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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最长的一昼夜(18)

    第一卷]第69节最长的一昼夜(18)——

    第69节最长的一昼夜(18)

    成祥趴在地上,把于和按在自己身边,嘴里呵斥着,“别抬头。”同时翻过身子,脸向着天空,从腰间取出几个弹夹放在手边,又再度趴好,举起步枪向开始舍弃了暗处的位置,向自己这边奔袭过来的日军开枪射击。

    那两个前突的士兵对付一个四条隆歌居然非常吃力,不但因为不能打死他,还因为四条隆歌有着一身非常高明的功夫,虽然肩膀和头顶被子弹打伤,影响了他的动作,但仍然不是在这样的危急状态下,心中慌乱的清军士兵能够拿得下来的。

    四条隆歌一边和清军战士在泥地中扭打,嗓子里一边怒吼连连,“他在说什么?”成祥低头问于和。

    “他……”于和眨眨眼,“他在说‘不用考虑他的安全……’”

    “不能让他喊下去!”成祥是清军一线部队的指挥官,深知在战场上,像四条隆歌这样的人有着绝对的指挥权限,被俘或者受伤之后,一定会尽全力来抢救,一旦抢救不成,日军就会有第二个人出面,接替他的指挥权——要是到那一步的话,自己就是抓住了他,也没有什么作用了。

    想到这里,他拍了拍于和,“自己趴好,别乱动!”随即四肢着地,一溜烟的向前爬了过去。

    好不容易接近到三个人身前,他从地上一个鱼跃,重重的把四条隆歌压在身下,只觉得胸腹部位挨了对方几记拳脚,打得痛不可挡,但眼下顾不得这些,挺起一点身体,双手使劲卡住他的脖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尽可能的收紧臂膀。四条隆歌双手被另外两个人按住,反抗无力,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双眼泛出血丝,眼看着就要给成祥活活掐死了!

    好在成祥并不想真要了他的性命,看他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松开手来,拉着他向后退去,“还有老韩呢,把他也带上。”

    两个士兵回身去救,等到了他身前才看清楚,韩队正双眼大睁,已经阵亡了。即便人已经死了,也不能落在日本人手中,两个战士拖起韩队正的尸体,把他拉回到树下。先把他的遗体置于一边,解下一件军服盖在脸上,至于收拢,还是等战后再说吧。

    四条隆歌经过这一会儿的时间,也逐渐清醒了过来,喉咙中用力喘息着,头微微低下去,给两个士兵背靠着大树,捆住了双手、双脚,“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于和用日语问道。

    “…………”四条隆歌抬头看看,理也不理。

    成祥也不生气,给于和一努嘴巴,“你告诉他,我是大清山东绿营提督,赏穿黄马褂,加兵部侍郎衔,满洲正红旗佐领门下,这一次对日作战,中路军统帅成祥。”

    四条隆歌一愣,他得到过这一次清军统兵大员的情报,也知道成祥是何许人也,但没有想到他会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怎么了?还是不说吗?难道你连身为武将的自尊都不要了?在敌军的将领向你说出他的身份之后,难道你就这样装作没有听见吗?”

    这样的逼问,让四条隆歌没有办法了,正如成祥所说,即便是落在敌人手中,但自己身为武士的自尊和荣誉却不能受到半点玷污的。“我是四条隆歌,日本陆军第二镇台第一旅团的旅团长,少将军衔。”

    成祥满意的一笑,向于和说道,“你给日本人喊话,告诉他们,再敢行动的话,我就杀了他们的旅团长!”于和哇啦哇啦的喊了一通,对方自然能听得清楚,果然,枪声逐渐稀落下去,似乎抓人质在手这一招起到效果了。

    四条隆歌低垂着头,吃吃一笑,“你笑什么?”

    他听不懂中文,但能够猜得出来,语速飞快的说了几句话,于和说道,“他在说,以为抓了他做人质就可以安全了吗?真是可笑!”

    “这话怎么说?”

    “日军早有战术部署,当长官不能行使指挥职权的时候,由军中官职最高的一个人自动接任指挥权。而且,他们日本人……”于和干干的咽了口吐沫,继续说道。“他们日本人都是抱定了为皇国牺牲的决心,绝对不会因为身为旅团长的他被俘,而有投鼠忌器之心的。”

    成祥却并不惊慌,对方的话不是撒谎,抓住了旅团长也不一定能保证己方可以安全逃离此处,但他所要的目的并在不此,想来这会儿,张运兰等人已经开始行动了吧?

    这个念头还没有彻底的闪过,远处已经才传来密麻麻的枪炮声,显见是战斗已经开始了!

    成祥带人离开,张运兰二话不说的转回楼内,命人搬了把座椅,在夜空之下安放在楼顶上,自己举起望远镜,向东面眺望,这种等待的心情太难过了,张运兰真恨自己,怎么就不能和成祥再争一争呢?带着弟兄们上阵厮杀,也好过这样干等着着急的好吧?更可恨的是,自己还不会看表!娘的,不会看这玩意儿,带在身上有什么用?

    张运兰也不知道第几次拿出怀表,转手向上一递,“现在是几点了?”

    “两点三十一分。”亲兵说道,不等他再问,又加了一句,“成大帅走了有三十四分钟了。”

    “小成也是废物,这么久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大人,您别担心,大帅为人机警,而且行事稳妥,这一次出其不意,一定能够建功的。”

    “去你娘的!”张运兰忽然发怒,倒把亲兵吓了一跳,“大人,我怎么了?”

    “什么都是小成好?老子就不好了?你个白眼狼儿的玩意!”

    众人听他孩子般的吃醋,都觉得好笑,张运兰也觉得自己的脾气发得实在是没来由,咧开大嘴憨憨笑了起来。

    有人忽然向东方一指,“大人,似乎有动静了?”

    “哦?”张运兰顾不得多想,抄起望远镜向远处看去,果然,枪火的闪光清晰可见,那边已经交上手了!“弟兄们,抄家伙!和老子冲出去!”

    “大人,不行啊,您还得……”

    张运兰理也不理,用力把亲兵推开,低头下楼,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街,“小成行,我为什么不行?少废话,都跟紧我!”

    一溜烟的冲到一楼大厅,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杜鑫远,他快步迎了出来,“怎么了,军门,可是成事了吗?”

    “现在还不知道,让弟兄们准备,即刻作战!”

    不等杜鑫远下达作战命令,士兵们早已经为张运兰的大嗓门吵得休息不得了,自知大战即将打响,各自整理着自己的武器和行装,“等一会儿老子说一声冲,就猛扑出去,给我狠狠的打!谁要是孬种耍滑,后面的督战队眼睛里可不揉沙子!”

    “是!”

    楼中这样的动作,自然也传到外面阴暗处守候的日军耳朵中,他们听不懂中国话,但也能猜得到,敌方似乎要采取某些行动了,身为军曹的长官没口子的呵斥着,催促士兵们起身,准备迎敌作战。

    双方的交火可以说是在事先预知的情况下发生的,清军士兵的一个连队从正门冲出,更多的人则是在窗口鱼跃而出,猛烈的子弹撞击声在瞬间响彻大地!“杀小鬼子啊!”

    张运兰带领士兵冲在最前面,身后是一个连队的亲兵,端着枪保护着他,周围的子弹如同鸣叫的飞蝗般从身边掠过,不时传来战士的怒吼和呻吟,张运兰脚下不停,手中的步枪更是连连发射——他的个人作战能力非常强,这不但表现在枪法精准,更在于纵高跃低,有着和他的年龄很不相称的灵活。

    一梭子子弹打光,他一个俯冲,也不管身下有什么环境,把沉重的身体重重的趴倒,快速的换上一排新弹夹,扬手就是一枪,“突突突!”

    阵地前各处的清军闻声而动,他们不知道长官是发了什么疯,居然不等到天明,有友军到来之前就主动攻击?

    日军的防守也是丝毫不弱,双方的兵力犬牙交错,杀成了一团乱麻,张运兰对身后阵地上的作战看也不看,带领杜鑫远和鲍起豹的两个营士兵一边向前猛攻,一边大声呼喝,“向前!向前!大帅在敌军阵地内!”

    清军士兵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叫大帅在敌人那里?给人家抓去了吗?一定是的!这可得赶紧救出来!

    守在两军之间的正是池部绢的部队,其实不能算是镇守,而应该算作是轮换驻地,等候天明发起总攻时刻的到来,但不想后院起火,前面又突然冒出来了敌人的部队,池部绢不知道指挥部方向发生了什么事,有敌人潜入却是可以肯定的。这样的念头让他又惊又怒,更加让人担心的是,日军士兵也为这突然而至的骚乱弄得有些慌乱起来。

    “别慌!别慌!”日军事先断没有料到会有这样一出戏码,此处是清军攻击力量不及之处,日军也并不想破坏,因此,是城中建筑、房舍依然保存完好的地区,更主要的是,并没有例如战壕、工事等战术防线设施,士兵们只能是趴在地上或者躲在民居中向蜂拥而来的清军开枪,效果比起在城中来的时候,要差上很多。面对着清军不要命般的猛烈攻击,防线开始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

第70节 最长的一昼夜(19)

    第一卷]第70节最长的一昼夜(19)——

    第70节最长的一昼夜(19)

    池部绢心知不好,把身体尽量考在房舍门前的门廊柱子上,躲避着迎面飞来的子弹,木屑到处乱飞,扎得人身上生疼,“火榴弹!”

    听对面清军的指挥官一声怒吼,数十颗火榴弹在街面上炸开花,瞬间带走自己弟兄的生命,池部绢愤怒欲狂,也顾不得再多去想指挥部可能发生的恶劣状况,身体顺势趴到,“还击!还击!”

    日军死战不退,清军的后续部队也就不能前突到敌人的指挥系统前救助成祥,这种胶着状态让张运兰急躁得发疯,“得想个办法,得想个办法!你们谁有主意?”

    “军门,不如从左路突击过去?”

    “这不行。”还不等张运兰表示意见,杜鑫远就立刻否决了,“左翼那边的战斗正在进行,不说容易误伤,就是时间上我们也耽误不起。”

    “听见了吗?所以你才是亲兵,老杜都做到一营管带了。”张运兰冷笑一声,又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想,我们不如上房吧?从房顶上过去!”杜鑫远抬头看看街边矗立完好的民居,又有点心中没底的说道,“就盼着日本人的房子够结实。”

    “不结实也没什么,我们现在和日本人隔着不到五十米的距离,也就是不到十户民房,只要能够突破这个距离,就能够杀到敌军阵地前,到时候这边和房顶上的人一起开枪,敌军就一定败退下去!”张运兰快速做出决断,“我带人上去。”

    杜鑫远大手一伸,拦住了他,“不行!”他说,“军门,您身子沉重,我怕民居真是撑不住您的重量,还是选几个身体轻盈的上去,多带火榴弹。到了敌军阵地前,就一股脑的狠炸!”

    清军依计而行,先选出了70名士兵,每人准备了五六颗不等的火榴弹带在身上,从道路两侧的民居攀爬而上,顺着屋顶的斜型房脊的另外一面向前攻击,在地上的清军则做佯攻态势,为他们牵制日军的注意力。

    领先登上房顶的是九营的赵队正,也就是在白天的战斗中接替死去的堂兄职位的人,爬上屋顶看看,脚下、身后是正在激烈进行战斗的战场,左右却是一片寂静,日本人似乎没有想到清军会走这样一条奇怪的路径,给他们的行动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不过这种战法也不是那么容易得以实现的,鹤冈府的民居房顶呈斜坡型,而且因为地处海边,空气潮湿,屋顶上有些地方都结了青苔,人踏足其上,稍微一个不小心,就有失足坠落的危险,虽然不会死,也不至于会惊动到另外一边的敌人,但摔个骨断筋折,却是分分钟的事情。

    另外一个难处是,两座房舍之间的距离比想象中的要宽!在地上的时候还不会觉得什么,真等爬上了房,才知道没有那么容易越过,赵队正估计了一下,以自己一身的装备和枪支弹药,很难就这样纵跳过去。

    赵队正向街对面看看,由另外一个队正统带的战友消失在屋脊的另外一侧,他回头吩咐,“把炸药都解下来,先抛过去。都小心一点。”

    取过火榴弹和枪支,直接扔到对面的房上,赵队正后退、助跑、加速,凌空一跃,双手紧紧地攀住对面的房檐,身体用力,爬了上去,回头招呼,“学着我的样子,都跳过来。”

    如是者数次之后,赵队正带领士兵已经到了日军阵地的正上方,三十余人在一处房屋的顶上不能全部站开,又分开一批,跳到前面的一处房顶上去,然后才小心翼翼的爬上屋脊,跨坐其上,从腰间抽出一枚火榴弹,拉燃引信,随手向下一扔,“轰!”

    一声巨响之后,大团的烟雾蒸腾而起,赵队正开心的一笑:从开战以来,就以这场战斗打得最叫一个诚心愉快!自己要做的,就是拉开火榴弹的引信,然后随手抛出去!

    日军最开始的时候还没有注意到炸弹来自头顶,只以为是对面敌军抛射过来的,但立刻就发现不对:对面的敌人离己方还远,而且也不会有这样的准头和这样密集的程度,“在屋顶,他们在屋顶!”

    轰隆隆的爆炸声中,日军士兵快速离开阵地,到沿街对面的区域,意图和房顶上的清军形成角度,举枪还击,但还不等他们的步枪举起来,又一阵火榴弹雨点一般的从头而落,“这边也有,这边也有!”

    来自两面的轰炸让日军士兵像没头苍蝇一样的无所适从,张运兰在阵地不远处看得清楚,举手一枪,先放倒了一个日军士兵,随即第一个挺起胸膛,“弟兄们,和我冲啊!”

    三公里外的战场上,敌我双方谁也不敢妄动,成祥自然不必提,日军的枪手射击精准度极高,已经连着放倒了六名突击队士兵,每一个都是胸口中弹,眼见是不活了。自己带来的人越来越少,偏偏还不敢报复到四条隆歌身上,成祥只觉得胸膛都要被气炸了!

    在日军方面,也有着同样的难题,敌军都趴在地上,唯一一个坐着的就是四条隆歌,嘴巴被堵上,四肢也都被捆缚起来,让此刻军中最高指挥官的四条龟太郎忧心如焚,却不敢盲动——真要是把中国人逼急了,自己的父亲一定会成为陪绑的!

    在日常训练乃至作战的时候,他都可以刻意隐藏这种和旅团长的私人关系,但现在,却绝对不能拿父亲的生命冒险。因此,即便有参谋几次提请自己派部队突击一下,即便是牺牲了旅团长阁下,也断然不能让所有的战士为旅团长一个人冒险——即便是旅团长阁下,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四条龟太郎用力摇头,“这绝对不行!旅团长阁下……是我的父亲。”

    “诶?”这样的一句话立刻惊骇了所有人,“您是说?”

    “是的,旅团长阁下是我的父亲,我绝对不能下达这样一个把自己的父亲置于最危险境地的命令,绝对不能!”

    “少佐阁下,现在不是您顾虑和旅团长父子之情的时候。那么多的战士,难道就没有自己的父母吗?难道您就宁愿看着他们给中国人杀死在战场上吗?”

    “混账!”四条龟太郎勃然大怒,回身怒斥,“不要这么张狂!中国人的兵力远少于我军,又怎么能就这么快的消灭人数比他们多得多的日本战士?”

    “少佐阁下,您还不明白吗?失却了指挥系统,即便人数再多又有什么用?这些英勇的士兵,都会像屠宰场的猪一样,被中国人杀光的。”

    四条龟太郎眨眨眼,这一次他也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

    “阁下,现在只有牺牲掉旅团长阁下了。刚才被敌军的子弹击伤之后,旅团长阁下的话您不是也听见了吗?他要我们不必顾忌他的安危,全力对付入侵的敌军,之后再消灭阵地前和我军对抗的中**队,这才是应该做的啊。”

    四条龟太郎的泪水流了满脸,难过的摆摆手,却一言不发。有了这样的动作,作战参谋临时发布命令,“命令第一和第二中队,即刻向隐蔽在树下的敌军发起攻击。”

    日军奉命行动,刚才已经静止下去的枪声又猛烈的敲响,于是成祥知道,日本人是不惜要拼一个鱼死网破了,“你……”他用手一指身边趴着的士兵,“我大清还从来领兵之将活着落入敌军手中的前例,等一会儿敌军冲近了,你先把敌酋击毙,然后帮着本官上报国恩!”

    被他点到名字的小兵简直要哭出来了,“大帅,卑职怎么能……”

    “废话!日本人都能舍弃他们的旅团长,难道我军就不能舍弃一方主将吗?你要是不听命令,我先枪毙了你!”

    “大帅,求求您,留此有用之身,以待来日吧?”这个士兵倒像是也读过几天书的,说出话来很有条理,“再说,胜败是兵家常事,您何必要杀身以报?”

    成祥自知和他说不进话去,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心里打定了主意,一旦事机不谐,就先杀死四条隆歌,然后自己自杀,总之是不能让日本人抓了自己的活口。

    “大人,日本人开始要进攻了。”

    成祥为这一声惊醒,抬头看去,日本人在逐渐变得有一些亮色的天空下,以标准的步兵阵型,开始列队进攻,他使劲拉开枪栓,命令一声,“弟兄们,准备作战!”

    清军士兵除留下两个人在后随时注意看守四条隆歌之外,其他的十九个战士带一个通译趴在成祥周围,把枪平放在自己身前,做好了射击准备,“打!”

    一声命令,二十条枪同时发火,对面的日本兵如斯相应,轰然摔倒一片,其他人则赶忙趴到,举枪还击,“大帅,左边也有敌人过来了!”

    “大帅,右边也有。”

    成祥扭头向两边看看,心中叫一声苦也:阵地的左右两翼,同样有日军士兵靠近过来,自己所带的这二十几个人,根本阻挡不住!“大帅,怎么办?大帅?”

    “别害怕,弟兄们。”到了这一步,成祥反而丢开一切,再无顾忌,“我绿营兵士,受国恩深重,眼下正是拼死报君的时候了。是爷们的,和我一起杀敌,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一个!”

    说完,他回身一枪,击毙了四条隆歌,转头一笑,“行了,这下干净了,谁也别想得到他。”

    士兵们一阵轻笑,反而觉得轻松起来,“要是卑职说啊,早该枪毙了他!也省得两边都惦记着,这样多好?可以痛痛快快的打一仗了。”

    “这才像我大清将士所说的话嘛,跟小日本就不能客气,该杀的杀,该拼的就得拼!”

    旁人轻笑连连,对近在眼前的死亡根本不当回事,只有一个于和,心中嘀咕:哎,怎么就这样杀了?留一个人质在,岂不还有和日本人讨价还价的本钱?这下就什么都没有啦!

