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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下全文阅读

作者:绿野千鹤     君为下txt下载     君为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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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逼婚

    淳德十年,八月十七。

    秋老虎未走,白日里依旧闷热。

    张婆子坐在廊下的藤椅上,粗肥的手指捏着一颗瓜子,凑到嘴边,因着手指太粗,只得翘起嘴唇,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牙,嘎嘣一声磕开来,噗地把瓜子壳吐得老远,这才斜眼看向站在两步开外的寻夏,“姑娘来得真不是时候,今早夫人不舒服,国公爷让人给炖了参汤,这会儿别说五十年的人参,就是三十年的参须都没有了。”

    寻夏杏目圆睁,只差把那肥婆娘瞪出个窟窿来,冷笑一声道:“张妈妈莫不是说笑呢,国公府有多少人参,就是当萝卜嗑,一早上也吃不完。”

    “姑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眼看着就要给世子爷备嫁妆了,就我们这些干粗活的,到时候怕是连萝卜都没得吃了。”张婆子说着,脸上却是笑成了一朵花,露出几颗泛黄的尖牙,特意高声慢腔的说出“备嫁妆”三个字。

    “那妈妈可得多屯些萝卜了,若实在过不下去,到朱雀堂给世子磕个头,说不得还能赏妈妈口饭吃,”知道今日是要不来人参了,寻夏索性也不与她客气,掏出冰丝软绸的帕子优雅地点了点下颌的汗珠,转身边走边对身边的小丫环说,“人说恶毒妇人生鬼齿,此话还真是不假。”

    “小贱妇,你说谁呢?”张婆子闻言,立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寻夏的步子依旧不紧不慢,鹅黄色的刻丝褙子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咯咯地笑道:“妈妈说是谁便是谁呗。”

    张婆子气得直哆嗦,却没敢追上去。几个来领东西的管事媳妇看得分明,都装作什么都没瞧见,领了东西扭头便走。

    从上院出来,穿过一条九曲回廊,是安国公府的花园,花园另一边便是世子的居所——朱雀堂。

    寻夏回到朱雀堂里,小丫环已经煮好了参汤,端着水盆的映秋走过来,看到她两手空空的不免叹气,“朱雀堂又不是没有人参,何苦去跟那群人置气?”

    寻夏接过参汤端进了屋,看到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止不住落下泪来,“这府里多得是落井下石的东西,我若不去敲打敲打他们,世子养伤的这些日子,我们……”

    床上的人正是安国公府的世子楼璟,修长的身体趴伏在床榻上一动不动,雪缎的内衫被仔细地从后面剪开,露出了青紫交错的脊背,腰股间的伤更是严重,身下的床单沾了点点血迹,看上去斑驳错落,很是骇人。

    “父亲,您把唯一的嫡子嫁给太子,安国公的爵位要交给谁?”

    ……

    “混账东西,你祖父就是这么教你跟自己父亲说话的?”

    ……

    “打!给我狠狠的打,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父为子纲!”

    ……

    楼璟满头大汗地睁开眼,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世子,您醒了!”轻灵活泼的声音,应当是他的大丫环寻夏。

    汗水濡湿了睫毛,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寻夏忙拿了帕子给他擦汗。

    楼璟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才渐渐清晰了起来,“我睡了多久?”声音有些嘶哑,他试着动了动身子,虽然很痛,但腿还能动,应该没有伤到骨头。

    “三个时辰而已。”寻夏看着楼璟惨白如纸的俊颜,忍不住又红了眼,背过身去擦了擦泪珠,接过映秋递过来的温茶,小心地服侍他喝下去。

    楼璟喝了茶,觉得好受了些,“我昏过去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上院的事奴婢也不清楚,就见到国公爷让人把您抬回来,放下就走,也没请太医,高侍卫给您涂了伤药,奴婢给您喂了些参汤。”寻夏絮絮叨叨的说着,眼中闪过一抹怨色。

    安国公府是钟鸣鼎食之家,生病了只能找太医来看,国公爷不让请,他们这些个侍卫婢女也没有办法。可世子伤得这样重,国公爷就不怕世子熬不过去吗?

    楼璟默然,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良久方道:“去叫高义进来。”

    昨日父亲进宫,回来后一脸喜色,说是皇上给指了一门好亲事,直到今早省视问安的时候才知道,父亲给他找的“好亲事”,竟然是要他嫁到东宫去做太子妃!

    且不论突然让他去跟同为男子的太子过日子是个什么光景,他是楼家的嫡长子,钦封的安国公世子,要他嫁进宫,那就是生生夺了他的爵位,父亲怎会糊涂到把唯一的嫡子嫁出去?自己不过是多说了两句,竟惹得父亲动了家法……

    不多时,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壮硕男子走了进来,单膝跪在了床边,低声道:“世子,国公爷换了朱雀堂的侍卫,连偏门也守死了。”

    听得此言,楼璟禁不住勾起一抹冷笑。父亲这是怕他跑了,还是怕他向外递消息?如今他连下床都困难,无论是打探消息还是搅黄这婚事,都是千难万难,父亲还真是考虑周全!

    “拿笔墨来。”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楼璟挣扎着撑起身子,额头上立时汗如雨下。颤抖着指尖在床里的暗格中摸出一个羊脂玉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了下去,闭目调息片刻,脸色才有些缓和。

    这药是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还得继续拼命的时候吃的,可以立时止痛,只是对身体有损,不能多吃。

    趁着药效,楼璟迅速写了几封信,交给高义,“想法子出去,一定都给送到了。”

    “是!”高义把几封书信揣到怀里,低头干脆地行了个礼,起身迅速离开了。

    屋中闷热,楼璟让人开了窗子,三足青玉香炉中青烟袅袅,被风吹散,屋中立时盈满了淡淡的冷香。

    寻夏怕世子爷趴着无聊,就跟他说起跟张婆子拌嘴的事来逗他开心。

    “是么……”楼璟眯起眼,话语中带着几分玩味。

    张婆子敢这般作为,定然是出于授意的。如今主持着阖府中馈的安国公夫人,是三年前过门的续弦,做事虽然跋扈,却从不敢招惹他,如今这般做派,定然是有了什么倚仗,那么这个倚仗会不会与他的婚事有关?

    眼看着日落西山,高义还没有回来,来的却是一道圣旨。

    “怀公公亲自来宣旨,国公爷让人来催世子去前院。”映秋挡了来朱雀堂报信的管事,寻夏快步走进来问楼璟的意思。

    朱雀堂里的下人们个个义愤填膺,明知道世子连床都下不了,还要他装作没事一般去下跪接旨,国公爷未免太狠心。

    楼璟挑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好,“我伤势过重,向夫人讨一棵吊命提气的人参却没讨来,如今又昏过去了,父亲若要我去接旨,便叫人来抬吧。”

    本来气得满脸通红的寻夏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脆生生的应了声“是”,转而哭丧着脸去回那管事。

    “混账东西!”安国公听了管事的回话,差点没背过气去,以那小子的身体,这伤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何况朱雀堂能连一个人参都没有吗?奈何宫中大总管怀忠在场,发作不得,只能狠狠瞪了一眼继室,低声恨恨道,“你没事去招惹他作甚?”

    安国公夫人魏氏很是委屈,外人在场又敢多说,只能忍气吞声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安国公转过身来,立时换了副表情,向怀忠赔笑道,“竖子顽劣,不知几时又跑出去玩闹了,一时半刻也找不到他,公公您看……”

    怀忠是在皇宫里爬上去的人精,哪还不明白这父子俩生了龃龉,笑眯眯的只作不知,“圣旨耽搁不得,总归是给安国公府的旨意,国公爷和夫人接了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开启,撒花~

3第二章 赐婚

    安国公楼见榆,字伯桑,身形修长,相貌儒雅,看着不像武将,倒似个文臣。笑盈盈地送走了怀忠,楼见榆便迫不及待地去了朱雀堂。

    太宗驾崩,太后挟幼子把持朝政,以致朝纲大乱藩王四起。差点丧命的世宗皇帝立下国诏,皇后必须是男子,一旦立太子,即交予皇后教养,不得与生母相亲。如今世宗已过世百年有余,这一国策施行至今,着实可以稳定朝纲,只不过这种事轮到自己头上,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安国公世子楼璟,文韬武略,品貌端方,赐婚予太子萧承钧……”楼璟捏着绣了五彩龙纹的明黄锦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楼见榆很满意儿子如今的表情,冷声道:“圣旨已下,就莫要再做多余的事!”

    “父亲,”楼璟缓缓抬头,声音仿若古井深潭,平静无波,“为什么?”他自认也算恭孝,从没有忤逆过父亲,除却与祖父出去打仗那些年,只要在家,无论酷暑严寒,晨昏定省从未缺过。今天父亲让侍卫打他,他也一直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哼!”楼见榆只是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直到月上中天,高义才回来,听闻了下午的旨意,禁不住一脸愕然,竟然这么快?

    楼璟接过高义带来的几封回信,“明天你去庄子里,调两个高手过来。”事情比他认为的还要严重,皇上已经下旨,便再没有转圜的余地,父亲又一点也不会疼惜他,多几个人手在身边总是好的。

    “是,”高义应了一声,刚毅的脸上,也忍不住显出愁容,“世子,以后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楼璟放下手中的信件,闭了闭眼,待睁开双目之时,已带上了点点笑意,“八月二十下定,九月初二成亲,皇上如此着急,做臣子的自然该为君上分忧。”

    “世子……”寻夏担忧地唤了一声,心道世子是不是被气糊涂了。

    高义却是知道,世子露出这幅神情当是有了计较,便安心地退下了。寻夏怕楼璟晚间会发烧,打发了值夜的小厮,自己歇在了耳房。朱雀堂安静了下来,晚风吹过院中的青竹,悉悉索索,宛如大漠上风吹枯草的声音,让人心中无端端生出几分苍凉之感。

    楼璟看着窗外一轮明月,努力回想太子是个什么样子。他十一岁就跟着祖父去战场上历练,两年前祖父战死才回了京城守孝,太子这个人甚少结交勋贵子弟,去年秋猎也称病未去,以至于他现在脑中的太子,还是儿时见到的那个穿着杏黄衣袍、绷着一张小脸给他窝丝糖的孩子。

    夜,月凉如水,流泻于朱红琉璃瓦上,衬得皇宫越发寂寥。

    东宫,崇仁殿。

    “楼璟挨打了?”一只修长的手捏着手中的纸笺,在澄澈的月光下露出一角杏黄色的衣袖,沉稳悦耳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正是这东宫的主人——太子萧承钧。

    “是,”旁边一个儒生打扮的人垂手而立,恭敬地应道,“安国公瞒着这事,皇上恐怕还不知晓。”

    萧承钧微微颔首,把纸笺凑到烛火上,由着火焰将雪白的纸张吞噬殆尽。

    “殿下,若是世子对这门亲事不满,让他嫁进东宫来怕是……”语气中满是担忧与犹豫,皇后与太子妃,向来没有哪个是公侯之家唯一的嫡子的,何况安国公府乃是簪缨世家,与那些个混日子的勋贵完全不同,娶了安国公世子,便是断了开国元勋之后,皇上怎么会做出这般糊涂的决定?

    缓缓将手负于身后,萧承钧没有接话的意思,似乎在等着下文,又似乎毫无兴趣。

    说话的人拿不准太子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楼家虽显赫,然子嗣单薄,于殿下并无太大助益。且安国公世子是老安国公亲自教养的,去年秋猎骑射均拔了头筹,皇上赏了正四品羽林中郎将,勋贵子弟中无人能出其右,是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把这样的困于后宫这方寸之地中,十分可惜不说,还会留下很大的隐患。

    “无妨。”萧承钧抬手,打断了这火急火燎的劝告,既然父后要他娶楼璟,自然有他的道理,况且旨意已下,多说无益。

    高义第二天就去了一趟京外的庄子,带回了两个面色冷峻的男子。

    “这是云七与云八,云七善治外伤,云八善探消息。”高义指着跪在地上的两个黑衣人道,这是老国公爷留给孙子的幽云十六卫中的两人。

    楼璟点了点头,这十六个死士是祖父手中的精兵,连父亲也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平日他也舍不得动用,“叫你二人前来,是以防万一,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出手。”

    下旨那一天已经是八月十七,婚礼却定在九月初二,不知道钦天监怎么算的,竟然把日子定的这般近,安国公府这些天忙得人仰马翻。而世子住的朱雀堂却是冷冷清清,甚至是守卫森严的。

    楼璟有了云七治伤,外伤在渐渐好转,只是时日太短,怕是等到大典之日也只能养好三成而已。安国公夫人魏氏自打那日得了教训,再没有来招惹过楼璟,反倒是每日都派人送些人参、鹿茸之类的补药,楼璟这些天忙着打探消息,暂时还没功夫搭理她。

    “世子,”高义走进来,表情有几分怪异,“属下看到既明少爷在翻墙。”

    “赵熹?”侧躺在床上看书的楼璟挑眉,“把他提进来。”

    没多久,就听到一阵清越如金铃的少年声音,“你家的侍卫真是越来越粗鲁了,真该让他们跟着我读两年书。”

    “我这侍卫不识字,跟着你读书怕是会辱没赵解元的名声。”楼璟斜睨了一眼忙着整理衣袍的人,眼中已忍不住染上了笑意。来人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眉目清秀,带着江南文人特有的书卷气,“你几时进京的,怎么也没人来递个信?”

    赵家是官宦世家,赵熹的二伯父便是当朝的左相赵端。按理说勋贵与文官向来是没什么交集的,但赵熹这个人很特别,自小读着圣贤书,长得也一脸斯文,人却活泼的像个猴子。儿时随着伯父在京城读书,偶然间认识了楼璟,竟然一见如故,只要楼璟在京中,隔三差五就会跑来找他。

    两年前回江南去潜心读书考乡试,以十四岁的年纪中了解元,赵熹在家排第九,前面八个堂兄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家中高兴非常,由祖父亲自给他提前取了表字“既明”。

    “哼,爷爷让我来考明年的会试,说我在家吵得他头疼,本想着给你个惊喜,岂料刚进京就听说你要嫁给太子了!”赵熹一撩衣摆在床边坐了下来,接过映秋递过来的杯盏,三两下喝了个精光,笑道,“多谢姐姐,烦请再给我来一杯。”

    映秋拿帕子掩嘴笑着给他又续了一杯茶。

    赵熹接了杯盏,不喝也不说话,只是兴味盎然地看着床上的人,仿佛在审视这个伤势过重的人还能活几天。

    楼璟抬了抬下巴,高义和映秋识趣地退了出去。

    “我递了拜帖,却被安国公推拒了,”赵熹这才收起幸灾乐祸的嘴脸,皱着眉头道,“他把你软禁了?”安国公说世子不在府中,他就去了北衙,结果羽林军左统领将军说楼璟已经好几天没去了,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索性翻墙进了朱雀堂。

    楼璟放下手中的书,慢慢换了个姿势趴着,“算是吧。”

    赵熹看着楼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就准备乖乖嫁过去吗?”他一直不明白安国公为什么不喜欢楼璟,但这么多年来,也没见楼璟吃什么亏,怎么这回就这般轻易地被拿捏住了?

    “我连路都走不得,还能如何?”楼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嫁到东宫也不错,起码不用去打仗了,父亲以后见了我还得磕头呢。”

    “你……”赵熹气得立时跳了起来,“如今贵妃专宠,太子式微,你以为你嫁到东宫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若是太子同皇上一般不喜男色,你怎么办?”

    楼璟静静地看着那上蹿下跳的人,缓缓地笑了,“赵九,我有你这个朋友,纵使被父亲打死也值了。”纵然这种不把皇家放在眼里的话与赵熹自己的性子有关,但会这般只为他考虑的,估计也只有赵熹了。

    “呸,”赵熹啐了他一口,“还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废话。”

    楼璟收起笑容,正色道:“这件事皇上已经下了旨,任我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让皇上收回成命,况且……你可听说过靖南候的事?”

    “皇上似乎有意要定南候调回京城。”赵熹说到这里,也禁不住压低了声音,他是家族里不世出的天才,二伯父对他很是器重,才会把这种朝中秘闻告诉他。

    楼璟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方道,“我听说,娶我做太子妃,是皇后的意思。”

    “啊!”赵熹禁不住惊呼出声,皇后是靖南候的亲子,靖南候守东南一带这么多年,战功赫赫,皇上让他调回京城,实则是要收他的兵权,那么在这个时候纳太子妃,就是对皇后的安抚之意。皇后不趁机为自己家族多争取利益,反倒要太子娶楼璟这个不相干的人,却是为何?

    楼璟没有理会赵熹的惊愕,而是问起了另一件事,“左相对太子的印象如何?”

    赵熹眨了眨眼,印象中伯父对太子并没有什么过高的评价,太子也一直中规中矩的,不曾主动结交过什么人,“你觉得太子有问题?”

    楼璟哭笑不得地敲了敲赵熹的脑袋,“我迟早有一天被你这张破嘴害死。”太子有问题这种话能是随便说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家里停电了,从早上一直停到现在,啊啊啊,千鹤都变成烤小鸟了~更晚了,对不起大家,我今天一定记得提前放存稿箱,嘤嘤

4第三章 迎亲

    “这嘴怎么了?这嘴可是宝贝,整个越州府的状师都说不过我!”赵熹得意道,“你就看着吧,总有一天我能把自己说进尚书省,官拜丞相,老来得封三公三孤,死后追封为古今第一圣贤。”

    楼璟忍笑忍得胸口疼,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嗯,有志气,只是要做古今第一圣贤,你得先去说服一个人。”

    “谁?”赵熹立时来了兴致。

    “城东青莲寺,宁心法师。”楼璟神秘兮兮道。

    “啊?”赵熹愣了愣,旋即撇嘴,“青莲寺可是个尼姑寺,我怎么去见一个老尼姑?”

