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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节 京中大审(2)

    百书屋 全文字     第160节京中大审(2)

    载滢没有休息数日,他是年轻人,自问身体支撑得住;心中来这件哄传全国的案子也实在好奇,回府呆了一天,第二天便到了刑部,名为白云亭的治公之所,和绍祺、桑春荣、刚毅、翁曾桂几个人见了面。百书屋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这其中绍祺和桑春荣是刑部满汉尚书,翁曾桂听审此案,却是因为他是刑部浙江司的主事。

    桑春荣为八月二十日的时候,提京会审杨乃武一案的上谕大伤脑筋,因为第一,宝鋆早有嘱托,希望他对这件案子格外关顾;第二,浙江巡抚杨昌浚刚刚送了一份重礼。走的是外省督抚照例的碳敬的名义。

    以刑部尚书的身份,每年的冰炭二敬总是在一二百两银子,但这一次却高达一千两。得人钱财,为人消灾,煌煌上谕虽然不能公然违抗,但想办法拖延,还是能够给杨昌浚一段化解的时间的。

    因为这样,浙江司主事的吉顺拿着根据上谕所拟的咨文上堂请求画行的时候,桑春荣摆摆手说,“先放在那里,等我看过了再说。”

    这原也正常,桑春荣虽然不像刚毅那样精通律例,但说要看,也是合理举动,因此吉顺并未多说。但一等两三天,桑春荣始终不提此事,让吉顺有些按捺不住了,“白公……”桑春荣号白斋,所以这样称呼他,“卑职看,还是马上办出去的好。”

    “为什么呢?”

    “刑部复核此案,几次驳下去,都让浙江顶了回来,威信大损;如今既有上谕,正该及早发出,若是耽搁太久,怕不好交代。”

    桑春荣无理之下,只得胡搅蛮缠,“我看,胡学使的复奏也该到了,等看看他如何说法,再做道理,比较妥当,也许已经审明白了呢?那就不必多此一举了嘛!”

    “复奏是复奏,上谕是上谕;如果浙江那边真的已经审问明白,自然也可以申复,请求免提人证卷宗,那时候再奏闻请旨也不要紧。”

    “不,不能这么办。”桑春荣执意不允,却又说不出一个理由。百书屋 全文字无广告

    吉顺很觉得无奈,只得去找绍祺。绍祺是个泥菩萨,为人只知自谦以保名,任何得罪人的事都不做;眼看此事要出现岔头,没奈何之下,只好去找一个人,此人叫汪鸣銮,他是在京中的浙江籍的翰林魁首之一,任职在国子监司业,是翁同龢的学生;还有一个人是咸丰十年的状元钟骏声,现在的翰林院侍读。

    这两个人和另外十八个人连衔起草了一份状子,但领衔的却不是他们,而是一个叫汪树屏的杭州士绅,这样做的目的是表示呈控乃是出于地方公意,而并不是以浙江的京官意图干预桑梓的公事。

    折子递到都察院,认为此案惟有提京部审,才能有正确的结果,而惶惶上谕如天,竟然在刑部为人打了折扣,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朝廷问不问,管不管?

    这样的诉讼,先不必说大部分是雅负清望,为公卿所尊敬的名士,也不必问在都察院内有没有人动问,只是看事情的由头,就非出奏不可。

    但都察院的奏折刚刚转到御前,皇帝还不曾看过,桑春荣先慌了手脚,赶忙传吉顺上堂,首先画行,随即抄缮用印,封缄妥当,封套上标明‘加紧’,送交兵部驿递。

    而办过这件差事,桑春荣仍旧魂梦不安,以为最起码也要落一个奉旨申斥的罪名,即便没有什么实际损失,大大的跌一番面子也是肯定的;谁知道皇帝倒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似的,肃顺问及此事,也为他含糊的敷衍过去。

    等到甘滢到部听审此案,连桑春荣在内都很觉得奇怪,他在二月的时候调任户部侍郎,如何到此处来听审案了?他的身份无一不知,但煌煌上谕写得清楚明白,还是叫他‘甘滢’,可知皇帝并不是要他以皇子之尊坐镇刑部。这如何接待,倒成了很大的问题。

    还是翁曾桂说了一句话,“既然上谕上说,以户左甘滢听审此案,就当他是户部左侍郎就是了。我等奉旨而行,还能有什么错吗?”

    这句话如拨云见日,做臣下的,领旨而行,便万无一失。于是,等载滢到了刑部,翁曾桂和刚毅迎出白云亭——载滢也曾经在刑部任过职,知道白云亭是平日聚谈会食之所,是刑部这样一个满地肃杀的衙门中唯一一处小有花木之盛的地方。

    载滢进到亭中,依足礼数,逐一见过,虽然有翁曾桂的话在先,但任何一个也不敢大刺刺的受他的礼,纷纷起身,还礼如仪,“甘大人这一次东渡海峡,为国劳军,路上多有风涛之恶,我等还以为甘兄总还要休整几天,才能入值呢,何来之速耶?”

    “说来好笑,我这一次到东瀛,……”载滢胡乱解释了几句,最后说道,“只盼着这件案子能够水落石出,也好鱼雁相传,一解众人心头疑惑呢!”

    他向一边看去,“这位是刚子良刚大人吧?”

    子良是刚毅的字,他是旗人,读的书不多,偏偏喜欢掉文,经常念白字,给人家当笑话讲;但在刑部多年,律例烂熟于心,所以虽然是直隶司的司官,这一次却被调了出来,到浙江司审理此案——这也可以看的出来,朝廷对于浙江司上下并不信任。

    刚毅闻言赶忙起身,“见过大人。”这倒不是他有意逢迎。甘滢的身份是户部侍郎,较他的司中主事还要高上一阶。

    “不敢,子良兄请坐。”甘滢微笑着说道,“久闻老兄目光如炬,折狱精到,而又熟于律例,说起来,办这一桩案子,仰仗你老兄之处甚多啊?”

    刚毅高兴极了,咧嘴笑了几声,方觉得不对,“刚某何能,还要靠白公、筱珊(翁曾桂的字,一做小山)和甘大人指点,我不过尽一番书役之务,以求皇上圣心所求,秋曹折狱,不可草‘管’人命的至意,不会落到空处而已。”

    刚毅经常读白字,把草菅人命的‘菅’念做‘管’,把皋陶的陶字念做本音(这个字应该念做摇,传说他是虞舜时候的司法官),给部中同僚当笑话讲;关于他的笑话还有很多,其中一个是:刑部提牢司报请公文,有一个犯人‘瘐’毙狱中,刚毅提笔改作‘瘦’毙,且训斥司员不识字。

    另外有一次,四川报称,征剿番夷获胜,其中有‘追奔逐北’一句,刚毅不懂,以为是对方写错了,“怎么就知道是向北跑的?难道就不能向东、南、西逃窜吗?”一时为众人引以为笑谈。

    但其人秉性峻刻,而且心眼儿极小,旁人知道他这个毛病,本着与人为善的念头,轻易不会纠正他,他还自以为得计;载滢初至,不知内情,很是楞了一下,看看周围人诡笑的眼神,猜到了一些,“子良兄,草菅人命。”

    刚毅还不明白,瞪大了眼睛,“什么?”

    “不是草‘管’人命,是草菅人命。老兄读错了字音了。”

    刚毅脸一红,载滢是他得罪不起的,只好唯唯应承。转而又觉得奇怪:自己念了多年的‘管’,旁人怎么就不提醒一下?难道是他们都不识得?还是故意不说,让自己在听审的阿哥面前出丑?!这样一想,心中更是大恨!

    小白菜是九月初六日解到北京的。在杭州,这个提审的消息引发了极大的轰动,茶坊酒肆到处有人议论,有那好事的,钻头觅缝的打听两个人起解的日期,走旱路还是水路?好赶到前面要冲之地去一睹庐山真面目。

    但始终没有确信,据说杨昌浚在接到刑部的公事后,大发雷霆,说,“正案既有确供,案子铁定不移,要提人证卷宗到京,简直是自找麻烦。”

    杨昌浚这样的说话,在省内引起很大的麻烦,士绅百姓对其早有不满,听到他言辞中公然诋毁,开始上下活动,要给他一个好看。便是他的幕僚也认为居停大人这种做法殊为不智,苦劝良久,才终于成行,但也只有小白菜一个人;杨乃武伤情极重,必须要等医好了才能就道。

    杨乃武的刑伤非常严重,本来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但胡瑞澜重开此案,由边葆诚主审,又大大的吃了一番苦头,新创引发旧伤,寸步难行。于是杨昌浚决定,全案卷宗连同葛毕氏及一干认证先行解送;杨乃武这一斌,等他的伤好了,再由海路进京。

    浙江逆伦大案哄传天下,经过两年有余的往返繁复,终于到了水落石出的日子,北京城中百姓又是好奇,又是有心凑趣,知道这一天是押解的威远带着正犯、人证和卷宗解交到部的日子,因此一早起来,刑部门外聚满了百姓,都想看看这花名叫小白菜的女子是如何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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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节京中大审(3)

    第节京中大审3

    浙江派过来的押解委员是个候补知县,姓谭,人很精明能干,和刑部浙江司的人接头——来人是翁曾桂——验看过卷宗,照单据逐一清点,随即接收正犯。

    接收正犯,照例是要问一遍的,为的是验明正身,提到浙江司的小官厅,等她磕过头,翁曾桂问道,“你夫家姓什么?娘家姓什么?”

    小白菜一一答了。“葛毕氏,”翁曾桂沉声说道,“你抬起头来。”

    问案官常常有叫犯人抬头的命令,目的是看一看相,古代为官者,多会一些子平之术,是凶恶还是良善,是淫荡还是贞节,总能从眉眼中看出几分端倪。

    “是。”

    翁曾桂认真端详着她,小白菜既有艳名,自然是美貌妇人,凭此就可以验明正身;而她脸的神色,不但没有羞涩,反而有一些傲慢和不屑的意味。因为这样的情形她见得多了,几乎每一个问官都要让她抬头,仔细看一看;有时候犹嫌不足,两次;三次,恣意饱览,那双色眼,实在可恨!久而久之,便自然而然的使她的脸浮起这种表情。

    不过,翁曾桂终究是有家教的世家子弟,看她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饱餐秀色,所以目光平正,一望而知。确实是葛毕氏正身,一双圆大而黑的眼睛,丝毫不见凶光,也不像一个能够下毒杀死丈夫的狠心妇人。

    例行的问了几句,翁曾桂说道,“你是几日从杭州出发的?”

    “九月初一日。”

    “是旱路还是水路?”

    “是水路。到北通州起旱,一点点路就进京城了。”

    翁曾桂很觉得满意,因为葛毕氏语言清晰,不像全无知识的妇人,这个案子的内情十分复杂,如果遇到一个头脑不清的,答非所问,不得要领,问官就会很吃力了。

    当下不再多问,把提牢司主事传来,将葛毕氏收监,他则转头和谭委员说了几句话,二人拱手而别。

    两天之后,翁曾桂、刚毅为主审;甘滢为旁审,把一干人犯提到刑部大堂,开始正式的问案——所有人都以为刑部提审,一定能够在最快的时间内将这起案子问个清晰明白,但事实出乎意料,这件案子太过繁杂,连着问了三天,反而越来越乱了!

    首要搞清楚的一点就是葛品莲到底是怎么死的。但就是这样一个问题,却也让刚毅和翁曾桂大抬其杠。问过案中人证,也就是余杭县仵作沈祥之后,几个人草草退堂,在白云亭叙话。

    “听沈祥说,似乎是死于烟毒,若是这样的话,则必无杨乃武买砒霜指示葛毕氏下毒一节,则全案也就不辨而自明了。”刚毅这样说道,“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则案中有案,怕又要另起波澜了。”

    “果真如此的话,恐怕也很难水落石出,时间过去这么久,从何查起?”翁曾桂搓着手说,“案子这么棘手,如之奈何?”

    “我看,连烟毒都不是。”刚毅说道,“用大烟谋害人命的事,还没有听说过;而且大烟味苦,口就知道,怎么害得死人?”说完他问甘滢,“甘大人,贵意以为呢?”

    “我倒很赞同子良兄的话,除非是葛品莲自尽,可是他何以厌世?是不是有什么冤屈?第二,为什么用大烟?皇自咸丰二年之后,力行戒烟,大烟如今除了在药肆之中还能有所见之外,百姓如何获取?再有,大烟是很贵的,以葛品莲的身家,就是要自杀,也未必一定要选这么个费钱又受罪的法子;再有最后,听葛毕氏、沈媒婆、沈体仁等人称,葛品莲从发病到咽气不像中了极毒的样子;中烟毒只会昏迷不醒,不像打摆子那样的忽冷忽热。”

    刚毅和翁曾桂同时觉得惊异:想不到这个面容俊秀的二阿哥看事如此深刻?只是听了两天审,就能够找出案中如此多的可启人疑窦处?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是的。”停顿了片刻,刚毅漠漠的说道,“而且我问过沈祥,仵作以银针探喉,事先未用皂角水洗过,发一点点黑不足为奇,据他所供,也只是尸身不僵,疑似烟毒而已。总之证据不足,清理不通,烟毒之说,可以不论矣。”

    “那么,是不是再追究砒霜?若不是砒霜的话,又是什么毒?”

    “也可能根本不是中毒。”

    “不是中毒?”翁曾桂一笑,“真的如葛毕氏所言,是痧症?”

    “怎么不能是痧症?”刚毅瞪起眼睛,问道,“痧症的种类很多,有瘪螺痧、绞肠痧、吊脚痧,夺命都是在顷刻之间的。”

    甘滢听不懂这些名词,在一旁逐一询问,刚毅给他解释了几句。

    但刚毅的话也没有丝毫佐据,葛品莲死的时候,只有一个葛毕氏在,她又丝毫不通医术,无法求证,而且即便她说了,也不一定可以全信。因此,既然搞不清死因,也只好从证词的漏洞去找原因了。

    “若说要问为什么,首在门丁沈彩泉。”刚毅果然不凡,一语道破,“为什么仵作说是烟毒,他一定要说是砒霜?”

    “我看,这是有意要把案子闹大!”他自问自答的说道,“非如此,不能从这场官司中大大的弄好处。”

    甘滢问道,“弄谁的好处?葛品莲穷家小户的,哪里来的油水?为什么要把案子闹大?”

    “不用问,当然是要把杨乃武牵连进去。”翁曾桂说道,“我听浙江的朋说,杨乃武刀笔收入颇丰,而且平日好与刘大令为难,两个人宿怨甚深。凡此都是刘大令想借机报复。”

    “照这样说来,第一是蓄意要造成冤狱;第二,沈彩泉当然也是出于主人的授意,才敢在大庭广众间,公然干涉仵作。”

    刚毅的话给人以过于想当然的感觉,但认真想想,又非如此不能解释!不过翁曾桂还是觉得他的话有些过苛,“子良兄,说刘大令蓄意制造冤狱,倒也未必。只看他对杨乃武并未刑求,只是按条章办事,照规定限期将其解到府里去受审,就可以知道,他并没有一手掩尽耳目,锻炼成狱的想法。”

    “他在县里没有刑求,是因为杨乃武的举人功名未革,不敢动刑。”

    “话是不错,不过第一天把杨乃武传到案,第二天就动公事革了他的举人,其间并无可以秘密接头的时间,这样做法相当鲁莽,是出于一时意气,而非从容布置,步步紧逼的老吏手法,所以‘蓄意’一说,还有所推敲。”

    刚毅为他顶得无言以对,他天生的气量狭窄,便很有些不高兴,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翁曾桂和甘滢一无察觉,在一旁商议办法,刚毅听了一会儿,在一边说道,“不如行文浙江,传沈彩泉到案,仔细问问他,从和判断葛品莲是中了砒霜之毒的?”

    三个人重新商讨案情,也认为传沈彩泉到案是必要的,但他是奉了主人的意指行事还是自作主张?后者还好说,若是前者的话,则还要传刘锡彤到案。但现任的县官,除非是解职听勘,不能传案对质;而县官解职,又必须有明确的证据,专折奏准不可。

    这样认真盘算下来,刚、翁二人都以为,现在还不是传沈彩泉的时候,更加不必提刘锡彤了。一切都要等杨乃武解到之后,问过他再说。

    一直过了重阳节,杨乃武才从浙江解到。提堂之日,是个艳阳天,行不下以及官员吏役的亲来看热闹的,比那天看小白菜的人还多!

    杨乃武不像个死囚,他本来生得俊美,在狱中数年照不得太阳,肤色更是白皙,益发显得温文儒雅,加以此行昭雪有望,心情大好,脸带着微笑,十分可亲。因此很多人说,怪不得小白菜会看他;也有让,难怪小白菜如此迷他,甚至为他谋杀亲夫也无所顾忌了。

    不过这只是表面,杨乃武身体的痛楚只有他自己知道,一条腿已经废了,内伤很重,每到阴雨天,浑身酸疼,彻夜不安。只是比较起沉冤得雪,这些痛楚也就可以忍受了。

    到堂,由刚毅主审,首先问道的就是他受刑之下所做的诬供,杨乃武便抖出一段内容来。这段内容便是爱仁堂的店东,却被逼做伪供改名为钱宝生的钱坦被逼而死的事情前详,不缀。

    “爱仁堂姓钱,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为求其逼真,便编为宝生二字,后杭州府交代余杭县到案查问,刘大老爷唯恐钱某不承认,便托余杭县张训导写信,随后又由陈竹山和沈彩泉威胁利诱,钱某怕官,更怕讼累,勉强承认有卖砒霜与我这件事,这一来坐实了我的诬供,沉冤至今。现在蒙皇天恩,准由刑部各位大老爷提审,刘大老爷怕钱某说破实情,所以派陈竹山去威吓;钱某平日就备受乡里责备,想想说实话不可,不说又不行,左右为难,吊而死。推原论始,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实在是我害了他!”

    说完,杨乃武放声大哭!这一哭声似山崩,泪如河决,几乎震动整个刑部衙门,真是既伤逝者,行自念也。

    他这一哭,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原来就认为他是冤枉的,自信更深;原来存疑而不置可否的,一变而为同情,因为这副眼泪假造不来,这般激动,更非做作。

    不但旁观者如此,就是三个问官也有同样的感受,看看他胸部抽搐,喉头哽咽,也只好暂时退堂,等他休息一下再说。

第162节 京中大审(4)

    百书屋 全文字     第162节京中大审(4)

    下午再度审理,不过因为上午的时候,太多百姓和无关人等聚众观瞻,刚毅认为很不适宜,便改为秘密提审,翁曾桂知道他的一条腿不方便,不耐久立,特意派人给他取来一个椅垫,让他半跪半坐着答话,“你上午的时候说,陈竹山从中作梗,使爱仁堂店东自杀而死,这到底是如何来龙去脉?这个店东到底叫什么名字?”

    杨乃武逐一答了,最后说道,“堂上大老爷明鉴,若是钱坦真的卖过砒霜给杨某人,问心无愧,又有县官撑腰,尽可到堂,侃侃而谈,与乃武对质,又何必自杀?”

    听到最后,三个人暗暗点头,杨乃武不愧是以刀笔为生,这几句话驳诘得都是很有礼,看来钱坦的死是很清楚的了。百书屋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载滢在一边忽然问了一句,“你人在狱中,是怎么知道的呢?”

    杨乃武楞了一下,说出一番话来——当然是谎话——原来,詹善正事先做了安排,买通了押解的差役以及北上海途的海伦中的买办,将案发之后,数年来的种种经过,一切传闻都用蝇头小楷写成始末,逐日传递一段,让他如厕的时候细细阅读,读完立刻销毁,此所以钱坦被逼自杀一事,他可以知道的这么清楚。

    现在当然不能这样说,可是也不难回答,“这都是平日狱中的传闻,海行途中,也听旅客谈起,谅来不假。”

    刘锡彤指使陈湖、逼迫钱坦作证的情节大致是清楚了,但原因不明,翁、刚两个都认为这一点也是必须要澄清的。这一次由刚毅发问,他的语气一向锋利的近乎鲁莽,开口问道,“:杨乃武,你和县官的大儿子有争风吃醋的情事,是不是真的?”