    日本人一方虽然步步紧逼,却也不敢操之过急,毕竟,戕害主官的罪名不是那么好背的——他们还不知道四条隆歌已经被成祥击毙,否则的话,一拥而上,瞬间就可以消灭眼前的这支小分队。

    成祥带兵多年,只是一看日本人小心翼翼的样子,就能够猜到对方心中所想,冷笑着举起枪,击毙了抢在最前面的日军士兵,吓得其他人不敢行动,纷纷趴倒下去。

    但日军的作战素质也非常之高,乘着清军一个疏忽间,敌军中的枪手连续放倒了几名战士,看他们或胸或头鲜血如同泉涌的样子,眼见是不活了。

    成祥无声悲泣!向远处张望了一下,枪声、爆炸声清晰可闻,但就是不见友军的身影出现,而距离他们最近的日本兵,已经是在百米范围之内了。看起来,自己这条命是真要扔在鹤冈府了。“弟兄们,准备作战。等到了下面,老子带着你们接着杀鬼子!”

    “是!我等愿意和大帅同生共死,到了下面,接着杀鬼子!”

    在战场的另外一边,张运兰带领鲍起豹和杜鑫远的两个营正在为了搭救友军而死命攻击敌军的防线,街道边的房顶上不时落下的火榴弹,让日军的阵线一退再退,逐渐收缩到了街外区域,只要能够过了这里,距离成祥等人就在不远了。

    池部绢指挥士兵就地卧倒,开始布置简单的防线,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发生在指挥部中的事故,敌人虽然不多,但造成的影响却极坏,使己方的士气和对敌阵型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在他看来,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即便自己承担再大的压力,也要等四条君解决掉深入指挥部的这一小股敌军之后再说!

    清军连续发起的两次攻击都被日军打退了回来,张运兰气得心中砰砰乱跳,自己这边多耽误一会儿,成祥在敌军包围中就越危险三分,“怎么办?还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杜鑫远和鲍起豹苦笑摇头,战争这种事只能奇正相合才能建功,焉有只靠一些小伎俩就解决的?

    张运兰满脸失望,正待命令部下再度发起进攻,从日军阵地的左翼方向,突然杀出一支日军的部队,众人心中正在大惊,在这些日军的身后,又跟着冲出一支清军部队,像哄鸭子一般驱赶着溃逃的日军,向着池部绢的阵地蜂拥而去,“是吉大人和詹大人的部队!他们从左翼突破出来了!”

    来者正是固守左翼的吉尔托阿和詹顺奇的部队,夜间回援的战斗结束之后,吉尔托阿和詹顺奇的部队继续固守左翼防线,在他们的对面,是来自酒田府的日军屯田兵,作战能力比正规部队略有不如,更不必提官兵的心理素质了。到凌晨两点半钟之后,清军反击作战开始,吉尔托阿两个虽然不知道中路阵线发生了什么变故,但全军突击的动态却是可以明白的。

    吉尔托阿和詹顺奇立刻带领所部,从左路突围,少了正规师团辅助作战的屯田兵完全不是清军的对手,一击之下,大举溃败,给对方从防线左翼的阵地驱赶着,向后退却。

    池部绢心中大惊:要是给这些屯田兵冲到自己的阵地前,清军趁势掩杀的话,这场仗简直就不必打了,“开枪,开枪!不能让他们冲垮我们的防线。”

    “阁下,这是我们的部队啊……”

    池部绢无暇解释,第一个端起步枪,向正在向着自己的阵地所在的屯田兵猛烈开火,“快打!不能让他们冲毁我们的防线。”

    日军士兵畏惧严令,调转枪口向着友军战士倾泻子弹,屯田兵大批的倒在血泊中,后续的士兵收势不及,为战友的尸体绊倒,再为后面的人踩踏致死的也不在少数,“他们在干什么?怎么向我们开火?”

    “该死的!我们是自己人啊?”身在两军阵地之间的屯田兵受到敌我双方的射击,大片的死伤之外,也激起了士兵心中的恼怒,“开枪,开枪!”一个军曹临时指挥战斗,大声命令着。

    士兵却无所适从,“向哪一边开枪啊?”

    “向前射击!既然不让我们活下去,就要拉上几个人和我们一起死!”

    近千名剩余的屯田兵勉强举起步枪,开始向原本属于同一国的友军射击,屯田兵爆发出面对中国士兵都从来没有过的勇气,对面前阻挡他们前进的友军进行猛烈的攻击。

    两边的日军士兵你来我往,杀得一团热闹,倒给了清军可乘之机,但还不等张运兰下达攻击命令,一个士兵的呼喊让他的心又提了起来,“大人,后面又有人冲上来了!”

    后面冲过来的部队快速移动,朦胧的夜色中可以清晰的分辨,“是日本人的队伍!”

    “怎么回事?是不是也是……”张运兰只问了半句话,就自知做了蠢事——即便要问,也不该是在现在吧?

    ……

第71节 最长的一昼夜(20)

    第一卷]第71节最长的一昼夜(20)——

    第71节最长的一昼夜(20)

    从清军身后退下来的是日军一线部队,凌晨三点钟不到,清军大举反扑,日军的作战能力并不逊于敌人,但有一件于他们最不利的状况,从夜间突击开始却始终没有得到彻底的解决,就是所处地型的不利。

    日军士兵都是聚集在长不足三公里,宽不过一二十米的鹤冈府中央主城区内,防线先为张运兰、鲍起豹、杜鑫远等带人突破,还不及收拾队伍以利再战,从左翼突出的张文明、胡原图、陈少奇、周成等人的部队又杀到了近前。

    时在深夜,日军简直无从分辨清军到底来了多少人?一个白天加上一个夜晚的战斗之后,清军是不是又有援兵在己方不知情的情况下登陆了?这种恐慌的情绪开始在日军士兵心中蔓延开来,一直到第二道防线被清军快速突破,劳累了一天的日军士兵在恐惧心情的作用下,开始后退,而后退很快演变成了溃逃,即便是在军曹、长官连续枪毙多名后退的士兵之后,也得不到任何的缓解,反而被溃兵裹挟着,一路向后逃窜而去!

    张运兰张大了嘴巴,迟楞了片刻,忽然想起来,“隐蔽,快点找隐蔽!”

    这么多的日军蜂拥而过,凭他手中的千八百人可未必抵抗得住,好在日军无心恋战,他们心中只想着快点离开这以狭窄却曲折的死亡地带,到前面的空旷区,再研究下一步的进程。但清军又岂会给他们从容布置的机会?等大股的日军败退而过,张运兰一跃而起,“弟兄们,追上去!不给小日本立足的机会。”

    七个营的数千名清军士兵汇流成一处,兜尾追杀而至,日军的防线一溃,再溃!池部绢口中大骂着,却什么用也起不到,还为流弹所伤,击中的胸口,靠着身边士兵的抢救,才得以撤退下去。

    旷野的草丛中倒满了中日两军战士的尸体,一些还没有就死的家伙,伸长着手臂,向同伴或敌人发出濒死的呼救,张运兰一边向前跑,一边回身大喝,“周成,让你的人负责!”

    “他说什么?”

    “他说,让你负责收拢救治这些伤者。”胡原图嘻嘻一笑,带着士兵脚下不停的向前跑去,只剩下一个周成站在原地,恨恨的啐了一口,“干!”回头张望,自己统带的一营士兵只余半数,同样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看着自己,“大人,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救人呗!”周成望着友军远去的身影,心中嘀咕着暗骂,“干你娘的张运兰!这么多人不好选,偏偏就选老子?”回头怒斥,“都看什么看?快点干活,你们这群懒骨头。”

    士兵们嘻嘻哈哈,放下枪,弯下腰去,把己方的伤者搬抬起来放到一边,等候救治。

    在战场的另外一边,听着越来越近的枪炮声,于和精神大振,连滚带爬的到了成祥身边,使劲推动他的肩膀,“大帅,大帅,您听见了吗?是我们的弟兄杀过来了!就到眼前了,您再坚持一下啊?”

    成祥身上多处中弹,尤其是以小腹的一枪伤害最大,焦灼撕裂开的军服下,肠子都已经涌出体外,士兵把他的军装脱下来,用匕首切割成布条,勒住伤口,也没有什么效果,汩汩的鲜血把他原本白皙而健壮的身体染成一片通红,相反的是,脸色却越来越白!

    给于和呼喊了半天,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嗯?”

    “再坚持一会儿,大帅,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

    成祥的嘴角扯动,露出一抹苦笑,“也就是这样了吧?”

    “什么?”他没听清楚,把耳朵贴近到成祥的嘴边,又问了一句,“您说什么?”

    成祥身体软绵绵的放松下来,喉咙中呜呜有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来人啊?”于和不顾一切的大喊大叫,“快点来人啊?大帅在这里!快点来人啊?”

    自己的弟兄未至,反是日军越逼越近,于和转头四顾,只有7个战士还能勉强带伤作战,其他的要么已经战死,要么伤重倒地,他心中悲苦,再也顾不得其他,顺手抄起一支步枪,突突突的扫射了一气,但他根本没有受过训练,枪口乱跳,子弹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但枪声一响,日军立刻趴倒,倒是起到了阻吓敌人的作用。

    于和的步枪不但没有打到日军,自己反而被子弹所伤,一颗子弹从他的肋下射入,强大的动能让他打着旋子原地扑倒,他只觉得胸口处一热,接着便是彻骨的疼痛感袭来,“啊!我……受伤了!”

    日军通通通的放了一阵枪,看敌军的火力被压制下去,重新整理队形,猫着腰挺着枪向树下移动,“开枪……啊。”于和艰难的呼喊着,身体上的疼痛越来越严重,连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是要……死了吗?”

    又一通密集如爆豆般的子弹射击声响起,夹杂着自己身后的战士和敌军的呼号惨叫,“和我没有关系了。”于和讷讷的对自己说道,“没有关系了吧?”

    片刻之后,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别人抬起,然后快速的移动,“怎么回事?我死了吗?”他的眼睛睁开,竟然是身穿清军服侍的士兵,是自己人!这个念头一经闪过,他的身体立刻放松,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就全然不知道了。

    成祥带领的小分队只救出包括成祥和于和在内的五个人,其余二十五人全部战死!即便是成祥,也因为伤势过重,根本不足以再在前线指挥作战,在鹤冈府休整调治一番之后,跟随清军运送第二波次登陆士兵的战舰返回中国本土——这是后话,不提。

    但小分队所建立的功勋却是无与伦比的,因为他们在敌后的打响,造成了日军军心不稳,为彻底消灭这一支从一县五地支援过来的日军打下了基础,到战斗结束,包括旅团长四条隆歌、参谋西山真幸在内的日军指挥部有三十九人被击毙,其中少将一;大佐十二;中佐十六;少佐十。另外俘虏了受伤的日军军官多人,其中也包括池部绢和四条龟太郎。至于日军死伤的士兵,总数超过一万人!

    对比日军方面,清军的损失同样惨烈:詹顺奇、张文明、周成、郑皋、吉尔托阿、胡原图、鲍起豹、陈少奇、杜鑫远等人统领的第一至第九营中,三营、六营、七营、八营、九营原本500余名士兵坚持到战后的,还有不足200人;其中陈少奇的八营只剩下66个人!几乎是成建制的被日军消灭殆尽了。

    但和山东四营比较起来,山西兵还是幸运的,山东四营中的两个重机枪营中,驻守中路的部队全数被日军消灭,只余下存留在兵部档案上的番号;另外一个重机枪营也是死伤惨重;有370人死在了战斗中;另外两个轻步营,从管带到队正全部战死,这些山东兵都成了没娘的孩子,孤零零的站在路边,等候着上官的下一步命令,那份凄惨的样子,简直就不用提了。

    张运兰把手一挥,大声说道,“别的不必和我说,只告诉我,我们的人死了多少,伤了多少,还有多少能够坚持战斗的!”

    众人面面相觑,吉尔托阿心中快速的盘算,“战死和受伤的弟兄一共有5980人之多,剩余能够坚持作战的,还有不到3,000人。”

    张运兰双手捧头,心底哀鸣,怎么死了这么多人?真是该死!“军门,大帅伤重不起,还请军门主持大局啊?”

    “对了,大帅的伤情怎么样了?”

    “军中的几位医官正在为大帅治疗,情况未必乐观。”

    “在这里不行的话,不如就将大帅送回国去?”张运兰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四处扫视,“你们说怎么样?”

    “即便是这样的话,也得等过上几天。大帅伤势严重,不宜再经受风浪之苦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想让我怎么办?”

    吉尔托阿几个无不叹气,张运兰人并不坏,而且练兵很有一手,但他练兵尚可,领军不行。皇帝大约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让他受成祥节制的吧?只是没有想到会出现今天这样的状况,他也不得不扛起数千人生死存亡的重担,言辞之间有一些激烈,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军门,卑职想,日军万余人都被我军杀退或俘获,日军一时之间也不会再敢有所异动,趁这个机会,还是让弟兄们暂时休整,养足了精神,等候援军到来的为上。”

    “是,对!老吉说的是。”张运兰是病急乱投医,这会儿任何人的说话在他而言都是无尚妙法,他急匆匆的问道,“那你说,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吉尔托阿正要说话,只听有人在外面呼喝,“军门,军门!我们找到了,找到了!”

    “吵吵什么?”张运兰厉声喝道,“进来说话!”

    从楼下的大厅中,马队正快步跑上,“大人,卑职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

    “是日本人的藏身之地,都是城外不远处的悟德寺中。有好几千人呢!”

    张运兰只觉得心惊肉跳,这边的战斗刚刚结束,又有数千日军被发现了?“他们有多少装备?”

    小马一愣,“装备?没有啊?都是老百姓!”他大声说道,“还有百十余匹的战马。”

    众人立刻反应过来:难怪从清军登陆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一个日本百姓,原来都藏起来了?这下可痛快了,“走,带我们去看看!”

    ……

第72节 最长的一昼夜(21)

    第一卷]第72节最长的一昼夜(21)——

    第72节最长的一昼夜(21)

    清军众将片刻不停,直奔城外十公里之遥的悟德寺,夜间战斗中已经停止的小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落下,十几个人带着数百亲兵冒雨前行,“小马,寺中可有日军在守卫?”

    “这,卑职倒没看见,不过卑职带人在寺周围走了一圈,没有看见有士兵,到处都是百姓。”

    “好小子!这一次你又立功了。”吉尔托阿笑骂,转头问杜鑫远,“老杜,你的兵很不错嘛!给我用用怎么样?”

    “去你***,小马是我的人,几时轮到你用用?”

    “我是想提拔提拔他,反正跟着你也没什么前途。”战斗顺利结束,吉尔托阿心情放松,肆无忌惮的拿着战友开玩笑。

    “呸!”杜鑫远三角眼一瞪,理也不理他了。

    几个人说笑着继续前行,很快的,就可以看见悟德寺高大宏伟的建筑,清军将士并不知道,悟德寺是为了纪念唐代的高僧鉴真东渡日本,弘扬佛法所建——和位于奈良的招提寺一样,都是在由随同鉴真一起东渡日本的中国工匠监督和指点下建成的。

    数百年风雨侵蚀,悟德寺已经只剩下金堂、讲堂和东塔是初建时的原物。其余殿阁,都是后来重建的,内部中央供奉卢舍那佛,两侧是药师佛和千手观音,靠山墙则有四天王。院中植有来自中国的松树、桂花、牡丹、芍药、琼花等名花异卉。张运兰等人还没有进入到寺庙中,就能够闻见冲入鼻管的香气。

    “人都在哪呢?”张运兰问道。

    “卑职这就去。”小马快步冲上,推开半掩的寺门,立刻有几个清军士兵听见动静,转头看来,“头儿?”

    “怎么样,没出什么意外吧?”

    “没有,小日本都很老实。”为首的一个清军士兵笑眯眯的回答,“大人都来了吗?哦,给大人请安!”

    张运兰一步跨进寺庙的大门,向单膝落地给自己请安的战士摆摆手,“都起来吧。”他问,“不是说这里有很多日本人吗?都在哪里?”

    “在正殿之后的空地上,弟兄们正在看着他们呢。”

    “带我去。”

    领着张运兰等人穿过正殿,后面是一片占地极大的广场,上面或坐或站,挤满了百姓,在台阶上看下去,密密麻麻,到处是攒动的人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男女老少都有,面带惧色的望着周围持枪肃立的清军士兵,有女子紧紧拉住怀中的孩子,生怕孩子乱跑,激怒了对方似的。

    张运兰四处扫视一圈,“老吉,你怎么说?”

    “这么多人,光吃饭就是麻烦。鹤冈府破败的不像样子了,也容不得他们……”

    “我看这里的环境倒还不错,四处环山,易守难攻,不如就作为军门的住处和我军的指挥部好了。”杜鑫远说道,“至于百姓,老弱妇孺不论,男子还可以作为劳力使用——海上还有我们的舰艇,上面还有很多装备没有卸完,就用这些人好了。”

    “老杜这个办法好。”张运兰立刻点头,回头叫到,“梦通译?通译哪去了?”

    “来了,大人,我……来了!”

    张运兰回头看着跑得一脸是汗的通译,“我就说嘛,你们这群读书人,也得和士兵一样,平日多多训练,到时候才能管用,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个丧家犬!”

    通译姓梦,心里这个恨就不必提了,表面上还要恭恭敬敬的行礼,“大人说的是,都是卑职的错。”

    “你去告诉这些日本人,壮年男子站到一边,女子和孩子站到另外一边,老人站中间。”

    百姓一阵忙碌之后,分成了三组队列,张运兰和杜鑫远、周成几个耳语几句,众人无不面带苦色,“大人,这怕是不行吧?”

    “什么不行?不能干活,只知道吃饭的,要他何用?快去,快去!”

    杜鑫远几个无奈,只好从台阶上下来,走到人丛中,女子、孩子不提,在成年男子和老人组成的方队中缓缓走过,看着身材消瘦,年纪苍老的用手一指,把他挑出来,重又组织成一队,剩下的人则原地站好,等候下一步指示。

    这不是一个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工作,鹤冈府的男子很多,总要挑选一会儿。张运兰闲得无聊,也步下台阶,到了另外一边的女子的队列前,“通译,让她们把头抬起来。”

    梦通译哇啦哇啦说了一通,千百名女子面孔改为朝上,任由人高马大的男子从上向下的端详着。张运兰一边看,心中一边暗骂,都是一群丑鬼!娘的,怎么连一个好看得都没有?看她们面色如土,像是十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似的,真是一点也提不起兴趣来!

    亲兵跟在他身后,心中好笑,张运兰和朱洪章一样,从在当年的俄罗斯战地上享受过异国女子的风情之后,便爱上了这个调调,后者不提,张运兰多年从军,为国征战多年,几乎是每到一处,都要派人为自己搜罗当地的姣好女子——便是在越南的时候,他也没有放过。这一次到了日本,大约是又动了这样的心思了。

    其实便是有这样的事情,也不算什么,军中粗汉,常在营中,阳气亢奋,不得发泄,也得找个办法泄泄火,玩儿一两个东瀛女子,又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了?只可惜,鹤冈府没有能够给大人看得上的,实在是遗憾。

    周成几个一边在人丛中挑选精壮者,一边冷眼旁观,“老杜?你看?”

    “什么?”杜鑫远扭头看过去,会心一笑,“大帅好像的憋坏了?我听说当年在和老毛子打仗的时候,每打过一场,他都要来上这么一次。和当年的霍去病有的一拼呢!”