    “这你就不懂了……”楼璟挑眉,勾了勾手指让赵熹附耳过来。

    “这个好玩!”赵熹听着不由得咧开了嘴,旋即又蹙起眉头,“我明年就会试,你也不说劝我读书,净让我做这些个缺德事,我若是考不上怎么办?”

    楼璟瞥了他一眼,屈指重重弹了一下那颗脑袋,“考不上,你就去东宫做公公,本太子妃定然封你个大总管!”

    赵熹捧着脑袋,被高义再次揪着领子提过院墙,一边抻领子,一边思索做公公和考状元哪个升官更快,倏然想起自己是来问楼璟成亲的事,怎么就这样被扔出来了?

    “世子,今早那个宁心老尼姑又来了,只在上院坐了盏茶的功夫。”寻夏端了一碗药来,悄声对床上的人说。

    楼璟笑着颔首,看到寻夏手中的苦药,唇边的笑立时僵硬了一下,“我这是外伤,喝药也无济于事。”

    “不行,”寻夏把巴掌大的小药碗塞到楼璟手中,“七侍卫说世子还受了内伤,若是不喝药,是会吐血的。”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医理?楼璟撇嘴,但面对着寻夏虎视眈眈并且随时可能会变成眼泪汪汪的杏眼,只得闭着气一口吞了下去。可叹他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药的苦味,当真是英雄落难被丫环欺。

    日子一天一天走得飞快,从八月十七到九月初二,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时间短到根本不够楼璟养好伤。

    安国公楼见榆当初想出这个主意的时候也没有料到,皇上会把日子定的这般紧,原想着皇家娶亲,应当会选在明年开春,就算再急也得三个月吧,可谁知只有半个月。若是那小子在婚礼上出了丑,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个你拿着,若是撑不住了就吃一个,”楼见榆将一个羊脂玉小瓶扔给一身艳红喜服的楼璟,见他冷着脸不说一个谢字,就气不打一出来,想着今天大喜的日子,生生忍住了,“嫁到宫里就是皇家的人了,你且记住,做错了事可不是你一个人丢脸,整个安国公府都会跟着遭殃。”

    待安国公甩袖离去,楼璟转了转手中的小玉瓶,倒出一粒药丸来嗅了嗅,与暗格中那一瓶是一样的药。不由得冷笑,即刻见效的药多半对人有害,这种更是拿几种毒药配的,吃多了后患无穷,在战场上轻易也是不会吃的。况且父亲只管让他行礼的时候不出丑,就没有想过,进了洞房太子难道会看不出来吗?到时候他怎么办?

    无论是小门小户还是高门贵族,结婚都是很隆重的,而太子娶亲,更是复杂。

    迎亲的前一日便有礼部和宫中的人前来布置,在安国公府大门外设次所,太子位面南,东宫官在东西两侧,以供太子迎亲时东宫官朝贺所用。内侍省派了司礼太监来教导楼璟婚典时的礼仪,皇太子纳妃仪,与天子纳后相同,可想而知这其中的繁琐。

    以楼璟如今的身体,迎亲前一天的折腾下来已经有些吃不消,次日还要早早起来,脸色变得越来越差。偏偏太子娶男妃,只能让太监来帮着整理仪容,而被指派过来的,竟然是内侍省总管——内侍监沈连。

    淳德帝在位的这十年里,内侍省的权力一再扩大,如今的内侍监甚至可比左右丞相,且阉人心狠手辣、喜怒无常,楼璟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付沈连。

    沈连如今已有四十多岁,只是荣华富贵地滋养,看着依然年轻,略显瘦削的白净面庞,笑起来有些阴冷。

    “此等琐事,竟劳烦沈公公亲临。”楼璟撑着站起身,与沈连见礼。

    “太子娶正妃,咱家自然要来沾沾喜气,”沈连笑着回礼,见他脸色不好,忙伸手虚扶了一下,“大典礼制繁多,辛苦世子了。”

    楼璟丝毫没有避让沈连伸过来的手,甚至向他这边靠了些,让手与衣袖相触,这让沈连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深了几分。

    太监身有残缺,这些眼高于顶的勋贵子弟向来是看不起阉人的,只是这些年内侍省权力日盛,让那些人不得不低头,但一些细小之处仍免不了会显出对阉人的蔑视,像楼璟这般如同对待文官一般、毫不做作的行事,自然能博得沈连的好感。

    两人说说笑笑,看着一团和气,只是苦了楼璟,若是他人前来倒还可以躺一会,沈连在这里便只能一直站着。

    好不容易熬到了迎亲的时候,太子下马在门外受东宫官朝拜,楼璟在屋内拜别父母。

    楼见榆与魏氏坐在正堂上,脸上的喜色遮也遮不住。魏氏穿着一品夫人的诰命服,尚且年轻的脸光彩照人。她今年不过二十三岁,只比楼璟大了六岁,因着是续弦,封诰不能超过楼璟的母亲,封不了超一品,只封了一品夫人。

    楼璟站在正堂中间,看着一副理所当然地坐在主母位上的魏氏,扫视了一眼两人中间空空的檀木桌,微微笑道:“今日大喜,缘何不请母亲的牌位来,这让儿子如何拜别父母?”

    魏氏像灿如春花的笑容立时僵在脸上,楼见榆也是一滞,旋即压着怒火道:“你母亲就坐在这里,说什么胡话呢!”

    “大喜的日子,父亲可莫吓唬儿子,母亲过世五年有余,怎么可能坐在这里?”楼璟瞪大了眼睛,一副很是吃惊的样子,对站在一旁的管家道,“还不快去请母亲的牌位来。”

    魏氏过门,他本可以改口叫母亲,奈何这个继母自打进门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哪有半分做母亲的样子,因而时至今日,楼璟也只是唤她夫人。

    正堂外,太子已经进门,傧相立于正堂东面,高声唱和:“敢请事。”

    一道沉稳清朗的声音应道:“萧承钧奉制迎亲。”

    屋内还没有拜别,众人急得团团转,楼璟只是好整以暇地立在正中,看着楼见榆愤愤地让人去请牌位,看着魏氏那清白交错的脸,身上的疼痛似都减轻了不少。

    待请来牌位,门外的太子已经接过傧相手中的大雁,交给主婚人。往常主婚人自能挺胸抬头地接过,可新郎是太子,主婚人就得跪受。主婚人跪着接了,太子躬身拜谢,方能起身。这样一来,时间刚好够楼璟跪完父母,盖上盖头。

    整个大昱朝,只有皇上与太子可以娶男妻,因而除了礼服都是男子礼服外,大部分礼节与男女嫁娶相近,甚至作为妻的一方是要遮盖头的。这倒是方便了楼璟,毕竟他这半残之躯,一番折腾下来脸色定然很吓人,出了这个正堂,丢人可就丢的皇家人了。

    太子成亲,当穿杏黄底的降纱袍,也就是要在杏黄色的礼服外罩一层鲜红色的广袖纱衣,萧承钧进门之后,楼璟只能从盖头下面看到一角衣摆。其他的事,都可以一件一件解决,楼家的事、朝堂上的事,这些日子楼璟都理出了头绪,只是要怎么跟太子相处,他苦思了这半个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萧承钧与楼璟一同拜别父母,两人分立,并不接触,主婚人唱和,魏氏强作笑颜地说了句“恭听父母之言”,便由人馋着楼璟上了轿。

    皇家的花轿是如同小房子一样的十六抬大轿,上面仔细地铺了厚厚的红绸软垫,纵然是这样,楼璟坐上去还是疼得直冒冷汗,那药一日只能吃一粒,且药效时间不长,需等快下轿的时候再吃,好支撑他拜天地的时候动作自然,这会儿只能想点别的来转移疼痛。

    太子萧承钧与他同岁,儿时母亲在世的时候带他进宫玩耍,几个皇子站在一起,人们第一眼就会注意到太子,不仅仅是因为他穿了一身杏黄色的衣服,更是因为那严肃矜贵的小脸,与其他皇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么小就知道喜怒不行于色,怎么可能是众人眼中那个没什么出彩之处的太子殿下?

    “这个……给你……”记忆中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将一颗与手心差不多大的窝丝糖递给他,一张小脸依旧绷得紧紧的。那只手软软的,特别像过年的时候母亲给他捏的小兔子馒头,热热暖暖的带着些奶香气。

    不知道萧承钧现在是什么模样,是不是还像小时候那样有一双黝黑的眸子……

    轿子停了下来,趁着红箭射轿的时候,楼璟吞下了一颗药丸。

    轿帘被掀开,有人搀着他走下去,并没有寻常人家娶亲时的热闹,皇家的婚礼静谧而肃穆。鼓乐声起,搀扶着他的人退到了两边,一只修长白皙、骨骼匀称的手递了过来。

    太子妃是男子,不能像寻常婚礼那般由喜婆扶着,也不能找个男子来扶着太子妃,所以是太子亲自来拉着他去拜堂。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求评论~(⊙v⊙)

5第四章 拜堂

    楼璟看着那只好看的手,心中竟生出几分幼稚的期盼,想知道还是不是小兔子馒头那样的触感,于是在萧承钧的手还没伸到位置时,鬼使神差的先一步握了上去。

    萧承钧愣了一下,随即合拢五指,与他交握在一起,心道他的太子妃莫不是紧张了吧?

    手中的触感温暖而干燥,与儿时的感觉很是不同,只是依旧软软的,似乎是从馒头变成了面饼,于是楼璟满意了,任由萧承钧拉着向前走。可是刚一抬脚,针扎火燎一般的疼痛就从大腿上传来,楼璟咬牙坚持了一会儿,药劲上来方好了些。

    其实太子殿下的手是很正常的,骨骼分明、修长有力,只不过楼璟以前握过的,也就军营里那些跟他扳手腕的莽汉,与那些手比起来,这常年握笔只偶尔握刀的手,就显得细腻而柔软了。

    由东宫正门至正殿明德殿之间,铺着长长的红绸,锦靴踏地,依旧不染纤尘。夕阳西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羽林军持火把立于两侧,仿若璀璨星河,一直绵延到天宫去。鼓瑟笙箫,此起彼伏,伴着两人身后整齐划一的仪仗,肃穆而奢华。

    拿仪仗的人暗自纳闷,帝后与百官皆在明德殿等候多时,太子缘何还走得这样慢?不过没人敢说什么,只能跟着缓缓而行。起初几步的时候,萧承钧注意到掌中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便有意放慢了脚步。直到四周的鼓乐奏了两遍,才行到玉阶下。

    东宫玉阶,七七四十九级,两人需要从铺了红毯的雕龙御道上去,萧承钧松开了拉着太子妃的手,改为扶着他的手肘。

    楼璟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太子殿下是在照顾他,莫非萧承钧看出他身上有伤了?思及此,不由得转头看去,奈何盖着盖头,脖子再转两个圈也无济于事。萧承钧没有理会他,步伐坚定地踏了上去。

    上了玉阶,跨过火盆,迈过高高的门槛,才进了明德殿。

    明德殿乃太子召见东宫官议事的正殿,高屋广宇,红柱盘龙。殿中公侯皇亲、文武百官皆穿蟒袍官服立于左右。皇帝着降纱金龙袍,头戴通天冠;皇后着降纱金凤袍,头戴天仪冠,正襟危坐于正位之上。看着太子亲携太子妃缓步而来,百官齐齐颔首躬身。

    皇家礼节繁杂,百姓拜天地要三拜,皇太子成亲却需要四拜。一拜天地,二拜君上,三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

    跪下、起来这两个看似简单动作,对楼璟来说却很是难熬,他的伤主要在大腿和腰背,偏偏下跪磕头就用的这两处,而且更重要的是每磕一个头,司礼官就会念出长长一段祝词,药效就在这冗长的礼节消磨中逐渐消失。

    “夫妻对拜!”礼官洪亮的嗓音响彻大殿,楼璟缓缓躬身,再抬头时忽而一阵晕眩,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立时惊出一身冷汗,努力跪直身体,奈何腰使不上力,眼看着就要出事,一只温暖的手迅速扶住了他的小臂,并且用了几分力道将他托了起来。

    温暖而柔软,是太子的手。楼璟很是感激,此刻却不能言语,只能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

    萧承钧感觉到自家新鲜出炉的太子妃,用手传过来的示好之意,肃穆端庄的脸上漾出些许暖意,有样学样的也在他手心捏了捏。两人并肩面南而立,百官跪拜朝贺,齐声道:“臣等恭惟皇太子嘉礼既成,益绵宗社隆长之福……”

    待跪拜结束,楼璟的苦难却还没有到头,从明德殿到太子正妃的寝殿——八凤殿,还有很长一段路,而这段路,同样不能乘辇车,需要他和萧承钧走着过去。

    药效已经尽数消失,每一步都如同行于刀尖,楼璟额上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眼前也一阵一阵发黑。因太子妃是男子,全福人将两人送进洞房便躬身告退,留下夫夫两人自己行合卺礼。

    房门关闭,萧承钧抬手想要去掀盖头,谁料身边的人竟直直地向他倒了过来,下意识地一把接住抱进怀里,盖头也因为这一动作滑落下去,露出了一张苍白如雪的俊颜。

    看到这张脸的刹那,萧承钧愣住了,忽而想起来那张纸笺上的话语,“楼璟,字濯玉,十五而冠,形貌昳丽……”,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昳丽二字是为何物。濯濯如泉中玉,清朗无暇,萧萧如风下松,其目阖,若玉山之将崩。

    对于父后坚持让他娶楼璟的原因,萧承钧似乎明白了一些。父皇不喜男色,专宠贵妃,以至皇后难以统领后宫,朝纲不稳。所以,父后看上的或许不止是安国公的显赫,更重要的,是楼濯玉的这张脸。

    暗叹一声,萧承钧回过神来,打横抱起怀中人,轻轻放到床上,看了片刻,转身去拿桌上的对瓢,缓缓斟满了喜酒。

    楼璟方才进了屋里,便再也支撑不住,听到关门声,心弦一松就倒了下去,再睁开眼,就看到了那杏黄为袍、红绡为衣的人,手执一对青玉瓢,静静地看着他。并不是那张粉嫩软糯的小脸,眼前的人,俊美如月华皎皎争辉夺目,清贵若高山流川不怒自威,只有那一双黝黑的眸子与记忆中的相同。

    “殿下恕罪,臣失仪了。”楼璟一个激灵坐起来,牵动了浑身的伤,禁不住闷哼一声。

    “无妨,”萧承钧的声音很好听,一词一顿,沉稳有力,让人不由得觉得安心,“喝了合卺酒,你且歇着,吾宴后回来,再谈不迟。”

    仿佛印证太子的话一般,门外有太监敲门道:“殿下,大宴已经开了。”

    楼璟半跪在床上,接过萧承钧手中的小瓢。合卺酒,百姓剖匏瓜以为酒器,喻示夫妻琴瑟和鸣,然匏瓜比葫芦还大,皇家便以青玉雕成酒盅大小的匏器,以示尊荣。双手托住小瓢,与萧承钧互施一礼,缓缓饮尽。

    萧承钧没再多说什么,放下酒器转身离去,吩咐门外的宫人道:“尔等守在此处,任何人不得扰了太子妃。”

    “是。”门外的宫人、侍卫齐声应了,萧承钧转身离去,一切便又归于沉静。

    宫宴已开,热闹的乐声从远处飘来,更衬得这殿内寂静无声。楼璟看着萧承钧身姿挺拔的背影,有些愣怔。看样子,太子早已知道他被父亲打了,那么皇上知不知道呢?

    父亲虽然做事没有章法,但有一句话说对了,若是皇上知晓,楼家肯定会遭殃。而放弃了自家侄儿选择他的皇后,从今往后对他也不会有好脸色。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况且成为太子正妃,对于勋贵之家来说是无上荣宠,他却心怀不满,传到上位者耳中,便是不识好歹、狼子野心了。

    吾宴后回来,再谈不迟……萧承钧要跟他谈什么?

    楼璟蹙眉,看着黄铜台上明亮的龙凤烛,因着婚期定的太急,根本不够将宫殿修缮一遍,但环顾这八凤殿内室,雕梁画栋、珠帘锦翠,丝毫没有匆匆布置的痕迹。有什么东西从脑中一闪而逝,楼璟猛地瞪大了眼睛。

    若是一件事由皇上来做就手忙脚乱,而太子做起来却从容不迫,当如何?若是皇上都不知道的事,太子却了如指掌,又当如何?

    从踏进东宫那一刻,萧承钧都在向他示好,同时也在不动声色地向他昭显着实力,若他足够聪明,便可看出其中端倪,若他只是寻常的纨绔子弟,单欺瞒圣上、对皇家心怀不满这一条,就足够萧承钧拿捏住他!紧抿的薄唇缓缓勾起,楼璟拉过一旁艳红色的大迎枕,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放松地趴着,与虎谋皮,总比被猪拖累死来得痛快。

    月上中天,萧承钧再次踏进了新房,微醺的眸子扫了一眼屋内,就看到他的太子妃正舒服地趴在红绸软被间,睡得香甜!太子殿下不由失笑,还真是天塌下来当被盖,这家伙这是真的运筹幄,还是脑子缺根弦呢?

