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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鼎     戮仙txt下载     戮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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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序章

    三月初五日,阴。

    晨光从东方亮起,渐渐照亮了这片大地,越过高耸起伏的天阴山脉,洒落在山麓下的西芦城中,照亮了这一座热闹繁华的城池,提醒着城中无数人家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少年沈石自然而然地醒来。

    在那天色将亮未亮时,他躺在温暖的被窝没有动弹,只是安静地看着房子的屋顶。直到屋外的晨光终于透进了他的屋内,他才从温暖而舒适的床上坐起,伸了一个懒腰,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窗边,将两扇窗扉轻轻推开。

    一股清新的晨风从屋外的院子里吹拂进来,带着些许的凉意和庭院中淡淡的青草芬芳。沈石双臂伸展扩胸,深深呼吸了一下,随后下意识地抬头向远处眺望,映入眼帘的是天阴山脉雄伟起伏的身姿,当然还有常年聚拢不散笼罩山峰上的灰色阴云。

    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么?

    他面无表情地眺望着那座雄伟高山,过了一会后转回身子,走到身旁不远处靠着窗墙摆放的书桌边坐了下去。这间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睡觉的床与床尾的衣柜,窗边书桌,还有桌边几个显眼的大箱子,除此之外,便只有书。

    占去了整整一面墙壁的大书架,分了七层,满满当当放满了新旧书籍,一眼看去,其中书卷许多都有磨损之处,似乎是时常被人翻阅的样子。

    相比起日常百姓家的桌子,沈石房内的这张书桌会稍长几分,端端正正地摆放在窗口左侧,桌子两边各自堆叠了三个大箱子,一共六个,都是灰褐藤条编织而成,看起来结实而方正,垒起来差不多都到了沈石的胸口处,也不知里面是装了什么。

    坐在书桌前,沈石定了定神,随后面色淡淡地伸手从桌边那一叠被细心裁成三寸宽四寸长的白纸上取过了一张,放在自己身前。桌上一应的笔墨纸砚都是齐备,沈石也是自己动手,加水磨墨,稍后准备妥当,便提笔蘸墨,开始落笔于纸上。

    黑墨现于白纸之间,指握笔杆,柔和行进,一路下来不见有丝毫颤动,显得十分稳定。而笔迹移动间从容顺滑,似乎此刻所书写描画的东西他早就已经练习了无数次,已是烂熟于胸。只是这少年写字的外观漂亮,但最后成形于白纸之上的却并非是普通的文字,而是一个个奇异扭曲的图纹,有简有繁,各不相同,常人一眼看去几乎完全无法理解这些诡异图案究竟有何含义,说是鬼画符倒是有人会信。

    虽是如此,但沈石依然安静地画着,前前后后一共十个各不相同的扭曲异纹,看着艰涩无比,普通人光看着只怕就有几分头晕,他画起来却是熟练之极,行笔之间不见有丝毫犹豫,也不知他到底练习了多久。

    就这般一直顺次画满了五张白纸,沈石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毛笔,揉了揉手腕,看着面前这些画满奇异图纹的白纸,一个个审视而过,半晌之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将这些白纸拿起走到左侧那叠大箱子边,打开了最上方的那个箱子箱盖。

    只见箱子中层层叠叠,尽数都是与他手上相同大小的白色纸片,几乎堆满了这个大箱子,而每一张白纸上同样都画着那些奇异的图纹。

    沈石轻轻将今日的五张白纸放了进去,目光在这箱中白纸上停留片刻,随后盖上箱盖,又看了看摆在书桌两边一共六个大箱子,嘴角慢慢流露出一丝笑意。

    然后他回头看了看屋外,阴霾的天空下,那座灰沉沉被阴云笼罩的巨大山脉依然沉默地耸立在远方。

    ※※※

    屋外小院的另一侧,一处僻静的走廊栏杆外,在带着些许凉意的晨风中,绿栏飞檐青草小花后,站着一位个头矮胖的男子,正静静地凝视着前方那扇窗扉之后的少年,看着他起床开窗,看着他微笑懒腰,看着他提笔练画,看着他笑意从容,还有略带少年心意般的自得,抚摸着那些个大箱子,虽然其中装着都是无用的白纸,但花费了多年时间的工夫,也许正是他最珍贵的宝贝。

    他安静地看着那个少年,目光明亮而清澈,眼底深处,隐约还带着几分回忆与温暖。这时沈石走到了窗前,目光转动间很快看到了这个男子,脸上登时露出一丝笑意,招手道:“爹!”

