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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管平潮     仙路烟尘txt下载     仙路烟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章 迷离仙梦,幻作别样春霞

    “啊?”

    听得这么说琼彤十分迷惑。遇着眼前这猜不透的人和事琼彤心中忽然有些后悔。在那好看女神微笑盯着自己看时她脚下已悄悄朝后挪。看她情形似乎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便立即逃之夭夭。

    琼彤这样想法那女神自然心知肚明。看着琼彤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忽然启齿粲然一笑说道:

    “琼彤你知不知道此地何处我又是谁?”

    “不知道!”

    “嗯那我来告诉你。”

    女神蔼然说道:

    “琼彤你眼前这整座雪山冰原叫‘悬圃’因为它悬在昆仑天上。我身后这九层白玉楼台叫‘阆风之苑’它左边绕着瑶池右边环着翠水。我则是此间的主人号‘西王母’……”

    “啊!”

    琼彤闻言脱口一声惊呼。俄而又惊又喜扑闪着睫毛说道:

    “你就是那位王母大婶?”

    小丫头以手抚心长出了一口气暗自庆幸:

    “幸亏不遇坏人!”

    见她这样昆仑山众仙之长王母大神忍不住哈哈一笑。听得琼彤那一声“大婶”她喜道:

    “是啊琼彤我便是王母大神!我不仅是王母大神还是你的娘亲呢!你这‘琼彤’之名本来便是我所取后来那少年不过凑巧罢了!”

    “说起这倒也是一桩奇缘;正所谓天机难测就连为娘也没想到那少年小子居然……”

    一说起子女之事和天下所有母亲一样任这王母大神平素再是威严也忍不住有些啰嗦起来。再说琼彤王母絮叨她却安静异常。不过就如被雷击一样她现在虽然表面平静内心里却激烈异常:

    “娘……”

    “娘?!”

    虽然往日琼彤一直在期待自己能有亲人在世可是真到了梦想成真时候亲眼见到自己的娘也亲耳听到她承认琼彤却没有了丝毫喜悦。想起刚才王母那些话她忽然一阵慌想说什么舌尖却打结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努力想平静想仔细想刚才究竟生啥事却只觉得胸膛中仿佛放着张鼓“嗵嗵嗵”敲个不停吵得自己怎么也定不下心。这时她想跑跑回去找哥哥不要再想什么娘亲的事情却现自己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双脚整个人好像只剩下上半截飘在半空中无依无靠失去任何行动的能力。此刻她心中只剩下后悔后悔她自己为什么不乖乖当自己罗阳镇的小孤女不乖乖当醒言哥哥的好妹妹却跑过来找什么妈妈!

    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像身后漫卷如洪的彩霞一般笼罩在她心底。

    “哇……”

    终于到最后惊心动魄的小女娃承受不住这强烈的刺激“哇”一声哭了起来!

    “……”

    琼彤毫无征兆的嚎啕大哭西王母顿时手足无措。想要上前抚慰却被那惊弓之鸟般的小女娃一阵粉拳胡乱打退不得靠近。如此僵持。过了良久直到小琼彤哭成一个泪人儿这西方仙族的王者才想出对策。

    “唉……”

    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西王母叹息一声举袖一拂便有一阵翠缭白萦的璀丽光影掠过。当那光影变幻之时忽然那啼哭少女起了些变化。刹那之后仿佛星光坠地仙霞飞起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聚集到一起本来已是神幻瑰丽的阆风仙苑突然又添了一道旷世绝俗的风景。霎那间不见了崔巍圣洁的雪山不见了空明窅映的烟云不见了奇幻沁洁的楼台天地中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到这里原本美妙的一切都失去了光辉神幻天然的丽质聚集起天空流动的纷靡金霞迷离星光错成的罗裙掩映住清泚飒然的丰采亘古以来最美的神祗从天国降临那一颦一笑都仿佛是一行行绮丽的诗!

    这样时候当西方尊贵的长公主现出本来面目便回答了世间一个流传久远的哲学命题:

    这世上有绝对的事物吗?

    有!即使是千古以来文思最灿烂的文学家也绝对难以描摹西方昆仑公主姿容的万一!

    亿万芸芸碌碌的生灵也只有见过此时站在阆风玉苑前的女孩儿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种绝对的美。任何其他事物和她相比只能这般评论:丑上一毫丑上半分丑上一分丑上二分丑上……

    暂略过这样喷薄的赞美;就是这样空灵绝美的昆仑仙族奇葩此时绝美的靥上仍带着绝美的泪花;觉出靥上这一分清凉绝美的长公主抬起绝美的柔荑用着优雅美绝的姿态抚上她圣物一般的绝美面颊:

    “咦?”

    抚上面颊她有些吃惊地问道:

    “我哭了?”

    “嗯。”

    慈祥产母亲也恢复了惯有的威严回答她:

    “你哭了。”

    “为什么?”

    长公主十分不解。

    “因为你要离开一个人伤心了。”

    “啊?!”

    对先前之事浑然懵懂的长公主脸上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呵~”

    看着自己这倔强孤绝的大女儿西王母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

    “彤儿你可还记得廿年前的赌约?”

    “……记得。”

    “莫非……母后赢了?”

    “正是。”

    “不可能!”

    就和她之前小少女的形态一样高傲的长公主忽然变得情绪激烈:

    “母后!别说区区二十年就是二千年、二万年我也不会青睐任何一位仙神!”

    “呵……”

    西王母笑了:

    “你确实不会。”

    “是嘛!我就说……”

    不有开怀的长公主这时也莫名高兴。只是这欣喜之语还没说完却见王母已微笑接言:

    “彤儿你确实不会对任何一位仙神上眼。这回你看上的是一个凡人。”

    “啊?!”

    乍听王母之言琼彤公主蓦然睁大眼眸结结巴巴地说道:

    “母后是说凡、凡、凡人?”

    她觉得应该是自己刚才听错。

    “不错。”

    却听那西王母斩钉截铁地肯定:

    “就是凡人!”

    “是、是那卑贱的……凡人?”

    昆仑公主还有些不死心。

    “哈~是凡人。”

    看着气鼓鼓的女儿西王母依旧这般回答。得到三番五次的肯定只记得二十年前之事的长公主沉默下来。这时候好像一切都静了下来只有远处传来几声仙鹤的清唳叫声清凉而悠然。

    就这样静默了一阵长公主突然又开口说话:

    “母后大人!”

    这时她已加重了语气看着西王母强硬说道:

    “母后您可是西方之长仙神至尊可不能信口言说诓骗女儿!”

    “哈哈!”

    见女儿故态复萌还是这般桀骜不驯的模样西王母哈哈一笑道:

    “彤儿早知你不信。现在我便带你去苑后镜山一行!”

    “好!”

    琼彤毫不犹豫跟着西王母朝阆苑之后迤逦而行转眼便到了那镜山之前。原来这西天昆仑传说在西王母悬圃的阆苑玉台侧后有玉山一座名为“镜山”。镜山不高约百仞有余山体皆为淡白青玉;其南侧峭立如壁石光如练恰似一面光明铜匀这“镜山”之名便由此而来。传说中这昆仑镜山玉璧能照见人心十分神奇。

    再说西王母携长公主来得此处这法渊如海的西方尊者只轻轻低叱一声:

    “开!”

    那韬光养晦的镜山忽然大放光明南侧百仞石壁上突然现出一幅幅画图就如风景屏风一般!

    不过与世间寻常装点厅堂的画屏不同此刻镜山玉璧上如走马灯般现出的却是一幅幅生动的图画;若仔细看便好像其中另有一个世界真实的场景此起彼落宛然便似一个个正生在面前!

    “彤儿——”

    对着此刻光明镜山上活动的图景西王母转过脸来对女儿说道:

    “彤儿你仔细看那人——那便是你这二十年下凡之中无时无刻不牵挂之人。自罗阳竹道初识再到千鸟崖月下遭遇你便认他做长兄。其中具体如何你慢慢看。”

    说到这里西王母现自己女儿已被镜山重放的图景吸引便不再多言。

    “这……?!”

    王母不再多话那往日比她更加冷僻的长公主却越看越不能平静。

    “母后!”

    不到片刻功夫她便叫了起来:

    “你看你看!”

    她少有失态地嚷道:

    “母后你觉得我会叫这样一个人‘哥哥’?!”

    往日昆仑仙众心目中“喜怒无常”的长公主现在更是喜怒无常。才过了不到一小会儿她便又气冲冲叫了起来:

    “母后你再看你再看——我会为了等这人出支办事回来就坐在这破山口、顶着风等他半天?!”

    “哎呀!”

    自己话音未落一眨眼功夫她便又叫了起来:

    “什么?!母后你看看你看看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人带回一根糖葫芦就年扑上去哥哥长哥哥短地讨好半天?!”

    “这……”

    被问过这几次西王母看着自己女儿笑着答她:

    “你会啊!因为你变身凡尘那真正本性便显露出来啦。”

    “哼!”

    听得母亲之言骄横的长公主气得玉靥通红怒冲冲道:

    “母后!这又岂是我本性!您这镜山实在不准!”

    “呵!”

    见女儿焦躁西王母依旧平静答言:

    “彤儿别使小性。这镜山之上早已遍涂瑶池电光草汁我在凡间你所经之处也都洒下电光草粉。彤儿你岂不知这瑶池之畔的电光草神性最为奇特无论相隔千里万里一对电光草粉总按相同轨迹运转。以它存作影像如临波照影一般又岂会参差?你还是安心观看吧!”

    “……”

    西王母这一番话说得长公主哑口无言。母后有命再加上她确实对自己在凡间的事迹也颇有些好奇便也耐下性子继续观看。

    这一来等稍加平静这高贵骄慢的公主态度却渐渐起了些变化。不知不觉她竟渐渐沉浸在镜山重现的往事之中慢慢不能自拔。也不知是否轻蔑惯了忽视惯了那些红尘俗世中的平淡琐事对她而言是如此的陌生只要撇开了偏见这些点点滴滴的小事却是如此新奇一形一影中仿佛有种奇特的魔力吸引着她那个过去的自己不停地注目。

    这样的沉迷开始时还有些游离但等到那位温润豁达的少年因为当时的琼彤身量娇小坐在凳子上够不着饭桌便特地为她做木工自打一张高凳时她便看得有些全神贯注了。

    “哼!”

    一边看时她一边心中不屑:

    “手艺这般差比鬼斧神工都不如却还敢跟我自称木工一流。这凳子能给昆仑公主坐么?歪歪斜斜只合哄小孩!”

    “哈那我就接着再看看看看这不值一提的凡人还有什么可笑事!”

    于是就抱着这样好奇与鄙视相混合的奇怪态度睥睨万方的长公主就这样津津有味地回顾起自己的人间生活来。

    不过这样的宁静只是暂时。当飞映现的画面终于闪到不久前醒言奉命搜寻出逃的水侯那神靥之上已不知不觉笑意流露的昆仑公主突然看到那少年临别之时竟俯下身来在自己额前一吻她这才突然如梦初醒!

    “哎呀!”

    不知是突然醒悟刚才的专注而有些恼羞成怒还是这样亲狎的举动对她来说已足以天诛地灭一万回昆仑琼彤公主突然变色脸色煞白浑身突突突抖个不停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狂徒!狂徒!”

    直过了许久这样天崩地裂的盛怒才爆出来!连声怒骂之时西昆仑长公主只是甩袖一拂面前那高可百仞的仙苑玉山竟突然崩碎“轰”一声巨响这样一座庞然大物便化作虚无现出背后那片娑罗树林来。

    “母后!”

    抬手毁去镜山的长公主还不解气拧回身跟西王母叫道:

    “母后!这张醒言实在可恶我要将他碎尸亿片魂灵灰飞烟灭永世不入轮回!”

    “……是么?”

    听她说出如此狠话王母仍然是笑语晏晏。

    “是的!”

    琼彤公主盛怒暴若雷霆这猛然应得一声音量之大连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呃……”

    觉有些失态昆仑公主努力控制起自己的怒气尽力若无其事地说道:

    “嗯母后我也便将他寻常杀死便罢了。这凡人不过蝼蚁;若是和他太为难倒好似我多看重他似的……母后你不知道这张醒言看似忠厚其实也是虚情假意。他不过看我当时娇小可怜便收留倒也和寻常收养个小猫小狗无异。说不定他只是垂涎我、我美色等将来长大了好……”

    说到后来她声音越来越细到最后也不知自己该不该继续往下说。这时见她这般嘴硬西王母笑了道:

    “彤儿你可记得我为何让你幻形下界?”

    “这……”

    骄横公主忽然有些踌躇脸微微泛红仿佛赌气般大叫了一声:

    “不记得了!”

    “哈不记得了那为娘再来告诉你一遍。”

    西王母神色一肃庄严说道:

    “在为娘眼里你身为西昆仑长公主掌管轮回重职却不知阴阳相生、刚柔相济的道理。这千年来你内心戾气滋长跋扈骄横不仅对轮回境中魂灵随手批判又常因小事迁怒众仙导致怨恨沸腾。哈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本来我昆仑王族便是独断刚强特立独行一些也无不可。只是我见你这般骄纵以至于诸天上下没一个仙子神客放在你眼里这样下去你如何才能像为娘一样找到一位如意仙侣为我昆仑王族延续神脉。你……”

    “母后!孩儿不听不听!”

    西王母才唠叨到这话头便被她女儿打断。此刻横暴的公主突然变得无比娇憨捂着耳朵闭着眼使劲跺脚摇头示意不想再听!

    “哈!”

    见女儿羞臊西王母也不再多说话锋一转道:

    “彤儿我不说可以只是有一事尚且不明”

    “……何事?”

    “刚才为娘听你说了那张醒言只是虚情假意?”

    “当然!!”

    “呵……这点娘可不这么看。”

    “他就是就是!”

    “哈……彤儿你先别着急——你可敢跟为娘一起试他一试?”

    “当然敢!我有什么不敢过?”

    威慑昆仑的长公主信心十足:

    “我正要戳穿他这个骗子!!!”

    “那好。”

    听女儿答应王母嫣然一笑心中已有了主意。之后她眼光越过琼彤望向白玉楼台前冰云广场上那片红光馥馥的云霞;目光在瑰玮绚烂的霞光上停留片刻王母叹道:

    “唉可惜这就快完成的霞雕了……”

    正是:

    幽情脉脉彩霞知冷处相逢不语时。

    青女三千齐下剪藕丝虽断不曾枯。(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文学网阅读!)

第十章 繁华过眼,寻香莫怪蝶痴

    不提悬圃中计议再说醒言。

    自安下琼彤一人去四处寻找不到半个时辰他便有了些眉目。越过重重的花嶂拨开层层的祥云醒言终于在那昆仑南方的方位找到一个与众不同之处。一片辽阔碧原的深处摇曳的琪花瑶草中掩映着一片清湖。那清湖水色杳渺渟泓如若无物湖中央有淡黄碎玉丛生簇拥出一座白玉的方台。方台上清碧的光辉缭绕闪烁晃耀染得白玉方台上部绿气莹莹如生春草。灿烂的青绿光辉蒸腾弥漫此起彼落以致于台中情形具体如何远望并不能看到。只知从这边看去那白玉台砻光滑腻神明刻露内中自有一股神圣生机弥漫四方绝非等闲之所。

    “莫非这便是昆仑转生之境?”

    醒言心中忖念。按着羲和大神提示那雪宜复活之机全系于西昆仑掌管轮回的王母长公主。他要求得这长公主从那轮回之境中检点拾回雪宜魂魄才可能将那梅雪精灵救活。于是当醒言第一眼见到这碧原深处奇异玉台时便联想它是不是那昆仑转生之所。心中动念他便运起灵漪相授的隐身法术“水无痕”隐藏起自己的形迹小心朝那水中玉台接近。

    当然此刻醒言自己并不知道他正接近的那浮于空明仙湖中的绀碧玉台正是他这几天朝思暮想的西王女视事之所。玉台上缭乱翠光中正隐藏着一座八角的玉轮玉轮上雕着昆仑仙篆定义天地六界轮回之事那玉轮的每角皆立招魂仙旗悬引路明灯为八方清魂指引轮转投生之所。

    轮转台中当顺应而来的魂魄附到八角玉轮中自会顺应轮表刻画的纹路悠游择路;该他得道成仙的便会幻作仙形去那西王女手下仙官神吏报到分派职司洞府;若是未登仙位的还要转入六道之中转生玉轮便会记住魂魄生前形骸身肉的组列规则暗存神意其中等他将来无论作何精灵这些决定身躯精神构成的组列规则都会给他留下前生的印迹。这便是所谓的“轮回”。

    可以想见不用说执掌转生之轮的西王女如何位高权重便连那例行公事的仙官神吏也威慑四方。比如也不知是哪一年这轮转台前由职官奏报说是大地西北蛮荒阴邪横行人民俱为不法于是西王女雷霆震怒顺手拨去轮转盘西北的招魂旗。则数年之中中土西北再无一人得道成仙。

    再说醒言小心掩藏着形迹他便渐渐靠近这威名远播的西昆仑重地转生玉台轮转盘。只是还没等看清那玉轮盘的一角便忽觉大地震动。冥冥中一阵“轰隆”巨响从西北方传来仿佛哪座玉山崩塌顿时便震得眼前这平静的湖水抖动起无数涟漪。

    “……不好!”

    觉出西北这声震动仿佛冥冥中有一丝奇妙的感应醒言顿时心生警兆只觉得心惊肉跳。这一心有旁鹜那隐身法术便有些失效忽然间那本来空无一人的明湖玉台周围冒出了无数威目怒睛的神人兵将!

    “什么人?!”

    到得此刻醒言也顾不得注意他们是不是完全现自己当即一纵瑶光神剑在虚空中划过一道若有若无的剑痕如疾电一般直往先前留下琼彤的庭院赶去。

    等到了积翠庭按下云光他里里外外遍寻琼彤不着又在那古墙看见那幅画虽然不明白那七拐八绕的白垩线条意味着什么但从歪斜的画风和线条末端那个梳着冲天小辫的简单人形来看也该是琼彤离开时给自己的提示。一想到琼彤离开醒言没来由地便心惊肉跳一贯镇静明智的四海堂主这时却再也不顾隐藏形迹骈指大喝一声“疾”背后便一道灿烂剑光冲天飞起人剑合一挟着震耳欲聋的风雷之声如闪电般朝西北方直直刺去!

    “……好强的灵力!”

    瑶光经天风雷御电一路上惊起不知多少悠闲的散客游仙。饶是这些人个个实力不俗此际感应到那一道盘桓于天际的剑光也不禁个个暗暗惊骇。

    在这样卓不群的太华灵力驱使下那飘渺无常、距离不知凡几的空中悬圃须臾便到。

    “琼彤!琼彤!”

    心急火燎的少年按下剑光落在烟霞之中还没怎么收好剑便开始不管不顾地吆喝起来。

    只是正在这时他却忽然听到空中一阵丝竹悠扬神乐大作!

    “这是……?”

    循声而来张醒言本准备拼命谁知眼前忽然一阵光明耀亮伴着乐曲竟有无数朵鲜花从天而降飘飘洒洒悠悠浮浮如天降大雪般充斥在周围。沁人心脾的花香氤氲四周光彩鲜洁的繁花飘落左右青渺的天空上更有无数娇艳的仙女提篮散花婀娜的身躯如鸿毛一般轻盈在飞花丛中翩翔飞舞矫若灵凤!

    而在目眩神迷之时俄而又有五色凤凰飞来青凤、赤凤、黄凤、白凤、翠凤这些人间罕见的神鸟这时成群结队拖曳丽尾翂翍着彩翼带着明珑的光辉翙翙翱翱仿佛要与漫天的鲜花争艳。

    “这……”

    眼见鲜花温空、鸾凤飞集醒言一头雾水不知生何事只知道按剑茫然四顾一时也忘了呼喊琼彤。正自愕然这时突然从那天穹又传来一阵威严的声音:

    “张醒言听封!”

    循声望去只见那鲜花凤凰之外那高天绀静清泚之处有一化装丽人飘然浮空头戴日霞之冠足踏虚明月莲神色威严冷粹在高天中泠泠宣布:

    “凡人张醒言秉性神明虽无心而朗鉴察风波于青萍之末见危祸于未见之端遽禀明颖之姿怀秀拔之节奋忘机之旅竭太华于海侧舞瑶光于天南封淆紊斩恶龙一载而胜尔后又能宁静安身平和保神精粹致真至今日亲谒昆仑已是道备功全。本王母览其真意阅其功德特封张醒言为太华神君辖领昆仑东天治所开明宫辖开明、6吾诸神兽再调三千司花天女相从钦此!”

    一旨宣罢顿时那神乐更响鲜花更乱祥云奔涌凤翥鸾翔诸天上欢腾喧闹真如普天同庆一般。再说醒言。

    “太、太华神君……?!”

    “昆仑东天……?!”

    巨大的喜悦如洪水般说来就来瞬间淹没了全身。忽然之间醒言像风中的秋叶浑身颤抖起来口中牙齿“得得得”上下相碰本来想要长跪谢恩那腿脚口舌俱不听使唤膝盖忘了弯如一根木桩口舌不知道怎么音只听到一阵阵清脆击齿之音全不闻半个谢字。

    “呵……”

    见他失态那刚才庄严宣谕的西天王母毫不介意一阵环佩之声中已瞬间降临醒言面前。王母看着醒言笑语晏晏道:

    “太华神君恭喜恭喜。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真想不到这回多亏了你那邪魔淆紊居然狡诈如斯这最后的布置连我昆仑也没觉到。若非有你也不知那**之中又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她这般过奖醒言听在耳里十分想逊谢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只能在原处呵呵傻笑。

    “哈……”

    见他这样王母神君也不禁莞尔朝诸天顾盼一回然后晏然说道:

    “张醒言不必谦逊。对了我又知你初登神箓年少气盛便特拨三千司花仙女予你。她们个个面容姣好还善解人意……呵这就不多说了以后你自会明白;太华神君你若不惯昆仑清寂自可于其间选择仙侣我绝不干涉开明宫任何事务。”

    这样说时传说中那众仙之长的西王母却像个溺爱娇儿的母亲脸上只洋溢着慈爱的光辉。而听她这么一说醒言细细一品也忍不住耳热心跳心旌摇荡那颗心不由自主便“砰砰砰”直跳。

    只是即使这样大喜之时他并未完全忘记来意。此番上昆仑只为雪宜能够起死回生;以前这事看起来颇为艰难但自己现在居然成了昆仑同地位尊崇的神君那搭救之事自然变得相对容易。尽管听说那西王母长公主横蛮无礼醒言相信只要自己耐下性子不惜阿谀奉承徐图缓计最终也能成事。雪宜此事忽然易行但现在他却要着紧另一件事——

    琼彤是否在此处?刚才明显此地那声山崩巨响空间生何事?与琼彤有无关联?