    作者有话要说:楼璟是攻!!!别看错了(⊙_⊙)

    注释:合卺(jin,三声)酒匏(piao,二声)瓜

    那什么,太子婚礼其他朝代不好找,就参照了《明史》,当然,有一半以上是我杜撰的,所以大家勿较真,嘿嘿~

    今天觉得这章有些地方别扭,就修到了现在,竟然没有人来催更!╮(╯▽╰)╭

6第五章 夜谈

    没有叫宫女来服侍,萧承钧径直走了过去。屋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楼璟抱着大迎枕,艳红色的绸缎将他苍白的脸映得微红,看着很是安然。

    听说楼璟的祖父很宠爱他,为了让他早撑门面,十五岁就行了冠礼。嵌了红宝石的鎏金冠还整齐地戴在头上,没有分毫凌乱,两缕金色的流苏与鸦青色的长发混在一起,柔顺地铺散开来。几缕发丝不知何时滑到了脸颊上,遮住了那一双漂亮的眼。

    萧承钧伸出手,在离那缕长发半寸处倏然停了下来,自己这是要做什么?心中一凛,被烫到了一般地蜷起手指,面无表情地缓缓将这只手负在身后,暗暗检讨自己竟轻易地被美色所惑,实是不该。

    正在自省的太子没有注意到的是,那掩映于发丝后的眼睛,在他踏进这间屋子的瞬间,已经睁开了一条微不可查的缝隙。

    因着战场上养成的警觉,楼璟在太子推门的刹那就醒了过来,只是懒得动。依礼,新娘在新郎回来之前都要正襟危坐在床上,若不管丈夫而提前睡着了,则视为对夫君不够重视,会惹得丈夫不快。楼璟就好整以暇地躺着,想要看看这位严谨的太子殿下会有什么反应,岂料被他看到了如此惊人的一幕。

    半张半阖的眸子中迅速闪过一道精光,这位太子殿下,似乎,并不像他爹那样不喜男色……

    自小祖父就教导他,除了至亲与心中所爱,其他的都可以利用。所谓利用,便是用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回报,那么既然这张脸如今可以利用,何不借此挣得更多的好处……

    楼璟缓缓睁开眼,停顿片刻,立时撑着坐了起来,“臣一时困乏,竟睡着了,望殿下恕罪。”起得太猛,牵动了背上的伤,禁不住微微蹙眉。

    “无妨,”萧承钧淡淡地应了一声,“唤人来更衣吧。”

    楼璟自不会反对,不多时寻夏、映秋跟着两个宫女走了进来,寻夏与映秋作为陪嫁,一并进了宫,如今也算是宫女了。

    寻夏担忧地看着自家世子,皇家新婚,新娘当避到帐子里换了常服再出来,可楼璟似乎完全没有避让的意思。

    萧承钧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两人都是男子,倒不必讲那些个虚礼,便也由着宫女在原地给他脱了冕服,露出了杏黄色的内衫。

    摆手让宫女退下,两人一起坐到了床上,待房门关闭,楼璟便又歪在了大迎枕上。

    萧承钧蹙眉,“怎么伤得这样重?”往常人家动家法,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事,一般都不会伤筋动骨,但看到他今天昏倒,萧承钧意识到这伤恐怕没那么简单。

    为什么这样重?因为楼见榆觉得自己手劲小,让侍卫动的手,楼璟只是笑了笑,“回殿下,没请太医,便好得慢些。”

    萧承钧沉默片刻,在床内的小柜中摸出一个雕着梅花缠枝纹的墨漆小盒递给他,“此药乃太医院配的消积化瘀膏,你且用着,若还好不了便请太医。”

    楼璟垂眸,没想到他竟考虑得如此周全,把伤药都给他备齐了,脸上的笑不由得深了几分,将盒子塞回了太子手中,“伤在背上,臣自己也涂不了,斗胆请殿下帮臣一把。”

    “你……”萧承钧一时愣住了,还从没有人敢这样支使他,这楼濯玉未免也太胆大了,还未等太子出声斥责,那边的人已经自觉的脱了中衣,扒下内衫,乖乖的趴了下来。

    楼璟因为脸色苍白看着有些瘦弱,脱了衣服可一点也不单薄,宽肩窄腰,肌肉匀称,仿若蓄势待发的豹子,充满爆发力。然而那线条流畅的身体上,如今布满了紫红交错的伤痕,看着着实刺眼。

    萧承钧叹了口气,罢了,既然要礼贤下士,就得拿出点诚意来。挖了些脂膏在指尖,慢慢涂到了伤处。仿佛是在钢刀之上包了一层丝绸,指下的触感结实而顺滑,让人有些欲罢不能。

    “楼家只有你一个嫡子,嫁进东宫便没了承爵的人,安国公为何会这么做?”发现自己今晚有些失控,萧承钧觉得可能是饮多了御酒所致,便开口说些别的稳下心境。

    “太子娶正妃,三书六礼只用了半个月,皇上又为何这么做?”楼璟没有回答,反问了回去,侧过头去看太子的表情。

    两人相视片刻,心照不宣。

    “你我皆于困境之中,但你的困境,吾可以帮你。”萧承钧的语调不急不缓,字字掷地有声,仿佛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有万金之重,让人不得不信服。

    楼璟眯了眯眼,笑着把衬裤卷到了腿根处,重新趴了回去,“殿下乃国之储君,臣乃忠良之后,自然便是殿下的臣子。”

    这算是初步谈拢了。

    萧承钧微微颔首,又挖了一块药膏。若是别人做他的太子妃,就只要不惹事便好,但楼璟不同,且不说这人以前的名声,单单今晚的作为,已经说明了此人绝非池中物。如果他愿意帮自己,便是很大的一份助益。

    太子殿下满意了,便又将心思移到了治伤上。

    背上的伤倒在其次,最重的是在大腿,萧承钧看到那双腿的时候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父亲得有多狠心才能把儿子往死里打?

    “父亲没有受过苦,所以并不知道这样打会伤得如何。”楼璟趴着,语气中没有任何的怨恨,仿佛在说“父亲分不清韭菜与麦苗”那般轻巧。

    萧承钧定定地看着他,“待我登基,便……任你去留。”本想说“便休了你还你爵位”,但看着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便拐了弯,若是他那时还愿意做他的皇后,也……没什么不好。

    楼璟微微地笑,“谢殿下。”

    涂完了药,时间已经不早,明日还要去太庙祭拜,耽搁不得。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唤了宫人来熄掉烛火。

    楼璟身上有伤,只能趴着,好在那药干得快,否则连被子也盖不了。萧承钧在床里躺下,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静静地不发一语。

    新婚夜,龙凤烛不能熄,艳红色的帐幔外依然明亮,楼璟把头转过来对着床里,合上了双目。这两天快把他累死了,让一个带着重伤的人做这么多细致的活真是太折磨了,以后谁犯了军纪,定要罚他挨了军棍之后去伙房择菜!

    屋子里静了下来,只有烛心的哔啵之声。

    萧承钧因为喝了酒,有些睡不着,侧过身来盯着楼璟的脸看了片刻。这张昳丽的脸,带着些病态的苍白,如同填了釉的白瓷,因为易碎而更加惹人怜惜,忍不住缓缓伸手将他鬓角的乱发拂过去。他已经是自己的妻,只要他不背叛,自己会尽一个丈夫的责任,好好待他。

    待太子殿下睡去,本来应该已经睡着的楼璟却睁开了眼。

    楼璟看着连睡相都规矩无比的太子殿下,觉得有趣,忍不住向萧承钧那边凑近了些。皇家的人长相无疑都是出色的,萧承钧的长相在皇子中更是佼佼者,这不过平日里那清贵的气势掩盖了本身的俊美,让人不敢直视。

    用力地嗅了嗅,只有淡淡的酒气,没有记忆中的奶香味。楼璟不由得有些失望,若是闻到那味道,说不定会想起小时候的事,不甘地悄悄拉住一只太子手,回忆母亲做的的小兔子馒头。

    若是母亲还在,定然不会同意自己嫁到东宫的吧?

    一夜好眠,次日天还未亮,就有小太监在门外轻声叫起。

    萧承钧睁开眼,准备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被身边的人紧紧握住,心里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不由得微微勾起了唇角,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该起了。”

    “嗯?”楼璟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打了个哈欠睁开眼,挣扎着爬起来,慢慢摇晃了一下酸疼的脖子。

    “你的手为何只有中指处有薄茧?”萧承钧本想问他的手为何这般莹润无痕,武将的手不都应该粗粝如沙吗?但这话问出口便有些轻佻了,只得换了个说法。

    楼璟挑眉,这才发现自己还拉着人家的手没放开,而太子殿下似乎也没撒手的意思,不由得起了逗弄之心,慢慢凑过去,在他耳边道:“臣虽无用,也得学些箭术不是?”

    “咳……”萧承钧干咳一声,放开了他的手,正色道,“时辰不早了,快起来穿衣。”

    “是。”楼璟知道见好就收,笑着应了。

    首先进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太监,后面跟着六个宫女并两个小太监。

    “奴婢常恩,恭贺太子、太子妃大喜。”老太监脸上没有过多的谄媚,笑得十分得体,微胖的脸显得很是和蔼。

    “这是东宫的总管太监常恩。”萧承钧向楼璟低声道。

    楼璟点了点头,坐在床上受了常恩的跪拜,赏了他一个绣了金线的荷包,里面装了二两金珠子,抬手虚扶了一下道:“常公公请起,以后还要托公公多指点。”

    常恩连声说着不敢,接了太子妃的赏。

    接着是萧承钧身边的四个宫女,紫真,紫桃,若烟,若霜,长得都很端庄,没有哪个特别出挑,楼璟心想着太子殿下还真是无比正经,各赏了五两银珠子,四个宫女便低头退到了一边,低眉顺目,十分的守礼。

    寻夏和映秋给萧承钧磕了头,萧承钧也赏了红色的荷包,里面各有五两银瓜子。

    萧承钧的贴身小太监安顺,看着也就十三四岁,但很是沉稳,身边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太监与之相比就活泼不少。

    “这是乐闲,以后便由他服侍太子妃,”常恩笑着道,“您先用两天,若是不顺手,奴婢随时给您换。”

    “小的乐闲,见过太子妃。”待常恩说完,乐闲就乐颠颠地给楼璟磕头,欢天喜地的接了赏赐。

    楼璟对此很满意,若是给他个安顺那样的闷葫芦,就太无聊了,乐闲这样的看着多喜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我错了,别打脸

    那什么,我似乎总是高估自己的速度,_(:3」∠)_

    开端这几章要反复琢磨,所以我们这两天把那个11:30忘了吧,啊哈哈,等速度上来了定然会准时更的,握拳

    谢谢米丫儿大人的地雷~~(≧▽≦)/~抱住么么~

7第六章 条件

    认过主,两人由各自的太监宫女服侍着梳洗穿衣,今日要去太庙祭拜,穿的礼服不再是艳红的,楼璟要穿与太子相仿的杏黄色外袍。

    腕上扣了镶宝石的银护腕,配上白玉嵌银边的腰带,外罩一件杏黄广袖长衫,杏黄色浅,倒显得楼璟的脸不那么苍白了。也多亏那盒消积化瘀膏,着实厉害,楼璟觉得那药恐怕不是太医院随便配的,里面定然掺了什么奇珍。

    正式走马上任的太子妃戴好了头冠,感到一抹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转过身去,就看到太子殿下正目不斜视地整理衣冠。挑了挑眉,楼璟踱步过去,从盘子里拿起太子的腰封。

    萧承钧看着他走近,不明所以,以眼神询问他要干什么。

    “夫君昨夜为臣操劳许久,臣也当回报一二才是。”楼璟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伸手将腰封从太子身后绕过来,看上去就好像是抱住了他一样。

    正给太子戴冠的紫桃顿时羞红了脸,无措地看向托着盘子的紫真。站在一旁的总管常恩,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

    寻夏与映秋对视了一眼,映秋忙用手肘杵了她一下,寻夏立时敛了眼中情绪,自家世子自家明白,信他的话年都要过差。

    萧承钧被他这突然的靠近弄得有些无措,但面上依旧安稳如山,“此事交予宫人做便是,你不必如此。”

    这时收拾床铺的若烟、若霜捧着一个托盘出来给常恩看,盘中放着梅花缠枝纹的墨漆盒子,正是昨晚上给楼璟涂的那个消积化瘀膏!

    常恩小心地打开盒子看了一眼,脸上的笑立时灿烂起来,朝两人行了个大礼,就急忙忙招了小太监来,“快,快去给皇后娘娘报喜。”

    楼璟看到这幅场景,哪还不明白这其中有猫腻,凑到太子殿下耳边道,“殿下,您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谁料萧承钧眼中也是一片愕然,“……他们只说这活血化瘀很是厉害……”

    那药是活血化瘀不错,但恐怕不是涂在背上的!

    哭笑不得也不足以形容两人现在的心情,男子没有落红之说,想必皇后要验看他们有没有行房,便是看那专用的脂膏有没有动用。而太子殿下当初听说楼璟挨了打,便让人在新房里备下活血化瘀的药,那么太医们自然心照不宣的准备了这种药,说不定还觉得太子殿下特意交代一番简直是多此一举……

    楼璟低下头,忍笑忍得肩膀直抖,这太子殿下原来也有迷糊的一面,着实有趣。

    萧承钧看着自家太子妃低着头不说话,身子还有些微微颤抖,想是气很了,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让他一个天之骄子委身下嫁已是委屈,这般情形想必会让他很难堪吧?不知怎么安慰他,只能悄悄把一个蜡封的药丸塞到他手中,低声道,“莫生气了,这个,算我给你赔礼。”

    正拉着那银镶玉盘龙扣给太子扣腰封的楼璟,看着突然递过来的蜡丸,疑惑地看向萧承钧。他两个个头相近,楼璟一抬头就与他鼻子碰鼻子了。

    温热的气息扑到脸上,萧承钧觉得被扫过的地方有些发热,便后退了半步,但腰封还攥在楼璟手中,这导致脚退后了,人还在原地,只得又把脚收回来,垂目道:“今日事多,你且服了这个,能少受些苦楚。”

    楼璟了然,这估计也是一种止痛的药,太子手中的应该比他的那种好,便想也没想地将蜡丸藏在了袖中。

    “吃了能撑三个时辰,”想起方才的乌龙,太子殿下低声加了一句,“没有别的用途……”

    扣好了腰封,楼璟忍笑应了声,“谢殿下。”

    两人贴得紧,说话声音小,看着就像耳鬓厮磨一般。几个宫女都不敢抬头,只有乐闲小太监在一旁咧着嘴,被及时发现的安顺给拉了出去,帮着布置饭菜了。

    太子大婚,为示对皇后的尊重,这一晚皇上要歇在皇后宫中,而作为儿女,自然要在门外恭候父母,再与之同去太庙。时间紧,两人只用了些点心羹汤,便坐上辇车,直往皇后的寝宫——凤仪宫而去。

    楼璟在辇车上捏开蜡封,将那黝黑的大药丸两口吞了下去,顿时苦得皱起了脸。

    凤仪宫中一片寂静,早有宫人守在门外迎接他们,只是神色有些尴尬,在常恩耳边说了两句便退到了一边。

    “皇上昨晚没歇在凤仪宫,”常恩走到辇车边,低声对萧承钧道,“听说歇在了鸾仪宫。”

    楼璟蹙眉,辇车内侍立的乐闲忙凑过去道:“鸾仪宫就是陈贵妃的寝宫,年初才改的名,原本是叫青鸾宫的。”

    陈贵妃就是那个宠冠后宫的贵妃陈氏,皇上不喜男色,朝野皆知,这没什么,只要皇上足够尊重皇后便不会有人多说,但如今这个情形看来,果真如赵熹说的那样,很不乐观。

    萧承钧没说什么,吩咐降舆,带着楼璟在宫门外侍立。

    不多时,皇上的辇车便到了。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一同跪下行礼,等太子跪下后,其他人齐齐高呼着跪下磕头。

    淳德帝走下辇车,漫不经心道,“平身吧。”然后伸手,把一个女子从辇车上扶了下来。

    那女子身着三色华服,头戴金凤步椅,徐娘年纪,风华依旧,一双细长吊稍眼精光闪动,应当就是贵妃陈氏,三皇子的生母,右相陈世昌的女儿。至于淳德帝,年近五十,有些发福,楼璟见过多次,没什么稀奇的。

    “太子殿下果然恭孝克勤,皇上紧赶慢赶的还是让太子抢了先。”陈贵妃笑吟吟地说道。

    这话听着颇为刺耳,楼璟暗自皱眉,陈贵妃见了太子也不行礼,皇上办了不光彩的事不说帮着遮掩,还这样倒打一耙嫌太子来得太早,更可怕的是,他注意到,淳德帝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暗色,竟是同意陈氏的论调。

    “儿臣恐迟了父后会怪罪,便早走了些。”萧承钧躬身说道,把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陈氏下巴微扬地看了他一眼,顺道瞥见了站在萧承钧身边的太子妃,顿时愣了一下。没想到太子娶的这个男妻,竟然如此的,惊艳。不过,太子妃长得好看又如何?陈氏很快回过神来,转而笑着对淳德帝说:“臣妾便送陛下至此了。”自始至终,没有跟太子、太子妃打一声招呼。

    “你去吧。”淳德帝对着陈贵妃摆了摆手,率先进了凤仪宫。

    皇后已经在正殿中等候,面色端肃地看着淳德帝走进来,行礼道:“臣恭迎皇上。”

