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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嵩山坳     清山变txt下载     清山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9节暖气

    开衙第一天,和军机处见面,没有什么正经而紧要的公事要cào办,多是一些尧天舜日,京中外省一切安好的消息,君臣说了几句,各自散去。另外一边,肃顺在军机处坐了片刻,等旁人到齐了,即刻jiāo代一声,二度进殿见驾,“今儿个找你们来,是有件事要让你们去做。”

    他说着,向六福点点头,后者捧起厚厚的一摞卷宗,向下一递。肃顺不知道怎么回事,接在手里,“皇上?”

    “这种东西叫暖气,是朕新近想出来的。凭你这狗才的xiōng中所学,怕是看不懂的,还是jiāo给方家吧。雷廷昌,你来看看,可有可以施行之道?”

    “喳。”雷廷昌膝行两步,接过图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御笔亲书的文字,从材料选用,管径粗细,一直到铺陈网线,在在列明。不要说是他,就是造办处里一名微末匠役,只要依照图纸施工,也未尝不有融会贯通的。

    暖气的原理本来并不复杂,只是借助管网,以热力学中的冷热jiāo换之付诸实用而已,雷廷昌眼看心算,手指不时的轻轻动作,过了片刻,大约的原理就已经了然于心,“回皇上话,若是说按照图中所画,付诸施工,奴才可以担保,用不到一个月,奴才就能够将皇上所要的暖气建造起来。”

    明善心中大恨好个不懂事的雷廷昌皇帝说此事非肃大人所知,以你为方家之见,你就当了真了?居然还敢说什么不出一个月,就能够建?真是呆子他知道,雷家数辈都在宫中造办处当差,论及旁的或者不值一哂,但说起营造匠役之事,样式雷的名声,哄传九州。他家学渊源,在这样的事情上,确实不负‘方家’的大名,但因为常年侵yin于此,接人待物上,总少了那么一点历练。说话很容易得罪人而不自知。

    御前奏答有严格的规制,错非是皇帝问道,明善是不敢sī自进言的,只得心中暗暗为他着急,跪在一边,猛给雷廷昌使眼sè。

    “一个月?”皇帝轻笑了几声,“有这么容易吗?”

    “皇上,既然雷大人说一个月即可毕事,奴才以为,便一定能完。”明善一听这话,心中叫苦,雷廷昌果然把肃顺得罪了只要皇帝开了金口,限期不能竣工,雷廷昌就一定会大倒其霉

    皇帝却似乎没有听出来似的,等了片刻,方才说道,“暖气这种东西,本身并不复杂,不过,若是要在一月之内,将宫中各处,尽皆通上暖气管路,还要不伤及殿阁局势。”

    雷廷昌这才知道糟糕,在他想来,暖气不过是铺陈在养心殿一地,却不料皇帝是要在紫禁城中尽数构建——这样的大工程,一个月的时间怎么能做得到?不要说一个月,半年之内能够完工,就已经算是快手了。想到刚才自己大言欺主,若是追究起来,……雷廷昌吓得语不成句,身体颤抖起来。

    皇帝并未注意到雷廷昌的失态举动,管自说着,“除了室内铺陈之外,室外用于连接各处管网等线路的保暖、防冻裂等的预设差事,以及最终连成一体,一直延伸到制热的锅炉处的安装和排列,朕都已经绘制在图上,载垣、匡源,等一会儿你们下去之后,着工部和内务府认真梳理一下,看看要用到多少管路,多少人工,京中有的,就在京中鸩集;没有的,列一个条陈上来,朕让各省……,你们怎么了?”

    “回皇上话,奴才……奴才方才以为,暖气铺陈,只有皇上所居的养心殿一处,……如今才知道,皇上怜惜宫中人等是要在禁中尽数安装此物,这,奴才刚才说的,一月竣事,实在是过于大言,请皇上治罪”

    “朕本来也没有想过要你在一个月之内把暖气铺陈的事情办下来。”皇帝以为他怎么样了呢,却是为此担心?笑着说道,“这件事啊,等到过了年,春暖花开,朕移驾园子中之后,再由内务府和工部会同办理。不过,一个月建成固然是强人所难,但也不可迁延过久,今年冬天,朕回銮的时候,一定要把暖气管网,铺设到位——有这一年之期,你可能做到。”

    雷廷昌暗中长长的出了口气,满心轻松的碰下头去,“请皇上放心,一年之中,奴才一定将此事办妥。”

    皇帝有一点的好脾气,从来不会为臣下在奏对的时候言语失措而发怒,相反的,总是岔开一些话题,化解他们的尴尬,“圆明园大修之事,明善,一年以来,都是你经受料理的,如今工程进展得如何了?”

    “是,回主子话,圆明园大工之事,经由内务府、工部户部各衙mén从中料理,最迟今年六月,皇上万寿之前,即可竣工。”

    “顺势,把暖气也装上。”皇帝说道,“不要等到事情过去之后,再行返工。”

    “是。奴才下去之后,即刻料理。”

    “肃顺留下,其他的——都跪安吧。”

    载垣几个退出去,皇帝让肃顺也站了起来,“过年的时候,新近入宫的杨贵人对朕又说,山西曹氏一族……并无子嗣流传,此事你知道吗?”

    肃顺脑筋一转,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当年在晋抚任上的时候,以胁迫方,意图bī使曹杨氏入京进宫,后来为皇帝所止,其中有一此,他对曹杨氏说,日后梦熊有兆,诞下龙种,选一jīng明阿哥,承继曹氏香烟——这在曹杨氏自然不能同意,后来也就作罢了,想不到到了今天,她居然有把这件事提出来了?看皇帝忧心忡忡的样子,很为这件事伤脑筋似的。

    “若是说贵人主子娘家无后,皇上推恩于外家,照理倒也说得过去,如今却是夫家……,”肃顺偷偷瞅着皇帝的脸sè,小心翼翼的奏答,“而且,又事关曹氏一族。主子身在北京,怕是不知道,曹氏一族,在晋省堪称富户之首,生意做的极大,分店遍及十八行省,这样的大户人家,族中之事,皆由族中长老耆宿,共议而定,若是说,”

    “行了。朕知道了。”皇帝打断了他的话,“此事毋庸再议了。”

    “喳。”肃顺答应一声,看皇帝没有更多的吩咐,悄悄的挪动身体,跪安而出。

    “雨雪载途,奔行四五百里,老兄很辛苦吧?”

    “多承王爷垂问,卑职不辛苦。”左宗棠在座位上欠一欠身,恭声说道。

    奕认真的打量了几眼和自己隔桌相对的男子,他早就知道左宗棠的名声,上一年的年底在养心殿匆匆一晤,并无什么深jiāo,想不到还没有到上元节,他就从湖南老家进京来了?“皇上亲下诏命,命你到府办差,总也用不到如此惶急吧?是不是连过年也不曾过好啊?”

    左宗棠笑了笑,以一口满是湘音的京话说道,“不瞒王爷说,卑职并内子也都习惯了。这数年之中,家眷早已经移居任上,故而倒也不用京湘两地的来回奔bō。”

    “那就好。公事要做,家事也要宁靖嘛。”奕随口说了几句,话题一转,谈到了正经事上,“季高兄大才,哄传四方,这一次皇上命你任职内务府,办理旗务,本王等还要仰仗高明啊。”

    “王爷如此期许,卑职实在是不敢当。只不过略效犬马,以不负皇上知遇之恩,jiāo托之重了。”

    “这样说来的话,老兄心中已有定见?”

    “定见是不敢当了。不过倒有几分愚才之得,想必也早在王爷臆中了。”

    奕微微一皱眉,“哦?倒要请教。”

    “既然如此,卑职就试为王爷析之。”左宗棠说,“自咸丰九年,皇上简王爷办理旗务以来,历时已近两年。外省不提,京中旗下人家,如斯响应,动身北上者,不足二成,何也?其一曰刁疲成xìng,不肯吃那份冰雪风霜,田间劳作之苦;这样的人为数不多,但极有号召力,而良善旗人,有从众之心,眼见他们不动身,自然也不愿意动身了。”

    “第二种是不识关外民土风情,不敢动身。”左宗棠旁若无人的侃侃而谈,“我大清立国,已逾贰佰载,京中旗户,多不识关外之路,甚至连当年祖宗起兵的龙兴之地,亦从来不曾去过。只是人云亦云,以为尽是蛮荒烟瘴苦寒之地,阖家老小,舍弃这京中花花世界,到那样的地方去,前路茫茫,无所依靠,自然心生畏惧,能够拖一天是一天了。”

    “还有第三种,便是自问祖上有名的,从龙入关,立过劳的,以此为凭,对抗圣命——这类人是最多,如今京中所有的旗下人家,若认真上溯几代,又有哪一个不是在仁皇帝、宪皇帝、高皇帝为国征战过的?”他说,“依卑职看来,这些人的心中,多半是舍不得京中繁华,少一半,则是觉得委屈——臣之后,不加封赏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把旗人都赶出京去,到从来是犯官贬谪之地,受那份罪呢?况且说,这些人以旗人世代狩猎;汉人祖辈耕地为由,更加肆无忌惮的对抗皇命了。”

    “有这三层原因在内,故而王爷办理的旗务差事,也就难有寸进了。”

    奕一面听,一面点头,左宗棠的话,不是什么发前人所未见的卓识之言,不提两年办差,多次为旗务之事做御前答奏时,皇帝早已经为他指出,就是自己府上的幕僚清客,也大约的能够悟透个中三味,只不过,于解决之道,皇帝似乎有办,却故意不说,而府中那些人,也像是有难言之隐似的,只是找出了症结所在,却并不能对症下yào。

    “那,以季高兄所见,于以上着三等情况,当如何料理呢?”

    “卑职所言的第二种,虽人数众多,却也是不妨事的。旗人以不识关外风情而心生畏惧,总还好办——只要找一些人,最好是尽数通晓当地民情,又口舌便给的,向百姓多多晓谕。最好是找一些在咸丰九年、十年间已经动迁出京的旗人,从关外回来,向乡邻百姓说明,自然可以收。”

    “嗯,这个办好。”奕立刻说道,“便是朝廷再多的诏令,也及不上原本乡邻的一语之力。”他又问道,“那另外两种呢?”

    “另外两种,则要行以国了。”左宗棠说道,“便说第三等人吧?仗着祖上余荫,领着旗下公出的几两银子,逍遥度日——银子固然不多,但集腋成裘,亦成瞠然巨数。这些人居住在京中,每天走狗放鹰,正经事一点也不做——卑职不瞒王爷,我随斋公在湖南、直隶两省任上,所见所闻,实在令人胆寒很多旗人,连马都不会骑,这还不是文职,而是省内的武官。王爷请想,兵士连马都上不去,如何能够为国征战?饶是如此,……”

    奕摆摆手,制止了左宗棠yù待出口的牢sāo之言,心中有点好笑。只是这片刻之机,他就知道,左宗棠是那种心中只有自己,全无同僚之人他所建议的,奕也不是想不到,只不过碍于彼此同根同族,不好、也不能

    出以酷烈——这样想来的话,皇帝似乎也是瞅准了左宗棠的脾xìng,方才让他以汉人之身,帮办如今这已成luàn麻一团的旗务的吧?

    花厅中沉寂了片刻,奕问道,“那,如何行以国呢?”

    “就以旗人自称狩猎为生,不善耕地来说吧。如今四海升平,天下长治久安,打仗都用不到旗人,还说什么狩猎?便称狩猎,这些人又有几个人能够挽得开一石半的强弓,放得出奔行二百步的力矢?可见是虚妄之词,用以悖逆圣谕之言。”左宗棠继续说道,“另外,卑职以为,”

    奕看他突然闭口不言,心中奇怪,“怎么了?怎么不接着说了?”

    左宗棠想了想,当此官行此礼,他虽然并无实缺,但多年在骆秉章身边,官场侵袭而下,规矩总还是懂的。有些话,若是对骆秉章、曾国藩、胡林翼等汉人jiāo好能够说,对奕这样的一国王爷,就不大容易见听了。“卑职想,树大多枯枝,京、外各省旗人,不下百万之众,固然有心地良善,一意为国的;但也有那疲滑成xìng,……”

    “你说的这些,我又岂有不知?”奕立刻明白过来,主动接过了话头,“你说的那心地良善的,只是小可之比,更多的,都是一些……哎让我怎么说才好呢?”

    “正是为此,皇上才不惜尽数北迁旗下闲散丁户,一则解虚靡用度之苦,二则开关外数省千万亩良田之广袤,为国又新增一鱼米之乡。”左宗棠说,“若能成就这一番远望,正是要靠王爷这样,少年英发,为国不惜谋身的英才之士,砥砺相助啊。”

    左宗棠的一席话,令奕心怀大开,嘿声一笑,“季高兄所言正是本王心中所想。皇上以千秋大业重责jiāo托,本王在公是皇上的臣子,在sī是皇上的兄弟,又岂敢为保全一己,而有所瞻顾?”

第31节 大学(1)

    第31节大学(1)

    军机处叫起的时候,皇帝问及此事,“翰林院中的生员、学士,于各国驻华使领场馆,都大有腹诽?是不是这样的?”

    许乃钊老老实实的点点头,说,“自咸丰二年起,皇上准许各国在京设立场馆,本是为两国彼此增益往来,联络办事,互通消息之用,各国公使自南省北来,先以民风民情未能稔熟,而未敢有行差踏错;越数载而下,则多有为人指摘处。臣想,若是能够早一日让各国人迁地为良,不但于民情恰然,多有裨益,于各国馆中,随员、眷属之安宁,亦大有好处。”[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文祥,你与这些外国人打jiāo道最多,若是将各国使馆尽数迁移,你以为,可能得到对方的同意吗?”

    “奴才……兹事体大,容奴才与各国公使商谈之后,……”

    “也好,朕当年在山高水长召见英国来使的时候曾经说过,两国jiāo往,当以尊重彼此为第一行事要务。使馆搬迁,也不好凭一家之言而定,总要双方融会贯通,互相包容才是的。”他说,“这件事你下去之后,召集各国使官,将朕的这番意思认真晓谕。”

    “是。皇上以大公正之心待天下,更推恩域外,想来各国人感于圣意,自当遵命从事了。”

    皇帝不置可否的一笑,“说旁的事情吧,翁心存的病,似乎越加严重了?你们知道吗?”

    咸丰十年的十一月间,御驾回銮不久,翁心存因为哮喘发作,请假一月,朝廷自然是准了。临近新年的时候,又再续假一月,这一次皇帝有点担心起来,命太医院医正薛福成和李德山两个到翁府诊脉,当时诊脉的脉案写得很是简略:食少神倦,音哑气弱,竭力调治。

    看文字,大有聊尽人事之意。用的yào是生地、地骨皮、天mén冬、麦冬,都是润肺清火的凉yào,当然亦有人参、白术之类扶元气、健脾胃的补剂,但分量不重,无非点缀而已。

    皇帝身子骨不是非常健旺,这数年以下,也略略识得一点yàoxìng了,特意招太医院二员到御前来问过,认为翁心存的病是本元已亏,但若是说危在旦夕,似乎未必。

    这一次皇帝又问及此事,许乃钊心中升起一阵暖意。咸丰九年上演的一幕,只是针对朝中愈演愈烈的党争势头,不得已以重手处置,但事后不论是年节于翁府的封赏,还是对翁同书、翁同龢兄弟的使用,都可以看得出来,帝眷丝毫未衰。而自从翁心存患病以来,皇帝多次动问,亲自下旨给翁同书,赏假一月,在府中安心料理乃父病情,若有所需,即刻奏陈云云。心里很是为老友觉得庆幸,君恩如此,一旦不予,这生前身后之名,亦大可以想见了。

    “臣日前到府中探望过,也问过太医院两位大人,均言,哮喘之疾,每到秋冬之际,发作频仍。等过年天气转暖,即可不yào而愈。”

    皇帝沉默了片刻。翁心存生病,固然是上了年纪,本源亏损,但和自己当年所行的酷烈手段,也未始丝毫无干。他仰起头来想了想,翁心存是几时死的,记不得很仔细,不过大约就是这一两年之内了。“翁心存国之重臣,患病府中,朕无一日不心中挂念。着大阿哥载澧,代朕到翁府探望。”

    他想了想,翁心存府中规矩太大,大阿哥奉旨探望,老人一定会起身谢恩,到时候又要折腾,便又加了一句,“着翁心存不必行礼、谢恩。”

    “皇上圣心恤怜老臣,想翁心存得旨之后,感戴天恩之下,病势当立见起sè。”

    “就这样吧。”皇帝摆手让众人跪安出去,紧接着,招袁甲三到了御前。行礼之后,皇帝说道,“朕已经命文祥和各国使官jiāo涉,尽快在京中另外寻找一块基地,将使馆区尽数迁移出去——也省的日后再有这种为中西民情不同而导致的变故发生。”

    “是。皇上从善如流,臣不胜钦服。”

    “这一次招你过来,是为咸丰七年,朕在江宁和你说过的事情。”皇帝问道,“你还记得朕曾经说过,待日后时机成熟,将于京中建立大学的话了吗?”

    “圣上开千古未有之伟业,教化育人,泽被苍生,臣又岂敢有片刻或忘?”

    “大学之设,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与三年正科没有很大的分别,其实内中相去甚远。”说着话,他向惊羽摆摆手,nv孩儿走到面墙而立的书橱前,取出钥匙打开,拿出一本折子来,“这是日前容闳所上的奏折,内中除了将他在美国多年来的所见所闻秉笔直录之外,为朕也很是提供了一条思路——特别是西式大学的构建和组成——朕命人誊录了一份,你带下去,认真看看,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递牌子进来。”停了一下,他又说道,“若是愿意的话,和容闳就近商讨,也是可以的。”

    甲三口中答应着,心中于皇帝说的关于让他和容闳就近商讨的话,很是不以为然。把折子捧在手中,御前不能容许他当场翻开来看,暂时放在一边,“至于建造大学的地址嘛,就选在东jiāo民巷一带好了。那里衙mén众多,而且与翰林院毗邻而居,日后学业相长,于彼此也都是大有益处的。”

    “至于可以入选大学的生员嘛,一定要百中取一,千中取一的上上之才。特别是那些在天文、术数、舆地、语言文字等方面有一定的基础的,更是要不次捡拔,充任其间。力求在大学中,使之能够jīng益求jīng的更进一步,学成之后,为国所用。”

    皇帝笑了一下,转而说道,“容闳这个人,你可与之有过往来?”

    “这,臣听闻过此人之名,但并无深jiāo。”

    “他在美国求学多年,出国之前,又是在澳mén的教会学校学习入mén法理,故而行事之间,多有狂luàn之言,不过,倒也不必以此为凭,心中先存了什么此人不可深jiāo的念头。他山之石,可以攻y帝带着解劝的语气说道,“朕知道,你是理学大家,持身方正,刚直可风。但大学之设,实在是千古未有的创举,很多细情,不要说是你,就是朕也如同雾里看huā,触不到内中肌理。而难得有容闳这样,负笈而归国报效的忠悃之辈,又有外洋实际经验,在这件事上,正要靠其人的经验和阅历,以增你我君臣的见闻,更好让大学之设,能够顺应朕意,不使朝廷拨出的巨额差饷,落于空处。”

    “皇上天语指授方略,更以千秋重任,jiāo托仔肩,臣又岂敢为中西有别,而致荒怠政务。“袁甲三碰头答说,”臣下去之后,研习容大人所上奏折之外,将其中有所舛误之项,与之共同谋划,也就是了。”

    “你也不必如此自谦。容闳不论年资,才学,均不及你。让他协助料理此事,只是看在他有真正的经验的基础上——承办大学的差事,还是以你、翰林院等职司衙mén为主,就让容闳从旁顾问,也就是了。”

    皇帝这样说话,袁甲三才算放下心来。大学构建,是皇上一力推行,但对于下面承办其事的人,特别是对袁甲三这样,很能够知道大学建成之日,就是自己的清名播于四海的官员来说,分清楚其中主次,一来不至有政出多mén之虞;二来也不愁日后叙功之时,不给自己浓墨重彩的记上一笔所以是一定要婉转砌词的问一个清楚明白的。皇帝自然也能够猜得出来,顺应人心的几句话,让袁甲三顿时心满意足起来。

    君臣心照不宣的说了几句,袁甲三又再问道,“皇上,容大人任职总署衙mén,咸丰九年的时候,更méng皇上宠招,入值上书房,启沃几位阿哥的学业……”

    “这件事朕已经和文祥说过了,暂时免去他总署那边的差事,等大学建造的事情告一段落了,再让他照常入值。”

    甲三把所有的事情做到心中有数,不再多说,碰头而出。

    回到翰林院(许乃钊入值军机处,袁甲三得以补了他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位置),命听差沏上一杯酽茶,在茶烟飘dàng中,展开誊录的容闳的奏折来看。

    容闳的汉语不好,汉字表达倒还差强人意,不过令袁甲三很觉得头疼的是,容闳的汉字表述,多用白话,很少有公事往来,臣工奏折中所用的那种近乎繁琐和晦涩的文字,“大学本是西方所有,其用意在初等、中等教育开启民智之上,更增专进。臣所就读之马礼逊教会学校、赴美之后之孟松学校(当时的美国并无现今意义上的高中,孟松学校有点预备学校的意思)、耶鲁大学等,皆出于此意。”

    “求学外邦,生活用度及往来jiāo涉,全由学生自主完成,洒扫拂拭及冬令炽炭于炉,劈柴圣火诸多琐事亦一概自己动手。更时常外出务工,以弥补生活费用之不足。臣以为,此等家务活计,可籍以运动筋骨,流通血液,实健身之良法矣。若能于我天朝士子、生员中推而广之,除以上种种效用,更可收表里兼修之效也。”

    “……大学科目繁多,举凡天文、舆地,算学、化学等皆非同文馆中众多粗习皮máo可比。况若督理非人,教习充数,专jīng研习曾无一人,何得有杰出之士,成非常之才耶?”

    “臣思,自强首在储才,储才必先兴学,故自强之道,以作育人才为本,求才之道,尤宜以设立学堂为先。”容闳在折子中写道,“中国智能之士,何地蔑有,但选将才于俦人广众之中,拔使才于诗文贴扩之内,至于制造工艺皆取才于不通文理不解测算之匠徒,而yù与各国击长较短,断乎不能职道之愚,当赶紧设立头等学堂、二等学堂各一所,为继起者规式。”

    “臣流于域外多年,考其所为,学堂之等、入学之年,程课之序,与夫农工商兵莫不有学,往往与曲台之礼、周官之书,左氏公羊之传、管墨诸子之说相符。”有此得出结论,“盍见古圣人之道,大用大效,小用小效,文轨虽殊而莫能外也。”

    容闳认为,任何一种教育,都‘不敢不悉心斟酌’,主张‘保存国粹而讲求实业。’但是,要办理大学新务,采取‘西学中用’,按照西方办大学的模式办起中国新式大学,就不得不依靠洋人之力。

    若是说以上这些,袁甲三尚能勉强平心静气的阅看的话,接下来的话,就很让他觉得不能接受了,在折子中容闳写道,“必须遴选深通西学之员总理,把具体办学之权,完全委托洋人主管,委任洋人中心向天朝之人为总教习,其他体制结构、教育规章、奖惩制度、教员配备,以致待遇等种种方面,都要一体按照西洋的方式来进行——这样的文字,在袁甲三之流看来,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了

    若不是刚才在养心殿见驾的时候,提前为皇帝知会过其中违碍文字,袁甲三简直要第一时间提笔而书,攻讦容闳言语荒唐了。不过饶是如此,仍自觉得受不了,他一把将奏折合上,向外吩咐一声,“外面,有什么人在吗?”

    “二叔,侄儿在。”mén扉轻开,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应声而入,是袁甲三的侄儿,名叫袁保庆。

    “笃臣,你到……”袁甲三叫着侄儿的字,“到朝房去一次,请上书房教习容闳,用过午饭之后,屈驾到翰林院来一次,就说我有大学承办之事,要和他商谈。”

    保庆是举人出身,不过始终没有取得功名,跟在叔叔身边,一来探究学问,二来也是为了熟悉官场,准备有朝一日,能够得了一个出身,好入仕为官。

    用过午饭,休息片刻,容闳到了翰林院,这里他还是第一次来,由袁保庆领着路,进到袁甲三办公的朝房,行礼之后,奉上茶水,袁保庆在乃叔身后垂手肃立,随shì伺候,听两个人说话,“纯朴兄大才,老夫早有所闻,负笈异域,多年荣归,上年的时候,更méng皇上器重,以皇子并宗室子弟,教育mén下,着实令人赞服啊?”

    容闳不善言辞,憨厚的笑一笑,没有说话,在袁甲三看来,竟似乎是将自己这一番溢美之词,尽数笑纳了?心中不免升腾起一阵火气:容某人好大的面子

    “看老兄奏折中所言,有‘募请身为异国,心向天朝’之教习字样?”袁甲三复述了几句奏折上的话,问道,“请恕老夫无知,未曾思及能够有此一端。见纯朴兄文字,大有茅塞顿开之感——怎么在老兄看来,洋人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闳老老实实的说道,“卑职任职同文馆教习之时,与馆中所有的各国教习,多有往来,如英人bō那根、法人查梅、美人博伊特、西人克诺尔斯等,初到天朝时,尚有人地两疏之感,十余载而下,便是连同眷属子nv,也尽数带至中国——不提以上数员,为皇上圣恩钦准,以多年教化之功,正式列入‘缙绅录’;就是中华泱泱文物,千载传承而下,也绝不是西方各国,所能比拟。学生听闻,bō那根、博伊特和克诺尔斯三人,更有心为自家子弟延请西席,授以制艺,有心让他们的儿子,走我朝正途。故而学生以为,这也是彼等一片仰慕之诚。虽是客卿之身,在我看,对我中华,倒比对他们本国还忠心些”

    哪有这回事?袁甲三在心里说。他是理学传家,真正以道学君子自命,中西之辨固然因为皇帝多年来推行新政,不敢行诸表面,但口虽不言,那种‘目笑存之’的神态,在容闳看来也有些不大舒服。

    只听袁甲三又问道,“那,老兄文中所言,让学子将生活琐事俱皆自己动手,甚或有学业之中,出外俭工者,这是何意?”