    因此等那份突如其来的喜悦稍微平息了一些醒言便以惊人的毅力平静下心情努力张口说话。看着神光湛然、满面喜色的王母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王母大神方才大恩大德无以言谢只好将来恪尽职守终身图报。小子现在却有一急事相问不知王母能否明示?”

    “神君不必谦逊有事尽管直说!”

    “是这样其实此番来到昆仑舍妹也与我同行。刚才在仙境圣地之中一阵乱走不小心路迷失了舍妹所在心中不免牵挂。不知王母大神可知她的去处?”

    “哦?”

    听醒言问出这话满面春风的昆仑神母望了他一眼道

    “令妹模样如何?”

    王母相问醒言赶紧便把小琼彤那玲珑样子跟她竭力描述了一遍。等他描述完那刚才一团和气的王母大神却忽然有些变色。

    “张醒言——”

    她道:

    “我看你是个人身——你确信你妹妹长成这样?”

    “是!”

    这时候醒言也觉出这西昆仑之主忽然语气有异说的话苗头也有些不对。

    “人身……”

    想到王母刚才提到的这个词儿醒言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祥预感。

    果不其然刚才还和颜悦色的西王母听他肯定之后顿时脸色便沉了下来。静默片刻王母开口冷冷说道:

    “张醒言我不信以你神力会被她蒙骗?……唉罢了!”

    此时王母脸上已是如被冰雪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

    “张醒言令妹我没见到却捉住擅闯仙圃的妖兽一只。你可有兴趣一见?”

    “……愿见!”

    当王母说出最后那话时这位新晋的神君顿时便明白了一切。几乎在刹那之间他忽然觉得刚才那热闹喧天的鲜花鸾凤突然消失整个昆仑都仿佛静了下来。

    这并不完全是他的错觉。在等那“妖兽”被带上来之前西王母便已挥退了诸天吉祥喜庆的仪式。须臾之后便有一精壮力士举来一物放在这阆风玉台前的冰原。

    “张醒言你来看这便是你来之前本神刚刚擒获的卑秽妖兽。”

    “……”

    喧闹的天地已静了下来几道明亮的阳光从天边照下经过玉台冰原的折射将大家眼前的一切照得通透明白。这时放在醒言眼前的是一只不大的铁笼笼上栅条乌黑锃亮。那笼中……

    就如大约三年前那个阳光明亮的午前那只似虎非虎、似豹非豹、似麟百麟、似虬非虬的雪白小兽就这样横卧在自己的面前。雪光一样的毛色映着明亮的阳光散出璀璨的珠光雪气隐隐有虹霓厘光不住游移。头上那对淡红的玉角仍旧如小荷才露过了这几年似乎也没有变长。肋下依然是那对和身躯一样洁白的羽翼;看着它谁能想到这样稚嫩的翅膀不久前竟能承载他飞过那凶险的弱水。

    不管如何这眼前熟悉的场景仿佛前日重现自己甚至又听到三年前那罗阳街市中热闹喧嚣的声息;唯一的不同便是此刻这小兽神气恹恹耷拉着眼皮仿佛封闭了五官六识看不到笼外的一切。当笼子放下时可能感觉到牢笼的震动那长长的睫毛下盈盈的眼眸才朝这边望了一眼却什么反应也没只如一只病了的小猫侧身匍匐用爪儿枕住小脑袋在笼中默默打起了瞌睡。

    ……

    刹那间对醒言来说仿佛黑夜突然降临耳边的一切都陷于沉静。楼台沉静雪山沉静众神沉静无边无际的静寂包围到自己周围再向四周蔓延……在这样无边无涯混沌难明的静寂里却有什么像针一样尖锐地刺痛心底。

    “小狐仙……”(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文学网阅读!)

第十一章 奇缘仙偶,二月春声流梦

    剑求一人敌烟中万虑冥。

    ——佚名

    “卑秽妖兽?”

    一望笼中小兽忽然之间醒言只觉得浑身血气上涌好像突然被人勒住脖子喘不过气来!只不过一瞬间他心中已转过无数想法。

    “王母大神不知……”

    急智逼出的许多说辞当醒言望了望西王母的脸色已到嘴边的话儿便突然和舌头一起打了结。稍微定了定神他便摒弃一切繁文缛辞五体投地匍匐在西王母面前。他以头杵地在寒凉的冰晶地面上“砰砰”磕了几个响头之后抬头恳求:

    “王母容禀您说的这笼中小妖实则曾于我有大恩。不知王母如何才能将她纵放?如若可以小子愿舍这一身仙爵神位换得她性命!”

    “……”

    高高在上的王母大神听得醒言此言倒有些诧异。星眸曼转之际倒忍不住望望远处那依旧在天空缤纷散花的袅娜仙女心想是不是场面还有什么参差坏了这少年兴致。

    一念闪过她便笑着对长跪在地的少年说:

    “张神君罢了。你也不知这西昆仑规律如山……念你初登仙禄本座倒也不妨网开一面这样吧要救小妖倒不要你什么仙爵神位;你只须跟我斗法一场。若是能捱过半刻我就不妨饶了这小妖一命。只是——”

    “只是什么?”

    醒言心中奇怪正想要问却只觉得这膝下的大地忽然震动起来!

    “轰、轰轰、轰轰轰……”

    一时间天摇地动眼前的景物好像突然都动了起来。

    “难道斗法开始了?!”

    一念闪过醒言正要戒备却忽见那雍容出尘的王母侧耳向西方聆听对他不再理会。见得如此醒言也情知有变赶忙也转脸面向西方细看——这一看他正是大吃一惊!

    原来此时那悬圃西天边一直如亘古恒静的连绵雪山这时忽如活了一般;原本静静反射太阳光芒的玉岭雪脉随着膝下这轰轰的颤动如一道道银蛇舞动起来好像只是在须臾之间那大地山川相互挤轧全变了原来模样。一点清脆的响声又从群山深处生转眼便扩展成了千山万川之间的协奏犹如千军万马轰然不绝越响越大。在这剧烈宏大的响声中千万团雪块从栖身了千万年的岩脉上脱离开来前仆后继地砸向它们面前无尽的险坡深渊。

    雪崩了!无数皴皱的雪块雪面反射着灿烂的阳光崩腾剥离飞落如雨。一时天地间有如破碎了千万片镜子千万道华光散射四方刺眼若盲。

    “难不成昆仑也有天灾么?”

    轰然雪崩中醒言如此想。一念未了他便听得那有如雷车横奔的雪崩声中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大吼:

    “王母!”

    “你要斗法?何须找旁人!”

    低沉的吼叫从崩塌的雪山滚滚而来如闷雷般落在这景气祥和的阆苑悬圃。顿时震得那祥云支离红霞破碎混乱不堪!那些在天空曼舞逍遥的散花仙女没有被先前的雪崩吓倒在听得这声沉闷的吼叫之后却惊得从天空纷纷掉落四散奔逃!

    “哈~”

    也不知那是何人却见得西王母仰天一笑裙带激风朝西天俨然说道:

    “大鹏明王自你与天地生便在这昆仑西天为尊——怎么突然便厌倦想去寂灭之方?”

    王母温文尔雅此时说话却无比狠辣!

    “哼……”

    王母一言落定一声闷哼又如巨石般从西方砸来紧接着便是一连串滚滚长笑伴随着豪壮的话语震荡在雪山玉圃之间:

    “西王母你倒傲气!说起来琼彤小侄女那轮回盘本王还没去过就是想去游游又如何?倒中你西王母我大鹏几万年来数番挑战却不肯与我动手。以前以为让我今日一看却嚷着要和一毛头小儿斗法——你羞也不羞?”

    “呵……原来如此。”

    西王母闻言微微一笑对着西天说道:

    “雪山鹏王那便请了!”

    如若一声奇妙的咒语西王母这声应承话音刚落那西方天边动荡不已的雪山便忽然隆隆行动一个个好像雪盔玉甲的巨人从大地中倏然站起吹着寒风的号角举着冰川的槊矛轰轰隆隆着朝这边走来。在这些雪山巨人身后天地间又是光华大盛仿佛骄阳落在那雪山之后将那边照得炽白一片。转瞬之后奇异的巨人神兵便前仆后继冲到悬圃近前仰望它们那巍峨庞大的身躯无论哪一个奔压过来都能将这白玉阆苑冰晶悬圃砸得粉碎!

    目睹这样危情醒言弹身而起刚要拔剑护卫却只听得王母一声轻笑玉足只轻轻一踏便在这轻轻巧巧的落足声中。天空中飞下无数道惊雷闪电有如紫电金蛇纠缠流窜到一座座活动的雪山之中。只不过刹那之后那些峭拔如林涣若奔云的雪峰便犹如雪遇沃汤转眼炸得支离破碎!一个个奔走起来的雪山巨人刹那间变成无数个细小的雪粉碎石漫空飞舞一阵便飘落沉埋到千山万壑中去!

    “吼……”

    雪山神卒转眼粉碎那身后光华耀目之处忽然响起一声低吼有如困兽然后便忽见一物飞起翼如轮转。带着风雷之音遮天蔽日而来。刹那之间这原本浩阔无涯的天宇竟显得忽然逼仄原本光耀万里的太阳光线一瞬间都换成这天地神禽光辉灿烂的羽翼。挟带着悠远决裂的霹雳之音大鹏明王朝这边扑来势如万钧!

    说起来那西天大鹏明王完整的本相醒言并未看清。那时光华太盛如果望得太多必然盲了双眼。不过在那之后他却看见了许多“明王”散落在四间……那镇静从容的西王母当西天的强光席卷迫来之时依旧只是右足轻踏只不过忽然之间那塞天盖地的羽翼身躯便轰然解体!

    那时候在醒言看来似乎那亘古而生的神尊也与世间凡物相同当时刹那目击的情形就好像以前自己看邻人杀鸡刹那间羽毛四散血肉横飞!于是不到片刻的功夫这阆风玉苑便血沃成海到处都是鲜红温热的血水流成的溪河!如果说原本这阆风仙苑昆仑神地是冰清玉洁的白那此时充斥眼中的便满是惊心动魄的红!

    “呃……”

    虽然已经过无数次惨烈的大战但顷刻便踏足于这样血流肉块汇成的河流不停感受那异物撞脚鼻中再闻着那沉重的血腥醒言仍忍不住感觉一阵恶心;要不是定力卓此刻他定然吐了出来。直到这时他才突然明白为什么刚才王母跟他说到要释放琼彤需和她斗法时会有那样古怪的表情。

    “呵!”

    正当他想得心惊胆战之时却听得那谈笑间杀仙灭神的王母仙尊朝他嘿然一笑道:

    “张神君还想与妾身斗法么?”

    “……”

    只不过片刻的踌躇便足够让人转过无数个念头。当醒言口角嗫嚅、欲言又止之时那西王母心中却已然有些后悔。

    “罢了”

    她想道:

    “我这样试他确有些过火。这天地间究竟有几位神尊目睹刚才幻境还敢跟我出手?何况这少年虽然法力通天若是全力挥不讲经验技巧倒也跟本座匹敌。只是他心境大抵还是凡人……唉!”

    想到这里她便有些自责:

    “其实这孩子真不错正能降顺大丫头。我却何苦演得如此过火?真是作茧自缚!”

    “咳……”

    正当西王母心中懊悔之时却不防那刚自愣怔的少年突然清咳了一声。王母一听赶忙说道:

    “醒言啊——莫不是你见刚才太血腥心中不忍?若如此我们不比也罢。我们——”

    西王母“再从长计议”几字还未出口便忽听得张醒言说道:

    “王母在上请恕小子无礼这便斗胆一试了!”

    话音未落这按剑而立的新晋神君突然拔剑人剑合一如平地卷起一道狂飙裹挟着无数电光星芒朝那近在咫尺的王母击去!

    “啊!”

    而乍见得如此凶险攻势西王母倒吸一口冷气但转瞬之后她心中却是一阵轻松。

    “亦痴哉……”

    面对眼前势如破竹的剑锋虽然只是咫尺的距离裹挟着无穷的灵机但对西天的众神之长来说却有充足的时间。就如刚才对付那迅猛无俦的“大鹏明王”一样西王母只不过又轻轻点足眼前那奋勇向前的少年便冰消瓦解!

    ……先是手吧双臂忽然从中断落带着神剑的手臂滚落一旁。然后便是双足。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断离。倏忽之间又是一股无名离火从身下燃起一直向上焚殛!

    骨肉支离、烈火焚身之时刚刚荣任昆仑神君的少年经历了所有真正断手断足火焚焰灼的痛苦。却在那横飞的血水吞吐的火焰中仍是一脸狠厉不屈的表情。致命的痛楚常常比死更痛苦;但此时他却咬着牙用着仅存的一点神智向前飞扑。

    最后当终于扑到离王母只有几分几毫之时在一缕袅袅的青烟中那鲜活无比的生命终于彻底消失;之后被一丝横过的天风一吹便烟消云散留不下一点痕迹……此时忽然有人泪流满面……

    不提天上再叙人间。

    二月末的罗浮山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虽然是四季长春的洞天福地也能感受到那天地之间冬去春来的阳和之气。于是树鲜芽花吐嫩蕊仿佛只是在一夜之间那苍郁青葱的罗浮群山中便爆出许多灿烂的花色淡白、浅红、嫩黄、鲜蓝一蓬蓬一簇簇点缀在青山碧岭之间让那原本书生青绸一样的罗浮山转眼变成一块小姑娘的花巾绚烂斑驳焕着无比蓬勃的青春气息。

    而二月的春雨说来就来。刚刚明烂的阳光还点亮无数鲜艳的山色转眼便是云蒸雾合烟雨淅沥。顿时那无穷的山色便被春雨掩藏在一层朦胧的轻纱之后应了“溟濛小雨来无际云与青山淡不分”那句。这时那朦胧淡泊的群山危岭深处那座千鸟石崖久空的石居屋檐下燕巢边的新泥也被烟雨染上好几分湿重的水迹。“燕子巢边泥带水鹁鸠声里雨如烟”。这二月初春的罗浮山啊动辄都是诗句。

    再说这燕巢新据的罗浮山千鸟崖自然座落着最近几年中名声鹊起的上清四海堂。不过自逢剧变石堂重修之后那堂中之人便相继离去此后这不乏生机的清幽石堂石崖便显得颇为寂寞。平日里除了偶有上清道人前来石居中打扫这千鸟崖上便鲜有人迹。而少了往日那四海堂中温婉女子的辛勤修剪这千鸟崖石坪外的青草绿蔓便渐渐占领了石屋主人的领地往日光洁干净的石坪现在一片萋萋杂草中间飞舞着细小的蛾虫越显得这四海堂的落寞。

    话说这一日这寂静的千鸟崖前在那烟笼空翠、人迹罕至的蜿蜒山道上却远远走来一人!

第十二章 梅妻鹤子,一杯水远山遥

    那山路上走来之人正是醒言。

    自下了昆仑他便到了这绿树春烟笼罩的罗浮山路。与去时不同归来时他只是孤身一人。不过对他来说这又有什么奇怪呢?醒言他清楚地记得自从自己在昆仑上跟和蔼善良的王母长公主求得能让雪宜返魂复活的仙药他那同去的玲珑可爱的琼彤妹妹便被西王女看中留在她身边修仙炼道。虽然这样自己与琼彤恋恋不舍但有这样难得的大好机缘他又怎么能阻拦?他不仅不能阻拦还为小琼彤有这么大好的仙缘而高兴开怀。

    留在昆仑的不仅是琼彤自己那司幽冥戒中一直跟随的鬼卒丁甲、乙藏还有那上清罹难的蓝成蓝采和也都被西王女看中留在那转生镜台当了看管招魂仙幡的神吏仙官。那蓝成醒言原本只希望他能修成个鬼仙没想现在竟成了昆仑仙界的上仙这怎么能不叫他高兴?

    而在所有这些喜事之外对他张醒言来说最重要的是得知原来对那昆仑仙界的西王女来说要让雪宜复活只是她举手之劳醒言清楚地记得这位高贵的昆仑仙尊说原本无论仙神若是被天闪裂缺那样霸道的神兵打中绝对无力回天。不过这寇雪宜本来便是雪山的寒灵之气梅花的清和之魂凝聚而成聚则有魂散而无形那命魄本就不那么容易湮灭而雪宜又曾机缘巧合得到水之精魄在体内停留水木相生正是得宜暗中早就无意铸成不灭仙身若非万年不遇的天地浩劫出现她那生机绝难断绝。因此现在只要醒言将西昆仑的至宝仙药“返魂精”安全带回再按西王女的教导施药便能将她救回!

    以上这些或许真真假假虚实参半。但此刻四转罗浮的张醒言却坚信不疑他觉得以上这些西天昆仑的真实经历每一刻每一幕都是那么的鲜活清晰真实得仿佛就生在昨天。

    闲言暂略等他重上罗浮也不顾其他一脚便奔千鸟崖四海堂而来。

    等醒言到了石崖上便在石屋正堂竹榻上放下那只从昆仑求来的仙药宝匣又在墙角边寻得一只鹤嘴锄便开始在石坪上划起那些荒草来。

    此时的千鸟崖石坪经过半年多的风吹雨打早已不见了本来面貌石坪上到处覆盖春泥。野芳相侵便连那遮风遮雨的袖云亭中那石桌石凳上也积了不少尘泥生出不少春草:每有山风过时那亭中坪上便一齐摇曳草影十分荒凉。

    于是重新归来的四海堂主便将堂前这荒凉景致略略收拾辟出一条道路。此后他便御剑而起纵起一道云光往那摆放雪宜香躯的孤绝冰崖而去。等到了高天冰崖前醒言便在云中挥一挥手收去自己布下的雷关法阵上前将那安然如睡的雪宜身躯抱起在一派天风纵横中回转四海堂。

    等回到崖上醒言将雪宜柔软的身躯小心地摆放在崖东冷泉前的那片碧草茵上然后返身回到屋中抱出那只长方形的白玉药匣准备给雪宜施药救还。此时正是上午明亮的阳光从山前照来将他怀中那只白玉长匣照得闪闪光。灿烂阳光里那将芳草丛中的冰切梅灵更是轻盈通透得如同一片碧水中盛开的白莲。

    抱出玉匣醒言便立在雪宜面前产。静静地端详着女孩儿婉洁的面颊半晌无言暗暗祷祝之后他便轻轻俯下身去小心地打开玉匣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中将那股闪着熠熠金辉的灵液从匣中缓缓倒出静静流淌到雪宜身上。

    当起死回生的仙药倾下这千鸟崖前的日光金影里蓦然间闪过万点金辉犹如夕阳下湖面粼粼的波影浮光跃金点点的金芒交织成一道绚烂的光瀑缓缓流泻在这袖云亭边。而当光辉散去原本那冰雪梅灵躺倒的碧草之中竟忽然化出梅花一株。枝干盘曲妖娆光洁青碧其间花苞点点亭亭立在这亭前冷泉边。这倏然化就的梅株仿佛隔了一道冰雾的帘栊虽然头上阳光明灿看在眼中却仍然隐隐约约如镜花水月。那光滑青碧的枝叶间自有香风一抹绕树翩跹那枝头一朵朵淡黄的梅苞带着晶莹的雪片在风中轻轻摇曳如欲诉言。

    见着雪宜倏然化梅醒言并没有丝毫惊异。因为他记得那昆仑西王女曾交待雪宜姑娘毕竟遭历大劫一时不能彻底起死回生。现在雪宜只有得了这返魂灵液的助力先化归本形就着罗浮洞天的生机灵气小心滋养少则几个月多则两三年必能回返女形。

    于是在此后的日子里醒言便深居简出每日大都在石崖冷泉前陪伴着这株花树梅灵小心呵护不敢懈怠。

    雪宜化梅之时时节已入三月正是春景如烟千鸟崖前柳絮飞如白雪桃花坠如雨片。不过尽管这春光浪漫山色无边醒言也无心去游历嬉戏。到了三月里醒言记起那古训“梅林相生”便每日清晨即起荷着小锄背着竹篓漫山遍野去寻那还未拔节的竹笋。此时的竹棵生机最盛醒言每寻到一支便将它们小心挖出带着泥土放到背篓里回到千鸟崖后便将它们移栽在袖云亭前的山坡。

    这时节满山寻竹笋的张大堂主倒像极他那位同门那位以前寻宝到走火入魔的田仁宝。他这些天寻竹种真个是不畏山高壑险每每寻到废寝忘食;有时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东山**夜色*(**请删除)*(**请删除)深沉他仍背着那只竹篓穿梭于深山老林间就着月色寻竹不知疲倦忘了归途。

    而三月里他寻来的这些竹笋生机最是盎然往往一夜之间便拔节生长长及数寸数尺。于是就在他这样不知疲惫的苦心经营中到了三月中旬这千鸟崖前的山坡上不知不觉已栽满了细竹;每当清风徐徐来时便满山竹叶沙沙作响则那对面山峦间飞瀑流声不复闻矣。正是:

    深山几回亭草绿?梅仙一去岭云闲。

    愿将山色奉红颜修到梅花伴醉仙。

    日子便这样如流水般从指间溜去不知不觉便到了暮春四月。这一两月中辜负了大好春光的四海堂主当山前竹林遍野之后便也只停在千鸟崖上悠悠闲闲打岁月。每日春光中对一缕绿柳的烟看一弯梨花的月卧一枕翠竹的风伴着那亭亭玉立的梅树倒也清淡悠闲。偶乐他也回想回想那些婉转多情的俏丽红颜或是回味回味小琼彤那憨跳可爱的稚语于是每每忍俊不禁直至莞尔……所有这些便是他在雪宜返来之前最大的乐趣。

    而这阳春烟月之中那四渎的老龙君也几度携风雨来他现在也知道醒言处境却束手无策只有好言相慰并及时告知自己孙女在东海的休养进展。而嗜酒的老龙王自南海事定之后又萌了故态每回来时总是多带美酒。于是这一老一少二人便在袖云亭中对酒每回从夕阳西下霞光照岩直喝到月移中天这时老龙君才大醉而返。那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之间俨然翁婿焉。

    在这期间醒言也回马蹄山一次除了尽量在父母跟前尽孝醒言也去饶州城中寻那位启蒙老师季老先生帮自己行了冠礼。不知不觉他今年已是二十岁正是冠礼之年从此后他张醒言便正式成年。冠礼之后他也终于在姓名之外有了自己的字号。当时沉思良久醒言最后拈定二字:

    “逢仙”

    那别号暂时醒言也心不在焉便拿了“四海堂主”充数。

    而这回回返饶州城中他也知道了花月楼中蕊娘噩耗。等他得知时那美人埋黄土竟已逾半年;醒言念及旧事亦不胜唏嘘。于是在饶州那几天里他也丝毫不顾身份备了酒水纸钱经人指点去那饶州城东郊外蕊娘坟处祭吊安魂。

    凭吊蕊娘时正是黄昏那西边城头上斜阳照来淡影零落倍添悲凉。斜阳返影中等这位旧日的花月楼乐工来到墓前却见墓木已拱茔上青草萋萋零乱荒芜。面对此情此景再想起往日那女子娇媚如花的容颜便不胜悲戚。

    “旧埋香处草离离今对夕阳听乌啼;沧桑几劫茔仍绿**千年梦尚疑。”

    面对着杂草荒丘耳听着晚鸦归啼这时再记起自己往日那荒郊辩诗便恍然如谶语。苍凉之情萦满胸臆之时醒言也在蕊娘坟前蘸墨提笔在黄纸上写下悼诗一在那斜阳残景中烧化作为自己的奉祭。

    诗曰:

    女坟烟冷殡宫遥。旧日妆楼锁寂寥。

    露砌碧苔吟蟋蟀。风穿翠竹网蟏蛸。

    留得玉蕊遗诗在。亭亭素质带血描。

    也许某种意义上蕊娘对当年的张醒言来说带着些成熟女性某种神秘的象征充满着最初的吸引。而随着现在蕊娘坟前这一缕烧化青烟的袅袅消散醒言也终于告别了他那纯稚而青涩的少年时代。

    此后自饶州返回到千鸟崖上每当入夜月色如水之时醒言也会在月影下于淡梅前酹美酒一杯然后便在婆娑梅影中轻吹玉笛。将缥缈出尘的笛音萦满整座山崖。一曲吹罢便斟满美酒在月下花前畅饮然后便又是一曲清幽低徊的笛儿一直伴着梅花直到天明。吹时无语奏时悄声皆恐惊了花心。

    如此生涯真可谓尘脱俗情趣非凡只是尽管暂时如此无忧无虑醒言心底却总好像有一抹挥洒不去的暗影如遮月夜云让他有些高兴不起来。

    话说到了四月中旬这一天正当他在泉前赏花还是那样觉得有些心神不定忽然那四海堂前对立的石鹤嘴中蓦然出两声尖锐的清唳还飘出一缕缕白烟!