    杨乃武觉得很焦急,这件事说实话会多生枝节;不说实话显得心虚,而且容易给人造成自己不老实、不实在的感觉,关系不浅。因而迟疑了一下,这样说道,“是有的。”

    他说,“这是乃武为人不检点,以致和刘大少爷结了怨,如今刘大少爷不幸遇难,我不能批评他什么,再说死无对证的事,老爷们也不能听我的片面之词,总之,和他结怨的事,与本案无关,求老爷不要再问了。”

    这话说的很得体,而且犯人已经声明和本案无关,刚毅也不便再问,“那,你说刘大令陷害你,总有个原因吧?”

    “乃武不敢凭空揣测。百书屋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听说你在余杭县很不安分,经常包揽诉讼,可是有的?”

    “那是陈湖,不干小人的事。”

    “莫非你就没有替人写过状子?”

    “那是有的。”杨乃武说,“只限于替人写状子,从未走动衙门,说合官司。”

    这就是了,只写状子,不走衙门,当然就是在和刘锡彤硬碰硬的平理论法,这就无怪乎会结怨了。“我再问你,”刚毅直截了当的问他,“你得罪了县官没有?”

    “有的,还不止一次。”

    “说来听听?”

    “一次是县官浮收漕粮,乃武纠合同道,上书请命;还有一次是县官想把文庙的大松树砍下来给富人建屋,本县士绅大为不满,于是委托乃武写了公禀,上呈省里,方得制止。为这两件事,刘大人对乃武颇为不满。”

    由这番作证,也可了解到杨乃武平日绝不是个安分守己,谨饬自持的读书人,他的被祸也是有来由的!

    “你的花样很多!”刚毅直抒所感,“案子如此重大,一定要多问、细问,才能根究真相。你今天的 口供,自己仔细看一看,如果笔录不符,当堂声明,准你改正。若是以后再问,口供和今天不符,你可小心着,这里问案也是可以动刑的!”

    “是,是,乃武不敢。”

    在杨乃武之后,是爱仁堂的老板进京了,本来传唤的是钱坦的弟弟钱恺,因为有病在身,无法到案,由兄弟两个的老母亲钱姚氏出面俱呈,愿意带堂上的 一个小伙计,叫杨小桥的,进京作证。

    刘锡彤知道这样的自告奋勇于自己很不利,但不敢阻拦,因为会显得自己不明不公,可能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钱姚氏六十五岁,千里奔赴北京,一则是杨乃武的姐姐和妻子下了大功夫,经常到堂前走动,每次去不是食物就是衣料,口口声声‘钱干娘’,叫的无比热切,这样的情分,让她也不得不有所报答;第二则是心疼儿子之死。在老夫人看来,自己的大儿子死得屈枉,偏偏身后还挨尽了乡里的骂名。她做娘的又岂可不为儿子讨还一个公道?

    至于杨小桥,一个是为了便于照顾老太太,再一个,杨乃武当初光临爱仁堂,是由他接待的,到底是不是卖过砒霜给他,出去钱坦,就要问他了。

    一路无话,进到北京,传到刑部,先由杨小桥作答,“你在店里多少年了?”

    “差不多二十年。小的十三岁到爱仁堂学生意,今年三十一岁。”

    “那么说来,你对药性一定很熟悉了?”

    “是。普通的药都晓得。”

    “你店里卖不卖砒霜?”

    “砒霜也是药,不过是有毒的药,不是随便卖的。”

    “譬如砒霜,要怎么样的情形才能卖呢?”

    “要郎中的方子,或者晓得情形,信得过的才卖。”

    “怎么叫晓得情形?”

    杨小桥想了想,答说,“好比打渔的,大雪天要赤身露体下水,就要吃一点砒霜,否则的话,身子吃不消,像这种情形,如果不卖给他就不对了。”

    甘滢听着好笑,他自幼喜欢读书,各种经史子集之外,杂家著述无不涉猎,知道这个杨小桥说错了话,下水之前吃的是红矾,而砒霜则是结晶后的产物,名为白矾——实际是他想错了,红矾和白矾在这一种服用方式上,效果是相同的。

    只听翁曾桂又问道,“还有别的情形吗?例如买回去毒老鼠之类的?”

    “这要看情形,请老板做主。”

    “杨乃武是不是到你店里买过砒霜?”

    这是很难回答的一句话,杨小桥经人指点,知道一字入宫门,九牛拔不转的说法,到公堂上说话要千万小心,不怕说慢,只怕说错,一个字的出入,大有关系,因此他这样说道,“我不清楚。”

    “怎么说不清楚呢?浙江来的公事上说,杨乃武到你店里买药,是你接待的,是不是?”

    “是这样的,老爷。”杨小桥慢条斯理的说道,“那天杨秀才上门,是我招呼,后来是我家东家看他一表人才,上前搭话,才知道他是杨秀才,新科举人,请到店里吃茶,就没有我的事情了。”

    翁曾桂不再追问,命人把他带下去,转而带钱姚氏上堂,问她的话,主要是问一问钱坦到底是不是叫钱宝生?如果不是,为什么要具结做供,自称是叫钱宝生?

    问过一遍,和杨乃武所说没有很大出入,这时候,连载滢也可以毫不犹豫的判断,钱坦是在刘锡彤授意、陈湖和沈彩泉的架弄之下,做了子虚乌有的伪证,坐实了杨乃武和小白菜为免除刑罚而自污的伪供,变成不以推翻的铁案!

    把审问的卷宗呈到堂官处,又听过两个人的陈述,桑春荣问道,“葛品莲到底是怎么死的?”

    “唯一的疑问就在这里,”翁曾桂说道,“卖砒霜一说,既然是无中生有,看起来是病死的。”

    “病死又是什么病?得病的经过如何?医生如何诊断,语焉不详,何以复奏?”

    “是。”翁曾桂看看刚毅,从对方的眼神中再一次征得同意,方始答说,“司官等已经商量过了,案子问道这里,无须再问,上谕指明须‘彻底根究’,所以只有请旨,第一,余杭县应该到案,第二,尸棺应该提进京中来复验。”

    桑春荣大摇其头,“这样子办,太离奇了,将来会搞得没法收场的。”

    连载滢也觉得奇怪,刚毅忍不住问道,“大人的意思,不大明白。”

    “你还不明白?”桑春荣老气横秋的说道,“将来你就明白了。办案不能任性胡闹,你们说余杭县要到案,将来浙江巡抚、知府、学政是不是也要到案?案子不是余杭县一个人定下来的,前后几次审问,结果都是一样的,也就都有责任,不能只传余杭县一个人吧?”

    话说得很有道理,但刚毅年轻气盛,而且身为旗人,自觉不必过于迁就汉人,所以脱口答道,“果然有此必要,就让杭州府、浙江巡抚、学政一并到案也无不可。”

    这是公然顶撞了!桑春荣勃然变色,但载滢在场,所以还是忍了下来,冷笑着答说,“像这样的情形,倒还没有听说过,这要请旨!你想,上头会这样不顾体统吗?”

    一句话说过,桑春荣便知道自己言语不忌,惹出了麻烦,向载滢看过去,果然,年轻人的神色转冷,正在用目光向他看来,“这……甘大人,老夫一时情急,这……还请大人多多包涵。”

    载滢好半天没有说话,半晌离座起身,“将复奏之事,抄缮具折吧!等一会儿我还要进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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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节京中大审(5)

    i第163节京中大审5

    皇帝也不看刑部撰拟的奏折,只是听儿子把经过说了一遍,越听,他的心情越沉重,载滢熟知父亲的脾气,一看他的脸色,便知道他动了真怒。i下面的话也变得期期艾艾,不敢轻易出口了。

    “嗯?”皇帝反而催问,“怎么不说了?朕还听着呢!”

    滢答应一声,最后说道,“刑部桑大人以事无前例,有干物议为由,认为提浙省官员入京问案,实不可取。”

    皇帝心中暗暗恼火,桑春荣给脸不要,自找倒霉!让载滢去听审是为什么?还不就是要让你破除禁忌,放手审理,不必考虑宝鋆等人面子,好还天下人一个清白?居然连这一层都参详不透,要你作甚?

    他知道桑春荣收了杨昌浚的钱,这是明面的事,他也不准备追究这一节;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桑春荣眼里竟然只有宝鋆,连自己派过去的皇子也不放在心了?

    这样说来,自己这个皇帝在他心里又有多少分量,也就不问自知了。这是任何一个皇帝不能容忍的,只是在听完载滢的叙述之后,便已经起了杀心!

    他冷笑了几声,“你先不必走。六福?传军机……,不,”他临时又改了主意,既然要发作,也无谓客气,倒要看看,天下还有谁敢阻拦自己的路!“到前面去看看,今天是哪一个入值?全部叫来!”

    此刻已经快到申时,眼见距离退值时间不远,内阁和军机处的众人正在等着度过这一天最后的辰光,不料就在此时,皇帝突然宣召。想到这数日来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杨乃武一案,奕猜想,可能是案情有所转机,并未放在心,领班到了养心殿,皇帝还没有到。

    远远的只见六福跑了回来,连忙行礼,“见过王爷,列位大人!”

    这突然而至的宣召,让众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但也没有多想,肃顺难得的和他开玩笑,“是陆公公啊,怎么比我们还慢?”

    六福凑近了一点,“王爷,列位大人,今天怕有大风波!”

    “哦?”奕一惊,“这话怎么说?”

    六福不及回答,听养心门外‘吃、吃、’的开道声响起,是御驾到了。奕、肃顺、阎敬铭等人在御前多年,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六福的话所言不虚,今天怕是要有大麻烦!

    皇帝紧咬牙齿,在腮边露出深刻的痕迹,于行礼的众人看也不看,管自进到殿中,升座宝座,“都传了吗?”

    “是。奴才已经去传了。宝中堂、全中堂、载中堂、沈中堂正在赶来。”

    “先叫恭王他们进来。”

    恭王几个鱼贯进殿,跪倒行礼,请了圣安,皇帝一摆手,让几个人站了起来,“有话要对你们说,不过先不必急,还要等几个人,等他们来了一起说。”

    肃顺抬头看看,仗着自己多年荣宠不衰,大着胆子前一步,“主子,容奴才大胆说一句,国事坦荡,四海归心,主子不宜为一二小人动了盛怒啊!”

    “国事坦荡,四海归心?”皇帝讽刺的一笑,“朕如何当得起呦!”

    这一句话透露出的信息太重要了!奕立刻知道,国政要有大动作!脑中急速转着盘算,到底是什么事激得他如此动怒?以至于出言讽刺?是为杨乃武的案子?还是为东瀛战事有变?但这样的事情不可能不经过军机处啊!认真想想,近来数日中,日本战争始终平缓的推进,没有出现什么波折啊?

    等了片刻,宝鋆、全庆、载龄、几个人到了,加一个军机处的李鸿藻、阎敬铭,还有一个身在日本的李鸿章,就是内阁四正两协的六位大学士了。除了这几个人之外,六部满汉尚十二人也到了殿中,行礼之后,皇帝让他们起身,“今天有件事,要和你们说,载滢?”

    “儿臣在!”载滢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走了进来。他虽然是皇子,但论品秩远没有到可以御前答奏的时候,所以要特旨宣召。

    “你把这三天来在刑部听审的经过,还有所有人的奏答都说一遍。”

    载滢如数复述了一遍,等他说完了,皇帝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嗓音突然提高,“桑春荣!”

    “臣……在!”

    “八月二十一日的时候,朕有谕,‘兹据都察院奏称,浙江绅士汪树屏等,谴抱联名呈控,恳请解交刑部审讯,据呈内所叙各情,必须彻底根究,方足以成信谳,而释群疑。所有此案卷宗及要犯案证,即着提交刑部秉公审讯,务得实情,期于毋枉勿纵。”

    背诵至此,他停顿了一下,“这段谕,你可还记得?”

    事过多日,桑春荣又是老迈之身,已经不大记得了,但这会儿一个字也不敢说错,硬着头皮说道,“是,臣记得。”

    “既然如此,何以刑部司官吉顺拟稿给你画行,为你久拖不决?”

    “臣……臣只是想认真理顺案情文字,故而有所迟延……”

    “呸!你少不要脸了!”皇帝破口大骂,“你以为朕不知道吗?杨昌浚分两次,给你府中送去碳敬银子两千两,是不是?第二次还是胡雪岩所开的阜康号钱庄的银票,要你于这件案子多方照拂,朕有没有说错?”

    桑春荣魂飞魄散!这件事非常隐秘,但也不是不可辩诘的,“回皇话,有的。”他这样解释,“只是臣……”

    “只是什么?只是你想维护朝廷威望,又要顾及大员的面子,买了他们的好,为你仕途铺路?是不是?”皇帝怒从中来,“你却不想想,此案梳理不清,天下人视朕为何主耶?朕命载滢听审此案,你就不想想,所为何故?看起来,朕这个皇帝,在你的眼里,怕是还及不年年给你冰炭二敬的地方大员;不及暗中向你托请的朝中耆宿,是不是?”

    桑春荣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伏地频频碰头,“臣岂敢,臣岂敢!”

    “你敢!你当然敢!”皇帝这种以心声入人罪的做法并不能令人信服和满意,但看桑春荣这样一幅诚惶诚恐的样子,又觉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难道他真的犯下皇所说的几款大罪了?

    只有一个宝鋆,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正要迈步出列,为桑春荣求情,不想皇帝眼神一飘,已经先一步看到了他,“宝鋆,你想说什么?”

    “奴才……不敢。”

    “退下!”皇帝硬邦邦的恨声说道。

    桑春荣、刘锡彤,乃至杨昌浚等人还能抓他们一时之错,大加挞伐,唯有宝鋆,滑溜得有如玻璃球,自己竟是找不到如何处置他的办法。只好冷处置,把他斥退一旁,又看向桑春荣,“桑春荣,你为一己私利,不顾朕之令名,使天下视朕如昏庸暗弱之主,朕岂能容你?来人!”

    “喳!”养心殿外值宿的御前侍卫跨刀而入,单膝落地请安,“参见皇!”

    “立刻摘了桑春荣的顶戴花翎,交大理寺、都察院从重议罪!”

    “皇,臣冤枉啊!”桑春荣放声大哭,没口子的叫起撞天屈来。

    “有话到大理寺正堂去说!带下去!”

    奕几个面面相觑,都觉得这样狠辣的处置桑春荣稍嫌过分,凭空给他安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怕他的一颗脑袋就要保不住了。但皇帝的火气来得非常大,事情又转变得太快,不及求情,旨意以下,根本没有给人留缓冲的时间。

    “军机处,即刻拟旨!浙江巡抚杨昌浚为人颟顸,办案不明,于朝廷谕旨几经抗拒,致使杨乃武一案迁延多日,而不能决;百姓民怨纷起,物议沸腾。旨到之日,着杨昌浚交卸一切差事,并浙江臬司蒯贺荪、学政胡瑞澜、杭州府陈鲁、宁波府知府边葆诚、嘉兴县知县罗子森、候补知县顾德恒、龚世潼、余杭县知县刘锡彤、生员陈湖、六府门丁沈彩泉一体进京,听审待堪!”

    “还有,命浙江驻防将军即刻派兵护送葛品莲尸棺进京,到刑部之后,着大兴、宛平两县派仵作重新开馆验尸。朕当亲临听审!”

    他一连串的降了多道旨意,奕越听越害怕,“皇,这样的旨意以下,天下震动且不必论,只怕浙江一省,公事全然停顿……”

    “你怕什么?”皇帝是一脸不屑一顾的冷笑,“浙江公事,暂时交藩司卢定勋办你放心,无罪的事后自然回任,有罪的,只要朝廷处置清明,使这一件大案水落石出,百姓感戴朕恩,天下也乱不了!”

    事先任何人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皇帝的态度很清楚,不惜一切也要把这件案子办到底了!

    得到这样的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杨乃武和小白菜了,皇亲自问案、审案,自己沉冤得雪,也是指日可待了!

    这一次突然叫大起,一直到了戌时方才毕事,奕以下无不觉得又丧气又难过;丧气的是,皇帝不顾群情,一定要处置桑春荣,他固然是有错,但罪不至死,何以变得如此暴烈了?

    至于难过,更是无从解说,朝廷养着这么多的大臣,偏偏一件明知道是冤枉的案子,却阴差阳错,始终翻不过来,最后还要皇帝亲审——这简直比皇帝当场骂他们都是窝囊废还要来得羞耻!还不必提这件事等明天传扬到外面,那些空谈误国的清流不知道又要说些什么了!

    最感痛心的是朱光第,他是专管刑部的大臣,杨乃武这件案子他也多有过问,管部大臣和正牌子的尚之间,彼此虽然有一份从属关系,但论及在刑部的年资,桑春荣仍要高过他,自己后来居,桑春荣嘴不说,心中的不愉是可以想见的,因此,对于刑部的差事,朱光第尽量的少管、少问,只是怕伤了前辈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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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节 京中大审(6)

    回到军机处,几个人枯坐良久,朱光第越想越不是味道,“来人!递牌子,我要请皇的起。”

    “杏公,都这个时候了,……”奕叫着他的字,说道,“还是等明天?”

    朱光第犹豫了一下,“王爷,朱某人受皇天恩多年,如今觍颜入值军机处,却不能为皇分忧,为人臣者,莫过今日之羞;不行!我要递牌子请起,请皇收回成命!”

    天色已经全黑,朱光第一力坚持,终于还是由苏拉把牌子递了进去。皇帝似乎没有想到,问了几句,缓缓点头,“让他进来。”

    进到养心殿的暖阁中,皇帝还没有用膳,揉着眼皮,慢吞吞的说道,“这么晚了,你递牌子进来,要说什么?”

    “皇为杨乃武一案迟迟不能决,而圣意独断,臣窃以为不可。”

    “哦?”

    “皇,杨乃武、葛毕氏何人?一为贫贱生员,在县内以包揽讼状为业,读多年而不能谨饬自持,败俗伤风之事多有,何堪御前奏答,更不必提葛毕氏乃不祥之身,岂能亲近真龙?”朱光第说道,“且皇日理万机,国事频仍,若是为这两个人的事情,亲身动问,只怕乡里百姓以为,万岁爷也如县大老爷一样,要亲自问案的呢!传扬出去,臣恐有玷圣德。”

    皇帝听得好笑,微微翘起了嘴角,但终于化作喟然一叹,“你以为朕想吗?朕五十岁了,整天为东瀛用兵,各省赈济,忙得昏天黑地,偏偏……哎!”

    “皇这样说,真让臣无地自容!臣自奉旨分管刑部以来,全无建树,以致有今日之大过;臣失察之罪难逃,请皇处置。”

    “朕处置你做什么?你的难处,朕还会不知道吗?”他微笑着说道,“此事啊,等浙江巡抚等人到京之后再说。”

    旨意到省,杨昌浚开始有些惊惶不定了,按照朝廷的定制,凡有这种事的,从来不会大张旗鼓,而应该秘密进行,这不但是为了保全善类,还要顾及到朝廷的脸面,为从到下的官员留几分面子,但这一次不惜打破成例,可见情况已经很是危急了。

    这还不算,在旨意中有这样一句话,说他‘于朝廷谕旨几经抗拒’,这样的话在旁人看来,便是抗旨不尊,是足以杀头的大罪!

    皇帝不惜在旨意中写这样的话,可知是动了极大的怒气!