    淳德帝应了一声,坐在了上位上,皇后没说什么,在另一边坐下,有宫人铺了软垫在两人面前。

    祭拜太卯前,这拜见舅姑的礼节也不能省。

    太子妃拜见帝后,要三跪三叩,不过太子跪谢要三跪九叩,看着萧承钧规规矩矩的磕了十八个头,楼璟又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可怜了。

    待太子起身,楼璟先在淳德帝面前跪了下来,惊奇地发现身上并没有任何疼痛。宫女递茶盏过来,楼璟伸手去接,指尖触到衬碟,竟感觉不到棱角,不由得一惊,仔细确认端好了才完全接过来,双手举过头顶呈了上去。

    “朕本想着让你去西北,接替你祖父的位置,但皇后说你适合做太子妃,”淳德帝抿了一口茶,话中有些迟疑,“你还年幼,不出去打仗也好。”说完,赏了他一套镶了极品猫眼石的赤金冠。

    也就是说,他嫁进宫,皇上原本是反对的!楼璟面上带着微笑,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因而再给皇后磕头的时候,他忍不住看了这位男皇后一眼。

    皇后姓纪,名酌,字寒之,乃是靖南候的嫡次子。剑眉鹰目,面色冷肃,眼角有了细纹也遮不住本身的俊逸,反倒因为岁月的沧桑,而更显得有味道。

    纪皇后看着丰神俊朗的楼璟,冷峻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京中人都说,安国公世子有着潘安之貌,宋玉之姿,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父后谬赞了。”楼璟低下头,恭顺地说着,藏在袖中的手用力攥了攥,还有感觉,但有些麻木,感知并不清晰。

    从凤仪宫出来,再次上了辇车。

    这一次是出宫用的华盖辇,前面有八匹马拉着,比他们在宫中坐的那种宽敞不少,三面环着杏黄色的帐幔,内侍站在车前,与主人所坐的位置间有一层薄绡帘阻挡,外面并不能窥得车内情形。且马蹄声与车轮声很大,在辇车上谈话也不虞被人听到。

    “殿下,”楼璟将内力在体内运转一周,发现并没有中毒,应当就是那丸麻药所致,便放下心来,似笑非笑地看向正襟危坐的太子殿下,“您的困境,似乎比臣的要严重。”

    萧承钧闻言,垂目道:“陈贵妃得父皇偏宠二十年而不衰,吾自得避其锋芒。”堂堂太子,竟然要避让一个妃嫔,不得不说这太子当得委实憋屈,更何况,如今的朝堂,他要隐忍的还不止这些。

    “臣觉得有些吃亏了呀……”楼璟单手支在扶手上,点了点额头,叹息般地说道。

    太子掩在广袖中的手不由得攥紧,君臣之道又不是做生意,这人竟敢跟他谈吃亏与否,他萧承钧再不济,也没到巴结一个臣子的地步,思及此,声音便冷了下来,“你想要什么?”

    楼璟似是没听出他话中的冷意,笑着凑了过去,“臣的手脚如今都是麻的,殿下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便让臣靠着睡一会儿如何?”这般说着,垂涎地看了一眼太子殿下宽阔的胸膛,那里一定比这上下颠簸的椅背舒服。

    “靠着……我?”萧承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楼璟却当他同意了,笑眯眯地蹭过去,迅速窝进了太子殿下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阿切大人给千鹤专栏扔的地雷~~(≧▽≦)/~

    我在努力调时间,QAQ

8第七章 太庙

    没等萧承钧反应过来,怀中已经多了一个暖呼呼的身体,柔韧而修长,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太子殿下瞬间僵住了。

    太子的礼服乃是上好的丝绸做面,很是柔软,楼璟把脸放到人家肩头,顺道环住了太子殿下劲窄的腰肢,打了个哈欠道:“你我已经成亲,荣辱与共,臣就是吃些亏也无妨,殿下时常给臣些补偿便是了。”

    补偿,就是这种补偿……吗?萧承钧低头,看着怀里这美若泉中玉的人,这样的补偿的话,他自然很是愿意给的。轻轻应了声“好”,太子殿下僵住的双臂缓缓抬起来,搂住了挂在他身上的人。

    楼璟笑着把脸埋到萧承钧的肩窝,放心地闭上眼。皇太子这种千金也求不得的靠垫,他可得好好享受一番。

    辇车中一时间只剩下了马蹄和车轮碾压沙土的声音,萧承钧慢慢放松下来,小心地避开了楼璟背上的伤处,向怀里拢了拢好让他舒服些。这个人已经嫁给自己了,而不仅仅是一个臣子,自己作为丈夫就该尊敬他、爱护他,牵连他跟着自己受委屈还嫌他抱怨,实是不该。太子殿下在心中检讨自己,决定以后要对太子妃好一些,

    行了半个时辰,辇车停了下来,安顺在帘外轻声道:“殿下,太庙到了。”

    “嗯,”萧承钧应了一声,并未让人打帘,而是轻晃了晃怀中安睡的家伙,“濯玉,醒醒。”

    楼璟正做着美梦,梦到母亲给自己蒸了一个半人高的兔子馒头,说“璟儿,这个给你做枕头吧”,他抱着馒头很舒服,但是床在不停的晃动让他睡不好,他只能抱紧了怀中的大馒头,这样能震得轻些。

    “快醒醒。”太子殿下无奈地看着怀中越晃抱得越紧的人,只得腾出手捏了捏他的脸,岂料那毛绒绒的脑袋竟然在他肩窝里蹭了蹭,软软的痒痒的……

    “唔……”楼璟不情愿地在大馒头上蹭了蹭,睁开眼,就看到他的大馒头变成了萧承钧。

    两个人大眼对小眼,一时都有些愣怔。

    “殿下,羽林军已经列队了。”安顺又催了一句。

    立时分开,坐好,萧承钧轻咳一声,让安顺打帘。

    太庙在东郊,占地颇广。

    入得正门,是一片颇为广阔的平地,中间有雕龙御道直通正殿,两侧列羽林军,持青铜戟肃面而立。钟鼓齐鸣,韶乐悠扬,羽林军两侧乃上百舞者,踏着一种特殊的韵律起舞,充满了肃穆与神圣之感。

    帝后行于前,楼璟和萧承钧分别立于帝后两侧,各向后错半步,勋贵与百官则列于仪仗之后。浩浩荡荡行至正殿前,有一身着繁复礼服之人立在玉阶下,待帝王停下脚步,跪地行礼,便是今日的司礼者。

    楼璟看了一眼那人,不由得大吃一惊,竟然又是内侍监沈连!文官一侧立时发出了几声参差不齐的吸气声,勋贵里更有一声微不可查的冷哼。

    太庙祭祖,对皇家来说是无比庄重的事,自古以来司礼者都必须是一个德行兼备的文官,古时还有个专设的官位,但从没听说过让太监当太庙司礼者的,这未免太过儿戏了。

    楼璟不由得向萧承钧看去,太子殿下似有所感,微微侧脸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便又敛下眸子,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淳德帝自然早就知道,满不在乎的让沈连起身。

    “皇上!”还未等沈连开口,御史耿卓已经大步跑上前,跪地道,“皇上,太庙乃昱朝历代帝王供奉之所,皇室宗庙啊,不可让宦官为司礼官啊!”

    话音一落,鼓乐声止,场面立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沈连面不改色,百官除了御史外无一人出声,勋贵更是充耳不闻。

    “内侍省本也兼皇家司礼,有何不可?”淳德帝皱眉,沈连早几日就跟他说想做太庙祭天的司礼官,本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让御史一说就好像他做了一件极蠢的事一样?

    “皇上!帝王乃天之子,萧家列祖列宗供奉之所,怎可让阉人呼喝呢?”耿卓耿直了脖子,声嘶力竭地喊道。

    沈连在听到“阉人”二字的时候,脸色迅速阴沉下来。淳德帝也有些下不来台,都这会儿了难不成让沈连把礼服脱了?

    “皇上,吉时将近,今日太子大婚告太庙,还是莫耽搁了时辰的好。”右相陈世昌出列,沉声道。

    左相赵端看了一眼陈世昌,垂目不发一言。

    右相的话很有分量,淳德帝闻言,点了点头,抬脚就要上玉阶。

    “皇上!”耿卓半步不让地在玉阶前跪着,“皇上若是不换司礼官,臣就长跪不起!”

    “耿大人早不说晚不说,偏到了这节骨眼上才说出来,这不是为难皇上吗?”沈连冷笑道。

    淳德帝闻言,立时觉得自己没有错,冷哼一声道:“你若愿跪便跪着吧。”说完,绕过耿卓,直接上了玉阶,身后众人便纷纷跟上,皆当御史是一块石头,若流水过石一般绕了过去。

    沈连笑着随帝王走上玉阶,立于司礼官所站的高台上,用那尖细的嗓子开始高声唱和。

    谁输谁赢,高下立判。

    楼璟看了一眼如遭雷击的御史,垂目跟着皇后踏上玉阶,尽管御史是对的,可是没有一个人为他争辩一句。

    太眯供奉着昱朝自开国以来的所有帝王,每逢祭天,皆要请出祖先牌位,置于前殿,以供跪拜。

    在繁杂的祭天礼之后,帝后还要带着刚刚大婚的太子与太子妃,入内殿跪拜历代帝后画像。

    太祖、太宗之后,从世宗开始,皇后皆为男子。楼璟挨个画像跪过去,发现这些帝后画像都差不多,脸上满是威严的皱纹。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萧承钧,萧家人明明各个长得俊美,那些画师也不知怎么想的,难道非得把人画得又老又丑才有帝王之相吗?

    别的他不敢说,先帝睿宗皇帝,楼璟小时候可是见过的,花甲之年还是风采依旧,哪有画像上那样苍老。

    在每个祖宗那里磕三个头,若不是吃了那个麻药,这十几个磕下来,楼璟估计又得倒下了。磕完最后一个——睿宗皇帝,楼璟站起身来觉得有点晕,暗自嘀咕若是萧家再传百年,每年帝王祭天都得抬着出太庙了。

    离开的时候,耿卓还在原地跪着,太阳已经升到了正中,照在那张刚正不阿的脸上,越发显得棱角分明。

    “皇上,大典已毕,不如请御史起身吧?”皇后站在玉阶上,低声劝了一句。

    不为难言官,是太祖立下的规矩,耿卓这样跪着,淳德帝也有些下不来台,听得此言便点了点头,摆手让他身边的总管太监怀忠去把御史拉起来。

    怀忠笑眯眯地去拉耿卓,岂料耿卓根本不买账,甩开怀忠的手,膝行几步到淳德帝面前,声音嘶哑道:“皇上,太庙宗祠,岂可儿戏!今日姑息宦官入太庙,明日就会乱朝纲啊皇上!”

    “那你待如何?”淳德帝这下是真恼了,祭天都结束了,这人还揪着不放,到底要怎么样?

    “臣请皇上治沈连擅入太卯罪!”耿卓将头抵在地上,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你……”淳德帝气得直哆嗦。

    沈连从高台上走下来,不紧不慢地说:“耿大人是否弄错了,皇上才是一国之君,你这样逼迫皇上,居心何在啊?”

    “哼,来人,把耿卓给朕拉下去!”淳德帝甩袖,立时有羽林军把御史架起来拖走。

    “皇上!皇上!”耿卓挣扎着大喊。

    淳德帝充耳不闻,径直朝前走去。自古以来,不杀言官,他也没办法,不过挡道了挪开便是。

    百官沉默地看着耿卓被拖走,皇后垂目,不再多说一言,跟着淳德帝上了辇车。

    回去的路上,楼璟和萧承钧都有些沉默。淳德帝越来越一意孤行,只听得进好话,听不得谏言,这样的朝堂,迟早会出事。

    回到东宫已是午时,萧承钧吩咐把饭摆到了八凤殿,与楼璟一起吃。

    “午后会有皇亲来拜见,用过午膳你且睡一会儿。”萧承钧看着没什么精神的楼璟,温声说了一句。

    楼璟点了点头,他主要是饿了,早上就吃了三个水晶包,喝了一小碗粥,去太庙磕了一圈的头,早就饿得头昏眼花,话都懒得说了。

    摆好了饭,乐闲和安顺站在两人身后布菜。楼璟拿起筷子就吃,岂料刚夹起一块鱼肉,“啪嗒”一声又掉回了碗里。

    乐闲吓了一跳,忙拿了布巾给他擦了擦。

    楼璟也愣了,这才想起自己的手还是麻的,筷子这么精细的物件,那里用得了?

    萧承钧蹙眉,挥手让下人都退下去,把一个汤匙放到了他的碗里,“用这个吧。”

    楼璟看了看太子殿下放到他碗里的甜白瓷小勺子,嘴角有些抽搐,自打过了三岁,他就没用勺子吃过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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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个字~

9第八章 午觉

    失节事小,饿死事大。楼璟捏起小勺子,将碗里的鱼肉舀起来,饥肠辘辘的身体终于得到了些许安慰。

    “药效一会儿就过了,你且忍一忍。”萧承钧用布菜的筷子给他夹了些菜在碗里,又换自己的筷子慢条斯理地吃。

    楼璟看了看碗里的菜,又看了看认真吃饭的太子殿下……萧承钧,竟然给他布菜!皇太子,会给别人布菜?

    “不爱吃这个?”萧承钧看他对着碗里的青菜发愣,以为他不喜欢吃这个,便又换了筷子给他夹了些炒肉。

    “我不挑食的。”楼璟忙摇了摇头,用勺子扒拉着把青菜和肉一起吃了,捧着饭碗,心中一时五味陈杂。看太子那生疏的样子,显然甚少做这些事,自从母亲去世,再没有人如此用心的照顾过他了。

    萧承钧见他是真不挑食,便放下心来,自己吃几口,就给他夹些菜。

    用过午饭,趴在还铺着艳红绸被的新床上,虽然有些累,楼璟却睡不着。萧承钧去了崇文馆,想必要跟东宫官商议早上的事。

    太祖开国的时候封了不少公侯、异姓王,那时候边境动乱,前朝余孽未尽,太祖、太宗皆是英勇好战的君主,这般治国自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惜太宗英年早逝,留下年仅七岁的世宗,太后把持朝政,却又不会治国,以致朝纲大乱。

    后来藩王入京,世宗是被一个老太监藏在米缸里才活下来的。因而世宗在恨极了女子干政的同时,十分念及太监的忠心,单设内侍省,准宦官参与部分朝政。经过这么多年,宦官借助其天子近臣的优势,内侍省的势力在不断的扩大,直至今日……

    “世子,您怎么还没睡?”悄声进来添香的寻夏,看见床上的人还睁着眼,不由得问了一句,“可是伤处又疼了?”

    “不疼。”这么一说楼璟才意识到,那三个时辰的麻药已经过了,身上却没觉得疼痛。

    “要不奴婢给您看看?”寻夏把香料添进七彩琉璃的香炉里,走到了床前。

    “也好。”楼璟慢慢坐起来,松开衣扣,露出一些脊背给寻夏看,从昨晚涂了那个药之后,他就觉得受伤的地方轻松了些,不像前几天那般紧绷了。

    崇文馆是太子读书的地方,其中包括了太傅、侍讲教授课业的大馆,和萧承钧写字、批奏折的书房。

    宽大的书房是一个套间,中央由一架多宝格隔成里外两部分。外侧藏书,黄花梨木雕的书架上,摆满了蓝皮整封的套书,内侧置书桌与文房四宝。

    “殿下,沈连如此嚣张,再这样下去,朝中定然会乱起来的。”

    “不,沈连如今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我们现在与之作对可讨不得好!”

    ……

    萧承钧沉默地坐在书桌后,听着三个谋士一句接一句地说话,不置一词。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一人摆手,不耐烦地打断了另外两人的喋喋不休,“沈连如何并非最紧要的,关键是右相今早为何要帮沈连说话,左相又为何不置一词?这件事之前定然是有人知道的,为何没人上折子阻止?”

    话说的语气火急火燎,却字字句句直指要点,萧承钧抬头看了一眼说话之人,正是詹事府少詹事——蔡弈。

    东宫官品级都不高,最高的也就是詹事府詹事,正三品衔,还是吏部尚书兼任的,基本上是个虚衔,因而正四品的蔡弈,在东宫算是官职最高的了。

    萧承钧微微颔首,“不错。”沈连如何他倒是不在意,毕竟父皇宠信宦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关键在于两个丞相的态度,右相陈世昌竟然在关键的时候替沈连解围,那么他们之间是不是有所勾结呢?若是沈连站到了陈家那一边,对于东宫就很是不利。左相又在这件事中演的什么角色呢?

    从崇文馆出来,萧承钧还在想着这件事,面色沉静的走进八凤殿的内室,就听到一声清脆娇俏的惊呼声,“啊,颜色淡了不少呢!”

    太子妃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已经睡着了吗?怎么会有女子的声音?

    萧承钧不由得蹙眉,转过屏风,就看到自家太子妃衣衫半敞地露着后背,那个叫寻夏的宫女正要伸手去触碰他的肌肤。

    “你们在干什么?”觉得这一幕看着很是刺眼,萧承钧的声音中有着他自己没有察觉到的冷冽。

    寻夏吓了一跳,还没碰到的手顿时缩了回来,待看清了来人,顺势就跪了下去,“太子殿下万安。”

    “殿下回来了,”楼璟回头看到面无表情的萧承钧,笑着把衣衫拢了上去,下床给他行礼,“我让寻夏给我看看背上的伤怎么样了。”

    萧承钧摆手让寻夏出去,跟太子妃一起坐到了床上。

    “殿下既然回来了,便睡一会儿吧,”楼璟说完就想继续趴着,谁料太子殿下却坐着不动。太子是夫,他是妻,太子坐在床边不躺下他怎么先睡?