    “飞云顶有急事相招?”

    现在四海堂主地位非凡便连那旧相识掌门清河真人也不敢随意相召。这样一来醒言再看看那鹤嘴中不断蔓延而出的青烟心中更加忐忑不安!

第十三章 鏖战将军,马色截云之鲜

    一绩衣襟诏一行马上悲笳事惶惶。

    此时仙家方沉醉不觉中原日月亡。

    ——佚名

    等醒言急匆匆赶到飞云顶上那清河等人早己在上清观外广场上相候多时。恐是事态紧急此时两下相见并无什么揖让客套清河便将手中一方绢巾递与醒言。

    清河递给的这绢巾原本应是白色现己半为污秽看样子己不知传过多少人之手。等从清河手中接过醒言展开看时便见上面用木炭写着短短五六句话其字迹娟秀行句却零乱显见是女子急切中写就。绢巾刚入手中醒言一眼便先看见抬头信尾分别写的是:

    “醒言钧鉴”:“妾居盈拜上”。

    仔细看看书信内容这不看则可一看素性洒脱近来愈加淡泊的四海堂主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且不提飞云顶上惊恐再说此时在那长江中游云梦泽北那江夏郡境内正生一件极不寻常之事。

    这事之地是一处连绵山丘前的平缓谷地唤作“牧良野”。牧良野的南边是一片连绵的山脉称为“落云山脉”。此时正是人间四月天春光浓郁这落云山脉下牧良野中正是风光如画。那碧草茸茸铺蔓四野;野花点点色彩缤纷。午后的春阳一照弥天漫地的碧草烟色中便闪耀五颜六色的花光宛如天上的星辰落到人间。

    本来在这样大好春光里风景如画的落云山牧良野正该踏青游冶;只是现在烂漫山花蓊勃碧草中却是戟剑林立苍烟滚滚!开阔的芳草地里人喊马嘶。光天化日下竟有上千名持刀骑士跨马往来奔驰渐渐将一群狂奔乱逃的轻甲将士围在了核心。

    牧良野中这群被围杀的战士总共大概一百来人看样子应是殘兵败将各个衣衫褴褛盔歪甲斜满脸都是血污。他们地盔缨战裙上沾满了血渍尘灰早辨不出本来颜色;手中的刀枪也早卷刃。和四外那些盔甲鲜明趾高气扬的追兵一比正显得狼狈之极。

    这些逃兵也是寡不敌众虽然打斗间好似武功精湛还高过那些轻骑但正是“双拳难敌四掌”以一挡十的好汉只存在于传说中面对十倍于己的追兵还不到片刻功夫狠命抵挡的逃兵将士就在蜂拥而至的攻击中瞬间倒下十几个。余下的部众。见势不妙赶紧向内收缩紧挨在一起兵戈环转对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筑成一道人墙将什么重要人物保护在中心。

    也不知是否濒临绝境激出无穷潜力。还是他们深入骨髓地忠心逼迫自己挥出最大的能力这些己到穷途末路的武士如困兽犹斗口中吼吼作声兵器狂舞如风竟一时抗住那潮水般的攻击。

    见这些逃寇悍不畏死那些兵力占优的追兵倒有些迟疑。虽然身后上官不断督促向前但冲在最前的那些官兵此刻却大抵一个心思:

    反正这些逆贼己是瓮中之鳖无论身死还是受擒都只是时间问题;这样情况下自己只不过一小小卒子。何必跟这些疯子斗闲气;要知那刀剑不长眼若是太靠前被碰掉身上哪块接不回来岂不是冤枉之极!

    因此那些逃兵一收缩反抗原本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的骑兵大队竟一时停了下来。

    “嘿……”

    这样情形都落在骑兵身后那小小高丘上横刀立马督战的黑脸将军眼里。

    “这群王八羔子!”

    神色凶狠的将军见部下出啊不出力自然口中叫骂。不过虽然口中骂着部下。黑脸将军却一点都不着急兀自跨在青花大黑马上。提着手那口硕大地铁扇板门刀意态悠闲地望着面前的战场。

    “罢了!”

    望着眼前一边倒的情景。督战将军有些得意地想道:

    “没想到侯爷分派下这差使好几路人马上千里地追下来最后竟让我李克定占了先!”

    原来这面如黑铁长神似丧门神的猛将军名叫李克定正是京城洛阳昌宜侯府中所养马队“飞彪骑”的正指挥使也是一时名将。话说这回那软禁地永昌公主得了前羽林军将士相助骗过白小王爷趁隙逃出昌宜侯府得了这消息立即派五路兵马追出顺着公主出逃的路线紧追下来其间几经波折还在汝南国境内和意图庇护侄女的汝南王打了一仗直将那眼高手低的老王爷打得逃进深山老林这才由这飞彪骑李指挥使将公主一行堵在这落云山牧良野里——

    对他李指挥使来说还有比这更幸运的事吗?出前他们侯爷就曾放下话来说这回无论是谁追回盈掬公主都算立了大功;若带回的人是死的则封为羽林中郎将;若人是活的便再加万户侯。嗬嗬!照眼前这情形那万户侯羽林郎还不是他李克定囊中之物吗?

    “中郎将、万户侯……”

    望着眼前笃定之事李将军口中反复嘀咕了几遍侯爷的许诺蓦然心中一动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升了起来:

    “噫……倾城公主、本大将军一直听说这永昌倾城公主有倾城倾国之容一向所到之处无论王公贵胄还是百姓黎民都对她顶礼膜拜视作天人。既然这样……嘿嘿!”

    垂涎欲滴之际一向大胆妄为跋扈将军顿时眼前一亮自己跟自己大吼了一声:

    “吠!去他娘的万户侯!等到侯爷正式登基我立了这样功劳还不照样封我个万户侯当当!再说要这么多民户干啥?还不如落个眼前快活!”这真是“人生在世形形色色”这样时候还真有这样色令智昏的恶将军!

    再说李克定心中打定事后杀人灭口的歪主意。他赶紧一拍手中门扇一样的大砍刀冲着身前的军卒大喝一声:

    “小地们都给我听着!那公主小娘要活的!”

    喝罢一抖丝缰李克定迫不及待催马上前。此时他手下那些骄兵悍将也各个顺着他话儿齐撒战马乱松丝缰齐声大吼:

    “抓活的!投降吧!”

    ……在这震耳欲聋犹如野兽齐鸣地叫嚣声中那所有被围在核心之人脸色都一下子变得煞白。虽然耳里听着“抓活的”。但做下这事到得此时他们己知自己绝无生机。眼下京中生什么他们做了什么又有什么后果从一开始他们便十分清楚。一旦失败绝无生理。这样情形下为什么对方突然要抓活地?他们这些幸存下来的将士都是精英俊杰对其中道理立时心知肚明。只是。这结论道理对那位他们心目中地女神而言实在在太过亵渎;他们自己逼着自己不去深思。

    “能让这些狗才捉活的吗?”

    “不能!”

    所有人心思一同。但当核心那们女孩儿判明眼前形势从容镇定地下达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早能预知地命令时所有人却都迟疑了。只见那满面憔悴却容光不减的少女说道:

    “严将军。请取那只长戟来。”

    “是!”

    也不知是否人天生的忍让惰性这位从前心思最是机敏的皇家羽林中郎将严楚毅仍想不明公主此举是何用意。和往常一样他无条件地服从公主命令去旁边部属手中取来那支最长的铁戟。

    “严将军请将它杵牢于地。”

    “是!”

    公主的命令依旧不折不扣地执行。

    “好了诸位——”

    见铁戟杵牢在春泥里己是一身褴褛戎装却仍掩不住万般明艳的倾城公主环目四顾朝四下里静静望着自己的忠心将士嫣然一笑。道:

    “这一路盈掬谢谢诸位叔叔伯伯的悉心照顾!”

    说罢微微侧身盈盈一个万福朝四方都拜过她这才来到立戟之前满面春风跟众人笑道:

    “诸位叔伯你们也知道我永昌公主这回绝不会被生擒。”

    “我……这便去了。”

    说罢她从袖中抽出一抹白绫将它展顺抛上高高地戟枝然后又稍稍踮起脚。将戟上挂下的白绫末端打个活结。这时候她做这事时。任圈外敌声喧沸圈中战士俱各鸦雀无言。公主白绫打结之时。也无人阻止诸将士只默默一齐跪下寂然无语。那些外围防御敌人冲锋的将卒则仍旧各执兵刃警惕注目着敌情。此时他们只有脸上有些异样身经百战的人们脸上有两行泪水流出在满面尘灰中冲出两道沟渠。

    “别了……”

    当手中活结渐渐打成永昌公主望望那南边那高天白云、黄花碧岭心中默默念了一声便垫起脚儿准备引颈自缢!

    ……

    “不好!那公主要自杀!!!”

    几十人的人墙委实挡不住那高头大马上骑士地视线;当穷途末路的女孩儿准备自缢之时马上便被附近一些骑士看穿意图。顿时那最前面几十匹战马瞬时冲踏了过来准备阻止;而那些挡在最前的羽林将士则也奔起身死命抵抗眼眶噙着泪给公主争取自杀的时间。

    一时这牧良野中又是人喊马嘶转眼杀声震天!

    “沥……”

    没人想到就在这千钧一之时忽然间这纷乱如麻的战场中竟响起一缕清越的笛声!

    一时间无论是**熏心的将军、引颈待戮的公主、还是那拼死相争的战士全都仿佛有人在耳边不远处给他一人吹笛!沸反盈天的喊杀声里那曲调缥缈的笛音只在自己耳边萦绕飘荡无比清晰。

    这突如其来的笛声刚柔并济软如杨柳和风舞硬似长空摧霹雳虽然音调一样但听在各人耳中却中却又似乎各不相同。在追兵耳里那笛声傲慢雄壮滚滚而来好像铁骑刀枪冗冗嘈嘈震人心魂。在被围将士耳里笛声凛冽高昂似清风过岗郎鹤唳空十分鼓舞人心。而在那如花少女耳里却格外地清幽温柔似落花悠悠流水溶溶又宛若一对小儿女在窗前絮絮喁喁……

    “那是……”

    那笛音听来十分熟悉;一心赴死的倾城公主心头猛然一震手中白绫滑脱赶紧转过螓朝那笛声来处凝眸望去;于是落难出逃的人间公主便在这九死一生的绝境之中看到她一生难忘的情景。

    山花烂漫处那蓝天高挂白云低垂碧草高坡上有人乘银鞍白马在旁若无人悠然弄笛……

    正是:

    几处吹笛芳草地?

    有人倚剑白云天。

第十四章 冰心玉壶,清姿卧云餐雪

    八千里路山和水半天之内能赶到这里已殊为不易堪堪赶到山坡。却见那少女要走上绝路无奈中醒言只好举起那把“神雪”玉笛兵荒马乱里笛音乍起幽幽然仿佛就在耳边响起若置身其中并不知此时与前一刻已千差万异而若置身事外倒可以察觉这乱军之中正马如狂飙人如欢龙四下里喊杀连天号声如沸怎可能如此清晰地听到这一缕清泠泠有如春水的笛音?兵戈定马停蹄缥缈的笛音过后万军丛中只剩下那一位刚刚滑落三尺白绫的少女犹能行动。

    “醒言?”

    当笛声停歇颤然回眸。南边那山坡上正是阳光遍地绿油油亮得直晃人眼的山坡上万绿丛中一匹雪亮的高头骏马正傲然伫立银色的马鞍上则是一位清神俊雅的男子铺展着比雪驹白云更灿烂的袍服正好像注目望着自己。

    ……便仿佛曾经不知回魂梦中见到的样子那春深处如一朵白云般轻轻飞来优雅地来到自己面前疑真疑幻梦耶非耶……

    一切都如梦幻只到了面前时才略有些不同。当悲苦的女孩儿正要扑入来人怀中痛哭之时那刚刚赶到之人却忽然撩衣跪倒口中呼道:

    “臣张醒言救驾来迟请公主恕罪!”

    “……”

    落难的公主听得此言口中正有些苦涩却见到那跌倒的臣子忽然又如旋风般站起手臂大胆地张来只轻轻一揽便将自己紧紧抱在了他怀里!

    “……”

    到这时刹那间再没有了面具放下了所有担负那一切的痛苦的愤懑的委屈的悲愁的绝望的苦难的情绪再也不用控制就让它像决了堤的洪水倾泄而出曾经坚强的娇躯让她回复本来的软弱面目再如风中秋叶般剧烈颤抖让晶莹的泪水无声地夺眶而出漫流肆溢痛痛快快地浸湿他的前胸。这般哭后她便头晕目眩身子一软若不是被有力的臂膀环抱便已是瘫软在地。

    到了这时这些周围刚才如木雕泥塑的军卒也忽然如梦初醒浑身恢复了知觉。只不过虽然身体能够展动大多数人却仍昏昏沉沉一时失去思考能力。茫然若失间忽听到周围的原野上突然沸腾回荡起一个声音:

    “咄……尔等犯上作乱之人离去!今日吾与公主相见不愿展动刀兵除了那恶将军其他人离去。”

    “如若不然今日管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

    张堂主这大义凛然的恐吓话儿说完牧良野上却一片寂静。四海堂主惊奇地现周围那些包围他们的士兵竟似乎没有丝毫反应。

    “奇怪……我都怕死莫非他们不怕死?”

    醒言却不知他这匆忙间其实计算出错。这儿虽在人间不比南海但其实他这张堂主的大名并不如何鼎鼎。放在这里还不如在南海神怪中好使再者他以为自己刚刚露了一手这些军士便该知难而退听得自己好意放生还不赶紧逃命而去——可他却没想到对于这些刀头舔血的悍勇军卒而言他刚才这道骨仙风的法术实在太过含蓄若是蠢钝点的还只当方才听过一段小曲。

    因此当醒言说出这番良善之言听在那些骄横跋扈惯了的昌宜侯府骑兵耳里不免显得可笑之极。在这时即便那少数清楚知道刚才生何事的叛军也只觉得这穿着漂亮雪青道袍的后生只不过是施了点小小障眼邪术。这等旁门左道的勾当遇上他们这些久经训练的士兵实在不足为惧还在京师时他们就曾反复听过新封的护国神教净世教法师开坛讲过若战场上遇到这样让人神情恍惚的法咒只要往自己脑门上抹一点别人的新鲜人血那法术便自然失效——呵!新鲜人血眼前手头还不有的是吗?

    于是这漫山遍野的追兵忽然间不约而同地纵声大笑那笑声越响越大越传越响直到后来竟震得山谷轰轰作响。

    在这震耳欲聋的嘲笑声中那脱力昏迷的少女也被惊醒。虽然不知那些叛军在笑什么女孩儿却觉得眼前这情形和当年那烟波浩淼的鄱阳湖浏览画船中是何等相似。于是居盈的鼻子一酸恍惚间那家国血海深仇也一时忘了满心里只为这因为自己又遭到嘲讽围攻的少年难过。

    只不过有一点昔日的公主良友还不十分清楚那便是今时今日眼前这身前极力维护自己的人早已是今非昔比!喧闹声中还听得那跋扈将军在高声叫喝:

    “儿郎们给我冲!谁将这无知小子斩成肉糜本将军今晚要下酒!”

    于是狂呼乱喝声中上千人的马队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红着眼舞着刀仿佛转瞬之后就要将中间这块狭小的天地踏平!而所有攻击之人脸色通红兴奋得光如同醉酒虚劈着战刀用刀锋反射着白亮的阳光将那一小撮愚忠之人的脸色映得更加惨白!

    “唉……”

    听着轰轰的马蹄看着那些扭曲得变形的面孔四海堂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将浑身无力的少女暂时安置地上扶着坐稳他便合手朝四方拜了一拜——

    这一拜突然那天地风云变色春光灿烂的日子忽然黑暗得如同**夜色*(**请删除)*(**请删除)降临本来微风和煦的碧野草原上毫无征兆地刮起骇人的飓风!

    “咻!——”

    难以想象的风让原野上的风暴带着尖锐的啸音;还没等那些杀红了眼的叛军反应过来他们便连人带马被愤怒的风暴离地卷起如同稻草扎的纸人纸马被轻易地吹上高高的天空如风车般乱转如柳絮飞翔再像断了线的风筝“啪啪”落下——这前附后继响成一片如不停扑火又粉碎的蛾蝇纷落了一地。

    到最后只听得“轰隆”一声远处一座山峰也是在横扫千军的狂暴飓风中轰然塌下当峰头轰然滚落之时这落云山下青青的草原已被鲜血染得如同遍地残阳。

    而这看似自然灾难的可怕飓风那千横万纵锋锐如刀的风飙却如有灵性。

    不管周围如何一片狼籍哭爹叫娘之声遍地居盈周围两丈里草叶儿却纹丝不动。不静的风眼里精疲力竭的忠勇将士们看着四周满天飞舞的敌军阴沉四塞的浮云还有动荡不安的天地只看得张口结舌如在梦里。这时又如在看皮影戏台上人物道具闹得昏天黑地自己身周却丝毫无异。这已出他们想象他们一时不能接受这样的情景他们中有许多人只觉得应该是自己太累太饿以致出现了幻觉或者大概自己已经死了吧?要不怎么仿佛魂灵儿出窍看到了地狱阴间的风景。

    “我可怜的公主陛下啊……不知脱险没有!”

    不少觉着到了“阴曹地府”的侍卫将士头晕眼花看着可怕风景的同时还惦记着公主的安危。正在这时——

    “哼……”

    这声沉静的冷哼是阎罗王的声音吗?

    “勿谓言之不预也!”

    “阎罗王”恨恨地扔下一句然后声音还变得有些沉痛:

    “看来还要死更多的人……”

    至此在这声听起来比阴曹阎罗王还冰冷的声音中永昌公主复国战争的第一战便告结束。

    前后只不过片刻的功夫一千名骁勇善战的战骑便永远沉睡在这片碧野山谷里。经过了鲜血的浇灌本就烂漫的牧良野鲜花今后将开得更加灿烂风景更加秀丽。作为这皇师还朝的初战役今后这人迹罕至的落云山牧良野注定将成为百姓官员们浏览的热地。

    而事实上这位以后被尊为“中兴国母”的永昌公主的复国战争并没花多少时间前后算算总共才花了不到两天时间因此这次还朝战争又被称为“二日之战”。

    此后当时间流逝历史的长河被笼罩在一层层烟云迷雾中时许多当时的真实便渐渐失去最初的形迹。多少年过去当快如一瞬的历史片段再被提起看到那“河上三军合神京一战收”的夸张史迹许多重视实据的历史学家便心生怀疑通过严谨地考证终于现原来当年那位令仪天下的护国公主能够夺回皇位其实是拜了老天爷恩赐!

    在最新的系统研究理论指导下他们将天文、地理、生物、气候等种种看似不相干的学说引入历史事件之中经过综合交叉后现原来那所谓“天神护佑、圣灵襄助”的王朝复辟只不过是一系列骇人听闻的自然灾害密集生在两天而已。他们相信出于某种概率这些自然灾难全部的恶果都不幸地落在那位篡位侯爷的军团身上。这样才让那时迷信的人们相信了天命的指引通过群众的力量最终扭转了历史的进程——这些当然都是后话。

    回到此时此刻。

    当剿灭了追兵大伙儿还惊魂未定之时便听得那位忠心的年轻堂主竟提起了复国反攻大计——虽然到了此时公主身边这些残存的将士个个都是忠勇无比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国但刚刚脱险忽听到这样浩大的建议还是不免有些面面相觑。虽然眼前这年轻道人似乎会使很强的法术但想想这些天来的遭遇不仅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只想想京城姑子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净世教妖人法师所有将士都神色黯然。

    只不过即使觉得这年轻人太过冒进但他刚刚救了自己可以说现在自己这条命就是他的莫说是今后的反攻复国就是现在面前挖个火坑让自己跳也只能睁着眼睛跳下去不能有丝毫的怨言!