    杨昌浚尚且如此,则陈鲁、刘锡彤、陈湖几个更加是惶惶不可终日了。i浙江驻防将军叫袁来保,是个旗人,携一个姓吴的候补知县去到余杭县,刘锡彤解任听勘的公事,就要当面交付给他。

    看老人吓得面色惨白,袁来保心中倒有几分不忍,少不得说几句话宽慰他,说他只是暂时解任,让他进京也不过是要他亲眼看看开棺验尸的结果,并非到案被讯,大可放心。

    这是宽慰的说法,自然只是要把他稳住,署理的知县也很客气,请他的家眷继续住在县衙里,自己另外找公馆,不过印把子还是得立刻抓住的,当天就接了事,放炮升堂将接印的红布告贴了出去,随即传见刑房和礼房的办,交代两件公事,一个是提解葛品莲的尸棺;第二是看管陈湖。

    案子未结,葛品莲的尸棺一直不曾下葬,提解先要加封,四道盖了余杭县大印的封条,由袁来保亲自监视着,满浆实贴在棺盖与棺身的接缝处,同时派差役和绿营士兵轮流看守。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余杭县立刻又轰动了;酒坊茶肆无不以此为话题,虽然结果还不可知,但已经是一片称颂朝廷圣明之声,大足以鼓舞人心了。

    很快的,又出一个问题,时令进入到九月中,江南进入枯水季节,棺木笨重,运输不便,没奈何,只好报到省里,由署理巡抚卢定勋以电报的形式奏请北京,改为走海,从海路进京。

    于是一路到天津,进北京,几个人分别对待:沈彩泉、陈湖交到刑部;刘锡彤和一个陪同他前来的一个姓王的候补道住客栈,差官兵役让他们搭船回去,可唯一的那口沉重的尸棺有些难办。

    北京城不准进棺材,除了梓宫之外,就是亲王,死在京外都是不准把棺材抬进城内的错非有特旨,王道员只得又到刑部浙江司,找翁曾桂和刚毅说话。

    这两个人虽然位高权重,但于此事也是没有什么主意,面面相觑了半晌,无法给他明确的答复。

    “老兄知道的,刑部没法子给你找地方,遇到这样部里复审的案子,照例是通知大兴、宛平两县办差。”刚毅不像翁曾桂那般迂腐,琢磨了一会儿,他这样说道,“你老兄这趟公事,沿路各州县都要帮忙的,你先找地方官,办不通再想法子,如何?”

    “大人见教的是,不过,我有个想法,也是为将来刑部办案方便,说出来请阁下指教。”

    “是曾桂很客气的说道,“请赐教。”

    “我先请问,开棺检验之日,刑部的各位大人是不是要到现场?”

    “当然。i钦命案子,本部六位堂官都要到场的。”翁曾桂说道,“不但是这几位,前几日听说,皇也要亲临听审,你想想,那得是多少人?”

    王道员听得频频点头,“那,检验之后呢,是不是当时就审?”

    “是,当时就要审问。”

    “既然如此,就要找一个大地方,您二位请想,六位堂官,就是六张公案,还有各位承办的司官老爷,地方小了,转身不开,而且,此案人犯众多,再加开棺检验,说不定还要安置火炉,笼蒸骨,那得是多大一块地方?”

    “是,是,你老兄说的很是。”

    “还有,此案在浙江哄动一时,沿路也有人打听,到时候刑部复验,一定会有无数看热闹的人,所以这个地方,不但里面小了不行,外面四周也得空旷,才能容纳下许多看热闹的人。”

    王道员说的话很是在情在理,翁曾桂和刚毅谘部之后,办了一通下行两县的‘札子’,说明情况,让他们即刻觅妥宽敞地方,以便开棺检验,刑部大审,并且限定两日内具报。

    到了第二天,便有了结果,选定在朝阳门外的海会寺。由刑部派了一个司员,四处查看棺材接缝处,毫无异状,方予接收,发交大兴县的差役看守。

    杨昌浚、陈鲁、胡瑞澜、边葆诚几个进到北京,虽然已经解职,但行动还是自由的,而且在杨昌浚想来,自己终究是一省大吏,更要示人一幅闲豫之态,也好证明自己问心无愧。

    在公馆住下,当天晚,带着两个听差出了公馆,直奔二梁胡同的肃府。

    肃顺倒并不畏惧人言,开门迎客,把他延到正堂落座,“老中堂……”杨昌浚开口说道,“石泉多年来受老中堂训教之恩,没齿难忘,此次奉召进京,自感事态紧迫,不揣冒昧,登门拜访,还望老中堂看在多年交好的份,救杨某一救!”

    肃顺很觉得为难,他快七十岁了,头童齿豁,不像当年有那么多的精力,更加主要的是,做臣子的做到他这个样子,也算古往今来第一份了。因此,心中只想着善始善终,终不愿太多的招惹是非;这几天在军机处中冶食清谈,都认为皇借杨乃武一案的由头,要大肆发挥一场,目的就是针对京、外大员中对于东瀛战事的反对意见,要找几个替罪羊来开刀了!

    特别是浙江、两江、直隶、河南、两湖这几省,他们都是没有派兵参战,或者所派兵员很少——兵员派的少,其他的协饷、助军之类的差事就办得多,反而还不及直接派人出海作战,来得轻松愉快!也是因为如此,所以杨昌浚、裕禄、涂宗瀛、潘靏、裕宽、张树生等几个人的奏折令皇帝怒不可遏!

    这一次抓住杨昌浚一时之错,大加挞伐,也正是为此。但肃顺听杨昌浚所言,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此事,还纠结杨乃武一案一事,心中有些好笑,“石泉?”

    “下官在。”

    “石泉,你知道这一次最错的,是在哪里?”

    杨昌浚不知他这话有何深意,只好中规中矩的答说,“总是昌浚为人颟顸,见事不明,使杨案多生枝节,往复……”

    “石泉,到了我这里,打这些官腔作甚?”

    这话很不客气,杨昌浚却也只有唯唯苦笑,“中堂大人教训的是,是昌浚说错了。”他说,“但昌浚以为,此案审理,虽有未尽不实之处,昌浚亦多有失察,但也仅止于此,又何堪缧绁龙道,解职进京?”

    “你可是以为皇于你处置不公?失于过苛?”

    “昌浚不敢。”

    “只听你这样说话,就可知你为人骄横,哼!我不用再问其他人,也可以想见你在巡抚任,是何等的欺凌下属,无法无天了。”

    杨昌浚吓了一跳,自己答对的时候诚然是有不以为然之意,但肃顺品评自己的说话,却也难以让人心服,只是眼下万万不能得罪他,唯有放低身段,软语哀求,“是,总是下官种种疏漏,今日得中堂大人点醒,今后定当谨饬做人,……”

    “行了!”肃顺不留情面的打断了他的话,“杨昌浚,你真以为,皇要处置你,是为了杨乃武一案?”

    杨昌浚大感狐疑,他这样说话是为什么?难道皇要处置自己,还有什么其他的缘故?

    肃顺冷笑看着他,“本年七月十六日,你过一篇奏折,是不是的?其中说,‘对东瀛战事,伤动百姓民力;请朝廷暂缓行军……”是不是的?

    “这……”时间过去两月之久,杨昌浚不复记忆,经他提醒,在脑中思索了一会儿,“是有的。”

    “你啊,这样的话如何说得?”肃顺做痛心疾首状,“用兵东瀛是皇数十年来心中渴求之事,偏偏有你、寿山、阆仙、伟如几个半通不通之辈,横加阻挠,嗯?你也不想想,那么多朝廷大臣都不说话,你又何苦多事?”

    “……这一次怕是不但你要大倒其霉,裕禄几个也要为你所累了!”

    杨昌浚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是不寒而栗了,“那……恩相,恩相,救我一救啊!”

    “时至今日,要救你一命,唯在圣躬一人!只有说得皇动了心,你才有活命之望;只不过,即便能活命,你也不必再想有尺寸之进了!”肃顺越说越生气,用力一脚把杨昌浚踢了个仰面朝天,“孽障!亏我当年保举在出任浙江,如今反倒为你所累!”

    “昌浚无才,辜负恩相,请恩相恕罪,请恩相恕罪!昌浚甘愿捐出所有家财,并自请军前效力,以恕往日罪衍。”

    “你这番话和我说没有用,且看你能不能打动圣心?”

    肃顺单独递牌子进去,把杨昌浚的话向皇帝奏报了一遍,果然,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皇帝只是冷笑,“捐出家财,军前效力?看起来朕好财之名,倒是尽人皆知了?”他说道,“肃顺,你以为朕要处置杨昌浚之流,是为了他的银子吗?”

    “当然不是!杨昌浚身为朝廷大员,一省封疆,不知心向圣朝,反而为一己之欲,于皇的所行之政横加指责,便是这一点,他就百死莫偿其辜!”

    “说得好!肃顺,杨昌浚自矜自大,于朕的多番谕旨阳奉阴违,前有东瀛用兵,着其在省内协饷办差一事,旁的省也还罢了,只有浙江省内,久拖不决;这一次为了杨乃武一案,更是屡经朕训诫,仍旧怙恶不悛,你想想,这样的人,如何能够饶过?”

    肃顺嘴巴一阵阵发苦,他在皇面前当差多年,基一求便准,皇帝还从来没有这样多费唇舌的为自己解释的。心知杨昌浚的一条命怕是保不住了!“那……皇?”

    “杨昌浚一定要死!”皇帝从靠枕前直起身子,盯着肃顺,“肃顺,朕知道你这狗才和杨昌浚多年交好,这番话你尽可以直告于他,朕就是要重重的办他,也好给各省督抚一个警告,再敢有如杨昌浚一般,表面恭敬,而内中却不把朕的话当回事的,进而对朕用兵东瀛有文过饰非的,不管是谁,朕都丝毫不会手软,杨昌浚就是榜样!”

    “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

    “朕谅你不敢!”皇帝冷酷的说道,“肃顺,朕告诉你,你如今一门豪奢,都是朕赏给你的,想来若是朕想拿回来,也不会很难。你要千万记住,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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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节 京中大审(7)

    第165节京中大审(7)

    葛品莲尸棺进京,顺天府所属的大兴、宛平、西京县以外,二十四名仵作全数到齐,隶属刑部的仵作叫王七,是他们这一行的龙头,又是地主,少不得摆酒相迎,在砂锅居请吃白肉,筵开三席,吃饱喝足,就在这里商量正事了。

    “浙江余杭县这件案子,各位弟兄也都听说了,我听司里的大老爷说,这一案如果真的翻过来,红顶子都得坏一两个,如今案情已清,可是光问不管用,到头来还得要看人是怎么死的,所以这件案子到底冤枉不冤枉,全得看咱们的眼力,凭咱们的一句话,这个关系,着实不轻!”

    酒酣耳热之际,听他这样说话,众人无不精神振奋,仵作是天下最最无趣的行当之一,每一次执业时目之所及、鼻之所接、手之所触,无一不令人作呕,而责任又甚重,命案关乎人命,一点马虎不得,验出了真正的死因,案子破得漂亮,判得公正,青天大老爷的名声是县官的;若是出了一点差错,如余杭县的沈祥那样,千里迢迢来回奔波的吃官司,那就是苦不堪言了。

    如今听王七说,自己口中的‘喝报’,可以喝掉一两个红顶子,总算是露脸吐气的一天!

    但这一案的难度也不小,时隔数年,尸体早已化作白骨,蒸骨验毒之法,师弟相传,已历多年,但也只是口耳授受,谁也不曾有过实务经验;到时候要是辨认不清,二十几个仵作全如废物,就不但不能露脸,将自己这一行的面子都丢光了!

    于是推举了一个行辈最高,叫魏振魁的,担任喝报,但魏某人推辞不就,说出一番话来,“蒙各位弟兄抬爱,本来不该推辞,但一个人能吃几碗饭,我自己知道,这趟差事,我实在没有把握。”

    他这样说道,“我倒有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顾二太爷当过五十多年的差,见多识广,像这样的案子,他手里一定经过,再说,二爷一生辛苦,也没有这样露一露脸的机会,我的意思是,大家捧他老人家一场,怎么样?”

    顾二太爷叫顾良,涿州人,虽然已经退休,更非龙头,但行辈甚高,北五省各州县的仵作,细论起来,都算是出自他的门下。他亲自教导的徒弟,现在还在当差的只剩下三个人,魏振魁是其中之一。

    “那还有什么说的?”一倡众诺,大家席间众口一词的说道,算是把这件事定了下来。

    到十月初三日早上,朝阳门的城门简直塞住了,不过出城的人多,进城的人少,而出城的,十之**都是到海会寺看热闹的。

    久住京城的人,自称是在天子脚下,凡事讲究‘有谱’,特别注重所谓的‘独一份’,验尸用到二十余名仵作,也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回了!不说绝后,至少空前。此事就可上‘谱’,当然不能错过。

    皇帝本来很想凑这番热闹,但天气逐渐寒冷,而且海会寺在城外,奕等又预见到一定会有绝多围观的百姓,和肃顺几番进辞,连哄带骗,终于把他这份好奇心给按捺了下去。

    但自己虽然不能去,皇帝终究不放心,点了朱光第为会审同办大臣,与刑部官员一道,在海会寺勘验。

    到十点钟的时候,海会寺里里外外挤得水泄不通,大兴、宛平两县及步军统领衙门都派出差役兵丁,维持秩序,十一点刚过,绿呢后挡车陆续而来,刑部六堂绍祺、袁保恒、麟书、钱宝廉、皂保——除一个桑春荣待堪问罪之外,全数到齐。

    司官八位,除了翁曾桂、刚毅之外,还有秋审处的总办;总庶务堂的主事以及提解人犯的提牢司主事;大兴办差,备了六大碗,一火锅的三桌午饭,吃完开审,正好的午正时分。

    到众人升座,两廊和南面叠成好几层的人墙,顿时肃静无声,因而西配殿传来的哭声,隐约可闻——这是沈媒婆在哭儿子;小白菜在哭自己,系狱三年,可望重见天日,激动得泪流不止。

    于是朱光第咳嗽一声,左右看了看,“动手吧?”

    “是。”皂保答说,“请中堂大人主持。”

    朱光第点点头,略略提高了一点声音说,“请余杭县的刘大老爷上堂。”

    刘锡彤也在西配殿,上公堂来,照州县见督抚的礼节庭参,递上手本,自己报名而入,一跪三叩,起身站在一边,半斜着身子望着朱光第,等候问话。

    “刘大老爷,上谕派你验看葛品莲的尸棺,回头你要自己留意,倘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你赶紧声明。”

    “是。”

    “好,你请下去吧。”

    接下来又传仵作,朱光第嘱咐了几句,挥手让众人退下,又转头看向翁曾桂等,“我们也先要验一验吧?”

    翁曾桂恭恭敬敬的起身说道,“定例只准复检,不准三检;今天验过之后,以后不准再验,关系很重,大人的意思,请哪一位看一看,以昭慎重?”

    于是派袁保恒、翁曾桂和秋审处总办余撰陪着,在殿前的走廊上设了临时公座,身后是司官和奉旨共同检验的刘锡彤,所有的仵作由王七和魏振魁率领,在东面一字排开,等着伺候差使。

    “把葛品莲的尸棺抬出来。”

    就这一句话,周围看热闹的立刻向西配殿注目,不一会儿的功夫,八名杠夫抬着一具贴满了封条的棺材来,头东脚西的横着放好,可以开始检验了。

    “请大人先验封条。”翁曾桂说。

    “好。”袁保恒起身,回头看了一下,“刘大人,请你也来,仔细看一看。”

    刘锡彤脸色无比憔悴,先给袁保恒请了个安,跟着到了尸棺旁边。这是无须查验的,因为五花八门宽窄长短的封条层层叠叠,都贴在棺材上的接合处,绝不会有外间小民哄传的那样,棺材中的尸体已经为人掉包的情形发生。但手续不能不办,袁保恒看了看,转头问刘锡彤,“可是原封未动?”

    “是。卑职一路押运着过来的,绝无毛病。”

    “那好,开棺!”

    仵作都是熟手,很快打开棺盖,魏振魁招呼手下,将棺盖移开,自己手捂着鼻子,向内探看:葛品莲的尸骨已经只剩下一堆骨头,但皮肉虽销,衣服倒还没有全部烂光。

    至此,他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按照规矩,向翁曾桂打个千,“尸棺已开,请大人目验。”

    翁曾桂和刘锡彤上前探看,确认了一下,“尸骨皮肉已经腐蚀不存,只能从衣饰上去辨认。”刘锡彤这样说道,“死者入殓时穿的什么,我不知道。”

    “这么说,要亲属来辨认?”

    “这不必了。棺材不错,里面的尸首也不错。”刘锡彤心中有些高兴,因为在他看来,尸骨全身发黑,这还不是毒死的明证吗?

    翁曾桂问道,“是葛品莲尸首的正身?”

    “是的。”

    “那好,请刘大令过来。”翁曾桂领着他到一边设置的小桌边,请他自行具结,表明葛品莲的尸棺并无任何异常,棺内亦系葛品莲尸首的正身,办完这道手续,才去请堂官亲自检验。

    袁保恒勇于任事,亲自下来看过,发现尸骨发黑,亦觉惊讶,“这是不是中毒而死的样子?”

    “回大人话,要验过才知道。”

    “那就开始吧!”

    这就到了揭露真相的时刻了,上下数千人无不屏息凝神,视线随着魏振魁的动作而转移,只见他用火钳夹出几块尸骨,放在一个盘子中,然后用新棉花蘸着烧酒,擦洗了好一会儿,翻来覆去的映照察看。

    旁观的众人中,最急切的莫过刘锡彤,他一直看着魏振魁的脸色,想从他表情中窥知消息,谁知魏振魁深沉之极,任何暗示都没有,平静而沉默的看完,回头和几个同僚耳语了几句,微微摇头。

    过了一会儿,魏振魁又从尸棺内取出一块尸骨,在手中用大拇指擦了几下,随即抬起头,看一看阳光,用手遮在眼前,以尸骨挡住阳光,看完一面,翻过来再看另外一面,不过一袋烟的功夫,便即看完,将尸骨重又放回托盘,“请三位老爷领我上堂。”

    众人同时一惊,心中升起一阵‘姜是老的辣’的感觉,这么快就鉴定完毕了?

    一行数人到了堂上,翁曾桂躬身说道,“回中堂大人的话,魏司务检验了死者的尸骨,结论已经有了。”

    “哦?”朱光第立刻探身问道,“可有中毒的迹象?”

    “没有。”魏振魁朗声答说,“此人是病死的!”

    此言一出,刘锡彤突然一哆嗦,神色大变;浑身抖动得越来越厉害,看那样子,简直连站都站不稳了,翁曾桂给值堂的差役使了个眼色,把他扶住。

    朱光第几个也精神大振,绍祺放下手中的鼻烟壶,“从何而知?说个道理看看?”

    “是。”魏振魁命人把托盘送上公案,“这……”绍祺用手一指,“这不是黑的吗?难道不是中毒而死的?”

    “是。”魏振魁说道,“表面发黑,是因为棺材里石灰包放得少了,潮气不净,长了霉斑;倘若是中毒而死,骨头内外都是黑的,大人,这块骨头,却是外黑内白。”

    “内白?”朱光第也不怕污秽,手指拈起一块尸骨,往光亮处看了看,终于还是失望的放下了,“怎么知道里面是白的呢?”

    “大人当然看不出来,”魏振魁笑说,“如果能看得出来,就用不着仵作了。大人不信的话,可以当场试验。”

    “当场做来。”

    “是。”魏振魁答应着,从同事的手中取过一把锉刀,一刀锉下去,锉面洁白得可爱!翻过来照旧锉了一刀,两面尽皆莹白,与未锉的部分对照,黑白分明,毫不含糊。

    重新呈上堂,朱光第几个递相传观,个个面带欣慰,只有一个刘锡彤,脸色和尸骨上的锉面一样的白!

