不敢说什么,语气间一片冰冷,“回大人的话,一切都已经妥当了,肃大人正在帐外。”

    “哦?”吴衍回头看过去,果然,肃顺给人一路架着,足不沾地的进帐中,吴衍几个忙迎了过来,“先坐下,先坐下。”扶着肃顺坐在帐中,吴衍苦笑着兜头一揖,“雨亭兄,您可算来了,路上辛苦了吧?”

    “诚然是辛苦了。不瞒诸位,肃某平生以来,以今夜所吃的苦头为最甚!”他笑着点点头,“情形已经听蔡老弟说过,现今怎么样了?”

    “已经一天了。兵士既不肯起立,更不肯离去,竟似是张老弟不当众碰头请罪,就要这样僵持下去了。”

    “那么,饮食呢?可用过饭吗?”

    “昨天倒用过了,今天一早,兵士开始绝食相抗。”

    “是有心人啊。”肃顺点头一笑,手扶着双膝,慢悠悠的站了起来,“哎,请列位和我到校场上去吧。”

    吴衍忙伸手一拦,“雨亭兄大才,本官早有所知,可是,此事是不是先要容我等有一成议,方才施行为好?”

    “不是肃某敢于越俎代庖,只是啊,此事关系重大,若是能够说得动将士,自然无关大局;若是肃某无能,辜负了我鸥兄的这番盛情相邀,我自己丢面子事小,引得皇上震怒事大——到时候,诸位也有个推脱的借口不是?”

    吴衍脸一红,赶忙说道,“这什么话?雨亭兄拿我当什么人了?此事本与雨亭兄无关,是本官无能,未能料理清楚,方连夜致函求助,日后无事便罢,若是有事,……”

    他有心说由自己一身承担,但话到嘴边,又自觉没有全盘承担的勇气,改口说道,“若是有事,吴某与肃大人共同承担!”

    肃顺如何听不出来,笑着向他拱拱手,口中答说,“既然如此。肃某就多感盛情啦。哦,蔡老弟,扶我几步,我的腿啊,疼死了。”

    蔡斌上前几步,扶着他出到帐外,向中央走了几步,肃顺回头吩咐蔡斌几句,后者一愣:“是,卑职马上就去。”

    “吩咐完,就不必回来了。带着你那二十几个兄弟,先下去休息吧,这里这么多人呢!”

    “喳!”蔡斌单膝落地,重重的给肃顺请了个安,这才转身下去了。

    肃顺走到兵士近前,以手抵额的向周围望了望,提高了嗓大声说道,“绿营新军的弟兄们,本官是新任山西泽州府知府,我名叫肃顺。”

    报上名姓,不管识与不识,纷纷jiā头接耳,显见这个名字还是很有些人听说过的,“在泽州府中,听闻太原府出了大事,本府心中关切,连夜赶至,特来想向弟兄们说几句话。”

    “想来你们也知道,咸丰四年起,本官奉皇上所差,在京中演练新军,名唤神机营。便如同你们今天一样的,都是从满洲、蒙古、汉军八旗中挑选jīng壮之士,并会同新宣召的纯粹的汉民兵士,同营练——今天在场的这些人中,可有哪些是八旗将士,哪些是汉人兵士啊?”

    兵士们面面相觑,居然没有半点反应。肃顺也不气恼,笑眯眯的问道,“怎么了?绿营新军,难道不是各族兵士融汇一炉的吗?还是你们这些人胯下没有了一双毬,连承认自己祖宗的胆量都没有了?”

    士兵受不得激,人丛中有几个站了出来,“什么叫没有胆量?我们不过是懒得理你们!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弟兄几个都是满洲正红旗的。”

    “身为满洲子弟,正该为祖宗基业出力,身为军士,训练时便应该挥洒汗水,上到战场,就要流血奋战!方不负你身上流淌的先人血脉——如今呢?居然为……”

    “大人,卑职不是没有血的汉子,只不过,张运兰和长军赌斗之前,本已经有过约定,哪一方输了,都要碰头赔罪,如今张运兰食言而这让兄弟们怎么瞧得起他?更不用提还有在训练之时,横挑竖捡,处处看弟兄们不顺眼,每天练的辰光,不下七八个时辰,就是半夜休息,张运兰也经常把弟兄们吼起来,临时加练。弟兄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对,我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让他磕头,给大家谢罪,磕头之后,弟兄们立刻回营,继续练。”