    当然这只是当时的想法。后来事情的展却有些出乎他们意料那火坑是没有冰块砌成的屋子却有一大间!

    自从这神采出尘的年轻人说了一句:

    “诸位军爷已太辛劳此后之事小弟一人承担。今日且送诸位去一处纳凉休养生息将来也好一起重建社稷。”

    才刚刚听罢这些心力交瘁的将士忽然现自己已置身于一片冰光闪烁的水晶宫殿里不。还没等适应这清寒逼人的环境便有许多美婢妖鬟四下奔出替他们宽衣解带沐浴更衣换上从未见过的滑软绸服请去一间晶莹剔透的大厅中入席。席中吃着奇珍奇馔啜着佳酿美酒时那席前竟还有妖妖娆娆的歌舞替他们解闷!

    “这……”

    “刚刚是阴曹地府难道转眼又来了天国?”

    如痴职醉里有胆大的将军问了误码席边娇美如花的侍女却得知原来这不是天国而是什么“寒冰城”还说是什么四渎主公外孙将来纳凉避暑的夏宫——虽然现在他还没出世。

    “……”

    “什么乱七八糟!”

    听了这样的回答有聪明的将士想道:

    “吓!什么寒冰城外孙的夏宫!别唬俺们这些粗人!俺们虽然是武夫却也不是不读书——这不就是道爷们常使的‘袖里乾坤’把戏么?却编出这许多话儿吓我!”正是:

    生当离乱世莫说艳阳天。

    地冷易寒食烽多难禁烟。

    战场花是血歧路冰为筵。

    一障关山隔凭谁问人间!

第十五章 凤笛鸾鸣,邀月宿山深处

    当所有人死的死、走的走这偌大的牧良野上一下子便静穆下来。茫茫旷野中只剩下了久别重逢的两人。

    风声猎猎又过了一小会儿等心力交瘁的公主稍稍平静下来那张醒言便对她说:

    “居盈我们也走吧。这儿血腥太浓你久处了该不惯。”

    说这话时方才抬手间横扫千军的堂主这时却格外地温柔。听了他的话禀性刚强的公主鼻子一酸忍着泪轻轻答言:

    “嗯。醒言都听你的……”

    “好的。”

    听得居盈相允张醒言一声唿哨那远在高山坡上的白马便如闪电般奔到近前。只因居盈疲敝醒言这时也顾不得男女之嫌直探过手去一把将女孩儿绵软的身躯抱在怀里脚一点地便飘然上了战马。此后只听得张醒言喝了一声:“驾!”那骕驦风神马便朝北方原野方向奔驰了几步四蹄悄然离地姿态优美地飘然而起朝那北方浩阔的大地飞行而去。

    本来这已是午后但不知不觉已到了夕阳西下时候。逃难这许多天的皇家公主终于能安详地倚在心上人的胸前歪着脸睁着明眸美丽的睫毛微微抖动静静看那落日的风景。今日的黄昏夕阳并没有什么出奇;透过那一片淡淡的微寒的薄雾天风居盈看到那黄的日头只在西边山峦上挣了一挣便落到山那边去。满天的夕云似乎也没什么好看因为没有红彤的落日相照它们也算不上晚霞。满天的流云只在天空中微微泛着黄光随着日落西山一阵光影变换。

    这样寻常的黄昏暮色女孩儿却看得出神。渐渐的那一团团的夕云在眼前暗慢慢地搅作一团混片了颜色。她渐渐分不清这片那片……

    “居盈?”

    醒言忽然开口唤她:

    “你要睡了?”

    “嗯……”

    居盈慵懒地答道:

    “困了……”

    “嗯这样“醒言说道“你身子这样折在我身前若睡久了醒了就浑身疼。你坐到我身后来吧伏在我背上睡会好些。”

    “嗯。好的!”

    在醒言有力的臂膀把握下居盈很快挪到后面。等她坐稳侧着脸儿在醒言背上倚下那纵横交错的天风中便倏然飘来一道风息如一道弹性十足的无形绳缆自腰后将她揽住。此后无论踏破虚空的神马如何颠簸她也不虞疏离跌落。觉出这道无形的风索柔然牢固如同将自己和醒言牢牢绑在一起居盈许多天来终于“嗤”地笑出声轻轻道了声“谢谢“便倚靠在醒言的身后安然入睡。

    自此之后。除了那横身而过的天风出“呼呼”风声其他再无声息。

    神异的坐骑踏碎虚空在一片夜云中朝北方无尽的大地倏然飞去。天马行空之极。那马背上的骑士偶尔向两边看看便见得两侧夜空中的星星都流动成短短的一线朝身后不断地逝去。东方天边的那轮明月也渐渐在一片流云中放出皎洁的光彩又有些泛黄如同一只镀金的银盘泛着金黄的光辉让人在清冷的月色银辉中还感觉出一丝温暖。

    月如轮星无语就这般寂寞赶路。大约入夜时分醒言和居盈终于赶到河洛东南的嵩山上空。

    虽然此时离京城洛阳还不到二百多里。即使这骕驦马悠悠慢行也不过半个多时辰功夫但醒言并没急着赶路。这位道法大成的上清堂主此前已跟落难的公主夸下海口说要以他一人之力再加上公主相助便能很快剿灭那些叛党。能这样大言这心思素来致密的年轻堂主心中已有了一整套缜密的计划。所以现在不急。

    等他们二人来到这洛东南的嵩山上空时。在一片月华光影中醒言小心地按下丝缰那银鬃赛雪的骕驦马便如一朵轻云落在一个地势平缓的山地里。

    落到地上举目四顾见这片小山坳中有一条蜿蜒流淌的山间小溪;小溪的两边都生着大片的松林。虽然已是春季这片背阴的松树林边还有不少枯草枯草中落满了焦枯的松针。跳下马来踩在上面只觉得柔柔软软如同天然的床榻一般。于是醒言便在这溪边的空地上选了一块软滑的草地然后微念咒语便从袖中滑落一条阔大轻薄的绒毯。将来时准备的绒毯小心地铺在地上等一切准备妥当便将那还在马上风索中沉睡的女孩儿抱下来到这片野外简易床榻前将她轻轻地放下。

    “……嗯?”

    正当醒言将少女妖娆的身躯和衣摆好刚要将绒毯对折盖上那女孩儿却嘤咛一声醒了。

    “醒言~”

    见得眼前情景少女一时有些不明白只觉得脸儿红红心儿砰砰跳动好生定了定神才能开口说话幽幽说道:

    “醒言……”

    “嗯?”

    “我……我想先洗个澡……”

    “好啊!”

    听了居盈请求醒言拍了拍脑袋自责道:

    “倒是我疏忽!”

    说着话他赶紧上前将浑身瘫软无力的少女扶到溪边将她倚靠在一只青石上然后双手一振那波光粼粼的山溪上便顿时起了一阵洁白雾帐朦胧缭绕。如此安排好后温文守礼的堂主便避去一边坐到林边一株黑松旁背靠着树干开始闭目养神。如此之后那居盈便开始滑入溪中开始沐浴起来。

    当然了虽然张醒言这四海堂主似乎道法大成神术通天但在其他方面似乎修为还很浅显。等得无聊时他竟也好几回睁眼偷看看看远处那边漓中的光景。正好今日也不知是十五还是十六月亮正圆那东南边平缓的山脉挡不住明月皓白的光华。当如银的月华泻下醒言自己亲手布下的雾帐已被照得如若轻纱。此时要是他凝起神来自然其中事无巨细靡不分明。不过这张醒言张大堂主虽然向来不拘小节。却还是天良未泯。因此当他倚松忍不住觑眼偷看时倒也只用了二三分道术……

    那一处月华山中雾幔中的少女曲线玲珑在月光中在波光粼粼的空明背景中勾勒出无比曼妙的倩影。在偷看的人儿心目中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和这水月自然相衬托都成了绝美的图画。撩水时是一幅少女嬉水图;侧时是一幅仙子沉思图;俛着靥用纤纤玉指梳理如瀑长时是天女浴图;靠着溪边滑石略略搓洗裙裾时是西子浣纱图;而后来朝这边看看似乎觉什么俯下螓去却又不逃开则又是倾城公主含羞图……

    无论如何。醒言是一个刚刚冠礼的男子。而溪中那浣纱少女正是天下闻名的倾城公主。因此这从他刚开始的秉持圣人礼法之心非礼勿视到后来非礼略视。非礼再视渐渐目不转睛盯视却也十分正常。

    闲言少叙。话说当居盈梳洗完毕终于从溪中走出原来的战甲裙裾晾在青石上浑身不着一缕飞快钻到那简易毯床中那四海堂主便又东张西望装着欣赏了一阵月色才从松树林边慢慢走过来。

    “沙沙沙沙……”

    一步步走近的脚步声中那绒毯中香脂滑腻的女孩儿。身子突突突直颤抖心儿跳得越来越快。冰清玉洁的女孩儿本能很想地逃开;可是转念又一想想起这几月来的遭遇这渐渐走近的男子刚刚的承诺还有那种种刻骨铭心的往事她又硬生生按下自己胆怯的娇躯努力让它柔软。她这样的努力起了作用;等待时那完美无瑕的身躯儿渐渐放松。只有那眸中却流下泪来。

    正泪眼朦胧、心旌摇动之时那模模糊糊的脚步音终于消失。刹那间居盈的身躯不由自主地绷直浑身都不受控制地僵硬刚才半天地努力毁于一夕。

    “……”

    在那令人窒息的平静之中居盈却忽然感觉到颈边的绒毯紧了紧。

    “居盈——”

    只听那张堂主帮居盈掖好绒毯正唠叨说道:

    “居盈你先睡吧不知怎么我不困了睡不着。你先睡。”

    “……”

    “好的……”

    少女咬着嘴唇声音还有些微颤说道:

    “那……你也别太晚睡了。小心着凉。”

    “嗯!”

    近在咫尺之人答应一声便转过脸去沿着小溪向前走去。到这时辛苦躺卧的公主终于忍不住泪如泉涌在绒被中无声的大哭。

    “呜呜……却是我错疑了他……”

    就在这样肆意的泪水里还有心中那无数遍“谢谢”声中奔波劳苦多日的少女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

    略过少女心事再说醒言。当安排居盈睡着他便在溪边寻了一块山石坐在那儿手支着脸想起心事。

    “吾皇驾崩了……”

    自今日居盈传信起每当想起这件事情醒言仍忍不住头晕目眩如欲昏厥!

    说起来虽然这当年的饶州小厮得了奇缘上了罗浮山拜三清祖师后来又有那许多神幻奇遇但事实上他还和这人间尘世中许多人一样心目中以皇帝为天为地。毕竟方入道途没几年即使再是洒脱不羁上了山入了道门但自小熏陶的皇权观念仍是蒂固根深。也许后人不太理解当时如果皇帝薨毙对很多老百姓而言真比死了自己亲族还悲伤。

    这样情形下如果再知道这皇帝驾崩还是由于奸臣为了谋权篡位引起那便悲愤交加更加不能容忍。

    原来就在今年二月初时差不多正当醒言在南海中翻天覆地之时那中原京师也生一场大事。洛阳帝京中那当今天子的兄弟、倾城公主的叔叔昌宜侯野心勃勃到这时觉得时机已到便突然难联合朝中死党府中死士施用绸缪多年的计谋一举将自己皇兄谋害又囚禁了包括永昌公主在内的诸位皇子。

    如此作为之后。因为顾忌朝中颇有几位贤明大臣特别是几位不肯从逆的将领掌握着兵权昌宜侯便听了谋士谏言准备徐图缓进跟诸位朝臣谎称皇上重病暂由他摄理政事。而此时他的党羽已密布宫中所有忠心皇室的宫女太监都已杀害因此这弥天大谎撒下来。两月间竟安然无事。当然在这期间也颇有不少大臣心生疑虑但因那昌宜侯所行之事太过骇人听闻便即使流言四起也没人敢想到宫中已经天翻地覆这摄政王爷昌宜侯竟已将陛下杀害皇子囚禁!酣慨而在这两个多月中昌宜侯紧锣密鼓着手篡位之事。此时他那得力义子原先据说被鬼迷了心窍的郁林郡守白世俊。现在也在净世教高人的全力施救下恢复了正常。又成了昌宜侯左膀右臂。白世俊现在任虎贲中郎将统领洛阳城最精锐的五万虎贲军负责宫城防卫。

    而那张醒言曾经交过手的邪教净世教。竟早就和昌宜侯暗中勾结。现在侯爷一旦举事他们也大模大样变成护国神教。一时间净世教徒从全国各地赶来遍布京师各处。朝廷专门为他们征了教府建了法坛自此那些净世教众不可一世作威作福直把京师搅得乌烟瘁气。此时的净世教众早已不把那上清、妙华、天师等名重一时的传统道门放在眼里。

    所有这些变故林林总总不得一一繁叙总之和那历朝历代谋权篡位差不多。自逆事动起昌宜侯麾下全都沐猴而冠只等五月初昌宜侯、净世教联手导演的“禅让大位”仪式上演到时候再裂土分茅、弹冠相庆。

    当朝中官员要职渐渐按自己的意思调换得差不多之后觉得大事已定的昌宜侯便凶相毕露开始大肆屠戮皇兄遗下的诸位皇子。对昌宜侯而言虽然这些天璜贵胄是自己侄子但斩草宜除根这样夺取天下的大事绝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于是这些往日养尊处优的皇子。便一个个相继惨死!

    如果说真按照昌宜侯这样布置摆布恐怕这天下还真要落在他手里。很可惜这昌宜侯不妇人之仁他那比亲生儿子还亲的义子白世俊却是。说起这白世俊虽然曾因居盈差点丧命可还是死性不改;等痊愈后那梦里魂里都还是这个倾绝天下的丽影。

    于是当一个个皇子凋零在他的苦苦哀求之下昌宜侯居然网开一面暂且留下了居盈性命。而居盈当然是聪慧无比一看便知白世俊此人很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于是虽然怀揣着血海深仇也要豁出些矜持与这奸贼仇敌虚与委蛇。当然这只是外柔内刚的居盈一时策略而已。若这厮真要犯她清白自然宁可一死!

    不过公主这想法却多虑了。可笑那白世俊根本用不到居盈牺牲色相。他痴迷如此之深以致于居盈板着脸他却当笑脸如花;居盈没好声气他却觉得是天籁神音;而转过身只留背影给他他竟也能流着口水看半天!

    就这样居盈行动一日日自由终有一天让她觑得机会和那早就怀疑事变的前羽林军中郎将严楚毅联系上将自己的情况和盘告知。这严楚毅虽在昌宜侯的清洗中被革职但作为皇家卫士统领毕竟消息灵通早就觉种种异常。因此即使革职之后他仍派着心腹在京城各处要害暗中查探。当他接得公主传出的讯息之后他大哭一场抹完眼泪便召集旧部歃血为盟觑好时机带着这帮死士冲入软禁公主的帝苑救出公主然后亡命天涯。

    这便是所有前情。可以说在遇上醒言之前他们这一路只能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路折损人数越逃越少其中万苦千辛自不必细言。

    略去这些内情再说醒言。

    在嵩山东麓山坳中苦思一夜不知不觉那东方便晓星明亮。当山林中到处鸟声响成一片一夜未眠的年轻堂主便负手立定站在这山谷小溪边仰望着东边山峦上浩大的天空少有的神情肃穆。

    此时在醒言眼中那东天边的晨光起处鱼肚白的天空到处布满细小的云片如鱼鳞般整齐地排列。鳞状云片之间又有许多肉眼难以察觉的紫色雾气氤氲缭绕游移不定给这灰色的云朵镶上淡淡的紫边。

    “这……”

    观察着清晨云气半晌无语的年轻堂主忽然间喃喃自语:

    “晨星迸现紫气东来主天命转移回归大统这倒是大吉……”

    “只是这云鳞如甲浩然纷繁恐怕今日有好大一场杀劫!”

    “……醒言?”

    正当醒言神色变得肃然如铁之时忽然听得身边一声温婉地呼唤。

    “嗯?”

    醒言转过脸去:

    “居盈你醒了?”

    晨光中醒言正看到居盈头束金环一头乌亮的长瀑布般垂撒在那袭华光湛然的嫩黄长裙上。

    原来在醒言沉思自语之时居盈已经醒来穿好昨晚醒言放在绒毯上给她特地准备的裙服又去溪边略梳洗了洗便信步走近已注目看了他半天。此刻见醒言终于回过神来看她这宛如杏花烟润般的少女便莞然一笑凝目看着他朗若晨星般的眼睛吐气如兰说道:

    “醒言?”

    “嗯?”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居盈真有些不习惯呢……”

    “呵呵是吗?”

    听居盈这么说醒言刚刚那严肃冷峻的脸色也融化缓和下来。看着这如花似玉的帝女他又同往日那样嘻嘻笑了笑然后停了停按着腰间的封神古剑跟她说道:

    “居盈我本不该如此。”

    “只是这杀人总是大事。今日我这三尺青锋恐伯要饮足鲜血!”

    正是:

    男儿试手补天裂

    剑似寒霜心赛铁!

第十六章 三山神阙,轻身一剑知心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挡百万兵。

    ——佚名

    神州天下中土京师无人不知那恢恢洛阳城城池壮丽市井豪奢。

    此时天下的政令军事中心洛阳开城于河南郡内黄河南岸地处河洛盆地地略偏西。因城池在洛水之北自古名之“洛阳”。京洛所在北依郊山南瞰嵩岳西倚小秦岭东对着伊洛河冲积平原若由云空俯瞰则洛阳京畿之地三面环山向东敞开便如一只朝东放置的斗箕。而河洛盆地地势西高东低南北高中间低因此地理偏西的洛阳城居高临下巍峨壮丽的城池凛然俯瞰着整个伊洛河平原正有万千王者气象。

    话说这一日位于京师洛阳东城外的伊洛河原皇家校军场上一大早占地广阔的校军平野上便尘土飞扬喊杀震天!成千上万的步兵骑士披坚执锐借着蒙蒙亮的天光认真进行着操练;虽然只是日常演习这些士兵仍然一丝不苟随着校官的旗号往来冲锋厮杀若不是那几个一旁观看的闲汉知道这是校军场真要以为这是真地生惊天动地的大战!

    这些狠操练的虎狼之师正是居盈口中谋逆之臣昌宜侯一手培养操控的虎贲军。自从昌宜侯两月前暗中举事这负责京畿重地城防的虎贲军中郎将职位便明目张胆地委任给自己最信任的义子白世俊。本来政变后这京畿之地风平浪静本用不得虎贲军如此搏命但最近事情起了变化。自从永昌公主意外出逃这天下局势便起了变数。在公主一路逃亡的路线上有不少王爷将领得了内情虽然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但暗地里却蠢蠢欲动迟早便要生事。

    这样情形下。作为现在朝廷最强大的军队虎贲军这些天来便没得停歇刻苦操练准备一旦有事侯爷一声令下便如雷霆磙石般杀过去!

    再说这热火朝天的校军场。这天早上就在虎贲将士旗号鲜明的冲突演练里那朝阳慢慢地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静默柔和的红日。先是给东边地平线上低矮连绵的山丘镶上一条红彤的光边渐渐又点亮草叶灌木中无数的露水。当璀丽灿烂的晨露缀满整个野泽草原草窠旁的露珠如宝石一样耀眼无数的鸟雀便从梦中惊醒成群结队地在林间跳跃鸣唱。到这时四月春深的伊洛河平原便正式从春梦中苏醒向普天下焕出无穷的生机!

    这样生机盎然的河洛春晨不知是否因今日那东方朝日出奇的如血嫣红满天上刚被某位远道来的道家堂主认作杀气盎然的鳞甲云阵此时却幻成漫天最红艳的彩霞。流丽满天的云霞。如鲜绸如花缎份外艳丽鲜明地飘浮在万里长空。而在这少有的亮丽朝霞映照下本来绿茵成片的河洛盆地已变得殷红如血。所有的景物被涂上一层殷殷的红光望去如同血海。

    在这样艳丽得有些让人窒息的春晨霞光里已有些鸟雀虫蛙感应出些端倪。自晨光初现短暂的欢唱之后虫鸟们已变得惶躁不安。成千上百的蛤蟆从草原的一个水泽跋涉到另一个水泽无数地鸟雀从栖息地丛林中飞起顺着朝阳霞光的方向拼命飞翔直掠过洛阳城巍峨的城郭迅消失在茫茫远山。

    相比蛙雀的敏感那些万物灵长却有些迟缓。比如在尘土飞扬的皇家校军场东侧。那位叫陈林的哨官校尉看着天边那红丽的鳞霞心中还泛起联翩浮想:

    “艳哉!丽哉!”

    一脸络腮胡子的陈哨官闲在一旁看着天边的云霞竟忽然诗兴大暗自沉吟:

    “这……杀声震碎树头花彩云飞上日边霞——”

    “好诗好诗!”

    五大三粗的陈哨官得了这两句诗立时情不自禁、喜笑颜开!

    其实这陈林是虎贲军中一位挺特别的军官。陈林一直都觉得其实自己更适合去当一名风度翩翩的诗客而不是现在这汗湿重衣、满身酸臭的军官。因此每次当值时只有在心中偷偷写出美妙无比的诗句才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于是刚吟出两句好诗的陈林眉花眼笑之余开始在心中舒坦无比地推敲:

    “彩云、飞上了、日边霞这该是‘日边霞’好呢还是‘日间霞’好?”

    心中问着自己自然而然陈林便抬头朝东方那日出的地方看看——

    这一看他却大吃一惊!