    朱光第满意又带着几分赞服的点点头,“魏司务,你好眼力,好本事!”随即让人取来尸格,由旁人动手,魏振魁具结。

    “刘大老爷?”朱光第突然提高了声音喊一声。

    “是,是!”刘锡彤张皇失措,“卑职在。”

    “刚才魏司务的话,你听见了?”

    “是,卑职听见了。”

    “上谕派你同验,你把这块骨头仔细看一看。”

    这和自己祸福相关,刘锡彤不敢大意,从腰间取下花镜,拿过尸骨,仔细查看,“这里面……也不能说是全白,有点发黄。”

    朱光第心中暗怒,“不管是黄是白,总之不是发黑,表里不一,是不是?”

    刘锡彤很吃力的答一声,“是。”

    “不是发黑,就不是中毒而死的,是不是?”

    “那……要看《洗冤录》。”

    这一句话惹恼了袁保恒,“杏公请看,到这一地步,他还不肯认错,我看,非参不可了。”

    朱光第点点头,对堂下直呼其名了,“刘锡彤,你早看一遍《洗冤录》,又何至于搞出这么一个大乱子?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听参吧!”

    刘锡彤心中又痛又悔!至此也知道满盘尽输,勉强答应一声,一步重似一步的退了下去。

    !@#

第166节 京中大审(8)

    其时外间已经听到消息,一片嗡嗡嘈杂之声,都是兴奋的神.有的觉得不可思议,有的夸耀魏振魁的本事,有的为杨乃武和小白菜兴奋,有的大骂刘锡彤,有的歌颂朝廷圣明,有是赞扬刑部官员;而一致关切的,则是此案如何结束。

    眼见秩序有不能维持之势,不得不嘱咐两县派来的差役前弹压,先是大声呼喝,“别出声!别出声!”继而又用长长的鞭子向出声的人群头挥舞了几下,顿时鸦雀无声了。

    已经到了下午,眼见天黑在即,要赶紧结束退堂,这一天重在检验,虽然已经有了结果,但还有手续:顺天府所有的仵作、以及一干人证,包括余杭县的仵作沈祥和杨、葛两家的亲属,都要一一问明,对检验结果‘骨白无毒,的结论有没有异议?

    这是不消问的,连沈祥也俯首无言,于是具结,宣布退堂。这时暮色已现,刑部众人先套车回家,留下司官收拾残局,直到天色黑透,方告竣事。

    “总算有了结果。”刚毅累得精疲力竭,“这一下可以轻松几天了。”

    “也未必。”翁曾桂拦住他的兴头,“检验虽然有了结果,棘手之事,方兴未艾啊。”

    刚毅为之愕然,“怎么呢?”

    “你想,这一案要牵扯多少人?”

    “我知道,咱们是按律拟罪,不管巡抚、学政,公事公办。”

    翁曾桂为之哂笑,“好,子良兄,你试试看?”

    刚毅听他这样说话,不免赌气。

    第二天一早到衙门,拟了一个奏稿,约翁曾桂抱牍堂,要求判

    绍祺看看奏稿除了刘锡彤革职之外,其他如杨昌浚、胡瑞澜、陈鲁、边葆诚几个全部援引雍正二年的律例,全部革职查办。

    绍祺是个糊涂虫,这几天的时候宝多次约请他过府,要求他从中多方照拂,最起码也要将刘锡彤的罪名拟得轻一些,但绍祺这个人既无见事通明之才,又无巧为敷衍之术,只得含含糊糊的说道,“再看看再看看,反正案子不也快结了吗?”

    刚毅大为不满,但又无可奈何。只得等几天再说。

    这时候,出了一桩事,河南巡抚裕禄改调山东,他是湖北巡抚崇纶之子,著名的不通的翰林,读《史记=封禅》茫然莫辩,以为天。

    督抚调动,照例要请旨陛见以便请训,他到京之时,正好赶海会寺的一场盛举,他本来就对刑部干预此案不满,认为这是刑部过于侵犯督抚的权责,此时得知复验的结果,越发生气了。

    “这简直是胡闹!”他在朝房里扯开大嗓门吼叫连连,“人死了三年,毒早就消了,骨头自然发白这哪里是可以案情的虚实?”

    他这样说话,虽然不恭,但终究是一家之言,绍祺还可以不理他,但两湖的朝士群来相合,因为这一案中杨昌浚和胡瑞澜分别是湖南、湖北人。两湖大同乡,正在想办法救这两个人而不得,有了裕禄的话,正中下怀,酝酿着要折子参刑部官员。

    绍祺很紧张,很害怕,有一天应酬遇见裕禄,想做个解释,哪知根本不容他开口,裕禄盛气凌人的说道,“你种案子怎么翻得?你真糊涂!照这样下去,外官还做得吗?”

    绍祺这才知道,此案平反,得罪了所有的督抚,越发恐惧,回到部里,找来浙江司的司官,“这一案,旨在平反冤狱,杨乃武、葛毕氏既然已经昭雪,就适可而止?”

    翁曾桂沉吟不语,刚毅却率直问道,“怎么叫适可而止?”

    “意思是,不可牵涉太多。”

    毅故意这样说,“案外之人一个不牵累;案内之人一个逃不掉!”

    绍祺给他的话说得很困惑:杨昌浚和胡瑞澜算不算案外人呢?他使劲眨着眼睛,分辨不清刚毅的话到底是何意。

    刚毅却不理这些,力主依律定罪,不必有任何顾忌;而翁曾桂却从他叔叔翁同那里获得了很多了解,这一案已经不是纯然的平反冤狱,不过刑名的一件案子而已。已经牵涉到大局了!

    首先是两湖对江浙之争,这两省都是用兵东瀛协饷之地,分量极重;但彼此侧重不同。浙江主要是协饷北路军;两湖则是协饷南路军。

    南路军的动作很快,而且进展顺利,李鸿章更是在三原城中大发其财,朝廷一再降旨恩赏,两湖官员与有荣焉的感受之下,走出去都似乎神气很多。

    浙江的情况就困难一点,胡大毛为人忠直,不大会弄这些竭泽而渔的动作,全要靠浙江支应;所以杨昌浚的怨气也很大。他和裕禄私交很好,后者也是帮办差事的一省之长,两个人说起做督抚的难处,更是询谋佥同。

    这样一来,很多京官就有些不安了,因为督抚权重,则小民受苦,裕禄这样说话,如果不稍微制他一制,百姓更无陈情的余地,所以那个叫边宝泉的又拟了一个奏折,特意请他的姻亲,叫王昕的江南道御史B,呈递了去。

    这样做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他已经过一次很严厉的折子,赓续再,会给人他和什么人过不去的印象;第二,王昕是苏州人,由他出面,多少可以表示,这是在裁抑督抚的权利,是直隶言官的公意,料想裕禄必将有所收敛。

    边宝泉是京中清流键笔,文字非常狠辣,这篇奏折一开始就说,“臣愚,以为欺罔为人臣极罪,纪纲为驭下之大权;我皇明罚敕法,所以反复求者,正欲伸天下,垂炯戒于将来,不止为葛毕氏一案,雪冤理妄已也。“

    接下来,笔锋就针对杨昌浚和胡瑞澜了,他说,“伏查此案,奉旨饬交抚臣详核于前,钦派学臣复审于后·宜如何悉心研鞫,以副委任?万不料徇情枉法,罔行私,颠倒是非·至于此极!现经刑部勘验,葛品莲委系因病身死,则其原定招供证据,尽属捏造,不问可知。夫借一因病身死之人,罗织无辜,锻炼成狱·逼认凌迟重典,在刘锡彤固罪无可逭,独不解杨昌浚、胡瑞澜身为大臣,叠奉严旨,何忍朋比而此也?”

    皇帝灯下越看心中越是喜欢!边宝泉真是懂事,知道自己要下重手处置一干人,便了这样一道奏折?再往下看去·分论杨昌浚和胡瑞澜二人的罪状,看起来是对胡瑞澜责备较严,其实是耸动听闻·还是对杨昌浚的指责来得厉害。

    指责胡瑞澜是心术不端,“胡瑞澜承审此案,严审逼供,唯恐翻异,已属乖谬,而其前后复审各这篇,复敢枉易负气,刚愎怙终!谓‘现审与初供虽有歧义,无关罪名出入,并请饬下各省·着为律令,,是明知此案,尽属子虚,饰词狡辩,淆惑圣听,其心尤不可问!”

    而指责杨昌浚则是目无朝廷·正是意在裁抑封疆大吏的主旨所在,“杨昌浚于刑部奉旨行提人证,竟公然斥言‘应以正犯确供为凭,纷纷提解,徒滋拖累,!是直谓刑部不应请提,我皇不应允准,此其心中尚有朝廷乎?”

    这样的文字出现的参劾的奏折中,便已经把杨昌浚几次放言无忌升到了藐视朝廷,有不臣之心的程度,皇帝自然知道,边宝泉的这篇奏折有一些耸动听闻,杨昌浚或者狂妄,但绝不敢有不臣之念!

    不过自己一力要重办杨乃武一案,也不是为了这屈枉的浙江生员——一个杨乃武和小白菜的死活济得什么?掩卷长思,皇帝觉得这件事进展到现在的地步,也到了该收官的时候了。

    第二天一早,军机处进见,皇帝正式问起此案。奕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照例,一二品大员应得处分,要请旨办理,不过,处分根据罪名而来;失入固然不可,失出亦非所宜。此案观瞻所系,务必斟酌至当,宗旨定下来,方可奏拟。”

    皇帝不理他,转问朱光第,“你说呢?”

    “臣以为,还是应该就事论事,不涉其他。”

    皇帝这样说道,“就事论事自然是稳妥之法,但你们想想,如同杨昌浚、胡瑞澜两个,为叶杨氏和杨詹氏两次入京呈控,不提你们如何,就是朕,也曾两次降旨,钦命浙江下认真研鞫,务求一举释百姓、朝臣之疑,最后的结果怎么样呢?还不是闹得满城风雨,天下皆知?”

    他的语气一片冰冷的说道,“仅从这一层而言,杨、胡两个欺罔之罪,就断不可轻易饶过!”

    奕面色一变,若是这样论罪的话,哪里还有这两个人的活命?偷偷瞄一眼肃顺,鼻观口,口观心,站在那里如木雕泥塑的一般,倒似乎对皇帝的话毫不意外?这一下他知道,这君臣两个一定有过奏答了!

    只听皇帝继续说道,“朕临朝三十年,尔等也是随侍多年的老臣子,你们说说,我大清朝可有如杨昌浚这般肆行无忌,不将朝廷、不把朕煌煌谕放在眼里的乱臣贼子?”

    奕几个目瞪口呆,正在迟疑该说点什么的时候,肃顺忽然前一步,“皇乃天下之主,四海同钦;杨昌浚、胡瑞澜等妄行不法,屡次对抗圣命,这样的逆臣,皇何必为其动了怒气,左右有朝章法典,按律治罪便是了。

    “还有,那个裕禄,也不能轻易饶过!说什么此案一翻,外官不可为?简直是狂妄至极,像这样的混账奴才,有一个朕就杀一个,笑话!只要一心为民,公道自在人心,什么叫外官不可为?他不是说‘不可为,吗?就让他到刑部诏狱中呆着去,让他好好凉快凉快!朕就不相信,少了他一个张屠户,就要吃带毛猪吗?”

第166节雷霆处置

    第166节雷霆处置

    朝廷对于杨乃武一案的涉案及不涉案人员的处置狠辣之极,十月初七日,朝廷有上谕明发天下,洋洋洒洒,数万言之多,只是叙述案发经过到胡瑞澜奉旨复训,以及王书瑞、边宝泉等人的参奏,首尾之间,就花了很多笔墨。

    最要紧的部分,当然是刑部提审的经过,首先是提出疑问,接着是破除疑问,其中最要紧的一条就是葛品莲到底中毒也未?

    等到用文字尽数解释清楚,判明责任,自然依律定罪,是从余杭县仵作沈祥开始的,沈祥“率将病死发变尸身,误报服毒,致入凌迟重罪,殊非寻常疏忽可比,合依检验不实,央入死罪,”但因为职位低微,‘照例递减四等,拟杖八十,徒二年’。

    已革余杭县知县刘锡彤,“虽无挟仇索贿情事,唯始则听任仵作草率相验,继复捏报擦洗银针,涂改尸状,及刑逼葛毕氏等诬服,并嘱令章骏致函钱宝生,诱勒具结,罗织成狱,仅以‘失于死罪未决本律’拟罪,殊觉轻纵,应该请重,发往黑龙江效力恕罪。”

    杭州知府陈鲁,“解府提审,凭刑讯供,具详定案,复不亲提钱宝生究明砒霜来历,实属草菅人命,依‘承审官草率定案,证据无凭,枉坐人罪’例,拟革职。”

    宁波府知府边葆诚、嘉兴县知县罗子森,候补知县顾湛恒、龚世潼,“经学政委审此案,未能彻底根究,拟革职。”

    候补知县郑锡瀛,“系巡抚派令密查案情,并不详细访查,率以无冤无滥,会同原问官含糊禀赋,拟革职。”

    浙江按察司蒯贺荪,“失入死罪,本于律例,业已病故,免议。”

    此外还有一个沈彩泉,刑部拟的罪责是“杖一百,流三千里。”

    至于陈湖、刘海升,都已经因为不同原因而亡,自然是‘均毋庸议’了。

    最后是杨昌浚和胡瑞澜两个,他们两个人的情况比较特殊一点,因为有皇帝的上谕,翁曾桂和奕想要尽一番心力而不可得,只得依照皇上口谕中所说的,给这

    两个人定下了‘目无圣上,倒行逆施’的大辟罪名。

    奏稿报到御前,皇帝将两个人的斩立决改为赐自尽——一场延宕三年余的大案子,最终正式昭雪天下了。

    一案之中,坏了九颗顶戴,实在耸人听闻;饶是如此,皇帝还是不肯就此收手,那个河南巡抚裕禄被军机处训斥为‘莠言乱政、人臣之耻’,着降三级,并申饬。裕禄又是害怕,又是委屈,旨到之日的晚上,便上吊自杀了。

    除了这些犯官之外,再有的就是案中的两个关键人物:杨乃武和小白菜。这两个人也不是全然清白无辜的,首先是杨乃武,他在案中所做的亲供,说余杭县的长子到他家索贿敲诈,本就与前情不符;另外一个是小白菜,她在供词中‘咬’出杨乃武,即与诬告无异。

    诬告反坐是多年不变的一个宗旨,杨乃武的诬告罪轻,因为首先是所诬的罪不重;第二,审明诬告,并没有人受害,即是未决。

    至于小白菜,情况却严重很多,但要判小白菜入狱,却也很难服天下悠悠众口,“……大家都以为冤案已经平反,而结果如此,观念一定大变。刑法不能收教化警劝之效,又何贵乎有此刑法?”

    翁曾桂的话连刚毅也为之打动了,他很重视执法惟严,但更注重个人声明,如果这么一个大出风头的事,一变而成为人唾骂,他如何甘心?

    “不过,法理上总也要说得过去,”翁曾桂说,“我们办这件案子,花的心血不少,究问根底,也可以毫无愧怍的说,已经做到了毋枉勿纵四个字,但小白菜的应得罪名略而不提,未免轻纵,就有瑕疵为人指摘了。”

    “不是轻纵,是情有可原。”

    “但情有可原总也要有个理由吧?”

    刚毅苦思良久,翁曾桂的话没有说错,总要找出一个理由来为小白菜脱罪,而且要很坚强,否则为人究诘起来,是站不住脚的。

    想了半天,终于给他想到一个办法,“小白菜熬刑不过,只求不受苦,一切后果皆所不问,这话倒是不错;但你们想想,牵涉到别人总得转一转念头,譬如一个江洋大盗被抓,问窝家是谁,他总不能说是我刚子良,或者是你翁大人吧?”

    “你是说,小白菜为什么不咬别人,而咬杨乃武?”

    “对!”

    这句话是破题之语!杨乃武和小白菜有暧昧事,虽然双方都不承认,而且依律例又不能‘指奸’,则这段情事便可以错过;如今既然有诬指无辜,要受重惩的关系在内,也只有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于是由翁曾桂动笔,把小白菜的罪名拟为,“葛毕氏提供杨乃武会商谋害本夫,讯由畏刑所致,唯与杨乃武同居时不避嫌疑,致招物议,众供佥同,虽无奸私实据,究属不守妇道,拟杖八十。”

    虽然说是要杖八十,但这是一定可以避免的,因为大清律例有‘收赎’的规定,老幼残废以及妇女都适用这一款。照规定,杖六十,赎罪银三两,以后每加十杖,加五钱银子;小白菜要杖八十,赎罪银只要花四两银子就可以了。

    最后是杨乃武,刑部所拟的罪责是,“杨乃武诬指各节,虽因图脱己罪,并非有意陷害,究系狱囚诬指平人,有违定制,律应杖一百,业已革去举人,免其再议。”

    案中有罪的如沈祥、沈彩泉分别是徒刑两年和杖一百,流三千里,这都是要带回浙江去执行的,暂时不论;只有一个小白菜和婆母沈媒婆,成了很大的问题。

    找了刑部浙江司的一个主事,叫袁来保的,让他把葛品莲的尸棺取回,至于死在狱中的陈湖,身边没有亲属,当然也就没有人替他盘灵回籍,由刑部行文大兴县,找块义冢,卖掉算数。然后就谈到沈媒婆和小白菜这婆媳两个了。

    “赎罪银的四两银子,你可以报公帐,报不上的,由部里同仁替她代纳,亦无不可,总之,人你要领回去。”

    “银子事小,人我不能领回去。”袁来保拱拱手说,“方命之处,请原谅。”

    “为什么?”

    “领回去您让我怎么办?一直要回余杭县,她们可以搭运尸棺的船回去,伙食用度还好想办法,就是责任太重了,我担不起。”

    “怎么说责任?有什么责任?”

    “您想一想,葛毕氏经过这样的风波,万念俱灰,可能有轻生的念头,这一路回去,又伴着一口棺材,触景伤情,随时会寻死!到时候海上又不曾有盖子,不知道哪一天晚上投海,连个尸首都找不到,我岂不是要打人命官司了?”

    翁曾桂也很觉得为难,一时计无所出。

    十月初七日的早上八点钟,降旨赐杨昌浚自尽,派内务府大臣立山监视,限下午五点钟复命。

    立山很机警,知道京中多有两湖同乡,对此事颇为不平,而杨昌浚在此的亲戚故旧也很多,消息泄漏,一拥而至,即无麻烦,亦多纷扰。因而只带几名随从,骑着马到了杨家,进了大门,方始说破,是来宣旨。

    上谕是初五就下来的,杨昌浚早就知道了,原定初六惩办,而又迟了一日,在他看,这是皇上有意加恩,不与他人同样办理的确证。因此,跪着听完上谕,杨昌浚问道:“还有后旨没有?”

    “没有!”