    肃顺大声斥道,“笑话!张运兰是奉旨办差,身担皇命!也就是皇上在山西所派驻的练兵大员,更加是皇上的替身——你们要他磕头认罪,便如同要皇上当面给尔等磕头赔罪一样!此事万万不行,从本官这里,就通不过去。”

    他说,“绿营兵制改革,全数仿效京中神机营、直省光武军建制,每年十二关的军饷,粮米远高于往年,并且是逐一发放到兵士手中,全无以往种种由上官吃拿卡要弊端。庆林不提,张运兰、长寿几个参将、偏将,有哪一个是吃空饷,喝兵血的?你们站出来说,只要查有实据,不用你们讲,本官第一个上书皇上,将该员以国法相绳!有哪一个?”

    兵士一片安静,诚然,皇帝行新军兵制时候,对以往那种吃空额的弊政痛加裁撤,相对应的,给各级将佐的饷银,也比往常高出了很多。

    肃顺等了片刻,见无人说话,冷笑着绕校场走了几步,“你们之中,某些人的这点鬼蜮伎俩,本官清楚得很!不是说一句瞧不起你们的话,都是京中那些八旗王公子弟用剩下的招数!”

    他说道,“不过是因为某位军中掌管庶务的都司,因为新兵制实行,少了每月额外的进项,趁机挑动兵士,以哗变相威胁。嘿!席尔达怎么样?承父祖余荫,领着辅国将军的俸米,本官也说杀就杀,你们算什么?”

    他伸手入怀,取出一块打簧金表看了看,“现在是未末申初时分,本官从泽州府奔袭而来,还没有用过午饭呢,现在回去用饭,等到我再出来的时候,若是还有兵士在校场聚集,不肯离去的话,本官就从官衔最高的人开始杀起,有一个杀一个,绝不轻纵,尔等要想仔细了。”

    “大人,我等回去了,若是日后遭人报复怎么办?”

    “这一层本官向你们保证,若是有人敢于日后伺机报复寻仇的话,不用你们说话,本官也会据理力争,为将士们讨还一个公道。”

    兵士们彼此对望了片刻,由刚才那个满洲正红旗的代替大家问道,“大人,您敢莫是骗我们?”

    “笑话!肃顺既然说出来了,就一定作数!左右我的府衙就在泽州府城,若是尔等日后以为受到张运兰、长寿或者旁的什么人的报复,只要派人去到府城,知会本官,我一定给你们做主!”

    兵士们再也无话可说,三三两两的商议了片刻,耷拉着脑袋,回转各自营房去了。

    回到帐中,肃顺又累又饿,坐在椅子上呼呼喘气,“总算是不辱使命。”

    “雨亭兄片言建功,智深若海啊!这份恩情,吴某永志不忘。日后定当报答。”吴衍笑呵呵的亲自为他端上一杯热茶来,“雨亭兄一夜奔波,多有辛苦了,先休息一天,明天中午,本官在府衙亲自为雨亭兄庆功!”

    “现在说庆功还太早了点吧?”肃顺咽了口吐沫,把大帽子摘下来放在一边的矮几上,徐徐说道,“省内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上动天听怕是怎么也免不了的了。还是请列位集思广益,怎么样杜绝此类情事再有出现,方为上策呢!”

    吴衍给他提了醒,同时心中叫苦不迭,这时候身边没有可供参赞的幕僚在场,只好顺势托请肃顺代为筹谋了,“那,雨亭兄以为,可有规避之策?”

    肃顺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笑着站了起来,“肃某实在难堪劳累,请容我先下去休息,不恭之处,万望海涵。”

    “是,肃兄一夜奔劳,也实在是辛苦了,蔡斌?”吴衍招呼道,“你伺候肃大人到府衙中,先休息一夜,有什么事,也不许打扰,听到吗?”