    “这,不犯军法吗?”

    “他的体质特殊,是连皇上都知道的。”周成笑着说道,“旨意中虽不好写,但军中将领无不深明。不过,看他的样子,没有什么可心的。”

    杜鑫远嘻嘻一笑,忽然用手一指,“喂!你看什么?”说罢过去,扬手给了回首他顾的一个日本汉子一记耳光!

    那个人正在面色急躁的看着张运兰的动作,不时皱眉努嘴,倒像是和某个女子做无声的交流,不想给杜鑫远看见了,“怎么了,老杜?”

    “他在做鬼脸。”杜鑫远说,“喂,你刚才在和谁比划?”

    那个日本人吓坏了,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哇啦哇啦的说了一通,“他说什么?”周成问通译。

    “他说,‘他没有做什么’。”

    周成盯着这个日本人看了几眼,有点不相信他的话似的,忽然用手一指,“把他拖出来,枪毙了他!”

    两个清军士兵闻令而动,拉住日本人的手臂就往外拖,后者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用脚跟使劲顶着地上的石板,嘴里哇哇大叫,别人听不懂他说什么,也根本不关心,拉着他的衣服,将他拖出人从外,一个清军士兵举起步枪,对准了他的后脑。男子吓得满脸是泪,自知命在不久,浑身瘫软在地,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了。

    从另外的两边人丛中,分别跑出一双老者、三个女子和几个孩子,很显然,这是一家人。七八个人围到男子身边,跪倒下来,用额头在院中的石板上咚咚撞响,嘴里说着话,“他们在说……”

    “这不用你翻译,我能看得懂。”周成冷笑一声,“把他们都拖开!立刻执行!”

    又过来数名士兵,分开了这一家男女老小,在他们泪流满面和嘶声叫喊中,执刑的士兵一枪打爆了这个男子的头!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像一条小河,蜿蜒流淌,“下一次,再有人对我们撒谎,这个人就是榜样!”

    周成用手一指,寒声吩咐,“通译,把我的话告诉他们!”

    他的这种冷酷的行事手法,立刻震慑住了全场,百姓再向他投射过来的目光,充满了愤恨和恐惧,但杀一儆百的效果却也极好,接下去的一天时间内,清军指挥日本百姓,如臂使指,再无半点窒碍处,让他们做什么,后者就乖乖的照办,比最温顺的孩子还要听话。

    七月十七日,把包括定远舰在内的诸多清军舰艇上的物资卸载完毕,邓世昌挥手和张运兰等人告别,起航返回中国,路上无话,七月二十一日,抵达山东威海码头。

    在这里,要有三件事紧急处理,首先是派人将张运兰、周成、吉尔托阿等人会衔起草的对日作战详文的奏折送回北京;第二是在舰上加装食水、燃料;第三是安排威海军港内的第二波次的陆军,合计二十个营的部队登船,准备再度出发。

    在他到港之前,运送朱洪章的部队抵达酒田府的巢湖号和运送鲍超所统率部队抵达温海府的济远号已经先期返回了旅大港和烟台港,和邓世昌一样的是,返航的军舰同样带着各军诸将草拟的奏折,和邓世昌不同的是,这两方面的清军部队没有遭遇到任何危险,几乎是平安无事的在日本本土站稳了脚跟。

    皇帝自然也很高兴,能够这么顺利的在日本站住脚跟,对于后一步的战略发展有着无可言喻的重要意义,而且也可以打消朝臣中对于这一次的战事不抱很多希望的人的嘴巴!

    但这种好心情在张运兰等人的奏折送抵御前之后,便不翼而飞了,他像犯了牙疼病般的嘬着牙花子,口中丝丝之声不绝,“奏折你们都看过了?”

    “是,臣等都看过了。”奕说道,“以4,500余名战士阵亡;1,400余人负伤的代价尽数歼灭敌军万余重兵防守的鹤冈府,臣弟想,我方的损失固然大,但日方更加不堪!”

    “臣担心的倒不是这个,人数上的对比,”沈葆桢在一边说道,“日方早有图谋,意欲趁我军立足不稳之际,一举消灭鹤冈府登陆之部队,虽其事未成,但其中因果,皇上不可不未雨绸缪啊。”

    “这话怎么说?”

    “我军登陆部队,身在异国,彼此消息不通,致使今日之失,而身在酒田和温海的众多兵员,却丝毫起不到支应友军的作用?这固然是日军早已经制定了计划,要分别分割消灭我军;而我绿营彼此消息不能通达,臣想,也是个中大弊!”

    皇帝以手掩口,重重的咳了几声,“沈葆桢这话说的对,地处三地的领兵之将在下船之后,却不能使消息通达,各军只能各自为战,这确实是要抓紧改变的现状!廷寄朱洪章等人,容忍他们尽一切可能,打通目前这种不通消息的窘境。在八月十九日全军落船之前,一定要能够让彼此说上话!”

    “……还有,他们几个人虽然未经细商,但对于日本人的处置问题,倒是询谋佥同,你们议一议,该如何答复?”皇帝舒服的翘起二郎腿,把问题抛了下来,“把这件事也定下来,和廷寄一起,送往日本。”

    ……

第73节 庙堂之争(1)

    第一卷]第73节庙堂之争(1)——

    第73节庙堂之争(1)

    对日本作战之后,俘虏的军兵、百姓的安置一事,军机处早就领过皇帝的旨意,让拿出一个妥善的处理办法来,而在军机处内部,为此也分作两种不同的意见。第一种是以奕、李鸿藻、沈葆桢和朱光第为首,他们的意见是,日本是日本人的日本,中国派兵征伐,也只是为管束该国,最终达成使日本彻底投降,两国签署和平文件之后,大清的士兵还是要逐渐退出该国的。所以,还是要以怀仁之心对待日本的国民百姓。

    另外一种则是阎敬铭所持的不同意见,他认为,即便最终战胜了日本,也绝对不能就此将士兵撤回国之后,就任由该国自行发展,相反的,他提出一项主张,即仿效朝鲜、越南、缅甸、琉球各地属国的前例,将日本置于中国的羁萦之下,更要派遣读书人登岛,教化日本百姓以心向王道之学,免得日后再出现例如西乡从道这样的军中狂人!凭空为大清增添无数的变数。

    皇帝在心中自然是很喜欢阎敬铭的意见,但做皇帝久了,他很清楚的知道,有些事是能做能说;有些事是只能做不能说;有些是不能做只能说的。而在他的内心深处,认为阎敬铭的话虽然和自己的思路一致,却并不圆满。

    不提教化日本百姓是一个多么久远而费力的工程,恐怕到自己有生之年,都未必能够坚持到这样大事最终收功的那一天,所以在他内心所图谋的,更有点倾向于后世那个冷酷的小胡子的做法!但这样的话,和他多年来德惠世人,爱民如子的一贯言论不符,所以一直隐忍不发。

    另外一个原因是,杀太多的人,尤其是太多的百姓,也实在是心中所不忍,故此,他想到了一个看起来很荒唐的主意:把战争之后的日本国民中的半数全部迁移进中国来!剩余的不足之数,让中国人过海迁居,到日本生活去!

    这样的办法好处有二,首先是超过一半的日本人被打散居住在中国各省,身边左右到处都是中国人,他们还能闹出什么花样?第二,更多的中国人到日本居住,再配以阎敬铭倡议的,把日本的外交、军事全部置于大清的管辖范围之内,就可以确保从根本上杜绝了日本人在百年内崛起的可能。对于中国的长远利益考虑,实在是大大的有利!

    好处虽然多,但难处也很大:首先说,日本和中国现在处于交战地位,百姓受官府宣告所知,都为这个一海之隔的小国竟然敢主动挑衅大清而愤恚不已,若说自己家门的旁边搬来几户日本人,不吵翻了天才叫出鬼呢!到时候,各省地方官的差事一定很不好做。

    第二,对于让中国人搬迁到日本去,更是难处多多——当年推行的旗人迁居关外的政令就是明证!有多少旗人死赖在京中和各省不肯走,已经不可计数,即便的朝廷一再严令,不是还有人到处撞木钟的左右告帮,请求将自己留在关内吗?这还是旗人,要是轮到汉人……?他苦笑着摇摇头,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种想法是任何人也不知道的,但不知道不代表不能揣摩,七月初三日的时候,皇上在紫光阁召见即将远行的绿营众将,其中张运兰曾经请旨,为严厉处置日本军民百姓中对大清兵士抱有敌意者的酷烈手段一事,虽然皇帝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心中很显然是赞同这种观点的——这样的事情是瞒不过有心人的,其中就包括改名为甘滪的三阿哥载滪和四阿哥载沚。

    少年阿哥一一长成,为乾清宫中央位置的那把须弥座的争夺也逐渐变得明朗化起来,而不论在皇帝心中喜欢还是在朝臣仰望之重,不出二、五两位阿哥,这两个人的能力和经历基本相同,载滢是少年聪颖,载湀则是沉稳厚重;又都有着留学异域的经历,回国之后,前后在总署衙门任职,都是一方之选。

    自古以来,朝臣参入到这种储位之中的,几户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更不必提皇帝年纪虽然愈大,但距离老去还有很多年的时间,更加是不容忍有人从旁煽风点火,因此,这两位阿哥虽然都是寄一方厚望,但数载当值之下,却从来没有人敢于在皇帝身边提及任何犯忌讳的话——即便是肃顺,也丝毫不敢和这另外阿哥有任何形式上的私交往来。因势利导之下,其他几位自问无望的阿哥,便成为了从中穿针引线的不二人选。

    二阿哥载滢之下,有大阿哥载澧、八阿哥载淳和九阿哥载泜,其中八阿哥不提,他和载滢都是佳贵妃所生的同胞兄弟;大阿哥载澧和载滢是最年长的兄弟,两个人自小一起长大,情谊非同寻常;至于九阿哥载泜,乃母出身特殊,他自知是绝对不会轮到自己的,自然便要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日后论功行赏,捞一个郡王当当,料想不会有很大的问题,说起来,这也是其他很多分帮自立的阿哥们心中所想一致的事情。

    而在载湀身边,则聚集了载滪、载沚、载渢和载淟四位阿哥,这些人虽然不像他们的兄弟那样有过出洋留学的经历,但自从咸丰十八年之后,纷纷在各部入值,政务相当纯熟,而在这些人之中,六、七、八、九四位阿哥,还是军机处的军机章京——军机章京名头虽然不及军机大臣来得大,但参详政事,赞启轮扉,更是皇帝和军机大臣身边不可或缺的一员。比较起在各部入值的几位阿哥,反倒更容易、也更快的知道皇上心中所想所念。

    今天的情形一如往日,军机处从养心门的方向鱼贯而来,进门先把头上的凉帽取下,交给听差各自放到帽盒中收好,随即各自坐在雍正帝手书的‘一堂和气’和当今皇帝御笔的‘红旗报捷’的中堂下休息,各自的听差流水价把热水、手巾把、鼻烟壶递过,在一边为自己的主子扇着蒲扇。这些人都是军机大臣身边的听用,最值得称道的地方一是忠心,二是口紧,平日说一些言不及义的话还好,谈到正事,全都像是哑巴聋子兼瞎子一般!因此,各人也从不回避。

    奕叫进今天的军机章京领班,俗称达拉密的八阿哥载淳,把廷寄朱洪章,让其立刻安排兵士,构通三府之地的清军通信一事的话交代清楚,摆手示意他下去拟旨,转头对同僚说道,“皇上的心思,可真是越来越难懂了,又说要朱洪章几个尽快构通通信线路,又要不能过于疲伤军力,这样的差事,让朱洪章可怎么做啊?”

    “王爷毋庸过劳,日本别的不及我大清,人却丝毫不会比中国少,要说劳力还不是有的是吗?用用日本人不就行了吗?”

    这一层奕也不是想不到,不说破,只是不愿意这种伤民之道从自己口中说出而已,闻言故意一扬眉头,“是!兰翁说的极是,此事倒是本王疏忽了。”

    奕能够想得到,李鸿藻自然也不会勘不破,两个人一唱一和,只是为给众人看的。李鸿藻如今接替了曾国藩的武英殿大学士头衔,入值军机处的时间虽然不及阎敬铭长,但却是首辅。军机处中除了奕就要数到自己,所以有时候也不得不做出一些自污的言行,以此立身。

    阎敬铭心中冷笑,这老少两个的做作之态在他看来不值一哂。“还有一件事,山东巡抚张曜上折子说,从山东河南两省汇聚和调拨而至的军粮已经见底儿了,是不是该请旨,再从邻近各省调拨一部分过去?威海一地就聚集着近十万兵士呢?”

    “总这样调拨我看也不是办法,这么多人人吃马喂,还得带着大批的军粮过海作战,事后还得靠朝廷给他们运粮,一天两天还行,时间长了,能行吗?”朱光第说道,“户部呈上来的单子,丹初兄看过了吗?从五月二十七日至今,只是军费银子就花了不下三千万两之多了。”

    阎敬铭点点头,丑脸上也是一片愁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朝廷到处都要花钱,上一年给陕甘两省赈灾的银子刚刚用出去两千万两,这又是三五千万,照这样的花法,可怎么得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是他没有说出口的,今年是二十八年,明年是就皇帝五十万万寿的二十九年,各省奉仪大典的专差从今年的万寿节之前就开始忙碌,自然的,这种事一出,于民间百姓的需索断断少不了,到了正日子,踵事增华,银子必然像流水般的淌出去,自己几次在御前奏对的时候,话到了嘴边又吞回去——皇上为国事操劳近三十年,过一场万万寿的节庆,要是给自己的话打消了这个念头,外人不谅,只以为自己全无人心,可怎么得了?

    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积在一起,让他这个专职管着户部和朱光第这个分管户部和刑部的两位大臣每天都是坐困愁城,拿不出一个妥善的解决之道来。他的目光和朱光第碰触一下,又各自躲开了。

    “我想,军粮一事可以就在日本解决,”奕凝神倾听半晌,终于张目开口,“日本人就不吃饭吗?难道他们的粮食就不是从地里长出来的?我大清士兵既然占据该处,难道连一点兵士的口粮都解决不了?”

    “解决自然是可以解决,但我军刚刚立足,还是不宜需索太过吧?”朱光第问道,“要是激怒了当地百姓,引出事故,即便百姓不致伤了兵士,但传到皇上耳朵中,岂不是平增圣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看两个人有意气之嫌,阎敬铭赶忙插话,“我想,不如这样,第二批渡海军士,还是以朝廷供给为上,之后的嘛,想来兵员增广,我军足以在当地站住脚跟,到时候再让领军各将想办法,解决食用之需。其中若是有不足之处,再有朝廷派船递送。”

    他左右看看,“王爷,列位大人以为如何?”

    ……

第74节 庙堂之争(2)

    第一卷]第74节庙堂之争(2)——

    第74节庙堂之争(2)

    过了未时不久,当值的臣僚各自退值,有交好的相约饮酒清谈、赏花品茗,这都不在话下,载渢和载淳都是今天入值军机处的章京,忙完了手中的活计,该明发的转交内阁,该廷寄的装入封囊,交内奏事处,兄弟两个拱手一礼,转身分道扬镳。

    载渢传轿,由府中的听差和小太监伺候着,一路直奔位于三转桥的三阿哥府。说来也是奇怪,皇帝待下甚厚,对自己的几个儿子却从来手紧,十几个逐渐成长起来的阿哥中,只有大阿哥载澧是贝子,二阿哥之下,连个贝子的虚名都没有,只是皇子。

    虽然皇子每个月也有内务府所发的月关银子,各人也都有差事,每月另有一份俸银,但和朝中的那些大员不同,他们每个月的月入俸飨加在一起,也不过千八百两——这些银子,在京中生活是足够的,但要想做到起居豪奢,无疑是做梦!

    孩子们在皇帝面前不敢诉苦,只能向各自的母妃求助,做额娘的心疼孩子,每每从自己私房钱里省下一部分,交给孩子。

    后来这件事也不知道是怎么给皇帝知道了,他竟然是在乾清宫叫大起的时候,把载滢以下全部叫到御前,好一顿臭骂!“载滢!朕问你,你每个月所有的俸飨银子、月关银子加在一起有多少?”

    “这,儿子每月进项总数是在两千二百两上下。”

    “一个月这么多的银子,还不够你花的?别忘了,你们这些阿哥,府中的下人都是内务府在替你们养着,京中一处最好的燕翅席也不过十一二两银子,你说,这些钱怎么不够花的?还要在你额娘身上伸手捞钱?还要从你外家拿钱?”

    “这……,这……”载滢的母亲是佳贵妃,外家是热河著名的大粮商天苍号的主家,素称豪富,在知道外孙的日子过得紧巴巴之后,二老专门让他的舅父尤俊给他送来五万两银子,皇帝今天说的就是这件事。

    看他结结巴巴不能置一词,皇帝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呸!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七尺高的汉子不知道自己靠自己养家挣钱,到处伸手?朕都替你脸红!滚出去,别让朕看见你。”骂过载滢,载滪之下也是一个没有跑得掉,同样给他痛骂一番,全部打发了出去。

    这件事之后,皇帝也觉得自己多年来刻薄以待的方式有些欠妥,都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又都是皇子之尊,在外面总要维持一个天家的脸面——要是走出去都像要饭的,他这个做老子的面子上也不好看——自然的,花钱的地方也就多,凭这一点银子,实在是难为了孩子们。

    但心里是这样想,却也不能因此就放开忌讳,让他们伸手捞钱,所以,众位阿哥只好勒紧腰带,过一些苦日子——这自然是表面上;暗中知道各位阿哥的日子过不下去,来自各省、各部五花八门的孝敬层出不穷。偏偏众人知道他对于贪墨的态度,平日丝毫不敢伸手。最后还是有一个人想出了办法:提高皇子府上的门包数量,收取的银子三成落袋,七成缴公——便成了变相的受贿。皇帝心中明了,嘴上却没有说什么。

    载渢到三个府前落轿,这里是他经常要来的,门上的听差早认得他,快步迎上,斥退了等候传见的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吏,到轿子前请安落地,动作很称‘边式’,“给六爷请安!”

    “是你啊?”小太监挑起轿帘,按低轿杆,载渢低头钻出,“别给我请安,请安也没有银子拿。”

    “瞧六爷说的,奴才给六爷请安是本份,岂敢贪图爷的银子?”听差嘻嘻笑着,“六爷,请里走。”

    “三哥在家吗?”

    “在,在!我们爷刚刚到府。”

    外面天气太热,载渢不耐酷暑,大步走进府门,绕过门下的廊庑,直入二堂正厅,载滪却不在,丫鬟和使女识得他,“六爷请稍坐,我们爷正在更衣。”

    说话间,载滪从花厅的方向转了出来,穿一件香色宁绸的小褂,外面套着镶有黑水晶纽襻的马甲,没有戴帽子,露出青虚虚的头皮,看上去又清凉又爽利,“还是三哥你强,我在军机处,只是名字好听,实际上,累得半死!”