    容闳给他解释了几句勤工俭学的含义,袁甲三大大的愣住了:“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照老兄这样说来,大学所有生员,朝廷只负教授之责,除此之外,竟是丝毫不予管理了?简直荒谬”

    容闳给他骂得期期艾艾的抬不起头来,有心反驳,彼此官职相去太远,嗫嚅了几声说道,“倒也并非如前辈所言,以学生而言,苦自然是苦一点,但也可收到强健身心之效……的。”

    “美国之地,贫瘠已久,顾不得学生生活,也还罢了。我天朝何物不有?又如何能够做出这般有辱斯文的举动?”袁甲三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伤人太过,放缓了声调说道,“至于你在文中所说的,生员招考,先要选择于技法、西学略有根基之人,充盈其中,只是不知道,可已有定见?这通晓西学的生员,又当到何处去觅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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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大学(2)

    第32节大学(2)

    “学生想,今年三月,加开恩科,可于落榜或中士的各省生员中探寻一二,若有才能堪用者,不妨暂时将姓名、籍贯登记有司,待日后大学草创,一道饬文,令其从原籍进京入学,也就是了。”

    袁甲三真心不愿意为公事上的不谐而口出伤人,但容闳的思维和自己完全不搭界“老兄这话说得好轻松在落榜及中士的生员中寻找?你可知道,十八省入京会试的生员,俱是一时瑜亮,场中争一日短长,胜出者或者选入……”[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他滔滔不绝的说着,容闳半句也听不进去,大睁着眼睛,思绪却不知道游离到何方了:他虽然在大学读书,但却是以学生之身,这大学具体cào行,所知不多,皇上要自己和袁大人办理筹划事物,但听袁大人说话,似乎于自己所提的几款,全无赞同,彼此分歧太大,日后又当如何?他只顾自己思忖,连袁甲三问他的话都没有听清楚,“啊?大人您说什么?”

    “老夫是说,学生食宿之事,本该是由朝廷拨给。若是要大学生员全部自筹料理的话,只凭这一节,就休想能够有生员来此报名了。”袁甲三说道,“不知道老兄于此,可有什么化解之道吗?”

    容闳嗫嚅了几声,慢悠悠的说道,“这,说来惭愧,卑职未能考虑周详。”

    “这样怎么行呢?”袁甲三是一派诲人不倦的语气,“大学初创,差事当然不轻松,很多事情,都要想在前面。当年皇上曾经有过圣谕,无论施行政务,还是专办差事,总要将其间可能所有的漏dòng和问题想在前面,一旦等到推行下去,若是再发现问题,转而想补救,那就是事倍功半了。”

    “是,前辈教训的是,卑职都记住了。”

    袁甲三又问了几句他在西洋求学的经历,便端茶送客了。

    送走容闳,袁甲三本来想把和他商议过的,于大学构建,招生之事详尽的列一份奏折,但回忆一下,竟无可落笔处两个人说话的时间不短,但能够行诸笔墨的却极少。

    容闳因为xiōng中所有的皆为西学,于天朝民情多有不通,故而很多事都不能说到点子上,便如同要大学生员自行解决生计的事,在袁甲三来说,就分外觉得不能容忍想了一会儿,看看距离下钥还有一个多时辰,当下递牌子请见。

    不料牌子递进去不大的功夫,内奏事处来人传话,“皇上今天不舒服,有事明天再行奏报。”袁甲三无可奈何,左右在翰林院中无事可做,命人备轿,到了不远处的水獭胡同,去探望翁心存。

    这里原本是他经常来的,不过咸丰八年之后,登mén就极少了。咸丰八年,为翁同书以刑部左shì郎京察一等,袁甲三上了一份名为《大臣子弟不宜破格保荐》的折子,弹劾翁同书的京察一等所来不正。虽然袁甲三自问是抱着‘chūn秋责备闲者’之意,但在外人看来,此事实在是京中清流南北对峙的导火线——后来更给皇帝借题发挥,几乎将翁心存贬出军机处。两家的关系,亦将至了冰点。

    这一次翁心存抱病在chuáng,袁甲三回忆前情,深感愧对老友,这一次正好,借探病之机,化解两家彼此恩怨,总好过有朝一日,幽冥永隔,即便自己想道歉,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到了翁府,递过手本,不一会儿的功夫,翁同书迎了出来,“桥公。”

    “是少兄啊?老中堂的病怎么样了?”

    翁同书苦笑着点点头,“容小侄再向桥公详解——桥公,圣驾在内。”

    袁甲三一愣:“皇上在府里?”

    翁同书点头说道,“皇上听说袁大人来了,特命我前来,请袁大人入内相见呢。”

    用过午膳,大阿哥载澧办差回宫,皇帝将他招到御前,亲自问讯,不料载澧言语无措,体察不细,于乃父问到的,十句答不上一句,“无用的东西难得让你出宫办一次差事,就做成这样hún沌样?”

    “儿子,儿子也不懂的。”载澧委屈的翻着白眼儿,口中答道,“太医院薛医正说的话,儿子也听不明白,只是听说,翁师傅已经十几天不曾大解了。”

    皇帝心中一chōu。这样郁结难下,早晚出事“那,翁师傅的jīng神如何?”看儿子一脸mí糊,他只好再问,“朕是问你,他和你说话的时候,有没有jīng神和力气?”

    载澧偏着头想了想,“还好。”

    “怎么个还好法?”

    “翁师傅躺在chuáng上,儿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jīng神。”

    皇帝给他气得无可奈何,自知所用非人,也懒得和他多说,打发他下去了。随即命人伺候着更换了便装,领着六福、惊羽、西凌阿几个人出大清mén,直奔水獭胡同的翁府而来。

    咸丰九年的时候,皇帝偶然起意,过府为翁心存拜年,赐海淀澄怀园一座,不过那里是为皇帝移驾圆明园,翁心存扈从往来,上下朝不至劳累所用,御驾在城中,自然还是回到水獭胡同的旧宅中居住的。

    软轿进到胡同,不等再往里走,六福赶忙压住了轿杆,凑到轿帘前轻声说道,“主子,翁府mén口来了很多人……?您看?”

    皇帝打起轿帘,向外张望了几眼,果然,不远处的翁府mén前,一片宾客往来,面西的照墙下,停着一溜的蓝呢子大轿,轿子旁边,或站或坐着一群青衣打扮的男子,看样子是各家的轿夫。

    他没有想到翁府会有这么多的来人,楞了片刻,蓝呢子大轿只有三品以上的可以乘用,在这北京地方,怕是有很多还是识得天颜的,固然是不必怕为他们所见,但御驾轻出,给人瞅见了,难免又有一番劝阻。正待命shì卫抬轿转身回去,翁府大mén开启处,翁同书陪着肃顺走了出来,mén廊下站着等候问安的朝中官员眼见两个人出来,各自起身,拱手示意。肃顺也不理睬,一面走,一面说着什么,看翁同书神情惨淡之中强自挤出的笑意,可知翁心存的病势不见乐观。

    肃顺一再请翁同书留步,后者始终不从,坚持送到mén外,看肃顺低头钻进轿子中了,这才一揖而别。

    肃府的轿夫抬起轿子,走不到五步路,又停了下来,打起轿帘,肃顺低头钻出,向这边站在轿子旁的六福呲牙一笑,把声音放得极低,“可是圣驾到了?”

    六福真心的挑起大拇指,肃顺刚才就看见了自己,猜出圣驾到此,却故作不知,只是为知道皇上的脾气,不愿意为更多人所知,“还是大哥jīn罢转身向轿子内说道,“主子,肃大人到了。”

    肃顺也探了过去,小声问道,“主子,可是来探望翁大人的吗?”

    “废话”皇帝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

    肃顺一句话出口,也知道问得糊涂了。不过他从来以挨了皇上的骂为荣幸,“主子,请容奴才片刻,待奴才进去把外间等候的众人驱赶开来,静府之后,再传翁同书兄弟前来接驾。”

    “你别nòng得jī飞狗走的,更加不许告诉旁的人。”

    顺答应一声,又转了回去,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六福几个在府mén口等候了片刻,看各家老爷纷纷传轿备车,一会儿的功夫,水獭胡同人去巷空,变得清静异常。

    皇帝又等了片刻,直到翁同书陪着薛福成客人出来,眼见刚才mén庭若市的mén廊下一片冷冷清清,大感惊异,“承福,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满脸苦笑着解释,“这不是吗?这位肃大人,把列位来探望老爷病的大人,都给劝走了。”

    翁同书这才注意到,竟是肃顺去而复还了,“中堂大人?”

    肃顺暂时不去理他,向翁同书身边的薛福成摆摆手,以京中官场的习惯称呼叫他,“薛老爷,我刚才看过了,老大人的气sè不错,这都是用yào得法之功,赶明儿个我见了皇上,给你保荐。”

    “多承中堂大人,卑职不敢当。”

    用过午膳,皇帝更衣出宫,领着六福、惊羽、西凌阿几个人出大清mén,直奔水獭胡同的翁府而来。

    咸丰九年的时候,皇帝偶然起意,过府为翁心存拜年,赐海淀澄怀园一座,不过那里是为皇帝移驾圆明园,翁心存扈从往来,上下朝不至劳累所用,御驾在城中,自然还是回到水獭胡同的旧宅中居住的。

    软轿进到胡同,不等再往里走,六福赶忙压住了轿杆,凑到轿帘前轻声说道,“主子,翁府mén口来了很多人……?您看?”

    皇帝打起轿帘,向外张望了几眼,果然,不远处的翁府mén前,一片宾客往来,面西的照墙下,停着一溜的蓝呢子大轿,轿子旁边,或站或坐着一群青衣打扮的男子,看样子是各家的轿夫。

    他没有想到翁府会有这么多的来人,楞了片刻,蓝呢子大轿只有三品以上的可以乘用,在这北京地方,怕是有很多还是识得天颜的,固然是不必怕为他们所见,但御驾轻出,给人瞅见了,难免又有一番劝阻。正待命shì卫抬轿转身回去,翁府大mén开启处,翁同书陪着肃顺走了出来,mén廊下站着等候问安的朝中官员眼见两个人出来,各自起身,拱手示意。肃顺也不理睬,一面走,一面说着什么,看翁同书神情惨淡之中强自挤出的笑意,可知翁心存的病势不见乐观。

    肃顺一再请翁同书留步,后者始终不从,坚持送到mén外,看肃顺低头钻进轿子中了,这才一揖而别。

    肃府的轿夫抬起轿子,走不到五步路,又停了下来,打起轿帘,肃顺低头钻出,向这边站在轿子旁的六福呲牙一笑,把声音放得极低,“可是圣驾到了?”

    六福真心的挑起大拇指,肃顺刚才就看见了自己,猜出圣驾到此,却故作不知,只是为知道皇上的脾气,不愿意为更多人所知,“还是大哥jīn罢转身向轿子内说道,“主子,肃大人到了。”

    肃顺也探了过去,小声问道,“主子,可是来探望翁大人的吗?”

    “废话”皇帝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

    肃顺一句话出口,也知道问得糊涂了。不过他从来以挨了皇上的骂为荣幸,“主子,请容奴才片刻,待奴才进去把外间等候的众人驱赶开来,静府之后,再传翁同书兄弟前来接驾。”

    “你别nòng得jī飞狗走的,更加不许告诉旁的人。”

    顺答应一声,又转了回去,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六福几个在府mén口等候了片刻,看各家老爷纷纷传轿备车,一会儿的功夫,水獭胡同人去巷空,变得清静异常。

    皇帝又等了片刻,直到翁同书陪着薛福成客人出来,眼见刚才mén庭若市的mén廊下一片冷冷清清,大感惊异,“承福,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满脸苦笑着解释,“这不是吗?这位肃大人,把列位来探望老爷病的大人,都给劝走了。”

    翁同书这才注意到,竟是肃顺去而复还了,“中堂大人?”

    肃顺暂时不去理他,向翁同书身边的薛福成摆摆手,以京中官场的习惯称呼叫他,“薛老爷,我刚才看过了,老大人的气sè不错,这都是用yào得法之功,赶明儿个我见了皇上,给你保荐。”

    “多承中堂大人,卑职不敢当。”

    “就这样,你回去吧。”满口官腔的打发走了薛福成,肃顺嘻嘻一笑,“yào房兄,圣驾到了。”

    “啊?”翁同书大吃一惊,抬头看过去,可不是吗?六福和惊羽在前,御驾在中,后面跟着西凌阿等御前shì卫,正笑意盈盈的跨进大mén,向这边走了过来。

    “臣……”肃顺用力拉了他一下,把后面的话都给堵了回去,“主子不愿意给人知道,一切噤声”

    翁同书赶忙闭住嘴巴,神情紧张的望着越走越近的大清天子,“皇……上?”

    “翁师傅的病好些了吗?”皇帝问道,

    “回皇上话,臣父……”翁同书未语哽咽,“怕是不好了”

    “朕去看看。”

    翁同书立刻跪倒下来,“臣不敢奉召。”他说,“臣父有病,不能迎驾,更加不敢劳动皇上临视。”

    “翁少兄,你糊涂。”肃顺接口说道,“皇上都到了这里了,怎么还能不见一见?你快点起来引路吧。”

    皇帝一摆手,“朕就到他房里去看看他,他不能起chuáng,就不必起来。”

    这一下翁同书不敢不尊了,和闻讯赶来的翁同龢一起在前面引路,进到西huā厅的下处,翁氏兄弟两个加紧脚步,进到房中,拽起chuáng上帐帷便长跪在地,翁心存已清醒得双眸炯炯,只是虚弱得没有一点气力,见皇帝走到近前,俯身看自己,他也用目光搜寻着,紧紧地盯住了,像是恐怕一眨眼皇帝就会消失似的,有些失神地盯着,许久,大滴大滴的泪水断线珠子似的从颊边涌淌滚落出来,喃喃说道:“皇上,老臣……怕是shì候不了您了……”

    皇帝xiōng口一热,眼圈泛红,“翁师傅,您的病,不打紧的。这么多好医好yào,你又不是什么绝症,何必自艾自叹?”他顿了一下,又说,“别胡思luàn想,一切往放,安心调治,病好了再说。朕还要你为朕调教那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冤家呢”

    翁同龢跪着搬过来一把绣墩,伺候着皇帝坐在chuáng前,君臣两个说话更加方便一些,皇帝有心舒缓气氛,故意笑眯眯的说道,“载澧这个孩子啊,真正是笨到了极致。”他把载澧办差,回宫奏答的话说了一遍,摇头失笑,“这样的孩子,总要翁师傅这样的老成持重之人,方好教化,若是换做是朕啊,气也给他气死了。”

    众人赔笑几声,皇帝转头问道,“有没有请西医来为翁师傅看看?”

    “……”翁同龢一愣,只听chuáng上的老人说道,“méng皇上挂念,老臣感佩莫名,只是,老臣这病,本源而起,不过是拖日子罢了。”

    “你的年纪也不算很大,咸丰九年的时候,朕还说过,七十悬车、八十仗庙。等到你八十岁了,白头丞相,出入庙堂,正好彰显天朝之福。”皇帝微笑着安慰他,“等到过几天,天气好一点了,朕给你旨意,由孩子们陪着,到城外小汤山去,泡一泡那里的温泉,于你的身子骨有好处。”

    翁心存眼眶湿润,泪水止不住了淌了下来,顺着眼角流到枕头上,“皇上对老臣的这番恩情,让老臣如何报答啊?”

    皇帝也觉得眼圈发热,强自笑着,安慰了几句。翁心存人在病中,不宜呆得太久,当下就待起身,不料翁心存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张口呼唤,“皇上?”

    “在这里,朕在这里。”皇帝弯下腰去,凝视着他,“你先好好养病,朕过几天再来看你。”

    “皇上,老臣受两朝国恩,难以答报,眼见行将就木,有些话,老臣想给皇上sī下奏陈。”

    皇帝一皱眉,他没有想很多,只以为翁心存心忧此番不起,有一些遗言要和自己说了,更是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翁师傅,您的病……”

    “皇上,老臣的病,自己知道,这一次拜别皇上,日后怕就难以再到御前了”他勉力的伸出手去,示意翁同龢和翁同书把自己扶起来,口中说道,“皇上让老臣说,老臣要说,皇上不让老臣说,老臣也要说”

    “好帝是一派无可奈何的语气,“你躺下,躺下说,朕在这里,听你说。”

    翁心存还是人儿子扶着自己坐了起来,在身后塞上一个抱枕,支撑着身体,“皇上,老臣有话,想和皇上造膝密谈。”

    还不等翁同龢几个人请辞,皇帝立刻一摆手,“不必翁心存是朕的师傅,翁同龢兄弟更是朕的股肱之臣,谁又会害朕,卖朕?不要这样。既是机密国事,说出来大家参酌。”

    翁心存想想也好,有些话不但要在御前奏答,事后还得晓谕几个孩子,他身体衰迈,也未必有那份jīng力,正好就在这一刻说了。不等他开口,府中的管家来报,说翰林院掌院学士袁甲三袁大人过府探病来了。“正好,传他进来。”

    翁同书迎到mén口,领着袁甲三到了翁心存的下处,先给皇上行了礼,皇帝让他站了起来,“正好,你也听一听翁师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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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病中奏答

    第33节病中奏答

    又是一番忙碌之后,翁同龢等几个人跪得离chuáng榻近了一点,听翁心存说话,“皇上御宇十载以下,四海升平,而国泰民安,百姓概念圣恩,万方卞舞,凡此种种,都可见我皇上圣意如天,百世之下,亦当为臣民感戴。特别是吏治整肃,使清正之辈,迭次而起,疲滑暗弱之人,无立锥之地,更可见盛世气度,海晏河清之景,位在不远。”

    他语气一转,又说道,“只是,以臣看来,皇上多行新政,而使行省之内,多有才学渊博,腹笥宽厚而一心为民者,履步庙堂——今时今日,固然是可喜之境遇,但数十载之后,臣深恐,督抚权势大见增益,有内轻外重之虞啊”[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便如同两江总督一职,辖下官员多至数百,凡此等官员,有终其一任未识天颜者,在任上不论官声如何,但心中感念者,只有上官,而并无天子。圣明无过皇上,此等情势,料早已经深在帝心,臣所进言,不过杞人之忧,还请皇上早做决断。”

    翁同龢眼看着老父亲说了这一番话,jīng神又见萎靡,心中又是惶恐又是着急,御前不能luàn言luàn动,眼巴巴的望着皇帝。

    后者出了好大一会儿的神,他没有想到,翁心存会有这样的先见之明,内轻外重,实在是真实的历史上,大清亡国的第一肇因

    正如翁心存所说的,登基十年来,推行新政,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丝毫不敢有半点懈怠,即便是于地方督抚的使用,并其奖惩之间,也从来不敢任意而行——乾隆之后,到嘉道两朝,地方大员,于朝廷、皇上的忠爱之心尚有,而敬畏之情却早已经全无

    在自己临朝的这十年间,情况稍有好转,但也不能说于各省事物,行政之间如臂使指的那般畅通无阻——在甘子义看来,所谓盛世,一个最最重要的取决条件,便是中央于地方的指挥灵动。旨意到处,不但要臣工恭敬行礼,叩头如仪,更要将谕旨颁行而下,全无丝毫窒碍,方算得有所成就。

    皇帝这一刻想得很多:自己总算是有一点成就,在位之日尚长,或者不至于为此等事发愁,但日后呢?多年之后,自己年华老去,是非之心渐次淡薄,下面的人观风而动,是不是又会恢复到当年那上下沆瀣一气,只以个人利禄为行事考量的前朝旧貌?甚至不用等到日后,咸丰九年的时候,肃顺和内务府一干人等,巧言饰非,说动了自己,翻新圆明园中旧有景观,虽然huā费不能算是很多,但善mén一开,后面再有人以此立言,又当如何?这样一想,分外觉得自己的所行有不契合当年初初登基时,对自己发下的,使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的誓言亦更加觉得翁心存的话有先见之明

    不过这些话是不必现在说的,皇帝思忖良久,破颜一笑,“翁师傅,你的话朕都记下了。嗯……”他停顿了一下,又再说道,“此事朕会放在心上,总不会让你所忧心之事,变作事实。你先在府中休息,等到病势好转了,把今儿个你我君臣的话,具折呈奏——若是身子骨依旧发软的话,让孩子们代笔也是可以的。”说罢起身,向病榻上的翁心存意味深长的点点头,转身出房而去。

    翁同龢兄弟命府中的下人认真照顾老父,赶忙和袁甲三、肃顺几个人跟了出来,随着皇帝到了外面的书房中,二次拜倒行礼,跪在地上,等候皇帝问讯,皇帝先和袁甲三说话,“和容闳见过面了?”

    甲三答应一声,捡能够出口的,和皇帝复述了一遍。

    “朕也看过容闳的奏陈,以为不予拨给膳食之款,未免过于强人所难——天朝数百年来,厚福养士,方有这等国士待之,国士报之的浩dàng之气。若是免除俸银,实在不妥。翁同龢,你任职过山西学政,你以为呢?”

    “臣也以为不妥。”

    “哦?”皇帝只问了一个字,但内中询问的意思是很明显的。

    “咸丰二年壬子恩科,皇上御驾亲临贡院,以纹银百两,奖励各省夫子,为教化育人,所付出辛劳心血——这等天子右文之举,嘉惠士林,使天下豪杰,望风景从。臣虽愚钝,却也知道,诏旨遍传天下,文风浩扬,四海欢腾——比之嘉道守文,更有进益。”他原地碰了头,又说,“臣想,便是乡间夫子,尚在皇上圣心挂念之中,更遑论大学之建,开千古未有之伟业,朝廷又如何能够舍弃这戋戋鹤俸之数?”

    还不等皇帝说话,肃顺忽然撩起下摆,趋前几步,跪了下来,“皇上,翁少兄的话,奴才有不敢苟同处。”

    “这倒新鲜了,凭你这奴才的才学,也想和朕亲自选中的状元打擂台吗?”皇帝大感好笑,“那好,你也说说。”

    顺说道,“大学一物,奴才是不懂的。不过奴才当年任职山西,略通民情。百姓都说,想要马儿跑,不能不吃草。但平常时日,也不能草料太过充足。养得马儿膘féi体壮,运动无能,就是有事,也派不上用场了。”

    众人听他御前奏答,居然举这样粗鄙的例子,都觉得好笑,只听他继续说道,“便如同翰林院中吧,从修撰、编修、检讨以下,直至待诏、笔帖式,薪俸微博,却从无怨声,何也?并非为官职微小,难有建言之机,只不过秉承君子不言利的古训,甘守清贫。以登仕之途,视作为国为民的大道尔。”

    皇帝拧着一双秀气的眉máo,打断了他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奴才想说的是,大学肇建,本是千秋盛举,所取中的,亦应是如翰林院中生员等人一般,心存君父,学成之后,为国出力的国家柱石之才。故而不该有太好、太多的俸银拨给,倒是如容大人说的那样,以其一己之力,自己想法筹谋解决之法才是的。”

    翁同龢等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肃顺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真正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而且他这番话说得立意极为深刻,自己若是再为生员多做求恳的话,倒显得只是贪图那一点鹤俸之资了。

    皇帝琢磨了片刻,缓缓的摇摇头,又点点头,“肃顺的话,未必是错。但朕以为,容闳提出,大学招收生员,不予用度之资的本意与朕心中所想相去甚远。”

    “是,奴才所言,只是愚钝之语,请皇上教诲。”

    “从翰林院、到新开设的大学,再到各省官学、地方士绅所开办的sī学,其体不一,而其效用并无二致,都是为教化蛮愚,开启民智。正如容闳折子中所说的那样,‘选将才于俦人广众之中,拔使才于诗文贴扩之内,至于制造工艺皆取才于不通文理不解测算之匠徒,而yù与各国击长较短,断乎不能’”他背诵了几句折子中的话,然后说道,“如今大学新创,总要拿出一点办法来,使各省有志之士,循此报国之mén,登途而进。但日后呢?”

    “创建大学的效用,你们可能以为,更多的为国家培育特殊人才——二百年沧海桑田,世易时移,咸丰朝所临的内外面貌,与圣祖、高宗时代已经是迥然有异。想来尔等也都知道了,朕已经命英人赫德、李泰国等与本国接洽,为购置军舰、炮船事展开磋商,想来不用等到今年年底,就会有所回复。到时候,订单发下,英人为我天朝建造炮船在先,本国总要有大批能够cào驭艨艟巨舰于七海之上的将佐弁员,充任其间——而这些人,难道真的可以靠那些只是漕船扬帆,运粮海途的漕丁可以充任的吗?自然是要靠掌握有新式驾船技术的人来担任。而这样的人到那里去找?自然是全要靠专业xìng更强的大学,来尽以教化之责。”

    “但若是以为,大学之用,仅只于此的话,尔等就错了。大学更大的作用,就是为开启民智”皇帝逐渐提高了嗓mén,大声说道,“你们一定要千万记住,国家富强的根本,不在于府库中有多少银子,而是在于人才的培育。而培育人才,首要的就是要兴办教育。你们能够想象得到吗?一个国家,半数以上的百姓,连字都不认识——这样的国家,这样的百姓,在这样日新月异,变化万端的时代中,你们以为,还能有立足之地吗?”

    他的语气又逐渐转为和缓,继续说道,“咸丰七年以后,各省官学、民办sī学,雨后chūn笋一般应运而生,其间固然良莠不齐,但教化育人,从méng童字号认起,不过是为了使百姓能够有识字之能,不至于如睁眼瞽目一般,在关碍到钱粮赋税等与小民生计息息相关的正经事上,给旁人玩nòng于鼓掌之上,也就不好求全责备了。”

    “官学之设,正是为此。而yù使国家强盛壮大,除却有翁心存、袁甲三、曾国藩、阎敬铭这般心怀君父的血诚之臣,任职庙堂、各省之外,也还要有有如容闳、荣禄、志颜等流,甘心为国,办理筚路蓝缕的细务的部院循吏——而这样的人,就要靠在同文馆、大学之类的地方,学成之后,致以实用,方能常保福祚不绝。”

    说了几句,皇帝自感话题扯得有点远,便又转而说道,“至于刚才袁甲三奏陈的容闳的话,朕以为,日后大学生员越来越多,渐至成为我天朝遍及百姓的日常之事,若真是不予拨给伙食、用度银子,固然可以省却大笔国家正用之财,但教化育人,chūn风沐雨,又岂可以区区黄白之物衡量?所以朕想,不可拨给,不如改为不可多给。总要各省报上来的生员,既能领会朕这番弘扬文治之心,又不可将所有生计,全数依归在国家拨给上——因此,大学生员每月俸银,照翰林院半数拨给,但另外开启一条mén路:各科学习俱佳者,不妨发给奖学之银——具体要拨给多少嘛,袁甲三,你下去之后,和容闳等人具体计算一番,在这件事上,不妨参详西洋各国的做法——他山之石,可以攻yù嘛?”