    “一定有的。”杨昌浚极有把握地说。

    立山不便跟他争,也不便逼得太紧,只说:“石公,奉旨酉刻复命。”

    “我知道,我知道!不到中午就有后旨了。”

    向来召见军机,至迟上午十一点钟,‘承旨’、‘述旨’,差不多皆已妥帖。如有特赦的‘后旨’,一定也是交代军机,‘刀下留人’,迟不得半点,当然即时便有章京来送信,所以杨昌浚有那样乐观之语。

    立山无话可说,只能在厅上坐等。杨家派了人到军机处去打听信息,中午回报,军机大臣已有两位回府了,并无特赦的后旨。

    “老爷,”杨夫人泪眼汪汪地说,“皇上不肯饶,王爷也教没法子!我们夫妇一场,一起死好了!一定再没有什么圣旨了。”

    杨昌浚只是皱着眉,一脸困惑的表情。见此光景,杨太太便取了一个金戒指,用剪刀剪成一丝一丝,拿个碟子盛了,另外倒一杯茶,一起捧到丈夫面前。

    杨昌浚紧闭着嘴不作声,好半天才拈了一撮,用茶吞下肚去,往软榻上一躺。这时室内虽只杨夫人一个人,室外却已围满了子媳家人,一个个眼中噙泪,默默注视。杨昌浚先是瞑目如死,不久,哼了一声,翻身坐了起来。

    “太太,”他说:“趁我还有一口气,我交代交代后事。”

    于是子孙一齐入室,跪在地上,听他的遗嘱。杨昌浚的壮硕是有名的,又当悲愤之时,嗓音更大,从他服官如何清正勤慎说起,滔滔不绝。讲了有个把钟头,亲戚来了。亲戚已经到得不少,立山不放进来,及至越来越多,阻不胜阻,放进一个,其余的接踵而至,很快地挤满了上房。

    “这都是朝中有佥壬之辈害我的!”杨昌浚向亲友说道:“我的命送在他们手里,冤枉不冤枉?九十三岁的老娘,还要遭这么一件惨事,我真是死不瞑目!”说罢放声大哭。

    哭声响得在大厅上的立山都听见了。先当是杨昌浚毕命,家人举哀,赶紧往里奔去,到得垂花门,才知道是杨昌浚自己的哭声,中气十足,怎么样也不能想象他是将死之人。

    看看复命的时刻将到,立山不免烦躁,将杨府上一个管事的帐房找了来,沉着脸说道:“这是拖不过去的事!到底怎么样,请你进去问一声,如果不愿遵旨,索性明说,我对上头也好有个交代。”

    “不愿遵旨”就是抗旨,这个罪名谁也担不起。杨家帐房赶紧答说:“请大人不要误会,决不敢不遵旨。不过,大人明鉴,这件事实在很为难,已经吞了金屑了,只为敝东翁体气一向很强,一时还没有发作。”

    “没有发作是力量不够!你们要另外想法子啊!”

    “另外想什么法子呢?”

    “嘿!”立山是哑然失笑的样子,“一个人想活也许很难,要死还不容易吗?大烟、砒霜,那样不能致命?”

    “那,那就服大烟吧!”

    不知是分量不够,还是杨昌浚的秉赋过人,竟能抵抗烟毒?吞下两个烟泡,依然毫无影响。这时杨昌浚的母舅薛允升到了,见此光景,便向立山说道:“豫甫,石泉的情形你都看见了,罪非必死,情亦可矜,似乎也可以复命了。”

    “复命?”立山大声问说:“人还没有死,我怎么复命?”

    薛允升默然。他原是一种含蓄的请托,希望立山将杨昌浚吞金、服鸦片皆不能死的凄惨情形,据实奏闻,皇上或许心中一软,可望贷其一死。谁知立山毫不理会,答得这样决绝,以薛允升的地位,就不能多说一句话了。

    立山也觉得很有些恻然,杨昌浚和他并无深交,偶尔的几次席间相遇,还是在肃顺府上。这一次皇上派自己这样一个差事,心中为难,却不敢抗旨:皇帝这一次的铁了心要杀人立威,即便是自己应承下薛允升的请托,到御前也休想能够为他挣回一条命来,反而还会落一个大大的排头吃!所以言辞峻厉,滴水不进。

    “也罢!”薛允升站起身来对杨家的人说:“服砒吧!”说完,掉头向外走去,不理立山。

    砒霜不比鸦片那样方便,等弄来已晚上八点钟了。立山在窗外监视着等杨昌浚服了下去,约莫一顿饭的工夫,开始呻吟了。这是毒性发作的初步,立山不必再看,仍回大厅坐等。

    这时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荣禄到了,他是监视胡瑞澜自尽的大臣,和杨昌浚比,胡瑞澜则是痛快的多,一锁绳套,片刻毙命;进宫交旨完毕,得知这边至今不能复命,亦不愿接受杨家款待,一直枵腹坐等的消息,赶紧派人备了食盒来‘办差’,立山吃得一饱,问左右从人:“怎么样了?”

    “还没有咽气,只说胸口难过,要人替他揉。”

    “大概也快了!”荣禄说道:“杨公身体太好,平时大家都羡慕,不想今天反受了身体好的累了。”

    立山不答他的话,看一看表说:“九点钟!”

    复命的时限早就过了,立山对杨家没有决绝的处置,深表不满。但亦无法打什么官腔,发什么脾气,因为杨家上下都不理他,人来人往皆以仇视的眼光相看,若不知趣,很可能会吃眼前亏,唯有忍着一口气,耐心等待。

    看到这种情形,荣禄当然不愿多作逗留,当他起身告辞时,立山突然一把拉住他说:“仲华,你不忙走,我跟你商量件事。”

    “是!”荣禄无奈站定:“请大人吩咐!”

    “杨家不知道在捣什么鬼?”立山放低了声音说,“钦限是酉刻,如今过了四个钟头了,到十一点子时,就是明天正月初八的日子了,复命迟几个钟头,犹有可说,迟一天,公事上就交代不过去了。这件事,你看怎么办?”

    荣禄心想,要人性命的事,自己就有主意也不能出,免得一则造孽,二则结怨。因而很快地答说:“大人何不请幕友来商量?”

    “来不及了!而且也不便张扬。”立山说:“拜托,回去以后马上找人问一问,有没有什么人死而无痕迹的好法子?问清楚了以后,赶紧派人来告诉我。”

    “是!”荣禄答说:“我派司狱来,请大人当面问他。”

    “不!”立山说,“你一定要问明白,如果他没办法,来亦无用。”

    “是了!我让司狱去问狱卒,问清楚了,让他当面来回禀大人。”

    “好!叫他穿便衣来。”

    荣禄答应着走了,而立山却真有度日如年之感。到了十点多钟,在杨家门外看守的门下人,领进来一个穿便衣的瘦小中年人,向立山行了礼,说是荣禄派来的,自报履历:“步军统领衙门司狱燕金台,河南陕州人,监生出身。”

    “荣总兵跟你说了没有?”

    “说过了。”

    “你有法子没有?”立山问。

    “有是有个法子,不过只听人这么说,从来没有试过也不知道灵不灵……。”

    “你不必表白!”立山在杨家呆了一天,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知道你没有试过,你只说这是个什么法子好了。”

    “这个法子叫‘开加官’……。”法子很简单,一说就明白。燕金台的话刚完,自鸣钟当当的敲了起来。

    “十一点,是子时了!”立山大声吩咐:“到里面去看一看!”

    看了回来报告,杨昌浚依然未死,又哭又嚷,妻儿陪着淌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了局?

    “这可不能再拖了!把杨家管事的人,请一个出来。”

    来接头的仍是那位帐房。立山这一次的话很容易说,但也很厉害,他说他虽奉旨监视杨昌浚自尽,但也仅止于杨昌浚咽气之后看一看而已,决没有逼人去死的道理。如今已交初八子时,无法再等,只有据实复命,请他转告杨家。

    所谓‘据实复命’,无非奏报杨昌浚应死而不死,既然‘赐令自尽’办不到,那就只有‘赐死’,换句话说,是由朝廷派人来杀杨昌浚!这不但是自取其辱,而且家属亦可能因此而获罪。杨家帐房识得其中的轻重,转而请教立山,如何才可以使杨昌浚毕命?

    “倒是有个法子,”立山指着燕金台说:“这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司狱老爷,燕老兄,你和他说说吧?”

    立山这一手很不漂亮,燕金台深为不悦,但碍着他的官大,只好公开了‘开加官’的方法。杨家帐房回进去细说缘由,杨夫人垂泪点头。可是,谁来动手,却又成了极大难题。最适当的人选,自然是燕金台,可是他说什么也不肯。最后还是杨昌浚的大儿子出来下跪,恳求‘成全’,燕金台方始很勉强地答应下来。

    到得上房,只见杨昌浚躺在床上,面如猪肝,辗转反侧地呻吟不止,只嚷‘口渴’。杨夫人上前说道:“老爷,你忍一忍,马上就会很舒服了。”

    “啊!啊!”杨昌浚喘着气说:“有什么法子,快点!别让我再受罪了!”

    杨夫人点点头,闪身避开,立山使个催促的眼色,燕金台便将预备好的桑皮纸揭起一张,盖在杨昌浚脸上,嘴里早含着一口烧刀子,使劲一喷,噀出一阵细雾,桑皮纸受潮发软,立即贴服在脸上。燕金台紧接着又盖第二张,如法炮制。杨昌浚先还手足挣扎,用到第五张,人不动了,燕金台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室中沉寂如死,只听得自鸣钟‘滴答、滴答’作响。好不容易看钟上长针移动了两个字,燕金台上前摸一摸杨昌浚的左胸,轻声说道:“杨大人归天了!”

    就这一声,杨家忍之已久的哭声,一下爆发。立山走上前去,细细检视,那五张叠在一起,快已干燥的桑皮纸,一揭而张,凹凸分明,犹如戏台上‘跳加官’的面具,这才明白‘开加官’这个名称的由来。

    到第二天立山进宫复命时,才知道杨夫人也仰药自殉了。

    !@#

第167节 阪神之战(1)

    杨昌浚、胡瑞澜两个被赐自尽,皇帝犹自不肯放过,接下来是涂宗瀛、潘、张树生几个人,他们分别是湖北、江西和两广的督抚,这件案子本来没有他们什么事,但皇帝抓住他们在东瀛用兵一事和杨昌浚相互应和之错,大加申饬,要进一步严厉惩处.

    载滢忆及和李鸿章当初的一段话,自觉该是到了自己出头的时候了。到十月初十日请早课的时候,委婉相劝,“皇阿玛圣明如天,更明断是非,这一次提部复审杨乃武一案,使天下归心,称颂吾皇圣明。

    他先狠狠地拍了一通马屁,转而说道,“然儿臣以为,涂宗瀛、潘等人,虽偶有不当之言,终究难掩其忠心侍主之忱。朝廷用兵东瀛,正在紧要关头,沿海诸省,为兵员运输,粮秣统筹一事,全要靠下面人往复辛劳,还是不宜处置各省大员,使公事无人料理。儿子这一点愚见,请皇阿玛诏准。”

    “无人料理?浙江的官儿朕换了一个遍,几时曾经耽误公事了?”皇帝说道,“你这番话不对!”

    “是。皇阿玛圣明烛照,儿子这一点小见识,本就是微末之得。”载滢毕恭毕敬的说道,“请皇阿玛训诫。”

    “朝廷有朕和军机处、内阁的衮衮诸公商议国事,所定国策,固然要经历各方审议,前后研鞫,方可定国是而行天下;事先自然要认真疏爬,将种种日后可能会有的弊端和漏洞想在前面,并切实的拿出解决办法,防微杜渐。但一等朝政颁布,则断不能由任何人从旁琵议。何也?就是为了使政令能够畅通无阻——你想想,若是今天河南一份奏折,明天安徽一份,朝廷还要不要做事了?”

    “皇阿玛教训的是,”载滢坐在秀墩·躬身说道,“但儿子想,皇阿玛圣心仁厚,于涂宗瀛、潘等人严旨训斥为了保全善类,而绝非打杀。若是该员能够悟得皇阿玛一片爱护至意,日后定当洗心革面,认真办差。”

    皇帝沉吟良久,终于摆摆手,“算了…”他微笑着说道,“这一次就如你所请·暂时放过这几个人,但有错还是不能逃过惩罚,就各自降三级,原职留用.

    “是!”载滢心花怒放。经由自己的求恳,皇阿玛放过了涂宗瀛几个人,想来自己宽厚之名,不久之后当为人所传诵了?

    攻克姬路城之后,神户的大门已经被完全打开。从姬路到神户之间的铁路为清军兵员、物资的运输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虽然有一部分铁轨被日军临时破坏,但损毁的情况并不很严重,完全不会耽误清军的行动和作战计划的部属。

    日本人自然也很清楚的知道阪神地区对于本国意味着什么·从天皇到内阁再到军部,对这一次的会战投入了最大的精力和本钱:由在福山城被攻克之后仓皇逃回东京去的小松宫彰仁亲王亲自指挥作战,麾下齐集了第一、第二、第四镇台抽调的正规满员师团,配以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四个新编国民军师团,以及六个屯田兵大队和神户府自有的警用部队,合计十六万人!除了这些人之外,神户府所有人,不分男女,以年龄划分,从十八岁到四十岁全部被齐集起来·担任战场救护,在紧急的时候,这些人也是要同样担任起守卫杀敌的重任的。

    在这一次神户争夺战开始之前,日本官民得到一个不知道来源渠道的声音:若是能够把中国人阻挡在神户之外,特别是能够给对方造成不能接受的士兵损伤数目,则中国政府就会考虑坐下来·和日本在谈判桌解决彼此的争端问题;而如果达不到这样的战略目的,神户城最终易手,则等若宣告了日本的彻底失败!

    因为这样的声音甚嚣尘,日本军民爆发出极大的保家卫国的热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量杀死更多的中国人!逼迫他们,用另外一种方式解决问题!所有人都认为,神户战役,是清军与日军之间的决战,一次将要彻底决定双方在本州岛战场局面与命运的决战!

    战争到了这个份,便显示出了双方将领的高明之处。小松宫彰仁亲王能担任军部之首,绝不因为他是皇族的身份,福山城一战,广泽兵助中将战败成仁,他自己仅以身免,如果不是第四镇台及时保护的话,恐怕他也逃不出胡小毛的追杀;但那一次的战斗于他而言,并不能算是人生中的败笔。毕竟兵力的缺失和福山城本身条件所限,打败的一次,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而这一次,政府和军部再次集结庞大的兵力,将阪神地区内几乎所有能够拿得起武器的人员都集结了起来!亲王阁下也舆拼命了,如果神户失守,那么日军退无可退,大阪、京都,一线必将不保。即便清军因为天气的原因停止攻击,而半边国土沦丧的结果也是他不能承受的!

    李鸿章也深知神户的重要性,他很难得的随军出征,将前线指挥部转移到了姬路,并且在此指挥作战。

    小松宫彰仁亲王确实是有料的,他的计划很明确,不与敌人的攻击部队进行正面决战,利用大纵深防御来牵制清军的进攻。所以,他将主要的兵力都放到了后方,预备队的数量充足,希望通过增强防御纵深,利用本土作战的优势来拖垮中国人。

    这是他在福山城战役中总结出来的经验。清军绿营步兵的火力极为强大,即使守城的部队手里有重型武器,能够一时抵挡住清军的进攻,但也于大局无补,清军的火力优势是日军无法比拟的。那么,要抵消他们的火力优势,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本土作战的优势,加大纵深防御,以己之长克敌之短!从这`来看,他确实是个军事方面的长才。

    李鸿章也明白这一点,不过他的选择并不多。皇帝的旨意已经到了,北路军进展顺利,到九月二十七日的时候,已经兵临山形县首府山形。虽然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但凭胡大毛的军事才能,拿下这座县治不会成很大的问题。

    皇帝的旨意很清楚,南路军要加强攻势,尽快占领神户,争取在冬季正式到来之前,把兵锋推进到大阪、京都地区,让战士们在这两处地方好好休整,等候进一步的旨意。如果条件充足的话,李鸿章真是不愿意花大力气进攻神户。不过,现在他不得不将重点放在神户,准备一场大纵深突击战了!

    双方准备充分,开始了这场大战役,对彼此而言,实力差距并不是很大。清军拥有火力的优势,而且在战场占有主动权。同样的,日军拥有兵力的优势,而且是本土作战,可以充分利用本土作战的优势。这样算起来的话,中日两国谁也没有更多的便宜可站,只能看战场的表现了!

    神户城外,鲍超、胡小毛、李鸿章、张佩纶几个立马山,凝视着这一次从七月初用兵以来,连克数座坚城之后,最终要抵达的目的地,“大帅,拿下这里,弟兄们就可以痛痛快快的休息一阵了?”

    “大约如此。”李鸿章颔首说道,“不过,只是这一仗怕就不好打,你们想想,阪神地区是日本经济命脉,这里一旦为我军拿下,日本人能够倚仗便只剩下横须贺港一处,偏偏那里并非良港,若论及能力,更是不逮远甚。故而,神户也便是日本断断不能有失的一处所在。”

    李鸿章放下望远镜,回身说道,“等到这里为我军拿下来,南路军前行当更无阻碍,就要看北路军将士的行动了。”

    鲍超第一个亢言出声,“那怎么行?”他说,“哪有看着老胡他们杀鬼子,我们站干岸的道理?大帅,您回头和皇请旨,不如让我也去到老胡那边?”

    李鸿章为之失笑,“春霆,你啊!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他说,“我想,神户拿下来之后,日本人也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非主动与我媾和不可了。到时候,就看皇是怎么决断了。”

    “皇帝老子怎么断我管不着,反正是这神户城先得拿下来!”

    李鸿章大笑,“鲍将军豪气可嘉,我等休息一日,明天一早开始攻击!”

    九月二十六日,清军全线出击,开始向神户城进发,时令已经进入到日本的十月底,神户虽然是南城,但天时的变化也还是非常明显的,清军出动之始,零星的雪粉从天而降,“下雪了?”

    “少废话,快点行动!”姚福增大声呵斥着,紧一紧身的军服,心中暗骂朝廷的那些大老倌儿,已经是这样的月份,战士们还是穿着夏装在战斗,冬装倒是已经运抵日本,但数量很少,僧多粥少之下,也只好轮流装备。他感受了一下从脖颈处灌进来的丝丝冷风,反手捞起发辫,缠到脖子,用以抵御风中的寒冷。

    再向前走,神户城就在不远,他和刘荣桂、陈本钦、单懋谦、朱楷、高人鉴等共计六个营的部队,接受的作战命令是从城东攻击进入,一直进到神户港码头为止。战前几个人看过作战地图,有一个共识是:这将会是一场两国开战以来最惨烈的搏杀!

第168节 阪神之战(2)

    第节阪神之战2

    清军部队快速进入阵地,在忙碌了一个午之后,中午就快要到了。而负责进攻的士兵与炮兵也开始在阵地后方吃午饭。所有的官兵都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这些人中的很多都是在姬路城之后从国内调来的,对于日本战场还比较陌生。当然,那些在前面几次战斗中经历了生与死考验的第三军老兵并没有过于激动,这将是一场注定了的战斗,而这个战场的胜利者也必然会是他们!

    陈本钦向单懋谦靠近了一点,递给他一支自己手卷的烟,“老单,就是我们的任务最繁重,除了要担任进攻神户的重任之外,还要在神户外围建立防线,阻挡日寇的增援部队。你说说,这样的好事怎么就摊到我们头了呢?”

    “我看,还是胡军门那边更吃力一点,听军门说,我们能否一举摧毁日军的防守,到京都去过春节,那就要看他们的表现了!”

    陈本钦笑了起来,这是李鸿章提出的口号,到京都去过春节,现在看来,希望并不小!只要这次战役打好了,那么解决日本南线的敌军就完全不是梦想!

    “两位大人……”陈本钦闻声转过身来,一名传令兵跑了过来。

    “大人,李舜臣总兵派人送来消息,将在午时开始炮击,要我们做好攻城准备!”

    “那各部队在巳时吃饭,午时前一刻进入阵地,准备进攻!”

    阵地,清军迅速的行动了起来,接到了命令的部队立即进行战斗准备,而作为预备队的部队则开始帮助进攻部队搬运弹药,准备好担架等抢救伤员的设备。一时之间,清晨的寂静被打破了,一场暴风骤雨正在酝酿之中。

    守备神户正前方面对着清军阵地方向的是日军第一师团,师团长姓赵,名叫间信盛,军衔是中将;以用兵沉稳,且异常冷静而出名。城楼,看见清军积极准备进攻,虽然面色平如止水。不过,心里却是翻腾不已。这是他第一次与清军对阵,但是,之前他早就已经从众多的将领那里了解到了敌人的强大。能够在不足三个月的时间内连续攻克南国多处要隘,绝不能等闲视之!