    载滪深沉的一笑,“来人,伺候六爷更衣。”

    各人随用的听差都带有衣包,伺候着载渢换过一身便装,重出二堂,载滪已经命人沏上的茶水,准备了手巾把,“三哥,今儿……”

    载滪摆摆手,稳重的一笑,“你先别急,等一会儿老四、老五来了再说。”

    载渢知道,这兄弟几个人中,虽然以五哥载湀马首是瞻,但实际上,从来都是三哥的话切中要害,这也是载湀心中所深知的。既然说等一会儿都要来,便再等一等吧?

    旗下的这些大爷,平日无事,闲居终日,言不及义的本事最大,由肃顺新得的鼻烟壶谈到古玩,又谈到今年例有的冰敬。

    时令进入到七月,各省督抚送上的冰敬早已经到府,这种各省按时脂润的冰炭二敬,名目甚多,数目不一,看各人的力量、身分、交情而定。一般而言是在一千两上下,但今年的情况有些特殊,载渢府中收到的冰敬,最少的也有一千三五百两,最多的是两千二百两之多,“三哥,您读得书多,心思也好,您说说,今年怎么多出这么多来呢?”

    载滪正在闷头想着自己的心事,没听清楚他的话,“你说什么?”

    载渢又问了一遍,载滪一笑,“你这人,还嫌钱太多吗?”

    “不是嫌多,再多才好呢!”载渢嘿嘿一笑,“只是不明白。”

    “最多的是谁啊?”

    “陕甘总督彭玉麟。”不等他问,载渢又追了一句,“两千二百两。”

    载滪心中冷笑,陕甘上一年遭了旱灾,朝廷赈济银子合计八百万两,还有不到二百万两的余款为户部立山找托词,始终没有发出去,不用问,彭玉麟是把主意打到老六头上了。他在户部当差多年,心中自有一本账目,认真的算一算,自己府中也同样是得了彭玉麟的近三千两银子,嘿!彭雪琴的本钱下得很大啊?!“此事你不必问了,日后便知。”

    载渢不再多说,兄弟两个谈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载沚、载淟兄弟两个也到了,又等了片刻,载湀的轿子也到了府门前,各自换过衣服,安坐在幽深静远的花厅内,看红日西斜,凉风送爽,让人玉肌生凉。载滪命下人准备晚饭,转头对载渢说道,“老六,你说吧?”

    “是。”载渢答应着,把军机处中议事的过程说了一遍,话到中途,晚宴备下,兄弟几个入席,听他说完,管自拿起筷子大吃,都是心中好笑。

    “四哥,您怎么看军粮这件事?”七阿哥载淟问道。

    “总这样靠朝廷供给自然不行,还是六叔说的是,有日本人的,就得有我们中国人的!”载沚第一个说道,“不给就抢!看他们敢不给的?”他转头看看,“三哥,老五,你们说呢?”

    载渢和载湀相视苦笑,“要是抢不来呢?就要杀人了吗?”

    “怎么会抢不来?”载沚不以为然的摇头,“不会的,难道日本人就不吃饭了?”

    “日本人当然也要吃饭,但给了你,他们就没的吃。更不必提军中都是一些大肚汉,一个人得吃平常百姓三五个人的量,鹤冈府能有多少存粮,够他们这样吃的?”

    “那就到别的地方去呗,左右日本有一亿人呢!”

    载渢哂笑一声,不再理他,“老五,这件事你是怎么琢磨的?”

    “我想,要说靠兵舰运输供士兵吃饭,总不是常事……”

    “你听?老五也和我说的一样?”

    “你闭嘴!”载渢喝了一声,载沚立刻听话的闭上嘴巴。

    载湀像没听见这两个哥哥的斗口一般,含笑继续说道,“但要是真纵兵抢粮,危害一方的话,只怕一定会激起日本官民的怨情,最后的结果也一定是鱼死网破,谁也讨不到好去。”

    “嗯,”载渢夹起一片鱼肉,放在自己碗里,“那你说,可有解决之道?”

    “这就得看皇阿玛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了。”载湀老神在在的说道,“要看皇阿玛于日本到底是有什么打算,才好落子。”

    “哦?”

    “您想啊,要是真的如六叔所说的那样,打过这一仗,就把我们的人尽数撤回来,自然不用管那么多,左右日本人也不可能游过海来找我们报复,能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留下一个烂摊子给日本人,也于我们无关,若是这样的话,就不妨让兵士们任性而为。左右填饱肚子,能大战再说。”

    “这话固然有理,但我想,皇阿玛断断不会出此。”

    “我也这样想,那就得仿效前朝在新疆屯田垦兵之法,在日本当地,解决吃饭的问题。”

    “二哥在此事上怎么说?”

    “我不知道,我问过他,他没有多说什么。”载湀说道,“我想,他要么是没有想好,要么就是想到了也不肯多说。”

    “一定是第二种。”已经吃饱了的载渢放下筷子,大声说道,“二哥心眼儿最多了!”

    载滪扑哧一笑,不理弟弟,“我想,他可能也是没有想好的居多。老五,你的话固然有理,但如今皇阿玛心中所想的,别人谁也不知道,只有问道于前辈了?”

    载湀呲牙一乐,他生得虽不及载滢那般俊逸,但肤色白皙,酷肖乃母,一笑起来,另有一番阴柔之美,他能猜得出来三阿哥口中的‘前辈’是谁,“我们一起去?”

    “我们先用饭吧,用过饭,再一起去。”

    ……

第75节 庙堂之争(4)

    第一卷]第75节庙堂之争(4)——

    第75节庙堂之争(4)

    肃顺很是吃了一惊,这数年来,载滪、载沚;载淳、载淟等人虽然分属不同立场,但对于自己的拉拢和贴近却是与日俱增的,肃顺自问论学识、论才华,远逊于朝中清流,能够得人如此厚重,不过是看在他深简帝心,多年不衰的份上,想借着自己的口,在皇上面前多多进言——但卷入皇子对大位的争夺,历来都是绝大的忌讳。因此,也只是敷衍对待,从不肯过深涉入其间的。

    “大哥,可要回禀主子?”

    肃顺有心不说,左右皇帝也不知道,先把这两位爷打发出去再说,但又一想,日后给他知道了,必要生出事来!“你……等一等。我去回了主子再说。”

    转身回到厅上,正好等王闿运和他的话说到一个关节,他上前几步,“皇上,……”

    “有事?”

    “是。三阿哥和四阿哥两位少主子夤夜到了奴才府上,您看?”

    皇帝抬起头想了想,微笑出声,“老三和老四来了?传他们进来!”

    这一次来的是三、四两位阿哥,本来载湀也想来,后来为载滪劝得打消了主意,兄弟两个不想御驾在此,想要离开已经不及——立山到外通传,兄弟两个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进到堂上,距离还远,就看见皇帝端坐在中央的座椅上,和王闿运在说话,“三哥,那个人是谁啊?”

    “他是王闿运,是肃大人府上的清客,才名在外,只是不知道皇阿玛找他说什么?”载滪给弟弟解释几句,快步上前,跪倒下去,“儿子恭请皇阿玛万福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看看两子,“起来吧,站在一边。哦,你接着说,接着说。”后一句话,是对着王闿运说的。

    王闿运答应一声,又再说道,“到……‘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一句中,先言‘悲笳’,‘笳’为胡人的乐器,其声哀戚,故称悲笳;《集韵》言:笳,笳箫、卷芦叶吹之也;《三才图会》中说,胡人牧马,截骨为筒,用芦贯骨吹之,以惊群马,因而为窍,以成音律。”

    “于此可知,‘悲笳数声动’已知敌军正在不远,或者匈奴的斥候发现了汉军的集结之地,正在以笳声报警,大战即将爆发,故而有‘壮士惨不骄’的心声。”

    王闿运也是有心卖弄,不等皇帝再问,又酣畅淋漓的说了下去,“惨字在此处做两解,一是忧,《尔雅.释诂》中说,惨,忧也;《诗经》劳心惨兮,注释亦言,惨,忧貌。”

    “而学生想来,惨训为忧,于此语境尚不够周延妥帖,所以要参用另外一解:严。张衡《西京赋》中有,在阳时则舒,在阴时则惨;《文心雕龙》说,春秋代序,阴阳惨舒;阴为阳的反面,则惨为舒的反面,是故舒释为宽,则惨便是严,严者严肃。”

    “次言不骄,骄者兵骄。《汉书.魏相传》中,相者,恃国家之大,矜人庶之众,欲见威于敌者,……”王闿运正说到这里,忽然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王闿运!你好大胆!诗文奏答之际,竟敢冲撞圣躬,罪在不赦!皇阿玛,儿子请旨,立将此人拿下,交付有司问罪。以儆天下人效尤!”

    王闿运吓了一跳,抬头看去,果然,皇帝的脸色非常难看,一时间却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犯忌讳的地方啊?认真想想,立刻吓白了脸庞!他前面的话还好,后面引用《汉书.魏相传》中的论述,却实在是大干关系。这段话他没有说完,就给载滪打断了,后面还有半句话,连在一起是这样的,“……相者,恃国家之大,矜人庶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

    这段话应景在如今大清对外征战之事,真是再犯忌讳也没有了!所以载滪不顾一切的大喊起来。

    皇帝的脸色也很难看,摆了摆手,吩咐一声,“把他带下去,命人严加看管。”

    “皇上?”肃顺大惊,语出如此,便注定了王闿运的命运,他和王闿运宾主多年,岂能就这样不闻不问?“皇上,王闿运……腐儒心性,更不知忌讳,冒犯天颜,只是请皇上看在他……乡居年久,……的份上,饶过他这一次吧!若论有罪,奴才从不知尽规劝之责,同样罪不容逭……”看着皇帝越来越凌厉的目光,肃顺为之语塞,和王闿运一道,伏地碰头不止。

    “朕说把他带下去,你没听见吗?该死的奴才!”

    御前侍卫蜂拥而入,把一脸是泪的王闿运硬生生拖了出去,至于下一步如何处置他,还要等请旨之后。这也不必多说。

    皇帝阴沉着脸,半晌没有说话,“你……也起来吧。”转头看向一边站立的两小,“你们今天来做什么?”

    经过这片刻的折冲,载滪已经想好了答对,“儿子今天是部中听闻皇阿玛为对日征战一事劳伤圣怀,以儿臣年过弱冠,却不能为君父分忧,更是心中愧煞!今日到访肃大人府上,只是想请老大人为儿臣谋略一番,为皇阿玛分忧解劳。”

    “怎么个分忧解劳法?你又有什么办法了?”

    “儿子不敢,阿玛圣明如天,儿子又岂敢说有‘什么办法’?不过一己微末之见,请阿玛俯察。”

    “哦?朕倒不知道,说来听听。”

    “是。”载滪心知这是个大好的机会,他们这几个阿哥,虽然分属各部,而且也都是各司中干才,但毕竟职分微小,很难有到皇帝身前奏答的机会,平日父子见面,多是请早安、请晚安,之后便跪安而出,根本没有说及正事的机会,这一次可要认真的抓住了。

    “儿子想,劳烦皇阿玛的,首在军中粮秣供应;次在东瀛小**民百姓安置之情。这第二种嘛,可仿效前明旧例,设以羁萦之道,在东瀛国中选择各处,设立都护府,管辖百姓士民;同时从我大清派遣文职,专司其责,并教以圣人教化之道,想来数十年以下,必可在我大清海圉之外,更多一邦身在异国,而心向圣土之徒。则海圉永靖,国民安乐,即在不远矣。”

    “你说的头头是道,却不知道在你的建文中,可有想过未来可能出现的问题吗?”

    “这,儿子愚钝,请阿玛指点。”

    皇帝心中叹了口气,孩子所说的话固然有很多空中楼阁之远望,但终究是有一片的上进心,自己还是不宜过于苛责才是,“日本的国情和我大清不同,首先说来,百姓惯于散居,山野草莽之中,多有遗民,这么多的人,怎么把他们归拢到一处,施以教化王道之术?这就是你第一个没有想到的;而日本官民百姓,又能不能甘心伏从,任由我大清所派的吏员调派?若是不能的话,日后生出事端,又当如何?”

    “这,儿子思虑不周,请阿玛恕过。”

    “朕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虽然想得未必周全,但也算是有一番为君父谋的心思,仅凭这一点,你就是说错了什么,朕也断不会责罚你的。”

    “是,儿子谢皇阿玛。”

    “天色愈晚,你们兄弟两个明天还要入值,回去吧。”

    “阿玛御驾在外,儿子想……”

    “阿玛和肃顺还有些话要说,去吧。”

    于是,载滪兄弟知道,皇帝有私己的话要和肃顺说,这让他们又是奇怪又是羡慕:什么话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知道,反而要和外人说?当下也不敢细问,恭恭敬敬的跪安而出。

    看着两个孩子远去,皇帝招招手,把肃顺叫到身前,“你的身子近来怎么样?上一次朕见到承善,听他说你病了?现在好点了吗?”

    承善本来是肃顺的次子,后来出嗣到端华名下,端华死后,他袭了郑亲王的爵位——皇帝在咸丰二十一年曾经有过朝廷封赏及身而止的上谕,但郑亲王等八个铁帽子王都是先朝世袭罔替的遗留下来的,不是他这一朝君王能够免掉的。承善年纪虽轻,却做了一国亲王,皇帝看在他生父的面子上,赏了他散佚大臣的职衔,也是经常要入朝当值的,

    “多谢皇上垂问,奴才贱躯尚称健旺。”肃顺笑道,“其实,这也是奴才为口舌之欲而自惹祸灾,前几天的时候,天降大雨,气候凉爽,奴才多用了几块油腻之物……以致肠胃不适。”

    皇帝怜惜的看着他,“朕早就告诫过你,到了你这样的年纪,要多多惜福,别总那么馋。”他笑着说道,“这下知道了吧?嘴巴给身子惹祸!”

    肃顺无言以对,嘿嘿赔笑,“哦,主子,王闿运的事情……?”

    “王闿运满口狂妄之词,这还是在朕面前,想来在你府中,这样不敬之语也是层出不穷的吧?”

    “奴才不敢!奴才从来都是对王某人训诫有加,此事奴才敢以身家性命作保!该员从来没有人前背后诋毁圣明之时。”

    “你是你,他是他,不可一同论处的。”肃顺在他身边久了,一听就知道,皇帝还是不肯轻易放过,眼下再做求恳之言的话,弄不好自己也要大大的丢脸,只好宕开一笔,把这件事放得阴凉了再说,日后再图搭救,而且,在肃顺想来,让王闿运受这样一番教训,于他也未必是什么坏事!“是,圣明无过皇上。”

    皇帝点头无语,沉默良久。他不说话,肃顺也不敢轻易出言,只好给站在门廊下的立山使了个眼色,眼睛向上一飘,后者会意,从外走进,“皇上,天色渐晚,奴才请皇上起驾吧?”

    “暂时还不及。”皇帝转头看着肃顺,“你的身子要是觉得大好了的话,明天就入值吧。”

    “喳。”肃顺赶忙碰头,“奴才能得重入朝房,伺候主子,心中欢喜莫名!奴才叩谢皇上!”

    “你误会朕的意思了,朕是让你入值军机处。”

    肃顺大大的愣住了。

    ……

第76节庙堂之争(5)

    第76节庙堂之争(5)

    临归去的时候,皇帝没有乘轿,而是由立山、载澧等人陪同着,安步当车的行在天街之上,靴声咄咄,清亮而悠远,“大阿哥?”

    “儿子在。本章由网友为您提供更新]&*.《%%》更新**”载澧如今已经是神机营一营管带,同时兼任着乾清宫御前shì卫副总管的高位,每一次阿玛出行,都是由他和任职九mén提督的立山担任扈从之任,彼此是君臣,更是父子,皇帝于自己这个最年长的儿子,也是越来越喜欢了。

    “明儿个,让人把伦儿送进宫来,朕多日不见,怪想他的。”

    大贝勒福晋在咸丰二十三年生下一子,叙名溥伦,今年五岁了,正是最可人怜爱的时候,而和他阿玛不同的是,溥伦年纪虽小,却非常懂事和伶俐,在他众多的堂兄弟中,也算是顶尖的。

    子能够得皇阿玛见识,他做父亲的也是心中高兴,载澧欢声答说。

    “大阿哥,你是兄弟之长,少时不提,现在你也长大了,平日里多为弟兄们做出表率,要持身方正,少没事和这些、那些人的掺和,懂吗?”

    载澧完全不懂父亲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含含糊糊的答应着,“皇阿玛圣训在耳,儿子自当奉行不悖。”

    皇帝也知道他可能没有听明白,眼见脚步已经到了宫mén口,摆手示意,“都下去吧。”

    载澧躬身退下,立山却上前一步,“主子,奴才有件事,想请主子的示下。”

    “是什么事,看你神神秘秘的样子?”

    “上一次,监察院蔡大人献宝皇上……”

    “哦!”皇帝也想起来了,那件宝贝在自己宫中放了很久,想来也是该到了还给蔡寿祺的时候了。但此念一起,让人无端生气:天家富有四海,什么东西不曾见过、用过?难道还会贪他的宝贝吗?简直hún账!居然托立山找朕来催讨了?

    “皇上?皇上?”

    皇帝脸sè发紧,回头说道,“你回去告诉蔡寿祺,朕金、口、yù、言,说过的话没有不做数的,至于什么时候还给他,轮不到他来讨、要!现在的官儿,真是越来越hún账了!”

    立山心中暗喜,蔡寿祺焉敢托人向皇上索宝?即便要托人,也断然不会求到他立山的mén上!这不过是他暗中埋下的一颗钉子,为日后发作而已。但眼下不必说破,反而像很害怕似的,退后几步,原地跪倒,“都是奴才见识不明,请皇上恕罪!”

    “说得好像是朕要食言而féi似的,……”皇帝心中恨恨的嘀咕着,“最近蔡寿祺又上折子了吗?”

    立山立刻摇头,“这不是奴才职份所关,奴才不敢越权问及。&*.《%%》更新**”

    “不是你的职分怎么了?从明天起,给你加左都副御史之职,到都察院任职。”他说,“替朕认真管一管那些成天只知道清谈,全无一策以利朝局的书生。”

    “喳!”立山心中大喜,赶忙跪倒碰头,“奴才一定认真办差,上疏廑忧!”

    肃顺入值军机处,令群臣侧目,他当年曾经进过军机处,不过为时不久,因为于政事很难有什么建设,便主动请辞了,这一次皇帝完全不经内阁和军机处的共商,径直降旨,让奕等人都是一愣:若论及肃顺的才华,实在不堪一提;但若论及皇帝的宠信,奕自问也要让他一头!到时候,只怕又要生出事端来了!

    果然,肃顺入值的转天,就有齐园岭上、折、子,弹、劾、成、祥、张运兰统、军、不、严,纵、兵、为、祸,有山、西、绿、营、太、原、府、镇、标、第、三、营、管、带、周、成、枪、杀、无、辜、百、姓一事,请、朝、廷、即、刻、降、旨,罢、斥、论、罪一事。

    事关绿营、用、兵、东、瀛,军机处也很犯愁,齐园岭人在北京,怎么知道此事的?而且,即便他所得的消息确实,如何论断,也是很大的难题。“兰公、雨亭,你们以为如何?”