    “是。皇上圣虑周详,更不以西洋国人所用之法为畛域之分,臣感佩难言。”袁甲三碰头答说,“臣下去之后,即刻会同各位帮办料理大臣,共商此事。”

    “朕想,大学本是新鲜事物,天朝生员,以读书做官为最大、最好的出路。若是日后得知大学所招、所传授的,都是一些西学文字,难免会生出不虞之心。此事,要事先廷寄各省学政,将新建大学之务,与生员晓谕明白。另外,生员的选择,也不必一定是要那苦读圣贤之书的。各省但有人才,不论天文、术数、舆地、几何、物理等科,稍有进境者,都可以到京中来,由大学教习初步审核、考试之后,择优录取。”

    “是,臣都记下了。”袁甲三答应一声,又再问道,“皇上,百姓心感善政,若是有官学生员,意图报效朝廷,兼而希冀入学……”

    “也一概经由考试之后,择优录取。”皇帝说道,“大学之大,非是占地广袤,又或者师生众多,更主要的是要有一种海纳百川的气度,天朝士子,但有向善之心,求学之念,又能够经由考试,成绩优异的,朝廷便断然不能阻隔了他们的求学之路——便如同翰林院中,你、倭艮峰,都是理学大家,教授学子之外,也可以以教习之资,担任育化之职——大学所能招收的生员,比之每一年的科考,要众多得多,岂不是也可以满足了尔等将xiōng中所学,行chūn风沐雨之效的圣人之训吗?”

    袁甲三心中一动,他和倭艮峰、翁心存等人一样,都是走着正途出身,报国安民的路子,身为文臣,以教化德行,开启民智为第一xiōng中所想,如今听皇帝以这样的话来期许,自然欢喜,只是一个问题很快又冒了出来,“皇上之言,dòng察臣心。臣本不该有所瞻顾游移处,但臣怕……”

    “怕什么?”

    “大学所设,与翰林院职能相仿佛,日后生员众多,而使国家收支之间,多出数万冗员,臣恐,届时庙堂之上……”

    皇帝扑哧一笑,“你是怕将来大学生员如雨后chūn笋一般的冒出来,朝廷用人,又将有人浮于事之忧吗?”

    “臣惶恐。”

    “你说的也不能说不对,但在朕想来,十年之间,仍自不需担心有你多挂怀不去的状况——当年朕命奕等人开设同文馆,至今已历十载,所教授并结业的生员,根本不敷使用。这其中固然有在很多人看来,舍弃天朝数千年传承而下的史书典籍而就西洋蛮夷之地的文字语言,是为人不耻之行的原因在,但更大的原因,还是在于因为不了解而生出的误会和排他。想来大学亦当如是。特别是你害怕的情况,更加是如此——故而你所担心的,暂时仍不必放在心上。等到日后,天朝百姓真正识得大学之用,就又是另外一番景致啦。”

    这番话说得袁甲三面红耳赤,外加还有点不太明白,怎么叫‘又有另外一番景致’呢?看皇帝的表情,似乎没有再多做分解的意思,也不敢追问,当下诺诺而退。

    说了几近一个时辰的时间,看看外面的天sè,仍自天光大亮,皇帝又回头望向翁氏兄弟,“你们父亲刚才在病chuáng上说过的话,尔等都听见了吗?”

    “是,臣等都听见了。”

    “你以为如何?”

    翁同龢从方才起就保持沉默,大学之设,他完全不懂,也就不好胡luàn进言,静下心来,一直在想乃父突然而至的一番奏答,这一刻听皇帝问到,他斟酌着语句,把早已经打好腹稿的话说了出来,“臣倒以为,皇上天纵之君。臣父小有所见,早在皇上意中。”

    “这是什么话?朕岂是那种不能纳言的皇帝?你怎么想就怎么说,不必拍朕的马屁。”

    同龢赔笑说道,“臣父所念兹在兹者,在臣看来,实为立朝历代君主所惊扰圣怀者。内轻外重,固然是人君之忧,但若是各省权能太轻,也未必是盛世颜sè。”

    “哦?”

    翁同龢跪在地上,心中一个劲的打鼓。今天的奏答非比寻常,可以说全是老父亲病榻前的一场奏陈而起——若是皇帝真的采纳了翁心存的话,日后翁氏一mén,必将得罪光了这天下各省督抚唯一的挽救之道,就在自己的几句话之间了偏偏皇帝的脸sè不见喜怒,让人猜不透他心中在想着什么?

    他不敢琢磨太多,碰头答说,“兵家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臣疏爬我天朝列祖列宗圣训典籍,以为这都是骄纵自大之辈,用以欺瞒昏暗主上之语。我天朝圣祖仁皇帝以下,宪皇帝、高皇帝、睿皇帝、仁皇帝、乃至皇上,圣学jīng勤,兵学稔熟,万里域外,视若亲见。用兵之法,更是神如天授。任一前敌统兵之将,无不靠圣主在后,指授方略,才能早奏肤功——臣以为,武功是如此,文治亦当如是。”

    “你这样说来的话,似乎和乃父询谋佥同,以为各省督抚,权柄过于重大了吗?”

    “臣不敢这样讲。”翁同龢老老实实的答说,“臣是想说,圣明莫过皇上,各省督抚弁员,心向圣主,而民情百端,若是皆求以圣断而绝——人之jīng力,终究有限;指御万端,更非能力所及。”.

    “朕明白了。”皇帝苦笑着叹息摇头,“翁氏父子二人,真正是国之干城啊”他说,“翁心存病榻之上,不忘忧君之念,而你翁同龢呢?……”

    翁同龢吓得连连碰头,“皇上不以臣言语失措而大加处置,反而天语慰藉,臣惶悚无地。”

    皇帝自然知道翁同龢在想什么,苦笑着长身而起,“天sè渐晚,朕也得回去了——肃顺,你和朕一起回去,你们几个人,都不必跪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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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倾轧(1)

    第34节倾轧(1)

    用晚膳的时候,敬事房的小太监捧过装有后宫嫔妃绿头牌的朱漆盘子,皇帝胡luàn翻起一块,甚至都不曾看清楚是哪一间宫中的嫔妃,便斥退了太监。

    等到批过几分折子,由惊羽、六福伺候着洗过澡,听养心殿外脚步声响起,yù嫔入殿跪倒,皇帝才知道,原来今天晚上居然选了她来shì寝?这让他觉得很有点不好意思:yù嫔原来是叶赫那拉氏身边听用的宫婢,本姓李,名叫屏yù,入宫后改名连环,后来为皇帝收了房,这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但数载而下,yù嫔承欢极少,大约是因为当年在兰妃房中听用的缘故,自感总是低人一头,即便是在和宫中几家姐妹说话的时候,也从来不敢luàn言luàn动,竟似是没有她这个人一般,自然的,nv儿风情,更加也比不过旁的人——数载而下,算是宫中背榜第一[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看着她娇俏可人的小脸儿上满是怯生生的神sè,皇帝心中大感怜惜,“来,yù儿,到朕身边来。”

    答应一声,走到皇帝身前,仰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大清天子,孩子气的羞涩一笑,“奴才在宫中正在和兰姐姐说话,听陆公公传旨,还当……听错了呢。”

    皇帝笑着低下头去,在yù嫔的腮边一wěn,惹得nv孩儿娇靥通红,低下头去。他心中暗想,后宫之中,论及美yàn,莫过杨贵人;论及娇媚可人,则是以贬为谦妃的尤佳氏第一,若是说起nv儿家chuáng上的风情,自然是以云嫔和瑰嫔为首;这yù嫔嘛,倒是另有一份可爱和娇弱,引人垂涎,“朕这些天来,一直没有翻你的牌子,可想朕了吗?”

    yù嫔大羞,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在他怀中点点头,“想了奴才……梦见皇上好几次呢”

    “真乖。”皇帝轻笑着,解开yù嫔衣襟的纽襻,*光半泄间,将一只手顺着缝隙探进去,握住一边雪白而坚tǐng的rǔ峰,大力róu捏着,“皇……”

    “怎么了?不喜欢朕宠你?”

    “喜欢的。”yù嫔强自忍着羞意,身体微微退后一点,tǐng起xiōng膛,给丈夫更大的方便,口中呢喃着,“皇上,奴才……的身子刚刚干净下来,您……啊”

    皇帝楞了一下,展颜一笑,“朕的连环,想生娃娃了吗?”

    “嗯奴才想给皇上生个阿哥,日后也好给四格格作伴儿。”

    “好啊。朕就再赐你一个阿哥,日后好为朕分忧。”说着话,他三把两把将自己剥得赤条条,tǐng着胯下昂扬的凶器,展lù在nv子眼前,嘿嘿yin笑着,转身向软榻边行去。

    yù嫔心中大羞给丈夫拉着手,一步一步挪到chuáng边,抱在膝上,好一阵轻怜密爱,chún舌纠缠不休之间,男nvluǒ裎相见,都是情动如火了,“皇上,奴才……”yù嫔娇软无力的揽住丈夫的脖颈,吐气如兰的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奴才……想,皇上了,您……”

    皇帝满足的轻笑一声,抱起yù嫔,置于榻上,身体覆了上去。

    和军机处见面的时候,皇帝问文祥总署衙mén经办的两项差事,一则是在京各国使领场馆搬迁;一则是铁路国债发行。文祥说,“铁路国债一事,奴才和户部瑞尚书、杜尚书问过,听两位尚书说,英法美西等国初步同意认购的国债总数,占到此番发行国债的三一之数,而具体接洽事宜,还要等到日后,各国政fǔ正式的公文到京之后,再由各国公使,与我朝逐一磋商。”

    “户部那边,此番发行国债,认捐之数怎么样?”

    “百姓感戴天恩,国债推行而下,各省认捐踊跃。”阎敬铭说,“臣等共议,朝廷是不是可以准许各省内于认捐商贾士绅,有所封赏?”

    “封赏?你以为该如何封赏?”

    看着皇帝似笑非笑的脸sè,阎敬铭不敢多说,用力碰头,“臣糊涂,请皇上……处置。”

    “你们始终还是不大明白国债这种东西的意义。朝廷发行国债,其用意本来是为铁路、或者其他肇建之工筹集资金。百姓踊跃认捐,除却是为了报效朝廷之外,也并非一无所获。便说三年之后,国债到期,返还本金之外,另有利息——而这,就是朝廷,就是朕所能给予购买国债者的封赏”他笑一笑,又说,“现在很多人大约还不能想象,国债之物,对于百姓和那些商贾而言,是一种多么有利,而安全的……”他犹豫了一下,实在找不到什么更加不会因辞害意的表达方式,只好把一点在现在人听来很觉得新鲜的语汇拿出来了,“投资方式。”

    果然,军机处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搞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有些事,用不到朕来向你们分解,日后自能明白。便如同投资国债,就是其中之一。”皇帝说道,“便如同英法等国,愿意huā大价钱购买国债一般——你以为这些洋人,真会有那么好心,在看不到任何利益的情况下,就肯于掏钱了吗?世界上的事情,没有那么便宜的”

    文祥和阎敬铭相视苦笑,皇帝当年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也是学业jīng良,但偏偏生就了一副于世情多有揣测之心,从来不相信人之初xìng本善那句话,到是秉承了法家人xìng本恶的理念,实在令人讶异。只听他又问道,“那,各国使馆搬迁之事呢?”

    “奴才已经会同总署衙mén,将皇上的这一番至意行文各国公使,并做了通传。美、西等国并无异议,均以为,东jiāo民巷所建的使馆,一则所处尴尬,近十年以来,多有官民不谐之事发生;二来两国使馆,占地狭窄,房舍bī仄,若能更换地点,扩充地方,愿意顺应天朝所请,另移他处。”文祥说,“倒是英法等国,以使领场馆距离总署衙mén地势较近,往来因循成习为由,不愿搬迁。奴才正想今日退朝之后,亲自到英国领事馆,和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再行协商。”

    “这件事抓紧一点,别拖延得太久了。”皇帝说道,“使领场馆,在天朝自己的百姓看来,诚然是国中有国之地,但两国jiāo往,彼此派驻大使,拥有相当的涉外法权,也是行之于四海皆准的。故而行事之间,还是要多多以劝解为尚,尽可能的要彼此通洽,共同受益——这一次的差事,总署那边,也要如此办理。”

    文祥心悦诚服的碰下头去,大声说道,“皇上圣明,于两国jiāo往间,多有圣谕,奴才等奉旨cào行,不但顺应得法,而且更得各国公使赞同,皆言,我天朝皇帝陛下不但文治武功天下无双,便是于外jiāo之事,亦天纵神授,使人感叹,圣主生而知之,乃我天朝之福”

    皇帝不置可否的笑一下,“不用你拍朕的马屁,还是想办法,怎么把差事办好,才是你的正经。”

    机处几个人眼看政事以毕,碰头躬身而出。回到遵义mén外的军机处直庐,那个叫成祥的总署章京正好赶到,“给几位中堂大人请安”

    文祥一愣,“你怎么来了?衙mén中有事?”

    成祥也呆住了,“呃……卑职是来找肃中堂的。”

    文祥这才想起来,自从去年的七月间,皇帝西幸,成祥因为肃顺的引荐,入值内务府当差以来,便有了两份差事,一份是在总署,一份是在内务府,“哦,雨亭,你们有事,我不打扰了。”

    肃顺哂笑着,从人丛中走出来,到了成祥近前,“怎么样,事情办得如何了?”

    “一切全靠六叔栽培。”成祥利落的行了请安礼,动作很是边式,他说,“小侄儿刚才到造办处那边去看过,堆了一地的木材铁料,小侄问过雷主事,他说,总要等材料齐备了,才好正式动工。府里已经行文安庆制造局,等到三月河开,就可以由漕船将暖气所需的材料,逐一北运到京了。”

    说到这里,他又小声说道,“侄儿看见,为长chūn宫的戏台子,雷廷昌几个人,忙得不可开jiāo,但依侄儿看来,想在三月初五之前完工,怕是断然难以做到。”

    “就是能够做得到,总也能够找出法子来,好好整一整雷廷昌这个hún账东西”肃顺冷笑了几声,手托着腮帮,思考对策。想了片刻,眼前一亮:“有了”

    新年过后,皇帝为要在宫中兴建暖气一事,召见内务府、工部司员,雷廷昌御前奏答言语失措,皇帝没有过多责备,但却很是得罪了肃顺。一时间心中恨上了他,总想找个机会狠狠的报复一下他,不过二人职司不同,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搭界处,便拖延了下来。

    合该有事,新年过后不久,独宠椒房的杨贵人,有一次shì寝的时候说起,她在家乡很爱听戏,特别是京戏,更是心中所爱。每每有新戏班子来到太原府,总要延请到晋景园中,开三天的堂会,踵事增华,热闹上几天。进宫之后,她知道宫中也有所谓的内廷供奉,专为帝、后、妃嫔伺候差事,但总也不曾见过。言下似乎很觉得遗憾似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皇帝于杨贵人荣宠无双,特别命内务府和工部在长chūn宫搭一座戏台,表面上说起来,是为皇后、宫中各位主子闲来无事时享用一二,实际上谁都知道,这是为讨杨贵人的欢心而建——日后传召外面的戏班子方便——而长chūn宫的戏台,限期三月初五‘报齐’。

    这天是二月二十六,离限期还有十天,依内务府办事的习惯,一定还不曾搭妥当。肃顺有心整治雷廷昌,故意找了个由头,递牌子进去,皇帝立刻宣召,肃顺笑容满面的碰头行礼,奏答说,“奴才今儿个来,是为讨主子一声‘好’的。”

    “肃六,朕看你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皇帝笑骂道,“又做了什么德行事儿,来朕跟前想出乖lù丑了?”

    “皇上,奴才领着内务府大臣的差事,如今城内城外,各有两项大工,一个是这紫禁城中,长chūn宫前所搭建的戏台,尚未完工,奴才不敢以此邀万岁爷的赏赐;另外一处,是园子中,自咸丰九年起,翻修整饬的万寿山殿阁回廊大工,两载施行,已略见其行,等开了chūn,万岁爷移驾圆明园,奴才敢保,工程一定如期完工,驳皇上一粲。”

    “哦?”这件事皇帝都扔到脑后去了,听他一说,方才想起,“朕记得,这项大工,是明善任督工大臣的吧?”

    “是。皇上说得丝毫无差,这两年来,圆明园大工,全是由明善经手其间的。”肃顺停顿了一下,又说道,“除却明善之外,尚有一员,年纪虽轻,但府上一族,累受国恩,该员久思报效,故而不顾往来奔bō,于总署衙mén和圆明园中来回奔走,只为使皇上……”

    皇帝面带疑huò的打断了他的话,“总署衙mén?总署衙mén中怎么有人还会兼着内务府的差事吗?”

    顺答说,“奴才所说的,就是和公爷府上的成祥,上一年皇上西幸,他也随扈而行的。”

    “哦,是他啊。”皇帝想起来了,“善奎之子的,可是?”

    “正是此子。”

    皇帝总觉得总署章京还兼着内务府的差事,有点所行非宜,一时间又找不出什么借口来免了他其中一部分的差事,无意识的点点头,口中问道,“这个成祥,年纪还不是很大吧?”

    “他是道光二十二年生人,今年只有十九岁。”肃顺自然要为这位‘侄儿’说几句好话,他说,“正是年少有为,希冀着为皇上多多效劳的时候。而且,成祥其人,秉xìng聪颖,也着实是难得的干才。不但在内务府中人人赞叹,就是在总署衙mén那边,也是顶顶得用的章京之一。”

    他又说,“圆明园万寿山大工,奴才和明大人公务繁忙,有孝敬主子之心,奈何分身乏术,也是由成祥多方料理。工期加紧之外,所用款项,账目明确。阎丹初和袁午桥等几位大人多次到内府、户工两部中查看账目,也是条理清晰,一目了然。”

    “这等大工之事,最易为人侵鱼,兼以有当年李光昭一案,圆明园大工更是为朝臣瞩目,你下去之后,好生告诫明善、成祥等,认真做事,朝廷自然不吝封赏,若是在正用之外,还想着得一些不义之财,朕不管是什么人的阿玛、儿子,处置起来,绝对不会手软。”

    “喳。奴才都记下了。”肃顺恭恭敬敬的碰头而出,临出mén之前,给六福使了个眼sè,后者了然点头,看殿中没有什么需要照应处,也跟了出来,“大哥?”

    “兄弟,大哥拜托你件事。”

    “大哥这是什么话?有什么事大哥只要jiāo代下来,小弟无不效命就是。”

    “那好……”肃顺和他耳语了几句,随即问道,“兄弟以为如何?”

    “大哥的冤家,就是小弟的对头。总要让雷某人讨不到好去”六福嘿声一笑,“大哥就擎好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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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倾轧(2)

    第35节倾轧(2)

    六福得了肃顺的知会,开动脑筋的找机会进言。他在御前当差多年,深知皇帝的脾气,用过午膳之后,总是要小睡片刻,睡醒之后,jīng神健旺,召见臣工、批阅奏折,有时候一直会忙到深夜——若是因为什么事搅了每天下午的一番休憩之机,则一整天都不会‘开颜’,下面的人个个得加上几分小心。

    按照往常的习惯,由惊羽伺候着皇上用过一碗参茶,然后服shì他更衣上chuáng,待他睡熟了,再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半个时辰之后,准备净面、洗手,再促驾起chuáng。但今天六福抢着伺候差事,把参茶呈上,故意没话找话,“万岁爷,奴才今儿个上午见到贵人主子房中的小森子,听他说,贵人主子一夜都没有睡好。”[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哦?怎么呢?”

    “听小森子说,是长chūn宫前搭建戏台,一直忙到掌灯之后,万岁爷您是知道的吧?贵人主子睡得早,给他们这一搅和,瞌睡虫赶跑了,再想安枕,就难了。”

    “长chūn宫搭戏台,怎么忙到半夜了吗?”

    “可不是吗?”六福见皇帝神态逐渐凝重,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在一旁又说道,“内务府和工部原定是三月初五报齐,如今眼看着还剩不到十天的功夫了,根本忙不过来,自然只有连夜赶工了。本来呢,这是容不得奴才多言多语的,只是啊,若是总这么下去,耽误了宫里几位主子的休息,可怎么得了?”

    皇帝再聪明,也禁不住他这样的簸nòng,忍不住心中来了火气:从新年之后,杨贵人独宠椒房,到二月初,天葵未至,传太医院请脉,果然是怀了身孕,这让杨贵人又是疑huò,又是难过。入曹氏一mén两年有余,始终不见动静,刚刚承欢不及三月,居然就梦熊有兆了?数日之间,心中满是自怨自怜之气,偏偏腹中胎儿的父亲,又是如此一个绝对不能以冷语相加的,杨贵人xiōng中纠结成一团,更感郁闷非常。

    用过几帖安胎的yào物之后,心情方始转好了一点,不合妊娠反应随之而起,成天什么也吃不得,原本红润丰腴的脸蛋,快速的消瘦下去,皇帝有时候到长chūn宫中去看她,也很是觉得心疼。今天听六福说,为长chūn宫大工一事,折腾得自己的宠姬一夜没有睡好,更是来了怒气,“走到长chūn宫去看看”

    出宫往南直走,六福心中暗喜,抢上两步,招呼一名小太监说:“赶快到长chūn宫,告诉内务府的官儿,万岁爷驾到,让不相干的人,赶紧回避。”

    小太监从间道飞奔而去,一进长chūn宫便大嚷:“万岁爷驾到,不相干的人赶快出去”

    在场的内务府官员大惊失sè,皇帝突然驾到,所为何来?堂郎中雷廷昌慌了手脚,一面撵工匠出mén,一面找长chūn宫的太监,预备御座。就在这luàn作一团的当儿,皇帝到了。

    一踏进来脸sè就难看,望着一堆堆luàn七八糟的木料麻绳,不断冷笑,对雷廷昌等领着内务府的官员,磕头接驾,根本就不理。“戏台呢?”鸦雀无声中冒出来这么一句,声音冷得象冰,雷廷昌顿时战栗失sè。

    “万岁爷在问:戏台怎么还没有搭好?”

    “是,是下月初五报齐。”雷廷昌嗫嚅着说,“今儿是二十六,还有十天的限。”

    “哦?”皇帝语气极其不善的哼了一声,“这样说来的话,倒是朕问得不对?你还有占着理哪”

    遇到这种时候,跪在地下的人的穷通祸福,都在六福手里,如果他肯善为解释,或者先装模作样地骂在面面,为皇帝消一消气,至少大事可以化小。不然,虽是小事,也可以闹大。六福这天是存心要将事情闹大,当时便问雷廷昌说道:“十天就能搭得好了吗?”

    “能,能”雷廷昌一叠连声地说,“那怕一天一夜,都能搭得起来。”

    京里干这一行的,确有这样的本事,六福当然也知道,却故意不理会,只冷冷地说道:“既然这么着,又何必非要下月报齐?挑个好日子,早早儿搭好了它,趁万岁爷和各位主子娘娘高兴,就可以传戏,不也是各位老爷们伺候差使的一点儿孝心吗?”

    这句话如同火上加油皇帝厉声叱斥:“他们还知道孝心?都是些死没天良的东西”说完,掉头就走,走了几步,回头吩咐:“去看,内务府有谁在?”

    这是传内务府大臣。除肃顺之外,还有一个叫师曾的在,听得这个消息,格外惊心动魄,因为不但他本人职责攸关,而且他的长子文麟现在造办处当郎中,长chūn宫搭戏台派定六名造办处司员合办,文麟恰是其中之一。

    战战兢兢赶到养心殿,递了绿头牌,却一直不méng召见,想打听消息,都说不知道。等了一个时辰,小太监出来传知:不召见了。却颁下一张朱谕:“内务府堂郎中暨造办处主事雷廷昌,贻误要差,着即摘去顶戴,并罚银示惩。”

    接下来便是罚款的单子,雷廷昌五万,司员六人,各罚三万,总计二十三万两银子,限三月十一日jiāo齐。

    在被罚的人看,这么一个不能算错处的错处,竟获此严谴,实在不能心服。俗语说的是‘打了不罚,罚了不打’,如今既摘顶戴,又罚银子,是打了又罚。这从那里说理去?只有一面督促工匠,赶紧将戏台搭成,一面商量着找mén路乞恩,宽免罚款。

    要想乞恩,先得打听皇帝何以如此震怒?这一层雷廷昌比较清楚,因为当时震栗昏瞀,应对失旨,事后细想,却能找出症结,坏在六福不肯帮忙。然则,他的不帮忙又是所为何来?想想并没有得罪他啊何以出此落井下石,砸得人头破血流的毒手?

    这个疑团很快地打破了。第二天军机承旨:“内务府堂郎中着成祥去。”

    旨意一传,众人大感意外。成祥年纪轻轻,而且任职内务府未久,居然做到内务府堂郎中之职的重任?奉宸苑郎中与内务府堂郎中,同样是郎中,但就象江苏巡抚与贵州巡抚一样,荣枯大不相同。内务府大臣并无定员,且多有本职,往往与遥领虚衔没有多大分别,内务府的实权多在堂郎中手里,如果干练勤练,圣眷优隆,一下子可以升为二品大员的内务府大臣。所以这一调迁,在成祥真正是平步青云了

    再深入打听一番,内情愈加清晰。成祥攀上了肃顺这颗大树,而且在圆明园万寿山大工之中,帮同办差,jīng明能干。再有一节,京里这几年原有两句话:“帝师王佐、鬼使神差”,是说皇帝的师傅,亲王的辅佐、洋鬼子国度的使节和神机营的差使,都是登龙捷径。四样身分,有一于此,即可chūn风得意,而况成祥既是‘鬼使’,又是和公爷世子是身份?

    而在周旋盈mén的贺客之际,他念念不忘的是两个人,一个是肃顺,一个是雷廷昌。后者犹在其次,肃顺那里,是必须立即有所表示的。于是他托词告个罪,从后mén溜出去,套车赶到肃顺府上,进mén跪倒碰头,“六叔,侄儿给六叔请安了。”

    “你来啦?”肃顺摆手让他站起来,看着他俊俏而明媚的五官盯了一会儿,成祥给他看得有点发máo,不自然的笑了笑,“六叔?”

    “你今年只有十九岁,不到弱冠之年,爆得大名而不祥啊”成祥没有想到肃顺兜头说出这样的话来,很是楞了片刻,赔笑说道,“六叔教训的是,小侄日后当奉以谨言慎行之道,不敢自招祸端。”

    肃顺心中叹了口气,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番做作,于成祥是福是祸了,当下不再多想,又说道,“内务府这边的差事,你打算如何措手?”