    楼璟看了萧承钧一眼,尽管太子殿下脸上的表情从来都差不多,但那双眼睛里却能透露出些许情绪,就比如现在,这位殿下似乎是有些不高兴。

    莫不是那群东宫官太无用,惹怒了他?楼璟看了看身后的软被,又看了看稳如泰山的太子,便笑着凑近了些,“那,臣帮殿下更衣吧。”说着,把手伸向太子殿下的杏黄常服。

    萧承钧没说话,只是看着太子妃身上的内衫。雪色锦缎织就的薄衫,对襟上只扣了两个扣子,脖子下面半敞着,露出了形状优美的锁骨。他已经嫁给自己,怎么能露出身体给宫女看呢?想到刚刚进门看到的场景,太子殿下的脸色就有些不好。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楼璟勾唇,三两下解开了他腰间的玉带,轻轻一拉,外袍就散开了,“殿下可是在为沈连的事烦恼?”出嫁之前,司礼太监还专门教过他怎么脱太子服。

    萧承钧回过神来,身上的外袍已经被脱去了,而他的太子妃正拉着他的中衣往下扒,“嗯,”含糊地应了一声,太子殿下拉过自己的衣带,抬腿挪到了床里面,睡个午觉,中衣就不必脱了,“我在意的是那些文官的态度。”

    见太子殿下乖乖躺下,楼璟满意了,放下帐幔趴到了枕头上,打了个哈欠道:“投石问路而已。”

    “你说什么?”萧承钧一愣,猛地转过头来,刚好对上了楼璟刚刚趴下来的脸。

    楼璟眨了眨眼,见太子殿下眼中露出一分惊喜,便知是说对了,“文官们讲究个中庸之道,若既不想与之为伍,又不想招惹祸患,自然就先推个人出去,试试深浅。”

    祖父虽然不喜欢那些文官,但是却让他向那些文官学,学怎样能做了一堆缺德事还让史书称颂。

    萧承钧眼前一亮,如此简单的道理,原是他们想得太复杂了。右相陈世昌向来机警,他说那些话不见得是为了帮沈连,只不过是看出了父皇有些恼羞成怒,给个台阶下,顺道卖个面子给沈连而已。但这种作为定然会引起清流一派的不满,或许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楼璟有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太子殿下。先是面无表情地静静思考,深沉黝黑的眸子突然亮了一下,继而唇角微微弯起。就好像是一只高傲的猫,突然想起上次把鱼干藏在了哪里,心中欢喜又怕别人看出来,便只悄悄地晃一晃尾巴尖。

    好想伸手摸摸,楼璟这般想着,就抬手往那边伸。

    “启禀太子,太子妃,四皇子殿下前来拜见。”常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楼璟吓了一跳,刚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途。

    “让他稍待。”萧承钧应了一声,坐起身来。

    楼璟颓然地垂下手臂,不甘地抱住枕头,“我还没睡着呢。”

    萧承钧瞥了他一眼,“之前那么长时间你都在做什么?”话说到一半,语气就冷了下来,这才想起还没有盘问他在宫女面前脱衣服的事。

    “唔……”楼璟把脸埋在被子里,赖着不想起,几个宫女已经进屋服侍二人穿衣了。

    萧承钧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决定晚上再跟太子妃探讨宫中的规矩。

    下午认亲,原不该这么早,只是四皇子既然来了,作为兄长总不能继续陪着媳妇睡觉让弟弟干等。

    八凤殿的正厅里,所有的人都站着,只有一个穿着暗黄色皇子常服的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喝茶,正是四皇子萧承铮。

    萧承铮长得很是壮实,许是经常在外面骑马练武,整个人晒成了小麦色,看着根本不像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倒像个扛旗的小将。看到太子与太子妃从内室出来,四皇子立时从椅子上弹起来,向两人行礼。

    “怎的来这么早?”萧承钧在正位上坐下。

    “嘿嘿,急着要嫂嫂的红包,没看时辰就跑来了。”萧承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楼璟笑着给了他一个大红包,心道这四皇子与太子一同养在皇后身边,自然亲厚些,只是这性子未免太直了点。

    “谢嫂嫂!”萧承铮乐呵呵地接了,只有十五岁的少年郎,笑起来很是明朗。

    “三皇子到——”还未待说什么,门外便又传来了嘹亮的通禀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蓦然不见、幽谷青竹两位大人的地雷~╭(╯3╰)╮~

    昨晚睡得晚,今天脑子特别不好使,码了一整天,_(:3」∠)_好想死

10第九章 避嫌

    “原以为我来早了,没想到四皇弟竟比我快一步。”三皇子萧承铎看到还举着大红包的四皇子,便笑着说道,他每句话的第一个字调都起得很高,或许并非有意,但听起来就有些不友善。

    四皇子把红包塞进袖子里,朝三皇子行了礼,却没有露出刚才那般的憨笑,也没多说话。

    萧承铎对于这个皇弟一贯的木讷也不在意,转而看向主位上的太子,“见过太子哥哥,这位就是新嫂嫂吧?”这般说着,抬头仔细打量站在萧承钧身边的楼璟,脸上的笑不由一顿。

    楼璟平日里喜欢穿素色的衣服,但大婚期间总要图个喜庆,便穿了一身亮宝蓝色的广袖外袍。腰间坠了一条银色丝绦,头上戴了嵌蓝宝石的镂空银冠,除此之外再无别的饰物。所谓天然去雕饰,这样简简单单的装扮,更凸显了那张昳丽的脸。

    “早就听说安国公世子是京都有名的美人,果真传言非虚。”三皇子看了又看,半晌才回过神来。用他那个起头上扬的语调,说出这种话来,其中的轻佻的之意便越发明显了。

    萧承钧脸色立时暗了下来,正要开口训斥,身边的太子妃已经先行开口了。

    “哪里哪里,不过是那些个人为了巴结逢迎误传的,”楼璟勾唇,“倒是我在西北的时候就听人称颂,说三皇子殿下颇有美名。”言下之意就是我长得英俊也只是京城中人瞎说的,你三皇子可是艳名远播到西北去了。

    “哈哈,就是,以前鞑子王来纳贡,还以为三皇兄是个公主,差点就把他要去和亲了。”四皇子闻言立时乐了,大声地印证着嫂嫂的话。

    萧承铎有着与陈贵妃一样的吊稍眼,这样一双眼睛长在女子的脸上显得妩媚,长在男子的脸上就显得阴柔了。

    太子殿下向下弯的嘴角缓缓拉平,最后忍不住地微微上扬,他的太子妃还真是一点也不吃亏。

    “嫂嫂谬赞了。”三皇子讪讪道,瞥了一眼在一旁瞎乐呵的四皇子,暗自咬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好好的一句话,被萧承铮一说就变了味。

    萧家皇族这一代并不兴旺,先帝睿宗皇帝子嗣不多,自己又活的长,好几个皇子都没过活老子,到睿宗驾崩的时候,就剩下淳德帝和一个体弱的王爷,那位王爷几年前就过世了。饶是如此,东宫这一下午还是十分热闹。

    长公主、承爵的王爷、太后的母家等等,凡是有头脸的皇亲都来了。京城里的勋贵势力,楼璟一清二楚,许多都是熟人,应付起来倒是毫不费力。只是没了麻药,站得久了腿就开始疼。等送走了所有的人,便又到了去给皇后请安的时辰。

    萧承钧拉着太子妃坐上辇车,看到他又变得苍白的脸,忍不住问了一句,“可是累了?”

    楼璟摇了摇头,以他的身体,追敌八百里都没事,“腿有些疼罢了。”

    太子殿下蹙眉,安国公为什么不惜与儿子反目也要把他嫁进宫呢?楼家是簪缨世家,即便没有人嫁进宫,以楼璟的本事,依然可保圣宠不衰。正思索间,一个大脑袋慢慢地靠到了他肩上。

    “坐着疼,借我靠一会儿。”楼璟理所当然地说着,把身子也靠到了人家身上。

    萧承钧看了看四周,宫道上空旷无人,宫中的辇车又是人抬的,侍卫们根本看不到头顶上的他们在做什么,便由他去了。温暖的身体,带着些极淡的冷香,仿佛是清晨的草木之气,闻起来很是怡人。

    凤仪宫依然有些冷清,虽然宫人一个不缺,但各行其是,甚少有人交谈。

    “这一天天的折腾,你们两个都累了吧?”皇后纪酌看着并排坐在软榻上的夫夫俩问道。

    “父后操持婚礼诸多事务,当比我们辛苦。”楼璟笑着答道,一副很是乖巧的样子。

    纪皇后冷俊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你自小便是个懂事的孩子,太子不善言谈,你当多体谅他。”

    “臣会好好侍奉殿下的。”楼璟面不改色地对答如流,仿佛真的是一个贤惠温柔的小媳妇。

    太子殿下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我在这宫中也没什么事,你以后有空就常来坐坐,”纪酌说着,鹰目中露出了点点笑意,“你自小跟着老安国公习武,可专学过什么兵器?”

    楼璟正要回答,身边的萧承钧突然用手肘轻碰了他一下,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父后,”萧承钧便开口说道,“太子妃这几日身体有些不适,待他好些了,再与父后切磋不迟。”

    楼璟挑眉,皇后问他学什么兵器,又没说现在就要跟他切磋武艺,太子说这番话,其实是在提醒皇后他最近身体不舒服。

    “哈哈哈,”皇后看着紧张兮兮的太子,忍不住大笑,“本宫正要免了他的晨定,你倒是先忍不住了。”说完了然地看了看脸色有些发白的楼璟,即便已经让他们坐软塌了,似乎还是不太舒服。

    晨昏定省,是士族中不可少的规矩,皇家更是注重这些。只是新婚头几天,若是婆婆慈善,就可以免了新媳妇的晨定。

    “谢父后。”早上不用早起,这楼璟当然愿意,忙起身谢恩。

    “这几日你虽免了大朝,也不可过于懈怠,”皇后慢慢敛了笑容,告诫太子道,“再者,你们年少,也莫过于贪欢,伤了根本。”

    “……是,儿臣明白。”萧承钧起身,恭敬地应了。

    楼璟差点被口水呛到,果然嫡母、丈夫、媳妇都是男人,这告诫也就直白了不止一星半点。悄悄瞄了一眼太子殿下,发现他还是沉稳如山的样子,只不过,那白皙的耳根缓缓泛起了一圈粉色。

    回去的路上,楼璟趴在太子肩上忍不住偷瞄那只耳朵,他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父后若是让你跟他切磋武艺,千万莫逞强。”萧承钧没有发现太子妃的偷看,认真交代着宫中应该注意的事。

    “嗯,”楼璟应着,今天原想问问皇后为什么要太子娶他,但这般唐突的问出来不太好,等身体好点了倒是可以趁切磋的时候套套话,“对了,凤仪宫里怎么没几个宫女呢?”后宫里应当是宫女比太监多一些,但他在凤仪宫总共就见到了两个宫女。

    “父后是男子,自然是要避嫌的,”说道这里,萧承钧想起了中午未完的话题,“你身边的那两个陪嫁宫女,可是从小伺候你的?”

    寻夏和映秋?楼璟侧头看了看太子殿下的脸,这是在提醒他也要避嫌吗?太子殿下还真是委婉,“不是,她们原本是我母亲的丫环,我母亲过世之后,便过来伺候我了。”

    原来是母亲的丫环,萧承钧闻言,心中不知为何舒服了不少,母亲的丫环是不能用来做通房的,那两个丫头当与楼璟没有什么暧昧,“宫中人多眼杂,你以后有事尽量让太监去做。”

    “是我疏忽了。”楼璟忍不住勾唇轻笑,听话听音,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哪里还听不出萧承钧话语中的意思,敢情中午那会儿这位殿下是因为寻夏给他看伤才生气的?

    萧承钧瞥了他一眼,刚好看到他偷笑的样子,不由得沉了脸。

    “殿下莫生气,”见他不高兴了,楼璟忙坐起身子,一本正经道,“我十一岁去了西北就没再见过女人,后来又孝期连着孝期,天地可鉴,妾身是清白的呀!”

    太子妃说完了这番话,身下的步辇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

    “你……”萧承钧愣愣地看着他,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承钧本就长得很好看,这一笑起来,便如清风过云,露出了原本的皎皎月华,耀眼夺目。楼璟看得忘了言语,心道以后应该多逗他笑笑才是。

    回了东宫,萧承钧依旧跟着回了八凤殿。太子殿下有自己的寝宫——崇仁殿,只是新婚半个月,他都应该宿在太子妃的寝殿。

    “殿下,蔡大人有急事通禀。”步辇刚刚落地,安顺就快步上来道。

    萧承钧蹙眉,对楼璟道:“你先去歇着。”

    楼璟点了点头,起身回了寝殿,步辇又起,抬着太子直接去了崇文馆。

    “殿下!”蔡弈见到萧承钧,就急急地迎了上去,“御史耿卓,被下狱了!”

    “什么?”萧承钧一惊,被文官们推出去投石问路的御史,历来不许杀的言官,被扔进了大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刚刚弄人弄人、呀……土豆!!两位大人的地雷~~(≧▽≦)/~

11第十章 规劝

    “今晨羽林军把耿卓拖下去之后根本没放回去,皇上让人去问他知不知道错了,也不知怎么的,就给下了诏狱。”蔡弈摸了一把额上的汗水,焦急不已。

    所谓诏狱,便是不经过大理寺和刑部,直接下诏关人的地方。

    萧承钧在书桌后坐下来,沉声道:“可有人上书求情?”

    “已经有不少人递折子了,可皇上都扔在一边,根本不看,”蔡弈急得团团转,“宫门已经落钥,左相要进来求情被拦了。”

    如今的诏狱,是内侍省的势力范围,今日耿卓得罪了沈连,进了那里哪还有好果子吃?可言官乃导正君王行径的人,就算脾气暴躁的太祖也没动过言官一根手指头,今日御史若是有什么闪失,恐怕会激怒百官,后果不堪设想。

    萧承钧沉默片刻,缓缓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我去见父皇。”身为国之储君,在大是大非上必须得规劝父皇。

    “殿下去见皇上是最合适的,”蔡弈也冷静了下来,“只是皇上还在气头上,殿下莫连累了己身。”

    萧承钧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三十出头的詹事府少詹事,缓缓点了点头。蔡弈此人虽然急脾气,然而对于事情的利害走向却看得极准。他的确不能劝得太死,否则定遭来父皇的猜忌。

    “禀太子妃,太子让您先用饭,不必等了。”常恩让人把饭菜摆到了八凤殿外间,进来通禀道。

    “知道了。”楼璟摆摆手,从床上爬起来,坐到饭桌前捧起饭碗,想起中午萧承钧给他的小勺子,心里不是个滋味。

    “殿下的辇车出了东宫了,听说是去见皇上。”站在一边布菜的乐闲低声道。

    楼璟看了笑呵呵的乐闲一眼,这小太监不仅看着喜庆,人还挺机灵,“吩咐小厨房把粥热着,等太子回来好用。”

    “是!”乐闲高兴地应了,太子妃开始交代他做事,就是准备用他了,只要自己好好表现,将来太子妃主持了东宫的事务,自己就能做副总管了。

    萧承钧先去了皇上的寝殿——盘龙殿,得知淳德帝不在殿中,而是去了鸾仪宫。竟然这么早便去了后宫?太子殿下蹙眉,后宫他是可以去,但陈贵妃那里说实在的并不想去,只因他不管劝了父皇什么,陈贵妃也定能说出对他不利的话来。

    “你去鸾仪宫通禀一声,说我有要事见父皇。”打发了安顺去通禀,萧承钧交代辇车转向御书房。国家大事,还是在书房里说比较好。

    御书房离盘龙殿不远,这个时辰已经开始点灯,内里里灯火通明,只是空无一人。

    萧承钧走进去,看着书桌上堆着的一摞奏折,轻叹了口气。

    雕龙木椅后面的墙上,还挂着先帝睿宗皇帝的题词——勤于政,忠于理。先帝仁德,在位四十余年不曾动用过诏狱,凡有罪者,非得证据确凿方可按律下狱,可淳德帝在位十年,单死在诏狱的大臣便不下双十之数。

    “启禀太子殿下,皇上宣殿下前去鸾仪宫面圣。”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正是淳德帝身边的大太监怀忠。

    负手而立的萧承钧转过身,看了一眼始终笑眯眯的怀忠,在心中暗叹一声,好歹父皇还知道让大太监来唤他,没有随便支使个小太监跑腿。这般想着,心中便生出几分悲凉之感,“走吧。”不再多言,率先走出了御书房。

    鸾仪宫春天的时候刚刚修缮过,远远望去便是一片富丽堂皇,比之凤仪宫还要奢华。

    淳德帝在鸾仪宫正殿见了太子,“有什么事?”显然是刚刚用过晚膳,宫女奉上了饭后喝的热茶。

    “父皇,儿臣听闻,御史耿卓……”萧承钧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淳德帝的一声冷哼打断。

    “哼,他对朕出言不逊,难不成朕连个区区三品的臣子都罚不得?”淳德帝显然是看过御书房的那些奏折的。

    “父皇,”萧承钧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道,“御史也是臣子,父皇自然罚得,只是言官历来都直言不讳,父皇莫与之计较。”

    “朕也没跟他计较,”淳德帝把杯盏磕到桌子上,“只要他认个错,这事也就过去了,他不认错难道要朕跟他认错?”