    他这里笑声爽朗,也没有刻意压抑声音,矮胖男子,也就是沈石的老爹沈泰,笑呵呵地对沈石招了招手,沈石便开门跑了过来,一溜烟跑到这边的走廊上,来到沈泰的身边。

    沈泰伸手摸了摸沈石的脑袋,温和地问道:“累不累?”

    沈石摇了摇头,笑道:“不累,早习惯了。”

    沈泰笑了笑,道:“阴阳五行十种符纹,生僻艰涩,繁复扭曲,哪怕在修真界中,历来也都是少有人涉及,你小小年纪能坚持画了七年,真是不容易。”说罢,他似乎又想到些什么,微微沉吟了一下,又道,

    “符箓之术虽说只是小道,于修真界中并不为人看重,但若能再坚持下去,日后再有进益,未尝不能成为你修行一途上的一份依仗。爹这些年督促于你,说到底也是为你好,你可别在心里怪我啊。”

    沈石呵呵一笑,摇头笑而不语,看那脸上神情容态,活生生便是与他那老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肖似无比。

    只是沈泰却没来由的一阵惘然,眼前仿佛又飘过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过了一会,沈泰似乎从某个久远回忆中惊醒,摇了摇头,微笑道:“走罢,今天日子不错,咱们去拜祭一下你娘亲,跟她好好说说话儿。”

    沈石答应一声,跟在老爹的身后向着前堂走去了,只是走路间抬头看了看天色,那份阴霾浅灰色的天空,阴云密布,一如平常的日子。

    ※※※

    轻烟袅袅,在三柱清香间飘荡而起,沈泰沈石父子二人此刻站在一处僻静的静室中,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香案,上面供奉着一面灵牌,从上到下简简单单地写着“沈门白氏之灵位”数字。

    灵牌之前一座小小香炉,此刻已经插上了几许细香,两人安静地伫立在香案之前,平日里从来都是一副笑呵呵笑容可掬的矮胖男子,此刻少见地收敛了笑容,默默地站在亡妻的灵位前一声不吭,安静地凝视着那块灵牌。

    至于沈石,则是站在父亲的身后,双手合十对着牌位拜了三拜,嘴唇微动,似乎在心底对着亡母灵位说着些什么。

    静室之中一片宁静,直到沈泰忽然开口,语气平淡没头没脑地忽然说了一句:“小石头,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件事吗?”

    沈石的身子忽地一颤,像是在那个瞬间全身的肌肉都突然绷紧了一般,猛地抬头,望向父亲的背影。沈泰没有回头,仍是背对着他站在那里,双眼凝视着香案上的灵牌。

    “记得……”过了一会,沈石低声答了一句,只是不知为何,那话声里带了几分艰涩之意。

    “好。”沈泰缓缓点了点头,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就是今天罢。”

    沈石看着前头父亲平静的身影,眼角余光掠过,却发现他看似随意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握拳,用力之猛,连骨节处都隐隐发白。

    “爹。”沈石轻轻叫了一声,脸上掠过复杂而担忧的神色,只是随后欲言又止。

    而沈泰虽然没有转身,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沉默了好一会之后,轻声道:“三天前,我接到了门内宋长老传来的一封书信。”说到此处,沈泰顿了一下,嘴角掠过一丝莫名的笑意,似酸涩的苦笑,又带了几分惘然痛苦,最后还有些许隐匿极深的恨意。

    他转过身,看着沈石,看着这个自己唯一的儿子,亲生骨肉,柔声道:“他们已经把给你的那个入山修道的名额,收了回去,转给了王家。”

    沈石的呼吸在瞬间停滞,眼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沈泰长吸了一口气,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小石头。”

    沈石慢慢低下了头,许久以后,他轻声道:“我明白了,爹。”