    “我大清肇、基、以、来,历、朝、圣、主,均熟、知、兵、事,身、在、九、重、而、指、挥、方、略,前、方、将、士、厮、杀、用、命,从无、不、胜、之、战,也从无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昏、话!”

    李鸿藻先说道,“本年七月初三日,皇上在紫、光、阁、召、见、出、征、将、士,山、西提、督、张运兰曾有处、置、日、本、军、民、百、姓、办、法、数、条呈上,皇上一概不准,命领兵众人,皆要以、怀、仁、之、心、宽、贷、百、姓。如今周成悖、逆、圣、言、在、先,身犯律法在后,此事,还是要从快处置才是。”

    他的这番话也是奕的心声,闻言重重点头,“嗯,兰公之言,令人神情一振!雨亭大人呢?可有什么高见?”

    肃顺表面微笑点头,心中如同海làng一般的翻滚起复,想起了前天晚上皇上起驾之后,和黄锡、龙汝霖的一番说话——。

    自从皇上夤夜过府之后,王闿运因为出以大不敬言语被连夜送jiāo刑部等三法司,他少了一个很重要的幕僚清客,只好先把龙汝霖和黄锡两个找来问计,二人也是一惊,“此时让大人入军机处?不知道是福是祸啊。”

    “哦?”

    “军机处中六王爷和阎丹初不提,都是皇上使用多年的老臣子,可托心腹;便是李兰荪、朱杏簪,也同样是皇上多年赏识,在各部中打过多少次滚,苦熬出来的;皇上对他们的信重自不必提,而大人,……”

    “你是想说,我的才学不及他们几个人吧?”

    “即便如此,论及在圣心中之分量,还是以大人为第一。”

    肃顺扑哧一笑,“这会儿不必说这些,你们替我想想,让我进军机处,所为何来?”

    “这还不简单,自然是六王爷以下,于朝局建言,不洽帝心呗。”黄锡这句话是破的之语,肃顺悚然而惊,“你是说?”

    “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只怕朝局又要有所动作了。”

    肃顺深深地皱起眉头,咸丰二年的一场绝大风bō若是在今天再度上演的话,无论如何都是弊大于利!当年旧事与其说是赛尚阿等于皇上jiāo托之事阳奉yīn违,最终bī得年轻的天子不得不出以决绝,还不如说是皇帝登基御宇三年之后,有心从军机处手中收权!而今天,情势完全不同,皇上威势日足,朝中百官用命,于国事如臂使指,从无半点窒碍处,怎么会又要上演这样一出戏码呢?

    “会吗?”他情不自禁的问道,“又为了什么,要掀起这样大的政cháo?”

    “一则嘛,是对日征战,前后两方调用不灵;二来则是要让朝廷中的这些老人,该到了为新人让路的时候了。”黄锡是斩钉截铁的口气,“大人莫非不见如今几位阿哥,为争宠一事,已经有了圣祖时九子夺嫡的苗头了吗?”

    这样河清可见的事实肃顺当然也是看在眼里,但自问皇帝年纪还不算很大,对这样的事情还有着完全的把握,因此并不很放在心上,“即便如此,又与我何干?”

    “皇上chūn秋正旺,还不必言说,有一天年华老去,终将龙归大海,到时候,大人便不虑一身,难道还不会想想身后子孙吗?”

    肃顺迟疑了。承善不提,他是一国亲王,而且人很聪明,倒是他哥哥徽善,过于忠厚懦弱了一点,“那你说,我当怎么办?”

    “还是得从根本上下手……”龙汝霖从旁说道,“从根本上,大人可知是何意?”

    肃顺老老实实的摇摇头,“不知道。”

    二人相视一笑,“国之根本,全在储君。”他说,“学生这样说,大人明白了吧?”

    “你是说,让善儿结好日后之君?”肃顺一双三角眼来回luàn眨,以臣下而谈册立,是十恶第一大罪,一旦事发,虽天子而不能救,这还不必提自圣祖之后,大清不立储君,已经成为定制。即便是有意接纳,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啊!

    龙汝霖和黄锡看出了他的烦恼,“若是说到皇上心中所想,自然无人可以探知。但近来与湘绮先生品名清谈的时候,也曾经论及此事,嘿!真正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他说什么来着?”肃顺貌似不相信似的,“难道他知道?”

    “他自然是不知道,除了皇上之外,天下再无他人知晓,不过空中鸟迹,水中鱼路,总还是有一些脉络可循的。”

    肃顺为人虽xìng情跋扈,但对于皇帝的忠心从无一日或缺,这种继位之君的事情偶尔在脑子中想想,也如过眼云烟,从不会深究下去;倒不是他不好奇,而是自问以自己比皇帝年长十余岁的寿享,怕是怎么也熬不过皇上,自己身后之事,管那么多干什么?今天听龙汝霖言之凿凿,不由得也动了好奇之心,“什么脉络?怎么个可循法的?”

    “依大人见,日后乾清宫中的那把须弥座,该当由何人来承继?”

    肃顺伸出两个手指,又把手掌竖起,五指张开,“正是如此了。那这两位阿哥中,大人以为,谁更有胜出之份?”

    “若是论才学嘛,当以二阿哥;若是以人脉论嘛,自然就是后者了。”

    黄锡把目光投向龙汝霖,后者微不可觉的点点头,“大人,若是依您之见,是才学重要,还是人脉重要呢?”

    肃顺皱眉不语,他不知道这两个人吃了什么不消化的东西——今天晚上说的话,也太过惊世骇俗了一点!有一个字传扬到外面,自己数十年辛劳,就都要化作流水了!“我看,还是人脉更重要。”他故意违心的说道。

    “大人高明!”龙汝霖和黄锡暗暗喜欢,只要是他有了这样一番心思,接下去的话就好说了。“其实,学生和黄兄都以为,五爷是当今嫡子,论学识、胆气、人望无一不备;更有胜于旁人处,便是xìng情忠厚和善,最是爱重朝中耆宿,如大人者。若是大人有心的话,学生愿意担引荐之责,从中奔走,大人以为如何?”

    “这,容我想一想吧?”肃顺久经宦海,什么样的话听不出来,入耳便知,这两个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倒成了载湀一党的了?心中不耻,以敷衍之言暂时搪塞了过去。

    肃顺知道,既然载湀托两个人向他挑、明、立、场,无疑就是在bī、迫、他表、态了。一时间觉得又是好笑又是生气:rǔ臭未干的孩子,居然做出这种惺惺之态,又是给谁看的呢?

    他只顾思考昨天的事情,奕的话没有听见,直到对方又问了几句,才醒过神来,“什么?哦!此事啊,我看还是留待圣裁吧?”**.

第77节 庙堂之争(6)

    第77节庙堂之争

    皇帝微阖双目,听李鸿藻把齐园岭的奏折念完,“军机处是怎么议的?”

    “臣等以为,周成滥杀无辜,虽然战场有功,但此风断不可涨!朝廷宜乎略加惩处才是的。”

    “怎么个惩处呢?”

    奕在御前当差多年,对于察言观有独到之功,一听这话,就知道皇帝心中对于军机处的奏对是不以为然的,干咳了一声,越众而出,“臣弟想,干脆就于周成战地用命之功不赏、纵兵为害之过不罚,收小惩大诫之功也就是了。”

    “齐园岭是御史,有风闻言事之权,先不提他说得对不对,建言本章论及的也都是国事,焉有你等身居庙堂之高,却只想着和稀泥,做和事老的?朕看你是越老越圆滑了呢?”

    他虽然脸上带着笑容,但说出的话来却句句是诛心之言,奕赶忙跪倒,“是,皇上教训的是,此事确实是臣弟的疏忽!臣弟请旨,退下之后,宣齐园岭到部,认真查问此事是否属实,再到御前答奏。”

    “不必!”皇帝摆摆手,取下huā镜放在一边,慢吞吞的说道,“你们这些人,心中只有仁恕之道,却丝毫不会考虑绿营兵士所处的位置和面临的情况——士兵驻军异国,四外强敌环伺,若是没有周成这样的雷霆手段,也断然没有日后菩萨心肠的用武之地。朕看,周成杀一人而震慑全体,日本人若是能够顺应天命,俯首甘当良民,那些得活的百姓,还要感jī他哩!传旨,周成杀敌有功在先,而施以雷霆,威震一府百姓在后,着赏戴三眼huā翎,赏穿黄马褂。叫礼尚崇实去一次。”

    皇帝的态度如此鲜明,奕几个暗暗叫苦,赏了一个周成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怕军中有样学样,对日本百姓统统的行以这种酷烈之法,于日后就太不利了。有心想再劝几句,又不敢。

    “皇上,奴才在想,周成méng皇上一言褒奖,恐生出骄矜之心,日后若是再有人以此为法,对日本生民大加屠戮,于皇上爱民圣德,略有微玷。”肃顺适时说道,“故而奴才以为,于该员固然是该予以褒奖,但也不妨派人随船渡海,sī下里行以申斥之语!不但是周成,其他张运兰之下的军中领兵之将,也不妨同样办理。让他们知道,浩圣恩之外,还有不测之威!行事之间多一分顾忌,于皇上日后在东瀛小国展布教化王道,也是大大有利。”

    这样的一番奏答,由不得奕不从心底升起钦服感,难怪肃顺权倾朝野十数年而不倒,只是这几句话,便说得面面俱到,各方全都给他包容进去了!“皇上,肃大人所言极是,臣弟附议。”

    “臣等也附议。”

    “…………”

    “那就按照肃顺说的,派杨三儿随舰队过海,宣示朕意。”皇帝也觉得很高兴,肃顺果然是会说话!不枉自己捡拔他入值军机处,似乎这十数年之内,他很有所长进了嘛!“都跪安吧。”

    奕以下,躬身退了几步,转身出殿,回到军机处的北值房,落座之后,李鸿藻笑道,“人言肃雨亭世情练达,简在帝心,如今看来,果然是名下无虚啊!”

    肃顺也很得意,向李鸿藻点头一笑,“哪里,我所言的,也不过是圣上心声,仅此而已,身为人臣者,自当如是,岂敢当李大人赞誉之语?”

    片刻之后,值班章京把上谕拟好,发jiāo各部,旁的人也还罢了,杨三儿却如丧考妣!上一次派内奏事处的小梁子等人到南北洋海军舰艇上去宣示皇上的旨意,回来之后,连着四五天的时间,走路都打晃!记得当时自己还笑话他们来着,谁想今天就轮到自己了?此念一生,心中恨透了周成:要不是你,杨大爷也用得着受这份辛苦吗?

    恨归恨,差事还是要做,把分内的事情jiāo托六福等人,杨三跟着礼部尚书崇实乘火车到威海,登舟涉洋,数日之后,到达鹤冈府。

    这一次他们是随同山东、山西、河南、四川四省绿营将士一起出海,近万名士兵拥挤在定远号、万chūn、万秋、万藏四艘舰艇上,远字级的铁甲舰还好,舰体巨大,另外三艘一级炮舰上,甚至连舱中的通道都挤满了士兵,这还不必提山西、河南各省的士兵平生从来没有做过船,海面上bō涛汹涌,这些人吐得昏天黑地,那份呛鼻的味道,闻者yù呕!

    海军士兵又是厌恶,又是好笑,给这些旱鸭子统统起了个外号,叫臭猪,“喂,臭猪!把你的tuǐ收起来!喂,臭猪,把你倒出来的这些下水都收拾干净了!喂,臭猪,清理自己的舱室!喂,臭猪……”

    绿营士兵吐得浑身无力,满脸青绿,即便是心中对这些海军士兵不满,也知道凭自己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宜招惹对方,只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了。

    好在海程并不很长,四天之后,定远号再度在鹤冈府海面放下锚链,开始碇泊,崇实和杨三由邓世昌陪着,站到船头的甲板上,向海岸上眺望,到处都是赤着上身,顶着一颗光秃秃的脑壳的男子在前后忙碌,向一群辛勤的工蚁般,把从船上卸载下来的物资从海岸边搬抬上大车,然后几个人一起用力,推着车向高坡后行去。在目光所及的远处,是一团团的黑烟腾空而起,海风阵阵,送来一股股的恶臭气息。

    杨三手捏着鼻翼,说话的声音有点走调,“这是什么味道啊?怎么这么臭?”

    “这大约是在焚烧日军战死者的尸体。”邓世昌给他解释,“这样的天气,若是不赶快处理的话,尸体用不到两天就要发臭;若是这样还没什么,只怕是到时候有瘟疫横行,那就是天大的麻烦了!”

    邓世昌说完,撇了撇嘴角,又很好心的告诫他,“杨公公,您虽然是皇上身边的人,但这些丘八,都是血里火里不知道冲撞过多少来回的,等一会儿说话的时候,可要小心啊。”

    “笑话!”杨三故意装出一副不在乎的神,“我是代天问话,他们还能把我怎么着了?”

    “自然,自然。”邓世昌赔笑几声,他知道太监没有不是心xiōng狭窄而又胆小如鼠的,点拨他几句,尽到同舟共度的情分,还能卖了杨某人的人情,也就是了,他要是真不识好歹,也和自己无关了。当下不再理他,转头和崇实说话。

    “正卿?”崇实问道,“这些人是谁啊?怎么都不穿衣服?这要是给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邓世昌也有点不解,前数日自己离开的时候,还没有见过这样一幅场景呢!“这,请恕卑职无知,还是等一会儿问问张军mén大人吧?”他用手向远处一指,“您看,有人来了!可能是张军mén。”

    崇实和杨三看过去,果然有百数十匹马从高坡后疾驰而来,马蹄扬起大片的岸上沙尘,溅在身边经过的男子身上,脸上、头上;骑士却连看也不看,继续纵马奔腾,看上去威武极了!

    等了一会儿,战马在海滩前站住,百数十人登上登陆艇,直放大洋,到船下,攀绳梯而上,正是张运兰,“张军mén,鹤冈府一战,威震东瀛列岛,扬我大清国威,本官身在京中,却也为大人英勇之举,浮一大白啊!”

    崇实说完,张运兰回身四顾,“他在说什么?”

    众人无不失笑!张运兰也笑了,他虽然人很粗鲁,也不是一点文字都不识得,浮一大白的话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样说是故意在和崇实开玩笑来着,“大人谬奖了,本官身为朝廷豢养的军士,上阵杀敌,以一身报君恩,乃是本份。”

    众人在舰桥上说了几句话,转身步入定远舰上的指挥舱,这里已经布设了临时的香案,张运兰等人由各自的听差伺候着,换上朝服,行了君臣大礼;崇实面南而立,宣读圣旨,文字骈四俪六,但大意还是褒奖成祥、张运兰等人的作战功绩,所有参战绿营的营管带每人都赏赐了一枚三等双龙宝星;周成、杜鑫远、吉尔托阿等人赏穿黄马褂,赏戴三眼huā翎;最特别的是一个叫马文顺的队正,居然也在圣旨中被特意提及,说他‘于战斗jī烈之时,尚能临机发端,新制炮火,可称年少多智,着赏发二等双龙宝星一枚,以资嘉奖。并晋封马文顺为副将军衔。

    马文顺官职微小,甚至不得登舰领赏,只是由张运兰将赏赐他的双龙宝星勋章暂时代管,等回军之后,再当众颁发了。

    崇实念诵过旨意,等众人碰头谢恩毕,站在一边,给杨三使了个眼,后者上前几步问道,“三营管带周成将军是哪一位?”

    周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点到自己的名字,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卑职便是周成。”

    “喔,原来是你。”杨三看着他点一点头,管自往上一站,说一声:“有旨!问周成的话。”

    周成从未有过这种经验,也不明了这方面的仪注,心里不免着慌,便有些手足无措的神气,张运兰赶紧在他身边提了一句:“得跪下接旨!”

    等他直tǐngtǐng地跪了下来,杨三不徐不疾地说道:“奉皇上旨意,问周成,京中有人参你纵兵为祸,滥杀无辜,可是有的?”

    众人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中大恨!前线将士浴血奋战,这些都老爷都看不见,杀了一个情狡诈,当面扯谎的日本人,他们就忙不迭的跳出来了?可见这些读书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周成连忙碰头,“臣回皇上话,不曾有过!臣是为整肃鹤冈府百姓于我大清怨怼之情,不得不施以酷烈手段,被杀之人也是死有余辜,在我军中将领向其问话的时候,该人满口胡言语,臣不得已,才处置了他,以收杀一儆百之效。”

    “嗯,……”杨三慢吞吞的,撇足了京腔,“皇上说,征战异国,当以攻心为上,杀人之举,固然是可用之道,但尔等亦须上体天心,宽仁为怀。须知屠戮之法,盈城盈野,最后所得,也不过一岛空落,望尔等详查!皇上还说,这番话不止于周成一人,也要传喻张运兰等人知晓。钦此!”

    张运兰听得糊里糊涂,怎么说是‘可用之道’,又说什么攻心为上?到底是给一句痛快说话嘛?他正要发问,吉尔托阿在后拉了一下他的衣角,于是张运兰猜到,后者可能另有主见,还是等下船之后,再向他请教吧?

    ……

第78节烽烟再起

    第一卷]第78节烽烟再起——

    第78节烽烟再起

    宣读过旨意,崇实等人落船,乘登陆艇上岸,“哦,张军门,这上身赤膊,头顶光光的,可是我大清军中将士?”

    “不是的。这都是日本人。”张运兰哈哈一笑,为他们解释,“这些人大多是被俘的日军将士,还有一些是鹤冈府中的百姓。左右这些人成天闲着也是没事,我和周管带等人商议了一下,就让他们到海岸上来做一些搬搬抬抬的粗活了。为了便于区分,一律给他们剃光了头发。”

    崇实点头,边走边看,日本人的身材和自己差不多,但看上去要矮一些,体力充沛的一两个人就能抬起一件硕大的木箱;稍差一点的,则要三五个人一起动手,才能装到车上;在日本劳工的不远处,海边的阴凉地方,站着几个清军士兵,怀中抱着步枪,没精打采的站岗,同时担任监督之责。看他们的样子,像是要随时睡着了一般。“这些日本人,可还听话吗?”

    “听话!听话极了!”张运兰挑起了大指,大声说道,“不但听话,而且更有一番守望相助之心,有一个日本人受伤或者劳累不起了,其他所有的人都会上前帮忙,说起来,也实在是不一般呢!”

    “那,彼此说话怎么办?”

    “有通译的,而且,我让日本人选几个精明的,正在和我们的人学汉语——通译人手太少了。”张运兰忽然加快脚步,拦在崇实身前,“大人,能否请大人回京之后,向皇上说一说我们的苦处?再多派几个通译过来?”

    这样的事情是叱嗟可办的,崇实含笑点头,“军门放心,老夫一定会向皇上奏陈。”

    说话间举步走上高坡,地势坎坷起复,原本有的日军所挖的战壕又让这些人全部填平,崇实不知道,这地下还埋着无数日军战士的尸体,走在其上,口中说道,“这里就是奏折中所说的,日军三道防线的所在了吗?”他问张运兰,“我军在此处的伤亡可是很惨烈吗?”