    山西太原绿营驻军兵变的消息以六百里加急送到京中,把皇帝数日来的好心情全数搅合了。自从在万方安和招柳青青侍寝以来,姑娘施展温柔手段,将天子拢在自己身边,夜夜欢歌不断。

    而nv子也拿出了当年在户人家所学,却从未轻易尝试过的檀口吹箫之术,令初尝异味的皇帝大呼痛快,可惜的是,大约是刺激过甚,全然不复往日的持久,用不到几下,就在青青的两瓣红唇间清洁溜溜了,让他大感狼狈。

    除此之外,青青诚然是床榻间的恩物,任谁也想不到,如同扇坠儿一般娇小玲珑的身躯内,竟是有着如此激烈的yù火,昨天招寝的时候,姑娘惊人的放开了河,和他在床上抵死缠绵,呻语不绝于耳得早上起来的时候,皇帝睡得糊糊间,可以听见惊羽难得的调笑之声。

    奕担着内务府大臣的职衔,是有权查阅皇帝的起居注档的,前后翻看了几页,都是招已经赐姓柳佳氏,册封为瑰贵人的青青姑娘侍寝的——柳青青和惊羽的来历宫中无人不知,也知道是皇后身边的侍nv,如同当年兰妃身边的连环一般,给皇帝临幸的。

    不过奕知道,皇帝的身子骨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硬朗,咸丰二年的时候,御驾幸热河,不就因为缠绵床榻,病了好大一场吗?若是不肯引以为戒的话?

    他琢磨了片刻,决定还是找个机会,进言一番——或者自己说这样的话有点尴尬,不如就让福晋进宫一趟,向皇后娘娘陈情?

    不等他将此事付诸实行,山西的紧急军报呈递到了军机处,奕吓了一跳,张运兰在晋省一番胡闹,惹出这么大的麻烦?看起来,朝廷中于新军兵制演练之法,是不是要为此事所阻,必须改弦更张了?

    领班进到殿中,抬头看看,果然,皇帝的脸è不是很好看,眼圈微微有些发乌,大约是夜来征伐太过的缘故,不过jīng神倒还好,行礼以毕,把山西的兵变之事拿了出来,“……张运兰在省内不顾民情,一位大力练,终于引致兵士怨情沸腾,方有今日之祸。臣弟等以为,兵制改良,虽是良法,宜乎缓缓图之。不如……”

    皇帝抢着说道,“不如什么?撤换张运兰吗?不行的!”他说,“先不提张运兰在其中是否有残兵之举,只是为新兵制顺利推行而下,也由不得顺应兵士所请!”

    先答应一声,继续说道,“只是臣弟以为,晋省兵士于张运兰民怨极大,该员虽是有功之臣,但行事之间不知变通,若是长此以往的下去,臣怕会激起更大灾患啊!”

    皇帝以手掩口,打了个哈欠,“这样的话朕也想过,不过你们想想,若是今天撤换了张运兰,明天湖南省的兵士要求撤换林文察,河南省要换李元度……,长此以往的下去,兵制之事,全由无知士卒要挟而决,朝廷还要不要办理新政了?”

    “不过,张运兰虽不能撤换,那种酷烈的练兵之法,也要有所收敛。肃顺不是在太原吗?着他在太原驻留几日,将此事与张运兰并营中将佐一一晓谕清楚,特别让他告诉张运兰,练兵之法,非一蹴而就,要稳下心来,再不可出现这样兵士齐聚,哄相抗的情形——否则,朕第一个找他问责。”

    奕想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当下点头答应,“是,臣弟下去之后,即将皇上的这番至意,以廷寄细细铺陈其中,也就是了。”

    这数日以来,皇帝招青青侍寝,每每上演龙凤呈祥的好戏,而且总是鼓起余勇,再接再厉,自己还未必感觉什么,只是哈欠连天,总觉得jīng神不振,在奕等人看来,却是极为分明。看他坐在御案上,脸è发青,眼窝微微下陷的样子,心中很觉得疼得慌。

    等到正事议定,奕忍不住说道,“皇上身担四海,万民所系,一旦龙体抱恙,天下百姓忧烦无地。臣弟敢请皇上,还是夜来节劳,保重圣驾才是的。”

    皇帝难得的脸上一红,自家事自家知,这十数日以来,也真的是太过疯狂了。含糊的笑了一下,“唔,朕知道了,朕……记下就是。”A!~!

第86节 调养有道

    第86节调养有道

    奕几个回到军机处,让值日的章京领班,俗称达拉密的许庚身先承旨,登录廷寄文字,随即在屋中分坐四周,谈天说话,不知道是哪一个起的头,话题转到了皇帝的身体上,“……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虽然是年少慕艾,也经不起这样旦旦而伐的嘛!”