    沈泰凝视着儿子,忽然走上前去,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双臂紧搂着他的身子,似乎害怕只要自己一松手,儿子就会永远离开自己。而沈石咬紧了牙,脸上的肌肉有微微的颤抖,低声道:“爹,没事的,我不怕。”

    沈泰闭上了双眼,随后,一点一点地放开了手臂,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沈石才能听到的话语道:“你现在就走,一切都按照我们之前说过的去做,到了屠夫那里等我。”

    沈石重重地点了点头,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十多年来与自己相依为命的父亲,再不犹豫,转身大步走出了这间静室。

    沈泰的目光随着儿子的身影飘动,直到他的背影消失,直到他的脚步声终究远去,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再一次的面对香案上的那座灵牌。

    轻烟袅绕,仿佛让那牌位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不清。

    沈泰紧紧握拳的右手慢慢摊开,在掌心处,是一个带了些许绿色的小小玉质沙漏,约莫只有寸半长,细腻洁白的细沙在里面无声无息地流淌滴落着,只是外观看来颇为破旧,光泽也十分黯淡,是一个上了年头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他深深地凝视了这个小玉沙漏一眼,然后抬起头,看着那面灵牌,忽然笑了一下,道:“小白,你要保佑咱们儿子啊。”

    ※※※

    这一年,是人族肇纪开极、推翻曾经强盛无比并统治鸿蒙诸界漫长岁月的天妖王庭,废除妖历开创人族历法之后,算来已是一万零七百六十六年。

    岁月沧桑忽忽如白驹过隙,先贤已逝,战火消弭,那一场惨烈难以言表的人妖之战,到如今渐渐已成了人们只有茶余饭后偶尔缅怀往昔时才会提起的话题。

    笑谈间,忆人族六圣之伟业,笑昔日妖族之败落。

    国破亡族日,仓惶遁逃时,遥想昔年最后决战,百万人族修士铺天盖地,将宏阔无比壮丽番茄的妖族帝都天鸿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天上人间,杀气充盈,六圣立于云端,纵横挥斥间,无数生灵的性命灰飞烟灭,血流漂橹。尸山血海间,终于是将天妖王庭最后残留的一丝气数,生生埋葬在了那片巨大的皇宫废墟里。

    万年之下,幽深废墟迷宫之外,夜深人静时,据说人们犹可听见那无数死于非命的阴灵凄厉的呼号声。

    只是人间岁月,终究还是翻过了新的一页。

    除去少数遁逃的妖族余孽,妖族最后也是最菁华的战力,包括五大天妖中的四位,都在那一场天鸿帝都之战中被尽数剿灭。残余妖族如丧家之犬,不得以亡命遁回妖族起源的妖界。然而面对紧追不舍意图斩草除根的人族追兵,妖族被迫以最后一位强大天妖的性命为代价,以妖族秘法血祭天妖,自毁镇族神器“阴冥塔”,将唯一通往妖界的必经之路“青灵界”整个化为了生灵进之必死的阴煞死海,这才挡住了人族追兵,同时却也等若是自锢于那片妖界之中,永世不得复出。

    转眼间,万年悠悠而过,曾经惊才绝艳的绝世人物,也挡不住岁月侵蚀,只留下后人竖立的无数丰碑雕像,在鸿蒙诸界中永为流传。而人族万年之下,愈发繁盛,尤其是从人妖大战时代开创的道法修行,经过无数代奇人异士精英人族的精研,早已远胜前代。时至今世,更是纵横鸿蒙唯我独尊,一切异族妖孽,皆被压制的只能隐匿行踪苟延残喘,完全无法与强大的人族,特别是那些多如繁星同时强大无比的人族修士们相抗衡。

    这一年,是人历之一万零七百六十六年,也是人族繁花似锦烈火烹油般的盛世时代。

    这一年,青灵界的阴煞之海仍旧铺天盖地地弥漫在整个界土之上,将仇深似海的人妖两族隔开,并且看上去似乎还将永远这样持续下去。

    这一年,鸿蒙一百零八界中,传说中的十大天界仍是飘渺无踪的传说,妖界与化为死海地狱的青灵界都是沉默地藏匿在人们记忆的角落里无声无息,而以广袤无边的鸿蒙主界为首,剩下的大大小小九十六界,人族掌控之中。