    “…………”

    “你怎么想就怎么说,不必有所顾忌。”

    祥答应一声,开口说道,“小侄想,雷廷昌固然有错,但经此一事之后,料想他也能学会用舍行藏之道,而且,雷氏一mén,术业有所专攻,侄儿想,不论圆明园大工还是长chūn宫戏台,甚至日后皇上命cào办而行的暖气铺设,都离不开他这样一个专才之人。故而小侄想,还是要将其拢入毂中,为六叔所用才是的。”

    肃顺满意的一笑,“小小年纪,思虑如此周详,六叔当年,也不及你啊。”

    “六叔这话,叫侄儿如何敢当?侄儿这点小心思,又岂能和六叔相比?”成祥笑嘻嘻的说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侄儿跟在六叔身边,只求能够学得六叔十成功力中的一成,就一生受用不尽哩”

    “嘚、嘚、嘚”肃顺笑骂着打断了成祥的话,“你这惫懒小子,就会耍嘴儿”

    笑了几句,肃顺又说道,“等一会儿你到雷廷昌府上去一次,便如你刚才所说的,日后的大工还多有用得到他的地方,而且,这样的人才收入囊中,于你日后仕途展布,亦多有助益。”

    祥答应一声,不再在肃顺府上多做耽搁,转身告辞而去。

    到了西城帽翅胡同雷廷昌的府上,把帖子递进去,听差的出来挡驾,说主人有病,不能接见。

    “三叔病了?我看看去”成祥年纪轻轻,却极有主意,迈步向内便走,mén下的听差是个老实人,推避不及,由着他闯进二堂。一面走,成祥一面大喊:“三叔,雷三叔?”

    到底都是内务府的人,而且成祥相貌俊俏,又生来的一张如同抹了蜂蜜的嘴巴,雷廷昌不能坚拒,也无从躲避,只得迎了出来,强笑着:“你这会儿怎么有功夫来看我?”

    “特为来给三叔道恼”说着深深一揖。

    雷廷昌确实有一肚子气恼,不敢恼皇上,也不敢恼六福,原就牙痒痒地想在成祥身上出一口气。谁知他不速而至,先就luàn了自己的阵法,此刻再受他这一礼,真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这份气恼,看来是只有闷在肚子里了。“咳”他长叹一声,“我恼什么?只怨我的流年不如你。”

    “三叔跟我还分彼此吗?便宜不落外方,我替三叔先看着这个位子。等上头消一消气,想起三叔的好处来,那时候物归原主,我借此又hún一重资格,就是沾三叔的光了”

    雷廷昌笑了,“你真行”他说,“就算是哄人的话,我也不能不信。”

    就这立谈之顷,主人的敌意,不但消失无余,反将这年岁小小的成祥视做近人,请入书房,细诉肺腑。雷廷昌也不相信以成祥如此年纪,就能够有这样一番谋略;而且,他在内务府的根基未浅,也断不至于到自认能够挖他的根的地步,旁敲侧击的询问了几句,成祥也不隐瞒,把肃顺于他的怨怼之情简单了说了几句。

    雷廷昌这才知道是当初的一番奏答惹出的祸事,心中大悔什么人不好招惹,居然就惹到这个活阎王的身上了?“那,你说,可还有什么补救之道吗?”

    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成祥知道他是真的害怕了,“三叔不必惊慌,不瞒三叔说,刚才我来贵府之前,还曾经到肃大人府上去过,听肃大人说,这一次,不过是收小惩大诫之意。等找个机会,三叔亲自过府,给大人陪一个不是就行了。”

    “哦廷昌呆呆的哦了几声,忽然长身而起,“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去给中堂大人赔罪。”

    “现在时候已晚,还是等明天吧。”

    雷廷昌看看天sè,果然已经是红日西斜,金乌yù落的辰光了,从这里到肃顺府还有点距离,夜来拜会,多有不宜,只得罢了,“那,你今天晚上就不要回去了,等一会儿我派人给公爷府送个信——就在我这里用餐吧?”

    “本来也正要叨扰三叔一顿。”

    酒宴摆上,叔侄两个围桌对坐。成祥年纪虽轻,酒量却相当好,陶然饮杯之间,又很认真恳切的安慰一番,说了几句话,然后便跟雷廷昌要人。这是很高明的一着

    不独为了安抚雷廷昌和他的那一帮人,而且也是收雷廷昌的那一帮人为己所用。在雷廷昌自是求之不得,毫无保留地将他在内务府的关系都jiāo了出来。

    成祥答应尽量照旧重用,但话中留下一个尾巴,如果肃顺或者其他的什么人另外有人jiāo下来,又当别论。这是预备有所推托的话,然而也是老实话,雷廷昌也是可以体谅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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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八股文章

    第36节八股文章

    咸丰十年,皇帝三十万寿节庆,礼部奏请,加开庚申恩科,奏到御前,因为皇帝要做西幸之举,恩科改在转年,也就是壬戌年进行。

    倭仁以大学士管部,对于皇帝这种只顾一己享乐,而将国家抡才大典迁延到来年举行的做法多有微词,两次想到御前奏答,都给翁心存拦住了,“艮翁,这是何苦?皇上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左右也拦他不住,您怕又要为皇上训斥一顿,既然皇上说来年,就改在来年吧?”[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什么叫训斥?难道畏于君父一怒,就让这满朝都是诺诺之徒了吗?不行,这得争”翁心存知道他的脾气,劝是劝不来的,只好由他去了。

    果然,奏陈封上,皇帝大感头疼,对于倭仁、翁心存这样的老臣,皇帝一贯优容以待,只得用解释的口wěn说道,“朕不是说过了吗?此事改在明年。到来年*光明媚之时,天下学子会聚北京,气候也更加适宜他们贡院之中才思泉涌;到时候,主考、房考能够为国多多选拔贤能,比之秋闱,三场考罢,中士者不提,名落孙山者黯然返乡,只怕心情抑郁之下,连年也过不好,不是来得更加顺应天理人情吗?”

    “皇上这话,请恕老奴不能赞同,先皇在日,曾有上谕。断不可为为君父者一人好恶,而致天下英才,报国无mén。且万寿加开恩科,本是上一年奉旨遵行的,这一次皇上为西幸之事,拖延大典,传扬出去,奴才恐天下人皆以为,皇上为享乐事,而致国政于不顾,于圣德有玷啊”

    皇帝的眉máo猛的向上一挑,强自把火气向下压了压,“倭师傅,你的话,并非无理,朕也都明白。不过,西幸之事,是早已经定下来的,晋省百姓,合辞吁请,更翘首以待,期盼朕御驾到省,于民同欢。照你这样说来的话,朕就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

    “事有轻重缓急,难道皇上以为,晋省百姓仰盼御驾,竟是比之为国选材的国之大典还要重要吗?”

    这句话带有非常浓重的质问口wěn,大大的犯了忌讳,皇帝若恼羞成怒,倭仁立时就有不测之祸军机处几个眼看着皇帝脸sè铁青,肃顺赶忙抢在前面,回头大声呵斥,“倭大人,不管你有没有理,怎么这样子和皇上说话?圣人教你的孝道呢?”

    这是他有心回护倭仁,他那一句‘有理没理,不该这样子说话’,正说中皇帝心里的感觉,立刻便消了些气。他也知道,倭仁并非是有意不敬,更加知道,若是不能说服了他,这一次西幸之举,即便成行,也休想身心愉快。“倭师傅,抡才大典,从会试到殿试,总要半年之久,方可以一尽全功。于此期间,朕所受苦累,也就不必提了。就是一正三副的主考官,也要多有疲扰。咸丰九年正科之后,翁心存、你、瑞常等人,不也是为此大病了一场的吗?若是能够将会试之期向后顺延一年,朕想,于尔等身心康健,难道不是也大有好处的吗?”

    “皇上体恤老奴,老奴存殁俱感。但奴才以为,为国选材,何须惜身?”

    “就是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总也要为同僚考虑一二吧?翁师傅今年已经七十有余,若是在闱场之中,突患疾病,你心中如何过意得去?”

    “老奴想,列位大人,亦应和奴才一样,为国选材,甘愿不辞辛劳的。”

    “这话不对”倭仁一句话给皇帝抓住把柄,心中好笑,“你如何能够知道,旁的人也和你一样,为国不辞辛苦的?你又如何知道,这些人‘亦应’和你一样的?”

    倭仁固然聪明,但面对皇帝的诡辩,还是不能置一词了。若要继续下去,无疑要将可能为皇帝选为恩科会试主考的官员逐一传到养心殿中,并一一回奏——这样的结果,殊为不堪。也是皇帝断然不能容许的。

    看倭仁张口结舌的样子,肃顺心中好笑,趁着这个空挡,赶忙向上碰头,“皇上,既然倭大人没有旁的要奏答,不如就以此定下来吧?恩科改在明年chūn天进行?”

    “嗯,”皇帝点头,“下去拟旨吧。”

    以这种诡辩的逻辑和一点近乎赖皮的手段,皇帝的西幸之举,方得以成行。回京之后,皇帝专为此事,亲自拟了一道上谕,颁行全国。大意是说,天朝会试之举,自世祖章皇帝起,已历百年,今世易时移,朕深感士子心存报效之念,而疲于关山路远之苦,秋闱之年,云、贵、川、桂数省生员,每于六月启行,八月到京;三场考罢,更有心情疲弱,返乡之苦。因为这样的缘故,皇帝决定,永远取消因故举行的秋闱恩科会试,并‘着为永例’。

    而在随扈西幸途中,皇帝为山西省内接驾事宜做得妥帖入微,大为高兴,很是夸奖了肃顺几句,他趁皇帝高兴,说起了一件事,“皇上,您也是知道的,奴才没读过什么书,更没有半点文采,在山西数载,这一次办理差事,得méng皇上破颜一笑,就是奴才的功夫没有白费了。”

    “今儿个是怎么了?居然自抑如此?可不大像你肃六儿的为人啊,是不是又有什么事,要向朕求恳的?”

    肃顺笑眯眯的跪倒碰了几个响头,“圣明无过皇上。奴才还真有一件事,想请皇上的旨意。”他说,“奴才府中的李慈铭、高心燮两名清客,都是举人功名。咸丰八年的时候,随奴才调任山西,帮助奴才办理政务,出力甚多。奴才想请皇上的恩旨,……”

    “你呀”皇帝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罢了看在你这几年间清廉如水的份上,就赏了你府中这几个奴才,随同会试的这份恩典吧”

    “奴才诚惶诚恐,叩谢皇恩”肃顺心中大喜,咚咚咚的撞了几个响头,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

    等御驾回銮,肃顺把消息告知,李高两个自然也是欢喜,以他二人的才学、腹笥,都是一时之选,虽然说场中莫论文,但真正xiōng有锦绣如李慈铭、高心燮的,却也都是自信满满,一时不做第二人想。

    “大人可知道,今年会是几位主考是什么人吗?”陈孚恩在一边问道。

    “这却不知,也从来无人敢于打听。”

    “这倒不必担心,咸丰八年戊午科场大案之后,一国的大学士闹市丢头,闱中风气丕然一变,若是说还有人敢于有枪替、冒籍、滥送、贿买等等弊窦之行的话,便是自寻死路了”陈孚恩笑着说道,“皇上连最舍不得杀的柏静涛都杀了,旁的人还在话下吗?故而只要两位小兄临场之间,无任何舛误疏漏之处,会试得中,全然不在话下,就是抡元五魁,也未必是奢求呢”

    “学生初识文字,闱墨种种,还要请老前辈多多指教呢”李慈铭说。

    高心燮故意搞怪的叹了口气,“哎,本来我还想请藿公指教一二,如今给爱伯小兄抢了头筹,倒不好开口了”

    众人同时大笑起来。

    三月十八,三场考罢,回到肃顺的府中,两个人各自把所答策问之卷默记于纸上,请陈孚恩点评一二。而这一科最后一场的策问的题目是:是地利不如人和也。

    走笔至此,说几句题外话。《清山变》中有一些科场考试的相关内容的介绍,但于士子的答卷,始终未曾提及。在这一节中,且做一次文抄公,选两段科场考试的八股文字,逐断摘抄,让读者能够有一个感xìng的认识。

    所谓的八股文,分作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因为每个段落中,都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合共八股,故称八股文。

    李慈铭和高心燮所做的文字分别是这样的:“申言地利之难恃而人和更重焉。夫地利虽重于天时,而委而去者若是,其不如人和也明甚。孟子故特申其说云且自王公设险以守国,而人无不以舆图为大利矣。故不究变故之乘无由知成城必须乎众志,不备历乎艰难之会无由知立国端藉乎民心。是以圣王之世非在形势为凭依,而以臣民为保聚此道得焉尔。”

    “……委而去之,是岂不知有城池之利、兵革之利、米粟之利乎?而竟若是,河山昭带礪(音力)之盟,岂谓地利之不足,藉顾非藉乎?地利无以奠宗庙社稷之基而徒恃乎?地利亦何以为磐石苞桑之计。则保合必贵太和也。子孙承世守之规,岂谓地利之有可废故必废乎?地利无以服开疆拓土之心,而仅言乎地利亦何以为长治久安之策?”

    “……而究之,七旬自格即在文德之覃敷;六卿有征,唯本恭行之誓诰。从可知,千城之寄总不外腹心之资也。退之鬼方甚遥,何以三年而竟克?崇墉虽峻,何以再驾而终降?感孚在群伦谓,无土不王,仅侈夫幅员之广哉?”

    “……吾更综当今之大势而论之,重关函谷实擅鹑首之雄,百雉都城争据,虎牢之险岂不以深沟高垒,以为凭乎?而究之,西戎克霸,必俟蹇叔之同升,东道可通,犹赖国侨之善相。从可知,边鄙之安要,不外股肱之力也。推之,虞不弃贤,何至军成于假道;梁如恤众,何至民溃于沟宫?”

    “……国家休养有年,士气值百倍矣。故有人和以捍牧园而宗佑固若金汤焉。有人和以修武备而军容盛于荼火焉。有人和以课农功而廪藏充于京邸焉。是明乎地利之不如。而东帝西帝之心,可少戢亦;纵人横人之焰,可不张然。亦非笼络乎?人而得以增保守也。朝廷训练有方,多士实一心耳。”

    “……故有人和以守土而关塞,于以益雄焉;有人和以御敌而戈矛于以益厉焉;有人和以敦耕作而集粮于以益储焉。是明乎地利之不如人和也。”

    高心燮的一篇则是,“观地利之难恃而人和其要矣:夫地利之克保,以人无不和尔。否则地利亦可委去矣。谓非不如之明徵哉?今将谓土宇难恃而舆情可恃,是王畿不必据上游,强藩不必争天府乎?非也。盖守此土者,人;弃此土者,亦人。惟人既输其悃忱,斯土自归其统驭;否则箕毕之xìng情有异,即关河之形势无凭,而犹谓版图之辽阔可胜黎庶之翕从也。”

    “……此必不然。城高池深而兵革米粟以卫之,此真今日所谓之地利矣,而何以委去?若是哉,是必据东维西陲之说,争土壤不顾群情而子fù困于输将丁壮疲于转徙,遂以忧危成去国之谋。是必揽方城汉水之雄修缮武备不修文德而菜sè之忧日迫。瓜期之代久虚,遂以dàng析做离乡之计。观于是而地利之难恃由于人和之难致也。则不如之说,益可信矣。”

    “……使其亿兆同心,则胥宇为王业所开,营宅亦盛朝所亟。谁谓人杰无待地灵乎?而至于是,则富强举废矣。”

    “……使其朝野一德,则百里为肇基之地,一成亦关国之资,谁谓人事不关地理乎?而至于是,则要害难争矣。雉堞空围,闭关者曾无守将;鸿沟纵画,夺隘者已入军营。盖至天讨所加,而士卒倒戈。始难严申画于郊圻,不如守礼仪为干橹,亦已迟亦。”

    “……自古帝王崛起,爱憎必准,群黎耕食錾饮之余,百姓自娴守望矣。乃何以画井分圻自诩归章之孔厚,咨寒怨暑辄谓愚贱之可欺?究之,函关可入,申池可焚,宋金可折,晋粟可移,经数年之擘画,呼坏于一日之偏颇,是修键闭而扼要区,不如明政刑而慰众望也。轻重不可晓然哉?”

    “……自古圣主乘时,好恶直通于万姓云集,景从之下,武夫可做干城矣。乃何以犬牙相错,瞻形胜者,巩若金汤。象齿自残,受籿削者怨深。箕斗究之,虎牢何壮?jī泽何雄?鹅阵何奋?鱼梦何占?任君相之,经营悉视乎黔黎之向背,是凭关陇而称天堑,不如同袍泽而结士心也。而轩轾不可恍然哉?此其故可进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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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抱鸡养竹

    第37节抱jī养竹

    陈孚恩认真看过一份,置于一边,又拿起另外一份,从头到尾的参详了一遍,终于也丢下了,“若老夫双目不盲的话,则要认真的恭喜二位了。”

    李慈铭和高心燮同时大喜,陈孚恩论及人品,或者有可为人指摘处,但若论起才学,绝不会在翁心存、许乃钊、倭仁等道学大家之下,自己的答卷能够有他一语置评,想来得中,应该是铁定之事了正待说些什么,mén上人脚步慌luàn的跑了进来,“大人,有客到。”[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是谁啊?”

    还不及mén上人回答,厅外脚步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在肃顺听来无比熟悉的笑声,“哎,等一会儿若是让肃顺听见你这样说他,怕要到你阿玛哪里,去告你一状了。”

    肃顺一愣,赶忙迎上几步,跪倒接驾,“奴才……”

    “行了。朕是不请自来,还想着你会不会怪朕这个恶客呢起来吧。”

    顺答应着,从地上站起来,惊羽虚扶着皇帝,进到厅上,迎面所对,正是陈孚恩几个惊讶又慌luàn的眼神。

    皇帝经常做微行之举,肃顺府中,也时常往来,但每一次到来,都要行以静府,不相关的人等,都要回避——肃顺也曾经旁敲侧击的请过旨意,意图让这几个人有面圣之机,但皇帝从来不曾点头诏准,所以,这一次,倒是高心燮、龙汝霖、黄锡三个第一次近赌天颜。陈孚恩和李慈铭因为不同的缘故,见过皇帝,但情势与今也多有不同。因此也呆住了。

    楞了片刻,陈孚恩领先起身,恭恭敬敬的跪倒下去,“罪臣陈孚恩,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学生见过皇上”

    皇帝居中而坐,笑着摆摆手,“都起来吧。”

    众人各自起身,在一边躬身站立,“朕和你有十年未见了吧?”皇帝问道。

    孚恩立刻说道,“罪臣奉旨还乡,数载之内,午夜梦回,每每痛悔jiāo加,更感于皇上圣心包容,天恩浩dàng,无以报答。更不敢有登仕之心,唯有辅佐大人,为我天朝国势日上,略尽绵薄。”

    皇帝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陈孚恩,他算是新君登基之后,第一个为树立权威而倒霉的朝堂大臣,不能说他贿言买参没有过错,但行以重课,终究显得不够宽仁。这些话如今都不必再提,还是向后看吧?他心里如是想着,转头看看,手边就是李慈铭和高心燮二人此番恩科的策问答卷,取过来看了看,卷面上只有策问文字,没有丝毫署名落款处,也分辨不出来谁是谁的。“这一份是谁的答卷啊?”

    肃顺凑近一点,探头看看,“回皇上话,这是浙江李慈铭的试卷。”

    皇帝扬起脸来看着身边的惊羽,“惊羽,你还记得他吗?”

    “记得的。”惊羽笑着向李慈铭点点头,后者连忙报以微笑,“多年不见了,姑娘一切安好?”

    “我好。多谢李公子。”

    李慈铭不敢多说。世事多变,谁能想得到,当年梦中舫里那个牙尖嘴利的如烟姑娘,如今已经是皇上身边不可或缺的人物了?他虽然并未入仕,但只是听肃顺讲,就将耳朵都灌满了

    皇帝放下考卷,转头问道,“肃顺,你知道浙江有个叫胡雪岩的吗?”

    “奴才知道。”肃顺立刻答道,“他是捐班出身,后来在宁绍道衙mén中补了一个参事职衔,后来méng皇上提拔,以其人jīng通经济之学,命他在上海、江浙等地开办jiāo易大厅。事体渐次成就之后,该员辞去官职,转而行走商贾之道,并借以官面通达,不数年的时间,就已经成了浙江首富之家。更开办阜康钱庄,这一次朝廷派发国债,该员也是心在江湖,不枉帝阙。以自家钱庄购进二百万股,是为天朝所属,第二大为商民钱庄购进的国债数额。”

    “是啊,朕接到浙府的奏报,也很是没有想到。”他说,“这个胡雪岩,倒是很有一番经济头脑呢”

    “识人之明,无过皇上。”肃顺说,“当年皇上拔胡雪岩于泥涂,使其以六品小吏,帮办jiāo易所差事,也正是看中了他脑筋灵动,大有抱jī养竹之才,量才器使,更是有先见之明呢”

    皇帝倒楞了一下,“你这狗才,居然也懂得用典了吗?”

    抱jī养竹说的是唐朝时候有一个官吏,名叫夏侯彪之,任职新昌县令,为人很有经济长才,到任之后,传里正来问话,问jī蛋一文钱几个?答曰三个;又问竹笋一文钱几根,答曰五根。

    于是,夏侯县令拿出两万文大钱,分别买了三万枚jī蛋和五万根竹笋。等到分别孵化成jī和培育成竹林,转手售卖,就是十倍的利益。这是出自《古今潭概》中的一个典故,寓意是那些非常会做生意,非常会赚钱的人。

    肃顺嘿嘿一笑,“奴才这点才学,不值一提,这都是和奴才府中这几名清客,日夕侵yin,奴才才能略有所进呢”

    皇帝微微点头,目光在陈孚恩、李慈铭、高心燮几个人的脸上逐一扫过,众人不敢和他目光碰触,纷纷低下头去,“你们这位居停大人啊,若说jīng明,不在任何人之下;若说坏máo病,朕身边近人之中,也属他是顶尖的最多。尔等身为清客,又都是读书人,不比他不学有术。虽然今天还是傍人mén户,但日后……”

    他回身拈起两份试卷又再看了几眼,“日后若是能够得一正途出身,选为国家良材,代天守牧一方,总也算是国家部员。行事之间,可以多多学一学他的jīng明强干,断不要学他身上的坏máo病。否则,不但尔等身受国法,无可宽宥处,就是肃顺,履步朝堂,面对旧日西席,怕也是很不好过的吧?”

    陈孚恩、李慈铭几个立刻跪倒下来,“皇上圣训在耳,罪臣等断然不敢有片刻或忘。日后当以皇上之言奉为圭臬,上辅圣主,成千秋令名;下助居停大人,成一代贤臣。以不负平生所学。”

    “尔等若能够言行如一,也不枉这一次朕微行过府,拨冗传见之恩。”他转头问肃顺,“京中近来传扬之事,你可听说了吗?”

    这话问得不明不白,但肃顺立刻猜到他问的是哪一件,“这,奴才也曾经派人出府打听,略知其详。”他靠近了一点,小声问道,“主子的意思是?”

    “这件事不能停,但朕也不好做食言而féi之人。当初……”他说,“朕觉得很为难,法不可为一人而屈枉,总要彼此融通,上下恰然才好。”

    肃顺看出来皇帝言语之中大有悔意,但金口yù言,不能做食言而féi的下做事,正是要自己效劳的时候了,“奴才明白,等到改天,奴才自会亲自料理,请释圣宪。”

    皇帝所说的事情,就是近日京中为旗人徙居一事而起的纷争。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有一个叫崇伊的,méng古正蓝旗佐领,他有弟兄两个,崇伊居兄长名叫崇衍,任职江宁知府。而他们兄弟的阿玛,就是科场大案为皇帝断然处置的柏葰之弟。名字叫隋赫。

    咸丰八年的十月,柏葰闹市被斩,之前的某天,皇帝夜探天牢,君臣奏答之际,彼此都落了泪,皇帝并当场保证,柏葰的家人,日后当一力保全,不使其有身后之忧。

    因为皇帝有这样的话,崇伊和隋赫父子两个,在柏葰死后,不但并未受到任何牵连,反而因为皇帝多加体贴,而致越发行为不检点起来。

    到了桂良之事发作开来之后,崇衍也为裹挟其中,刑部拟罪,以辜恩溺职论绞。隋赫的一对儿子,也只有崇衍还像点样儿,怎么忍心眼看着儿子赴死?分别求到世铎和华丰府上,请礼亲王和肃亲王出面,搭救一番。

    世铎为桂良之事,身心俱疲,已经多日不朝,后来还是华丰出头,到御前求恳——当然不能以皇帝当年和柏葰的话作为凭据,只好提崇衍多有功劳——他当年在工部的时候,曾经负责易县慕陵万年吉壤(也就是道光皇帝的陵寝)的修建,从中固然发了一笔大财,但也算是有过功劳的。

    皇帝虽然很痛恨崇衍不肖,但忆及当年柏葰之事,也只好UU小说超生,将崇衍的案子发回刑部,着其重新拟罪,具折陈奏。

    赵光几个很觉得无可如何,重新拟罪之后,以‘为上官所bī迫,法不能恕而情有可原’为由,改判为流刑,发往奉天将军处,军前立功,以赎罪衍。

    除了崇衍之外,还有崇伊,他本来是圆明园火枪营统带,后来成立神机营,他以为神机营和往常惯有的军中规制一样,侧身其间,多有贪墨余地,不料进到营中,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神机营的军规非常整肃,训练又很艰苦,崇伊受不得这样的苦累,生了求去之心。

    偏偏赶上恭王、醇贝勒两家福晋进宫为桂良求情,惹得皇帝龙颜震怒,下旨让载醇带兵出京,到山西去,和张运兰训练多日的绿营士兵军前比武。崇伊也在其列。崇伊心里想,此去山西,一路辛苦,心中就很不愿意,便向统兵大员请假,说自己有病,不能随军出征。载醇不防有诈,答应了下来。

    不料崇伊等到神机营离京而去,立刻从chuáng上爬了起来——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论比武的结果如何,自己都再也不要回到神机营去了。和阿玛商议了一番,认为京中的差事,六部九卿不提,只是以顺天府尹最为中意,便将主意打到这份职衔上了。

    但所谋殊为不易。顺天府尹是个极难做的官,同时也是个极容光的官。一般而言,各省省城所在地就是首府,而顺天府则犹首府之首府,首善之区,下辖二十四县,是全国最大的一个府,故而称为‘府尹’,秩为正三品。

    说顺天府尹难做是因为北京的大官太多,三品官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品级不侔,体制有别,办事不免扦格;说容光是因为朝廷有鉴于此,凡任此职的,都要加尚书衔,称为‘兼尹’,与大学士管部的情况相抵。

    崇伊字都识不全,为人又荒唐,任是皇上再怎么糊涂,也不会以此重任jiāo托,后来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他到九mén提督衙mén去,任职左翼长。

    到任之后,崇伊仰仗皇帝在后,办事根本不依章法,比之当年载铨领九mén提督的时候,更加胡闹,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上弹章纠劾他。皇帝看他闹得太不像话了,命兵部议过。

    崇伊得罪的人多,犹不自知,这也还罢了,若是能够得人从中转颊,也未必会有什么大碍,但不合他得意忘形,总以为皇帝是觉得愧对了死去的叔叔,有心弥补,故而任何人也不给他放在眼里,连同内用为军机大臣的肃顺,也丝毫不肯加以颜sè。等到兵部议过的时候,给了肃顺可乘之机。

    兵部尚书是赛尚阿,以他的才学、帝眷,如何招惹得起肃顺?最后是以‘当值以来,既别无建白,更囿于才识,办事竭蹶’为由,处置之道是奏请‘降三极使用’。

    这是相当狠辣的一步棋。官员议过,分为两种,一种是记过、降级留任;另外一种则是降级使用。这两种表面看起来,第一种更加严重,但实际上,日后立一桩功劳,立刻就可以原级起复,丝毫不会伤到根本。第二种正好相反,降级使用,便是实授。再想爬回到原来的品秩,只能逐年hún年资了。

    崇伊一开始不悟其中,经人解释之后,立刻大怒他倒未必狂妄到当众不以朝廷法度为然的地步,但指桑骂槐,还是不可免的。

    皇帝闻听之后,更是大怒,以崇伊秉xìng荒疏,不知感戴天恩为由,彻底免去了他所有的差事,将其贬为庶人,圈禁在府中,闭mén思过。

    这本来也是一种保全之道,不料崇伊不知内情,在府中成天喝酒,喝醉了就敲桌拍案,口出污秽,便在此时,左宗棠履新宗人府,帮办旗人闲散丁户徙居一事,和崇伊发生了正面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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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定额包干

    第38节定额包干

    正月十八日起,左宗棠入衙办差,宗人府的差事,定制皆是满缺,只有一个承上启下、主持庶务的府丞是汉缺,五品的小吏,微不足道,但所管甚宽——实际上,宗人府的差事,也只有府丞来做,其他人,上至左右宗正,下到笔帖式,不是宗室、觉罗就是满洲,都是一群只吃饭,不干活的寄生虫。

    奕知道左宗棠名满天下,如今却屈居一干连官学也未必上过的满洲本族之下,心中一定会有腹诽,更怕他脾气戆直,日后同僚相处,多有不谐,故而很是加了几分小心,心里想,公事上一旦有不能彼此融洽处,自己就得赶紧出头,代为转颊一二。[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不料左宗棠却很客气,一点没有名士的派头,平日也不多说话,奕召集八旗旗主并佐领分派差事的时候,也是静静地坐在一边,作壁上观状。

    奕惊讶之外,另有几分疑huò:左宗棠不会是想在宗人府中hún一段日子,等旗丁徙居之事完毕,以此做hún迹官场,另谋一份资历的吧?若真是这样的话,他少年得享大名,可真的是让人失望哩。

    时令进到二月,闲散旗户动迁北上的,比之上年年底,不升反降——有十几户上一年动迁离京的,眼看着在关外生活苦楚,居然又转头回到了京中

    奕又惊又怒,也顾不得体制,当众斥责镶蓝旗旗主郑亲王端华,“你这是办的什么差事?已经走了的人,居然又回来了?我可告诉你,这掉头南下的镶蓝旗下几户人家,京中早已经将其削落旗籍,房产也已经收回——你赶紧派人知会,让他们立马滚蛋”

    端华大为不满。彼此都是王爷,你不过是奉旨办差,也没有上下僚属关系,何以除此不敬不恭之言?心里这样想,脸sè就很不好看了。暗暗打着主意:回去之后,告诉老六,让他在皇上面前狠狠地说说你的坏话看你还敢不敢仗着皇上的势力欺负人?