    奕嘬着牙花子,也是很烦恼的样子,“刚才皇上的话你们也听见了,虽然我进言了,总也要皇上听得进去才是。只怕到了晚上,嘿!又是天地一家亲了!”

    孙瑞珍在一旁笑着说道,“本来以为肃雨亭不在京中,皇上床榻之间能够大为节劳,不料……真是天算不如人算!”

    听他言语中对肃顺大有菲薄之意,翁心存心中一惊,众所周知,载垣是肃顺在军机处的耳目,也可以说是傀儡,他这样言笑无忌,给肃顺知道了,岂不是自找麻烦?看看载垣,竟似是没有听见一般,混若无事,这才放下心来。“话是这样说,终究不能让皇上由着子来吧?”

    “还能怎么样?宫闱之中,又岂得外臣ā言?”孙瑞珍事不关己的向后一仰,“涤生兄,以为呢?”

    曾国藩也是懂医的,“皇上面è发青……”他说,“可见宫闱之内,确实是征伐过度,以致面è不顺,jīng神疲惫——王爷,不如招太医院的几位大人过来,商议一下?看看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给皇上调养调养?”

    “也好。”一句话给奕提了醒,就势向外面喊,“星叔?星叔?你让人到太医院去一次,请几位老爷过来。”

    庚身答应一声,命军机处的苏拉去传了。过了片刻二薛等太医院医正、副医正,到军机处给几位中堂大人请过安之后,按照品秩高低站好,等候问话。

    “今儿个叫你们几个过来,是有件事要问你们。”奕究竟是年轻人,有些话略感不好意思,转头看载垣,“怡王,你来问吧?”

    “那,六叔就先歇歇,我来问。”载垣年纪虽然比奕大很多,按照辈分来说,却是他的侄子,故而有这样的称谓,他慢条斯理地从荷包里取出一个翡翠的鼻烟壶,用小象牙匙舀了两匙放在手背上,然后用手指沾着送到鼻孔上,使劲地吸了两吸,才说道,“薛老爷,咸丰二年的时候,直督堂翁举荐你以白衣入值,为皇上请过脉案的,可是?”

    薛福成不料他会突然问及这件事,呆了一下,躬身答说,“是。咸丰二年的时候,皇上龙体抱恙,求医各省,卑职以方技见宠,蒙皇上圣恩,捡拔在太医院中。”

    “当时你是怎么请的脉案的?”

    时间过去太久,薛福成记不大清楚了,勉强说道,“卑职记得,皇上的病在肝脾。肝热,胆亦热,所以夜不安眠,脾不运行则胃逆,所以胃口不开。”

    在场的这几个人,都是咸丰四年,一场政海波澜之后为皇帝捡拔而起,入值军机处的,当初的事情只是听说过,却没有亲历过,所以只好由着薛福成来说,等他都说完了,载垣不辨真伪,只是料想他不敢撒谎,又问道,“这几日皇上龙体不虞,你们可曾请过脉案啊?”

    “这,不曾。皇上圣体一贯康健,近来不曾请过脉案。”

    “胡说!”载垣没来由的突然发怒,吓得薛宝善几个赶忙跪了下来,“今儿个我等面君的时候,皇上脸è大为难看,你怎么说一贯康健呢?定是你等做事马虎,皇上派人传召,太医院却无人值守,是不是?”

    这就纯粹的胡说了,太医院一年三百六十天,早晚都有人值宿的,不论晨昏,只要有旨意,即刻请脉,怎么叫‘无人值守’?只是彼此官职相去甚远,几个人不敢顶嘴。

    翁心存微皱寿眉,也不以载垣迁怒于人为然,在一边接上了话头,问道,“薛老爷,各位老爷,王爷是心中挂念皇上的圣体,你们不要见怪啊。”

    “是,卑职等不敢,不敢。”

    “皇上近来宠幸后宫,**之事频仍,以致气血不密,神情之间略有恍惚,……”他停了一下,说道,“你们都是蒙恩深重的老臣子了,以为当以何法,为皇上调理一二呢?”

    薛宝善立刻明白了:皇帝的体质特殊,阳气躁动,偏又是虚不受补,每每宫闱之中大加劳动,总会闹病——数年来已经屡见不鲜了——不用问,这一次一定还是这样。

    他想了想,口中说道,“以卑职看来,龙体本源并未亏伤,只是阳气独升,若能yīn阳调和,于圣上大有裨益。”

    “怎么叫能够yīn阳调和?现在难道不是吗?”