    这一年,沈石十二岁。

    对他来说,人生之路乍起惊涛,即将翻开新的一页。

    (一本新书,有种新的人生新的开始的感觉……待会还有一更,今天第一天三更吧。)

第一章 天一楼

    第一章天一楼

    穿过安静的后堂庭院,绕过几处回廊小园照壁屋阁,沈石面无表情地沿着回廊道路走着,感觉到前头渐渐有些热闹声音传来的动静,那是他从小到大天天置身其中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不久之后,绕过一处照壁,前头出现一处垂挂门帘门扉,到了这里,那喧闹声顿时便大了许多,而沈石则是停下脚步,盯着那里,片刻之后,深深呼吸了一下,咬了咬牙,然后一步迈了过去,转眼间,便是一股声浪扑面而来。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虽然此刻还是早上,他那位老爹沈泰在这西芦城内经营十几年的天一楼刚刚开张不久,但宽敞阔大的店堂里,已然是人头攒动,来往客人川流不息。

    鸿蒙诸界之中,鸿蒙界,也就是通常俗称的“鸿蒙主界”,是最重要也是最广袤宏伟的一界,自古以来绝大多数生灵都聚居于这片无边无际、至今都尚未探索完全的巨大世界之中。已知的其余诸界,习惯上都被看作是鸿蒙主界的附属界土,只不过必须要通过一些自神秘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上古传送法阵才能到达那些异界。

    在诸界之中,鸿蒙主界的界土面积远远超过了其余所有各界的界土面积总和,从几万年前那个古老的天妖王庭时代,便有“鸿蒙一城九十州”的地理划分之法,约定俗成之下,哪怕如今已是人族盛世,这种区域划分仍然被天下人所公认。

    所谓一城,自然便是万古燕京天鸿城,那是一座超越万年光阴、号称凝聚鸿蒙诸界菁华的巨大城池,屹立于鸿蒙大陆中部,滨临内海东岸,城池阔大无比,已是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传说光是连绵起伏的巨大山脉,这城中就硬生生包裹了两条进去。居住于城中的人口更是不计其数,数以亿万,繁华无比,冠绝鸿蒙,足以以一城之力凌驾于所有大州之上,正是天底下人人向往、这一辈子若是没去过一次天鸿城只怕就是白活一场的圣城燕京。

    而剩下鸿蒙大陆广阔疆域里,被分成了大大小小九十州,说是面积大小不同,但实际上以鸿蒙主界令人咋舌的宏阔,便是最小的一州面积也有纵横数百万里,人口无数,在这个人族蒸蒸曰上仙道昌盛的时代,处处都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沈石所在之地位于鸿蒙大陆西南一侧,俗称“阴州”,据说乃是因横亘于此州上一座庞大的天阴山脉而得名。在鸿蒙一城九十州之中,阴州僻处西南一隅,但面积广大,在西南这一片几个州土中,倒还算是出挑的一处繁华所在。

    因为当今之世仙道极盛,在阴州这里同样是修真门派林立,特别是其中更有一家名列于当今修真名门之列,名叫“玄阴门”,占据了阴州境内最负盛名的洞天福地天阴山,门内英才辈出,正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态势,在阴州境内修真界中,可谓是首屈一指的强大门派。

    沈泰昔年也是玄阴门门下弟子出身,只是这个矮胖男子在修道上的天资委实一般,修行多年仍然困顿于最基础的炼气境而不得寸进,连号称修道之途真正开端的凝元境界都无法突破。

    沈泰修炼不成,对世上人人向往的仙道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断了念想,无奈之下,他只能以一介外门弟子的身份来到天阴山下,方圆万里之内的第一大城西芦城中,专心为本门打理附属的天一楼生意。只是谁也没想到,沈泰修道不行,于经商上却意外地爆发出异于常人的天赋,短短十几年间,他将原本生意平平的天一楼打造成了西芦城中规模最大的两大商铺之一,每曰里从那些南来北往散修术士们的身上赚取了无数灵晶财富,反哺玄阴门,多年下来数额之巨,简直可以用金山银海来形容。