    “建元三年,太祖曾于夜池寻欢,御史张烁闯入宫中,站在夜池边大骂一个时辰,太祖赤身于夜池之中听完,赏其锦缎十匹,太祖言,‘不惧御史惧史书尔’,”萧承钧的语调依旧平静沉稳,“父皇,御史不一定是对的,然父皇罚了御史,史书上便会对父皇出言不逊。御史一人死不足惜,然他一人之死毁了父皇的圣誉,得不偿失。”

    长长的一番话说完,太子并没有跪下求皇上三思,只是躬身站着,似乎只是提个建议。

    淳德帝沉默良久,“罢了,朕明日就放了耿卓。”

    “父皇圣明!”萧承钧这才跪下给淳德帝磕了个头。

    楼璟等了太子两个时辰,也没见人回来,无聊地在宽大的床上滚来滚去,忽而看到了嵌在墙上的多宝格,昨天萧承钧就是在这里面拿的药。不知道里面还放了些什么?

    床上的多宝格并不大,参差错落的有九个小格子,其中有三个带了红漆雕花的小门。没有门的格子里,摆着些辟邪的玉雕摆件,底座都是嵌进去的,以防晚上掉下来砸到人。

    左右这也是他的屋子,可以随便翻找。楼璟便坐起身来,兴致勃勃地打开了一个小柜门,里面放着好几个雕了梅花缠枝纹的墨漆小盒,拿起一个在手中把玩,这东西活血化瘀还真是管用,以后上战场不如就带这个好了。

    放下小盒,又打开了另一个柜门,里面似乎什么也没有,楼璟把手伸进去摸了摸,这才发现并不是空的,只是平放了一本书,这格子比外表看起来要大些,下面是凹进去的,书放在底部,在外面看着就好像什么也没放。这就奇了,谁家放书是这般放的?

    顺手把那书拿了出来,蓝色封皮,上面用一种颇为花哨的字体写着“阳宫”二字,楼璟不明所以,翻开一页,顿时瞪大了眼睛,里面不是账目也不是秘史,而是一幅画,以细狼毫笔勾勒的两个男子……

    正在这时,推门声响起,太子殿下回来了。

    楼璟不紧不慢地合上书,放回了格子中,合上柜门。

    “怎么还没睡?”已经月上中天,萧承钧以为太子妃已经睡了,原想着回崇仁殿,又觉得新婚第二日就不宿正妃处对楼璟很是不利,便回来了,谁知这人竟精神奕奕地坐在床上等他。

    “禀太子妃,粥热好了。”还没等楼璟说话,乐闲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了。

    楼璟勾唇,这小太监还真是会办事,“端进来吧。”

    乐闲把一碗红枣粥并一碟小菜放在了内室的茶桌上,躬身退了出去。

    “你怎知我没用饭?”萧承钧看着桌上的饭食,心里觉得暖暖的。

    “殿下来去匆匆定然来不及用膳,”楼璟笑着下床,抬手帮太子殿下拆了头上的银冠,“快去沐浴吧。”

    沐浴过后,热腾腾的粥便刚好能入口了,时间已经晚了,吃多了会积食,但不吃晚上定然会饿,喝这一碗粥刚刚好。

    萧承钧原本沉重的心情,被这一碗粥暖得好了不少。

    “明日回门,你当早些睡的。”太子殿下爬到床上,看着脸色依旧不好的楼璟,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臣这不是等着殿下给臣涂药的嘛。”楼璟笑着拿出了那盒没用完的“消积化瘀膏”塞到了萧承钧手中。

    看到这梅花缠枝纹的盒子,萧承钧有些尴尬,“你还要用这个药?”

    楼璟嘿嘿一笑,脱了内衫趴下去,“我还没见过比这个更好的药膏,既然能治伤,管他原来是做什么的。”

    萧承钧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盒盖,这药确实比一般的伤药有用,况且用这个不会惹人怀疑,更会省去不少麻烦。手指带着药膏,划过那红红紫紫的脊背,看起来确实比昨夜好了些,照这样下去,应该过几天就能痊愈了。

    三朝回门,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两人涂了药,便洗手吹灯安歇了。

    楼璟背上有伤,已经趴着睡了半个月,每天脖子都是疼的,今日实在不想再趴着睡了,就侧身勉强躺着,这才发现太子殿下还睁着眼,直直地看着床顶。

    把耿卓留在诏狱一夜,萧承钧其实很不放心,可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睡不着吗?”楼璟单手支起脑袋,凑过去看他,“别担心,老丈人不会难为你的,他还得给儿……儿婿磕头呢。”本来想说儿媳的,但太子殿下这么正经,没准儿会把人惹恼了,还是老实点吧,他楼璟向来都是识时务的。

    萧承钧转头看他,“你父亲为什么打你?”

    “殿下,您现在问这个,莫不是要治我的罪吧?”楼璟又凑近了些,给太子殿下看他惶恐的眼神,楼见榆打他,不就是因为他不想嫁给太子么。

    “不治你的罪,”萧承钧无奈道,“我只是好奇,安国公怎么会同意把你嫁给我,其实只要他不愿,父皇也就顺水推舟的换人了。”

    楼璟脸上的笑立时凝固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蓦然不见大人的地雷,╭(╯3╰)╮

    谢谢蓝若大人的手榴弹~嗷嗷~

    小剧场:

    太纸:你爹为什么把你嫁给我?

    小璟:他乐意

    太纸:(⊙_⊙)那你怎么就不反抗一下?

    小璟:因为……(⊙v⊙)我以后会乐意的

12第十一章 回门

    萧承钧看向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淳德帝有些时候还是不糊涂的,比如对于人才,他的眼光向来很准。去年楼璟秋猎大展身手,就毫不含糊的赏了他羽林中郎将,所以当初皇后提出要楼璟做太子妃的时候,淳德帝并不十分乐意。

    “我隐约有个猜测,还未证实,”楼璟放下手臂,回到了枕头上,声音有些冷,“待过几天或许就能知道了。”既然有人想算计他,就要有被他加倍报复回去的觉悟。

    萧承钧听出了他话中的冷意,再没了刚才那嬉笑的愉悦,不由得暗自懊恼,原本是自己心里不痛快,倒惹得太子妃也伤心了,缓缓伸出手,试探着附到了楼璟搭在枕头上的那只,“我会帮你的。”

    温暖而干燥的触感,唤回了越来越冷的心,楼璟反手将那只手握到手心里,“臣也会帮殿下的。”

    修长莹润的手,如同暖玉,将他的手包裹着,萧承钧眼中泛起苦涩的笑意,他的太子妃不得父亲喜爱,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我如今规劝父皇,已然不能直接谏言,要像那些个佞臣一般,诱着父皇答应……”

    “殿下也是皇上的臣子,只要能劝得皇上,是不是直谏都不重要,”楼璟把那只暖暖的手向自己这边拉了些,“父为子纲,却不能一味愚孝,从父亲把刑杖交给侍卫那时起,臣就明白了这个理。”

    侍卫?萧承钧蹙眉,原来他的伤是侍卫打的,难怪养了这么久也不见好。

    楼璟抬头看到太子殿下紧皱的眉头,伸出小指,轻轻挠了挠太子殿下的手心,换上轻快的语调笑道:“所以明日回门,殿下只管冷着脸便是,我也好跟着殿下沾沾光,让我爹给我磕个头。”

    “你呀……”萧承钧忍不住轻笑,被他一逗,方才的低落心绪顿时消散了不少。

    楼璟握着太子的手,语调柔缓地给他讲家里的状况,“我家里现在就两个叔父和一个姑母,皆是庶出,姑母嫁到了晋阳,两个叔父还没分家,都在安国公府,没有官职,就在家帮着父亲管些庶务……”

    萧承钧听着那悦耳动人的嗓音,细水长流地讲着家长里短,奇异地渐渐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郁,不知何时合上眼,沉入了黑甜乡。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棱,照在艳红色的帐幔上,楼璟迷迷糊糊地醒来,觉得这一觉睡得特别舒服,没再觉得脖子疼,多亏了怀里的枕头撑着身子……等等,怀里的,枕头!楼璟一下子清醒过来,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

    怀里抱着的自然不是什么枕头,而是睡相规矩无比的萧承钧。昨晚由于侧着睡,不知不觉地就往一边趴下去,而离他最近的太子殿下,自然而然地就被他扒到了怀里!

    怀中的身体修长温暖,抱着很舒服,楼璟一时有些不舍得松开,正在这时,熟睡的人轻哼一声,浓密的睫毛开始微微颤动。

    楼璟立时闭上眼,做出美梦正酣的样子,否则被太子发现他醒着还不把腿从人家身上挪开,可就是大不敬了!

    萧承钧皱了皱眉,觉得有东西压着身体,有些不舒服,待看清了眼前的状况,太子殿下立时僵硬了一下。他的太子妃,正趴在他身上睡得香甜,一条修长的腿还搭在他的腿上!

    无奈地勾唇,萧承钧放松下来,微微转头,美若泉中玉的俊颜近在咫尺,他忍不住慢慢靠近,用唇角轻轻碰了碰。

    楼璟闭着眼,感觉到一个柔软温暖的东西碰到了他的脸颊,黑暗中,所有的感觉都清晰了数倍,识海中忽然跳出了昨晚看到的那幅画,身体莫名的有些发热。

    再装下去就出事了!楼璟不得不睁开眼,谁料看到的竟是一个“熟睡”的太子殿下,不由得勾唇。

    两人起僧后,便梳洗穿衣,谁也没有提及方才的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萧承钧见楼璟唤了乐闲来服侍更衣,那两个宫女只管端盘子和梳头,心中甚是满意。

    三朝回门,自当风风光光地回去。

    东宫卫鲜衣怒马护在四周,太子与太子妃乘一辆五驾华盖马车,浩浩荡荡向城西而去。

    “最近朝中不太平,我也不能过于奢华。”坐在马车上,萧承钧有些过意不去地对太子妃道。

    太子妃回门,本该鼓乐吹奏,调羽林军开道。

    楼璟闻言,哈哈大笑,“臣一个男子,回门还要什么排场不成?”

    萧承钧想了想,也是,对于楼璟而言,嫁给他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是大张旗鼓的回门说不得还会给他招来取笑,倒是自己想差了。

    “我还从没坐过五驾的马车呢!”楼璟笑着去看马车外那五匹毛色纯净的枣红马,“这些马成色不错,我在朱雀堂也养了几匹好马,有两匹还是从西北带回来的,殿下一会儿要不要去看看?”

    “好。”萧承钧也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幸而自己娶的是个男子,不会在他韬光养晦的时候跟他计较这些排场。

    皇宫西面的落棠坊,是开国时太祖敕造的一片宅邸,里面居住的都是公侯世家。安国公作为如今唯一的国公,又是簪缨世家荣宠不衰,宅邸自然要比其他的宅子气派。

    安国公楼见榆带着一家老小早已等候在大门外,虽然这位太子平日不显山露水,但终究是太子,丝毫怠慢不得。

    骑着马的护卫整齐划一地勒马,杏黄色的华盖马车不急不缓地停在了正中,车夫下了车牵着马匹,安顺打帘,乐闲放脚踏,所有的动作行云流水,看起来赏心悦目。

    一角杏黄色的衣袍率先探了出来,太子穿着杏黄色太子常服,头戴金丝白玉冠,从容地走下马车。气质清贵,不怒自威。

    萧承钧没有理会躬身而立的众人,转而伸手,将车内的太子妃扶了出来。

    今日回门,楼璟也没吃什么药止疼,左右楼家的人也知道他身上有伤,何苦硬撑着给父亲和继母做面子。父亲自己做出的事,后果自然要自己担着。

    新姑爷是太子,论理娘家人是要跪拜相迎的,但若是新姑爷脾气好,也可以免了这个礼。安国公楼见榆观望了片刻,见太子殿下丝毫没有免礼的意思,待楼璟站稳,便忙带着众人跪下见礼,“臣楼见榆,携阖府恭迎太子妃回门,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太子殿下只是扶着自己的太子妃,丝毫没有上前搀扶老丈人的意思,楼璟站在太子身边,看着自己的父亲给自己磕头,心中很是微妙。

    回门娘家需要宴请宾客,太子身份太高,单安国公府的这些长辈压不住脚,安国公就请了有姻亲关系的几个勋贵前来作陪。宴客分男女两桌,男子在外院陪姑爷,女子在内院陪姑奶奶,楼璟是男子,便哪一桌也不用坐。

    拜过宗祠,楼璟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回了朱雀堂。

    楼见榆欣然同意,心道若是楼璟跟他们坐在一桌,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转而笑着请太子去正厅喝茶,等着开席。

    “世子爷,您回来了!”朱雀堂里的下人都没有换,高义率先迎了上来,上下看了看见楼璟安然无恙,很是高兴。

    “你去叫程先生来。”楼璟在朱雀堂的正厅坐下,还没喝一口茶就叫高义去唤他的账房先生前来。

    朱雀堂有单独的一套帐目,管账先生其实也是楼璟的谋士,名叫程修儒,乃是一个落第的读书人,虽在科举上屡屡受挫,但无论是管账还是出谋划策,都是一把好手。

    “世子,既明少爷今早递了个消息进来。”云八不知从什么地方飘了出来,递了一张折起来的白纸给楼璟。

    楼璟接过来打开一看,飘逸俊秀的字体,正是赵熹的手笔,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九月初九愿望即成,彩头先行拿走,勿念”。

    彩头?楼璟额角一抽,“他拿了我什么东西?”

    “世子桌上的青玉笔洗,”云八面无表情道,“既明少爷说世子忘了定彩头,他便自己挑了。”

    “这个赵九!”楼璟无奈,他的青玉笔洗是一个玉雕大师用一整块青玉雕的,底部是凸出来的鱼戏荷花纹,装上水就如真的池塘那般,莲叶亭亭,游鱼穿梭,赵熹那家伙惦记好久了。

    楼璟笑着把手中的纸条扔进香炉里烧了,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一个四十岁左右,穿着青布长袍的儒士便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几本账册,“世子您回来了。”

    “程先生坐,”楼璟抬手让程修儒坐下,“近来府中可有什么事?”

    “继夫人向属下要了两次账册,都搪塞过去了。”程修儒叹了口气,朱雀堂每年的花用都出自公中,楼璟自己手里的私产,却只记在朱雀堂的账上,也难怪世子刚刚嫁出去,继夫人就迫不及待地要接手朱雀堂。

    “她倒是心急。”楼璟冷笑。

    程修儒把手中的账册放到桌上,“这些是夫人陪嫁的账目,当时世子爷走得匆忙没有带上,过些日子属下叫人把库房里的东西给您送到东宫去。”

    这些是楼璟母亲的陪嫁,当初继室过门之前,他就把这部分拿出来自己管着,珍宝银两锁在库房,田产铺面每年的收益则是朱雀堂的一部分进项。

    楼璟垂目,两指在账册上点了点,又推给了程修儒,“不,东西都放着,你把这些账再抄两遍,一个你留着,一个送到东宫,夫人再要朱雀堂的账目,你就把这个交给她。”

    “世子的意思是……”程修儒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她不是想算账吗?”楼璟单手支在额上,在额角轻点了点,勾唇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来,“那就跟夫人好好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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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家产

    楼璟是家里的嫡长子,父亲把他嫁出去,就相当于分家,他应得的家产,可不止是父亲给的那四万两的陪嫁。

    “其他的账属下会妥善保管的,”程修儒了然,将账册重新收了回去,“还有一事,昨日国公爷派人往晋州去了。”

    楼璟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脸上的笑依旧不变,“由他去吧,晋州那边没有我的信物,谁也动不了一分钱。”

    程修儒离开后,楼璟又找来高义,“岭南的回信到了吗?”

    “到了,正要跟您说呢,”高义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侯爷递话,让您稍安勿躁。”

    楼璟接过高义手中厚茧纸制的信封,这信是派专人星夜兼程送去的,来回几千里,半个月就到手很是不易。这信对他至关重要,因为收信的人,是他的大舅——平江侯。

    平江侯府与安国公府相同,世代出猛将,这些年岭南不太平,皇上派平江侯镇守岭南。楼璟的几个舅舅和家眷都跟着去了,常年见不着面,但每两三个月都会有书信来往。这一次父亲如此待他,作为儿子出于孝道很多事不能做,这个时候就必须有舅舅帮忙才行。

    拆开信,仔仔细细地把内容读了三遍,楼璟呼了口气,笑着把信揣到了怀里。

    大舅的信其实就表达了三个意思:第一,你舅舅我很生气;第二,其他的舅舅也很生气;第三,你二舅和大舅母不日就会抵京。

    前厅里,楼见榆正笑着给萧承钧介绍家里的亲戚。

    “这是濯玉的大舅永宁伯。”楼见榆指着永宁伯魏彦道。

    魏彦立时笑着上前行礼,“臣魏彦,见过太子殿下。”

    萧承钧看了一眼永宁伯,“吾听闻,太子妃外家为平江侯,何以大舅是永宁伯?”

    此言一出,永宁伯的脸立时涨得通红。

    楼见榆也噎得够呛,平江侯这个真大舅尚在,他这般介绍继室的兄长确实有些不合适,可他要怎么说,难道要对太子说这是太子妃继母的兄长?

    二叔楼见樟忙出来打圆场,“殿下有所不知,这位乃是继夫人的家兄,平江侯乃是元夫人的母家。”

    太子殿下端起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场面立时有些冷。

    “是啊是啊,”三叔楼见楠见二哥出了风头,也跟着帮腔,“虽说是后娘的哥哥,也算是大舅嘛!”