    “阁下,城内的人员都已经组织起来了!”

    赵中将长出一口气,对旁边的战士点了点头,一句话都没有说。虽然,他已经在神户做了充足的准备,但是现在,他自己都没有半点信心能够守住这座城市。他知道,即将在这里爆发的,将是一场血腥的战役!

    他回头看看,城墙已经再次得到加固,而原本储备在港口方向的物资也都被安排转移了。另外,小松宫彰仁亲王还特别成立了一支“特种部队”。这支部队全由武士组成,他们的任务就是对进入城内的清军进行偷袭,目标特别对准了清军的军中主要将领,为首的第一个,就是鲍超!战争打到这个份,亲王阁下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够守住神户城,那么一切能够利用的力量都要利用起来!

    显然,在组织防御方面,他的稳重与冷静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的组织才能也在这里发挥到了极限。不过,他将要面对的是清军东征作战的最强大的一支军队,而且还是一支充满了斗志和士气的军队,他能够守住神户城吗?

    “大人,开始炮击了!”轰隆隆的炮声传来时,陈本钦的目光转向了神户港港口方向,随着一道道闪光的出现,港口方向腾起了一股股的黑烟,远方,数百门火炮正在发威,巨大的炸点在城墙的后面炸开来,爆出团团浓烟。

    “让弟兄们做好准备,炮击半个时辰之后,就轮到我们动手了!”

    在炮击了几轮之后,日军也展开了反击,设在港口内,以及城南地区的日寇重型火炮开始向清军步兵和炮兵阵地投掷炮弹。不过,不论数量还是精准度都不及清军远甚,反而使清军的炮兵更加来了火气,将炮火集中在了日军城中的炮兵炮阵地,进行火力压制。

    随着一声巨响,城门,连同城楼都被彻底的炸塌了。这反而给清军制造了麻烦,毕竟翻过倒塌的城楼,要比穿过城门麻烦多了。不过,这也扩大了他们进攻的锋线宽度。刹那之间,第一批清军就已经杀入了城内,而跟着推进的囟炮战车也开始将炮弹大量打向城内的日军,战斗在这一刻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可以说,在此之前的整个进攻行动一气呵成,中途没有任何的麻烦,各参战部队的配合非常的到位,这也可以看得出来,清军新补充的官兵的素质并不差。但是,要攻占神户城并没有这么容易,更多的麻烦还在等着清军呢。

    赵间信盛也早就料到有城破的一刻,虽然这来得太快了一点,不过,这并没有让他慌了手脚。在他的防御部署中,城墙的防御只是第一道防线,而且是他最为不重视的一道防线。在清军发炮之前,他就已经把城墙的兵力都撤了下来,随着清军破城而入,双方之间的巷战如他所期望的那样爆发了!

    实际,清军中的新兵不提,老兵最不愿意打的就是巷战,在以往几次攻占日军城市的战斗中,只要城墙一倒,战斗就立刻进入到同样的阶段,在这种混乱成一团的战场,谁能够活下来很大程度就要取决于老天了!

    随着清军推进,陈本钦、单懋谦身临前线,即使他没有站在最前沿,不过也已经到了危险地带。第一批投入进攻的一千五百清军快速进入城内,不过,立即就陷入了恶战之中。而且,在城市内的巷战之中,因为双方纠缠在一起,炮兵只只能起到压制与隔断作用,根本无法对步兵提供更有效的火力支持,一时之间,部队陷入了与日军的苦战之中。

    这正是赵间信盛所采用的防御方式。敌军火力强大,所以己方很难在炮战中占据风,且这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打下去,必然失败。赵间信盛和小松宫彰仁亲王以及军部的同仁在认真的分析过清军以往几次的战术之后,认为日军在近距离的格斗战中因为有大批武士,以及更适合近战的武器,所以占有风。那么,将敌军放进城来打,一方面可以发挥日军的优势,另外一方面,还能克制对方的强大炮火。此消彼涨之下,日军的胜算自然增加了不少。

    当然,小松宫彰仁亲王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彻底战胜清军,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给敌人制造沉痛的伤亡。要让这种伤亡升到中国人不能接受的地步!到时候,敌军就会选择主动撤退了。因此,在部署城内防御的时候,日军指挥官的唯一目标就是杀伤清军的有生力量!

    这种战术确实起到了很明确的效果,在赵间信盛到达神户之后的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他除了组织起更多的防御部队之外,建造和部属了大量的陷阱,在这方面,他可谓是专家。在他的指挥下,神户城几乎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

    清军十三个营的部队进入城内,立刻遭遇到敌军的猛烈袭击,日军占据地利优势,经常是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和位置向清军射击,这种战斗方法完全逆转了清军众将的固有认识:在神户之前的姬路、福山等城中,日本人不都是面对面的和己方搏杀,从来不会选择这种袭扰作战的吗?

    在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内,就已经有两千多人阵亡,数千人负伤被抬出了战场。陈本钦见到这么多官兵伤亡之后,也顿时急了起来,这么打下去,自己的部队就算是全部赔在这里,也不一定能够打下神户城!“停下,停下,别打了!”他冲到了前线附近,“立即组织防线,把炮兵,还有那些囟炮全都给我拉来,用炮弹,一寸一寸的轰!”

    清军立即转进攻为防御,五千多士兵就地建立起了散兵线,随后,更多的步兵转为阵地防御工作,开始在占领的这片城区边缘修建简易防线。同时,后面的炮兵也迅速的压了来。这次,陈本钦发了狠心,就算是用炮弹当锄头,也要把神户城一寸一寸地犁一遍,看看日本人到底有多少的陷阱!

    清军炮兵是统一指挥的,常规炮兵从远到近,以两丈为间隔,每两丈范围之内进行三轮炮击。相反,囟炮从近及远,以一丈为间隔,每一丈范围之内进行一轮炮击。整个炮击过程足足持续了两日,陈本钦没有任何办法,只得耐着性子打,反正,后方的弹药正源源不断的送来。而且,这次也准备了非常充足的弹药,只要能降低伤亡,那多用点炮弹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用鲍超的话来说,现在在战场用点的战争经费,今后一定能从日本人拿回十倍的赔偿回来!

第169节 阪神之战(3)

    鲍超绝对不是什么善人,正好相反,为人粗豪而不读的他训练士卒非常狠辣,而且在四川的时候,他身为一省武官之长,行以峻法,士兵稍有疲沓,就是一顿皮鞭,打得人死去活来,再有严重的,更是军法从重处置,每一年只是以军法所杀的犯过的士兵,就不在少数。非常文学

    但对兵士严酷,却不代表就舍得让这些年轻人白白的把性命扔在神户城中。他很知道,能保住手下的官兵,才能继续作战,能够继续消灭更多的日寇,也就能够立下更多的战功,能够从日军那得到更多的好处了!

    两日的炮击结束之后,部队再次展开进攻,可让他们惊讶不已的是,日本人仿佛就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一样,当战士们推进的时候,他们如同耗子一般的再次出现在了战场,阻挡着清军的进攻,并且给他们制造着巨大的伤亡!

    实际,日军确实是变成“耗子”了,赵间信盛确实是个人才。在他组织防御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到了清军会以炮火轰城,如果他的兵力全都留在地面的话,那伤亡将会非常巨大。当初,广泽兵助在福山城、西内辉在姬路城的损失早已经让日本人见识到了清军战力的可怕,因此,赵间信盛除了在城内挖掘大量的陷阱之外,还建造了大量的地下防御工事。

    显然,赵间信盛就是一个总结出了新战术的将领。在面对敌军强大的炮火压力时,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部队躲在地下。躲避对方的炮火打击,等到清军进入了预设阵地之后,再让步兵投入战斗,以此抵消其强大的火力优势。显然,这一招确实起到了非常巨大的作用,而且成了清军难以攻克神户的主要原因;连着一天的炮击,除了将射程内的建筑物全部摧毁之外,其实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相反那些躲在储备了充足的食物与饮水的地洞里的日军反而过得很安心。直到中国人再次展开进攻的时候,他们立即从地洞里杀了出来,顽强的阻击着清军的脚步!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的子弹爆裂声响彻大地,陈本钦带领部队顺着到处是被炸塌的房舍和建筑的垃圾的边沿小心翼翼的前进着他没有想到炮击之后的结果会这么差,日军在城内不知道挖了多少大大小小的地洞,而这些地洞到底连接到哪里去,到底有多宽广,恐怕没有人能搞清楚。前进的时候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鲍超倒也不是任事不做会商之下,拿出包括火攻、水淹、烟熏、炸弹轰击等等办法,但无一能够给下面隐藏的日军带来致命的伤害。而且,日军的整个地下防御体系是参考到姬路城外失利的教训,官兵加紧巡逻联系起来了的,如果无法找到所有的地道出口,这些办法都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与人力。非常文学而且日寇还趁着清军忙着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展开了反击,给清军制造了一些伤亡。显然,这都不是好办法!

    炮击之后清军连着打了一整天的时间,却难以取得任何的进展,陈本钦异常失望,己方已经杀入了城内,却无法占领神户,甚至连鲍超都数次派人来询问,为什么花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打不下神户城?把他、高人鉴几个急得跳脚,可是他根本就没有合适的办法对付那些如同耗子一般躲在地下的日军,怎么办?

    朱楷提出一个办法:就这样长期的困守下去!城内日军的粮食不多,最多坚持一个月左右也就是说,只要围困神户一个多月,日军就将不战自败。可是,这却要将大批的部队拖在神户一个月,等于是将进攻的重担全部压在阻止北路敌人援军的胡小毛肩;这还不必提日军是不是缺少粮食只是朱楷的想象,因此这样的办法一经提出,立刻为鲍超否决了。

    清军的进展困难重重,根本没有了连克福山、笠纲、高粱、仓敷、姬路等大小城镇的风卷残云,神户城像是一团浆糊般,粘住清军前进的脚步,让他们动弹不得!

    十月十一日夜,满天彤云密布,风夹杂着雪粉,铺天盖地的打在人的脸、身,从任何身体暴露在外的缝隙,吹打着只穿着薄薄的夏秋军装的清军战士,不必值岗的士兵早早的铺开被褥,躲进香甜的梦乡;而那些被派到任务的战士,只能躲在建筑物的门廊下,怀中抱着步枪,身围着抖散开来的,从日本人家中翻找出来的棉被,偶尔派一两个人出门去,跺着脚,胡乱看几眼,又飞快的冲回到屋中去。

    城北的一处堆满了垃圾和杂物的角落,地面微微移动,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出现,一双手伸出来,在地一撑,身体轻飘飘的跳跃而出,左右扫了几眼,周围一片宁静,这个人回头向洞内招招手,越来越多的人从下翻,手中持着步枪,飞快的展开临时布防。

    清军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日本人会进行这样大胆而猛烈的逆袭,日军突出部周围寂静若死,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为首的日军指挥官和身边的战士相视一笑,努了下嘴巴。众人七手八脚的前去,把露出地面的洞口重新堵,从外面看,再也分辨不清异状,这个人才点点头,“外面出大。”他说一口很不流利的汉语,听起来像是有严重的口音似的。

    一行五百人的部队,在为首的一个叫深宫正树的带领下鱼贯而行,踩着脚下咯吱咯吱作响的积雪,大摇大摆的向北城方向走去。

    五百死士从倒塌的城墙处悄悄的摸了出去,直奔向清军位于城外的物资集结地点,清军虽然不料敌人会偷袭,但这种战备物资是军队的根本,李鸿章、张佩纶和鲍超胡小毛等几个人都知道其重要性,因此,派了徐启山、周茂洋、潘楷、胡文柏、贾允谐、余坤、林扬祖、涂文钧八个人的部队在此轮流防守。

    距离还很远,就可以看见堆积得如同小山一样的军用物资,从粮食、弹药到军械、医药用品一应俱全。深宫正树摸了摸腰间挂着的两个特大号的军用水壶里面装的是桐油——用来放火。不但是他,他身边的五百战士,都带着同样的两个大水壶。

    顺利无比的出了城,部队整理队形向远处灯火闪耀处前进,距离还有三百米的时候,雪下得愈发大了,一众死士的肩头和红缨帽落满了雪花,看去白花花一片,深宫正树正在前进,对面突然传来一声呵斥“站住!”

    这一次从城内出发的类似由武士组成的部队一共有三支之多,都是小松宫彰仁亲王离开东京之前,特别招募而一路带至神户的,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会说汉语,不过水平有好有坏罢了;他们三支队伍的任务各自不同:深宫正树要尽量烧毁敌军的物资储备;另外两个分别叫藤泽慎太郎和川口雅的,也带同一支五百人的部队,等到北城火起,就立刻向敌军的总指挥部和城内指挥部发起猛攻!

    清军只知己而不知彼注定要吃一场大亏!深宫正树听见对面的呼叫,脚步不停,口中说着话“我奉了总兵大人的命令,到此提调军资;今天晚是谁值岗?”

    “哦,是胡管带的二十七营。”清军一方,为首的是一个队正,姓刘,身边带着十几个弟兄,听到对方的答话,口中敷衍着说道,同时心中有些奇怪:即便是提调军资,也不必选在这个时候?提用军资历来是在白天,而且大多是由随同部队前进的日本民壮来做具体的搬运差事,看对面过来的这些人,不像是那么回事呢?这样想着,嘴里问道,“只有你们这些人?怎么没有带人来?”

    深宫正树心中恼怒。他知道对面的中国人所说的‘带人来,指的是什么人这数月以来,中国人的种种作为早就激起了日本军人的满腔怒火!打仗便打仗,抓那么多老百姓做什么?而且听说,自己的这些同胞吃不饱穿不暖的,做最苦最累的活,却受尽了中国人的凄伶!等一会儿,只要再等一会儿,就要你们的好看!

    此行任务特重,他不得不把这种心态暂时压下去,脚步距离对方越来越近,“哦,还等。”

    刘队正一皱眉,中国人很少会有这样说话的,要么是‘等一会儿,;要么说‘他们还得等,;又或者‘他们在后面,之类,从来没有说‘还等,的。这让他更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时间并未多想,以为风中送过来的声音有误,闻言点了点头,“那就过来。先要登记造册。”他问道,“会写字吗?”

    宫正树知道自己口音很重,离得远了还能应付,离得近了很容易为人听出异常,把握着言多必失的原则,含糊的点点头,走到刘队正身边,跟在他身后向仓房走去。他身边的战士按照最初的部属,缓步前,看似不经意间,却把十几个清军战士围在了当中。

    刘队正没有料到跟在自己身边的会是敌人,刚才的疑惑只是瞬间闪过脑海,丝毫不留心版,一面走一面和深宫正树说话,“这个天,越来越冷了。”

    宫正树附和着,尽量放缓了语速,“还要再冷?”

    “嗯?”

    “雪之后……还会更冷?”

    刚才的疑问突然又升起在刘队正的心头,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一般的中国人大多只是说,‘下雪之后还会更冷,;或者是‘雪后寒的天气,之类的,他觉得奇怪的一回头,身边的弟兄们竟然一个也不见了——其实不是不见,只是为敌人围拢住,遮蔽了他们的视线,“你们……”

    深宫正树知道自己的言辞为对方发现了漏洞,不过这种情况早在预料之中,右臂一横,勾住刘队正的脖子,手掌捂住他的嘴巴,左手的短刀用力向内一送,顶在他的小腹,“别动!”

    “呜~~~~!”刘队正嘴巴被捂住,只能呜呜咽咽的从鼻子哼唧出声,“再动,就杀了你!”

    刘队正用力挣扎,仿佛听不懂他的说话似的,深宫正树很觉无奈,这里距离仓房还有一点距离,只有经过了那里才能到达营地的储物场,在这之前,还是宜不要闹出太大动静为妙-,心中这样想着,左手施力,短刀从刘队正的后腰狠狠地刺了进去。

    一股热流瞬间涌出,深宫正树只觉得自己的左手湿滑得都要握不住刀柄了,这种暗施毒手实在不是他身为武士应有的作为,但为了任务,也顾不得了。手腕用力,短刀在刘队正的腰间一拧!即便是捂住对方的嘴巴,也似乎能够听见他忍受着临死前的巨大痛苦带出的错齿之声!

    深宫正树望着他瞪圆的眼睛,心底叹息,一直到那双眼睛中的火苗逐渐熄灭,才托着他的尸体,向一边行去。

第170节 阪神之战(4)

    第170节阪神之战(4)

    不但是他,身后带着的武士队伍快速解决掉十几个清军步卒,在深宫正树身边聚拢,“派出十几个人去,”他这样吩咐着,“假作是中国人的巡逻队伍。~~我带人继续上前。等一会儿打起来了,你们担任阻击。”

    “哈!”一个叫江泽真治的武士答应着,从队伍中分离出去,转而向后走去。

    深宫正树继续向前,清军真是打了太久的顺风仗了,对于这边发生的一切竟然毫无所知,给他们顺利的抵达仓舍前,直到发出呼喝之声,里面才有了声响,“来了,等一等,来了!”

    一个清军士兵嘴巴里冒着热气,推开木板搭建的仓舍,从里面探出头来,“干什么?”

    “提调军资。”

    “怎么这个时候?”士兵嘀咕着,转身入内,不一会儿的功夫,才满心不情愿的把身子从里面挪了出来,透过明亮的光线,深宫正树可以清楚的看见里面,有七八个清军士兵正在围炉而坐,身边的矮几上放着酒壶和吃食,热气铺面而来,“好暖和啊?”

    “是啊是啊。”士兵答应着,拉开了mén,“进来吧,登记造册!对了,你们要什么?”

    “很多呢,我进去?”

    “进来吧。”值守的士兵绝对没有刘队正那样的敏锐感觉,打开大mén,让众人进入到仓场,深宫正树几个更是跟在他身后,进到仓舍之中,还不及其他同伴看清楚进来众人的面貌,十几只黑dòngdòng的枪口已经顶了鼻子前面,“都不许动!”

    “这是……”带领在深宫正树进来的士兵一愣,转身yù问,还不及开口,脸上已经重重的挨了一拳。深宫正树好厉害!这一拳把他打得凌空而起,猛撞在中央的火炉上,火炉轰然而倒,里面正在燃烧的热碳、连同矮几上的酒壶、饭食等杂物摔得散落的到处都是。这个倒霉的士兵哼也没有哼出一声,当即昏死了过去。

    日军士兵一齐动手,胡luàn的把清军士兵捆了个结结实实,堵上嘴巴,扔在一边。正要转身动作,外面突然传来枪声!“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深宫正树大吃一惊,不论如何,己方的动作都要保持高度的隐蔽xìng,现在怎么会有枪声响起了?听外面枪声之外,开始有中国士兵的呼喊,更知道己方的行动已经暴lù,一把抓起步枪,冲了出去。

    日军的行踪被发现是非常偶然的事件,深宫正树带人冲进仓舍,剩余的战士在一个叫栗山丰宣的军曹的带领下逐步向内欺近,不料前行不远,迎面突然出现清军的巡逻部队,为首的赫然是十九营管带贾允谐。这一天晚上是他率队在仓场内巡逻,看见不远处有一支部队成散兵阵型前进,心中奇怪,“喂,你们怎么回事?”

    栗山丰宣不会汉语,给对方问得愣住了。急忙回头,用日语低低的声音说道,“谁会说中国话?”

    “我会!”一个士兵赶忙快步上前,用汉语向对面喊了一声,“等一等!”

    贾允谐不明白对方的部队怎么用这样的口wěn和自己说话,有事就说事,怎么让自己等一等?正在发愣,只听对面说道,“你们是谁?”

    “娘的!”贾允谐为之发笑,“你们是谁?这样和老子说话?”