    原来就在那校军场东方本应是人畜回避的原野上却从日霞光影里缓缓走出一人一马。饶是红霞掩映那白马依然飒然如雪;虽然年纪不大那马上端坐之人却一脸勃勃英气浑身上下白衣胜雪。

    日出东方霞光万道这突如其来的一人一马衬着丽日瑞霞缓缓浮出则无论是坐骑还是人物都仿佛不似人间所有。与身边的喧闹相比那人马缓辔向前从容静穆得都有些飘浮游离以至于陈林一抬眼看到时直愣了半天才恍然清醒。待事后想起他便逢人就说当时倒好似只因自己抬头一望这如梦似幻的神人白马才应声出现!因为这言论他倒确实被朝廷赏了许多银子。

    再说此时此景。

    这时候除了陈林也有其他许多兵卒看见这一人一马。当即他们便停了手中操练一起朝那东方旷野观望。因为是逆光又离得很远刚开始看时众人其实并没十分看得清楚;直等到那一人一骑又行得近些这才从遍体生辉的日光霞影中看到他座鞍身后那鸟翅环钩中还固着一杆大旗那旗面湛蓝如海上绘有些金黄的图案。

    等再行得近些终于能看清来人整个身躯轮廓众军卒才看清那面猎猎随风的深水蓝大旗中央正绘着一只翩翩起舞的金色朱雀;当晨风一吹那旗上修长的金雀羽翼张扬傲然睥睨倒好像随时便要从旗面中飞下。

    对这大旗现时这些虎贲军卒自然不知这样神幻飒然的水蓝玄鸟金旗有次曾是罗浮山上清宫千鸟崖四海堂的旗号形象。不过相对这玄鸟图案此时这日光影中的旗号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一行大字;霞光笼定的水蓝大旗上从右到左书写着四个金色书法:

    “四海伐逆”

    这四字笔锋奇绝雄逸光看字时便让人凛然生出几许寒意!

    正当众人端看那战旗图文时那来客忽然停住。大概隔着二里多的距离那东方旷野上孤身一人的骑士忽然说话:

    “各位军爷不知在下能否求诸位一事?”

    “……”

    对来人不知不觉便提心吊胆呆呆观看的虎贲军将听那来人忽然开口说话口气竟是如此客气不免俱各惊讶愕然。在他们呆愣时那面目清绝的来人兀自在马上端坐问话:

    “各位军爷能否请贵军白主帅前来说话?他水云山庄故人来访!”

    说罢还在马上拱了一拱手抱拳行礼。

    “我去!”“我去!!”

    ——就仿佛这袍袖飘飘的道装少年温文的问话中包含着某种魔力才待他说完这越聚越多的士兵中便答应声响成一片。当即便有许多腿快的热心军士拔脚如飞跑去校军场西北的中军大帐中禀报主帅。

    “哦?水云山庄故人?”

    听得军卒急急禀报正坐在大帐中央虎皮大椅中的白世俊不免有些狐疑。

    “水云山庄……现在还有什么我认识的故人敢在白某面前提‘水云山庄’这四字?”

    白世俊满腹疑惑。

    原来这容貌依旧天下无双的无双公子一两年前吃了张醒言那场惊吓便如同惊弓之鸟一两年中下令不准任何人在他面前再提“水云山庄”四字。而他现在正是气焰熏天之际还听得有自称“水云山庄故人”敢来访恼怒之余心中也不免惊疑不安。

    这一迟疑不免出神这面如冠玉的白世俊不觉歪了头嘴角竟忽然淌出些水渍——原来他好不容易治好失心疯之后还留了些毛病现在只要他一出神便不知不觉流出口水。因为这他已在那公主脱逃事件中被人误解为贪色误事!

    再说此时白世俊等稍一缓过神儿来便一擦口水霍然起身喝道:

    “呔!故人来访?本帅倒要看看是谁!”

    喝罢他又问清对方只有一人便胆气更豪抄起旁边那柄丈八大枪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奔出帐去!

    正是:

    挖得深坑擒虎豹

    撒下香饵钓金鳌!

第十七章 剑华千弄,战争大笑楚汉

    河上三军合神京一战收!

    ——佚名

    且说白世俊拖着大枪来到辕门外早有侍卫亲兵在那边牵着战马等候。接过亲兵递过的缰绳大枪一杵地飞身跃上战马白世俊便一抖丝缰双腿一夹这匹枣红骏马便打了个响鼻“唏留留”一声欢叫飞起四蹄朝东边跑去。等白世俊催开战马身后那些卫队亲兵也各个跳上自己坐骑二三十匹战马齐撒着欢儿直跟着白世俊一路朝东边飞跑下去。

    说起他们正放马狂奔的京师皇家校军场占地十分广大约莫有二十多里的方圆。和别处校军场略有不同京师这处校军场并未特意平整土地。放眼望去校军场中不仅不少地方矮丘连绵、丛林密布甚至在那东北偏北的方向还高耸着七八座土山。这些京城的将领相信只有在这样地貌多变的校军场中操练将士们才能更适应将来有可能生的实战。

    不过正因为占地广大白世俊这一趟几乎花了一刻多功夫。等一路狂奔快接近那校军场东边缘时这位养尊处优惯了的世家子弟直被颠得头晕眼花几乎中暑。等望望差不多快到地界时白世俊便先停下来取过马鞍桥上的水囊仰面“咕咚咚”灌下好大一口冰糖水又喘了半天粗气这才略微定下神忙放缓了丝缰威严了颜面由着坐骑迎着日头慢慢行去。这时校军场那些起初看热闹的军卒早已分到两边排着整齐的队列迎接。

    说起来这白世俊其实这时还没怎么把来人放在心上。现在他的心思一大半倒在那两边列队迎接他的军卒身上。虽然端着架子目不斜视这文职出身从无军功的白小侯爷行进时却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那些挺胸迭肚的军卒;当察觉出他们个个都表情严肃神情真正恭敬。白世俊才在心中叹了口气满足地想道:

    “唔……不错……大丈夫当如是也……”

    正这么想着时白世俊也大约策马越过队伍行到众人面前。此时他其实已直面醒言。

    “会是谁啊?”

    端坐在马鞍桥上白世俊正手搭凉棚仔细辩认那个遍体霞光日华耀眼的来人是谁。

    到了白世俊赶到的时候那太阳已在东方升起一竿多高。日头的光芒也从开始柔和的朱红变得渐渐亮。明晃晃地有些刺眼。这时再加上那漫天都是阵列如鳞的金红流霞白世俊一时眼花竟没认出张醒言来。

    白世俊正茫然时忽听对面那人已经开口:

    “白世俊别来无恙?”

    “咄!”

    正看得眼睛疼白世俊一听来人这话顿时勃然大怒厉声道:

    “大胆!尔是何方狂徒?竟敢直呼本帅姓名!”

    “哈……”

    看着眼前这咋咋呼呼、作张作势的白小侯爷醒言却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现在有些不能理解就是这样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世家子当年初遇时。自己竟还好生钦佩他的气质风度。回想前尘种种。

    心里又觉着有些沧桑他口中便道:

    “白世俊你是贵人多忘事么?在下上清修行弟子‘张醒言’是也!”

    “谁?”

    “张……醒言?!”

    “哇咧!”

    刚一反应过来。这白世俊霎时差点没给从马上给吓得滑溜下来!

    “你、你……”

    白世俊的第一反应便是赶紧拨马奔逃;不过才一转脸心中稍一转念却忽然想到自己正是三军统帅就这样抱头鼠窜十分不妥。反正现在自己身后有千军万马谅这贼子再是本领高强一时也应该拿他不能怎样。想至此处当即白世俊强自镇定压抑住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恐惧冲对面勉强说道:

    “张醒言……原来是张兄!”

    白世俊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张兄啊很久不见……一向可还好?此番莅临敝地不如由我做东好好款待兄台一番如何?”

    ——可笑这白世俊本来仗着胆子想说点狠话可话到了嘴边就变成这样。一边说话时那牙齿还不停地“得得得”上下打架!

    “哈~”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白世俊这神态醒言看得一清二楚。到这时他也不准备多废话。当即便提高了声音回答:

    “白世俊不必客套。我此番来意你会不知道?”

    “这……本帅委实不知……”

    白世俊十分郁闷他这回真想说狠话恐吓可话到嘴边依旧还是这样!

    “哈哈~”

    对着这假糊涂真虚伪的白小侯张醒言仰天大笑笑声未歇时便大声说道:

    “白世俊今日来我先告知阁下一事昨日我千里迢迢赶到江夏郡在那旷野深山中持剑卫道格毙了上千贼兵。”

    “哦?”

    白世俊一脸迷惑此时他倒是真糊涂。只听醒言继续说道:

    “白世俊我看他们旗号叫‘飞彪’!阁下知否?”

    “哎呀!”

    一听自己义父府中的精兵被全军覆没白世俊在马上晃了两晃差点没背过气去。说来也怪不知是否当年恐惧深种他这第一反应竟丝毫没怀疑醒言说假话。不过等定了定神他才有些反应过来。

    “张醒言你胡说!”

    忽然之间这白世俊把心一横十分硬气地叫道:

    “你满口胡柴!”

    “呃!”

    见白世俊这样翻脸比翻书还快醒言一时倒有些诧异。也是当时民间对世家门阀十分崇敬此时他还不能完全明白像白世俊这种世家子虽然表面光鲜风度翩翩但其实是一等一的恶棍;相比民间小盗大贼他这种贵族子弟才真叫“胆大包天”基本不见棺材不掉泪。若真是几百条人命就能吓坏、几句话就能劝回他早就从善如流又何必走到今天。

    话说醒言正一时诧异只听那白世俊又恶狠狠骂道:

    “张醒言!你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就一出家人管什么俗家事、官家事!”

    “哈!”

    听得白世俊倒像要斗口对这醒言可丝毫不惧。当即他便哈哈一笑口若悬河:

    “谁说我多管闲事?我张醒言虽在道山却是俗家堂主。不仅刚加了冠礼将来说不得还要娶妻生子一个都少不得!”

    “再说了谁说官家事我便管不得?白小侯莫忘了。你家小爷我还是朝廷敕封的中散大夫!”

    原来虽然之前醒言曾经请辞但昨晚居盈告诉因为当时朝中大事小情不断再加上中散大夫这样散官封号即使请辞也都会慰留所以现在其实他还是朝廷官员。经历这么多事情本来醒言对这已有些不以为然;但正好现在白世俊死鸭子嘴硬攻许他多管闲事醒言正好拿来大义凛然驳他!

    话说这样两军交锋、以一敌万的关键时刻。本应闲话少说。只是醒言艺高人胆大。早已胸有成竹所以才不慌不忙虽是万军阵前犹能娓娓而谈、从容反驳。

    再说醒言。说出此语见那助纣为虐的逆贼小侯一时语塞便微微一笑然后神情一肃运了道力准备向这虎贲三军宣言。当他清了清嗓子之后那一声义正辞严的话语便如洪钟响磐般响起刹那间传过整个京师东郊外伊洛河盆地:

    “三军将士听明:我中散大夫张醒言奉永昌公主凤诏查昌宜侯并其党羽贼子谋逆篡位。鸩兄轼君祸乱宫闱今日特爱举义旗肃清妖孽;此番义师只诛恶望从者观明大势同讨窃国大逆共立匡扶之勋!”

    恢宏的话语如洪水般漫过林立的幡旗触目惊心的内情如滚木礌石般撞击着虎贲军将士的心。那些不在东校场附近的军士乍听到这惊心动魄的话语在耳边突然响起一时全都愕然震惊俱停下手中的操练纷纷扭头转颈寻找那语声的来源。

    当醒言这正义凛然的宣示余音未歇时那马上的白世俊却暴跳如雷!

    “住口!闭嘴!!”

    白世俊扯着脖子声嘶力竭喊道:

    “妖人!混蛋!一派胡言!”

    “我才没有谋逆!你才是乱臣贼子!今日你来了几人?你一个?还是有同党?你一个人就想匡扶社稷?哈哈疯子!哈哈哈哈!”

    白世俊气急败坏口不择言说到最后几乎语无伦次;最后几近癫狂地笑了几声便一边慌乱拨马回奔一边号施令:

    “骑兵营!骑兵营!轻骑兵营在哪里?!快把那疯子给我踩成烂泥!!”

    “轰、轰……”

    正所谓“军令如山倒”即使是这样胡喊乱叫出的军令。当白世俊刚一叫唤那训练有素严阵以待的虎贲军轻骑兵营已便拔寨而起。

    “踏踏踏”“踏踏踏”

    两千匹战马同时起动狂奔的声音粘连在一起就如盛夏午后倾盆泻地的暴雨“哗哗”出巨大的轰鸣。约有六七里地的距离离东校场边缘最近的轻骑营瞬间动两千多匹战马汇成奔腾不息的洪流洪流中高举的战刀幻成刀丛剑林反射着日光如同夕阳河流中粼粼灿烂的波光!

    “哈……”

    突然那凶猛的骑兵洪流席卷而来那洪峰所指处却平静得如同午后豆棚瓜架。面对着数里外铺天盖地转瞬便可冲至的兵锋醒言却只是缓缓拔出腰间古剑瑶光动作优雅从容。映照着身后的旭日朝霞那时晦时明的封神剑器此时已如明霞白霜般灿烂。面对着快迫近的骑兵洪流温文出尘的道家堂主却手抚着剑刃忽然曼声吟哦。

    “三尺龙泉万卷书。

    上天生我意何如?

    不能治国安天下枉称男儿大丈夫!”

    如一道闪电横过长空这声气凛凛地吟哦竟瞬间盖过所有人喊马嘶的喧嚣无比清晰的传入所有人耳中。而听到这振聋聩的吟哦虽然没人跟白世俊表示害怕这位刚逃到安全地带的世家公子却跟周围亲兵疯狂大叫:

    “别怕!别怕!!他就是一书生腐儒!!!”

    谁知就在他话音未落之时战场那边已起了巨大变化。

    当奔腾不息的骑兵大军刚刚奔驰到一半距离醒言便一声清叱横剑一挥一道半月形的剑光如闪电般飞出刹那间似大鹏张开双翼在他身前瞬间展开一道四五里地长的灿白月弧那颜色如眼前一道白电闪过令人目盲!只不过贬眼之后这雪亮绵长的剑华月弧便倏然没地瞬间的平静之后便听得“轰隆”一声平地巨响转眼醒言那面前的大地便倏然崩裂;还没等那些军士反应过来一条十来丈宽地鸿沟巨堑已横亘眼前!

    这一切犹如变生肘腋如电光石火般快捷。那些正加向前铺卷如风的骑兵洪流即使不少前锋骑士知道地陷也一时收势不住如饺子下锅般纷纷撞入巨壑中!那人仰马翻之时本来如暴雨洪水般轰鸣着的蹄音迅消失代之以一片哭爹叫娘!

    “……”

    目睹此景那躲在大军背后的白世俊猛吃了一惊脸色立时变得煞白。

    “放箭!放箭!”

    一声令下几乎毫无停歇霎时间上万张强弓硬弩一齐射顿时满天的箭矢如一团巨大的乌云朝东方疾扑!

    “哼……”

    见箭如雨下醒言只抬头一望眼一横手一挥那漫天的飞箭便突然起火阴沉的乌云转瞬成了火烧云只不过贬眼之间上万枝汹汹而来的利箭便化为飞灰风一吹无影无踪!

    “……”

    “虎豹骑!虎豹骑!!”

    当弓箭手惊呆之时那后续的虎贲重骑兵“虎豹骑”也准备好冲锋的阵型逾三千多雄姿勃勃的重骑兵向南北两侧迂回突进意图绕过到刚才醒言剑气造成的鸿沟从两侧冲击!

    见得如此醒言却微微一叹只拍了拍身前神马骕驦的脖颈这飒然如雪“生河海之滨涯”“禀神气之纯化”的骕驦风神马一扬脖如王者般傲然睥睨了对面同类一眼然后便忽然仰天一声清洌悠长的嘶鸣!

    “咵!”

    嘶鸣余声未绝几乎应声而起轰然“咵”的一声巨响就好像有千万人突然同时间大喊:

    “咵!”

    刹那间那正在起动奔驰的三千披甲大宛马同时四足一软垮倒瘫软在校军场上滚作一团!事出突然其间又不知有多少猝不足防的骑士被摔痛摔伤!那匪夷所思的场面正是极其整齐壮观!

    “……”

    见得如此白世俊正急得没法却忽听得那边又突然一声断喝一声如九天鹤唳般的清叱蓦然在浩阔旷野上空烈烈回荡:

    “白世俊你拿命来!”

    白世俊一听顿时魂飞魄散!两腿软时不觉裆中已湿……

第十八章 飞仙天外,按剑我本布衣

    “白世俊你拿命来!”

    一声暴喝直惊得白小侯抱头鼠窜!

    “护驾!护驾!”

    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中层层叠叠的军士蜂拥而上;刹那间先前还十分显眼的白世俊就此从人群中消失。对于这些虎贲军将士而言虽然张醒言刚刚已明示他们主帅父子逆行但在大局并未明朗之前这些国之精锐仍按着军人的本能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命令。

    这时张醒言已从骕驦马上如大鹏般飞起袍袖飘风似一朵白云般飘落在校军场上。

    “疾!”

    一声道家作法前的大喝一道灿烂的剑华冲天而起俄又纷华落下围住身周。转瞬间那一极化两仪两仪化四象四象分八卦雪光湛然的封神古剑倏然间以一化八坤、乾、坎、离、震、兑、巽、艮太阴、太阳、少阴、少阳四象八卦配合流转千态万象由中生化金土镇水木风火惊电雷七彩的毫光充盈他身周八口光华各异的剑芒在半空滴溜溜旋转其中又隐有幻象;醒言向西行进时左飞朱雀右潜玄武后倚青龙前驱白虎四象四灵千变万化不可方物!

    “当吾者死!”

    威吓声中一路前驱凡有刀箭相加者无论远近尽皆踣然晕厥濒状若死。一时千军动魄万将自危如潮水般涌上的大军又如潮水般朝两边分去。张醒言一路前行竟毫无阻滞。

    忽然大军分散的前方坦途上却忽有一人阻拦。

    “唔……”

    面对强敌来人神态悠然地问道:

    “汝便是上清宫四海堂堂主?”

    “呃……正是!”

    忽见有人阻住去路醒言微有些诧异顺口一答抬头看看那人原来是一名老者。只见他拄着黄藤杖围着青萝裙骨骼峻奇鹤鸡皮瞧模样不知遐龄几何倒似是神仙人物。

    “呣……”

    见他挡路醒言不觉眼中神光一闪须臾便看出来人端倪。当即他微微一笑。收去遍体的霓光剑气微一躬身禀礼又回道:

    “老人家在下正是您所说之上清宫堂主。敢问老丈您是?”

    “哈……”

    见后生有礼来客十分满意只捋着领下花白胡须呵呵笑道:

    “年轻人老叟年高已忘名姓你可称吾‘无名’。”

    无名叟一脸高深莫测怡然说道:

    “叟虽无名却是当今护国圣教净世大教之天雷总护法。你可曾听说净世教威名?”

    略停一停也不等醒言回答无名总护法便傲然说道:

    “吾观汝亦是同道中人。有这份修为想必也听过无名之名——这样吧本来老汉面前从无生还之人不过今日怜你身具妙法修行不易若知趣的便留下剑器这便逃生去吧……”

    “呃!”

    听得无名叟之言醒言差点没一口气被憋住。想他自访西昆仑以来感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浣仙尘而换骨天劫以辞胎很久都没这样哭笑不得的感觉。当即他也不以为意敬对方年高依旧彬彬有礼说道:

    “老人家此番小子来只为匡复皇家复归天命。此乃是顺天应劫之举老人家你又何必违逆……”

    “哈哈哈!”

    还没等醒言一言说完。那无名叟蓦地轰然大笑在一片中气十足的哈哈大笑声中老气横秋地打断醒言话头:

    “小后生不自知!”

    “咳咳罢了罢了老汉也许久未曾遇得你这样有趣之人。这样吧不妨老汉便赔上点功夫让你看看什么才是‘天命’!”

    “哦?”

    醒言这会儿正是胸有成竹听这邪教老丈如此说倒想耐着性子看看他到底如何盅惑迷人。此时他已打定主意不妨让这邪教狂徒放手表演到时戳穿也正好破除合城军民迷信。

    正当他忖念时又听得那半路杀出的无名叟嘿然说道:

    “小后生你可敢待老汉半炷香时光?半炷香后我便请下天神来到时候请他老人家亲自来告诉你什么是‘天命’——你敢否?”

    话说到这里那本来便奇颜怪貌的出尘老叟苍松老树一样的面皮神色中竟隐隐流露出几分阴险神色。不过对他这番心意醒言看在眼里却假作不知一时少年心性泛起反倒更加天真烂漫地束手说道:

    “好啊!前辈你莫用大言吓我晚辈不怕!”

    “哈那好啊!”

    当即这无名老皇叟召来一帮徒子徒孙就在这万军阵中帮他取来热汤浴桶。沐浴更衣已毕这真人不露相的无名老怪便身披五彩衣手执桃木剑开始在这校军场中央吟唱舞蹈作起法来!

    当这无名叟作法时醒言只在一旁袖手闲观周遭那些本应虎视眈眈的虎贲将士也因早已三军辟易便也个个如泥雕木塑般陪着醒言呆呆观看丝毫不敢有甚异动。于是这伊洛河原平野上便出现这样奇景:

    千军万马齐喑只留得中央一名老头在那儿唠唠叨叨吟吟唱唱;所有明火执仗扛刀弄枪的铁甲士兵个个痴痴傻傻邓邓呆呆仿佛事不关己看戏一样。偌大的伊洛河原校军场一时已成了一处巨大的水火道场……

    “嚒嘛哩嘛哩哄……”

    就在这样听似乡间僧道扶乩作法的寻常吟唱声中忽然那天宇之上便起了些变化。原本满天鳞片一样的云朵不知不觉已向中央悄悄聚拢;等半柱香快燃尽时已是满天澄碧只留天顶中央一团巨大的云朵蒸腾延展。巨云中红光隐现似雾非霞出奇地鲜丽明亮。

    当这团人间天宇少见的祥云聚现时那踽步作法的无名老叟面色更加虔诚庄重。别人看得只想打哈欠时他竟突然咬破舌尖“扑”一条血箭从口中疾喷出霎时全染在那桃木剑上!

    “有请世尊!”