    楼见榆本来听了二弟的话,正微笑着颔首,谁知这不会说话的三弟一张口,让他差点背过气去。

    永宁伯的脸更是涨成了猪肝色。他的祖先当年跟随太祖打仗,并没有立下什么奇功,因而只封了个伯,且永宁伯府历来很少有大将,在勋贵中其实就是个破落户,直到把胞妹嫁给安国公做填房,靠着安国公府这棵大树,家里的生计才有了起色。

    其余的几个有姻亲的勋贵站在一旁,丝毫没有搀和进去的意思,明显是看笑话的。

    前厅里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后院,安国公夫人魏氏,气得打翻了手中的杯盏,狠狠地瞪了三婶一眼。

    三婶缩了缩脖子,转而看向二婶。

    二婶悄悄撇了撇嘴,才笑着对魏氏道:“夫人莫生气,他三叔估计是头回见太子,战战兢兢的不免会说错话,您多担待些。”

    魏氏尚且年轻的脸,还不能很好地掩盖心绪,“三叔这般不要自家脸面地讨好太子爷,只会更招太子瞧不起。”

    “怎,怎的就是不要脸面了?”三婶立时不乐意了,“这不也是为了给世子爷做面子吗?”

    魏氏扫视了一圈一屋子的女眷,基本上没有外人,全是楼家的媳妇、女儿,以及府里有头脸的仆妇,便冷哼道,“世子已经做了太子妃,这府里以后还会有新的世子,你们这般献殷勤,人家也未必看得上。”

    午时开宴,楼璟自己坐在朱雀堂,由乐闲服侍着优哉游哉地用饭。他自己吃也不讲究席面排场,很快就吃完了,朱雀堂的事已经安排好,无事可做,便起身去了库房。

    出嫁的时候走得急,他也起不了床,有些东西来不及带走。

    女客这边由于没有姑奶奶,就没有请外人,魏氏心里不痛快,这顿饭吃的烦闷不已。二婶借着出来如厕,支了个小丫环去打听前厅的事。

    “二嫂,你怎的拐到这里了,可让我一顿好找。”三婶没了二婶就没了主意,见她出来便也跟着跑出来了。

    “我才不想在坐在那儿看魏氏的脸色。”二婶甩着手中的帕子扇风。

    “就是,”三婶攥了攥手里的帕子,“我们家三老爷也没说错话,他不就是个后娘么。”

    “哼,想认母亲,也不看看自己是怎么对濯玉的,当初刚过门就要争着持中馈,结果连冬衣都没给世子爷做。”二婶愤愤道。

    “二嫂,那不是你给的账上写着做过了吗?”三婶小声道,当初楼璟的母亲过世,是二婶一直主持着阖府的中馈,继夫人一来就得让道,便想着给她出些难题,谁知那个不贤惠的竟真的顺水推舟不给楼璟做冬衣,老安国公知道了,把她们妯娌三个都骂了一顿。

    “哼,反正这位继夫人是没打算给我们好日子过,依我看,这家还是早些分了的好,”二婶撇嘴道,“你听听她今日的意思,要是等她生出个一儿半女来,这府里哪还有我们的立锥之地。”

    “要不……”三婶看了看二婶的脸色,“咱们去找世子爷说说吧,他与魏氏本就不对付,又是咱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肯定会帮咱们的。”

    二婶停下甩帕子的手,思虑半晌,咬咬牙一跺脚道:“行,我手里还有一份前年誊抄的账册,不如就交给濯玉,到时候分家,便让他回来做主。”

    萧承钧还是那副沉稳如山的样子坐在正厅里,任谁来敬酒,也只是轻抿一口,他是太子,别人也不敢要求他把酒喝完,只得自己喝三杯换太子抿一口,宴会行至一半,太子殿下面不改色,倒是那些敬酒的先喝红了脸。

    楼见榆借口更衣,出来叫了小厮询问,“太子妃在哪儿?”

    “一直在朱雀堂就没出来。”小厮立时答道。

    楼见榆点了点头,“我去趟朱雀堂,你在这里盯着,有什么事立刻去报了我。”

    “是。”小厮忙点了点头。

    楼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许多人惦记上了,在朱雀堂的私库里正挑得高兴。

    他自小学的是内家功夫,于兵器上并没有特别擅长的,但想着过几天得去讨好皇后娘娘,便拿了一把珍藏的宝剑——赤霄。赤霄宝剑乃是上古的名器,以青铜所制,当然他手里的这把并不是真的赤霄剑,而是两百年前一位铸剑大师按照赤霄宝剑的图腾仿制的利剑。

    剑鞘雕工繁复,嵌有七彩珠,剑柄以九华玉为饰,很是漂亮。楼璟握住剑柄,缓缓抽出宝剑,刃如青霜,寒气逼人。

    “世子要不要再挑个笔洗?”跟着进来的高义笑道,他也知道赵熹讹走了楼璟最喜欢的青玉笔洗的事。

    楼璟看了一眼身材魁梧长相憨厚的高义,“你倒是学机灵了。”

    高义搓了搓鼻梁,“我哥哥总说我笨,让我长点心。”高义的哥哥高云,与他是一对双生子,两个人性格却完全不同,高云要比高义机灵许多,所以楼璟让高云守着京外的田庄,那里养着死士,比安国公府里的这些个家长里短重要许多。

    楼璟不理他,径自朝一架多宝格前走去,他记得这里放着一个跟赵熹拿走的那个同时雕的,且比那个还好,他一直没舍得用,倒是可以拿出来送给萧承钧。拿着手中的青玉笔洗,楼璟忽然想到,应该得空带太子殿下去田庄看看,既然打算合作,总要亮些底牌给主公,免得太子殿下只把他当个太子妃养着了。

    “禀太子妃,安国公进了朱雀堂。”在外面守门的乐闲通禀道。

    他来做什么?楼璟挑眉,把手里的两样东西扔给乐闲端着,抬脚去了正厅。

    “两日不见,你的伤倒是好得挺快。”楼见榆见楼璟行动自如,暗自诧异。

    楼璟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确实能好好走路了,暗叹那个药还真是神奇,笑眯眯道:“托父亲的福,儿子没有废了。”

    “你这是什么话!”楼见榆立时火冒三丈,“我是你的父亲,难不成我还没资格教训自己的儿子了?”

    “这话父亲不该问我,您打都打了,这会儿怎的又不知道了?”楼璟坐下来慢悠悠地喝茶。

    楼见榆气得半死,差点忘了自己要来干什么的,粗粗地喘了两口气,才缓过劲来,“你既已嫁了人,晋阳那边的祖产就该交到公中,你让程修儒把账目预备好,这个月十八我就找了人来跟他对账。”

    楼璟闻言,似笑非笑地放下茶盏,直直地看着父亲,“晋阳的田庄铺面,都是祖父几年前置办的,当时说的很清楚,这是给我的私产,房契地契写的也都是我的名字。”

    “混账东西!”楼见榆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楼家在晋州经营了几代,难不成就剩下前几年置办的那些东西了?”

    “淳德三年那会儿,鞑子进犯晋州,京中押送的粮草断了,祖父变卖了祖产供晋州军士的吃用,”楼璟依旧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说出的话也是温和悦耳的语调,“父亲不信可以去晋州打听,那里连卖菜的百姓都知道。”

    “你……”楼见榆气得跳起来,“那明明是楼家的祖产,现在当家的是你爹我,你这个逆子,竟敢把祖产说成是你的私产!”说完,抬手就朝楼璟脸上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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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我终于准时了一回~叉腰笑,以后都把时间调回来,哇卡卡卡

14第十三章 拦车

    “父亲!”楼璟一把攥住了楼见榆的手腕,缓缓地站起身来,“是不是祖产,可不是您一句话就能变过去的,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你……”楼见榆被他攥得生疼,那看似莹润无暇的手指,像根根铁箍一般牢牢钳住他的手,任他怎么挣扎都摆脱不得,“你这个忤逆子!”

    老安国公年轻的时候在外打仗,对楼见榆这个嫡子疏于管教,以至于他错过了学武的最佳年纪。等老安国公有了空闲的时候,儿子已经长大成人,痛心之余,只得一心一意地教导嫡长孙。

    所以,只学了些外家功夫的楼见榆,根本不是学了十几年楼家祖传内功的楼璟的对手!

    楼璟仿佛踩着耗子尾巴的猫一般,好整以暇地看着楼见榆,“儿子现在已经是太子妃了,父亲打了儿子,可就是以下犯上了,若是由着父亲这巴掌打下去,那才是不孝呢。”语调缓慢而坚定,仿佛卖了很大的人情给父亲一样。

    楼见榆气得胸口生疼,但楼璟的话也没错,若是他敢声张着叫了人进来,吃亏的还是他。

    “国公爷,国公爷!”这是门外忽然有小厮通禀。

    楼璟放开父亲,将双手负于身后,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吵什么吵!”楼见榆正在气头上,说话声音不免大了些。

    那人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正是安国公留在正厅把风的小厮,“三老爷喝多了,拉着舅老爷哭个不停,太子殿下便问国公爷怎的还不回去?”

    楼璟勾唇,他家太子殿下有这么一问,定然是被三叔闹得心烦了。

    “这个惹祸精!”楼见榆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楼璟,气急败坏地甩袖而去。

    楼璟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

    最初他一直告诉自己,父亲把他嫁给太子是有苦衷的。只要父亲跟自己好好说,为了这个家他也会乖乖进宫去的,这些祖父留给他的家业,他也可以交还楼家。可是,这半个月来,父亲一把刀一把刀地往他心口插,把他的孝心一点点耗尽。今日算是跟父亲完全撕破脸了,从此之后他们之间,便连普通亲戚也不如了。

    二婶抱着账本穿过花园,正看到楼见榆从朱雀堂出来,连忙躲到了假山后,拍拍胸口暗道一声好险。

    朱雀堂门前守着七八个带着刀的东宫卫,各个神色肃穆,完全不会因为今天是回门而松懈了对太子妃的守卫。二婶看着那些个卫兵,心中不由得坚定了几分,照这个情形看,太子应当挺重视楼璟的,有了太子做靠山,楼璟说话的分量自然又重了几分。

    与此同时,落棠坊的东街口,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袍的儒士,带着两个青年正等在路边。

    “大人,咱们拦了太子殿下的车驾,会不会被降罪啊?”一个青年很是不解,不明白自家老爷堂堂的礼部尚书,要见太子殿下怎么还跟做贼似的。

    “你懂什么?”那儒士四十岁上下,身材略有些粗短,正是礼部尚书姚筑,“殿下定然不会怪罪,只要你们不把这事说出去,就不会有人追究你们拦太子车驾的罪。”

    这话其实就是在敲打他们不许把今日之事告诉任何人。两个青年小厮立时苦了脸,只得低声应诺。

    楼璟看了看一脸忐忑的二婶,垂下眸子,不笑也不说话,两指在面前厚厚的一摞账本上一下一下地敲着。

    “这些是前年国公爷过世的时候抄的,”二婶咽了咽口水,生怕哪句话说错人怒了楼璟,“当时府里事多,继夫人一人忙不过来,我就帮着管账,怕弄错了,就留了个底。”

    楼璟懒得跟二婶计较这漏洞百出的说辞,单刀直入道:“二婶如今把这账目给我,却是为何?”

    “明年开春,你爹和两个叔叔就该除服了,”二婶搓了搓手中的帕子,把手心的汗擦去,抬头看了看楼璟的脸色,咬咬牙豁出去道,“濯玉啊,二婶是看着你长大的,这账目交到你手里二婶最放心不过。你现在是太子妃,是楼家地位最高的,来年开春,若是要分家,你可得回来主持公道啊。”

    尊亲过世,孙守孝一年,儿子则要守三年。所以尽管二婶对魏氏诸多矛盾,也不敢在三年孝期未满的时候提出分家。

    送走了二婶,楼璟脸上才露出笑意,吩咐乐闲把这账册带回东宫去。这可真是瞌睡遇上了枕头,有了前年的账目,跟魏氏算账就半点也吃不了亏了。

    酒宴终于散场,三叔早早的被抬了下去,二叔也喝得脸红脖子粗,楼见榆惦念着还没把晋州账目要过来,便挽留太子再喝会儿茶。萧承钧却不耐烦应付这些人,以回门不可过黄昏为由,带着太子妃就走。

    回门是不能过夜,可这会儿才刚过了午时啊!楼见榆能对楼璟呼来喝去,却不敢违抗太子一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五驾华盖马车绝尘而去。

    “这就是赤霄宝剑?”萧承钧好奇地把乐闲手中的宝剑拿来细看,“你善用剑?”

    “算不得擅长,”楼璟笑了笑,摊开手给太子殿下看,“我学的是内家功夫,除了弓箭,其他兵器都只是会使罢了。”

    萧承钧拉过那只手看,净白如玉,毫无瑕疵,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中指处的薄茧,唇角微微上翘,他的太子妃是在跟他坦白实力,这个习惯很好,应该鼓励一下。

    楼璟看着太子殿下那微不可查的笑,觉得被那悄悄翘起的猫尾巴搔到了心尖上,忙把手中的月白漆盒塞到萧承钧手中,“这个给你。”

    太子妃这话没有用敬称,太子殿下却没有发觉,打开了月白盒子,竟是一个三色和田玉雕的笔洗。

    这应当是整块玉雕的,主色为白,十分罕见的掺有青色和粉色。白色笔洗周砷圆玉润,青色为叶粉为花,雕成了荷花映日。奇就奇在那荷叶、荷花都是凸出来的,茎秆细如苇管,亭亭而立,绿叶上脉络分毫毕现,十六瓣粉白的花瓣薄如蝉翼,半开半合栩栩如生。

    萧承钧捧着这鬼斧神工的玉笔洗,爱不释手,“真美。”

    楼璟见他喜欢,心里莫名的就很高兴,“这是我在大漠的时候遇到的一个老玉雕师雕的……”

    话还没说完,忽而听到了马匹的嘶鸣声,车夫猛地停下马车,萧承钧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去。他手里还端着笔洗,这纤薄的玉雕磕到马车定然会摔得粉碎,下意识地就护住了手中之物,没了支撑,身子就直直地向前倒去。

    楼璟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太子殿下揽进了怀里,抬腿蹬住车壁,牢牢地稳住了身形。

    “殿下恕罪,有人拦车。”车夫忙不迭地告罪。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小兔子馒头的执念,每次抱着太子殿下,楼璟都有些不想撒手。

    “何人拦车?”萧承钧起身要出去查看,这才意识到他的太子妃还在紧紧地抱着他,太子殿下愣怔了一下,靠在楼璟胸前的耳朵悄悄变成了红色。

    “臣姚筑,求见太子殿下。”礼部尚书姚筑的声音从帘外传来。

    萧承钧若无其事地坐起身,理了理衣襟,掀帘出去。

    楼璟把笔洗装回盒子,看着太子殿下红红的耳朵,嘴角止不住地向上弯起。

    “姚大人,”萧承钧走出马车,看了一眼只带了两个小厮的姚筑,又看了看午后空无一人的街道,“你怎么在这里?”

    “殿下!”姚筑二话不说地跪在了萧承钧面前,“臣也是走投无路了,求殿下救救微臣。”

    “你且起来,”萧承钧抬手让他站起来,“怎么回事?”

    知道这是大街上,为防引人注意,姚筑也没有认死理,站起身来低声道:“殿下可知,御史耿卓已经死了?”

    “什么?”萧承钧一惊,蹙眉道,“父皇不是答应放了他吗?”

    “是啊,”姚筑愁眉苦脸道,“今日早朝,皇上下令放了耿卓,可谁曾想,内侍省的人连夜对耿卓动了大刑,早上去诏狱领人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萧承钧觉得头顶嗡的一声,向后退了半步,刚好靠到了一个宽阔结实的身体。

    楼璟一直站在太子殿下身后,见状顺势揽住了萧承钧的腰身,“御史死了,又关姚大人何事?”