    日军部队缓缓前进,双方距离越来越近,贾允谐直觉的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头,这并不是对方有任何异动,完全是几十场大战打下来之后的心理感觉,鼻子中哼了一声,“站住!”他大声喝道,“你们到底是谁?干什么的?”

    栗山丰宣突然动作,枪声在瞬间打响!贾允谐第一个中弹倒地,口中大声呼喝,“是日本人mō进来了,开枪!”

    双方的战士同时扣动手中步枪的扳机,枪声大作中,清军吃亏在人数太少,驳火之下吃了大亏,二十几个战士在不及数息的时间内纷纷倒地,为了生命而挣扎;好在枪声一响,给友军发去了信号,更多的清军士兵从睡梦中醒来,听见枪声,还有些茫然,“是哪里打枪?怎么了?”

    “快!有敌人mō进来了,快!”

    深宫正树一步冲出房舍,这会儿已经顾不得暴lù行藏,用日语大吼起来,“放火!快,放火!”

    日军飞快的分出三百人的部队,向着房舍之后,堆积在仓场内,像一座座小山般的军用物资跑去,一边跑一边解下身上的水壶,将里面的桐油用力泼洒上去,随即开枪!火焰瞬间将包围在其上的帆布引燃,tiǎn舐着下面的木箱,像一株一株明亮的火炬,点亮了整个夜空!

    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了日军的企图,负伤倒地的贾允谐手掩着小腹上血流如注的伤口,支起半边身子,不合他身后不远处的友军一眼看见,以为是日军呢,扬手一枪,子弹从后背打进,穿透了他的xiōng膛,尸体当场扑倒,挣扎了片刻,随即毙命。

    清军发现了日军的动作,眼看着火焰在夜空中金蛇飞腾,周茂洋大叫一声!“快,赶紧给我上,救火!救火啊!”

    雪huā被寒风裹挟着,大量的空气涌入火场,使被日本人点燃的火头燃烧的越发旺盛,这里根本没有水源,清军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护好尚未被敌人点燃的物资,至于已经烧着的,也只有任由他们去燃烧了。

    子弹在空中划过尖锐的呼啸,经过这片刻的折冲,清军开始反应过来,组织防御阵地,背靠物资,依托地形,和日军在黑暗中展开了战斗。

    深宫正树暗暗恼怒,自己不该让栗山丰宣带领部队的,否则的话,应该能够在更大的区域内烧毁中国人的战备物资,而眼下的情况,却是连最初目标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完成!自己带领的弟兄们只能和清军展开搏斗,但天知道,这五百人落在敌人的营地中,又能够起到什么作用?

    北城的烈火是城东所不能见的,同样的,城东的战斗也不为这里所知。川口雅带领一支部队从城东mén边被炸毁的城墙缺口处出发,他们的任务更是重要:要尽量贴近敌军的指挥中心,争取杀死或者俘虏清军的高级官员。名单上的第一个,就是李鸿章。

    和他领受同样任务的是藤泽慎太郎,不过后者是在城内,对鲍超、陈本钦、朱楷、高人鉴等人所在的前线指挥部发起进攻,战斗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不同地点打响的,虽然这一次的战斗并没有给清军造成极大的破坏,但物资被焚毁,人员被杀伤,特别是张佩纶的身负重伤,还是让李鸿章暴跳如雷!

    “可恶!鲍超,你是怎么带兵的?给人家mō到了家mén口,居然还一点都不知道?”

    鲍超也是一肚皮不爽,他是天亮的时候才匆匆从城内赶回来的,手下的刘荣桂、单懋谦战死,杨踞奎、陈廷吉、谭显相三个受伤,士兵的折损数量现在还不清楚,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听到禀报,不但是他这里,北城的军资仓场、东城外的大帅行辕,都在一天晚上遭到了日军的突然袭击,忙着赶回来,却迎头挨了一顿臭骂,心中的火气无处发泄,猛的转身,面向跪在外面的徐启山、周茂洋等七个人,“徐启山,格老子的我把仓场jiāo到你手里,这就是你守卫之后的结果吗?来人,把他们都带下去,执行军法!”

    “军mén,我们冤枉啊!小日本连夜偷袭,谁能想得到?”

    “放屁!你们是仓场守军,怎么就想不到?你们的任务就是守在那里,要是不会有日本人来偷袭的话,你们还守它干什么?带下去,带下去!”

    这几个倒霉蛋垂首无言,被军中执法队拖了下去;鲍超和李鸿章相视无言,“大帅,您看?”

    李鸿章既懊恼于己方的损失,又有些畏惧朝廷的苛法。这一次遭遇的重大失利,责任完完全全都是在他和鲍超二人的肩上,旁的不提,只是一个军中士情疲沓,为敌所趁,致有此番损兵折将的败果的罪名,就足以让前面数月来的功绩一扫而空!

    眼下唯一能够做的,也只有想办法讳败为胜了!而要做到这一点,就要全看神户城内、城外能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打一场大胜仗,用来挽回帝心了。“胡军mén那边的战况如何了?”

    胡小máo的作战计划比较特殊一点,这是因为神户城的地理位置决定的,从北路而言,大阪、福知山、神户三地成一条不规则的曲线分布,因为海军已经彻底被中国海军打垮,日本陆军丝毫得不到来自海上的力量的支援,因此,担任阪神地区作战总指挥的小松宫彰仁亲王派第二、第四镇台的两个正规师团,配以第三、第四两个国民军师团组成的部队总计超过十五万人,形成后备力量,这些人的作用是,在开战之后,选择适当的时机前往神户,支援赵间信盛。

    按照小松宫彰仁亲王的计划,如果赵间信盛在他赶到之前守住了神户的话,两支部队就里外夹击,击溃清军;如果他没有能够守住的话,那就趁敌人立足未稳,夺回神户。当然,实在不行,还可以退守大阪,与清军做最后的决一死战。

    而这种特大规模的兵力部署,自然瞒不过清军方面的探查,认真想想,就能够猜出敌军的意图,于是,部队分作两方,以鲍超的部队从东、南两方面进攻神户府;另外的西、北两处方向,则jiāo给胡小máo的部队,他的任务有二,一是从这两个方向进攻神户;同时还要分派出一支部队,随时注意来自福知山和大阪方向的日军支援部队。

    鲍超的部队在围困和进攻神户的时候,胡小máo的部队则在神户与大阪之间的地区内建立防线,陆挡对方回援神户。当然,在作战计划之中,这只是他们的任务之一,后来,这却成了他的唯一的任务,因为在鲍超进攻神户之前,他们并没有料到日军竟然在大阪集结了那么多的兵力,就算是胡小máo的部队用上了全力,都难以挡住这股强大的援军!

    日本人跟中国人打了这么久,也从战争中总结出了许多对付敌人的有效办法。比如,在城市作战中依靠重型炮火来对付他们的炮兵,比如赵间信盛总结出来的依靠地下防御工事来削弱敌军炮火的威胁。

    而大阪方向的日军指挥官高月伸之陆军中将也从这些战役中总结出了一点,那就是,要对付清军,就必须要大规模的集中使用骑兵。

    特别是在姬路城的战役之后,高月伸之得到了这方面的情报,更加坚定的相信,只有大规模的集中使用骑兵,通过提高进攻速度来对付清军,这才是最有效的进攻办法。当然,骑兵的战术也必然有所改变,因为中国人的枪弹的威力不是只有骑兵的速度就能够抵消的,为了有效的发挥骑兵强大突击能力的优势,还必须要依靠步兵来吸引清军的火力,吸引清军的注意力,为骑兵创造突击的机会。只有骑兵与步兵有效的配合使用,才能彻底击败清军。

    这次,高月伸之在大阪苦心经营一个多,除了将其势力范围之内能够招来的兵员全都征集起来之外,最大的成果就是重新组织了一支大概有两万五千人的骑兵部队。这几乎让高月伸之把他所有能够找到的战马全都搞来了,很多甚至是以前负责运送辎重物资的马匹。显然,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为了击退清军,战胜清军,高月伸之连最后的家底都翻了出来。要在神户—福知山—大阪一线与清军决一死战!

    出发之前,高月伸之就先将探子派了出去。清军围攻大阪,必然在其东面设置防线。不过,当高月伸之收到消息时也是大吃一惊。清军不但没有在神户东面设置任何的防御阵地,探子甚至没有发现大股活动的清军!这让高月伸之很是疑huò。接着,他判断清军围攻神户是假,而真正的目的是要引出他这支部队。在大阪城外将其歼灭,然后好一举攻占大阪,为最终进攻大阪打下基础!

    正是这一错误判断,让高月伸之的援军晚了三天出发。显然,这三天有多关键,那是不用多说的了,如果高月伸之的疑心病没有这么重的话,他的援军将提前三天到达神户,而那时候,胡小máo的战斗部队也没有来得及进入指定位置,如果遭到里外夹击的话,那结果必然惨败!

    耽搁了三天时间,赵间信盛发来的求救信也如同雪片一样的冲了过来,高月伸之无法再等下去了,就算是个陷阱,是个圈套,他都不能看着神户沦陷。只要神户完蛋,那大阪就将遭到清军的直接攻击,而高月伸之并不认为,在阵地战中他的军队能够占多少便宜,姬路城那么坚固,最后还不是一样被清军给消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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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节 宝冢会战

    第171节宝冢会战

    日军一离开大阪城,进入到福知山防线,早就埋伏在周围的清军部队立即出动,开始骚扰阻击作战。

    虽然,这一防御战术能够起到一定的效果,能够有效的减缓日军的行军速度,可是,这也让胡小毛部露出了一个极大的破绽,因为他们没有预料到日军竟然还能组织起一支两万多的骑兵,他将部队分散行动,这正好给了日军各个击破的机会!

    战斗进行了三天,日军难做寸进,但清军的损失也非常大,这一次进攻神户,大清方面也下足了本钱,除了原有的河南、四川、广西、云南各省的部队之外,从国内又送来超过三百个营的绿营战士,战斗总数超过30万人!胡小毛和鲍超各领其半,分头作战,而胡部阻击作战三天之后,福知山下的清军阵地前,就倒下了四万余两国战士的尸体,其中中方所占比例高达三成!

    胡小毛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当初李鸿章给他的命令是非常明确的,在鲍超所部攻占神户之前,无论他用什么办法,必须要牵制住大阪方向上的日军援军,协助友军攻占神户。为此,他不得不放弃了在北面的游击活动,将所有的兵力都集中了过来。

    高月伸之也没有料到清军的抵抗会这么猛烈,连续组织了四支敢死队,连小松宫彰仁亲王都亲临前线了,但在面对清军的重机枪火力的时候,人力终究难以抵抗火器的强大威力,只得不情愿的败下阵去。反而折损了大批的士兵。

    先期投入进攻的都是以国民军师团为主,正规师团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但这种情况也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把自己这些没有经过太多军事训练的士兵派上前线,迎着敌人的重机枪火力前进的做法,已经是国民军师团中造成了极坏的心理影响,在很多人看来,指挥官很明显是不拿自己这些人的生命当回事!

    这种声音的出现,逼迫得小松宫彰仁亲王和高月伸之不得不另找途径了。“明天让第二、第四镇台和两个国民师团一起压上去,就不相信,冲不破中国人的防线?”

    “阁下,这样做的话,伤亡怕是会极大,大到我们不能承受的地步啊!”

    “那高月君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能不能以电报通知城中的赵君,让他分出一部分战士来,从后面攻击一下?”

    “不行!”小松宫立刻摇头,“自从深宫君的夜袭失败之后,中国人加大了进攻力度,现在他们还在等候着我们的救援呢!怎么能让他们再分出部队来呢?”

    高月伸之只得点头,确实,深宫正树等三个人率所部进行逆袭之后,极大的激怒了清军上下,连着五天的时间里,鲍超所部不顾伤亡的豁死攻击,城中的赵间信盛所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眼看着就有些坚持不住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有了他和亲王阁下紧急从大阪出发,支援神户城的作战。

    眼前横亘着清军胡小毛所部,不拿下福知山,进军神户就是做梦,而众所周知,胡小毛是清军名将之一。咸丰七年的时候,镇标第二营因为在安山湖战场溃逃,中国咸丰皇帝不惜全数处死,唯一一个幸存就是胡小毛,甚至连他的那个哥哥,现在在北路指挥作战的胡大毛也身在其中,最后还是咸丰皇帝的皇后上殿请旨,才救下这一群数百人的性命!这段往事脍炙人口,二十余年间不知道演化出多少版本,甚至是连日本人也听说过的。想不到如今自己面对的就是这个胡小毛指挥的部队。

    前进不得,后退更加不可,左右为难之下,也只有硬拼一场了!高月伸之心中思忖:倒要看看,中国人有多少勇气?还是他们在付出几多的伤亡之后,才肯让开福知山一线?

    在这种没有任何选择的无奈局面下,高月伸之不得不与清军在神户东北面的福知山宝冢附近展开一次大规模的会战行动,以此做最后的抵抗。战斗是从早上的八点十五分开始的,漫天飘飞的风雪中,日军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成散兵阵型,向清军阵地开始进攻。

    骑兵驾驭着胯下的战马,缓缓减速,在跑出一百米的时候,已经到达最高速,马蹄卷起被积雪打湿的泥土,成了一团一团黑色的泥团,各色的战马硕大的鼻孔喷出的热气,像雾一般蒸腾着,马背上的骑士在运动中取下背上的步枪,熟练的向对方发射。

    清军阵地保持着一贯的宁静,无数颗头颅隐藏在分别列做八道阵线之后的战壕下,黑洞洞的枪口伸在一人深的阵地外,等候着日军骑兵的到来,四百米,三百米,二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开火!”

    随着一声长官的呼叫,第一道阵线前的三千五百支轻重武器同时喷吐出火舌,冲在最前面的二百余匹战马嘶鸣着中弹,前腿一软,身体倒下,其上的骑士受惯性的作用像一枚被弹射出去的弹丸般飞射出去;但日本骑兵的素质极高,身体就着落地的势子向前一滚,化解巨大的冲击力,就此卧倒在地,以手中的步枪和敌军对射起来。

    在他们之后的骑手毫不迟疑,一带缰绳,从倒地的战马和战友的身上飞跃过去,继续向前攻击。

    清军能够达到最大杀伤力的武器自然非重机枪莫属,其他的轻步枪则因为射速和容弹量的原因,对敌攻击力度未必有多么明显,饶是如此,数以千计的步枪同时开火,威力也大为可观,骑兵在距离三五十米的距离内被放翻在地,即使有一两个动作快的,能够冲到敌军的阵地前,也因为人单势孤,迅速被击毙当场;还有极少数的被中国人抓了俘虏。

    日军的攻击完全不受战场形势的影响,更多的战马加入到冲锋的战团中,在三公里宽的阵线上发起了疯狂的进攻,两万匹战马奔跑起来的气势惊天动地,骇人的马蹄击打着大地,完全是不顾伤亡的向清军发起一轮又一轮的猛攻。

    在他们的身后,是多达十万余的日军步兵,小松宫彰仁亲王不计血本的进攻终于收到了效果,清军连续丢失了三道防线,扔下近八千具尸体,向后退却。

    高月伸之大喜,他看得出来,清军的撤退并不是战术性的,而是不得已之下的选择!这样看来的话,他们也未必有什么了不起的嘛?“前进,前进!快,命令前线部队,加快脚步,继续粘着中国人,不要让他们完成战术部属!”

    这句话说完,高月伸之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从开战开始到现在,还没有见过清军的火炮发射呢!难道是胡小毛并没有带炮营?

    枪声响彻大地,战斗愈发进入到了白热化,双方的伤亡数字令人咋舌,但彼此的指挥官连听一声的兴趣都欠奉,胡小毛站在福知山顶,用望远镜向下面认真的看着,“弟兄们怎么样?”

    “还好。”鲁秉礼大声说道,“都是好样的!没有一个软骨头。”说完,他又怯生生的问了一句,“军门,开始吧?”

    “不行。”胡小毛沉吟半晌,缓缓摇头。敌人的脚步虽然已经完全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但过早揭盅,只会让敌人更多的逃逸而去,收不到最开始确定下来的,在宝冢尽量全歼日军主力的作战计划!这一会儿,他算是真正理解了曾国藩当年在安山湖防线展开作战计划时,耳边传来曾国荃重伤之后,仍旧迟迟不肯派兵的心情。看着自己的弟兄们在山下的阵地前殊死战斗,那份感觉绝对是痛彻心扉!“再等一等!让日本人再前进一些!”

    鲁秉礼、刘沛霖、杨彬几个站在军门身边,焦急的等待着;这一次的大胆的作战计划是连李鸿章、鲍超都不知道,甚至在己方的军中,也只限极少数,下面的弟兄们更是一无所知,在他们以为,这一次宝冢会战就如同以往所有的战斗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中日双方攻守易位而已,所以,前线的伤亡是真实存在的,甚至撤退,也是实在抵抗不住之下的选择,不虞为日本人看出破绽。

    眼看着敌军突破了己方的五道防线,近十二万日本战士铺陈在宝冢平原的土地上,胡小毛用力点头,“告诉赵霖他们,立刻开炮!”

    一声命令下达,清军十四个营的一千三五百门火炮同时发射,二十四磅的炮弹凌空飞过山脊,狠狠地砸的日军前进的通道上!这里的地标和角度都在事先经过清军炮兵的测量,炮弹的落点极佳,大团大团的火光在阵地上闪现,从最开始的一颗一颗,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通!”

    高月伸之心中悲鸣一声,知道终于还是被胡小毛算计了!这样密集的炮火轰炸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只等己方在阵地前展开,就给予致命一击!能够在炮弹轰击下逃回一命的,十中无一!他苦笑着侧目看去,小松宫彰仁亲王的一张脸早已经变得和雪一样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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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节 宝冢会战(2)

    第172节宝冢会战(2)

    宝冢会战是一场非常惨烈的战斗,日军在这一片不足1.5平方公里的区域内扔下超过六万具尸体,仓皇逃回大阪而去——这样的结果让胡小毛很不满意,在他想来,己方这一次的埋伏可谓天衣无缝,应该能够全歼日军主力的,但不想只有三一之数?事后分析一下,造成这样的战斗结果也是无可奈何,首先说,没有想到日本人的战斗意志会这么强,作战素质会这么高!在发现中了中国人的伏击之后,第二、第四镇台立刻担负起了阻击敌军的重任,掩护大批部队从炮火射击的间隙逃跑。

    第二个原因则是在于宝冢的地形因素,清军根本没有办法在两翼进行埋伏,而正面阵地却因为在最初的作战中伤亡惨重,更以日军的拼死阻击,进攻不得,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安全逃走。

    清军用近一万人的伤亡留下了六万具日军尸体,伤者还不在其中,不管怎么说,都算是一场极大的胜利,但胡小毛却高兴不起来:神户城中的作战态势很是不利,日本人铁了心做王八,把头颅和四肢缩在壳里,鲍超就是天大的英雄,面对这种看不见敌人的战斗,也是有力无处使。眼见天气越来越冷,不论是部队的士气还是战力都在直线下降,已经到了快要坚持不住的地步了。

    鲍超满头黑线,心中羡慕得胡小毛要死:“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我就和你换了!”

    胡小毛为之苦笑,周围扫了一眼,李鸿章也是一脸愁苦,凭空老了几岁似的,他知道,这倒不完全因为战事不利,而是心疼张佩纶之伤——张佩纶在日军的夜袭中受了伤,而且伤情非常严重,头上、胸口各中了一枪,数日之间,一直昏迷不醒,甚至连李鸿章提出的,想办法把他送回国内治疗都做不到——听军医官说,那是要等伤情稳定一些之后才能进行的,现在就让他受波浪之苦,一定坚持不到国内,就把一条命扔在海上!

    “大帅,春霆,我在来的路上想了个办法,你们听听行不行?”