    端华如此,其他如载垣、华丰、世铎等人的脸sè也yīn晴不定,喝茶的喝茶、吸鼻烟的吸鼻烟,偌大的宗人府大堂上,一片鸦雀无声。

    奕也注意到了个人的神情变化,不好,也不能当众道歉,只得草草摆手,“今儿个都累了,道乏吧”也不等众人说话,径自转身,回到签押房中。独自生闷气。

    过了片刻,奕抬起头来,正对上左宗棠一双明亮的眸子,彼此苦笑一声,“堂上种种,季高兄都看见了吧?”

    “卑职都看见了。”

    “我真是搞不明白,这些人一个个尸位素餐,干领着国家的俸禄,却如此不思为朝廷效力,旗丁徙居之事,久无成效,哎真是愧对皇上托付之重啊”

    “王爷又何必为这些人忧烦?”左宗棠微笑着说道,“依卑职看来,如此情形,才是这些人心中渴求的呢。”

    “哦?这话怎么说?”

    “王爷请想啊,若是等到今年六月三十日,差事办不下来,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即便有办差不力的罪过,终究也不会给皇上夺了他们的爵,最多只是申斥几句,在他们看来,是丝毫也不以为意的。但王爷呢?皇上一番整肃旗务的圣心呢?只怕就全然落到空处啦。”左宗棠dòng察人心,冷笑着说道,“旗务改制推行无果,日后皇上要再行什么新政,给这些人有样学样的如此照搬,又能够有什么事做得成?”

    奕悚然sè变,“对此事便如同当年张运来在山西练兵时,引发兵变之事相仿佛。一旦开了口子,后患无穷。”他想了想,突然问道,“季高兄大才,既然见识及此,想来也早有化解之道了?”

    “化解嘛,倒还说不上,不过卑职想,旗务新政,只为关系到数以百万计的旗人日后生计,因此阻力极大。但若是施用得法,也未必就一定不能赶在限期之前,一尽全功。”

    奕眼睛一亮,“请季高兄指教。”

    “正月十八的时候,卑职到王爷府上,曾经将旗下百姓,分作三类,王爷可还记得吗?”

    “记得的。”奕说道。

    “这便是了。这三类人中,以第二类人,为数最多,也最是容易解决。不过卑职想,以王爷一己之利,便是有天大的能为,也休想在数月之内,说动这些人尽数离京,非请旨不可。”

    “以何立言?”

    左宗棠笑了一下,说道,“王爷可以这样说……”

    奕为旗务差事,递牌子请见,皇帝立刻传召,行礼之后问他,“差事做得怎么样了?”

    “臣弟无能,十数日以来,未有寸进,反倒有多家业已迁移出京的旗人,重又折返京中,听这些人谈及路上辛苦,更增京中旗人畏葸之情。”奕也不隐瞒,老老实实的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臣弟无能,请皇上恕罪。”

    “怎么……这样嘛?”皇帝也大为头疼,这可倒好,连已经走了的,现在居然又回来了?当初说派兵在各处关碍把守,不准旗人折返,但那不过是一时气话,怎么能因为这样的缘故,就把守关的将领杀掉呢?“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把左宗棠给自己所献之计和盘托出,“臣弟想,旗丁动迁者,不下百万,如此之数,非八旗旗主上下一心,为皇上分忧不可。若能如此,以其民情通晓,定能按期完比。”

    “你是说……”皇帝一愣,转瞬之间就明白了奕的话中之意。诚然,这么多百姓,不可能由宗人府上下逐一解说,非得各旗主认真追比旗下佐领、参领等人,帮同办差不可。偏偏旗务新政,于这些人而言,一百个人中,倒有九十九个是不以为然的;办差之际,上下一心,推诿搪塞,差事自然难有尺寸之功了。而奕的办法,就是将这些人的身家利益全数绑到一条船上,办得好了,万事休提;哪一旗办得不好,就找本旗旗主出来问责

    皇帝的本意是想以温水煮青蛙的办法,将这件事推行而下,如今看来,想不出以狠辣之道,亦不可行了。“朕明白了,日后会有旨意,你先下去吧。”

    奕愿望达成,恭恭敬敬的碰头而出。

    君臣奏答之后不久,因为一件事给皇帝抓到了一个由头,有个叫书元的旗下红带子,道光末年任职刑部shì郎,后来依附载铨mén下,是赫赫有名的‘定mén四配’之一,咸丰二年,载铨被赐死,案中同党,一概贬去官职,书元受此风bō,也免去了一切差事,带着妻子、孩子依据西山,在旗下公出的房舍中居住。数年之后,又给他走通了郑亲王端华的mén路,在他府中做一名主事。

    这一次旗人生计,书元大有怨怼,但于倡议和经办此事的倭仁、奕等总还念一点同宗之情,对于汉人,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他专mén写了一首诗,讽刺以军机大臣,一力帮办此事的阎敬铭,诗是这样写的,“左户星郎昔起家,钤山声望满京华;朝廷多事由蓝面,台谏无人裂白麻;海内sāo然皆怨苦,人情不近必jiān邪;相公不识《周官》字,自比荆舒意太夸。

    解释几句:起句而知,是在说阎敬铭。北齐称掌管度支之权的户部官为‘左户’,汉明帝时候,以为郎官上应星宿,所以六部郎曹都可以称作‘星郎’。阎敬铭任职过户部福建司主事,户部有十八清吏司,按照职衔以江南司为首,实际上是以福建司独尊——其他各司,少则六七、多则**,只有福建司的司官、主事,加在一起有十余人之多。

    这是因为福建司兼管直隶钱粮,而更加繁重的,就是直隶旗地的管理及杂项支出,自陵寝祭祀到京师五城冬天施粥,也归福建司职掌。打jiāo道的对象,都是有来头的——看上去像个苦力,亮出底牌来,也许是红带子都说不定,所以非常难缠,且多与书办勾结,但阎敬铭不惮其烦,斤斤计较,严正不sī,为胥吏所畏。自然的,也是招至了漫天的骂名、。

    以下就开骂了。第二句骂他是严嵩,第三句骂他是卢杞,第四句骂他是郑注,最后一句说他怎么比得上王荆公——除了王安石之外,都是可以写进中国大jiān巨恶榜单的。

    书元并无言责,做的这篇诗文,也只是快意文字,逢迎自家大人所喜而已,不料居然给皇帝知道了,把端华等几个人传到御前,好一顿痛骂,“把阎敬铭比作严嵩、比作卢杞,比作郑注,把朕比作什么?前朝历代昏庸之主吗?书元是个什么hún账玩意?当年依附载铨mén下,不过是一团臭狗屎如今眼看着你端华兄弟,受朕宠幸,又有可乘之机,主动登mén,做曹商使秦的卑贱下作事,意图另谋一个进身之道,是不是的?”

    听皇帝如村fù骂街一般口不择言,端华吓得浑身发抖,“奴才……奴才……奴才下去之后,即刻痛责,斥退……”

    “呸你别不要脸了。”皇帝迎头啐了他一口,“朕还不知道你?窝囊废的玩意儿,当不住下人一番眼泪?赵光?”

    “臣在。”

    “书元以当年为朝廷贬谪,闲居之身,不知深思己过,反言语不敬,构陷大臣,以为取笑。着刑部即刻将书元捕获到案,严加审讯。”

    “是。”

    “军机处再下一道明诏,端华身为亲王,自甘下流,结jiāo畜类,褫夺紫禁城骑马恩赏,摘去双眼huā翎,并免去两年俸禄。”皇帝恶狠狠的说道,“还有,你们这几个亲王,成天拿着朝廷的俸禄,就知道走狗架鹰,正经事一点也不知道做?朕今天就要扳一扳你们身上这些臭máo病。旗人徙居之事,距离六月底还有三个多月的时候。朕不管你们怎么做,但若是到了期限截止的时日,各旗下仍有闲散丁户游dàng城中,坚持不肯离去的话,朕就第一个找你们这些王八蛋算账”

    “这?”端华也还罢了,世铎算是读过一些书的,一听皇帝的话,心中叫苦,这样的差事如何应承得来?正待说话,皇帝狼一样的眼神盯了过来,“怎么?你有什么屁要放吗?”

    朝堂奏对,皇帝居然语出这样粗俗之言,把众人都给惊呆了,“没有就快滚,朕懒得见你们。”看这几个人行动迟缓,皇帝暴雷般厉斥一声,“来人”

    四个身穿黄马褂的御前shì卫在mén口显现,一手扶着腰刀,单膝落地,“皇上。”

    “把这几个狗才,给朕叉出去”

    “几位王爷,请吧。”端华等人如丧考妣一般,原地碰了个头,起身跪安而出。

    皇帝一开始只是想借此机会将定额包干之法强行推下去,但说到这里,也真是动了怒气,“一群全无心肝的狗才肃顺?”

    “啊,奴才在。”

    “你回去之后,告诉你那个hún账哥哥,让他少打什么歪主意,朕只要还是大清国的天子,旗人迁居一事,就没有半点折扣可以打让他也告诉别人,不要想撞什么木钟,认认真真办好差事,方是存身之道。嗯?”

    “是,是,是。奴才都记下了。”肃顺在御前当差多年,深知皇帝的脾气,看他脸sè铁青,可知是动了真怒,丝毫不敢进言,胡luàn的答应着,领头跪安。

    书元为文字得失招祸,给刑部当场羁押,带回部中勘问不提,端华听完弟弟的话,呆若木jī,“这,这,老六,我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只好和恭老六商量商量,怎么办妥差事呗?”肃顺是一派事不关己的轻松神sè,“其实啊,四哥,不是我说你,瞧瞧你府里招揽的都是一群什么玩意儿?即便要找篾片相公帮你huā钱,总也要找那些言语有趣,谈吐不俗的汉人,nòng一大群旗人在府里,他们又能教您什么啦?”

    端华知道肃顺于旗人特苛,于京、外旗员尚且丝毫不假颜sè,更不必提那些正事不做,只知道荒唐度日的旗人了。和他说不进什么道理,也只好苦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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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强作摊派

    第39节强作摊派

    旗人徙居一事久拖不决,终于引致皇帝动怒,着八旗旗主各自负责旗下所属,哪一旗到期不能完成份额定数,就找哪一旗的旗主说话。这一来,端华、载垣、华丰、世铎、伯颜谟讷祜几个人没有了办法,只有强打起jīng神,召集个旗下佐领、参领共议。

    其中崇伊所属的méng古正蓝旗,旗主是尚先皇四公主的德穆楚克札布——以臣下尚主,固然是极荣光之事,但内中甘苦,也唯有个中自己清楚。寿安固伦是咸丰皇帝唯一嫡亲的妹子,都是孝全皇后所生,哥哥成了皇帝,做妹子的即便不想仗势凌厉,也架不住丈夫百般恭谨,做小到了极致。时间久了,就养成了德穆楚克札布遇事畏缩,轻易不敢出头的习索最新更新尽在

    皇帝知道妹夫的胆子小,小妹在府里说一不二,对丈夫如厮养的奴才一般,有时候想借妹子进宫请安之机训诫她几句,但疏不间亲,夫妻之事,外人能够不chā手还是不chā手的好。nòng得不好,她还以为是丈夫在自己面前告状,表面上奉命恭谨,回去之后,又要拿他撒气。

    德穆楚克札布未老先衰,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腰肢就显得有些佝偻,一脸的粗浊之相,看上去倒像是欠了别人多少钱,无力筹措似的。于公事上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躲开去就躲开去,听外面的人说,德穆楚克札布有一个口头禅,“只求皇上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到时候按月领饷,什么事也不会分派到头上,那才是最好呢”皇帝听过之后,也只有摇头苦笑。

    但这一次,德穆楚克札布却是躲不过去了。他是méng古正蓝旗的旗主,为满méng旗人徙居一事,背地里也不知道挨了同族人多少痛骂,总算不会伤及自家,故而还不会放在心上,但等到皇帝传旨,着各旗主帮同办差之后,他可真有点害怕了,“公主,这……可怎么办啊?”成婚多年,他一直是如此称呼妻子的。

    “什么怎么办?”

    “皇上派了我一份好难的差事,我……公主是知道我的,这样的差事,我怎么做得来呢?”他苦着脸说,“不如请公主进宫一趟,请皇上高抬贵手,免了我这一份差事吧?”

    固伦公主人很聪颖,一面恨丈夫不争气,遇到这么点小事就慌了手脚,一面又得开动脑筋,替他想办法,“你这样做,旗下人家,总是欺软怕硬的居多,找一个刺儿头,认真和他把皇上的意思说清楚,只要能够说得动他,恭恭敬敬的离京而去,日后管教你旁的人来,不就有了立言之基了吗?”

    “那,要是他不肯走怎么办啊?”

    “你是死人啊?”公主笑骂道,“你是奉我皇上哥哥的旨意办差,敢有不尊的,一概照抗旨不尊之罪办理——我倒要看看,有哪一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她哄苍蝇般的挥挥手,对丈夫说道,“你也挣点气皇上难得赏给你差事,办得好了,皇上高兴,朝廷封赏,我做妻子的,脸上也有光不是?”

    德穆楚克札布是个老实头,听妻子的话,先到宗人府,办理卷宗文牍之事,一切都是亲力亲为,疏爬之下,选中了崇伊为自己此番办差的第一个对象。在他想来,自己奉皇命办差,崇伊又是受恩深重的国之旧臣,自然能够顺应天心,爽快答应下来的。不料一到府中,彼此攀谈了几句,就碰了个迎头钉子,“……老兄这话我听不懂,不说我阿玛他老人家身体虚弱,挣扎上路,若是有个闪失,谁来负责?再说,我哥哥因为犯国法,发往盛京将军处,补赎罪衍,日后还是要回来的,若是我和一家人就这样走了,等我哥哥回来,居住何地?”

    德穆楚克札布呆了一下,他不善言辞,居然无以答对,“那,令尊老大人的病,可还要紧吗?”

    “要紧是不要紧的,不过请来的郎中说,我阿玛的病,最怕折腾,若是能够卧chuáng三年五载,或者还能保住一条老命,若是缧绁上路,不等出了直隶省,就有不忍言之事啦。”

    三年五载?德穆楚克札布暗暗吐了吐舌头,这如何拖延得下来呢?“那,皇上有命,着京中闲散旗户……”

    “皇上的话,我等做奴才的焉敢不听?”崇伊立刻说道,“但我想,假若皇上知道,崇某人老父病重,怕也会圣心垂怜,网开一面的吧?”

    “话不是这样说,崇老兄,这一次皇上说了,”

    崇伊根本不容德穆楚克札布把话说完,抢着打断了他,“老兄可知道皇上当年到天牢中探视崇某人的大伯父,对他老人家怎么说的吗?”

    “这,我知道的。”

    “那就是了。连皇上都说,日后于我大伯父一家人,当多有保全。崇某虽不是伯父亲生骨ròu,也算是至亲。难道老兄以为,此番徙居关外,也是皇上保全之意吗?”

    “这,这?”

    崇伊笑了几声,长身而起,“穆老兄,日后我会进宫,向皇上陈情,请万岁爷念及先伯父于朝廷有功的份上,宽容我父子数年时间。这件事,老兄你就不必过问啦。”

    德穆楚克札布怎么也想不到,所要办的第一个人居然就会如此难以料理?有心回去求妻子再为自己出主意,妻子本来就不大瞧得起自己,再说一遍,只能更增厌恶,便转而去到宗人府中,将此事报知奕。

    奕也很觉得为难,皇帝当年确实曾经对柏葰说过这样的话,但世易时移,崇伊的情形又有什么可比处了?他和他隋赫没有任何差事,正经是这一次经宗人府整理选定之后,要徙居关外的闲散丁户中的一份子,却说什么“三年五载”?也只有德穆楚克札布这样的窝囊废会为他三言两语打发了回来还说什么,怕自己的兄长回京之后,无处落脚?崇伊几时学得这样兄友弟恭了?就是因为有崇伊这样无形无良的旗下人,皇上才不惜得罪全天下的同族百姓,也要将徙居关外之事推行到底了不行,不能容崇伊巧言令sè的ménghún过关。

    他有心自己亲自到崇伊府上去,但等一会儿还有端华几个人到宗人府来,为办理旗务一事,和自己磋商,分身乏术之下,他把目光瞅向了一边的左宗棠,“季高兄,此事,就烦请老兄出面一趟吧?”

    左宗棠在这一月之中,也大约熟悉了宗人府的办事规程,正yù一展身手,当下也不推辞,拿起矮几上的大帽子戴好,向奕拱拱手,“王爷,既然如此,卑职就去了。”

    “崇伊身材粗壮,又是hún横不讲理的xìng子。季高兄多多小心。”

    左宗棠没有放在心上,谢过奕,和德穆楚克札布出衙而去。二次到了崇伊的府上,命下人通传一声,崇伊一愣:刚才不是打发走了吗?怎么又来了?命人把来者请到堂上相见,这才知道,德穆楚克札布搬救兵来了。

    彼此报通姓名,崇伊一愣,左宗棠?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似乎很有才名的。但心中兀自无惧:便是奕来了,又当如何?这大清朝还有能大得过皇上的吗?落座之后,重提差事,崇伊依旧以老父病重、兄长将来回京之后,无处落脚为由,再三推拒。

    德穆楚克札布短于言辞,根本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以求助的目光望向左宗棠,后者心中冷笑:这就是我大清朝所谓的御前大臣的颜sè吗?这样的一群人立足庙堂,所以才有道光二十二年城下之盟的签订看德穆楚克札布的样子,幸亏是有自己同至,否则的话,只怕和刚才一样,几句话的功夫,又要给人家哄出mén去了吧?

    “崇老兄方才所说,卑职也都听见了。”左宗棠不慌不忙的说道,“旗务之事,乃是皇上圣心常常记挂,夤夜所系的大事。不过,皇上仁厚之君,自然也不能明知道府中老人家病重,不能动身北上的情况下,兀自强bī上路的。所以,卑职想,我们不如各自退一步,先请崇大人将此事应承下来,等一会儿到宗人府中去一次。一方面和恭亲王奏陈此事,请王爷出面,向皇上求恳一二,简派太医院医正过府来,为老人家诊诊脉;二来呢,也好将徙居一事落定。届时,王爷和额驸在皇上面前也有所话讲。更有第三节,旗下人家,看崇大人如此上体天心,顺应民情,主动北上,另寻良地。更可以收榜样之力。不是三全齐美的办法吗?崇大人以为如何?”

    崇伊一愣,这才知道,左宗棠不是德穆楚克札布那么好打发的,隋赫有病不假,却只是很轻微的咳喘疾患,而且这样的病,每年冬天易发且重,过了立chūn天气,自然有所好转,府中人人皆知,甚至连郎中也不曾请过,如今却说要请旨派太医院来人诊脉?到时候戳穿了西洋镜,一个欺君的罪名,如何当得起?

    就是不问这一桩罪名,到宗人府去,落定徙居之事,也是不可行的。他所倚仗者,只是皇帝当初的一句话。到了宗人府中,落于白纸黑字,到时候走不走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崇伊虽然识字不多,却相当jīng明,眨眨眼睛,又说道,“这,家严之病,早已经请京中悬壶郎中看过,只是说不宜惊动,又何必烦扰皇上下旨?”

    “大人这话就不对了。”左宗棠说道,“就不提皇上当年夜探天牢,与静涛公有过一番训示之言;只说旗下人家,同宗同祖,隋大人又是国之旧臣,如今染病在chuáng,派太医院前来诊脉,焉说得烦扰二字?”

    论及口才,三十个崇伊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左宗棠,无言以对之下,只好耍赖皮了,他苦笑着说道,“老兄说话,满口湘音,我听不懂。”

    左宗棠丝毫不动气,笑眯眯的说道,“那也不妨事。”他说,“额驸大人可听得懂吗?”

    “听得懂。”

    “请额驸为崇大人转述一遍,可好?”

    “好怎么不好?”德穆楚克札布不厌其烦的把左宗棠的话又说了一遍,说完还故意问道,“这一次,老兄可听懂了吗?”

    崇伊大怒,他本来是想拖延时间,等到天近黄昏,随便找一个由头,就将两个人哄出府去——左右是能够支应一天算一天,但没有想到全无效果?人急智生,又给他想到一条对策,“那,日后我兄长回京来,又将如何?我可知道,旗丁徙居之后,房产是要一律充公的。到时候,我哥哥回京来,住到哪里?”

    “这一层不劳崇大人挂怀。徙居旗人,搬离北京之后,公中房产,并非尽数收回。还有一些是要留作外省旗员在京留驻之所的。”左宗棠给他解释道,“便如同令兄一般,待到回京,另行分派差事之后,宗人府亦当有所处置,断不会让老大人受风餐lù宿之苦的。”

    左也不行右也不通,崇伊恼羞成怒,“你说这些我都听不懂,我只知道,皇上当年去见我加伯父的时候说过,要保全我一族的。如今要我离京也行,非得皇上来和我说不可。”

    “大胆”左宗棠和德穆楚克札布同时厉声怒斥,“崇大人,你口出如此不敬之言,真以为朝廷法度,管你不住了吗?”

    “我?”崇伊吓了一跳,赶忙摇头摆手,“不不不不不,我不是不敬皇上,只是……”他想了想,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大伯,您老人家在天之灵睁眼看看,您才死了没多久,这些人就欺负侄儿啊”

    左宗棠倒是一愣,想不到崇伊会当众大哭撒泼?和德穆楚克札布彼此jiāo换了个眼神,都觉得无可奈何。

    这一次的劝慰虽然给崇伊躲了过去,但左宗棠和德穆楚克札布商议妥当,旁的人先不管,一定要把崇伊这颗绊脚石搬开不可。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两个人轮番过府,或者言语相劝,或者威声恫吓,把崇伊烦的心急火燎,更觉得无限委屈:京中这么多还没有办下来的旗人都不管不问,怎么就单单拿自己开刀?到了第五天上,终于忍不住了,双方言语不合,崇伊破口大骂,“左宗棠,**你妈北京城这么多人你不去劝,就劝你家崇二爷?看崇某人好欺负是怎么的?嗯?”

    数日以来,因为皇帝的重压,端华、载垣等人一边的差事,已经有所进展,反倒是自己这边,任凭说得chún焦舌敝,崇伊只顾摇头,怎么也不肯应承,也早憋了一肚皮火气。日后传扬出去,别人不会以为端华等有才,只会说‘左季高好大的名头,熟不知第一次办差,就是面汤锅里扔铁球——hún蛋到底带砸锅’若是落了这样的名声,自己一世清名,就要全数付诸东流了他一时jī怒,扬起手来,重重的给了崇伊一个嘴巴

    崇伊不妨他会动手,一记耳光挨得又重又响,呆了一下,如狼一般的嚎叫起来,“好啊,左宗棠,你不过一介下三滥的奴才,居然敢动手?来人,来人?”