    薛宝善口中说道,“调和yīn阳,以《黄帝内经》……”

    “行了!”载垣拦住了他,“别说这些闲白儿,我问你,到底怎么个调理法?”

    跟这样的粗人说话,着实让人恼火。薛宝善暗中腹诽不绝,只好捡他能够听得懂的说,“就是说,帝妃欢好,当选在夏季阳气上升之时,固然是最好,旁的时分,不如以节劳为主。”

    这样口头的陈诉,亦好像是在写脉案,尽些医书上的文字,叫人听了似懂非懂,觉得吃力。载垣左右看看,竟似乎听不大明白似的。

    柏葰转头问薛福成,“增益老弟,你认为呢?”

    薛福成在太医院做得久了,深知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道理,当下说道,“卑职以为,院使所言,已将皇上龙体脉案说得极为jīng准,卑职所能贡献,不过一愚之得。如今幸喜皇上颇能纳食,所谓补不如食补’,虽是人人皆知的常谈,实有至理。如今时序入夏,阳气上升,于圣体略有妨碍,只要忧烦不增、胃口不倒,过了苦夏,一到秋凉,定有大大的起

    “那,听见了吗?薛福成的话才有点意思。”载垣说道,“那,你说怎么个饮食调补呢?”

    薛福成暗暗叫苦,载垣说来无事,薛宝善自来胸襟狭小,这不是给自己招灾吗?口中胡的说道,“嗯,太医院多有成都是参酌数百年来的验方,jīng选上等材所制,服用之下,必有神效。”

    “都有什么啊?”这一次是奕答话了。

    “是,成有参茸卫生丸,有病服之除疴去恙,无病服之,壮体延年。有补天寿世之功;还有青蛾丸,主治男子腰酸腿软,步履艰难,此温补下元,上升津液,兴阳固本,养血滋yīn。多用能使发白再黑,齿落更生,驻颜壮jīng神,故名青蛾丸。”

    “有这样的咸丰二年的时候为什么不进献?”

    “是,回王爷的话,其时皇上青ūn年少,若是服用此无益有害,故而臣等未敢进呈。”

    “这是补,食补之法哩?”

    “卑职以为,当以乌雌酉羹每日进献为好(就是乌jī羹汤,不过宫中叫法更加讲究而已)。配以青jīng饭(这是一种事先拿杜鹃花科的灌木南烛枝叶,捣碎成汁,浸泡米粒,上锅蒸熟之后,米饭成青故名。据说这种米饭有滋补养气的效果)服用,滋补之效更好。”

    “也好。”奕点点头,他和载垣都是挂着内务府大臣的名头的,份内管着御膳房,当下对载垣说道,“等一会儿你下去,吩咐御膳房,以此两种羹饭进献,增益老兄,可还有什么吗?”

    薛福成想了想,口中答说,“皇上天怕热,而苦夏之季,以鸭、鹅之属寒,多食无妨,而且有滋yīn健脾之效,不如多多呈上一些,容皇上享用。”

    “不会太油腻吗?”

    薛福成轻笑摇头,“不会的,鸭鹅之皆为jīng细类,虽表面上有一层油脂,也不碍的。”

    “那好吧,只要服用之下,皇上的龙体大见起我保你们换顶戴——下去吧。”

    用过午饭,许庚身已经把廷寄的文稿写完呈递上来,众人传看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了,就准备递牌子请起。曾国藩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后年就是皇上三十整寿了吧?”

    “啊!”一句话给众人也提了醒,是呢!皇帝到了而立之年了!逢上这样的整寿之期,按照本朝的规矩,都是要大肆而热烈的庆祝一番的。种种铺张扬厉之法,不一而足,各省进奉贡品、各地特产,蒙古王公,甚至在京的驻华各国公使,也都有随班祝暇——虽然还有近三年的时光,但是从今天起,也该持起来了。

    翁心存在一边说道,“皇上秉刻苦,这等靡费之举,若是径直进言,怕圣上心中不愿为一己私劳动民力吧?”

    “天子无私事。怎么说是为‘一己私呢?”孙瑞珍立刻说道,“铭翁,您失言了。”

    翁心存心中大感委屈,这是他担心奏呈上去之后,皇上心中顾念之事,提前筹谋劝慰之道,怎么到了孙瑞珍的嘴里,就成了‘失言’了呢?