    血箭飙出。无名叟立时聚起全身力气大吼一声然后整个人忽然竭力就如虚脱一样脸色苍白几乎站都站不住。身子晃了几晃勉强稳住无名叟这才转过脸来强打着精神跟醒言说道:

    “小子看好。上神即将现身了……”

    原来无名叟这招叫“天雷大召”之法乃他原先教门中不世绝学。据说这是从几片辗转得来的上古竹片上习得数百年之间几乎无人用过。因为据说这“天雷大召”之法虽然能召唤天神但正因如此这便是逆天忤神之道;若擅自使出来施法之人必将大伤元气严重的还会损毁灵根。既然这样今日这无名叟还要拼力施出。实在是他人老成精之前见过醒言那深不可测的法力之后虽然表面倨傲。实则内心里也正是暗暗心惊。他很清楚如果今日他不拼出自己这净世教第一高手的全部实力奋力将此人杀死则他身后这看似巍巍的皇城中再无人能将此子挡住。

    不过天幸的是虽然事情紧急眼前这小后生也不知得了什么奇遇竟法力惊人但他对敌经验终究是十分稚嫩。无名叟倒现在还想不通以这人这样的修为。如此紧要关头竟还敢任由自己这敌人施出这样费时甚长的终极法咒!

    “嘿嘿……”

    到得这时一身法术出神入化的无名叟已知大势已定便在心中得意:

    “嘿恐怕今后这国师的称号非我无名莫属!”

    再说正当表面傲慢、内心深沉的无名叟打着如意算盘时天上那位召唤的大神也终于现了真身。刹那间只见漫天流碧那朵阔大地瑞红祥云中忽喷出金花万朵流金迸玉。跳跃喷薄只映得天上地下俱都金光闪闪如同覆上一层金片。当天上绚烂金花最盛之时那朵绝无仅有的金红大云中突然现出尊神一座身长过丈端严妙相披皂袍垂覆玉带大袖金甲腕剑跣足顶有圆光脚踩祥云结带飞绕正是神奇幻妙不可尽述!

    “谁人召吾?”

    神人现身之时一声苍华朗润的神音之中碧天之下大地之上的洛阳百姓军民一下子全都呆住各个看了看天然后“噗通通”一个个拜倒如滚地葫芦再也不敢抬头亵觐神容。

    “哈小子你看如何?本护法既能召来天神你若识相还不留下宝器快快逃命去吧!”

    也不知是否受到神人感应原本准备请来天神将醒言打入无间地狱的净世教大护法竟忽然心生“善念”又改回原来主意。

    只是……

    “咦?你怎么……”

    比大多数人迟了半拍不过也正在倒身下拜的无名老叟却忽然现旁边那少年却无动于衷。细一打量不仅他无动于衷表情却还变得十分怪异。当这大神降临之时他竟然满脸忍俊不禁竟好像刚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个忍不住便要笑出声来!

    “难道……吓傻了?”

    无名叟兀自懵懂相猜却忽听那天上的大神突然又是一句神谕:

    “哎呀!原来是你……”

    本来威严凛然的天上大神竟忽然换了语气:

    “原来、原来是少神君相召!末将来迟万望恕罪!万望恕罪!”

    “……”

    听得大神这话净世教大护法还是有些糊里糊涂。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里还在想:

    “少神君?大神说我是‘少神君’?我什么时候成少神君了……”

    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时那乘云而来的天上大神已倏然降下落地之时本来威武雄奇的丈二法身蓦地缩成和寻常人一样。

    “少神君请恕莱公来迟!”

    已谦恭了神气的莱公神将没理那仍自糊里糊涂的净世教徒却亦步亦趋来到醒言面前——原来这净世教大护法施出上古秘笈召来的大神却正是醒言旧相识正是不久前南海大战中被分配随醒言作战的四湖主之一巴陵湖神莱公!

    到了这时虽然仍不明就里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原来这宝相庄严的金甲神人竟还是这少年的旧相识。看出这一点当即便把那无名叟惊得屁滚尿流!

    闲言少叙。这真是“作法自毙”当那位被天雷正法召来的巴陵湖主跟少主公弄清情势后当即勃然大怒也不待醒言吩咐便将那大战后刚蒙龙君赏赐的出云神剑夺鞘而出。带着风雷之音这神华粲然的宝刃只在无名叟头顶悠然徊舞一周这存心害人的净世教大护法便倏然人头落地!

    待巴陵湖神杀了邪教法师醒言便好言放他回去。此后再无一人能挡住他去路。跨过邪教法师尸从乱作一团的大军中找到那位正如无头苍蝇般乱蹿的白小侯爷醒言喝退他身边那些护卫兵将冲过去如苍鹰搏免般将这坏事做尽的世家子从马上拽下“砰”的一声一把掼于地下!

    这时的白世俊虽跌于尘土之中自知大势已去却还忍不住满口恶毒的辱骂诅咒。他诅咒老天他咒骂时势他蔑视羞辱远近的仇人尤其身前这出身卑贱的乡野村夫。总之他咒骂所有和他做对的一切一切!当穷途末路煊赫一时的贵公子那华美外表下深藏的丑恶与狠毒都在这野草尘埃中如洪水般宣泄而出!

    当白世俊骂不绝口之时望着这鼻青脸肿、死不悔改的贵族公子醒言本不想和他计较。此番为大义而来无须和眼前这戕害皇室的卑鄙小人做什么口舌之争。只不过渐渐听他骂得越来越不堪越来越恶毒满口都不离那一句“猪狗不如蠢贱村夫”醒言终于忍无可忍强压了压怒火俯下身望着这门阀高贵的子弟带着些怜悯地叹了一声跟他说了一句肺腑之言:

    “是我出身卑贱我门第低微可这不妨碍我高贵的俯视这人间!”

    铿锵说罢张醒言长剑一挥白世俊一声大叫就此气绝!

第十九章 山川献雪,云开旭日华鲜

    恶伏诛千军震栗张堂主趁热打铁一声呼啸那骕驦白马自远山来不知何时背上已驮一位羽裳少女。万道明光霞影里名动天下的倾城公主雍容而至其服炫金钩裙翡翠褶琅玕钗凤凰簪珠绶帔玉指环璜鸣玲珑脆带沐烟雪光其容烨靥似白云怀雪眸如恒月沐波肤若酥凝脂结颈如莲梗雪素回眸时飘烟抱月抬手处轻飙卷雪这正是“降神女之徜徉拂仙衣之容曳”!

    依事先商议容姿倾绝天下的永昌公主此来并无一言。隐在骕驦马雪鬃毛色散的柔白光辉中她于万军之中款款行到醒言近前只是粉颈微垂对着马前的中散大夫优雅地行礼锐身自任的张醒言便运力大喝一声:

    “倾城公主在此!谁敢作乱?!”

    ……

    一声大喝诸军辟易。曾以神法威吓的四海堂主蓦然现原来居盈这“倾城公主”的名头比他武力还管用。倾城名号一经喝出偌大练兵场上浩荡的兵甲军阵纷纷下跪人人顶礼膜拜霎时间鸦雀无声。

    见得如此醒言心中大定当即运功大喝声震四野说道:

    “诸位恶已诛余者不论。若改过自新愿随公主则算从龙平叛有功今后裂土分茅之日可期封妻荫子之时不远!”

    说罢他便一挥袖顿时那数里外剑光割裂的鸿沟大壑忽自沟底向上隆起转眼那些沟底的伤卒病驹便又冉冉升回地面。其后醒言额手胼指便有柔淡白光自天漫下如潮水般扫过整个校军场。那白光过处呻吟不止的伤兵败卒无论轻骑重骑立时不药而愈只觉浑身疼痛俱消仿佛从未吃苦。

    当醒言显过如此手段。又有芳名高震的倾城公主镇场这五万虎贲精锐自然个个信服。说起来虽然这虎贲军一贯由昌宜侯把持操控但无论如何平日教训操练时反意也不敢太露骨。于是当大义当前有人振臂一呼点明那昌宜侯谋朝篡位的种种恶行又有“神人”、公主现身说法。这些曾经对昌宜侯忠心耿耿的虎贲将士便顿时弃暗投明了。

    此后醒言和居盈又接洽了几位虎贲军高级将佐略一商议大家都唯醒言马是瞻于是数万大军紧急集结陈兵于洛阳东城下之后醒言便一人越众而出从容步行到巍峨矗立的洛阳东门下隔着护城河对着这座天下第一的名城悠然说了一句:

    “开门!”

    醒言让开门时。眼前这座皇京锁钥重地的京洛东门。早已吊桥高挑城门紧闭。不知是否察觉到城郊外刚才那番变故现在那高耸的城楼箭堞上甚至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当醒言气势万千的说出这句简单明了的话语时。那偌大的洛东城楼上只听见一面面大旗随风飘卷的呼呼回响。

    当又等了一阵正在城外三军等得有些不耐烦忽然那城楼上出现一人。这人从他在箭垛旁小心露出的小半个身子打扮看像是个宫中的黄门令史。这一下城池下那万千摩拳擦掌的虎贲将士不免稍有泄气。正气恼交加却听那黄门宫吏尖着嗓子叫道:

    “中散大夫张醒言听旨”

    虽然对着东边逆风这黄门吏倒似生着一副好嗓那尖锐的声音逆着风不屈不挠地传来听他说的是:

    “辅政王昌宜侯有令。察岭南中散大夫张醒言自幼聪睿敏捷勇略过人可以托付社稷经朝辅商议特加封张醒言为勇毅侯领天下兵马都招讨大元帅之职。钦此!”

    “……”

    听得如此厚颜无耻的应急诏文顿时三军鼎沸人人鄙夷。一片喧哗声中却听那一枝独秀立于前头的中散大夫忽然朗声应道:

    “臣领旨!”

    “呃……”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还没大家缓过神来便听那刚刚应了矫诏的少年凛凛喝道:

    “京畿东城将士听好!某张醒言便以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名令汝立即开关落锁放本帅新招义师入城!”

    “……”

    听得此言只因不明醒言素来禀性那浩浩洛阳城无论城上城下顿时一片静寂。谁也没想到刚骂贼侯无耻这儿却有位更无耻的!于是呼啸风声中人人尴尬个个垂汗只觉这神异少年也不知什么来历种种言行表现真个是旷古绝今!此时众人中只有那拥在中军、岸然睥视四方的倾城公主听了醒言这话语心领神会竟有些忍俊不禁在心中轻啐一口:

    “醒言这人唉——还是像当年那般不经!”

    且不提他们这般心思各异再说城上。这时正是风云变幻种种变故目不暇接。当城上那位黄门吏听得醒言答话正满头黄豆大汗脸色渐与猪肝同色之时却冷不防突觉胸口一痛低头一瞧正见一口明晃晃的宝剑尖儿从前心穿出!

    “谁——”

    忍着剧痛回头观看一言还未说罢他便被身后刺杀之人一脚踢翻“咕咚”一下尸身栽倒于地。

    “谁?这不开眼的小逆贼杀你的正是你家张大爷!”

    那刺杀之人对地上死尸洋洋得意地嚷了几句便奔到箭垛旁抚着青砖大垛朝城下大叫道:

    “张天师张大帅!是我投降来了别拿神法打我!”

    就如皮影戏走马观花一般那城下众人刚见城头黄门小吏红脸消失那箭堞旁便眨眼换上另一张长满络腮胡的粗豪大脸朝着这边扯着破锣般的大嗓喊道:

    “张大帅公主殿下各位友军我就是那东门城守张锦成愿听公主、大帅号令这便恭迎皇师入城!”

    话刚说完这张将军脚底下那扇巨大而结实的城门便如变戏法般朝两边隆隆打开转眼那上边的吊桥也吱呀呀放下。转眼间那巍巍的皇城就此敞开在千万大军面前。站在前排有眼尖的甚至还能远处鳞次栉比的青瓦房屋。

    “很好!”

    见生此变醒言眼中光华一闪已看清那洞开城门后的情势知道那些阵列如林的守城兵是真心诚服并非作伪。廉知此情醒言便仰脸一拱手跟那位杀人不眨眼且十分识时务的同宗将军笑道:

    “张将军义举小弟十分感佩。此番事竞。当请公主记汝功!”

    说罢他手一挥那千军万马便从他身后蜂拥而过气势汹汹地闯回这天下第一城中!至此这号称天下第一城关的洛阳城楼无论是错综复杂的机关暗道还是那堆积如山的滚木礌石竟一个都没用上便被人轻松攻破。

    从这点看这复国统、灭枭臣的讨伐之举也是大势所趋。之后就如那摧枯拉朽一般。从东城门起虎贲、城守将士一路前驱势不可挡。兵锋指处那些黎民百姓小商摊贩如鸟兽散各去家中避祸。在攻到中城皇宫前数万大军井然有序毫无误伤。

    大军压境正是满城震眩直到了皇宫附近的朱雀大街都没遇到什么正规军队前来阻拦。一路上倒是有百来号的净世教徒头扎着红巾胸贴着符箓。咋咋呼呼地舞着大刀片子想来阻拦结果甫一交接便那被憋足了劲儿的虎贲军士杀得屁滚尿流死的死、伤的伤几乎没有一个逃生。这其中倒还真有几个会法术的也来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结果被那位张堂主作法一弄。生了点小火一烧那些气势唬人的“天兵天马”瞬时变成喷香爆豆倒便宜了今后几天勤在街边觅食的京城贪嘴小厮。

    这些琐碎战事都不必细表;此番入城真正的抵抗来自帝阙皇宫。相比坚楼深壑的外城这皇宫内苑的防务毫不逊色。

    这朝代的洛阳皇宫正分南北二宫隔街相对。两宫共有七门分别是南宫的南正门“公车门”、南掖门“南屯门”、东正门“苍龙阙门”、北门“玄武门”以及作为北掖门的“北屯门”。北宫门数少一分别是南掖门“朱爵南司马门”、东门“东明门”和北门“朔平门”。

    这皇室南北二宫中又以南宫为正宫主门为公车、苍龙阙和玄武三门。这三门以苍龙阙门为中心东西轴对称三门之中又以这苍龙阙门为正宫正主门。以苍龙阙为的皇宫门阙尽皆厚重巨大守卫森严。特别经过昌宜侯这两月多的经营之后更是每处门外有暗砦门内有兵房进可攻退可守竟是要略非凡。

    而除了这些易守难攻的皇宫门垒之外那占地广大的南北皇城又有八处宫隅。宫隅乃是宫墙四角增高之处;因为宫墙的四角最易为人隐僻攻占因此作为外敌入侵时王朝的最后一个堡垒屏障宫墙的四角上都加高了墙障。原本宫墙高五丈这宫隅便高出两丈为七丈。如此尺寸可想而知当时的皇宫也就和一座牢不可破的要塞一样。

    正因如此当醒言和居盈引领的讨伐大军来到正宫东门苍龙阙之外才从大街四角靠近便忽听宫内鼓声大噪人声鼎沸等这边稍一靠近便有无数的强弩箭雨飞蝗般袭来其中还夹杂着不少运用精妙的飞剑光辉。显然现在这宫中不仅已有数目不少的军队死守还有些修道高人相助(一路看小说网,bsp;这样一来虽然有醒言的护卫刚才冲在前面的那些军卒毫无伤但接下来摆明便是一场鱼死网破的局面!那些龟缩宫内的军卒个个都是昌宜侯的死士根本不听醒言和居盈的任何劝降。

    这样情势下便有些两难。如果战场摆在别处面对这些顽固的死士数量占优、训练精良的虎贲将士有无数的办法将他们消灭。只不过现在摆明是一“投鼠忌器”之局他们对面敌人的阵地是美轮美奂的皇宫。换句话说那时候若在寻常时日甭说矢石相加就是不小心损毁一件皇家器物往大里说也能算成欺君之罪说不定便要流放充军!

    当然即使现在可以不顾这些规条那皇城宫殿也毕竟是天下威权的象征、百姓军民心目中的圣殿。一向都要保持雍容祥和之气现在转眼要变成血肉横飞的杀场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因此本来势如破竹的讨伐大军到此便一时止步。数目庞大的军阵马队被压缩在皇宫四外的街道民房中几乎没什么用武之地。

    在这样困局之前很自然众人目光又集中到那位好似无所不能的少年身上。这时候不仅众将无计。便连外表柔弱、内心决断的倾城公主面对事关皇室尊严的困局也是患得患失毫无头绪。不过……

    “哈!”

    对他们来说的大事对现在的醒言而言却只是一桩小事。半年多的南海风波一周间的昆仑游历早让他暗暗脱胎换骨。虽然他自己到现在还常只觉自己是个颇有奇遇的好运小厮却不知不觉中早已神睿过人极富胆识。

    因此面对这样尴尬局势。醒言看到众人为难之处才不过神念稍转便立即有了主意。当即他便跟娥眉紧缩的居盈说道:

    “公主殿下不必愁我已想出一法。”

    “喔?醒言快讲!”

    “嗯!居盈你看不是那用心阴毒的昌宜侯爷欺君弑上、鸠占鹊巢么?那我今日便要他和他的党羽俱戴缟素为他们恶行带孝偿罪!”

    “……”

    听得醒言之言饶是居盈聪慧却也一时没想出醒言这话和如何解决宫内顽敌有什么关联。

    不过当一头雾水的居盈看到醒言接下来的举动便和周遭将士一样忽对他对策有了些了解。就在她和左近将士的注目中。醒言凝神作法。和世间寻常法师不同几乎没什么停滞他便大喝一声:

    “起!”

    喝声落定一道雪亮的剑光霎时从他背后冲天而起。白瀑匹练一般的剑光蹿入云空如一道刻痕剜在浩荡云空里。此后那天上白云渐多不久整个天空都被厚重的云团淹没。

    乱云飞来日光逝去苍穹只留下那道璀璨闪耀如银河一般的剑痕。剑痕耀映洁白无瑕的云朵渐渐变色。由亮而白由白而灰又由灰变铅渐渐转成沉重的铁色。这时那温暖浩荡的东风也忽然转了方向竟蓦然从西北吹来如狂飙般在皇宫上空奔腾跌荡野兽一般嚎啸怒吼几乎让人只听声音如堕冰窖血液凝固!

    当凄厉的北风如猛兽般嚎啸而过天空阴沉的云阵也仿佛睁开别样的眼睛忽然间飞雪乍起无数枚铜钱大的雪片自云中飘落被猛烈的罡风裹挟如沉重暴雨般疾落下又如长了眼睛全部堕到皇宫中!

    这些与往日飘逸身姿迥异的冷雪又带着某种难明的肃杀之意和寒冷激烈的北风搅在一起片片如同冰刀霜剑。

    漫空的大雪从天而降不绝如缕地落入阴森未知的宫殿中。随着大雪纷落渐渐那皇宫中沸反盈天的喊杀叫骂也逐渐减弱到最后如死一般沉寂。当皇宫里那最后一声呼号袅袅消散咆哮怒吼的北风也忽然停住天地间只剩下洁白的雪花依旧飘落悠悠覆盖在那一片早已白茫茫的宫室园林中。

    此时那三军屏息天地仿佛完全安静只听见雪花坠地的窸窸窣窣。

    这样的静谧已静得有些可怕。那个静静旁观的娴雅公主忽然感觉十分难受虽然一直安然立于温暖春风中却只觉得浑身血液冷仿佛巨石重压渐渐几乎喘不过气来。神渊怒狱一样的天威前芬弱如兰的少女直挣扎了好几下才将心中那个酝酿已久的话儿跟眼前人说出:

    “醒言……”

    少女牙关打着架瑟缩着双肩颤抖着问话:

    “这雪……得得……能不能、不下了?”

    “可以啊~”

    关注着雪势的少年听得居盈请求粲然一笑欣然应允。

    “谢谢!”

    “吁……”

    不知何故听得醒言答言居盈竟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居盈说后果然那漫天的飞雪渐渐改了当初铺天盖地的势头越下越稀。当最后几片雪花洒落宫室中时那满天的阴云散去。灿烂的阳光当头直照将远处那玉阙琼宫微露的挑檐屋脊照得如同能自己光的神异琉璃。

    “嘻……”

    当见到自己的杰作终于完成醒言也长出了一口气。这时重复光明的阳光中他偶一转脸忽然看见女孩儿望向宫门方向的神色有些哀伤而优柔他便忽然想起一事。于是醒言便有些怪自己粗心为什么没事先把这落雪之法的妙处跟善良的公主说明却害得这悲天悯人的可怜人儿白白担了这份心……

第二十章 帝苑春晓,留连野水之烟

    京城暮春四月中降下的这场大雪将皇宫内院的繁丽楼台妆点成冰雪的世界。

    当人们打开冰封的宫门进入皇宫内苑时他们惊奇地现就在这样冰天雪地中居然还看到了许多活口!对这些亲眼目睹刚才风雪异状的兵士而言虽然那场飞雪是自己平生仅见不知到底有何威力但从他们久经杀阵养成的惊人直觉猜测皇宫中这些乱臣贼子恐怕早已全军覆没。所以当他们真的攻入皇宫之后看到居然有那么多还有口活气的幸存者自是十分惊异。

    这内中原因只有醒言知道。刚才他降下的这场大雪其实狠厉萧瑟只是外相到底还是道家的宽和法术。那漫天而下的冰雪杀伤力只和受术者戾气相关笼罩雪中之人无论他法力高低修为多少内心越是凶狠狡厉受到的伤害便越大。

    因此在这样的施法下据后来检视昌宜侯和他的亲信党羽都被冻得支离破碎还有许多五行火气十足的助逆“高人”也毫无例外成路边倒毙。而在这所有被一场大雪冻死的叛逆中竟还有一位醒言的故人!

    当大事已定醒言和居盈带着精锐军士匆匆向皇宫正殿太极殿赶赴正要冲入殿内醒言却在那殿外左边那只镇殿石像“獬豸”身上看到一位独臂持剑的道人正俯身趴在石兽上。本来那为虎作伥的昌宜侯帮手中也不乏道门败类但醒言此刻分明看得清楚殿门左这只石獬豸上倒毙的道士竟穿着本门特有的白地青边道袍!

    “会是谁?!”

    在此地见到同门醒言自然十分惊奇。他十分清楚无论是前掌门灵虚真人还是现任掌门清河道人都是外柔内刚的高人。相对天下那些所谓的“异士高人”而言哪怕是上清门中道法最低微的弟子经过一番教化走出去也都是道德高深贤明处事之辈。因此这回昌宜侯如此大逆不道怎会有上清弟子鬼迷心窍相助?

    心中这般疑问醒言便过去翻开这道人身子好奇地想看看是谁——这一看他却现原来这位梳髻独臂的道人正是自己的熟人赵无尘!虽然他现在被冻得脸色铁青还有不少紫斑但醒言一眼便看出来这就是那位当年趁自己不在千鸟崖便来调戏要挟雪宜的卑劣同门!

    “唉!”