    崇伊府上的一群奴才轰然应诺,揎臂而上,就要对左宗棠施以拳脚,德穆楚克札布如何能够眼看着左宗棠吃亏?勉力在一边做和事老,总算是把崇伊府上的一群悍奴呵斥住,这一边,崇伊得理不让人,手捂着腮帮,径自命人备轿,“我要进宫,我要见皇上,请万岁爷给我做主”

    德穆楚克札布拦他不住,只好由他去了,出了府mén,回头埋怨左宗棠,“季高兄,您看?他就是再言语无礼,您也不该动手打人的嘛?”

    左宗棠也有点后悔,如今崇伊负气进宫,到皇上面前告状,虽然可以肯定会没事,但此事传扬出去,自己饱读诗书,居然为一语不合,当众动手,徒贻天下笑柄,想想真是划不来

    崇伊到了御前,先自放声大哭,皇帝问明经过,心中好笑好气,安慰了几句,把崇伊打发走,回到寝宫,却笑得直不起腰来

    惊羽也在一边看着、听着,只是不敢失了仪注,一直忍耐,这会儿看皇帝孩子般的放声大笑,思及崇伊又青又白的脸sè,还有面上鲜红的指印,也自失笑,“皇上,您不能总是笑啊?”

    “朕知道,朕知道。”皇帝呵呵轻笑着,长出了一口气,“哎,政务闲暇,难得有这样开解忧怀的一件乐事。呵呵,呵呵。”

    “瞧您。”惊羽倒上一杯参茶,端了过来,置于案上,“崇大人满怀委屈,倒是给您添了茶余饭后的笑谈之资了吗?”

    “哈哈哈哈”皇帝想到好笑处,又一次忍不住大笑起来。笑过一阵,又很觉得无奈,崇伊抓住自己当初说过的话,大做文章,偏偏崇伊无能归无能,却并没有什么非法之处,自己也很难说在旁的事情上保全过他了,否则,大可以此为题,免去柏葰一族人的恩典。

    想了半天,自索无解,皇帝双足落地,“走,惊羽,和朕到外面走走。”

    羽答应着,口中问道,“皇上,到哪里去啊?”

    “去肃顺这个奴才府上,他的主意多。一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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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国债(1)

    第40节国债(1)

    国债官票是责成江宁织造衙mén用户部官钞为本,以皮纸所制,蓝白底sè晕染着一朵淡粉sè的牡丹huā,文字也不是常见的满汉合壁的‘户部官票’四字,而是‘大清官龙票’。中间标明:“库平足sè银壹仟两”,下面又有几行字:“户部奏行官龙票,凡愿将官龙票兑换银钱者,与银一律。并准按部定章程,搭jiāo官项,伪造者依律治罪。”

    旁的人不识究竟,曾国藩、郭嵩焘却是知道的,这份龙官票是皇帝亲自设计,图画,jiāo江宁制造衙mén按图制作之后,由两江总督并一省藩司、织造亲自监督,将样板销毁,总计是三万五千张龙官票,由已经升任江宁将军的罗炳坤亲自带兵护持,运送到京,jiāo到户部,方算了事。[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而民间百姓叫不来、也不愿意以这样繁琐又绕口的称谓呼之,便只管它叫龙票。龙票以国债发行,除西洋各国早有成例,并通晓其中内情之外,中华之大,能够从中认识到国债可能为己身带来极大利益的,所存寥寥,其中就有一个胡雪岩。

    胡雪岩禀赋特殊,不爱做官,只求发财。咸丰七年,皇帝南幸,他虽然有幸一睹天颜,但在梦中舫里,所说的都是一些风月玩笑之语,正事丝毫不曾提及,一直到皇帝宣召王有龄觐见,并着其在江宁、上海两地成立jiāo易所,胡雪岩大展长袖善舞之才,在上海的徐家汇、江宁城夫子庙二地分别开设了丝、茶暨土yàojiāo易所。而他自己,也在jiāo易所成立之后不久,辞去官职,转而投入一笔钱,在江浙一地,大开缁丝工厂,以官商便利条件,数载而下,很是发了一笔大财。

    除却自己做生意之外,胡雪岩以承办皇差为由,出入官场,桂良、黄宗汉、灵桂、倪良耀等人,都在他的缁丝工厂中,占有为数不等的干股。到了咸丰九年,更开设了自己的钱庄,起名阜康。开张之日,mén面装修一新,胡雪岩事必躬亲,柜台里站着的几个伙计,全是经他亲自挑选,头脸俊俏的,一律簇新的洋蓝布长衫,笑脸迎人。

    来道贺的同行和官商两界的客人,由胡雪岩亲自接待,桂良、王有龄等不好亲自到场祝贺,也各自派了府上的听差,送来一笔“堆huā”银子来,开业的第一天,就有存款好几万,刚出炉耀眼生光的“马蹄银”、“圆丝”随意堆放在柜台里面,把过路的人看得眼睛发直。

    自此之后,胡雪岩一面经营钱庄,一面搭理缁丝厂,买卖做得极大,成为浙江省内首屈一指的豪奢之家。后来又出了一件事,让阜康钱庄的名号,响彻大江南北便是桂良贪墨一案。

    两江贪墨大案爆发之后,皇帝下了严旨,要将案中犯员所有家产,不论是公开的,还是隐匿起来的,都要逐一落实,其中也牵涉到了阜康钱庄——只桂良一人,在阜康钱庄中存银就超过一百三十万两按照国法,这些钱都是贪墨所得,也都是要上缴国库的。

    皇法昭彰,来不得半点含糊,但要从一家开业不及两年的钱庄一次xìng提出总数超过五百万两的现银,连同省内同道,带周边各省的其他钱庄,都巴不得看阜康的笑话——以为这样一来,阜康根本周转不灵,若是再加以其他百姓担心自己的银子打了水漂,蜂拥而至,提取现银,形成‘挤兑’风cháo,则阜康钱庄也就成为同业中成立时间最短,倒闭最快的一家典范,也未必是不可能之事。

    但任何人也没有想到,胡雪岩命人大开店铺,所有有所担心,前来提取现银的主顾,一律笑脸相对——最多的时候,一天之内,从阜康钱庄提出去的银子,就超过七十万两之多却仍自浩然屹立,似乎半点未受此事的影响似的。

    事后很多人又是奇怪,又感佩服,纷纷以慰问为由,登mén询问,彼此都是同业中人,阜康的存银之数瞒不过别人,按照大家的估算,案发之后,阜康钱庄最多能够拿出的现银也不会超过五十万两,但连续多日,百姓提取现银,仍自无关大局,他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呢?

    胡雪岩于这样的问题,始终讳莫如深,任凭旁的人怎么问,也只是含笑不语,别人眼见打听不出什么,也只好各自散去。但经此一事,阜康钱庄金子招牌,信誉保证的名头却传扬了出去,存钱的储户不减反增,隐然而成为浙省第一大钱庄了。

    咸丰十年,胡雪岩知道朝廷要发行铁路国债,为在十八行省同时肇建多条铁路鸩工集资,而利息是五分九厘,分七年还清,第一时间从浙江跑到上海,找到王有龄。

    正好,王有龄也要找他,见面才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几家上海这边的钱庄的掌柜的,一个叫孙长茂,是丰源号的当家人;一个叫陈阿chūn,是和记钱庄的掌柜。彼此都认识,客气了几句,孙长茂和胡雪岩jiāo情非同一般,当年阜康为人挤兑的时候,也曾经借给他十万两银子,虽然杯水车薪,但这份雪中送炭的恩德,胡雪岩从来不曾忘记,所以在这里见了面,更显亲热。

    “……隐隐约约听见过,要发国债。也没有什么动静,居然就发了出来了,上头做事情好快”胡雪岩说道。

    “铁路肇建,刻不容缓,不快不行啊。”孙长茂说,“我看你们浙江省也快通行了。”

    “这种官票也不晓得发多不?说是说‘愿将官票兑换银钱者,与银一律’,如果票子太多,现银不足,那就……”一边的陈阿chūn摇摇头,不再多说下去。

    胡雪岩懂他的意思,所谓jiāo情归jiāo情,生意是生意,即便孙长茂和自己jiāo情匪浅,有些话仍自是不能全抛一片心,更何况还关着一个陈阿chūn在?故而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三个人说了会儿话,王有龄已经升任一省藩司的倪良耀踱着方步从内堂闪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厮,手中为两位大人托着水烟袋,等大人坐定,吹着纸媒点燃,捧到身前。

    胡雪岩几个人给他行过礼,各自入座,听倪良耀说话,“这一次朝廷发行国债,总数是三千五百万两,利息五分九厘,七年本息还清。……”他把发行国债的数字做了一番介绍,随即说道,“皇上登基十年来,多行善政,而于我江南百姓,恩出格外。咸丰七年的时候,铁路通车,御驾南来,与民同欢。更蠲免江南百姓一年的赋税,圣恩种种,如天之高,如日之明。此番发行国债,我等更要赤诚以待,竭诚报效。踊跃认捐啊”

    两江这边的国债售卖,和胡雪岩没有关系。即便他有心认购,也要回到浙江,经由钱业公会,在浙江省藩司衙mén购进,故而在一边坐着,保持沉默。倪良耀命人取来龙票样本,分传众人观看,大家都是内里行家,一看就知道,这样的一张纸并无任何实际作用,要在左下角钤盖上户部的紫sè大印,才能流通发行。

    “朝廷发下来的国债,原也可以收市面流通之用,”传看一遍,有人先说话了,胡雪岩认得,是北京著名的四大恒银庄之一的恒诚钱庄上海分店的掌柜,和他是本家,姓胡名叫廷醒。“但小人以为,国债七年到期,缓不济急,而且,面额一千两一张,若是说有人带着这样的一张银票到市面上去,又有哪一家店面能够找得开?”

    一句话说完,众人同时发笑,“故而小的想,国债之物,本就是长期投入,等到期满之日,以之上缴国家,在公则孝敬朝廷一片爱民圣心;在sī则各家都能有所实惠。”胡廷醒说,“而江浙一地,配额占国债总数四分之一强,这样大的数额,就是凑银子上缴藩库,总也要一些时日,因而小的想,是不是由公所向藩库领了龙票来,按照大小同行,平均分派,尽量去用,或者半个月,或者十天结一次帐,用掉多少,缴多少现款进去。钱庄不要好处,完全白当差?”

    这样的做法是钱庄没有什么好处,但更没有任何风险,所以胡廷醒的办法,立刻获得了同业的赞许,纷纷附和。倪良耀摇摇头,把水烟jiāo给身边的听差,拉长了声音说道,“这办不到。上头要十足缴价,此事,没有半点情面可以讲。”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不瞒诸位,曾制台上一年年底北上京师,向皇上当面求恳,以曾大人的帝眷兀自打了回票,遑论其他?此事,绝无回改”

    胡雪岩始终没有说话,一直在心中暗暗计算,江浙几省,分得的国债配额在总数的四分之一强,也就是将近一千万两上下,分配到浙江的,粗粗估算一下,也有三百万两之多。这样多是银子,若是自己有钱的话,真想一口气全数吃下来但国债发行,不比上一年遭遇的挤兑风bō,能够得贵人相助,度过难关。哎,说来实在让人头疼啊

    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胡廷醒身为恒诚钱庄南地的话事人,难道认不清楚国债之中所有的利益攸关吗?咸丰十年以来,国势日稳,四海升平,百业俱兴,各省钱庄吸纳储蓄的利息一升再升,从咸丰二年的一分三厘,到咸丰七年的三分三厘,后来中英战起,利息有所下降,这两年之间又有所回升,又到了和当初差不多的比例。但比之国债,仍自是有一点距离。一百万两银子的国债,以五分九厘计算,就是将近六万两,七年下来,就有四十余万之多这样稳赚不赔的生意,怎么就没有人肯做呢?

    在上海道衙mén一番商谈,没有半点结果,不是砌词自己做不得主,就是说本家钱庄现银周转不灵,各自找了几句借口,纷纷告辞散去。

    王有龄和倪良耀相视苦笑,“看起来,认购国债之事,很不好做啊。”

    “最难为人的,倒不是要这些人拿钱出来。”王有龄说,“卑职以为,朝廷既然发行国债,要为铁路募资,就不该在上谕中加上‘国债认购,全凭商贾自愿,各省藩道司衙,皆不可有强行摊派之举’这句话上——这些人平日都是往里搂钱的,这一次反其道而行之,让他们拿钱出来,哪有这么容易的?雪岩兄,你以为呢?”后一句话是对胡雪岩说的。

    胡雪岩名叫胡光庸,雪岩是他的字。闻言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在怀疑倪良耀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过了片刻,拈起放在搭手几上的龙票,仔细看了看说:“生意越来越难做,不过越是难做,越是机会。梓公、雪公,以我愚见,这龙票上头,将来还会有好多huā样呢”

    “哦?”倪良耀带着考校的口wěn问道,“早就听说过胡老兄有度支专才,不惜辞官归故里,亦要开办钱庄,看起来,所言非虚啊。倒要请老兄指教。”

    王有龄也说,“以我看啊,要各家钱庄,孝敬朝廷,拿出一笔钱来,也没有什么,只不过这些人都担心将来龙票不值钱,又怕到了三年期限,朝廷未必能够兑现,故而……。”

    胡雪岩和王有龄sījiāo极好,两个人甚至到了大庭广众之间彼此互相开玩笑的地步,但事涉正事,又是当着他的上峰官员在场,不好说一些让他难以下台的话,故而心中虽认为他的话太武断了些,也只是婉转砌词,“以我看来,信用一物,本来就是要靠大家维持,如果龙票不是滥发,章程又定得完善。如何会有不值钱、不能兑现之忧?”

    倪良耀点点头,“这话倒也不是苛论。”

    “还有,国债本是以朝廷担保发行,我大清国泰民安,百业俱兴。自咸丰六年之后,每一年的岁入都在万万两上下,以此局势,若说几千万两银子的铁路大工款项日后会还不上,我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倪良耀忽然一笑,“这样说来的话,日后浙省发行龙票,阜康定然是要第一个认购了?”

    “不瞒两位大人,如今雪岩只愁现银不够,若是够的话,便是将所有国债全数买下,也丝毫不会皱一皱眉头的”

    倪良耀和王有龄相视而笑,这份商贾贪利的天xìng呦

    等到将倪良耀礼送出府,王有龄回到二堂,和胡雪岩再做商谈,“雪岩,你真的以为,国债之事,是可以稳赚一笔的吗?”

    “当然。”胡雪岩毫不犹豫的点头说道,“雪公,在国债发行之先,我也不是很清楚明白,后来还是请教了西洋国人,方始知道。”他停顿了一下,换上一副很郑重其事的模样,“雪公,容我说一句大不敬的话:错非是我大清在三年之内亡了国,除此之外,国债没有丝毫的风险可言您想想,以我大清国体为担保,你还怕朝廷跑了吗?”

    王有龄听他说得好笑,忍不住抿嘴一乐,又问道,“那,你刚才说,国家岁入如此充盈,又为什么要为铁路大工,发行国债呢?”

    这一次可把胡雪岩问住了,“这等事,雪公可真是问道于盲了。皇上圣意若何,又岂是我等寻常百姓所能究详的?”

    王有龄绕室蹀躞良久,像是为了什么事久久不能决断似的,终于站住脚步,转身说道,“我手里有一笔款子,想放在你的阜康钱庄,以钱庄的名义购进国债,你以为如何?”

    胡雪岩先不急于回答,反而问道,“有多少?”

    “总有七数上下。”

    这是说七万两,胡雪岩心中一惊:王有龄是捐班出身,入仕多年,做的都是六七品的小吏,后来调任宁绍道,因为江浙一带,多有洋夷商贸,故而总能够收受一些洋场上往来的赂遗之物,但这样的东西用来把玩一番还能赏心悦目,若说换成银钱,实在及不得几个子儿。他的秉xìng也不是很坏,守着一份俸禄,即便说不上狷介不取,比之桂良等流,却也不知道清廉多少倍了。听他说能够拿出七万两银子来,难免心中疑公,七万两银子,不会是公出的吧?”

    实际上正是公署的银子,而且不是七万,而是七十万两王有龄任职松江府,专管在上海新成立不久的丝茶jiāo易所。丝茶jiāo易所成立以来,每一年所得的贴huā税银总有六七百万两上下,其中一大部分上缴本省藩库之外,另外有一部分截留款项,是用作jiāo易所日常开支用度。其实是用不到这么多的银子的,不过这等官场旧习,便是换了再体察入微的人来,也是管不胜管,而最主要的是,若是没有这一部分多余的钱存留下来,也休想使下面的人,能够有jīng力、有干劲——故而,即便是上官知道,也从来都是眼睁眼闭,不予过问的。

    三载以下,存留节余下来的银子,总有五六十万之多,以王有龄的说法,这笔银子放在钱庄中生利息,也得不来多少,反倒不如趁着这国债发行之机,大大的赌上一铺,若是真的能够如胡雪岩所说,没有丝毫风险的话,多出来的银子,上下打点一二,剩下的,就全数落袋平安了。

    听王有龄吞吞吐吐的把经过说了一遍,胡雪岩呆了片刻,“此事,非大人一人可以行之,总要把崇白水请过府来,问一问他的意思——此事不发则罢,日后一旦发作开来,以崇某人的帝眷,总能为之遮掩一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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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国债(2)

    第41节国债(2)

    等到胡雪岩回到浙江,果然,本省也有数量不等的国债份额由朝廷分发下来,jiāo由钱业公所以自愿认捐的方式进行售卖,胡雪岩第一个主动认捐,以阜康钱庄的名义,购进整整二百万两银子的国债龙票,这一下,阜康钱庄的名头,再一次哄传开来。

    而曾国藩开府的两江之地,国债售卖的情况却很不乐观,总计七百零九万两银子,一直拖到三月下旬,只有不到三成为各家商户认捐,其余之数,犹自堆积在省内藩库之中,无人问津。[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朝廷几次询问,曾国藩无言以对:连同一贯以贫瘠著称的山西省,所担额数也早已经售卖一空,这天下第一富豪之地,居然会遇到这么多的困难?偏偏朝廷的旨意中写得清楚明白,官家不可以强行摊派之法,bī迫商户认购——一面说不许摊派,一面又几次发文询问,这不是让人为难吗?

    三月二十六日,曾国藩偕同郭嵩焘一起进京,为国债发行及海军筹备之事,向皇帝做面对面的奏陈。

    上一年的九月间,郭嵩焘所上的奏折,大得帝心,准备着过年前夕,将其招至北京,君臣共议国事的,但岁近年bī,两江之地,政务繁多,总督入京述职,郭嵩焘身为一省藩司,要料理的差事太多,实在是脱身乏术,这才拖延到了本年的chūn暖huā开的阳chūn季节。

    本来此次招郭嵩焘进京,与曾国藩是没有什么公务牵绊的,但廷寄到省的旨意中,特别写明,要曾国藩一体进京陛见,没奈何,他也只好收拾宦囊,随同就道了。

    到了北京,在宫mén口请过圣安,回管驿休息,第二天一早进宫,递牌子之后,很快由肃顺领着他们前往养心殿而来,“雨亭,可知道这一次皇上急招我进京,是为了何事吗?”

    “还不是皇上想老兄了呗?”肃顺似笑非笑的说道,“前几天叫起的时候,皇上还说起你来着。”一边走,肃顺一边和他搭话,“说曾国藩到两江任职一年有余,政务频仍之外,尚不忘国之重课,于海军及国债事物,多方留心,可称督抚典范呢”

    曾国藩感动之外,另有几分小心:肃顺话中隐见觊觎之意,似乎很是妒忌自己在两江任上的种种作为呢?便是郭嵩焘也听出了肃顺话中隐含的不善,只不过以他新近之资,万万不能得罪当朝首辅,暗中瞄了肃顺几眼,没有说话。

    进到殿中,跪倒行礼,皇帝一摆手,让两个人起身,手中不停,在一份奏折上快速的写着什么,“好了”他把折子向一边一推,随之站了起来,“走,陪朕到外面走走,莫辜负了这大好*光六福,传军机处,到南书房见驾。”

    曾国藩和肃顺在御前当差多年,知道皇帝的心xìng好动不好静,倒是郭嵩焘,还是第一次御前奏答,一路走来,心里紧张得什么似的,却不料皇帝忽然说要出去,更是大感好奇,睁大一双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这一国至尊。

    从养心殿出来,转东华mén,进到影壁墙内,翁同龢等几个南书房shì讲和军机处除文祥之外的众已经听到内shì传旨,跪倒在青阶下了,“臣等,恭迎皇上。”

    “都起来吧,今儿个曾国藩和郭嵩焘从两江过来,正好,朕有几句话,也懒得再逐一jiāo代,就让你们一起过来了。走,随朕进来。”

    进到南书房,皇帝在套着明黄sè椅披的座椅上落坐,众人分列左右,垂手而立,“曾国藩,两江治下,国债售卖一事,很是不能称心如意,是不是的?”

    国藩答应一声,出列跪倒,“总是臣办事无能,一则未可使治下民情恰然;二则不能将皇上一番治国安民至意晓谕百姓,方有今日之局面,臣总领两江差事,难辞其咎,请皇上处置。”

    “处置是一定要处置你的。不过,有几件事,朕一定要说得清楚明白,也好让天下人心服口服,不会以为是在以上势下,威bī成行——你先起来。”皇帝让曾国藩站起来,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开口说道,“第一件便是国债起源,上一年朕身在行在,由军机处行文内阁,jiāo廷臣公议,最后的结果你们也都知道,内阁以国债发行,有与民争利之嫌为由,反对之声大涨;复议、三议以下,仍自如故,朕回銮之后,不得已,只好乾纲独断,将此法推行而下。”

    “……你们可能有很多人不理解,甚至会有娇柔做作之感,怎么朝廷发行国债,本意在为铁路募资之外,为什么又要在晓谕各省的诏旨中写上‘不许有任何摊派’之行的话来?这岂不是让下面办差的人束手束脚,不得展布吗?”

    许乃钊眼见皇帝的目光向自己看来,当下躬身回奏,“臣以为,这是皇上为体念天下臣民计的圣心常怀仁道之念的体现,更可见我皇上圣明之主的颜sè于万一。”

    “你这是在拍朕的马屁,不说也罢。”皇帝轻笑摆手,“不过,有一点许乃钊说的不错。国债发行,固然可以收一时便利,但若是以此留下弊政之mén,后世子孙挥霍无度,多虚靡奢侈之举,全以发行国债,为募资之法,又将留下多大的隐患——故而从朕这里,就要为后世堵截这一善法实行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漏dòng。”

    说到这里,他的颜sè已经变得很是严峻,“此事,要着为铁律,后世子孙,不可有违逆者。”

    曾国藩真觉得心中佩服,在场众人,或者品行高下有别,但论及脑筋之灵动,心思之敏捷,都是一时瑜亮,有些话不必皇上说得太过直白清楚,也都能够领悟其中含义。当下再一次出列奏答,“皇上圣虑周远,泽及后世,臣等感佩无地。”

    皇帝继续说道,“国债虽是西洋各国首创,但也并非什么新鲜物什,更主要的是,由国家在其后做担保,又何来到期不能兑现之虞?否则的话,你们以为英国人、法国人、西班牙人、美国人真的是钱多得没处去huā,要huā差到我天朝了吗?”

    “……而我天朝国人,更多的是不懂其中奥秘,”他迟疑了一下,自失的摇头一笑,“这句话是朕说错了。他们未必是不知道其中奥秘,只不过因为内中各自有各自的原因,才不肯拿钱出来,认购国债的。而这些人中,又分作三类。”

    “第一是手中确实无钱。第二是手中有钱,但担心旧债未去,新债又来——为铁路要发行国债三千余万两,日后十八行省纷纷肇建铁路,要是这些银子纷纷huā出去之后,还是不够用怎么办呢?朝廷是不是又会发行?第一次我能够躲过去,第二次再来呢?第二次再来的时候,鉴于第一次认捐情势不尽如人意,会不会改弦更张,改为强行认捐?还有第三种,就是完全不懂国债日后会为其带来利益,加以认购期间,并无摊派条文,自然是能够省一文是一文了。”

    “而在朕看来,这第三种人,也正是代表了天朝所有商贾短视的天xìng。不过这都不是太大的问题。等到三年之后,甚至用不到三年,一年之后,等他们看到国债带来的利益,再有第二次、第三次发行国债之时,自然就会趋之若鹜了。”

    阎敬铭很是不解,若说三年之后,国债到期,国家返还本息,认购国债的商贾从中得利,为天下所共见,还能说得过去,怎么说一年之后,就开始有利可图了呢?

    听他说出心中的疑huò,皇帝呲牙一乐,“这很简单,因为国债一物,也是可以买卖的嘛”

    “臣明白了”阎敬铭真正不愧是度支之才,一句话的功夫,就给他悟出了其中的道理,“低买贵卖,本是商家盈利不二法则,国债亦复如是。”他看许乃钊几个人懵懂的样子,丑脸上像飞金一般的容光焕发,“许大人请想,国债发行,全以龙票面值为价,而三年到期,则是要加上国家相应的利息,其中的差价,难道不就是利益所在吗?”

    “即便是这样,难道一定要卖吗?留在手中,等到三年之后,岂不是得利更多?”肃顺也不是白痴,立刻追问道。

    “这……”

    “这件事,朕来回答吧。”皇帝笑着把手中的参茶放在一边,“提前售卖,自然是不及到期之后支领所能获得的利益更多,但若是有急需用钱的时候呢?便如同山西日升昌票号,认购龙票为天朝第一,总数超过三百万两。动用这么一大笔的现银,若一旦日后有入不敷出之处,急需变卖套现,不得已就只好忍痛出手。但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该票号所能获得的利益,也比之将银子存在钱庄中,获利更多——这也就是为什么朕一定要把初步售卖的期限,规定在一年之后了。”

    “臣明白了。一年之后,自行售卖、sī下jiāo易国债者,皆可有朝廷所允诺的,利金收入,故而等到百姓认识到其中的好处,自然也就趋之若鹜了。”

    皇帝长长的舒了口气,叹息着说道,“若都是像阎敬铭、肃顺这般能够一点就透,朕得省下多少力气啊”

    一句话出口,众人同时轻笑起来。

    皇帝笑了几声,不再多说国债之事,转而望向一边站立的郭嵩焘,“郭嵩焘?”