    “这里还好,弟兄们都有过攻击作战的训练,受伤的不少,但战死的却不多。”他和周成几个耳语几声,转头又说道,“不过在一二千人的死伤上下。倒是进了城之后,尤其是到了夜间,就变得很麻烦了。”

    崇实频频点头,示意自己知道这件事,“我这一次出京之前,皇上特别嘱咐我,要我告诉张军门,要尽快在鹤冈府和酒田、温海三地构建起通信线路,此事不但是你要做,朱军门等人也是要一体加入,共同劳作,总不好像十六日晚间那样,只有你们这一军在前线奋战,其他的部队因为讯息不通,只在后面安享清闲,起不到接应之责。”

    张运兰心中感动,但他生来嘴笨,说不出什么合体的奏答来,只是拼命点头,“臣都记下了,臣都记下了。”

    “走吧,我们到城中去看看。”

    城中的情况比崇实想象中要坏得多,日本人给清军从悟德寺中驱赶出来,回到城内,开始重新构建家园,但男子大多被中国人征召成了劳力,每天在从海岸到悟德寺之间的十余里公路上来回忙碌,家中的事情只能交给妻儿,荦荦弱质,天真孩童又能做得什么了?家园被毁的,只能在邻居家中栖身,但更多的是周围连一处完好的房舍也找不到,只得露宿街头。

    “这样下去可不行,眼看着天气转凉,百姓露宿街头,秋寒大做之下,很快就会有人受冻受饿。要是伤了性命,岂不是伤了皇上爱民之圣德?”

    周成等人不以为然,小日本的百姓,又不是大清子民,死伤就死伤了呗?有什么值得心疼的?“大人,日本人都给军中征用,怕是没有那么许多人力可用啊?”

    崇实回头一笑,眼神中一片讥讽,“嗯,这倒是个很好的答对,干脆,本官就这样回京去,上复皇上吧?列位以为如何?”

    “啊,不,卑职一定想办法,一定想办法。”

    崇实也不以为甚,又再问道,“军中的粮食可够吗?”

    “请大人放心,足够使用的。”

    “我在京中听山东巡抚说,前线军粮匮乏,不敷战士口腹之欲,此话可是有的?”

    周成在一边说道,“原本是的,不过只要熬过这半个月,让弟兄们苦一苦,日后就好了。”

    “这话怎么说?”

    “卑职听通译说,山形县有两个地方是日本最大的产粮地,一个叫真室川,一个叫新庄,都是通往县府山形的必经之路,只要派部队过去,占据这两处地方,便不愁军粮不能解决。”

    “嗯,军粮一事要是能够得到解决的话,不但可大大的节省朝廷的用度开支,就连兵士在东瀛作战,亦当有充足的信心!这件事要是做好了,朝廷满意,皇上高兴。周大人,你就是富贵逼人来啦!”

    “全靠列位大人栽培,全靠大人栽培。”

    众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从鹤冈府穿城而过,到了城外,有人牵过马匹,崇实骑上马,跟在张运兰身边,一路直放悟德寺。

    寺中已经不下酒宴——清军可不管那佛门戒律的一套,照例在寺中酒肉争逐,每日不断,好在寺中的百姓和日本和尚早早的都给哄赶出去,这里除了清军士兵之外,只留下十数个从府中挑选出来的面容姣好的女子,担任侍女,伺候、听用——白天是侍女,晚上就是清军主将的妾侍,短短十余天的时间,就弄得悟德寺这样的佛门圣地,变成了一团污秽!

    张运兰听人说过,崇实当年任职四川的时候,沾染上了酒瘾,后来升任四川总督,更是每日常在醉乡,这一次对方来到日本,军中虽然无酒,但驻足日本,酒自然不会成为问题,而且都是日本上好的清酒。

    命人取上酒坛,是个形状仿佛炮弹的大家伙,“知道尚书大人是酒中仙,卑职特意为您准备了这名为‘城中灭火’的清酒,请您品尝。”吉尔托阿为他解释道2,“据说,这种酒是一石四斗制成的,堪称出类拔萃!”

    “怎么叫一石四斗?”

    “卑职也不是很明白,听日本人说,清酒以米为料,一石米出六斗就已经是佳酿,出四斗,更是无尚妙品!”

    “哦?那可真要尝一尝了!”崇实是好酒之人,举杯痛饮,和中国各省的白酒另有不同,的是另有一番风味,如喉绵长,带有香醇的甜味,感觉起来,比中国酒的度数要为低,“果然是好酒!”

    “大人喜欢,等回京之时,卑职命人多多孝敬,也好留待着大人在舟船之上享用。”

    崇实也不客气,向张运兰几个拱拱手,“那,老夫就愧领了。”

    享用过日本的美食,命人备下香茗,众人围坐在寺中东厢房中谈天说话,吉尔托阿问道,“大人,可知南线战事进展如何?”

    “你是说李少荃那边?”

    “是。”吉尔托阿说道,“眼下讯息不通,着实令人无措手之地,甚至连友军的状况,也所知者不多,弟兄们很多人都是问,想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我也是离京之初,才听我那有昆仲之谊的大哥和我说,李少荃这一次可是碰了硬头钉子!南线部队的死伤比较起你们这边来,惨烈得多!”

    周成几个相顾骇然,“怎么会?不是说下关为海军炮舰全部摧毁了吗?怎么还会死伤这么严重?”

    “海军只是炸毁了下关和直方两地,绿营登陆的防府、德山、下松三地却全然没有损伤,其实,即便事先有海军帮衬,效果也不会很大,你们都是领兵之将,自然比老夫更熟知兵事——难道不知道,海军舰炮只能炸毁岸上建筑,对敌军隐藏之地,却是不会有什么影响的道理?”

    众人默然无语,诚然,在敌军有所准备的情况下,海军的舰炮虽然确实能起到破坏城镇的效果,但对于敌军作战人员的杀伤力还是不及陆上战斗来得强大。“但……李少荃也是知兵之人,难道就不会未雨绸缪吗?”

    “这就非我等局外人所能知了。不过,南路部队伤亡惨重,却也是事实。”崇实陶然饮杯,又说道,“而且啊,我听说,鲍春霆这一次惹下大祸了!”

    “这话怎么说?”

    南线部队以李鸿章为统率,麾下有来自四川和福建、广东、广西四省绿营兵士构成,第一波次共计55个营,总兵力超过26,000人,分别从福建和广东起航,南洋海军派太湖号为旗舰,加镇远、济远、万列、万张、万宿、雷和、雷巧等舰护送,起锚远航,直奔日本列岛。

    他们这一次的攻击方向是从下关水道进入防予诸岛,经过芸予诸岛后,在广岛县的三原、福山、尾道一线登陆,除留下一部转向西南攻占广岛县治广岛城之外,其余大部向东北方向,战略目的是一直进攻并占领日本的经济中心阪神地区。

    阪神地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自从两国正式开战以来,日军为保证这一经济命脉不至有失,除了在纪伊水道通往淡路岛之间的海域大举兴建岸防炮台之外,更是调集重兵,加强岸上防卫,将镇台设置在大阪的第四师团和设置在广岛的第五师团的兵力向中央部位集结,同时命令镇台设置在名古屋的第三师团,全军进入一级战备,听军部随时发下的命令,等待出发。这样一来,清军要面临的就是日军两个甲种作战师团的阻击,而敌军的总兵力,超过了20,000人!

    李鸿章担任闽浙总督多年,两省多有和日本往来经营的商人,对于日本的情况也有一些了解,阪神地区的重要性不必多提,日军也一定会拼死防御,但他却没有想到,战斗进展得会如此的不顺利!

    ……

第79节 血火大地(1)

    第一卷]第79节血火大地(1)——

    第79节血火大地(1)

    第一批登陆的是来自四川的部队,担任一省提督的是当年在光武新军中素有猛将之称的鲍超,向首发出征的邓茂与陈豫点点头,“好好打,别让弟兄们看我们四川兵的笑话!”

    “军门放心,伢子们都是好样了,丢不了人!”

    “小心一点。”鲍超摆摆手,“去吧。”

    邓茂与陈豫各自率领一个营的战士涉水登岸,他们要攻击的目标是三原城,和胡大毛统帅的广西兵进攻的福山城、严广儒带领的福建兵攻击的尾道城一样,都是属于广岛县管辖之下的重镇之一,在这三处登陆地点之中,又以福山城最为特殊,它是有城墙结构的,而且城高池深,攻击难度最大。

    邓、陈两个无惊无险的从三原城左右两路涉水上岸,大手一挥,战士们有条不紊的展开快速布防,这是清军士兵在营中受过多次训练的,各自占据海滩、港口的有利位置,却并不行动——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为后续部队的登岸创造条件,等候部队更多的到来之后,才会展开下一步的行动。

    邓茂招招手,把营中的一个队正叫过来,“小李,你带人到三百米外展开布防,有敌人欺近,就立刻开枪招呼。”

    “是。”李队正点头答应,带领部队持枪前进,他刚刚走出去没有二十米,一声炮弹在空中划过的锐响传入耳中,“敌人在打炮!趴下!”

    炮声突然在清军阵地和海滩前炸响,翻起的大片海沙,夹杂着弹片和烟雾,瞬间收割清军战士的生命,邓茂几个不约而同的趴倒下去,口中喊着,“是哪里打炮?”

    “是从城中打来的!大人……”

    二十四磅的炮弹在清军还没有搞清楚情势的情况下,落在清军的阵地中,队形一时出现了慌乱,邓茂趴在地上,尽力大呼,“别慌!都趴下,都趴下!”

    片刻之后,清军的舰艇开始了炮火掩护,舰载火炮的威力远非山炮和野炮可比,数分钟的时间内,三原城中炸出腾腾烟雾,敌军的炮火也给压制下去了。

    邓茂觉得来自敌人的炮火已经稀疏,从沙滩上爬起身子,周围都是为敌军的炮火吓得脸色发白的清军战士,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战斗中清醒过来一样,“各队队正,报告损伤情况!”

    清军只有二十几个人伤亡,情况并不算很严重;但比较惨的是,那个刚刚领命出发的李队正,被弹片炸断了一条腿,失血过多,已经昏过去了。

    没奈何,邓茂只好命人先把李队正抬回去,又战地任命他的副手担任队正,“小心一点!带人上去,看看敌人到底是在哪里?有多少人?”

    新任赵队正点头答应,二度带领一队战士出发,但似乎老天是故意不让清军这一次的登陆作战可以顺利完成似的,前进不远,是一片浓密的乔木、灌木林,赵队正心神一凝,直觉告诉自己,这里有危险!

    还不等他的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消逝,一道黑色的光芒映入眼底,“有敌人,注意!”

    话音刚刚落下,海边生长着的浓密的灌木从‘呼啦’给人左右分开,一匹马出现在赵队正眼前,后者吓得‘啊!’了一声,日军的进攻就伴随着这一声呼喝,瞬间打响!

    日军的骑手显然是久经训练,双腿一夹,身下的战马猛向前提,马头把个站在身前的清军士兵用力撞了出去,还不及他从地上爬起来,子弹声响起,把这个倒霉蛋顶死在地上!

    越来越多的日军骑兵出现在一队百数十人的面前,透过灌木丛的缝隙,也不知道还有多少骑兵、步兵隐藏其中,赵队正都吓得傻住了,“这?”

    自从咸丰十一年的僧格林沁阵亡在黑龙江前线,他所统带的蒙古马队,乃至大清各行省间使用的骑兵部队渐渐地成为军中赘疣,到中法越南之战之后,更是彻底的退出军队序列。只是想不到,在日军中居然还有?清军士兵大都没有受过对付骑兵的战术训练哩!

    说时迟那时快!日军片刻不停,撞到并击毙了一名清军士兵之后,为首的一声呼喝,万马奔腾,冲出隐藏的灌木丛,手中的步枪连连点射,把还未醒过神来的清军步卒纷纷放倒在地。

    一队中超过半数的士兵瞬间倒地,剩下的‘妈呀’怪叫着,转身就跑!手中的步枪胡乱向后开枪,却丝毫没有准头,都打到天上去了。

    日军骑兵越来越多,像哄鸭子一般,在后面驱赶着敌人,一直冲到前沿阵地,眼见地势开阔,利于骑兵突击了,日军指挥官用力抽出战刀,呼喝一声,“冲啊!”胯下紧催战马,奔腾了起来。

    邓茂正在指挥部队收整刚才炮击过后的死伤者,死者不提,伤者要赶紧送回船上去医治,不料听前面人喊马嘶,一团热闹,抬头看去,日军的骑兵在后,自己派出去的小队在前,亡命价向这边败退而来,“大人……,大人,是敌人的骑兵!”

    “开枪!”邓茂第一个抄起步枪,开始向蜂拥而至的骑兵射击,这是非常猛烈的进攻,数千匹日军的战马驮着他们的驭手,一边向前飞奔,一边用步枪射击,彼此的距离相当近,骑兵数息之间,就到了清军阵地的最前沿。

    清军士兵本来就是初次登上战场,几乎没有任何的作战经验,眼看着给敌军连人带马的攻到眼前,战马大张的鼻孔和马上骑士凶恶的面容清晰可见,都吓得不知所措,手中端着步枪,却连举起来射击的动作都忘记了,硬挺挺的站在那里,直到给日本人的马刀割开喉咙,才知道双手按住伤口,在血如泉涌中瘫倒下去!

    邓茂统领的一营战士在接战的第一时间就被日军杀得大败!若是不是有跟随他们之后登岸的林风徒所统领的第三营的适时加入,只怕全军覆没就在眼前了!

    虽然如此,清军在战场上失却的先手,也不是能够那么快再夺回来的,二营的败兵搭配上三营的战力,枪声异常猛烈的发射,但是日军丝毫没有撤退的迹象,甚至没有被打散。

    日军骑兵目标硕大,有一些清军士兵已经可以逐渐开始放松情绪,冷静的发射子弹,而每发射一枪,几乎都能给对方造成一名骑手或者战马的伤亡,但越来越多地日军涌了上来,像蝗虫一样的扑了上来,根本就不畏惧死亡。

    清军的一线阵地受到了严峻地考验,被敌军逼得步步后退,最后只能倚靠堆放在岸上的装有不同物资的木箱,形成简单的阵地,阻击敌军。日军骑兵倒也不敢过于欺近,“守住自己的位置,擅离阵位者,立刻枪毙!”

    邓茂几步到了散兵线的后方,高声的呼喊着。一营的官兵见到管带大人,纷纷放弃了躲避枪弹的动作,守在了自己地位置上。“站好队列,瞄准目军,都给我守住!”

    战斗很快就进入了**,随着日军进入清军步枪的射程,清军强大的火力开始发挥作用,不过日军随后欺上的步兵也压了上来,漫天的子弹向防线洒了下来,打在木箱上咚咚作响,有那倒霉的,给穿透箱体,击中身体,倒下去大声呼救。

    鲜血瞬间被沙滩吞噬,只留下红通通一团,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灿烂而残酷,清军士兵的准头比起刚才来更有所增加,而此时,林风徒带领的一营战士终于大步跨过深水区域,抢上滩涂,到了第二营的身后。

    日军的伤亡很大,但似乎是有意要和中**队比拼血气之勇一般,每倒下一名日军士兵,就立刻会有他的队友填补上他的位置,日军骑兵突击到防线前,突然向两翼散开,中间空出了一条至少有五丈宽的通道来。防线上的清军官兵先是一惊,接着就见在他们身后的日军步兵像发了疯一般的端枪猛冲了过来!

    邓茂等人立刻知道,日军致命的一击到来了。“坚持住,瞄准小鬼子,开火!”

    这一刻,战场上的双方军人都已经忘记了自我,失去了自我意识,在这个庞大的战场上,他们都是非常不起眼的一部分而己,他们所做的。能做的,就是按照军官的命合进行战斗,就是将步枪里的子弹不断的射向杀来的敌人。

    两百步的距离。对这些士兵而言,来说不过十多秒而已,这也最多够清军散兵线上的枪手各打光自己弹夹中的十五发子弹而已,甚至连更换弹夹的时间都欠奉,就为日军的猛烈冲击撞开了他们用木箱搭成的简易防线。

    日军土黄色的卡其布军装像海潮一般瞬间从清军阵地前碾过,留下的只是满地的敌我双方的尸体!清军两个营的战士在开战之初的一个小时时间内,就全部被敌军消灭在了滩涂上!

    有极少数侥幸逃到海面上的清军士兵,给日军像打靶一般,一枪一个的击毙在海水中,随着海浪载浮载沉,身下的海水被染成了暗红色。

    鲍超在万宿号上看得清清楚楚,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开炮,为什么不开炮?”

    “鲍军门,敌我两军纠缠在一起,这时候开炮,岂不是要把自己人都炸死了吗?”

    “放屁!你瞎了?”鲍超气得大骂,戟指方伯谦,“姓方的,老子这么多弟兄,都给小日本杀死在沙滩上,你和老子说什么纠缠?**你祖宗!”

    方伯谦好涵养,也不和他争吵,向滩涂前张望了几眼,转身命令,“命令全舰,准备炮火,三轮急促射!”

    日军来去如风,还不及清军舰载火炮发威,各自原地转向,快速的消失在滩涂后面,但清军从上到下都知道,若是没有更加强有力的手段,再要是行以这种添油战术的话,只怕还会遭遇同样的困境!

    ……

第80节 血火大地(2)

    在三原城以东三百六十公里远处,是福山城,这里是胡大·领的广西绿营兵的主攻地点。

    上午九点二十分,镇远舰、万张号、雷和号、雷巧号搭载着近8000名清军士兵停靠在福山城外海。

    胡大毛和许銮同时举起望远镜,向岸上看过去,又同时皱起了眉头:福山城外是两座大山,连绵起伏的山峦把福山城拥抱在其中,为其提供了天然的保护,而要进入城内,要么是通过仅有了一条道路,要么就是翻越大山,但不管是哪一条路,都是充满了艰辛和困苦的。

    “胡军门?”许銮说道,“我只能把您和您的部下送到这里了。”

    胡大毛笑了一下,沉默的向他拱拱手,转身出舱而去。

    这里的水深不足以让镇远舰等大型舰艇碇泊,清军战士只好乘坐舰上的救生艇下船,划动木浆,向海岸逼近。

    胡大毛趴伏在小艇上,握紧手中的步枪,一双眼睛不停的在海岸前扫视,经过近半个小时的炮火轰炸,福山城码头前的滩涂阵地已经被彻底的犁了一遍,目光所及,到处都是焦黑的弹坑和燃起腾腾火焰的灌木丛。但日军的伤亡情况,却是不得而知。

    小艇越贴近海岸,速度越快,眼看着即将冲上沙滩,胡大毛用力挥手,士兵们从左右两舷跳进海中,稳住船身,再探手从艇上取下自己的武器,随即各自用力,把小艇向海中推去。

    胡大毛左右看看,三十余艘的小艇一共运送上岸不足两个营的士兵,“都小心一点!”

    大毛为人沉默寡言,但在兵士中的威望极高,而他更有一项长处,就是每逢作战,总是身先士卒这一次也不例外。一手提枪,一手在空中打着手势,带领士兵涉水上岸,“大人十一点钟!”