    这时拿手指在鼻前一试赵无尘早已气绝。看得赵无尘这样狼狈的死相醒言倒也有些感慨。名门正派的弟子若是行得端走得正何必有今天的结局。有句话叫“有情皆孽凡因必果”上半句对错尚且不知但这“凡因必果”确有十分道理。而人又说“报应不爽”本来以为这赵无尘音信全无远遁他方今后再也打不着交道谁知到最后他还是死在了自己手里!

    稍稍感慨几句醒言又看了这赵无尘几眼瞧着他现在这狼狈样再记起往日初见时他那般洒脱飞扬的风采不免忽然有些黯然。于是他也不再多瞧只挥了挥手让那些正在搬死扶伤的军士过来将他抬出优先安葬。

    等醒言安排好赵无尘遗体到了太极殿中看见殿中情形便有些出乎他意料。满地的白雪光辉映照下醒言看得分明那位据说一向以武功自诩的昌宜侯在这样节骨眼儿上竟穿着文服。此刻他正瘫靠在高高的玉石龙椅上穿一身华丽的冕服头上的冕冠垂着九绺彩旒旒末都缀着华玉在满殿的雪光映照下如月洁明。

    “哼!”

    见着这样生死仇人连居盈这样礼仪优雅的女孩儿都忍不住冷哼一声娇声斥骂:

    “好个乱臣贼子!死到临头却还想着过皇帝瘾!”

    原来虽然别人懵懂谙晓皇室典仪的居盈一望昌宜侯的装束便知此时他身着的冕服正是皇帝登基的衣着。那衮冕上衣上绘着火、山、龙、宗彝、华虫五章花纹下裳上绣着藻、粉米、黼、黻四色花纹正是天子登基用的礼服;而那九旒冠冕画着朱绿藻纹用彩绳串起九旒每条旒末缀着玉珥九颗也正是天子登基用的冠冕。

    居盈猜测很快便被验证。当醒言等人攻入太极殿时殿中还有几位未死的臣子其中有一位叫常歆的太史令大人据他当时忙不迭地招认说那昌宜逆侯当听得城外事变反声浩大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虽然因为政变得手几月来春风得意的昌宜侯当年的智勇果决已有些磨灭但他那出众的惊人判断力却丝毫没减退当听得城外探马跟他叙及种种细节时常太史便看出这一贯胜券在握的昌宜侯已有了些不妙的预感。当各种垂死挣扎的抵抗命令布出去后做了半生“皇帝梦”的侯爷便心急火燎地在这太极殿中举行登基仪式。

    这梦寐以求的登基典礼进行得如此简陋仓猝以至于宫外越迫越近的喊杀声掩盖了殿前震天响的响鞭花炮;虽然大雪还未飞至那昌宜侯临时任命的大理寺卿唱礼声却越来越颤抖声音越来越小。

    当然对昌宜侯而言这一切都不重要对他来说重要的是只要宫中的部属拼死抵挡一时缓过一时半刻让他这典礼完成然后由那太史令将这登基大礼过程完整记下他便大业功成达成夙愿从此也留名青史跻身帝王之流。

    只是很不幸虽然昌宜侯以前很多愿望都达成偏偏这回这最大的愿望没能完成。

    当寒酸的仪式刚刚进行到一半鳞次栉比的皇宫上空便风云突变仿佛冰雪神灵翩然而至。倏然间千万朵寒气四射的大雪便轰然泼落将这皇宫中的生灵掩埋。于是还在那位执笔的常太史指关节冻僵之前那皇帝宝座上的昌宜侯便呼吸凝固了……

    大逆剿除万众欢腾;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作为现在京城中唯一存留的皇室正统血脉居盈忽变得十分忙碌。

    当皇宫中大战遗迹稍稍清除帝女永昌公主便在一众忠实老臣的辅佐下在皇城中那座天子明堂里号施令廓清朝政正本清源。当然作为这次平叛的最大功臣以及公主殿下的亲密好友这些政事中醒言都全程陪同。当必要时他还弄些小法术帮自己的好朋友震慑朝中那些桀骜不驯的要员让他们不敢对这位柔弱的公主有任何三心二意。

    等几天的陪伴下来见识过许多皇家事宜之后醒言这位别人眼中十分景仰的上清高人内心却只觉得真是大开眼界!第一次深入皇宫帝苑之后出身山野的中散大夫、四海堂主便现原来这皇家恢弘壮丽的气派比自己想像的更加繁复十倍!

    比如这头几天他常呆的天子明堂正是高瓴大厦。环水四面其形上圆下方有八窗四达九室十二座三十六户七十二牖。只有问过了礼部官员之后才知原来这些形状数目都有讲究。四面环水喻天子富有四海;上圆喻天下方喻地八窗对八风四达应四时九室示九州十二座应十二月三十六户对三十六雨七十二牖对七十二风。种种这般对应山川自然讲究之后这明堂又有别号叫“万象神宫”!

    除去明堂还有太庙。当朝政理清之后居盈便以皇女身份统领群臣去太庙祭祀不幸驾薨的父皇与诸位皇兄。因五方中以东方为尊洛阳天子的宗庙就设在皇宫苍龙阙门附近。当祭祀时先皇用十八太牢五位皇子各用十二太牢;每一太牢又含一猪、一牛、一羊。算下来总共便得要二百三十四头牲畜。这么多祭物宰杀时直出动了御林军才在规定的半个时辰内将这些牺牲祭物闹哄哄宰杀完。

    当朝政、祭祀都弄好后作为革旧维新的象征按照惯例朝廷又得在那皇宫太极殿西南坐西朝东的德阳殿中铺排大宴。

    和寻常人想像不同这样的皇家大宴乃是举国盛事排场极其靡丽奢华其繁复程度甚至过了那隆重的太庙祭祀。这德阳殿中的大宴仪由尚宝司准备金吾营护卫教坊司设乐舞杂队排舞光禄寺备酒御厨司设膳。如此安排之后那德阳殿中便有御座黄麾二十四金吾卫乐池酒亭膳亭珍馐美味亭殿外还有舞池大乐池。

    当筵席开始后那公主便盘膝端坐于席北黄麾御座满朝文武则四品以上殿内入席五品以下殿外招待。这样规程中像醒言这样四五品之间的中散大夫则由居盈特地颁下旨意着大理寺按规程核准之后特席令牌如此之后才能在公主身旁设座相待。到了席中则每位出席大宴的官员身后又各有三名彩女宫役职司分别为“司壶”、“尚酒”、“尚食”负责给这些朝廷大员上酒上菜。

    这样繁赘的大宴之仪自然无法尽述。也许只须观其席间一轮轮奏乐便可见大致端倪。

    比如当盈掬公主第一次举杯除醒言之外全体跪拜;此时教坊司跪奏“炎精之曲”以视礼敬。第二轮敬酒时则奏“皇风之曲”;与此同时当居盈示意群臣饮杯中之酒时则殿外舞队起舞这轮乃由数十壮士精赤着上身操黑漆木刀呼喝跳跃“平定天下之舞”。此后大体类同第三轮奏“眷皇明之曲”跳“抚安四夷之舞”第四轮奏“天道传之曲”跳“车书会同之舞”第五轮奏“振皇纲之曲”跳“百戏承应之舞”第六轮奏“金陵之曲”跳“八蛮献宝之舞”第七轮奏“长扬之曲”跳“采莲队子之舞”第八轮奏“芳醴之曲”跳“鱼跃于渊之舞”第九轮只奏“驾六龙之曲”。

    所有这些还都只是正餐前的举杯敬酒已是折腾了九回。始终望眼欲穿都没等到正宴开始缺少磨炼的四海堂主已累得浑身是汗眼前金星乱舞。眼花缭乱之际好几次他都差点错过公主在敬酒间隙偷偷递来的温柔话语。自己浑身直出虚汗之际醒言再看看身旁的居盈。却见她竟是浑若无事虽然头戴着七宝碧瑶重冠、身穿着九光丹霞凤凰裳那俏靥娇容上却依旧清凉无汗。席前丝竹乱耳殿外歌舞劳形之中她依旧优容妩雅一丝不苟地按照仪程起身举酒同时竟还能抽出空儿不忘时不时跟醒言悄悄说几句知心话。

    “唉……”

    不管居盈如何游刃有余看着眼前这样状况醒言却只是哀叹。哀叹之余有免就有些疑惑:

    “当皇帝……真的好么?也不知那昌宜老贼如何想的……”

    如此这般历尽千辛万苦当两个多时辰后终于开始正餐已是满头大汗的四海堂主忽觉已是胃口大开一时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当善膳官一声“礼毕开筵”的礼唱他便不能自控般开始大吃大嚼。见着他这般饥饿少不得那亲切温柔的公主抿嘴偷笑之余又特地颁下一道临时御旨称时间不早诸位臣工须在半个时辰内吃饱——霎时听得公主殿下这道谕旨许多已饿得头晕眼花的巨子忍不住热泪盈眶老目含泪一边大嚼大咽一边在心中山呼万岁直道“还是公主英明”!

    略去这般琐碎不知不觉便是十天过去到了第十天上那皇室正统唯一的男子血脉琅琊王也应公主之召从封地临淮国紧急赶来。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虽然这琅琊王对国事还没太多了解但得了姑姑的旨意后二话不说便在近臣的帮助下不顾千山万水襁褓裹着奶妈抱着日夜兼程赶到了京师——自此这位两岁大的琅琊小王爷便在他的盈掬姑姑安排下正式登基接续了皇家正统。到了这时那为祸两月有余的“昌宜之乱”便正式宣告结束了。

    到了这时大事已毕醒言便要考虑自己的去留了。

    当然京师非他久留之地他肯定要走那八千里外的罗浮山中千鸟崖上还有位于自己有恩的冰雪梅灵生死未卜需要自己的照顾。虽然确定要走但醒言还在犹疑的是此番归去皇宫帝苑中那位与自己心心相印的女孩儿究竟如何论处?毕竟这京师冠盖如云的芸芸众生里他所牵挂之人惟她一人而已。

    提到居盈通过这些天来的朝夕相处醒言忽然觉也许自己以前并没有了解她的全部。这些天里作为帝女为“挽大厦于将倾”居盈已背负了太多的沉重。与自己的想像不同在这样的责任重压前外表柔弱如兰的娇巧少女临事时竟表现出不同凡响的忍耐和气度。在朝廷中他居处有礼进退有度处事果决思路明睿方经大乱后那般千头万绪、暗流涌动经她处置消弭后竟是百官得宜万事得序!

    看居盈处事时这样的胸襟气度醒言忖着就是换成他自己这所谓“大好男儿”恐怕一时半刻也处理不好。觉出这点再想到往日居盈在自己面前的表现留给自己的都只是青梅竹马般的邻家女孩儿形象醒言一时倒觉得自己这样的错觉颇有些可笑。

    “呵呵……”

    话说这日清晨心中再想到这些正有些纠结盘缠时便听到远处又响起那熟悉的环佩玎玲声渐渐由远而近。和煦的晨风中听到这样纯净清灵的声音醒言一笑心中忽然便有了计较……

第二十一章 燕到春余,幽怀时迷门巷

    醒言下榻的养真轩其实就是一处风景优美的园林。这一天晨起当东方晨光微露清风和煦那绿树楼台间犹飘白雾时居盈便前来探望。当时醒言正想着心事听得环佩之声便抬头观看只见那边月亮门洞中帝女正款步而来宫髻高盘如铺绿云粉靥妩洁如浣雪彩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微步而来直恍若画中下凡的仙女轻裾曳雾如麝如兰还未等她走近便闻得沁脾的暗香幽幽传来。

    “醒言起来了?”

    不等醒言开口居盈便殷勤相问:

    “你昨夜睡得还好么?”

    “嗯!”

    见居盈问话醒言笑答:

    “睡得还好。不过……就是睡前苦思一事辗转反侧良久方得入眠。”

    “呀?什么事?”

    听醒言这么一说虽然居盈看他仍然一脸笑意。却仍忍不住焦急问道:

    “是不是有什么难事?我可以帮得上什么忙么?”

    “哈谢谢。也不算什么难事不过要做起来也确实不易。”

    只听醒言道:

    “居盈昨晚睡觉前我在想想这几年来在罗浮山的修行论道竟忽然有些通悟我在想着是不是可以将这些心得写出来算我这四海堂主上任以来第一本著作!以后也可以留给堂中弟子翻看!”

    “……这是好事嘛!”

    听得醒言之言居盈这才完全放下心来颜色顿霁笑靥如花带着些娇嗔欢欣说道:

    “还以为张大堂主辗转反侧是和当年一样怕娶不上媳妇。却原来是——”

    怪醒言吓她居盈便拿当年鄱阳湖上一起惩治恶衙役的旧事打趣但不知为何忽然又有些脸红也不敢拿这个继续说下去便话头一转正色说道:

    “原来醒言只是要留大作好事呀~”

    美貌绝伦的倾城公主扮了个十分好看的鬼脸吐了吐香舌调皮说道:

    “那小女子敢问张大堂主此番著书立说不知居盈这记名弟子能帮上什么忙?”

    这些天来居盈第一次露出这样调皮的少女神色。

    “哈!”

    见居盈喜笑颜开醒言十分高兴也放开了心怀和颜说道:

    “当然要请你帮忙!”

    他拍着胸脯跟居盈逗趣装模作样地着豪言壮语:

    “居盈你能不能给我安排些笔墨纸砚?本张大堂主从今天起便要在这养真轩中奋写书了!”

    “嘻这……”

    听到这样要求居盈嘻嘻一笑竟有些迟疑直等了片刻她才笑吟吟说道:

    “张堂主啊那笔墨纸砚都是小事只要我一声令下俱都现成。”

    “啊?那还等什么?公主还不快快颁下搜集笔墨的谕旨?”

    “嘻嘻!”

    看着醒言装出的惶急模样居盈十分开心道:

    “别急别急居盈是在想你住的这养真轩呢实在狭小在这狭小地方写书恐怕要逼仄了你的思路。再看今天天气大好不如我们便去南苑行宫中著书那边景色怡然春光如画一定让你写出来的心得更精妙!”

    “哈好啊!”

    醒言鼓掌笑道:

    “那就快去吧就当春游~”

    “嗯!”

    居盈盈盈而笑笑语如花走上来如小鸟依人般偎在醒言身旁为他指引前去行宫的道路。和这些天来在那些朝臣面前的威严气象相比居盈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略去闲言以醒言现在脚程即使携着居盈那南宛行宫也是须臾便至。到了南苑行宫的大门抬头看了看那青竹绞成的天然大门上悬挂的匾额醒言才知这居盈口中的南苑行宫原来名唤!“景阳”。

    景阳行宫座落于洛阳南郊外乃是当朝皇家的春夏行宫。这景阳宫中春花夏木数不胜数每到春季便一齐绽放将这皇宫行苑变成一座巨大的花圃。每到这时香风浩荡鸟语花香这景阳宫便成为春日洛阳当之无愧的第一胜景。

    等醒言入得园中一路行来只觉得这居盈推荐的南苑行宫果然春光浩荡走入宫中便似走入一幅画图其中到处花团锦簇春烟迷路一路行时若不是居盈提示他都看不清这遮天蔽日的繁花春木中竟还有好多弯弯曲曲的道路。

    入得景阳行苑从行宫南门到居盈所说的书楼大概还有好几里的距离在见到那片草树烟光笼罩的古朴楼阁之前一路上他们已历经好几处动人的风物。入得宫内乱花迷眼中也不知转过几条道路醒言便见得一片巨大的油菜田横亘眼前其中菜花盛开耀眼的花彩铺天盖地灿烂耀目每当春风吹来时高低起伏便宛如金波荡漾的海洋。这样的油菜地里又多蜜蜂那嗡嗡声不绝于耳虽然声音不低但在这样的春光中却觉得格外悦耳和谐。

    听居盈说这片占地广大的油菜地名“黄金海”平常由彩女宫娥打理不仅仅可以观赏到了收成时还可以贴补宫中用度。

    一边听着女孩儿宛如春燕呢喃的娇柔话语一边在这样的金色海洋中行走闻着清香扑鼻听着莺声燕语正是春光若酒如饮醩酿只此一地醒言便仿佛要醉去。

    强自凝神静气保持清醒安然走出这样声色俱佳的春光画图前面便看到一片石雕的园林。醒言看石碑知道此地叫“石湖”。这石湖和以前见过的所有富家园林山石不同这石湖中没有一块玲珑高耸的假山石石湖中所有的石岩都呈水漫云状层层叠叠匍匐在泥土草皮上望去确如湖波一样。

    而此时阳光明亮那些带有石英成份的石片闪闪光于是在当初皇家工匠别具匠心的设计下这些看似天然却又错落有致的石云石浪一映阳光竟出明亮的光芒仿如粼粼的水光。在这样光影错落之下那些云铺浪卷之形的石片一时犹如活了一般水浪滔天漫地弥天倒仿佛要将行走其间的二人吞没一样!

    提心吊胆着趟过石湖便是一片色彩斑斓的花海。平缓的丘陵中成千上万的花菱草摇曳其间红、粉、橙、黄、白五颜六色的花朵迎风绽放在山坡上绚烂成烂漫的花海。这其中偶有绿树婆娑便成了鲜花海洋上突兀绿洲。而这花菱草海还有一奇特处。据居盈说它们花期奇异每天之中晨时开放正午最盛到了黄昏入暮落日西斜时便敛起花朵如人作息。到了黄昏之时敛闭细缩的花朵再也遮不住碧绿的枝叶这花菱草就会变成青色的天空。上面的花苞如繁星般灿烂望去十分动人。

    等过了花菱草海便是名副其实的一处水海清湖名“镜湖”。镜湖乃景阳宫的水源波平如镜的镜湖之湄又遍植着紫阳花、书带草将镜湖簇拥得如同一面镶着翠玉花边的明镜为这皇家花苑带来好几分灵气。

    绕过镜湖便现湖东北引出清泉一渠曲曲折折蜿蜿蜒蜒于一片野花绿茵中向西北漫流过了一二里地便伸入一片桃花林之中。绕过镜湖沿着小溪走在那圆润白石铺成的道路上顺流而行转眼便走入那英华缤纷的桃花林里。此时暮春正值北地洛阳桃花盛开的时节走在林中头顶那粉红的桃花朵朵开放花枝错落连漫成云在头上张成一块硕大无朋的锦幛花幔那颜色绚洁轻盈。

    “瑶草一何碧春上清流溪”徜徉在桃花清溪五光十色的美景目不暇接。有时只顾看四处的草色花光便忽觉足腕清凉低头一看才觉那溪水偶然漫出青石边沿流过白石碧草也漫过自己的足踝。此时那点点的阳光从头顶桃花锦幛中漏下染上花的颜色映在绵柔如毯的绿草茵上变得明丽斑斓桃林中滑软的绿茵一时仿佛成了世间最好看的锦缎。而清溪流碧婆娑焕彩当粉红的花光映着澄碧的溪水那本就绚烂鲜明的花色更镀上一层宝石琉璃的晶光映入眼帘时焕着梦幻的光芒。

    到得此处入眼这样动人的春景醒言便和居盈不约而同地改变主意。书文写字何必囿于一隅?不妨以天地为庐桃花为屋。于是等出了桃花林他俩便从桃花林北的书楼中取来笔墨纸砚搬来琴书竹案就在这桃花林中清溪之畔寻了一处平坦的草茵将笔墨几案置下布成一个桃花雅座、流水书房。

    此后醒言便以碧茵为席凤桃花日光为灯开始在阳春烟景中落笔疾书起来。居盈则在他身旁铺展开裙裾侧蜷在地如一朵白云覆地安安静静地端看醒言伏案成文。

    “相看两不厌惟有敬亭山。”在之后的几个时辰里在居盈眼里醒言仿佛成了那诗中的敬亭山。无论他奋笔疾书还是停笔凝思俏丽如仙的公主都默默凝注眼光一刻都不离他左右仿佛永远望不完望不厌。这时那些宫娥彩女早已屏退偌大的桃花林中只剩下他俩不闻得笑语喧哗只听得春鸟啁啾流水潺潺……

    如是安然着书不必尽述。若不是提笔成文醒言也不知自己原来也有这份勤奋耐心一待伏案他便落笔千言到最后竟是废寝忘食那饮食全靠居盈照顾。到了午时也不用宫娥彩女服侍居盈自去取来珍馐美酿供醒言饮食。

    如此转眼便到了下午居盈依然在旁边耐心相陪。当正午的阳光稍稍向西偏移醒言也终于觉得有些困倦便将毫笔搁在笔架中伸了个懒腰准备稍稍休憩。

    见他有些疲惫居盈便移到近前不避嫌疑玉指轻揉粉拳轻落替他捶肩捏背。

    “醒言累了吧?”

    摩挲之时少女轻柔相问满含关怀。

    “嗯有点不过现在不了……唔……很好谢谢!”

    “嗯……”

    居盈现在变得有些羞涩轻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

    “醒言那过会儿要不要我给你弹琴曲?也许可以解乏……”

    “好啊!”

    醒言欣然回答居盈便盈盈起身去书楼中抱来古琴敛祍跪于溪旁绿茵之中置琴膝上说了句“恐弹不好莫见笑”便开始轻拈柔荑勾弹挑抹意态恬娴地奏起琴来。

    这琴声幽幽清丽柔雅如莺语碎玉随着淙淙的流水悠悠飘荡徘徊在桃花林中清溪之上。琴声振玉飘落枝头几点落花那香洁的花片如蝶翼般轻盈旋下正落在弄琴少女髻间襟上。

    落英缤纷鼓琴未已娴雅出尘的少女忽然婉转歌喉就着琴声轻声歌唱:

    “招隐访仙楹丘中琴正鸣。

    桂丛侵石路桃花隔世情。

    薄暮安车近林喧山鸟惊。

    草长三径合花四邻明。

    尘随幽溪静歌逐远风清。”

    百花深处歌声泠泠如珠啭玉合听得十分舒适。醒言听着歌词便若有所思;俄而那琴声微变居盈又唱:

    “寻一位烟霞外逍遥伴侣。

    抵多少尘埃中浮浪男儿;

    桃花林深藏了明月影

    嫁东风长醉在白云乡。”

    “呵……”

    听着居盈第二曲词中颇有尘外之意醒言莞尔略觉放心思想之间又听得那女孩儿更柔了声线鼓琴复歌:

    “残花酿蜂儿蜜脾

    细雨和燕子香泥;

    白雪柳絮飞

    红雨桃花坠。

    杜鹃声里又是春归

    又是春归……”

    歌至此处忽然水面风来吹落几许桃花于是恰如歌中所唱那花片纷飞缤纷如雨。斜飞而过的密集花雨中待居盈唱完“又是春归”之句忽然出神住了歌声只怔怔看着那漫天的花雨。恰此时那绿茵坪中有几株蒲公英洁白的花绒球被风一吹那绒絮挣脱了茎梗的束缚乘着春风直往天空飞去。满天的桃花飘落之时独有这一朵朵的白绒花絮逆势而飞与那些飘落的花瓣擦肩而过身姿轻盈飘逸直向那长空飞去。

    “……”

    本来欣然欢乐的少女忽睹这水中花风中絮不知触动什么心事再也忍不住忽然泪痕如线失声恸哭!