    “臣在。”

    “你上一年所上的奏折,朕本来是想御批之后,即刻发还,后来想一想,海军初建,兹事体大,不可有半点轻贸。若是以朕本心来说,一番褒奖之言留于文字,又恐你感恩之下,更图报效,行事cào切反而会使这样一件关系朝廷根本之事,为之所扰。”皇帝慢吞吞的解释了几句,又说道,“这一节,你要知道。”

    “是。臣新进之资,施政之时,难免有所潦草,皇上不以臣非是,反多方保全,臣铭感五内。”

    “至于你所上的这份奏折,朕给你三个字的评语:好,好,好”皇帝大声说道,“你以一介文职,能够认识到我天朝海圉边境不安之隐忧,可见你做事认真,一心是在为朝廷社稷着想,甚慰朕心,朕心甚慰啊”

    “臣不敢,”郭嵩焘心中感动,连忙撩起袍服,跪倒下来,“这都是臣多年来身在翰苑,捧读列祖列宗并皇上圣训,发其中jīng微处,略有所识而已。”

    “海军之事,朕命各省督抚,统兵大员就你所上的折子,各抒己见,十成中倒有七八成是赞同的——有此也可以见到,你的这一篇奏折,是何等敢为天下先的文字了。只不过,海军建设,不比铁路,全凭我天朝上下一心,动用民夫百万,便可以做到。更多的还是要倚靠西洋人的科技之力——日后我朝再有自行制造、整训、培育之法,那还是下一步的事情,而现在嘛,怕还是做不到的。”

    “皇上这话,请恕老臣不敢苟同。我天朝人才大有,各省官学,行chūn风沐雨之道,各方英才,会聚其中,区区海军炮舰兵船,不过小可,还不必说天朝水师,自古有之,船上兵员、管带,久经战阵,才勘大用,皇上有心振作,水军将佐,闻声而起,……”

    “朕知道,你一定会说话。”皇帝也是很无奈的神sè,“只是,许乃钊,你想过没有,我天朝有水师不假,但以其早已经疲弱不堪的战法、统筹无力的种种举措,又如何能够在面对列洋各国的铁甲战舰前,不会败下阵来?”他忽然一挥手,打断了许乃钊的话,“朕知道,你一定想说,兵舰之力,非战之罪也,是不是?”

    “这?是。”

    “这也正是朕要说的啊?海军固然可以从旧有水师中chōu调jīng英充盈其中,但炮船兵舰呢?这等技术,是天朝所未有的——就如同朕多次颁行的上谕中说的那样,做人家的学生,没有什么丢脸的。海军之事,正是如此——难道现在不是我天朝上下,放下身段,不耻下问,向人家认真学习的时候了吗?”

    “这?”许乃钊楞了一下,竟然无以答对,只好闷闷的低下头去,“是,皇上教训的是,是老臣糊涂了。”

    “至于你所说的,天朝人才多有,原不必舍近求远的话,朕也深以为然,但却不是现在等到日后海军、学堂建设有了眉目,不用你们多说,朕也会渐次舍弃西洋之学,而转而求诸天朝内部,自己培育、挖掘的专业人才的。”

    和许乃钊打了几句口舌官司,六福找了个空挡,凑近皇帝身边,“皇上,该用膳了。”

    “唔,今儿个就说到这里,有什么事情,随时递牌子进来——曾国藩,你和朕到外面走几步,其他的,都跪安吧。”

    众人簇拥着皇帝,从南书房鱼贯而出,他只带着曾国藩举步前行,惊羽、六福等跟在后面,其他的,各自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路,皇帝转头问道,“这一次回京,一来是朕想见见你,有些话要和你jiāo待;另外,你老师病重在chuáng,你也总要过府探望一二的。”

    “皇上万几cào劳,圣心仍自为微臣师弟情谊挂怀,这……让臣怎么说呢?”

    “你什么也不必说。翁心存、你、都是朕真心赏识的大臣,”他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朕当初到翁府去,翁心存在病榻上的一番奏答,你也知道了吧?”

    “是,臣知道。”

    “朕有时候真不知道翁心存是怎么想的,如此为国不惜一身,固然令人钦敬,但却不想想,这样的一番奏答,岂不是要将自己的孩子,也置于千夫所指的位置上了吗?”皇帝笑着说道。

    三月阳chūn的天气,阳光和煦,曾国藩却浑身发凉翁心存在病榻上向皇上奏陈,认为应该抑制各省督抚的权责,这一番话即便是在曾国藩看来,也大大地犯了忌讳他老病侵寻,只恐天年不远,但就不会为翁同龢、翁同书兄弟两个人考虑考虑吗?

    今天听皇帝这样说话,曾国藩已经大约能够猜想得到,皇帝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了。

    谁知道皇帝呲牙一乐,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啊?”

    “曾国藩,你是国之重臣,有些话,朕不想瞒你,诚然,翁心存的话于朕,很是动了一番心思。”皇帝继续举步前行,口中说道,“朕登基之时,年未弱冠,少年天子,即便未必说得上是主少国疑,但施政之间,谨小慎微,……这些也不必和你多讲。庙堂臣工,但有双目不盲者,都是看在眼里的。”

    “是。皇上登基以来,推行新政,每每先于庙堂间,jiāo予臣工,商议定夺,直到确认并无舛误漏dòng处,方始推行而下——这等实事求是之风,也正是我天朝十年来百业兴旺,万民安康之境遇的基础。而在微臣看来,这正是我皇上圣心裁定,发其微于前,察其弊于后,所不能至此也。”

    “你且慢拍朕的马屁。”他说,“当年朕在上书房读书,听杜师傅讲到,前明思宗,自缢于煤山,有‘朕非亡国之君,为臣工所误’的话,心中不辨好恶,只有一点惋惜之情。等到自己坐到乾清宫的宝座上,才明白,其言大非有什么样的皇帝,才有什么样的臣工。只要是朕一心求知,天下官吏之中,就是有桂良、黄宗汉之流,也当不得大害;反之,若是到了物腐虫生的时候,即便朕就是每天下一百道圣旨,又有何用?”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来,“故而朕今天才拨冗于你,和你说这番话,日后你回到两江任上,可以将朕的这番话晓谕官场——任何心中长存君父、肯于为百姓做事的,都不必有任何忧谗畏讥之念,清明在躬,朕很能分得清楚明白的。”

    曾国藩用力打下马蹄袖,神情庄重的跪倒下来,“皇上以如此心腹之言jiāo托微臣,臣若不能将皇上这番至意传喻百官,并切实整肃任下官场,还有什么面目shì奉君父?臣向皇上保证,三年之内,定要将两江下辖各省,打造成我天朝第一吏治清正、民生安详之地。有违此誓,臣……”

    “你误会了朕不是让你发什么军令状。”皇帝大笑着说道,“吏治之事,绝不是仅凭你曾国藩、凭阎敬铭、彭yù麟、朱光第等几个人就能够使之得到根本好转的——吏治是一盘太大的棋局,便是朕,运棋布子,也要处处小心——嗯,这件事暂时先不必提,左右你我君臣还有的是时间。朕把你留下,是要和你说,朕已经让赫德、李泰国等人从中联络,邀请英国造船商人,到天朝来,彼此合作,借助英国人已经日渐成熟的造船技术,一来为我天朝打造最新、最快的兵舰炮船;二来也好将技术,逐渐教授我天朝匠役。为日后成立自己的造船厂,打下基础。”

    “……至于船厂的地址,朕想,就暂时设在安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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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海军学院(1)

    第42节海军学院(1)

    四月十九日,皇帝临乾清宫东暖阁,召见袁甲三、倭仁等由内阁报请,自己亲自圈定的本科会试的阅卷大臣,“临轩取士,抡才大典,都是国之重务,你们几个人都是朕亲自挑选出来的,上寄朕心,下孚众望,才学高下且不必说,只是这份人品嘛,都是朕可以jiāo托心腹的。”

    他好整以暇的翘起tuǐ来,神态无比从容的说道,“百七十八名贡士,比之上一次正科会试的佰三十七人,足足多了四十一人,但朕不但不以为喜,反觉得忧虑,你们可知道是为什么?”[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这,臣等愚钝,请皇上训教。”

    “朕登基十余载以来,不敢说泽陂四方,chūn风沐雨,天下英才,尽数搜罗殆尽。但有才、有识之士不愁出身,更无忧进仕无mén。天朝方有今日国事蒸蒸,万民驯服之景。但你们想过没有,于国家而言,读书人,永远是不会嫌多的。自咸丰七年,朕南幸江宁以来,各省学宫,更多有增益,于这样正用之途,朝廷上下,也从来是不吝惜银子的——袁甲三,这一层你是知道的,朕说得可有错?”

    “皇上所说不错。”袁甲三大声答奏,“自咸丰七年,臣随御驾回銮北京,专司料理文教之事以来,仅只各省往来公文可见,各省所建官学,已超百数,其中种种huā费,朝廷一应拨给,从皇上到六部,并无丝毫碍难转圜,这都是臣亲眼所见。皇上这番教化世人……”

    皇帝摆摆手,打断了袁甲三的话,“拍马的话就不必再说了。”他说,“大约还是朕年纪太轻,有一点功利之心吧?总想着,三五年之后,天下读书的人多了,肯于为国出力报效的人多了,在旁的事情上或者还一时显现不出来,这等国家开科取士盛典,所能取中的生员,必然多有增加。哎”他叹了口气,很觉得有所难言似的。

    “皇上,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倭仁答说,“教化之功,chūn风沐雨,奴才总以为,当如诗圣所言,收润物无声之功。今日取士数额较少,也不过是时候尚短,未能尽售英才,待等数载之后,官学之力大见成效,奴才想,到时候,皇上所忧劳圣怀的,就该是如何在jīng中选良了。”

    皇帝为倭仁的话逗得呲牙一乐,又再说道,“刚才袁甲三所说,各省官学兴建一事,本科会试之后,朕还会再降恩旨,内阁行文天下,旁的事还可以暂时缓一缓,这种文教之功,关系我大清福祚绵长,更是厚养士子之祖训,故而万万不能有丝毫因循苟且处。袁甲三,你职掌柏台,各省道府,只要有人敢于挪用这一笔正用银子的,就只管具折实参,明白吗?”

    “是。”

    jiāo代了几句,皇帝向惊羽摆摆手,nv孩儿到御案前,掏出腰间的钥匙,打开书橱,取出一份题纸,事先已经用黄纸固封,封缄之处,钤着御章,是朱文的‘海涵chūn育’四字,jiāo到袁甲三手中,几个人各自碰头,跪安而出。

    等到众人纷纷离开,皇帝把曾国藩和郭嵩焘两个人宣召到了近前,“前几天在南书房,朕已经将海军建设的主旨,向朝臣做了宣喻,还有几句话,是要告诉你的。”

    “是,臣恭聆圣训。”

    皇帝说道,“当年朕命奕几个筹办同文馆,训导生员、延请外洋教习,学习西洋之法,倭仁曾经上过一份奏折,内中有‘夷人诡谲,未必传其jīng巧’等语,虽然因为倭艮峰见识短小,因洋务与奕不谐,但他是真道学,守正不阿之风,便是朕,也是心中多有钦敬的。更不必说他上这一份奏折,全是出于公心,言辞略有jī烈,朕也能够容他。”

    这件事当年哄传良久,郭嵩焘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提及旧事,口中胡luàn的应承道,“是,皇上以大公之心待天下,四海百姓,京、外臣工等都是看在眼里的。”

    “朕想和你说的是,海军建设,如今尚还要英法国人提供部分技术方面的支持,但这种情况,总也不会得以长久,不提日后国与国之间是否还会有所争端,也不用考虑倭仁所说的,未必能够得人真传的话。即便外洋各国,真心教授先进武备之力,朕也绝对不能容许我大清未来的海军力量,并海军将佐,全数只能凭借外人教育,朕这样说,你们能听的懂吗?”

    “臣明白的。皇上是说,便如同幼龄稚童,起步之先,总要靠人扶持,但年岁渐长,筋骨强壮之后,当可举步自行了。”

    “就是这个意思了。”皇帝转头向惊羽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回头又说道,“朕当年在上书房的时候,只顾顽皮,学业丝毫没有长进,还是曾国藩、郭嵩焘,家学渊源,道德深厚,说出话来,就是与别不同呢”

    众人便笑,“朕的意思是说,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每日睡在摇篮中,要做父母的细心照料,不使其受任何的委屈的责难——但人逐渐长成,又怎么能永远生活在摇篮中呢?总有一天,是要独立起来,面对无数的风雨的——海军便是这样,肇建之初,总要上自朕躬,下至经办官员,认真协理,使其茁壮成长,等到数年之后,为我天朝,新增一支可以纵横七海,扬威域外的海上神龙,方不负祖宗托畀之重呢”

    “至于海军日后兴建之法,朕已经和曾国藩说过了,日后你们两个人任职两江,还要多多的担起担子来,不要怕外面的人说闲话,更加不用担心朝中有什么人进言——只要是一心为国的,有朕在这里,谁也动不了你们分毫。”

    郭嵩焘满心jīdàng,跪了下来,“皇上以圣怀jiāo托为臣,臣又岂敢不殚jīng竭虑,上报主知?”

    曾国藩虽然也大感jī动,但却想得更多,海军建设,是大大的一盘棋,如何下得好,最是考究布子者的才学见识,特别是有过当年天津练兵的经验,更让他知道,这件事断然不能全数jiāo由自己,或者任何一个汉人来办理,否则,即便皇上有心保全,也架不住来自满méng旗人、甚至汉族清流文士的那种攻讦、诋毁之言的——这在当年,都是有过教训的。若真等到有一天,皇帝迫于压力,又再派遣赛尚阿之流到省帮办军务,岂不是大煞风景?

    因此,有些话是一定要说在前面的,“皇上,臣有话说。”

    “你说吧。”

    “皇上英明之主,发前人所未见,以海军初建,当首在人才驯养,为第一要务;更急于炮舰、兵船建设。臣身在江宁,捧读圣谕,心中多有钦敬。”他说,“臣以为,海军人才,术业多有专攻,我天朝人才多有,但涉猎于此的,为数寥寥。故成立海军学院一事,当为第一选立之项。”

    “嗯,这也是朕已经想过的,刚才朕召见本科会试的读卷大臣的时候,倭仁还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打好人才基础,才是国家长治久安的不变要务啊”

    “圣明无过皇上。臣以为,海军学院之设,当选在近畿之地,以王大臣亲领之,除在十八行省之中,选育优良之外,更要……”

    他只说了几句话,皇帝就大约的猜出来话中之意了,“……英法美西各国,多有心向良善,更愿将xiōng中所学,传布四海者,故而臣想,可以仿效同文馆前例,延请各国通晓海战之法的将佐兵士,不论在役与否,皆可为我朝聘以教习,传授知识,增广见闻。”

    皇帝故意不接他的话题,只是好笑的望着曾国藩,“这本来也是朕心所想。还有什么?”

    曾国藩无词以对这番话本来已经说得相当清晰明确,请外洋教习,与本国人无干,事后也不必担心因为彼此师弟情谊,成自大之道。而前面说的,派王大臣领袖学院,更加是不肯授人以柄的退身之法,但皇帝似乎听不出来?他犹豫了一下,正对上皇帝笑眯眯的双眸,内中深藏的讥讽之意几乎要呼之yù出了

    曾国藩心中苦笑,趴下去用力碰了几个响头,“臣言语慌luàn,有词不达意之处,请皇上处置,但臣心君知,还请皇上俯准所请”

    “你能够说这样的一番话,正可以见得你曾国藩心底无sī”皇帝不再多开玩笑,长身而起,摆手让曾、郭两个也站起来,“不过,朕告诉你,收起你那份忧谗畏讥的心思,十载以下,你陪shì君父,朕又岂是那等会为身边有人进言,就轻易放弃xiōng中定计的君上吗?”

    “臣惶恐”曾国藩吓了一跳,赶忙再次跪倒,“臣罪臣知,臣心君知”

    “罢了,你的心思,朕明白的,若全数jiāo托于你,虽并无不可,但只怕你成天忧虑京中之事,公事上难免荒怠。”皇帝半真半假的训斥几句,又说,“海军学院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朕日后另有区处。”

    曾国藩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终于甩掉这个烫手山芋了

    命两个人退出去,皇帝好半天的时候不得开颜,曾国藩的担忧不是无本之木,朝堂上下,满méng官员不提,就是汉人,也多有以汉臣领兵权太重而深有忧虑者,不论是为保全曾国藩打算,还是为自己日后耳根清净计,这海军学院的创建和人选的认命,都是要认真谋划一番的。

    他在心中疏爬了一番可用的人选,首先将奕等几个皇弟排除在外了——皇弟管部,大非所宜。世宗重用胤祥、胤禩等,前者是为身边乏人,后者是为笼络故尔。等到分别因病、圈禁至死以后,后世子孙,多不以重用皇弟为然,这当然是担心日后成大尾之势,行多方裁抑之策。

    到了咸丰皇帝,一则是世易时移,自己立身未稳;另外一方面则是要执行多种新政,再加以奕确实有才,不得不予以启用。而到了十年之后的今天,以上两种原因,都已经不复存在,故而借咸丰八年之事,断然处置,闲废多日,又让其办理旗人生计这样一个得罪万民的差事。

    奕不行,其他兄弟,碌碌诸子,就更不必提了。皇帝慢吞吞的用叉子叉起一片香瓜送进嘴里咀嚼着,浑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赛尚阿呢?他心里想,赛尚阿méng古勋贵,nv儿又诞下大阿哥,一时分头无两。

    偏生载澧不争气,成天舞枪nòngbāng,听他身边的人说,大阿哥最盼望着的,就是有朝一日,领兵出征,为皇阿玛开疆拓土。赛尚阿若是以外祖之资,行当年索额图宠溺胤礽之事,怕是自己屁股下面的位子也要坐不稳当了故而也为皇帝很快舍弃。

    胡luàn琢磨良久,突然给他想起一个人来,“六福,传文祥、工部尚书匡源,到乾清宫见驾。”

    文祥两个很快进到暖阁,皇帝正在翻查十一年二月的上谕档,一边低头看着,一边和肃顺说话,“二月十一的时候,总署衙mén就已经和各国公使达成协议,到四月底之前,就要全数搬离旧址,怎么到今天,仍自没有丝毫动作?”

    “回皇上话,各国公使场馆,位于东城羊圈胡同,那里原本是八旗头起马队中营所在营署之地。往来虽称便利,但所存的,多有京中旗员人家,百姓们于和各国公使毗邻而居,多有怨怼,故而动迁之事,迟迟难行。”

    “hún账话朝廷的决议,倒要看这些旗下人的脸sè而定吗?”皇帝‘啪’的一声合上上谕档,“你是御前大臣,又管着步军统领衙mén,这样的事情都做不来?朕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是,是顺急忙碰头,“都是奴才办事不利,请皇上恕罪。”

    “朕可告诉你,你若是能做这份差事,朕不吝jiāo付;若是自问做不来,你就趁早说,省得害人害己,又误了朕的朝政。”

    “是,是,是。奴才下去之后,即刻cào办,三日之内,定有嘉信。”肃顺碰了个头,又再说道,“只是,皇上,奴才有事情要回奏皇上。”

    “什么事?办不好差事,你少在朕跟前找理由。”

    “奴才不敢,只是,此事和寿安公主有关。”

    “哦?”皇帝大大的一愣。

    当初为东jiāo民巷各国使领场馆搬迁一事,经总署衙mén和顺天府尹多方谋划,最后选定了东城的羊圈胡同。但不料寿安公主不愿意,几次到宫中来,为了这件事和哥哥哭闹,皇帝大感不耐烦,但从小娇宠妹妹,很多时候不愿意逆了她的心思,况且此事在朝堂已经有了成议,和各国也都有了协商,若是为妹妹的缘故,朝令夕改,没的让人笑话。因此只好好言劝慰,以‘左右你也轻易不出府mén一步,再说,额驸府深宅大院,洋人和你还隔着老远呢,又怎么会你有关了?’为由,把妹妹敷衍了过去。

    今天听肃顺一说,倒似乎是妹妹从中作梗了?皇帝想了想,不再不再理他,转而问文祥,“文祥,上一次朕让你向各国公使问的事情,可有回奏了?”

    文祥看出皇帝的心情不是很好,小心翼翼的答说,“此事已有回奏,但美、西两国尚无答复。奴才想,等以上四国的公事到齐,再一并奏陈的。”

    “他们都怎么说?”

    “英国公使阿历克斯?麦克唐纳已经将天朝吁请之事,行文本国内阁,英国官员以为,海军将佐选派,关系中、英两国日后长久友好,故而当选派才学、能力两皆出sè者,遣送来华,经由中方选定认可之后,颁发聘书,任教行事。”文祥说,“故而奴才正在和总署上下,商议此事,若是参详同文馆旧有教程,恐有贻忧之患。总要以此基础,重新修订,以杜绝日后教学之时,彼此不能相容处。”

    “怎么叫不能相容?同文馆的教程,是经朕亲自审定的,怎么到了海军学院,就有不能相容处了呢?”

    文祥吓了一跳,这样的话如何能够说?“奴才天胆也不敢质疑圣主奴才是说,日后海军学院兴建而起,生员自五湖四海,纷至沓来,虽xiōng中有报国之情,亦有南北民情迥异之分。凡此种种,不但外洋国人难以分别,就是我天朝自有教习,怕也有不胜繁巨之苦。故而奴才等以为,在海军学院招生之初,便要将此事妥善处置,”

    “那,你们准备如何提前处置?”

    “这?奴才等尚无决议,总署上下各执一词,有人以为当分别以各省为界,分别居住;有的以为,当……”

    皇帝不容文祥再说下去,立刻chā言打断了他,“分别居处,断不可行”他说,“军中袍泽,守望相助,不但要在陆地上,在海洋之中,更应如此故而这等同胞情谊就要在军营受训中便作为日常一环展开。”他说,“海洋之中,不比陆地,便称艨艟巨舰,到了海上,与一叶扁舟,不会有很大的区别,故而作战之时,以战术集结,共同作战,更是海战之术的无上法则——你能够想象,只有我大清的一艘军舰,就可以和英国、法国的舰队相抗衡的吗?”

    皇帝的话就是谕旨,听他几句话之间为这件事订下了规程,文祥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心中叫苦,“这一下事物又要多起来了。”

    只听他继续说道,“至于你所担心的,各省生员入院之后,为彼此南北民情迥异而纷扰的话,朝廷也不可不想在前面,”皇帝琢磨着说道,“朕想,所谓民情有别,多在饮馔,居住房舍,当不会有很多变化。只有这饱腹之物,及烹调方法,天差地别,纷繁复杂。朕想不如这样,肃顺,”他突然提高了嗓mén,“你这狗才也听着。”

    肃顺给他吓了一跳,赶忙迭声答应,“啊,是奴才听着呢”

    于是,惊羽忍俊不禁的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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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海军学院(2)

    第43节海军学院(2)

    “生员招募,仿效同文馆前例,不论满汉生员,也不必存什么畛域之见,只要肯于投身的,皆可报名。但也不是尽数收罗,着总署衙mén那边出题,逐一考试,总要识得字,能写会算的,nòng一群大老粗来,朝廷白huā钱,还要让他们从méng童做起吗?”

    他说,“至于京中的筹备,海军学院建立起来之后,不能只学一些驾船之法,”说到这里,他回身到案前,随意翻查了一会儿,拿起一本奏折,“这是郭嵩焘前日所上的《创办海军学堂折》,朕看过之后,不胜欣喜之极。文祥,你来念一念。”[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祥的文才绝非载垣、肃顺之流可比,故而不用浏览,亢声念诵,“窃唯古今人才,皆出于学,学之为事,讲习与历练兼之。近日海防要策,首重水师兵仑,次则陆军火器。外洋诸国,于水陆两军皆立专学。天文、海道、轮算、驾驶、炮械、营垒、工作、制造,分类讲求,童而习之,毕业不徙其业,是以称雄海上。我朝圣武恢弘,中国人才所萃,将才何一不备?兵法何一不jīng?特是时势不同,炮船机算诸端至今日而巧者益巧,烈者益烈,若yù应时制变,固非设学不可。”

    “……臣等审时度势,共同筹商,即就京中筹建海军学堂,并须添购地段,增建堂舍,以区功课而臻完备,其水陆师均名额设三百名,先挑选同文馆旧生通晓外国语文、算法者百五十名为内学生;再遴选曾在军营历练,胆气素优之武弁八十名为营学生,再选业已读书史、能文章,年十六以上,三十以下之文生七十名为外学生。无论生监,俱准入学。其水师则学英国语文,分管轮、驾驶两项。管轮堂学机轮理法、制造、运用之源;驾驶堂学天文、海道、驾驶、攻战之法;其陆师则分马步、枪炮、营造三项。”

    “……内学生取其翻译已晓,算法已谙;营学生取其兵事已历,胆气已壮;外学生取其志向已定,文理已通。唯营学生、外学生两途年齿较长,学习外国语文稍有不便,应于洋教习之外,添用华翻译一名,转相解授以便领悟。其房舍则分为水师课堂,水师cào堂,陆师诵堂,陆师cào场,陆师马、步、炮cào场。其规制,课程,大抵兼采各国之所长,而不染习气,讲求武备之实用,而不尚虚文。堂中课程,限定每日清晨先读四书、五经数客,以端其本。每逢洋教习歇课之日,即令讲习书史,试以策论,俾其通知中国史事、兵事,以适于用,在堂者一律仍准应文、武试,以开其上进之程。其营学生、外学生两途,年岁不必甚幼,庶可辨其志趣气质,不致虚养庸下之才。语文但取粗通,不必以此一端耗其心力目力,总期由粗入jīng,必不使逐末遗本。”

    一面念诵,文祥心中一面疑huò,这份奏折中的文字,与上一年所见的郭嵩焘的奏折有很大的出入,首先说立意不清。海军学院是皇帝首肯并发作开来的,怎么在他的文字中,居然说只招募生员三百名呢?这不会太少了一点吗?第二,海军学院,顾名思义,是为培育未来海军将才所设,郭嵩焘居然还要在这里增设什么陆军课程?

    果然,在折子的留白处,是皇帝长长地一段朱批文字,“购买地基、添造学舍、筑场、厂需银多少?每月员弁薪水、华洋教习薪费、学生赡费、丁役公食又需银多少?堂中应用书籍、机械随时添置,开支从何而来?此等储才要务,不能不竭力思之。”

    “另,学堂事属新创,总办者非有熟习大员未易胜任,至于洋教习拟定人选、陆师语文、测算兼cào练正副洋教习数员;其他汉教习、水师驾驶、cào演、洋文等教习;稽查堂及经管钱粮、文案各委员,着总署并会商户、兵部知道,酌量任用。”

    文祥目不jiāo睫的看了一遍,捡其中重要的文字记在脑子里,再下看到折底,是皇帝一笔很工整清秀的瘦金体文字,“此篇文字系出之自手耶?或请人待撰耶?何其辞之不达也?偶尔戏谕。”

    把奏折向前一递,六福接过去,又放回到案头,“郭嵩焘智大若海,文中所言,皆是奴才心声,想发而不能之文字。”他说,“奴才愧不能及啊。”

    “郭嵩焘是人才不错,但你也不必如此谦虚。你和他职衔不同,所担实物,更是天差地别,没有什么可比xìn帝笑着说道,“不过郭嵩焘的这份奏折嘛,是在苏州任上写就,有些内情,晦暗不明,文字之中多有穿凿之言,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说,“这份折子,明儿个朕让内奏事处给你誊抄一份,特别是朕御批的文字,……”说话间,他转头看向同至的工部尚书匡源,“匡源?”