    胡大毛下意识的一举枪,突突两声,对面的灌木丛中传来日军士兵的惨叫,这一枪似乎成为了两军开战的号角,从山脚下日军隐蔽阵地中突然冒出腾腾火舌,向清军扫射过来。

    清军士兵就地趴倒,靠着视界的因素躲避敌军的子弹。胡大毛抓紧时间看了看,山体大约早就给日本人掏空了,也有可能是利用天然的洞穴,改作了日军的火力点,即便是在在迎着阳光的照射下,也完全不能阻止下面的人可以清楚的看见步枪发射的火光。

    这种仰攻态势最是令人难过,胡大毛心里想着,也不知道这一次随同自己出征的战士能有几个人活着返回故乡?“大人?大人?您没事吗?”

    “我没事。”他摇摇头,晃掉头上掉落的沙尘,回头向海面上看去镇远舰的炮口冒出白烟,显见是以主炮在对己方的行动展开支援了。而在各舰的舷桥部位,有大小如同蚂蚁一样的人影,在顺着舷梯下船,准备乘小艇靠岸。

    数息之后,山体上炸出猛烈的火光!是舰载火炮显示出它巨大的威力了。只可惜,距离太远,对方又隐藏在山体内,错非是准头极佳,如有神助之力可以把炮弹打进敌军的工事内,否则的话,这样的轰炸还是以阻扰敌人的火力为重点,不大会造成什么真正的杀伤效果。

    第二波次的清军士兵登上岸边,近两千人的作战部队拥挤在滩涂上,这可是很大的危险胡大毛趴在地上,转头向左右看看,“不能都呆在这里,等一会儿海军炮击之际,和我一起冲过去,得想办法进山。”

    “大人,还是卑职带人去吧?您……”

    胡大毛立刻摇头,“这时候说这些干什么?”他说,“严广儒、张阿胜,还有阮如竟,你们三个人各自带领所部,和我一起上山;徐明敞,你留下,等候后续部队。”

    严儒几个各自点头,只有徐明敞不满的嘟起了嘴巴。

    片刻之后,第三波次的清军部队开始下船,海军舰艇照例是一番掩护性轰炸,炸弹一在山体上炸开,胡大毛提枪而起,“和我走!”

    日军在福山城外构建的工事不仅仅是在山上,山下靠近海滩的各处也布满了隐蔽的火力点,透过从山上被炸落下来的碎石和尘头,隐约可以看见清军的动作,一声命令,从二十几个不同位置的火力点中同时响起了枪声,“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

    出征日本的各省绿营中,若是论及战斗力,以鲍超的四川军最称强大;若论及战场反应,却是以广西兵称绝,这不是因为士兵的素质不同,而是因为训练方式的不同——胡大毛是第一个在军中实行实弹射击训练的部队!

    他的部队多是广西人,还有一部分是来自越南的士兵,越南最穷苦不过,百姓为了有一口饭食,有每月固定的几两银子的军饷,报名投军着极多——在越南,报名参军成了当地成年男子摆脱贫穷的一个最佳出路——弄到最严重的时候,广西各地涌到招兵处报名的越南人,为了争抢一个位置,甚至发生了械斗事件。

    有鉴于此,胡大毛别出心裁的想出一个特殊的练兵办法,就是以实弹射击,来磨练战士们在战场上的反应和灵动——虽然是实弹,但子弹是绝对不会向着士兵身上招呼的,只是在他们训练的时候,在头顶开枪,以此锻炼他们的胆气。

    但这种做法也很麻烦,在新兵入营之后不久就进行这样的训练,对于人的精神是一种极大的考验,经常有士兵受不住心里压力,在训练场上到处乱跑,成为枪下之鬼!

    广西巡抚刘铭传几次要求胡大毛停止这种残酷的训练方式,后者不听,逼得刘铭传上折子弹劾胡大毛。按照清朝的制度,以一省巡抚参劾武官是从来没有不准的,但这一次出现了特殊情况,皇帝既不批转,也不表态——在熟知朝章故事的人看来,这就已经很可以见出皇帝的态度了。

    胡大毛的这种训练方式虽然很残酷,但起到的效果也是极好!本来矮小体弱的广西兵和越南兵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可以形成战斗力,而且·报名参军的人不减反增,刘铭传后来得知,这一省一国的百姓看中的是丰厚的军饷和训练时意外死亡所得的抚恤银子,至于死一两个人′完全不在话下!

    这一次登陆作战,胡大毛带领的就是这样一支受过特殊训练的部队,听到枪声响起,士兵们快速卧倒,子弹打在身边、头顶的泥沙中,发出噗噗的钝响,清军士兵却如同就这样被打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阮如竟是越南人,也是第六营的管带,他这一营中全部是越南人组成的,仲手挑起大帽子的帽檐,偷偷向外看过去,眼前十五米就是一个日军的火力点,可以非常清晰的看见伸出工事外的枪口,正在猛烈的发射着子弹。

    他从腰间摸出一枚火榴弹·拉燃引信,向外抛去,轰隆一声·大片的泥沙被掀起,下雨一般的再降下来。阮如竟就抓住这片刻之机,身体向左一滚,然后起身飞奔!大片的泥土落在他身上、头上,却仿佛全无察觉,几步到了工事的边上,倚着山体坐下,喘了几口气,在他的腰侧,就是日军的枪口·兀自在突突突的冒着青烟。

    阮如竟向对面的战友呲牙一乐,又拿出两枚火榴弹,拉开引信,从工事的弹孔向内一丢,“轰!轰!”两次猛烈的爆炸之后,日军的一个枪手连人带枪都被这巨大的气浪冲了上身冲出了工事·像个塞子一般堵在弹孔处,动弹不得。

    阮如竟起手一枪,击毙了这个还在挣扎着想缩回去的士兵,向部下招招手,示意他们靠近来。“真是棒!看看他的样子,好笑不好笑?”越南兵用手指着死掉的日本兵,用母语交谈。

    “就照这个办法,能消灭多少是多少。”阮如竟同样用越南话吩咐道,“还有,都小心一点,别顾前不顾后的。”

    掉第一个拦在路上的火力点,战斗变得容易起来。这倒并不是因为清军找到了战斗的诀窍,而是因为日军的火力点是呈横向排列,从两侧靠近过去,就不虞为敌军发现,接下去要做的,只是小心翼翼的把火榴弹扔进去,就可以解决战斗了。

    这片刻之间,海军的小艇又输送了两波次的部队登岸,胡大毛看看怀表,已经是十点十五分,“今天怕是要在山上过夜了。还是我带着严广僖他们上山。”他说,“徐明敞、盖永德、黎耀安,你们三个人带领部队押后,把所需的物资运上来。

    众人知道,胡大毛惜字如金,但说出话来从来没有人能改变,心中虽然不满,也只好领命,带领部队转身忙碌起来。

    胡大毛带着自己的亲兵部队和另外三个营的战士开始循路登山,他们也不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名字,一片郁郁苍苍,到处是多年生的乔木、灌木,军士前进的途中,还要不停的擎着大刀,分开遮蔽阳光和视线的树叶,虽然有可以攀爬的小路,但仅此一条小径,要是敌军在此埋伏,只怕己方要吃大亏。

    还好,越往上走,地势越加缓和,绕过一个山路的转弯处,前面是一片平坦了区域,满是日军用过的帐篷和用木棍搭起的棚户,看起来,这里先前是日本军人用作宿营的所在。清军几个士兵向前探路,用脚踢一踢区域中央的各处燃尽的草灰,灰尘扬起,呛得人不住咳嗽,“大人,灰早就冷了,也不知道日本人走了多久。”

    严广儒摘下大帽子用来当扇子用,“注意警戒。”他回头和胡大毛说道,“军门,让大家休息一下吧?”

    看胡大毛点头,他又吩咐道,“休息五分钟,我们接着上山。”

    士兵们除留下几个人担任警戒之外,其他的席地而坐,进行短暂的休整,“这里的天气倒不是很热嘛?”严广儒三个围在胡大毛身边,笑眯眯的说道。

    “现在是过了七月的天气,我们又是在树林中,自然不会很热了。”张阿胜说道,他和严广儒几个都是广西省人,习惯了南地夏天湿热的气候,倒不会觉得什么。只有一个胡大毛,微皱起眉头,左右打量,“大人,您在看什么?”

    “…···”胡大毛总觉得心惊肉跳,这里已经是敌人的腹心地带,按理说,日本人是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己方登山的。但一路行来平安无事,难道是自己多虑了?“告诉大伙儿,都提起精神来,可别······”

    身边的灌木丛中哗啦一声响,吓得他赶紧闭口,仔细看过去,是他的一个亲兵,正低着头,一边系裤带,一边走出来,严广儒站起身来,口中笑骂道,“你糊涂啦?怎么在这撒尿?滚远点!”说完抬脚向他踢

    士兵一愣抬头,呲牙一笑,还不及说话,突然一声枪响!

    这颗子弹是以严广儒为目标发射的,不想他突然起身动作,这颗子弹擦着他的身体划过,击中这个到处小便的清军士兵的大腿,年轻人惨叫一声,仰面摔倒。

    清军一阵骚动,众人胡乱趴倒,一个同样的问题浮上脑海:“哪里打来的子弹?”。

第81节血火大地(3)

    第一卷]第81节血火大地(3)——

    第81节血火大地(3)

    清军这么多的将佐、士兵,竟没有一个人发现枪声的来源。尴尬的趴在地上,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第一个出声,更遑论挺身走动了。

    周围又恢复到刚才的宁静,只有树上的知了拼命的鸣叫,胡大毛向严广儒几个头去询问的一撇,三个人同时摇头,“注意看着点儿。”说完这句话,他猛的跳起来,呈之字形在空旷的区域中来回跑动了几步。

    日军似乎识破了他的计策,暗中埋伏的枪手一动不动,任由他在这里做着拙劣的表演。胡大毛躲到一颗树下,借树干隐藏着身体,向中央区域看去,没有人,都是身穿号衣的清军战士,没有其他人。

    这让胡大毛越发的觉得狐疑,到底藏在哪儿呢?便在此时,似乎有一阵风吹过来,地上堆放着的,早已经冷透的草灰为风吹动,他脑筋一转,猜到了敌军隐藏的地点!

    从树后转出来,尽量放轻了脚步,走到那堆放在一起的草灰的近前,趴下身子,轻轻地吹了一下,草灰的边沿被吹开,露出并不平整的地面,胡大毛不死心,又用手分开草灰的一角,这一次可以清晰的看见了,草灰之下,是几块排列得并不规则的树枝,上面还有树叶——这很显然是人钻进去之后,由上面的战友把草灰堆放覆盖的。

    他向严广儒几个人招招手,众人靠拢过来,伏下身子,趴在地下工事的周围,胡大毛拿过一枚火榴弹,拉开引信,用力一掀上面的树枝,阳光晒了进去。日军的反应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还不及他把冒着烟的炸弹扔进去,子弹先一步打了出来。

    好在众人都是趴在地上,否则的话,这几记冷枪很有可能报销其中的一员。胡大毛手疾眼快,手一松,扔下火榴弹,立刻捂住了耳朵。炸弹在还未及到达底部的时候便炸开了,大股的尘土飞扬,夹杂着从洞壁上撕裂下来的泥土,扬到空中。

    下面的日军士兵好像还没有立刻被炸死,嗷嗷大叫着,用步枪向上发射。张阿胜学着长官的样子,也掏出一枚火榴弹抛了进去,轰然一声巨响,照例是尘土、泥块飞扬,这一次的爆破起到了效果,下面立刻收声,步枪也变成了哑巴。

    胡大毛并不就此起身,依旧趴在地上,回身吩咐,“就照这个样子,把周围的环境都探查一遍!”

    “王八蛋,居然敢打老子的埋伏?这回让你们都成叫花鸡!”清军士兵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街,抬脚踢飞了满地的灰土,又发现了五个同样的地下工事,照方抓药似的挑开遮蔽物,把火榴弹向里一扔,就算完事!

    炸平了这几处日军隐藏的地下工事,清军再度启程,顺着崎岖的山路向峰顶攀爬,越向上走,植被越密集,叫不上名字来的植物伸出硕大的枝叶,扫在脸上,再被汗水一浸,火辣辣、麻痒痒的发疼。

    等爬过最后一处缓坡,众人抬头看去,是一道数公里长的山梁,上下全生满了一人高的茂盛的杂草,山风吹过,哗啦啦作响,胡大毛几个无不皱眉:这样的环境,日军来个千八百人藏在其中,清军休想能够发现得了。

    “军门,卑职想,不如防火烧山!把这些草都烧干净了,敌军也就没有地方藏了。”

    不等胡大毛说话,阮如竟先说道,“日本人不知道在这里埋伏了多少明暗火力点,把草都烧了,我们能看见人家,敌人更能看见我们!这场仗还怎么打?”他说,“我看,还是得稳着来,大人刚才不是说了吗?今天晚上怕是得在山上过夜了,我们就一点一点的蚕食过去,不怕逼不死这些小日本。”

    众人看他瘦小枯干的样子,居然大言不惭的说别人‘小日本’,无不心中好笑,就连一贯不苟言笑的胡大毛,也翘起了嘴角,“我倒不是怕被敌军发现,山火一起,就非是我等所能预料的,一旦风向改变,火势蔓延开来,连我们的人也休想得到便宜。就照老阮说的,一点一点蚕食上去。用一夜的功夫,看看他们在这里埋伏了多少人!”

    胡大毛语调缓慢的解释了一遍,下达作战命令,“等一会儿下面的人把重机枪和火炮运上来之后,老阮的六营打先锋;张阿胜的五营担任第二波次进攻,老严的二营火力掩护。就这样吧。”

    “是。”

    众人在山顶的草丛中就地休息,等到了中午时分,通往山下的路上有脚步声和剧烈的喘息声,是后续部队搬抬着重型武器装备上来了。他们这一路虽然没有什么危险,但劳累更加辛苦,徐明敞、盖永德、黎耀安以下,人人都累得像是三伏天街边的狗儿般,张大着嘴巴,呼呼喘气。

    山上的清军士兵各自帮忙,把三十五挺重机枪营安排到阵地上,同时将二十门18磅的山炮的三脚架安放稳妥,调校好射击诸元,打开了弹药箱,取出炮弹,等候作战命令。

    胡大毛觉得差不多了,向阮如竟示意,可以开始第一轮的突击作战;后者点头,用力一挥手,亲自带领着一营战士,转身隐没在一人高的草丛之中。

    从清军驻足的地方看过去,清军士兵的身影快速消失,只见草丛不时的向四周分散开来,形成波浪式的纹路,缓缓向山梁位置靠近,前行不足一百米,山梁上的同样茂盛的草丛中响起了枪声,也不知道日军埋伏了多少人,枪击非常猛烈,子弹划过草丛,将杂草从中间折断,草屑纷飞中,伴随着大片的血雨飘落!

    清军的炮兵有条不紊的装填炮弹,18磅的炮弹从炮膛飞射出去,重重的落在日军埋伏的草丛中,泥土、草木、夹杂着鲜血残肢和日军的尸体抛射起来,山风中送来日军的哀嚎,“五营,出击!”

    张阿胜毫不迟疑,带领兵士一转身,同样隐没在了草丛深处。

    看着战友的行动还不会感觉什么,等到张阿胜置身其中,立刻发现了问题:杂草生得太浓密了,人走在丛中,几乎连方向感都会消失,更不必提能够看清楚对面山梁上的敌人了,只能凭耳边传来的炮声、枪声和战友的呻吟声辨别方向,“大人,您看?”

    张阿胜微微直起身子,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从草丛的缝隙中可以依稀看见,遥远的山梁上,有三五个日军士兵正抬着担架,向上攀爬,身影一会消失在草丛中,一会儿又为山风的吹拂,使草叶伏地,让他们显露出来。

    张阿胜目测了一下,距离不超过300米,单膝落地,举起步枪,“砰!”的放了一记。

    日军士兵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好像也没有察觉到有人在对他们开枪似的,张阿胜正要再度发射,从前面的草丛中忽然传出枪声,突突突突突突突!的数声响过之后,山梁上的几个敌人如斯相应,连滚带爬的摔倒了下去,手中抬着的伤兵,也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友军的枪声给了后续部队以指引,张阿胜重新背起步枪,顺着枪声前进,很快的,前面传来中国人说话的声音,“是谁?”

    “是我。”张阿胜瓮声瓮气的答应着,分开草丛,立刻皱紧了眉头:阮如竟躺在一个士兵的身前,头枕在对方的腿上,肩头和胸口处的军服都被血染红了,“老阮,怎么样?伤得厉害吗?”

    阮如竟勉强一笑,“真是丢人!第一次开战就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娘的!”

    “没事。”张阿胜安慰了他几句,吩咐六营的士兵,先把他们的管带大人抬下去救治,这里除留下自己的五营担任攻击之外,再配以阮如竟的六营大部,担任协同作战。这边刚刚把阮如竟抬下去,山梁的另外一面,同样有草丛纵高伏地,“大人,您看?”

    “是敌人。”张阿胜嘀咕着,“准备战斗,是日本人来了!”

    日本发起的逆袭比清军想象中到来得更快,草丛的动作越加频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隐藏在其中,随着一声枪响,日本兵蓦然加快了进攻的速度,清军一声呐喊,同时开枪,“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

    子弹全无目的的发射,穿过丛生的杂草,收割着日军士兵的生命,不时有人摔倒、翻滚,压翻了身边的草丛,但即便如此,战势依旧并不明朗,更多的日军还是藏在暗处,一边射击,一边冒着弹雨前进。

    数枚火榴弹抛射出去,轰隆隆的巨响中,日军呼喊一声,不再隐藏身形,直起腰肢,猛扑过来。这一下,敌对的中国士兵反倒不再害怕,举起手中的步枪,开始激烈的还击,“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

    枪声大作中,日军冒死进攻,更多的人终于能够借助清军发射子弹的间隙冲到近前,双方的士兵在这淹没身体的杂草丛中,开始了最惨烈的贴身搏杀!

    日军的单兵素质要略胜于清军,更不必提从来是不以体能著称的广西、越南籍士兵了,经常是两三个清军士兵和一个日军纠缠在一起,却还呈现出不敌对方的架势,这样的近距离,步枪基本上都失去了作用——敌对的彼此根本不会给双方更换弹夹的时间,只好舍弃这一切,用身上携带的单兵作战装备和敌人拼命了。

    日军的一个军曹用手中的匕首割开一个敌军的喉咙,还不及他站起身来,享受一下战果,后腰一热,给一个清军士兵的刀子从后插了进去;而行刺得手的清军,却也在瞬间给一个敌军抱住,双方翻滚到了一起!