    正是:

    初弹如珠后如缕一声两声落花雨。

    诉尽平生云水心尽是春花秋月语。

第二十二章 仙尘在袖,两足复绕山云

    暮春四月桃花含露春溪流碧。当溪渠中蹦跳的水珠沾湿醒言的纸笺时桃花影里的少女也失声哭泣。而午后春日的桃林明丽而幽静晶莹的泪珠肆意流坠时那阳光温暖依旧。草气溪流还有这珠泪被温热明烂的阳光一烫便蒸腾在一起酿成弥漫的春酒氤氲在枝头缭绕在身侧悱恻而缠绵久久都不散去仿佛就在刹那间整座花林都醉了静了鸟儿停了啼鸣粉蝶收敛了翅翼落花无声地落在水里偌大的桃花林中只余下那不可抑制的伤心哭泣。

    居盈为何忽然啼哭?近在咫尺的四海堂主自然心知肚明。想她虽然贵为公主但在自己面前一向都无拘无束快乐而温存;现在忽然啼哭定是伤春感怀触景生情。

    说起来他与居盈俱是冰雪聪明之人许多事不必言明便已心领神会各自知心。他二人之间本来早已互明心志相约来日同隐山林。只可惜盟誓虽好时势转移那样美好的心愿恐怕一时难以成为现实。因为眼下他二人居盈是适逢剧变家国蒙难所遭种种悲屈苦难旁人难明;虽然近日稍稍好转却是主幼臣疑朝廷暗流涌动社稷命途多舛这样情形下作为满朝众臣的主心骨她这先皇仅存的嫡系子侄辈血裔“永昌公主”自然不能轻离。而对张醒言来说虽身处红尘却心游道德京师洛阳这样熙来攘往的名利场自然不会久留。况且那罗浮山中还有一树寒梅须他看顾即不说醒言与梅灵之间有何样恩情往事对居盈而言她也对那清冷女子十分可怜况且后来又曾生那样奋身救护的悲怆事迹将心比心她无论如何也不可以一己之情便将醒言束缚。

    而这些可能都还不是大问题。真正横亘在少女心间始终排遣不去的却还是两人之间的仙凡路隔、高下相异。居盈她知情达理丝毫不把自己高贵身份放在心上;虽顶着天下第一美人的倾城之名却从不以自己美貌为傲。她一直心恐着以自己这“才薄之质陋”不能“奉君子之清尘”;即使“承颜色以接意”还是“恐疏贱而不亲”。而十多天前再看到醒言那担山裂地、落雪召雷的手段更觉得是“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正因这许多顾虑怀着这些难以明述的少女心事这些天里白天强作欢颜引领群臣看似风光无限叱咤风云却不知每夜之中枕上又沾湿了多少啼痕!

    所以刚才在这样阳春烟景中抚琴清歌时看到那飘摇而上的白絮和零落向下、擦肩而过的桃花顿时触景伤情即使眼前和心上人在一起再是欢乐也压抑不住心底那沉重的哀愁。当过了界限便泪如泉涌哭成了泪人。这正是:

    聚多依恋远别长相思;

    最是肠欲断将别未别时!

    这样时候闻到哭声醒言也清醒过来。看着哭得如梨花带雨的女孩儿他也是紧锁愁眉太息一声:

    “痴哉……”

    叹了口气他便伸手过去将那抽噎不住的少女揽入怀里紧紧环住。

    当被揽入怀中伤心哀恸的居盈猛然惊觉却有些不好意思努力止住悲声在怀中仰起脸儿泪眼蒙蒙地跟醒言道歉:

    “对不起我这般哭泣恐扰了你著书心绪……”

    虽已是努力恢复正常她那言语间却仍是哽哽咽咽悲伤无法自抑。尤其话到句末时她侧过脸儿来恰看见溪上那满水的落花零乱寥落疏乱横斜便又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唉……”

    见她复泪醒言默然;直等居盈略徊平静他才开口温言相劝。

    对于谙晓诗书的帝女醒言这劝慰并未直言而是咏了诗儿给她听。对着这落花流水的春溪对着荷粉露垂的少女醒言轻抚着她的秀温言告诉:

    “居盈你别难过你的心事我知道……你不用担心。嗯我看这水中落英飘零甚是凄美便想念诗儿给你听……”

    “嗯好的……”

    抽抽噎噎中居盈应了一声醒言便道:

    “居盈你看那花:看花分明在水中入水取花花无踪。不如水畔摘真花水中花亦在手中……”

    “唔……”

    听得醒言这诗居盈觉得颇有意味便真的渐渐住了哭泣。听过近似俚语的小诗偎在心上人的怀中靠着那砰砰跳动的坚实胸膛居盈睁了星眸静静看着那水中花若有所思再无言语。

    从这一刻起她和醒言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任几番飞花雨过日光西移只这样静静相依一动不动。等到了夕阳西下林中渐暗他俩便起身替对方掸去满身的落花后留下那同样覆满一层花瓣的笔墨书纸径去那花菱草海中看日落花合的夕色。

    清凉的晚风撩动了居盈的丝鲜红的落日染红了她的腮靥。颀立依偎看那长河落日归鸟入林还有那漫天的烟霞浩渺;静静相依直到那月上东山晓月如钩。这时那花菱草海中怒放的花朵早已合闭漫山遍野的野花收敛成细小的骨朵映照着东天的月光西天和余辉宛如满天的繁星落地星星点点星罗棋布在浩大的星空中一齐闪烁变成星之海洋。恍惚中让人分不清自己是在地头还是天上。

    如此直到了深夜二人才回返林北的书楼上。这夜和今后的几天中张醒言都在小楼中挑灯著书。明烛高烧落纸云烟。这时那公主便纡尊降贵在一旁相陪如侍儿般拨灯打扇红袖添香。夜阑人静若是醒言写得累了公主还会给他说说知心话儿或者让他拿自己说些亲密的胡混的笑话即是自己轻易便霞飞粉面粉颈霞烧却仍是坚持不懈每夜都等到自己不小心睡着。就这样缠缠绵绵耳鬓厮磨虽囿于礼教不及于乱却也是色授魂与铭心刻骨颠倒神魂。

    自此到了第五日上醒言终于书成便向居盈辞行。居盈听他告别丝毫不以为异便在第二天清晨率文武百官盛排仗仪去城外绿莎原上送别这位匡扶山河的功臣。

    那日别时清晨微雨晴后天空湛蓝如碧随着天上朵朵白云悠悠漂移。那地上浩大的送行队伍也渐渐出城旗幡幢幢华盖罗列若是不知的还以为是帝王出巡。宛如龙蛇的队伍游出十里渐近那绿莎原上十里离亭时庞大的队伍便在公主的命令下驻足驿路烟尘里只有两人迤逦出行并肩缓缓走到那离亭里。

    到得六角离亭里在绿莎原上吹来的千缕微风中这位即将离去的道家堂主望着泫然忍泪的女孩儿便抬袖替她拭了拭几颗溢出的泪珠道声“别哭”便袖出一书递在她眼前跟她说:

    “居盈此书赠你。”

    “嗯……谢谢!”

    泪眼婆娑中接过递来的薄册书稿居盈暂也看不清封面上的字迹便听身前的心上人少有地肃穆相诉:

    “居盈……你是我上清门中四海堂下记名弟子。这几年来于你我却疏于教导。所幸近来得空便著书一册名为『仙路烟尘』取烟尘仙路之意。『仙路』一书中我写下这几年来求仙问道的心得体悟自此别后你便须参照此书勤加修习。”

    四海堂主说此话时神色十分凝重:

    “居盈啊据吾观之汝虽生于帝王之家却颇有仙缘根骨。近几月来吾又渐觉大道天成所谓‘长生是道不死为仙’——居盈吾愿与汝共长生!”

    “……”

    听得少没正形的少年忽这般正经言语那倾城公主泪眼渐明。当自己举袖掩面急拭去啼痕居盈再看这身前颀立之人便见他剑眉朗目一双清亮的眼眸正看着自己神光烁烁正亮若天上星辰。忽然间居盈所有的愁绪便一时散去对着醒言用力地点了点头侧身拢袖款款一福也肃容答道:

    “嗯!盈掬谨遵堂主教诲!”

    “呼……”

    “很好!”

    见她这般回答刚刚老气横秋、绷着面皮的“张大堂主”忽然也如释重负长长出了一口气。不过刚松了口气也不知想到什么他又赶紧板起面孔老成地点了点头严肃说道:

    “这样就好。不过居盈你也须知我这张醒言出品的无上大道十分难得!既然你玉骨神清再看了我这样混元大道自不必像那些山中老真人一般皓穷经修炼动辄百载十年。这样我与你约定三年之期;三年期满不管如何那日我还来洛阳寻你;若届时你修习无成——”

    说到这儿一本正经的张堂主迟疑了一下挠了挠头才道:

    “到时不管你修习有成无成我都会带你返回罗浮山千鸟崖亲自指导!”

    说到这里醒言忽然再也绷不住面皮霎时露出一脸灿烂的微笑!而那一直全神贯注侧耳倾听的女孩儿正听得欣然会意莞尔微笑忽然听醒言不再说话便抬起头一对星眸恰迎上那两道灼热的目光——两下只对了一下风华绝代的倾城公主便忽然满脸飞霞一张俏靥恰似那景阳宫中盛开的粉红桃花灼灼其华。只不过虽然满面红霞她却仍然努力抬着头记得回答一句:

    “好的……”

    说罢满腔的别怀涌上便再也不管那身后千万道目光倾过身去轻轻倚靠到醒言胸前那一双春水明眸中忽有两行清泪流出沿着脸颊无声地流下……

    这时候见尊贵的公主依偎到那年轻道子的身前后方迤逦如龙的送别队伍便从前面开始次第向后跪伏。不一会儿所有人都相继跪到尘埃里五体投地不敢抬头。这一刻春风绿莎原十里离亭里风尘息定张醒言感觉着身前女孩儿缠绵的依恋和温暖的热力怅立移时也终于离她转身飘然而去。此后那柳色烟光里大块烟景中一直行出好远还能听出一缕飘摇不舍的歌声从身后缭绕而至:

    “悲莫悲兮生别离

    乐莫乐兮新相知

    今夕兮不再

    晨光兮已晞

    想玉宇宫寒

    听珮环无迹

    有心偏向歌席

    多少情痴

    甚年年

    共忆今夕……“

第二十三章 冰雪香肌,自有清芬旖旎

    自知事以来醒言从未感到这般孤独。

    方与居盈别虽有那三年之约不知何故心中却终有些怅然。一路归时那葱茏草木里驿路烟尘中虽然春光灿烂蝶飞花舞醒言却只感觉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数年来的欢欢笑笑翻变成冷冷清清。曾经相知相爱的女孩儿因种种的缘故都一个个离自己远去。默然上路时孑然一身不闻童稚憨语不闻温婉问顾不见了欢声笑语雪靥花颜只剩得鸟声虫声、水色山色。望前程道迢迢而逾远瞰来说情脉脉而难亲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清楚自己最期冀的为何。

    行迈靡靡中心遥遥到惆怅而极时醒言忽然腾云而起。缩然惧纷然乐蹙然忧藃然喜有这诸般杂念苦缠还不如腾驾碧廖指麾沧溟快然追云浴于天河洗去这满身的愁绪烟气。

    待足下生云先与诸山共驰冉冉升于碧穹便览大地珠形。透过聚散离合的过眼云雾只见得苍茫大地上高山如丘村舍如丸阔大的草原变成绿毯奔腾的大河变得如田间小陌一样。

    天风激吹五云明灭;心凝神释浩如飞翰。浮沉于云海之间凭虚御风一任心意不较路途。穿过一帘云边天雨涉过几处天外云池忽于脚下云雾罅隙间见黄河九曲。俯凝视那传说中的北方大河如光的缎带丝绸映着阳光闪闪飘荡于昏暗万山中。柔软弯曲的缎带尽头又有连绵的雪丘层层叠叠地伸向大地的尽头一如身边苍穹的云朵。

    高天之上伫立移时正浩然出神忽觉天风清冷云絮泠泠。便御气南返将寻旧途。一路电掣风驰约略半日当远远眺见大地山岳间那条比黄河还宽出一指的白亮大河时醒言忽忆起四渎旧事微有所感便按下云头脚踏实地行于大地阡陌中。

    此时所行近海如果没有估错再行十里便是江海通州。在一两年前历海外魔洲事后他曾与四渎老龙君在此江边喝酒。也不知是否今番离别触动醒言只觉此时格外念旧原本只是惊鸿一瞥的江海酒垆现在却是格外怀念。

    此刻地近江南春光更浓一路行时花雨纷飞兰风溜转风清绿淑天净折芦。通州乃是水乡河网纵横一路上两边尽皆秧田。就在那杜鹃鸟一声声清脆滑溜的“布谷”声中醒言看到不少农妇村夫正在田间弯腰插秧。

    一路看尽人间春色不久便到了长江的尽头。到得大海之滨正是天高气爽纤云都净;眼前那浩瀚的东海水色苍蓝纵使自己身边和风细细海上仍是风波动荡碧浪飞腾。伫足看了一阵海色醒言便在这碧海银沙上寻得一块平滑礁石也不管上面被阳光照得微烫醒言便倚石仰躺下口中含着一根初生的嫩芽一边吮吸着甘甜的茅针一边悠然望着东方苍茫的水色。奔波了这么多时经历了这么多事东海边不虑尘俗地休憩仿佛让他忘却了一切心内空空荡荡心外也只剩下鸥声海色。

    正所谓“机缘巧合”浩大海景中这般浑然忘机的静憩仿佛比许多天的静坐修行都有益。当醒言静静倚靠海石便有成群结队的雪白海鸥在他眼前捕鱼觅食。它们从云空成群落下整齐地扎在海水中当它们重新从水中钻出浮游在海面时往往口中便多了一条银色的海鱼。这一往一来时间久了醒言眼前的海面便飘着几支它们掉落的洁白羽毛逐着波涛一沉一浮。

    “呃……”

    仿若灵光霎时闪现落寞望海时看见这样飘浮的白羽眼光有意无意地随着它们沉浮醒言忽然忆往日修行中一幅情景。也许是一次晚饭前在千鸟崖上自己演练那道家天罡三十六法之一的“花开顷刻”术成之后他见那顷刻催成的鲜花虽然开时灿烂却不能久长盛开怒放不过一瞬便如术名一样顷刻枯败萎烂。当时也如同现在这样脑海中灵光一闪似是想到什么却又如隔着一堵无形的墙明明悟到却始终无法彻底看穿。

    两三年没想起的情景此刻忽然想到再看看眼前那虽然浮浮沉沉、却始终不会被海浪吞没的鸥羽刹那间恍如一道耀目的闪电在混沌的脑海中遽然劈过醒言忽然通悟!

    一经想通他便从礁石上跳下冲到那漫卷抨击的浩荡海潮中手舞足蹈往来奔跑放声大笑!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大道通彻之际虽然醒言也想要自言自语大呼言说话到嘴边却张口结舌无法言明。于是奔驰笑闹了一阵所有精妙幽微的无名大道冲到嘴链化成一歌:

    “春每归兮花开

    花已阑兮春改。

    叹长河之流春

    送池波于东海。

    浮羽尘外之物

    啸傲人间之怀……”

    悟道啸歌之时大约也近傍晚举目四顾天高水平回望长江遥碧晚山。于是披着满身的斜阳醒言于那通州江岸边雇得小船往那扬州溯流而上。

    两桨汀洲片帆烟水溯苍苍之葭苇汇一水乎中央;在浩荡长江中迎着夕阳晚霞由通至扬则无论长江下游水势如何平缓也须到第二日天明方能抵达。

    不过偶尔也有例外便如此刻这舟上旅客只因不凡稍使了手段船便大不一样。“白水一帆凉月路青山千里夕阳鞭”对醒言而言也不用什么夕阳鞭策只需他轻抚船舷那舟船便鼓足风帆去势如箭不到一个时辰便接近维扬。

    当然这样怪异之事醒言早对那艄公舟子编好说辞他告诉那船夫老汉说自己曾蒙异人赐符一张使用了便能加快船。而他自山地来少走水路今日偶尔起兴去扬州玩便试用一下看管不管用。虽然这是瞎话但醒言目朗神清他说什么那饱经沧桑的老艄公毫不生疑一边啧啧称奇一边用心摇桨将这已放缓的帆舟驶向扬城。

    船近扬城时长江中正是晚凉风满流霞成波。靠近繁华无匹的天下维扬舟船渐繁。这时候正是落日西下月上东山行棹于江岸时闻对面数声渔歌映水而来。靠着船舷醒言听了只觉这扬州船夫的渔歌大抵豪放却又不乏婉转;偶尔听得渔娘唱的则温侬柔啭。水声泠泠颇为消魂。当然毕竟隔远这些渔歌临风断续听得并不大分明。

    就在喜好音律的四海堂主侧耳倾听忽然他身后那舟子老汉也猛然放声歌唱就像和对面的扬州渔歌赌赛一般带着些通州方音苍然歌唱。醒言听他咿呀唱的是:更新更快尽在全文字阅读让您一目了然同时享受阅读的乐趣!

    “老渔翁一钩竿靠山崖傍水湾。

    扁舟来往无牵绊沙鸥点点江波远。

    萩芦萧萧白昼寒高歌一曲斜阳晚;

    一刹时波摇金影猛抬头月上东山!”

    “哈哈!”

    “好!好!”

    也不知谁人作的歌词老艄公这渔歌恁地清豪典雅。醒言听了拊掌大笑;回想歌词也不禁逗起兴趣沉吟一阵便也学那老翁渔人歌调对着眼前茫茫蒙蒙的烟波云水拍舷击节放声歌唱:

    “维江有兰

    美人植伴。

    白云茫茫

    归兮何晏。

    平川落日

    舟近维扬。

    疑天地之衰运

    复太古之茫然。

    星吐焰而耿耿

    月流波而娟娟……”

    扬子江流波烟朋中出尘的歌子唱罢这船儿也到了扬州江岸。弃舟登岸厚遗了舟公放还醒言便入了城中径赶往那扬城西北的瘦西湖畔。当年在这扬州城中他曾和雪宜、琼彤在瘦西湖中浮舟载酒;当时那月光下舟欸乃、橹咿呀三人一起畅游溪湖的清雅温馨滋味至今难忘。因此他转来扬州是想重游故地重温一下当年的美妙时光。

    只是虽然醒言想得美好但毕竟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若那当年的人物不在即使江山未曾变换落到眼中也可能全变了模样。九省通衢地扬城依旧繁华灯红酒绿烟柳画船纵使夜深了依然游人如织不见疲倦。当神色清俊出尘的道子仙君徜徉于花街柳巷自引得流莺阵阵艳蝶迷漫。柳巷花街边这个娇声唱:

    “哎呀这个小郎君呀奴家我——带月披星担惊怕久立在纱窗下等候他蓦听门外的皮儿踏则道是冤家却原来是猫儿偷食风动了茶蘼架!”

    有的则不耐烦做这水磨功夫慢宣传直截了当高声喊:

    “小哥喂和老娘巫山**霎时成一次只要二百文!”

    “不行?别走啊只要你肯老娘倒贴二百文!”

    ……灯红酒绿映淡了月明星稀叫卖喧声不见了渔舟唱晚纸醉金迷里醒言还未到那名湖胜地便忽然想通兴尽而返。

    “澹春色兮将息思美人兮何极。瞻孤云兮归来与千鸟兮俱栖。”

    不到天明时醒言便回到那云雾飘渺的仙山高崖上。

    去红尘中走得这一遭便相思更重情意更浓。每日中醒言足不出户只在这千鸟崖上看护梅魂。他要防遭风吹雨打要防虫扰鸟啄甚至还没来由地担心会不会有顽皮道童偷来折花去玩。“木以五衢称瑞枝以万年为名”在醒言这样日夜小心看顾下那树瑞彩寒梅越萱丽衒华清香氤氲萧曼香蕊葳蕤怒放;每当山风吹来梅朵辄摇曳于风间如对人笑如对人言。每至此时四海堂主亦对花含笑崖上清冷孤寂生涯浑然顿忘。

    这般又过了半旬这一天晚上醒言给那梅花略洒了些冷泉便回返石堂中挑灯夜读。现在正是五月初夏山月半圆明洁皎凉夜阑人静之时四海堂外草丛中蛐蛩唧唧不停在东壁冷泉流水潺潺的间隙已能听到山野中断续的蛙鸣。

    烛光如豆月色满窗四海堂外千鸟崖上正是暮烟初螟*夜色*(**请删除)萧然。

    灯烛月色里当窗前洁白的月光渐渐西移读经半晌的四海堂主稍觉口渴便放下经籍心思还未从那书中出来懵懵懂懂习惯性地道了一声:

    “雪宜劳烦你沏杯茶来~”

    一言说罢四壁悄然听得好一阵虫语。不见应声这时他才清醒过来回望了望空空荡荡的石屋醒言哑然失笑自嘲道:

    “罢了这般糊涂莫非老了?”

    说罢也觉不甚口渴便又继续用心看书去了。

    不过也许今晚真有些糊涂刚才那般误言之后过了一会儿他又犯了同样的错误。看书看得高兴醒言偶尔觉得还是有些口渴便伸出手去端起几旁的白瓷杯盏放到口边吹了吹热气便开始喝起了香茶。

    “哈!”

    等几口热茶入肚醒言只觉得温润解渴齿颊留香便不由由衷问道:

    “这是什么茶片?清香解渴芬润甘香莫不又是你去山间寻来?怎么这香气竟能萦绕一屋……呀!”

    忽然之间四海堂主如梦初醒!

    正是:

    碎剪月华千万片。

    缀向琼林欲遍。

    影玲珑、何处临窗见?

    别有清香风际转

    缥缈着人头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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