    “臣在。”

    “等过几天,东jiāo民巷一带的各国使馆搬离之后,工部即刻派匠役入住该处,按照当初拟定的章程,把使馆区的房舍,尽数改为海军学院的学堂、cào场。这几天里,你要把责任担起来,最迟到今年的八月初,海军学院就要迎纳第一批生员了。若是等到人来了,而无处可以居住的话,你仔细着”

    “是。臣敢不认真小心,有负君父委派?”

    “就这样,你们下去吧。”皇帝摆手将他们打发了出去,转头又问肃顺,“羊圈胡同的差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顺也不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

    肃顺低头从轿子中钻出来,府里的管家,当年为他到天津办理紫云一事的高九笑着迎了上来,“老爷回来了?”

    顺神sè黯淡的答应着,摘下帽子,向后一递,“鹤公可在?”

    “在的,陈先生正在书房。”高九手脚麻利的取出帽盒,摘下翎管和huā翎,轻手轻脚的将帽子放好,jiāo下人放在一边,又伺候着他脱下朝珠、朝服,换上一袭团huā图案的常服,又端来茶水,给大人解渴。“老爷,可要小的请陈先生来?”

    “也好。”肃顺点头,把茶杯放在一边,“把黄、龙二位先生也请来。”

    九答应一声,转身下去,不一会儿的功夫,陈孚恩三个人鱼贯而出,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给大人请安。”

    “来,坐,坐下说。”肃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容几个人坐下之后,开始说话,“今儿个皇上把我找去,多有训责。为京中百姓,不肯与鬼为邻一事,大动肝火,限我三天之内,要有回复,……”他把御前答奏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富廉这个hún账东西,办事不力,反倒让我挨皇上的骂,你们说说,我该怎么处置这个无用的玩意儿?”

    陈孚恩倒是一惊,肃顺是皇上面前第一宠臣,连他都挨了骂,一则可见皇帝于这件事多日办不下来很是不满;二来……肃顺近来是不是有帝眷转衰之象啊?如今自己和他可算是六亲同运,倒要为他认真谋划一番了。“若说处置富廉,不过易事尔。倒是如何要将羊圈胡同周围的百姓变得群情恰然,方是当务之急。此事不同于上一次皇上jiāo办的差事,只关崇伊一身,那么多人,如何能够行暴烈之法?”

    “是呢所以要请鹤公为我出出主意嘛。”肃顺说,“还有翰仙先生,皞臣先生,都要多多从中出力啊。”

    龙汝霖为人最小气,自从陈孚恩入府以来,肃顺对其倚重甚深,自然的,于其他几个人,也就不像当年那样,多方求教了,这一次听说他遇到难题,抢在陈孚恩之前第一个说道,“学生想,此事也不必惶急,左右有皇上的口谕,朝廷的钧命,正如皇上所说,朝廷政令发布,还得看小民百姓的脸sè吗?”

    “政令所出,自然不能为民情所阻,这话是没错,但总要想一想,皇上登基多年,每有上谕训令,颁布天下各省学宫,要为官一任,爱民一方,若真的是在京中,引起民情jīdàng,更且是为了夷人……”陈孚恩笑着摇摇头,脸上是很不以为然的神sè,“皇上清名受损,日后发作开来,追缘论始,就是大人的罪过啦。”

    肃顺有点拿不定主意了,听龙汝霖的话很有道理,再听陈孚恩的话,更觉得身上发凉,真有那一天的话,自己在皇上面前落得个如此下场,如何为官?“左右不行,鹤公可有良策?”

    “左右皆不可行,也只好借道伐虢了。”陈孚恩xiōng有成竹的一笑,“寻羊圈胡同中的一二旗下人家,收杀jī儆猴之策,不就行了吗?”

    肃顺大喜,“果然高明百姓懂得什么?只要吓一吓,保证听话。”说完回头看向黄锡,“翰仙先生,还是鹤公老谋深算,见多识广啊哈哈,哈哈”

    黄锡附和的点头一笑,只有龙汝霖,气得脸sè发青,“来人,拿我的片子,请九mén提督富廉过府。”

    富廉公务繁忙,但对肃顺的邀请,丝毫不敢怠慢,摆轿过府,拜倒行礼,“见过中堂大人。”

    “保德老兄,上一次和你说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这,卑职正在办,正在办,只是,羊圈胡同那边,刁民甚多,为使领场馆迁移一事,多有不平之声,卑职也不好为此调派官差,登mén抓人,所以,一直到今天,还是没有办理妥当。”富廉赔笑答话,看肃顺神sè很是不以为然的样子,心中打鼓,又说道,“不过,卑职已经在胡同内外张贴告示,……”

    “张贴告示有什么用?”肃顺扬起脸来,大打官腔,“皇上jiāo办的差事,是看得起你我二人,总这样消极懈怠,如何上报君恩?”

    “这,还要请中堂大人指教。”

    “老兄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既然说羊圈胡同附近有刁民,就抓起来呗出来一个抓一个,良善百姓见了,心中畏惧,再加以没有领头之人,百姓自去,你的差事不就了了吗?”

    富廉也不是不懂这其中的道理,但事情焉有如此好办?“大人,不是卑职不想抓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四额驸府就在羊圈胡同,您让卑职怎么抓人啊?”

    肃顺一愣,“没听说四公主也牵连在内啊?怎么,是公主不愿意?”

    “这,卑职未敢亲自过府询问,不过听到羊圈胡同办差的人回来说,领头的人自称是公主府的下人,您想,卑职就是能耐再大,也是奴才,这样的事情,不怕是假,只怕是真。若真的是公主府的人让衙mén中的公差得罪了,事后皇上怪罪下来,我如何去说?”

    这个消息让肃顺大感为难,四额驸府就在羊圈胡同,他是知道的,但额驸府中有人出头闹事,不让百姓顺应朝廷的谕旨,他是不知道的。他更知道,皇帝和寿安公主兄妹情深,连那个从来不成什么材料的德穆楚克札布,不也是看在妹妹的份上,才赏了个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的职衔的吗?

    他有点苦恼的挠挠头顶的月亮mén,又说道,“你等一会儿回去,认真打探一下,到底是公主不愿意,还是额驸府中有人假借公主的名义,挑头闹事。快一点,今天就给我回复。”

    “大人是想?”

    “我本来不愿意为这样的事情奏请皇上,这会儿看来,怕也不可得了。”肃顺烦躁的摆摆手,“赶紧去,办你的差事去”

    “是”

    用过午饭,富廉再度过府,带来一个很糟糕的消息,确实是四公主自己不愿意和洋人毗邻为居,据说是因为府中嬷嬷、太监说,洋人食máo践土,甚至有生吃人ròu的恶习,心中害怕,生恐日后见了洋人,自己为其所害,故而行此下策。

    顺天府并九mén提督衙mén的官差,畏于额驸府的权势,不敢动手,方始把差事延宕至今。

    听肃顺说完,皇帝脸sè变得相当难看,他没有想到,一贯优容的小妹,居然做出这样讨厌的勾当,“你,到公主府上去过吗?”

    “奴才去过。”肃顺看出皇帝脸sè难看,不敢如实奏答,只能避重就轻的回复,“任凭奴才怎么说,四公主终究不愿意,奴才没有办法,只好跪安出来了。”

    皇帝知道,肃顺说得轻松,但在额驸府,小妹定然没有什么好脸sè给他看,思及刚才自己还为他办差不力发他的脾气,更觉得有些失悔,“这个孩子啊,就是给朕宠坏了,你……算了,你先起来吧。”

    “皇上这样说话,是不让奴才活了,”肃顺半真半假的大哭,“皇上是奴才的主子,公主也是奴才的主子。主子教训奴才,本是天经地义的。奴才又岂敢有怨怼之情?”

    “行啦,朕知道你忠心。”皇帝扑哧一笑,“年过半百的老家伙,倒在朕跟前哭,你好大的出息”

    “皇上,那,这份差事,您看,奴才该怎么办啊?”

    “你府里不是养着那么多人吗?都是饱学之士,不去找他们问计,反倒来找朕?什么事都由朕来想,要你做什么?”

    “奴才笨嘛。”肃顺嘻嘻笑着,又再说道,“若只是小民,奴才想,就借用陈孚恩之法,料必无妨,但事关公主,……”

    “不管关系到谁,朝廷的政令发布,又是关系列洋国人,更加不能因人害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没有什么人情可以讲的。”

    顺心领神会的弯腰行礼,“奴才都记住了。日后办差,绝不为人害事,总要将皇上的谕旨,认认真真的落到实处。”

    皇帝心里想,以奴欺主,不要说肃顺未必敢作,就是有这样的胆子,到了小妹近前,为她咆哮几句,怕又要委而去之了。“这件事,朕会和她说,你就不必管了。”

    “奴才办差不力,尚要皇上为奴才担劳,奴才惶恐”

    “算了。”皇帝说道,“不过,这件事不要你管,别的事情,少不得还要你担责。海军学院兴建在即,旁的一切事物,都要为此让路。你是军机大臣,御前大臣,这几天不提,等洋人搬走,就多到工地去走走、看看。海军生员,每一个充盈其间的,都是千挑万选的宝贝,在饮食、用度、住宿、行止上,不能委屈了孩子们。”

    他说一声,肃顺答应一声,“还有,”皇帝想了想,问道,“陈孚恩,朕记得他是道光年间的一省拔贡吧?”

    顺心中一动,难道皇帝要启用陈孚恩了吗?让他做什么?“拔贡之才,也算难得,让他到学院中去吧,朕想,人品不提,凭他的才学,教育那些从各省而来的孩子们,还不会是很大的问题的。”

    “圣明无过皇上,陈孚恩才学深厚,教化育人,正当其用。”

    朝臣各自退去,皇帝一个人坐在暖阁中发呆,洋人搬迁,小妹居然从中捣luàn,这叫什么事嘛?往常自己总说臣下,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事情临到自己头上,才知道,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寿安公主是道光十三年生人,正在稚龄,乃母薨逝,这兄妹两个失却怜爱,即便有道光皇帝关切,总难抵丧亲之痛,兄妹两个的感情非常好,道光二十六年,出降德穆楚克札布的时候,少年奕詝很是大哭了一场。忆及前情,皇帝叹了口气,“摆驾,到钟粹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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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无情

    第44节无情

    到了钟粹宫中,皇后以下,皇贵妃、贵妃、妃嫔众人已经接到皇帝移驾的旨意,纷纷跪倒在宫mén口接驾,莺莺燕燕之声响个不停,皇帝笑着一摆手,“都是一家人,不必行大礼了。”

    皇后起身,跟在皇帝的身后,到暖阁中落座,“皇上可用过午膳了吗?”[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还没呢。”他笑着说道,“今儿个来,是想起一件事来问你,小妹近来进宫来了吗?”

    “上个月来过,”皇后不明所以的答道,“这个月还不曾进宫来呢。”看丈夫神sè怪异,又追问道,“皇上,可是有事?”

    “有事。”

    听皇帝说完经过,皇后也是一愣,国政大事,不能由fù人进言,这是祖制,更何况上一年间,为奕和桂良的事情,连续两次给皇帝痛斥,她越发的谨慎小心了,思考了片刻,问道,“那,怎么办呢?”

    “朕想,你这做嫂子的,和她说一声,别让他由着下面的奴才瞎簸nòng——柏葰、翁心存这样的君子,分别给朕临以重课,还不都是为了下面的奴才不听话,给主子招来了祸端?”

    “说,臣妾自然是能说的,但,小妹不是总进宫来,……总不好为此事传旨吧?”

    皇帝眼睛一转,想到了主意,“你去一次。”

    “啊?”

    “怕什么?你们姑嫂情深,宗室之中谁不知道?找一个由头,过府一次,叙叙旧情之外,还好放松心怀,成天呆在这宫中,看你们也怪可怜的。”他笑着说道,“顺便把话和她说了。你以为怎么样?”

    “皇上说的,自然是好。可找个什么由头呢?”皇后眨眨眼,突然说道,“不如皇上也一起去吧?上几次小妹进宫请安的时候,都没见到皇上,还说,皇帝哥哥当政之后,兄妹见面的机会,反倒比以前少了。”

    “朕也去啊?”他自问自答的说道,“也好,很久没有小妹了,正好找机会,到她府上去看看。朕日后就降旨,着额驸府准备接驾事宜”

    君上驾临臣工府邸,错非是像皇帝当年微服出行那样,不打招呼就登mén拜访的,总要找一个由头、或者说,要由臣下上折子吁请,皇帝方好传旨,命顺天府、内务府等衙mén预备接驾,至于理由,叱嗟可得打定了主意,心情立刻变得开朗起来,“六福,传御膳房,今儿个晚上在钟粹宫伺候。”

    福响亮的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传旨了。

    皇帝游目四望,这才发现,杨贵人并未在场,“怎么,她没有来吗?”

    “杨家妹子有了身子,娇怜不堪,臣妾做主,免了她每天早上请安之课。”皇后宽厚的笑着,代她解释了几句,又说道,“皇上,杨妹子终究怀了天家骨血,逢迎之际,略有失却礼数处,皇上还是不要责怪她吧?”

    “没有啊?”他楞了一下,“我几时说过要责怪她了?不瞒你说,这几天里,朕都没有见到她呢。”

    皇后心中好笑,丈夫终究是不脱男儿大而化之的心xìng,有时候会有所失察,“皇上,您大约还不知道呢吧?杨妹子,心里苦得慌呢”

    “怎么说?”

    皇后叹息一声,给他解释了几句。原来,杨贵人入宫之后,多承恩宠,未及两月,便有了身孕,这自然是大好事,但在杨贵人sī心所感,却充满了自怨自怜,自轻自贱之情初初奉召入行在,以sèshì君,虽是君命难违,但如今想来,怕是在自己心中,也多有半推半就之意吧?每每暗夜无人,思忖至此,总要落几滴眼泪——这种xiōng怀不开,对养胎最是不利,故而她的反应也是更加强烈。

    皇帝只知道她怀孕之后,呕吐得很厉害,并未多想,当年皇后、兰妃、谦妃几个怀孕的时候,又有哪一个不是吐得昏天黑地,小脸儿煞白的?也就不大放在心上,今天听皇后说起,他微微皱起了眉头,“那,可曾传太医来请过脉案?”

    “请是请过了,但太医院的医正说,心病难医,总要她自己能够放开怀抱,方才是治本之道。”

    皇帝好半天沉默不语,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皇后知道他的脾xìng,这样的话题不宜深谈,免得引他动了火气,把这夫妻众人难得相聚的时光搅合了,“哦,皇上,兰妹子有件喜事,要和皇上回呢。您听了一准儿高兴。”

    果然,皇帝的注意力给分散了,“哦,是什么事?”

    叶赫那拉氏羞怯的一笑,开口说道,“这不是吗?前几天,奴才的妹妹进宫来,给皇后请安之后,到了奴才的房中,说起一件事来,和大格格有关。”

    大清朝的规矩,王公家的儿nv婚配,不得自主,由太后或皇帝代为选择,名为‘指婚’。大格格是奕的长nv,生于咸丰元年,逐渐长成一点之后,为皇帝招入宫中,亲自训养,更赐名嘉号,不但是王公人家中的第一位,就是皇后亲生的秀慧公主,也为她比下去了。

    众人都知道,这其中固然有皇帝笼络兄弟的意思在内,但对于大公主的宠爱,也不是装模作样,摆出来给别人看的。故而都说,大格格未到出降之年也还罢了,到了年头,皇上一定会亲自下旨‘拴婚’,算是尚主,亦不为过。而不论是谁结上这一mén亲事,日后仕途展布,都不在话下啦。

    但在皇帝看来,大格格今年不过十二岁,距离能够成亲的年龄,还远着呢,自然也就不大放在心上,却不想他自己的见识和这个年代仍旧有一点距离,nv孩子十三四岁就成婚的,也不在少数,有一次和皇后说话的时候说起来,他只是随口敷衍,“总归还不忙,慢慢儿留心吧”

    这一番闲话,说过也就搁置了。那知旁边听到了的太监和宫nv,却当作一件极有趣的事,在sī底下纷纷谈论。消息传到宫外,家有十余岁未婚子弟的八旗贵族,无不注意,但心里的想法不同,有些人家认为‘尚主’是麻烦不是荣耀,有些人家则怦然心动,颇想高攀这mén亲事。

    想高攀的自然占多数,其中有个都统,尤其热衷。他在想,大格格为皇上所宠爱,又是恭王的娇nv,比之正牌的公主自然不如,但秀慧、颖慧两个公主,最称顽皮,在京中都是很有名的,谁娶了这样的媳fù,难免一生受气,反不如大格格尊贵,xìng情又好。一旦结成这mén婚事,成了恭王的儿nv亲家,外放‘将军’,调升总督,不过指顾间事。这个机会无论如何错不得

    当然,他所以有此想法,是因为有条路子在那里。这个都统是镶黄旗的,名叫托云保,当年在西山锐建营当差,神机营新建的时候,他改为入值营中,以总兵衔担任营中庶务。托云保人很忠厚,也不大贪——神机营规制整肃,想贪也不大有mén路——等到后来,载醇管营务,以其家世习武,醇王又颇想‘整军经武’以自见,便常找他谈兵说剑,渐渐把jiāo情培养得很厚了。托云保心想,醇贝勒和当今、恭王是兄弟,他的福晋又是兰主儿的胞妹,隔不了几天就要进宫,姊妹的情分,非比寻常,这一条路是一定走得通的。

    于是他整肃衣冠,到了宣武mén内太平湖的醇贝勒府——来惯的熟客,醇王只是便衣接见,说不到三句话,托云保站起来请了个安说:“七爷栽培”

    载醇赶紧扶住他,诧异地问道:“这是怎么说?”

    “听说皇上要为大格格指配。七爷总听说了?”

    “这件事啊?没听到确信啊。怎么?”

    “我那个孩子,”托云保又请了个安,“七爷是见过的,全靠七爷成全了。”

    载醇哑然。心里在想,托云保虽隶上三旗,家世平常。他那个独子阿克丹,人品倒还不坏,也生得很雄伟,象是个有福泽的,只是生来结巴,说话说不俐落,这个máo病就注定了不能在‘御前行走’,国戚而不能近天颜,还有什么大指望?

    “七爷”托云保看出他有畏难之意,又说:“我知道七爷圣眷极厚,天大的事,只凭七爷一句话。只要七爷肯点个头,我那小子的造化就大了。”

    载醇到底让托云保这顶足尺加二的高帽子扣住了,心里mímí糊糊地,仿佛也觉得这件事并不难,于是慨然答应了下来。等托云保千恩万谢地辞别而去,他一个人盘算了一会,想好一套话教会了他的妻子,打算让福晋便进宫去做说客。

    谁知道叶赫那拉氏把头摇得像个拨làng鼓,怎么也不肯应承,“上一次的事情你忘记了?若不是皇后保全,几乎落得灰头土脸,这一次还要来?”

    “这一次不比上一次,”载醇耐心解释,“这是家事,不是公事。再一说,大格格年岁渐长,也该到了考虑这件事的时候了,六嫂不好固请,正要你出面,替她说一说,即便不成,因为这件事到皇后面前说说话,不也好打开道路,省得像以往那样,连皇后的面也见不着吗?”

    叶赫那拉氏知道,丈夫说的是因为她和瓜尔佳氏进宫,向皇后求恳,却惹怒了皇帝,连续有将近一年多时间,不准这妯娌三个人见面的事情。这样一想,觉得丈夫的话也未必不是,便答应了下来。

    于是找了一天,便进宫去,姐妹先谈,争得兰妃点头之后,又以请安为名,到了皇后宫中,妯娌多日不见,闲叙了一会家常,因为有宫nv在旁边,不便深谈。

    载醇福晋的口舌之功比之自己的姐姐,相差远甚,又担心皇后不允,更加语出húnluàn,便在一边给姐姐使眼sè。叶赫那拉氏对察言辨sè的本事,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一见她妹妹那副可笑可怜的样子,心知到底还是要由她来说,等了一会儿,找一个空挡,把这件事提了出来,“听说皇上要给大格格指婚了?”

    “你怎么知道?听谁说的?”

    “外面都传遍了。”她又说:“这不,我这个妹子,受七叔所托,有几句话,让我当面说给姐姐听。”

    “怎么着?”皇后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七叔想做这个媒?”

    “是呢”这一次是叶赫那拉氏笑着回答了,然后把托云保父子形容了一番,自然是怎么动听怎么说。

    “这……”皇后腼腆的一笑,“不是我驳七婶儿的面子,这件事我和皇上说起过,看他似乎不是很着急似的。只是说,再等几年,再等几年。我也不好一再固请。再说,托云保这个人,有你说得这么好吗?现在在哪里当差啊?他儿子又怎么样?皇上对大格格的情分,非比寻常呢”

    “姐姐是嫌他家世平常?”

    “可不是吗?”皇后说:“那么多王公大臣的子弟,怎么轮得到他家。那阿克丹现在干着什么?”

    “是个三等虾。”

    “可又来,连个蓝翎shì卫都没有巴结上且不说委屈了孩子,叫我跟六叔怎么jiāo代?”

    “上头的恩典,六爷、六嫂子也不能说什么”叶赫那拉氏思索了一会说,“当年雍正爷还把包衣家的nv儿,指给了那一位铁帽子王做嫡福晋呢”

    皇后读书不多,倒给弟妹这句话bī住了,加以兰妃姐妹轮番上阵,最后只能点头,“那好吧,找日子,我和皇上说一声。这样的事情,总要他点头、下旨才是的。”

    于是,她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赶上今天皇帝到寝宫中来,又有那么多姐妹在场,将此事端了出来。

    听完,皇帝扑哧一笑,“你们啊,真是胡luàncào心。大格格今年还不到十二岁呢,再等十年就差不多了。”

    “诶?”皇后大大的愣住了,旗下人家的nv子,除却选为秀nv,进宫做宫婢,到期放出,择婿婚配的,哪里有这么大的年纪还不出嫁的?

    皇帝看出来了,笑着说道,“今后啊,这等婚姻之事,朕会降旨,着户部修改大清律例,将nv子适婚之龄,一概改为二十岁。”

    “可,皇上,容奴才大胆问一声,这是为什么啊?”

    “稚龄男nv,身心两皆未曾成熟,过早婚配,于身体的长远打算来看,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他的眼睛在周围扫了一圈,“你们是不是不以为然啊?这不是朕在胡说,等日后,朕会着总署衙mén,请西洋科学人才帮助,做出一副正式的报告来,你们就会明白啦。”

    “不过,”他眼睛一转,又笑了开来,“这倒是个好机会,不妨利用一下。”

    “皇上,什么好机会?”

    他笑得像个刚刚做了恶作剧的孩子,“自然是可以名正言顺出宫的好机会啦”他又说道,“先把阿克丹找来看一看再说吧。”

    说了会儿话,皇帝移驾长chūn宫,杨贵人勉强整理仪注,在宫mén口接驾,“奴才叩见皇上。”

    “朕听说,你的身子近来还是不好?”进宫坐定,皇帝让杨贵人坐在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问道。

    “贱躯不妨事的。”杨贵人撩起略有些浮肿的眼皮,看着枕边人,轻声说道。

    “你啊,总把事情藏在心里,不但jīng神上受累,身体上也会辛苦。最主要的是,对你腹中的孩子不好。你也不会希望孩子生下来,和林黛yù一般,整天以泪洗面的吧?”

    杨贵人和他做夫妻久了,知道他很会说笑话,这一次以为他又是在开玩笑呢,苦苦的扯开嘴角,笑了一下,“皇上,您不用逗奴才笑的。”

    “有什么心事,就和朕说,只要能够做到的,朕都会派人为你料理。”他说,“你是不是想家了?若是的话,朕给山西传旨,着张集馨几个办差,把你家里人,挑几个你熟悉的,又言语有趣的,宣进京来,陪你说说话,开心开心?”

    “奴才……”

    “哦。还有,等过上几天,朕移驾园子,那里的大工也快完了,朕已经让肃顺,把其中一处景致,专mén以山西风情搭建,到时候,你就住到那里,就起名叫杏huā村好了。你看怎么样?”

    听男子絮絮叨叨,都是贴心之言,nv子轻咳两声,红了眼圈,“皇上,您对奴才一番情意,……奴才粉身难报,只是……”她想了想,忽然起身,跪倒下来,“皇上,奴才言语之中,若有大不敬处,请皇上治罪。”

    “朕不怪责你,你说吧。”他说,“起来,起来说话。”

    杨贵人兀自跪在地上,声音低低的说道,“皇上,奴才的心,已经给了先夫,如今以sèshì君,又méng君父独宠椒房,想来更是愧煞您发发慈悲,放奴才回去吧?您对奴才的恩情,奴才无以答报,若有来生,甘愿做牛做马,报答皇上”

    皇帝只觉得一阵热火猛烈的冲上脸颊,不必拿镜子来看,也知道,一定红若喷血“你……,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来?难道朕对你不好吗?难道你腹中怀着的孩子,不是朕的骨血?天家血脉,身份贵重,你居然要将其带出宫去?日后传扬开来,天下人如何看朕?”

    “皇上,”杨贵人悲呼一声,用力的碰下头去,“奴才焉敢将天家子嗣sī带出宫,只求日后诞下腹中的血ròu,请皇上放奴才出宫”

    “hún账”皇帝勃然大怒,“你少和朕来这一套你想回山西,为你那死鬼丈夫守节?别忘了,你的身子,已经为旁的男子享用过,还想再请立一座贞节牌坊吗?”

    “朝廷名器,岂是奴才所能擅请?”杨贵人真正不愧是掌握丰泽号多年的当家人,言语犀利,非同寻常,“即便皇上要赏,奴才也万万不敢领旨。”她昂起头来,明媚之极的脸蛋上一片光泽,口中说道,“至于清名二字,皇上都不怕,奴才还怕什么?”

    “你……”皇帝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楞了一下,方才醒悟,她说的是自己身为皇帝,临幸、甚至宠纳民间寡fù,这是很丢脸的事情——杨贵人入宫,本来也是京中、外省百姓茶余饭后闲谈之资,不过事关天子,不敢大声而已。如今给杨贵人当面质问,皇帝居然无词以对了。

    “你……你别做梦了。”皇帝琢磨了半天,往日的言辞便给,这一刻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只能恶狠狠的说道,“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宫中,到老死的那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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