    呻吟声,呐喊声响成一片,双方死战不退,呈现出胶着状态。

    这种情况一直到清军的增援部队赶到,才得到抑制,严广儒举手一枪,击毙了一个正在向他冲过来的日军士兵,“单发点射!消灭小日本。”

    二营战士快速在草丛中展开,手中的步枪连连点射,解救了战友的一时危急,剩下的三百余名日军士兵眼见大势已去,转身又钻回到草丛中,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大人,这……”士兵指着满地的伤患,小声问道。

    “先不管他们,我们追上去!”严广儒命令道,“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受伤的弟兄交给后面的人,没受伤的,都站起来,和我一起进攻。”

    ……

第82节 血火大地(4)

    严广儒带领二营;五营、六营的余部衔尾紧追,分开经过场战斗之后,变得逐渐稀疏的草丛,快速向山梁移动,山上隐蔽的日军很快发现了敌人的行动,开始发射子弹,清亮的脆响在山谷中回荡,却带来死亡的呼啸!

    在山梁的另外一面,清军的山炮开始向上发射炮弹,十八磅重的炮弹每发射一次,都会带动炮身剧烈的震动,数秒钟之后,落点不同的爆炸轰出飞扬的泥土和鲜血,战斗进行得越发激烈起来。

    严广儒带领部下死命向上攻击,他知道,这种攻击方式固然效率高,但对于己方的杀伤是很惨烈的,身边左右不时传来战士们的呼号和呻吟,却连看一眼的时间都欠奉!“别回头,都跟紧我!”他引吭大叫着,“记住学过的,就能活下来!”

    广西、越南籍的士兵低头猫腰,跟在各自队正和其他主官的身后,在草丛的缝隙中艰难前进,越向上爬,敌军的枪弹越密集,这也可以看的出来,距离敌军已经不远了,只要坚持过这一会儿,就该是弟兄们报仇的时候了!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的子弹呼啸从耳畔,身边掠过,清军战士终于冲出杂乱的深草区,埋伏在对面山梁上的日军阵地已经能够清晰可见,严广儒第一个鱼跃扑倒,在子弹打入泥土中的锐响声里,架起了步枪,开始向对面扫射。

    士兵们有样学样,跟在他身边趴伏下去,组织起单兵阵线,进行猛烈的还击,枪声响成一片,双方都开始有战士阵亡或者受伤,但两军的士兵都像打了鸡血一般死战不退,任何一个人倒下去立刻有队友接替他的位置,继续向敌人开枪射击。

    “韦阿明,”严广儒翻过身体,仰面朝天的大叫。

    个身材矮小的汉子靠近了过来“大人?”

    “你带着你的人,从左翼突进去。记住,从草丛中前进,别给人家发现了。”

    阿明是广西壮族人,肤色黝黑,一团南人相貌,闻言点头缩着身子,腰部用力倒退了几步,招呼自己的小队从战斗中分离出来,沿着草茎深处钻了进去。严广儒指挥部队为友军提供火力掩护,山下的炮火照例发威,炮弹倾斜而下,这一次,终于把敌军的火力压制下去了。

    突然身后草丛中传来一阵响动清军士兵纷纷回头,哈!竟然是张阿胜带人抬着重机枪赶来支援了!这种武器火力非常凶猛,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沉重张阿胜亲自抱着一杆枪,累得满头大汗,眼见到了己方阵地,把枪往地上一扔,“哎!可累死我了。”

    弟兄们也不敢笑,接过枪身,和着三脚架、炮车和钢制挡板组合到一起,打开弹药箱,取出子弹压好,由一个人扶住枪柄扣动扳机,“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

    重机枪的威力果然不凡,射得又远,火力又强劲,清军不用望远镜看也可以清晰的看见子弹在敌军阵地上打出的点点火光,日军被这种强大的火力压制的连头都抬不起来更不必提开枪阻击了,“好机会。”严广儒和张阿胜异口同声的说道,“于通、韦冈、黎乡,你们三个带人冲上去,快速占领阵地。”

    “是!”三个人毫不停顿,带领部下挺身钻进草丛,呈散兵阵型,向上攀爬。下面的五挺重机枪猛烈的开火,提供支援。

    韦阿明比后面的几个战友更先出发,片刻之后,顺着左翼浓密的草丛潜伏到了敌军阵地前沿不足三十米处,行进到这里,头顶大片的草丛都已经被枪弹打断,已经不能提供隐蔽之用,只好爬下身子,匍匐前进,韦阿明掏出一枚火榴弹,用力抛上去,一声爆炸之后,他第一个冲了起来,“和我上!”

    清军士兵腾身而起,人还在半空中,步枪的子弹便倾泻而出,日军的反应也毫不逊色,惊‘啊,声中,举枪还击,清军战士竟有在空中中弹,翻滚着落入草丛中,不知道掉到哪里去的;日军的伤亡也是同样,彼此一轮对射之后,清军士兵双脚落地,双方已经厮打在了一起!

    韦阿明连续击毙了四个向自己冲过来的敌兵,再扣动扳机,却听见清脆的‘咔哒,声,自知子弹已经打光,左右又欺近两名日军士兵,其中一个好像是指挥官,手中擎着雪亮的战刀,正在向自己挥来,韦阿明百忙中把枪举起,长刀重重的砍在枪身上,而另外一边的日军士兵双臂用力,箍住他的脖子,韦阿明猛然下蹲,以一只手托着步枪,另外一只手从靴筒中抽出短刀,反手一刀,插进身后日本人的小腹,用力向右划开!

    日本兵惨呼着松开双手,徒劳的想把流出身体的内脏再填回去,却终于不能!而此时,以一只手托枪抗击敌人的韦阿明终于不敌对方的压制,长枪脱手而出,指挥刀的刀刃深深地切进了他的肩头,韦阿明用力咬牙,忍痛前扑,撞进这个日本军曹的怀中,当然,他的动作不会只是这样简单,双手捧刀,从对方的胸前刺了进去,这一刀用尽了全力,几乎连刀柄也送了进去!三个人发出粗细不同的怒吼,打着滚翻倒在了一处!

    清军仗着人多的优势,终于解决了敌人阵地左翼的日军,不到四十名敌人全部战死,却也拖上了近五十名清军士兵和他们一同赴死,另有二十余人受伤,连队正韦阿明也受了伤,这一支小队能够再上战场的,不足三分之一,几乎完全被对方打残了。

    韦阿明口中嘶嘶痛叫,由战士给自己临时包裹上伤口,他所受的刀伤相当深刻,一条臂膀已经使不上力气,“队长,您先下去吧?”

    “下去什么?”韦阿明一张广西人特有的黝黑色的面庞现出不健康的灰白,兀自咬牙支撑着,“周围打扫一番,······那个小韦?你回去告诉管带大人,左翼我们已经拿下来了再多派人上来。”

    被他点到名字的同样是广西人,转身跑进草丛,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转了回来,“头儿大人让您下去呢!大人还说,您要是不听的话,就军法从事。”

    “是不是你······”韦阿明瞪了小韦一眼,把满肚子脏话又吞了回去,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也真是觉得有些支持不住了。把临时战线的事情交付给战士,自己一瘸一拐的走了回去。

    在战场的正面方向于通、韦冈、黎乡带着各自的小队正面临着敌军越来越猛烈的阻击,日军士兵也已经知道,敌军就在眼前,今天之战,怕将是自己最后一次为皇国小死的机会了!因为这样的心态,日本军人爆发出的悍不畏死的精神,让清军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三支小队发起的四次冲锋都给日军打退,反而损失了不少弟兄不能不暂时休整,等候再战,“小日本真能打!”于通骂道“老韦也是废物,这么半天还没有把左翼拿下来?”

    “老韦受伤了,好像挺厉害的。”韦冈为同姓的战友解释,“不过左翼也已经打下来了,现在就等他们那边发起冲锋,我们乘机而上了。”于通自知失言,瘪了瘪嘴巴,没有说话。

    眼下也没有更多可以做的,只能等待另外一边的战友能够发起进攻,缓解一下正面突破的压力了。

    数分钟之后战场左翼方向响起枪声,是突破到敌军侧翼的中**队发起进攻了,于通第一个站起身子,抬头看看对面的日军已经开始转移火力,此时不动,更待何时?“弟兄们和我一起杀鬼子啊!”

    剩余的不足二百名士兵齐声呐喊着蜂拥冲上山梁,日军士兵左右不能兼顾,很快的,就被从两个方向同时攻上来的清军士兵消灭在阵地前。

    战后的阵地前,士兵们三三两两的歪坐在一起,享受着山顶的凉意,满是汗水的身体为山风吹过,觉得无比的舒畅,再灌上一气行军壶中的凉水,一个士兵满足的叹了口气,“县太爷也不过如此吧?”

    众人一片大笑!“好了,休息五分钟,准备继续出发。”韦冈在刚才的进攻中负伤了,队伍由于通和黎乡带领,“再爬过这个山梁,就能够看见福山城了,今天晚上之前,争取把福山城拿下来,我们到城中过夜!”

    “头儿,听同行的海军弟兄说,福山城中有很多日本财主,是不是的?”

    “可能是的吧?”于通说,随即眉毛一皱,厉声喝道,“我告诉你们,少打歪点子!传到军门耳朵里,到时候一概军法从事!谁也救不得你们!”

    “这不就是问问嘛?”士兵委屈的分辨道。

    “行了。”黎乡摆摆手,“都起来吧,我们接着上山!”

    越向上走,草木越稀疏,等临近山顶,已经完全没有了横生的杂草,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的岩石,杂乱无章的堆积在山顶的空旷处,这里的山风也愈加猛烈,清军士兵穿着单薄的为汗水打湿的夏装,甚至都感觉到一丝凉意了。

    于通紧皱着眉头,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是山里人,走这种山路完全不是问题,脚步飞快的登临一块巨石,向山下看去,果然,一座有四面城墙围绕的镇甸就坐落在山脚下,不用问,那里就是福山城了。

    黎乡也快步跟了上来,和他并肩站立,张望了几眼,“好大的城啊?”他说,“凭我们这样一支部队,怕是很难打得下来吧?”

    “怎么,怕了?”

    “废话!”黎乡笑骂一声,回身招呼,“告诉后面的弟兄们,加快脚步!”。

第83节 血火大地(5)

    全文字无广告第83节血火大地(5)

    清军开始下山,从山上看下去并不觉得很远,但走起路才发现,路程比想象中要远得多。随着前进的脚步向山下移动,越来越多是清军士兵从后赶上,在山路上拉成一条长长的队伍,更远的一些,则是炮兵在推着炮车,艰难的移动。

    行进到山腰,胡大毛领人从后赶了上来,身边跟着严广儒、张阿胜、徐明敞、盖永德、黎耀安等几个人,不等于通敬礼,先一步阻止了他的动作,“怎么这么慢?要照这个速度进行下去,几时才能到山下?”

    于通不敢还嘴,只得点头称是,“是,我马上让弟兄们加快脚步。”

    胡大毛疾言厉色的说道,“盖永德,让你的人插上,担任先锋部队,明天天亮之前,一定要拿下福山城!”

    “是,是!”盖永德大声领命,带领战士,从于通等人的身边越过,一溜烟的冲下山路去了。

    于通和严广儒当众被辱,脸色通红,更觉得心中好不服气!这算什么?前面的战斗几乎都是二营打下来,现在只因为行军不够快速,就连首发攻坚的任务都给取消了吗?日后在军中如何立足?“军门……”

    “不必多说。”胡大毛看也不看部下难看的脸色,转身就走,嘴里抛下一句话来,“广西军中不养废物!是好汉的,就做出点样子来!”

    严广儒恨得呼呼喘气,等胡大毛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上,回身给了于通一个嘴巴,“废物!你个没用的东西,害老子也挨骂!”

    于通这个委屈就不必提了,恨恨的一咬牙,“都给我加快脚步,要是让八营的人赶在我们前面,我就一个个枪毙了你们,快,快!”

    士兵不得不打起精神,加快脚步,双方像是有意比拼似的,顺着蜿蜒的山路一直向下冲去。经过这一次的训诫,速度果然快了很多,不到三点钟的时候,二营和八营的部队已经先后冲到山脚下,严广儒和盖永德完全不做视线的交流,让战士们抓紧战前最后一点的时间做短暂的休整,在山间的泉水中灌了一个饱,又装满了各自的行军水壶,严广儒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好了没有?好了就快点起来,你们这群懒骨头!”

    “老严,上吊也要喘口气吧?这么着急干什么?”

    “你八营的人上吊老子管不着,我的人可是要到福山城杀鬼子的!”严广儒不阴不阳的损了同僚几句,整顿队伍,再度出发。(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看着二营的人整军出发,盖永德啐了一口,“你***狂什么?”转头呵斥,“快点起来,我们也出发!”

    两个营的士兵快步前进,战斗了一天的士兵真觉得身心俱疲,但一营管带亲自带队前进,任何人也不敢有躲懒之想,咬紧牙关,紧跟在队友的身后,向福山城方向运动,这时候,在士兵的心中只盼着路上能够有日军出现——胸口的这股邪火,就可以好好的出一出了。

    绕过前面的一处山路,二营的士兵蓦然站住脚步,成散兵队形分离开来,守住了前进的道路。盖永德快步跟上,“怎么回事?老严,怎么不走了?”

    “你看?”

    盖永德抬头看过去,前面是一条并不很宽敞的山路,道路两侧全都是木制的房舍,一些写着日本字的店铺招牌在风中飘摆,看样子,这里像是一个通往福山城的驿站,但周围一片死寂,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你怎么说?”

    “只有不到五米宽,要是日本人在这里有埋伏,我们就这么闯进去,就很危险了。”

    盖永德用力点头。平时斗口便斗口,战斗在即,彼此心中的那份袍泽情谊还是更占了上风,“我也觉得这样的地势,小日本要是不利用上就太傻了。”

    “我想,先派人过去探一探,一旦发现不对,就放火烧死这群混账!你看怎么样?”

    “要是放火自然没什么,但我看这里绵延太广,一旦火起,怕不是一时一刻能停得了的。军门不是说了吗?明天之前一定要拿下福山城,在这里耽误太久,怎么得了?”

    “那你说怎么办?”

    盖永德呲牙一笑,“兄弟带人过去,你带着人给我掩护。”

    “凭什么你过去?你们八营就是给我们打掩护的命!还是我带人上去。”

    “放屁。”盖永德笑骂了他一句,不等他发怒,自己长身而起,手在空中一挥,大声喊道,“弟兄们,和我冲。”

    严广儒一把没有拉住,看着他冲出山道,也顾不得再和他争执,同样命令一声,“准备作战!”

    日军果然在此地埋有伏兵,等清军战士进入到街区中央,两边的店铺中突然响起了枪声!清军骤遇阻击,但阵型不乱,各自向着队友的方向射击,搭配以后续部队的火力支援,战斗在瞬间进入了白热化!

    猛烈的枪声在街道中响起,火榴弹炸起的火光和烟雾不时在两边的店铺中和道路中弥漫,盖永德一角踢开门边一处店铺的大门,一颗火榴弹先抛了进去,随即身体向旁边一闪,轰然巨响中,店铺的门板都为巨大的气浪掀飞,几乎撞到街对面的战士,去势方尽,落在地上。

    他领着几个人钻进店内,这是一家卖食物的小铺子,主人大约走得很急,靠窗一边的长桌上还放着几个粗瓷碟子,上面有白米饭团,士兵跑了半天,正觉得有点饿,伸手抓起咬了一口,“呸,都馊了。”

    另外一个士兵不死心,在店中转了一圈,到处都是空空如也的桌台板凳,连一点可食用之物都没有,嘴里嘀咕着骂了几声,提起步枪,转身又冲了出去。

    严广儒一边命令士兵以火力为友军提供支援,一面带领两个分队的士兵跟在友军身后,也冲到交战正在激烈的街区中,士兵大多躲进了街道两边的店铺,从侧面攻击敌人,而前面隐藏的日军,也采用同样的作战方法,隐匿在店中,依靠地形上的优势,向对方还击。

    “老严,你怎么也过来了?”

    “这样下去不行,太耽误时间了,还不及放火呢。”严广儒说道,“得想个别的法子。”

    “我还不知道慢?”盖永德面带不屑的神情,“错非这会儿手中有炮,从头到尾的轰上一气,要不然的话,根本就快不起来。”

    “我们退回去。”

    “啊?”

    “退回去!等炮兵过来了,就按照你说的,先彻底的轰上一气之后,我们再前进。”严广儒说道,“左右是磨刀不误砍柴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盖永德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好,就听你的。”说罢吩咐一声,“我们撤回去。”清军一声呼哨,开始有秩序的撤离,日军倒也不敢猛追,放了一通枪,战场又恢复了平静。

    重新退回攻击前的位置,严广儒心中发狠,“派人回去,看看炮兵怎么还没有到?这样等下去,过一会儿就天黑了!”

    不用他派人去催,炮兵推着炮车缓缓出现在山路的尽头,一群年轻的小伙子们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一般,把火炮安放好,人也随之跪倒下去,蹲伏在炮位的周围,眺望一下不远处的街区,从弹药箱中取出一枚炮弹,放进炮膛,关闭炮闩,轰隆一声巨响!炮车剧烈的原地跳动了一下,三百米之外的一处店铺中炸出一团硝烟,“打得漂亮!就这样打,把所有的炮弹都给我轰出去!”

    隆隆炮声中,街区内的建筑被一幢一幢的炸塌、轰平,空中木屑飞舞,夹杂着炸弹爆炸后浓烈的硝烟味,呛得人喉咙生疼,日军不料清军会将山炮运过山谷来,这一遭的大亏可谓是吃了个结结实实!

    严广儒、盖永德带队乘势攻击,用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彻底消灭了这一支盘踞在此的日军部队。

    经过这一处街市,前面再无阻挡,清军将士终于到了福山城下五公里的范围,在山上向下观看的时候,就觉得这是一座很大的城镇,等到了近前,越发宏伟无匹,城外的城墙高大坚固,城门紧紧闭合起来,周遭看一看,一面城墙足有近十里长度,凭清军的这千百来人,根本不足以从四门同时发起进攻,只好选择一点,进行攻城作战了。

    “我看,就先把城门炸开吧?”严广儒说道,“先炸开一个角,看看里面的情形再说。”

    “炸门?”盖永德放下望远镜扑哧一笑,“你还是先想办法对付城外的守军吧?”

    严广儒一愣,举起望远镜看过去,心中叫一声苦也!城外三公里远近,已经布满了日军的战壕和纵深阵地,无数的日军士兵身在其中,黑黝黝的枪口指向前方,等候着给攻城的清军部队迎头痛击!只是眼前这一关就不好过,更不必提进入城中作战了。

    他回身打量一番身后仅有的这一千余名战士,和盖永德交换了一个苦笑的眼神,两个人身体匍匐着后退,一直到退出十几米之后,才站直了身体,“怎么办?”

    “等着呗!等军门来了再说。”盖永德说道,“不过,只怕明天之前要拿下福山城,怕是难喽!”

    胡大毛观察过敌军重兵布置下的防线,也是紧皱眉头,他没有想到福山城外竟然会有这么多的日军士兵在驻守,凭自己带领的广西、越南籍兵士未必不能一战,但到现在为止,他身边所有的兵士加在一起也不超过八个营的4,000人,更多的部队还为身后的大山阻隔,总要到明天才能齐聚到城下,“命令士兵,就地休整,另外,战斗位置各派双层岗哨,防止敌军乘夜有所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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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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