    “哦?”李鸿章强打精神,向他看来,“胡军门请说。”

    “我想,我们不如放弃神户!转而进攻大阪!”

    这是剑出偏锋的一步,李鸿章、鲍超几个为之一愣,“不打神户了吗?”

    “对!不打了!左右这里也给我们轰炸得差不多了,日本人又藏在地下,找他不着,还白白在此地浪费了宝贵的时间,干脆让部队越过神户前进,直取大阪!拿下大阪之后,我们要么就地休整,要么继续前进大阪,主动权在我们手里。神户这边的敌人要是愿意继续藏着,我们不管他;要是想进攻我们,彼此主客易位,要打还是要退就要看我们的了!他们要是敢于出击支援大阪的话,那就是最好不过。我们围城打援,看看他们还能藏到哪里去?”

    “老胡说的是!”鲍超第一个大叫出声,“大帅,就这么办吧?我们放过神户,转头去打大阪!”

    李鸿章毕竟沉稳得多,冷静的想了想,问道,“那,神户就不管了吗?我们进攻大阪,要是大阪的情况和这里一样呢?”

    “神户也不是不管,留下一部分人守卫在南下的通道上,保证日本人不能越过我们的防线就可以;至于大阪,卑职问过被俘的日本士兵,那里的情况绝没有神户那么恶劣;和我们之前占领的日本镇、府差不多;即便会有一些伤亡,最起码也是可以彼此面对面作战的状态了。”

    李鸿章凝神长思,胡小毛的计划在战术上没有任何毛病,而且具有极大的可操作性,一旦成功,必然可以把神户城中龟缩的敌人逼出来,但这其中有一个极大的障碍:攻击阪神地区是钦定的作战计划,若是自己不请旨而行,日后给人告上一状,说他有悖逆之举,就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大祸!参详国内发生的事情,皇帝借杨乃武一案,大开杀戒,连着杀了两个红顶子的官员,又贬谪了不下十余名官员,这时候自己若是抗旨而行的话,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等了很久,他豁然张目,是筹谋已熟的神情,“此事啊,我想,还是得请旨之后,再定行止。”

    胡小毛和鲍超眼巴巴的等了半天,不想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心中大感失望,正要再劝,只听李鸿章说道,“不过老夫想来,所谓兵贵神速,也不好让差事在白白浪费时日中荒怠,不如这样,我们一边请旨,一边进攻,二位以为如何?”

    “当然好了!”鲍超眉飞色舞,回手在胡小毛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一记,“老胡,这一次该看我的了!你是不知道,这十几天,简直要把我憋死了!”

    部队离开福知山的名为宝冢的作战区域,继续稳步向大阪推进,密密麻麻的火把将整个战场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日军在这一次的宝冢会战中虽然吃了败仗,但防卫阵地不乱,阵地前沿升起了好几堆巨大的篝火,一是为了照亮战场。二是可以阻挡清军进攻,为后面的战士们照亮目标。清军也不甘示弱,也在阵地前面升起了几堆篝火,这样日军敢于夜袭的话,必然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双方的部队对峙了一夜,不过都没有闲着。日军在拼了命的加固阵地防御,而清军也在进行着进攻的准备。但到了第二天早上,部队突然接到命令:停止战斗,等待命令!

    这种等待一直进行了三天,一直到第四天的清晨,从神户方向越过福知山源源不断开至的一支新的清军部队接替了胡小毛所部的作战位置,是鲍超领着他的人马从后面赶上,轮换作战来了。

    人马到达指定位置,鲍超片刻不停,即时下达了作战命令,天刚刚亮,清军的步兵方阵就已经在敌人的阵前做好了准备。相比之下。日本人就显得要“胆小”了很多,全都躲在己方防线的后面,根本就没有按照传统的防御方式,将步兵方阵摆到前面去。日本人和在中国人的交战中学到了很多,依托阵地的散兵线是他们现在最主要的防线,而这也是最能够发挥步枪威力的防线。

    战斗是从三个方向上同时展开的,清军依靠火炮的支持,有效的压制住了日军散兵线,不过,却无法大规模的杀伤敌军,日军的防线无比坚固,清军连续发起三次进攻,都被打退。

    这让陈本钦又是惊讶又是佩服,他是刚刚从神户城中撤出来的,在到来的路上知道了数日前在此地发生的战斗,更知道己方获得了一次大胜,只是没有想到,日军的意志竟然如此顽强?在兵士折损了超过三分之一的情况下,还在坚持作战?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炮击断断续续的轰炸着日军的阵地,一直持续到天黑,可并没有停止下来,日军像是发了疯一般的在夜里也进行着炮击,一批人员累了就换上另外一批人员,炮管损坏了,就换上另外一批;仿佛高月伸之想用火炮发射出去的炸弹将清军全部活埋掉一样。

    鲍超失望极了,“你们都是废物!老胡就能一天之内消灭六万日军,你们却连前进的通道都打不开?”

    “军门,……”陈本钦张开嘴巴,却化作无奈的一叹。这怎么能比呢?胡小毛是谋定而后动,而己方的部队却是刚刚从神户城的阵地上撤下来,士兵都没有得到休整,就立刻投入战斗,而且攻守易位,战况不佳也是肯定的嘛!

    “什么?你想说什么?”鲍超瞪着眼睛问道,“现在的天气是越来越冷了,不及早拿下大阪,难道让弟兄们在野外过冬吗?告诉你,就是弟兄们答应,我也不答应!”他用力一挥手,大声说道,“今天要还是拿不下宝冢的日军阵地的话,老子就亲自带人上去!宁可让日本人打死,也绝不能让老胡看了我们四川兵的笑话!”

    陈本钦和高人鉴对视一眼,都觉得军门有些陷入魔道了!胡小毛所部在交卸了福知山一线的阵地之后,带部队开始转向西北,饶过方圆三百二十公里的福知山,调头西北,准备进攻大阪,根本就不在这里,怎么会看他们的笑话?而且即便他们在这里,以胡小毛的性情,也断然不会有这种站干岸的混账心思的。

    眼下没有旁的可说,只得点点头,“请军门放心,最多到明天,卑职一定带人拿下前面的敌军阵地。”

    “你最好能!”鲍超说道,“要是拿不下来的话,又当如何?”

    陈本钦大怒,十数场战斗打下来,弟兄们浴血奋战的情分竟然丝毫不顾?只是眼下一点点的挫折,就要自己把命填进去吗?“要是拿不下来,卑职甘愿领受军法!”

    这就有些沦为意气之争的迹象了,高人鉴给同僚使了个眼色,拉着陈本钦出帐而去。

    在鲍超面前做了保证,虽然是情势使然,但也让陈本钦很觉得头疼,一旦拿不下来敌军的阵地,便是鲍超肯饶,自己也无颜见人了,“老高,你说说,日本人守得这么紧,我们怎么打?”

    “我最近想了一下,日本人屡屡能够突破我军的阵地,唯一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毫不顾忌士兵的伤亡数字,便如同上一次在福山城吧?毕光荣带着一千五百人守阵地,后面还有刘珩和鲁秉礼的大部队在进攻,相川雪江宁肯扔下六七千具尸体,终于还是突破了阵地,这件事你们知道吗?”

    陈本钦等人无不点头,这一仗非常有名,相川雪江不顾伤亡的猛攻,终于在极为不利的情况下拿下阵地,为他们从容逸去,虽然福山城最后还是落在己方的手里,但这一场战斗,却是整个的攻城作战中,双方死伤最惨重的一次,他们虽然不是亲身参与者,但也早有耳闻。

    “日本人就是这样的,该豁出去的时候,毫不留情面。”高人鉴说道,“我想,明天的作战,我们也要如此,大部队一起攻击,把所有的弟兄们都压上去,我们有近十万人,还能解决不掉敌军的几道防线吗?”

    王正谊深深蹙眉,正如高人鉴所说,清军将佐缺少的就是日本人的那种狠辣的决断力,总是舍不得看着自己的弟兄们上场战死,殊不知正因为这样,才会在神户和福知山一线,扔下更多的尸体!原因是不言自明的,战斗每日不断的进行,伤亡更加不可避免,积少成多之下,数字也就很骇人了。

    陈本钦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好吧,就如高管带所说的,不过也不必等到明天一早,今天夜间就展开作战!争取明天早上天亮以前,拿下日军固守的阵地。你们传令下去,让弟兄们打起精神来,所有部队今夜亥时一起发起总攻。”

    !@#

第173节 因色失身

    jiāo换了福知山的防卫任务,胡小máo片刻不停的带兵出发穿过福知山西面的龟冈的山林,五万士兵分散隐蔽了起来,甚至那些笨重的火炮都用树枝给遮好了。秉礼接到的命令是,在大阪的日寇前去救援福知山之前,他不能被日本人发现,必须要彻底隐蔽,只有在大阪的日军主力被限制在战场上的时候,他们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向大阪突击,用最快的速度拿下这座城市!

    大阪是日本重镇之一,打下这里的的意义是非常巨大的。为此,胡小máo才提出这样一个大胆的战术计划,这让他有些觉得对不起鲍超;毕竟,福知山一线的功劳是自己的部队建立的,拿大阪的功劳又是自己的,而鲍超呢?他先是在神户遭遇敌军的乌龟战术,根本没有取得什么有效的进展;之后到了福知山一线,同样是难得尺寸之进,···…他苦笑了一下,这也怨不得自己,只能说鲍超流年不利了。

    将真正的目标锁定在大阪上,而没有让两方的部队夹击日军主力,这显然是一个极大的战略错误,后来有人认为,胡小máo放弃了消灭日军主力的机会,一意占领大阪,给敌人留下了大批有生力量,是后来日本地区战luàn的根源。不过。就当时地情况来讲,这种战术没有太大的问题,这一方面为后来朝廷的对日政策打下了基础,而另外一方面,这也减少了清军的伤亡,减少了战争的时间显然。这两点的重要xìng是无法忽略的。

    鲁秉礼在龟冈西面的山林里足足埋伏了五天时间,当大阪城中的日军主力开始向福知山一线运动的时候,才得到军mén的命令:立即率领部队出发,进攻大阪!

    在大阪城守备的日军人数很不少,有四万五千多人,但作战能力有限,当时,高月伸之也考虑到了大阪的危险xìng,不过在他看来清军的重点是对付他的这股主力,而大阪仅仅是打开了通往本州岛内部地大mén而已,如果无法歼灭自己统率的部队的主力,那么占领大阪的意义并不大。

    所以,他在和小松宫亲王商议之后,只留下四万余的守军部队,剩余的战力,都被调至福知山一线,和清军死磕。不料清军如天降神兵,突然出现在大阪城外!城中军队的最高指挥官就是小松宫彰仁亲王一面紧急派人去到福知山高月伸之和神户城中的赵间信盛处求救,一面在城内组织部队,准备固守坚城,等候援兵。

    清军到达大阪城下,决不待时的开炮轰城,用了不足一天的时间,将大阪南面的城墙彻底轰成了碎片,本来这里的城墙坚厚程度就远远不及神户、京都,其城防并不算好,那道城墙可有可无。在清军强大的炮火下很多更为坚固的城墙都承受不起,大阪的这道城墙又算得了什么呢?

    城墙一倒,日军纷纷退入城内鲁秉礼带兵入城,开始在城内和敌军展开巷战,这样的战斗乏善可陈,清军经历过多次战斗,很是mō索出了一些作战经验:把已经被占领的小片小片区域内的百姓都聚集起来,一股脑的驱赶到城外,由分派出来的部队暂时看守,剩下的未被占领的地方则行以蚕食战术几个月的时间下来战士们的心肠变得越来越硬对于任何和他们驳火的敌军,再没有了当初还要费力进行的劝降举动一概当场shè杀了事!

    阳历十一月的大阪,天气愈发寒冷士兵运动起来还好,顾不得身体上的寒冷,一旦静止下来,就冻得嘴chún发青,偏偏冬装不够,nòng得战士们只能从已经空无一人的占领区域的日本百姓家中到处翻找,胡小máo心中恨透了朝廷中的那些官员,自己带人在前方厮杀,让他们做一些后勤补给之事居然还这么拖沓?也不知道皇上知道不知道?

    因此,对于穿的五huā八mén,有如万国旗一样的御寒衣物的战士们,也只得眼睁眼闭,装没有看见了。....但随后出现的事件,让他不得不提高了警惕。清军部队开始出现滥杀无辜的现象!

    事情的起因是樊嘉猷的战死,他是贵州人,隶属于贵阳府总兵官陈耀庚麾下,当初在福山城作战的时候,是南路军管带之一,也曾经加入过进攻高野庄园的战斗,战后积功,升为副将衔。这一次带兵进攻大阪,他的部队是前锋之一,从南mén进入城区,一路攻坚克顽,进展相当顺利。

    阪神地区是日本第一经济重镇,清军在来的路上就早已经打好了盘算:这一次进城,杀敌、享受之外,要好好的发一笔外财——鲍超所部是三原城掘金之举,已经成为军中兵士津津乐道的美事,不过这样的事情可遇而不可求,沿途所过的城镇要么贫瘠已久,要么富豪早已经将家产转移,清军能够得到的,十中无一,若是再减去要上缴朝廷的部分,落在手里的更是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这一次阪神作战之前,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头,等着搜刮一番。

    而在大阪城内,战果却实在称不上令人欢喜,日本商人有钱不假,但大多数人的银钱都早已经转移出去,还有一部分更是把钱投资在了自己的产业中,如中国人那样的,把银钱珠宝化作金砖、银锭存放在自己家中的,根本就没有几个。这不得不让人非常失望,樊嘉猷又气又怒,心中更是一点也不相信日本人的说话,连着两天的时间,对抓来的日本人施用酷刑,但却丝毫没有效果。

    看日本人不像撒谎,他也觉得很泄气,财既然得不着,也只好把jīng力放在一个‘sè,字上了。日本nv子和中国士兵虽然语言不通,但有些事是不必说话也能做的更何况,在这些丘八们看来,nv子用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大声嘶喊,奋力挣扎,不但不会给他们造成困扰,反而觉得兴致高昂,动作起来分外有劲。

    但旁的人都没有因为此事出狎岔子,到了樊嘉猷,就出了大麻烦。

    他的部队在进攻了两天之后·被调到到城外去,担任看守营轮值任务,这是军中的一种常例,总不能让一支部队死伤太重,和军中袍泽轮番进攻,替换下来的部队,也得到休整和享乐的机会。

    营中的弟兄们知道樊嘉猷的喜好,为他找来一对日本姐妹,还都是含苞待放的清纯处子,姐姐十六岁·妹妹只有十三岁,娇娇怯怯的样子,惹人怜爱。樊嘉猷喜翻心肠,当夜把两个nv孩儿招到自己在城mén口不远处居住的民宅中,就yù行不轨。

    二nv自知不免,但身为姐姐的还想尽力救妹妹一救,便想着靠自己独承挞伐,不顾少fù新剖,一味痴缠;樊嘉猷一开始还觉得很满意,想不到这日本小娘竟然如此的知情识趣?也确实如她所愿的那样·搂着年长的姐姐安然入睡。但到了第二天晚上,就有些不同了,樊嘉猷贪恋新鲜·要享用妹妹的风情,对那个姐姐不理不睬的,即便对方尽力逢迎,也依旧故我。

    簸nòng再三,樊嘉猷情动如火,三把两把撤掉妹妹上下身上的衣服,只把和服的裙裾翻到腰间,lù出xiōng前两点青涩和tuǐ间一片淡淡的青乌·更让人胯下tǐng立如枪·樊嘉猷脱得jīng光,正yù腾身而上·不合那个心疼妹子的姐姐又扑了过来,口中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让男子yù求不满的心思大怒,一掌把nv子打得滚开,抱起妹妹的双tuǐ膝弯,架在自己肩膀上,腾身而入!

    听着妹妹凄惨的哭叫,做姐姐的心疼如绞,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仲手一mō,从头上拔下用来梳拢黑发的簪子,从榻榻米上跪行两步,扑到樊嘉猷后背上,胡luàn的向下一刺!这一记从樊嘉猷的脖颈侧面扎进去,鲜血喷涌而出,樊嘉猷吃痛之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但也仅只于此,瞬间大量的失血,伤口又是在如此致命的部位,让他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士兵看长官犹自高卧不起,胡luàn的开着玩笑,进mén察看,一望之下,大惊失sè:樊嘉猷倒在榻榻米上,身下的被褥已经被鲜血染红,身子早就冰凉一片了!而那两个行凶的nv子,也不知所踪了!

    胡小máo闻报大怒,他又是惊诧于事情的出乎意料,又愤恨樊嘉猷的不知节制,更心疼战将之死,当即命令,大索全城,一定要把这姐妹两个找出来不可!

    但这姐妹两个连名字也没有,只是从看守营中随意挑选出来的,如今出了这样的大祸,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清军士兵找她们不着,开始把火气发泄到看守营中无辜的百姓身上,两天之间,被其殴打凌辱致死的,就超过三百人之多。而且这种态势有愈演愈烈的迹象—士兵在军中久了,阳气亢奋,若是行云布雨之时,再遇到樊嘉猷那样的事情,如何得了?所以,一定要把这种情况扑杀在萌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这失踪的姐妹两个!

    “砰!”的一声枪响,彭泽把打光了子弹的步枪随手一抛,jiāo给身边的战士,被他击中的一个日本百姓倒在脚下,脑袋被打开了huā,手脚还在垂死前的chōu搐。他看也不看一眼,回头一伸手,又拿过一支枪,“通译,告诉他们,把那姐妹两个的下落jiāo代出来,其他人就都能活命!”

    通译哇啦哇啦说了一通,站成一团的日本百姓面如土sè,却一言不发,“头儿,连着好几天了,连个人影都找不到,这姐妹两个到底跑到哪儿去了呢?”

    “不管她们跑到哪儿,总之都得找出来。”彭泽和樊嘉猷是sījiāo极好的朋友,两个人还是同乡,得知战友因为这样的事情毙命,怎不令他怒火满腔?但凶手搜寻无果,他只好把火气发泄到其他人身上了。等了片刻,还是没有人说话,彭泽扬手一枪,击毙了一个男子,尸体轰然而倒,让站在人丛之中的一个nv子痛苦的大哭起来,彭泽眼皮也不抬一下,扬手一枪,把这个nv子也击毙了。

    这种杀戮在城外无日无之,偏偏清军在城内的部队每天都会押解着大批的被俘虏的百姓和降卒出来,加入到看守营中,这也给了中国士兵‘打靶,的对象,就在今天下午,又一队从城内被驱赶出来的百姓和带伤的士兵,总计超过一千人的队伍,还不及被送进看守营,就为清军士兵当场枪毙了大半,最终能够进到营中的,连四百人都不到。

    而且,中国人的这种屠杀是丝毫不考虑任何因素的,被杀的和幸免于难的都没有丝毫的辨别方法,并不是因为生得健壮与否,xìng别不同,年龄区分有有所差异,被杀的人中男nv老少都有;幸存的人中,各sè人种也是一应俱全,全看清军士兵的枪口指向哪方而已。

    彭泽的脚下又倒下二十具尸体,步枪子弹冲击力大,经常会有一颗子弹击穿前面一个人的xiōng膛,再击毙第二个人之后,去势方歇,而两个人同时倒地的,他厌恶的低头看看,摆了摆手,走到了一边。“你、你、你…···”一个清军队正用手胡luàn的一指,叫出十几个日本男子,分别抬着满地的尸体,到事先早已经挖好的大坑前,把尸体向内一扔,填上泥土,就算了事——当然,这种挖坑和填埋之事,也完全是日本人cào行的。

    这种事一直进行到彭泽所部轮换进城,新调出来的清军士兵得到胡小máo的知会,不可再如前一样的滥杀无辜,才得以缓解,但也已经有两千四百名无辜百姓倒在了清军的枪口之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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