    孙瑞珍这样说话,自然引得曾国藩不满,他在军机处只入值了几天,就看出来孙瑞珍处处针对翁心存的言语举动,心中大为不耻!睨着三角眼瞪了他一下,“英公这话未必吧?翁老之言,也不过是未雨绸缪,如何算得上是失言呢?”

    孙瑞珍这样不留面子的攻击翁心存,一方面是为了军机处他也只敢攻讦对方,曾国藩帝眷甚隆,他根本惹不起;奕几个都是旗人,攻任何一个,都是引起同族的嫉恨。另外一个,就是为了咸丰六年的殿试过节了。

    他本凉薄,不以为自己落得满朝骂名是行小人行径的果报,只以为皇帝看重翁心存,有意重谴自己,为他父子出气——久而久之,寻思报复,只要君前奏答,皇帝问道翁心存的时候,他总要在一边横挑竖捡得翁心存心中叫苦不迭。

    奕、柏葰两个摇头苦笑,都有一种:文人相轻,于今为烈的感觉。真是奇怪,本来军机处就只有两个汉人——曾国藩是两个人的后辈,轻易是不能ā言的——居然如此不能相容?用皇帝批驳的话来说,难道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心中想着,奕吩咐军机处的苏拉,递牌子。

    不一会儿的功夫,苏拉回来复奏:“皇上午睡刚起,正是沐浴,请几位大人稍等片刻,再行传见。

    于是,众人只好坐等,又过了一会儿,内侍来传,大家收拾一番,起身往万方安和而来。进到殿中,只听见里面喷嚏连响不绝,“哈秋!哈秋!哈秋!”

    进到里面,只见皇帝拿着大大的手帕正在擦鼻子,脑后的辫子还未及疏好,随意的扎成一个马尾形状,湿漉漉的样子,是刚刚洗过澡,“臣等叩见皇上。”

    “哦,都起来啵……”皇帝说话的声音有点发闷,大约是鼻子堵塞,“廷寄的上谕写好了?拿来。”

    趁着皇帝看上谕的功夫,奕奏答,“皇上,咸丰十年是皇上三十整寿,臣弟等想来,自皇上登基十年来,四海升平,天下万民安康,皆是皇上励jīng图治,锐意进取之成果,至此整寿之日,臣弟请旨,命四海臣民,大肆持,与我皇上庆。”

    “唔,到咸丰十年的时候,朕就是而立之年了呢?”皇帝孩子气的挠挠头,轻笑着说道,“卅年蹉跎,一事无成啊。”

    “皇上这话,让臣等无地自容。自皇上登基以来,内惩jiān邪,外肃吏治,期间惠民新政,在在分明,天下百姓,哪一个不虔心祝祷,愿我皇上龙体康健,万寿无疆?”奕说,“便是古来圣贤,也不外如是……”

    他径自在那里滔滔不绝的说着,皇帝的心思却不知道游离到哪里了。三十而立,他也真的是想热热闹闹,隆而重之的办一次,领受一番臣工的孝心。只不过,一想到开了这个口子,各省争相孝敬,种种特产、礼物奔载于途不说,各地摊派、需索之情怕又要再现旧观——自己虽然是皇帝,拿了别人家的礼物,毕竟手软——有些事再想办,就不是那么理直气壮了。

    心中是无数次的委屈、叹息,皇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们的这份心意,朕领了就是。至于万寿节庆的持,还是照朕在咸丰元年所颁的上谕而行吧。不可过于奢华。”

    翁心存察言观看出皇帝心中大为意动,只是碍于前言,不好改口而已,悄悄的给身边的曾国藩使了个眼示意他再做求恳。

    不料曾国藩误会了,以为让他顺应皇上的话来说呢,当下碰头答说,“臣也以为,如今虽是四海升平,然自今年以来,北地数省,旱、蝗之灾频仍,百姓嗷嗷待哺,若是此时为皇上万寿节庆大肆扬厉的话,只恐更伤民力。臣以为,不如等来年,天时大好于今年的时候,再行宣诏。”

    翁心存一呆,曾国藩居然领会错了?

    皇帝无可无不可的笑一笑,“曾国藩的话说得对,左右还有几年的功夫,眼下这也不是什么急务,还是想想,怎么认真研讨救治灾民,才是上策。”A!~!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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