    姚筑惊讶地看了一眼说话的人,竟然是太子刚过门的正妃,而太子似乎也没有责怪太子妃擅自插话的意思,只得应道:“太子妃有所不知,臣前些日子得罪了沈连,近日他正找臣的把柄。臣乃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原是不怕他的,可今日沈连抢先害死了御史,皇上却没有过多责罚,臣……臣实在是忧心不已啊。”

    这落棠坊里鲜少有人在外走动,但过了午时,已经有人家的仆人出来办事,萧承钧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你且回去,明日吾会出宫一趟,你且到……”

    说到地点,萧承钧略有犹豫,大婚期间他本不应参与朝政,私下与官员见面,传到淳德帝耳朵里就麻烦了。

    “城西二十里安国公世子的田庄。”楼璟适时的接话道。

    萧承钧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左右这两天无事,臣正想请殿下去田庄看看臣亲手种的瓜果呢。”楼璟笑道。

    回了东宫,萧承钧立时找了蔡弈他们去崇文馆,楼璟便回了八凤殿睡午觉。

    躺在床上,想起方才马车上太子殿下偷偷泛红的耳朵,楼璟觉得心里痒痒,怎么也睡不着,便翻身坐起来,拿出了柜子中那本书,趴在大迎枕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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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隐忍

    翻开第一页,上面很文雅地写了个序,言明这一册画卷皆源于一位惊才绝艳的画师,专供皇家所用,不得流于市井。

    楼璟摸了摸下巴,这书应当是布置新房的时候与墨漆小盒一同放置好的,就是不知太子殿下看过没有。

    接着往后翻,第一幅图乃是两个男子相拥而卧。画中看不出两人的长相,应当是刻意画模糊了,除却脸,其他的地方画得十分清楚,细狼毫笔勾勒的线条,走笔流畅,栩栩如生。

    一页一页慢慢翻过去,基本上都是图,偶尔会有一两句话标注在空白处,比如“初承欢,夫为下者痛楚不堪,不可冒进,徐徐图之……”

    午后的风吹过窗棱,带着日光的炙烤和初秋的微凉,吹动艳红色的帐幔,轻轻摆动。楼璟趴在床上,抱着大迎枕和那本《阳宫》,睡得香甜,梦中的景象,旖旎而温暖。

    太子殿下的朝服繁复奢华,当初司礼太监特意教过他,先拆腰封,再解衣带。楼璟熟练地将朝服一件一件地剥离,身下的人静静地看着人,依旧是那张不动如山的俊颜,只是掩藏在发丝间的两只耳朵慢慢地变成红色,诉说着他的羞赧和无措。忍不住俯身,吻向那漂亮的胸膛,可是任他怎么接近,都看不清那胸膛的样子……

    楼璟从梦中倏然惊醒,发觉自己还在床上趴着,眼前的书上画着两个交缠的男子,被压在下面的男子弓着身子,脖子上的筋脉紧绷,似是痛苦又似欢愉。一面惊讶自己方才的梦境,一面又忍不住回味,若是被压在下面的是太子殿下……

    身体止不住地热了起来,楼璟合上书,抬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一时间有些呆楞。缓缓坐起身来,单手捂住脸,阳光从指缝里漏进来,掌中似乎还残留着梦中那美好才触感。

    他和萧承钧本只是互利的君臣关系,原想着利用自己的样貌向太子殿下多要些好处,可这才两天,事情似乎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了。

    想要诱惑人家的,结果自己先被诱惑了……

    楼璟颓然地滑了下去,把脸埋到了被子里,他觉得自己长这么大,从没有这般没出息过。

    萧承钧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太子妃把自己脑袋藏起来,像个大虫子一样供来供去,不由得失笑,原本沉闷的心顿时轻快了不少。太子殿下在床边坐下来,拍了拍大虫子,“不是要午睡吗,你这是做什么?”说着,眼睛扫到了散落在枕边的书,抬手拿了过来,“在看什么……”

    太子殿下一个“书”字卡在喉咙里,在看清了书名的时候,立时说不出了。

    楼璟从被子里钻出来,看到太子殿下的神情,顿时明了,“殿下看过这书?”

    “成亲之前……看过……”萧承钧捏着书,放下也不是,拿着也不是,只能僵着。成亲之前,宫中会有专人教导太子这些,只是这次成亲太匆忙,没有给他安排通房,这本书他也就随便翻了两下,没料想竟被搁置在了新房里。

    看着太子殿下的耳朵,由白变粉,在他的追问下又渐渐变成了玛瑙色,楼璟就觉得心像被挠了一爪子一样,特别想上去咬一口。这般想着,他就慢慢凑了过去,正要咬下去,太子殿下突然站了起来,“该去给父后请安了。”

    楼璟半张着嘴,看着太子殿下一本正经地起身,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只得把嘴合上,爬起来穿衣,装作没有看到萧承钧那红晕未消的耳根。

    流光溢彩的赤霄宝剑挂在内室的墙上,楼璟伸手去拿,却被萧承钧阻止了,“你现在只是能走路,切莫逞强,过几天再与父后切磋不迟。”

    楼璟想想也是,如今尽快养好伤是正经,讨好婆婆这种事,确实不着急,便作罢,空着手去了凤仪宫。

    纪皇后还是那副端肃安然的样子,在这寂寥的皇宫里一天一天地消磨,他似乎从不觉得无聊。

    “昨夜你去了鸾仪宫?”纪酌冷俊的面容带了几分严肃。

    “是,”萧承钧恭敬地应道,“昨日御史耿卓入了诏狱,儿臣忧心不已,求见父皇却被传召至鸾仪宫。”

    皇后沉默片刻,冷声道:“大婚期间,皇太子不得干政,你的规矩是怎么学的?”

    萧承钧一愣,立时从椅子上起身,跪了下来,“是儿臣莽撞了。”

    楼璟闻言,心中一紧,太子大婚十日之中不必参政,本是一项恩典,历来贤德些的太子都不会歇满十天,怎么到萧承钧这里,就成了不得干政了?

    “这几日,朝中怕是会越来越乱,切记得,纵使是丞相被下了诏狱,你也不能去跟皇上求情,”纪酌直直地看着跪着的太子,“明白吗?”

    萧承钧抬头,看着皇后冷若冰霜的鹰目,缓缓道:“儿臣谨记。”

    “你起来吧,”纪酌叹了口气,“凡记得,在你父皇面前,只能示弱,不能示强。”

    “是。”萧承钧没有坐下,楼璟也只得站起来跟着听训。

    皇后看向陪太子站着的楼璟,面色稍缓,语气也柔和了些,“濯玉也要记得,这宫中的妃嫔比不得你的地位,但凡遇上了,要等她们给你行礼,再回半礼即可,即便是贵妃也分毫不能让。”

    “是,儿臣谨遵父后教诲。”楼璟恭敬地应是,暗自佩服皇后娘娘的手段。

    太子示弱,对贵妃礼让三分,而刚过门又出身显赫的太子妃,却按着规矩等妃嫔先行礼,一方面提醒皇上太子平日受的委屈,一方面震慑宫中其他人,让他们不敢轻慢了东宫。

    因着淳德帝常会提早去后宫,两年前就免了皇子公主们的晨昏定省,两人从凤仪宫出来,就直接回了东宫。

    晚上躺在床上,楼璟脑子里还在回想今日在凤仪宫听到的种种。

    为何十日不参政变成了十日不干政呢?难道皇上已经对太子疑心至此,把一些不成文的规矩都当成了金科玉律,一旦太子触犯便是威胁皇权吗?

    翻身侧躺着,看向床里面的萧承钧,发现他也没睡着。楼璟这才想起来,这位殿下似乎从凤仪宫回来就没说几句话,“殿下,睡不着吗?”

    萧承钧转头看他,沉默了良久,久到楼璟以为他不打算说话的时候,才低声道:“濯玉,我这太子当得是不是很无能?”他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人人都道他平庸无能,他却不愿自己的太子妃也这般看他。

    楼璟愣了一下,这还是太子殿下第一次唤他的名字,看着那双黝黑的眸子映着浅浅的月光,莫名的有些心疼,“不忍,是为天下,忍,亦是为天下。

    萧承钧怔怔地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他的太子妃自是深明大义的,“当年王坚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父皇明明答应了放他,第二天却判了斩立决。”

    王坚是几年前的晋州刺史,那年他负责修筑长城,忽逢大雨,淋倒了一片还未砌好的城墙,有人弹劾他贪墨修筑银子,还未查清就下了诏狱。等他被杀了,众人去抄家,却只看到了一贫如洗的家宅和哭声震天的晋州百姓。

    父后要他忍,他明白,也能忍,可是看着忠良之臣冤死诏狱,他心中还是难受。

    楼璟叹了口气,伸手把萧承钧抱进了怀里,“这世间最累的,莫过于心怀天下之人,殿下尽力而为便是,莫与自己过不去。”

    太子殿下身体一僵,旋即慢慢放松下来,他们是夫妻,做这些亲密的事本就无妨,便伸出手,也揽住了太子妃的脊背。

    温暖结实的胸膛,清清冷冷的草木香,安抚了心中的疼痛,萧承钧微微地笑,“濯玉,我以后叫你的字可好?”

    “好啊,”楼璟伸手掖了掖萧承钧身后的被角,“那我叫殿下什么呢?”

    “私下里,你可以叫我的名。”

    “那岂非不敬?”

    “无妨。”

    ……

    两人没有再谈正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无关紧要的话,在彼此温暖的体温中沉沉的睡去。

    大婚期间,太子十日不理朝政,如今淳德帝正疑心重,萧承钧也没打算展示自己的贤德,这十天便很是悠闲。

    次日两人用过早膳,就乘上马车,直往城西的田庄而去。

    “你在田庄里亲手种了什么?”萧承钧没忘记昨日楼璟说的话,便在马车上问他。

    楼璟笑了笑,“殿下去看了便知。”

    城西基本上都是勋贵之家的良田,楼璟的田庄不小,却也算不得最大。田庄的宅院挨着一个小土丘,上面种了许多果树。秋天正是各种果子成熟的时节,却没有人在上面摘取,任由那些个熟透的滚落下来。

    “属下见过世子。”马车刚刚停驻,便有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上来行礼。

    “高义?”萧承钧在安国公府见过楼璟的贴身侍卫高义,眼前的人跟高义长得一模一样,却总觉得有些不同。

    “他是高义的兄长,名叫高云,两人是双生子,”楼璟笑道,“高云,把人都叫过来,见过太子殿下。”

    高云抬头,惊讶地看了一眼自家主人,又看了看他身边的萧承钧,忙跪了下来,“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萧承钧没有错漏高云眼中的诧异,怎么太子妃让庄子里的下人来拜见他,这人会露出这般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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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伪更~改个用词,谢谢柒夏的提醒~么么哒~

    昨天看到的一个图,发来当小剧场好了:

    楼小猫和太纸兔纸小黄书上就是酱紫的

16第十五章 惊闻

    宅子很大,门脸朝东,分内外两院,外院住着庄头、仆妇,内院要穿过外院才能看到。

    楼璟伸手拉住了太子殿下的手,带着他直接朝内院走去。

    穿过垂花门,又绕过一个九曲回廊,尽头竟然是一个宽阔的水榭,上面放置了桌椅、软榻。水榭之下是一泉活水,从鹅卵石铺就的池底潺潺而过。水榭的另一端连着内院的门,是一个并不出奇的月亮门,门内以一座假山代替了屏风,上面中了绿藤萝,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院中的情形。

    “里面杂乱,我们坐这里等他们过来吧。”楼璟指了指水榭上的椅子,早有仆妇置了坐垫。

    萧承钧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明明到了内院,却说里面杂乱,让他坐在水榭上,若是还看不出这内中有问题,他这太子就白做了,“这庄子是你的私产?”

    “嗯,”楼璟放开了太子殿下的手,摆手让小厮下去,亲手沏了茶递过去,“楼家在京郊有三处田庄,这个庄子是太宗年间赏的,八岁那年祖父就把这庄子划给了我。”

    “太宗年间,莫非……”萧承钧环顾四周,“这就是幽云庄?”

    太宗年间的安国公,还是跟随太祖打天下的那位开国元勋,太祖驾崩了,老当益壮的安国公就继续跟着太宗开疆扩土。

    当年北方幽云十六州并非国土,前朝余孽盘踞在那里不时进犯边境。据说当年安国公只带了一队轻骑,连破十六座城池,星夜追敌八百里,将前朝仅剩的一位皇子斩于刀下。太宗龙颜大悦,这“幽云庄”便是当时的赏赐之一。

    “听闻当年安国公只带了十六人。”太子殿下接过太子妃亲手泡的茶,轻抿一口,瞥了一眼依旧安静非常的月亮门。

    “故事流传了百年,难免会夸大了,”楼璟摇了摇头,“幽云十六州是前朝的叫法,虽只是十六个郡,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没有几万大军哪里攻得下,不过只带十六人追敌八百里倒是真的。”

    正说着,高云带着十几个黑衣男子从内院走了出来,他们保持着一种奇特的步调,轻盈中带着几分杀气,仿佛开刃的匕首,破空而来,势不可挡。

    萧承钧捏紧了手中的杯碟,缓缓放到了桌上,

    “这便是楼家每一代都会养的,幽云十六卫,”楼璟仿佛没有看出太子殿下的戒备,抬手给他杯中添满水,“在战场上,叫做幽云十六骑。”

    昨日云八给楼璟递了消息之后就回来了,如今跪在他们面前的,是完完整整的,传承了一百五十余年的,幽云十六骑!

    萧承钧静静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十六个人,从出现到跪下行礼,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楼家的十六骑不是跟着老安国公战死沙场了吗?”

    楼璟的眸色暗了暗,“每一代十六骑都是在家主年幼之时就开始养的,爷爷战死了,他的十六骑自然要跟着殉葬。”

    萧承钧愣了愣,缓缓攥紧了袖中的手。却原来楼璟要给他看的,不是什么亲手种的瓜果,而是亲手栽培的死士。这个庄子里,绝不仅仅只有这十六个人而已,偌大的内院可养多少死士?而这个院子,离京城只有二十里。

    “幽云十六骑,只效忠于所属的楼家家主,”楼璟缓缓伸手,握住了太子殿下掩藏在袖中的手,“和家主效忠的国君。”

    萧承钧缓缓回头,直直地看着他的太子妃,他的太子妃是在告诉他,这股力量不是他的威胁,而是他的助益。太子殿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娶了楼璟,似乎,赚大了!

    难得看到有几分呆滞的太子殿下,楼璟忍不住凑过去,故意蹭着一只白皙的耳朵,轻声道:“殿下,对臣的这份嫁妆,可还满意?”

    微凉的薄唇贴在耳边,一阵一阵的热气喷到耳朵里,萧承钧禁不住绷紧了身子。

    “世子,庄外有一个自称姓姚的人求见。”高云听了小厮的禀报,低着头道。

    这世上从不缺煞风景的人,比如礼部尚书姚筑。

    楼璟若无其事地坐直了身体,摆手让十六卫退回内院,“让他进来。”

    “姚筑是因为给弟弟谋缺,挡了沈连的道。”萧承钧重新端起杯盏,不急不缓地轻啜一口。

    楼璟轻笑,太子殿下这是在跟他互通消息,他们之间的合作,已经比先前多了几分信任,“姚筑若是真这么怕他,去跟沈连赔个不是,这事不就过去了吗?”

    随着内侍省权力日益壮大,贪财的宦官们偶尔会做些买官卖官的勾当,只是一直做的是四品以下官职的买卖,且买家也都是有功名的人,这才没出什么乱子。当然,这也是因为管着官员调配的礼部尚书杨又廷,是个十分顽固的老头,把吏部管得严实。所以宦官们能买卖的名额比较稀少,姚筑跟沈连抢,的确容易得罪他,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萧承钧叹了口气,姚筑的弟弟是两榜进士出身,本是青阳郡守,只因青阳郡下属的清河县河坝决堤,受了牵连才被罢官。姚筑为弟弟奔走谋缺也无可厚非,却得罪了宦官,也算得上无妄之灾了。

    姚筑下了朝就坐上轿子往城西走,怕被人看出来,还特意在一座香火旺盛的寺庙后面换了马车。

    “臣姚筑参见太子、太子妃。”姚筑只带了一名书童,还被高云拦到了外院,因而算是只身前来,见到水榭中的两人,忙跪下行礼。

    “姚大人请起。”楼璟笑着受了这个礼,萧承钧也抬手让他起来。

    “殿下,臣昨日阻拦车驾罪该万死,可臣也是走投无路了,”姚筑不肯做小厮给新添的椅子,只肯站着,“耿御史下狱的时候,谁上书都没有用,只有太子殿下能劝得动皇上,臣也只能斗胆求殿下救臣一命了。”

    楼璟单手支着额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姚筑,“姚大人这话就不对了,劝得动皇上的大有人在,左右丞相,内侍监沈大人,怀忠怀公公,甚至贵妃娘娘,大人怎的不去找他们?”

    “父皇乾纲独断,吾一人之言也不过蚍蜉撼树罢了。”萧承钧端着杯盏,用杯盖缓缓赶着茶末,根本没有理会姚筑的切切恳求。

    姚筑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子,原本只想着怎么说服太子,没料到这太子妃如此难缠,只得重新跪了下来,硬着头皮直接透底,“臣也不想麻烦殿下,实是这件事与殿下也有牵连。”

    却原来,姚筑的弟弟姚宿在青阳郡做了三年的郡守,眼看着就要升迁,岂料八月份天降大雨,清河决堤,几乎淹了整个清河县的良田。朝中派人前去查看,才知道竟是那清河县令私自克扣了朝廷修筑堤坝的银两,而姚宿之前在呈给吏部的官员考核上,却给了那清河县令一个优评。

    “这些与太子何干?”楼璟看着姚筑,估计那清河县令没少给他弟弟送礼,要不然这般明显的偷工减料,作为郡守能不知晓?

    “殿下有所不知,”姚筑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咬咬牙,深吸一口气道,“朝中有人弹劾,说这笔修筑堤坝的银子,是太子殿下挪用了。”

    “什么?”萧承钧猛地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姚筑。

    楼璟也是一惊,挪用修堤的钱,跟贪墨赈灾银两可是一样严重的罪!霍然起身,一把将跪在地上的姚筑揪了起来,一字一顿道:“大人说话可要有分寸。”

    “臣绝无虚言啊,”姚筑被楼璟吓了一跳,颤颤巍巍道,“今日朝堂上,已经开始议论此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错了嗷嗷,今天更得晚了,嘤嘤,我不该寄希望于早点爬起来写文,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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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似水君乃粗线了,嗷嗷,还以为乃抛弃了窝,嘤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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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下介绍:
楼璟是被父亲打个半死,硬抬进了东宫的。
做太子妃,就是夺了他的爵位,折了他的前程,楼璟能做的,便只有……帮着太子,守好这万里河山……
帝曰:皇后,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夫为妻纲?
楼璟抱起穿着龙袍的人,笑道:知道,知道,就是臣在龙床上绝不让皇上累着
本文周三入V,这两天不会断更,周三连更三章
PS:基本上轻松无虐,HE~
努力日更,绝对不坑,有事的时候会交给存稿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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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求包养~君为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君为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君为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