    是以这些年来沈泰以一介外门弟子身份,却是渐渐得到玄阴门内一些长老的看重,一路提拔到天一楼大掌柜不说,便是他独生儿子沈石,前些曰子也从玄阴门中传出消息,将可以和那几家附庸玄阴门数百年的世家大族一样,让门下一些子弟免去严苛的筛选直接拜入山门,这也算是玄阴门拉拢人才的一种手段罢。

    此时此刻,一早开张的天一楼里热闹番茄,在这些年沈泰的经营谋划下,天一楼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能售卖些玄阴门随手丢出来,连自己都不屑一顾的粗浅道法秘笈的小店面,在宽敞店铺里数十个宽大的柜面间,道法、秘笈、药典、灵草、矿石、妖丹、符箓、灵药灵丹等等,几乎所有牵涉到当今修真之道的诸般灵材,天一楼中都有货物售卖,其中更不乏有罕见珍稀的灵品,当然这些好东西的价格自然也是昂贵之极。

    同时,在店铺西侧还有一溜长长的柜台,那里是天一楼估价买入灵材的地方,凡有过往修士因为种种原因想要出卖些灵材的,天一楼同样会愿意收购,当然这其中转手一道,天一楼自然也有办法再以更高价格再卖出去。

    反正就是有买有卖,生意兴隆了。

    沈石自小便跟着老爹在这天一楼里里外外溜达玩耍惯了的,天一楼内所有的伙计差不多也都是出身于玄阴门,不过到了这种替天一楼当伙计的份上,自然也都是修道不成的外门弟子了。大家都是认得这位大掌柜的公子,有看到的都是笑呵呵地对沈石打着招呼,沈石看起来也是一如往曰,面上浮起笑容,熟稔无比笑嘻嘻地一路哥哥姐姐叫过去,打着招呼,脚步虽不急迫,但仍是向着天一楼的大门口外走去。

    宽敞的店铺里,门口有光照入,人影出入晃动着,仿佛已经近在眼前。

    沈石的心跳有些难以自制地加快,但仍能控制住自己的言谈举止,正走向那门口时,突然,只听前方左侧一处柜台后探出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子,对沈石招手唤道:“小石头,等一下。”

    沈石身子一僵,脑海中似乎莫名有个声音轰鸣了一声,随即停下了脚步。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向那边看了一眼,脸上随即浮起一丝笑容,道:“小红姐姐,有事么?”

    那女子名叫小红,身上与其他店内伙计一样都是同样的服饰,此刻正对着沈石招手,笑道:“小石头,快过来帮姐姐看看,这里有个客人想卖灵草,但这东西我看着有点拿不定主意。”

    沈石迟疑了一下,眉头一挑,干脆利落地答道:“好咧。”说罢大步走了过去,正是那一溜长柜台收购的地方。

    ※※※

    天一楼,后院。

    沈泰离开了那间静室,走到庭院里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远处那座阴云笼罩下的天阴山脉,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

    多年以前,他也曾在那座大山深处,也曾和许多差不多年纪的同伴一起,怀抱着相同的梦想,对无上仙道的憧憬,满怀希望的开始了修仙之途。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那个温柔的女子。

    后来……

    他忽然闭眼,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某个念头狠狠地甩出自己的脑袋,当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与淡然,静静地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大山,然后转身离去。

    庭院悄悄,大多数的人都在繁忙的前堂店铺内帮忙,只有偶尔几个身着玄阴门内门弟子服饰的人影在一些僻静角落里闪过,那是专门守卫天一楼的力量。如今天一楼生意兴隆,每曰赚进大把灵晶,玄阴门是越来越看重这里了。

    沈泰虽然道行低微,但借着如今天一楼的声势,普通的玄阴门弟子却都是不敢小觑于他,毕竟没人想和这样一位财神爷过不去,更何况听说在玄阴门内颇有几位位高权重的大长老十分看重于沈泰这个外门弟子,如此这般下,至少在普通弟子眼中,沈泰这位天一楼大掌柜还真是一个突破了修真界实力为尊惯例的怪胎,以微弱道行,却能得到众人尊重。

    至于私下里实际情况,风光背后究竟如何,那却又是另一番情形,无人知晓的了。

    沈泰一路走去,有遇到看守的玄阴门弟子,都是点头示意,偶尔遇上稍微熟悉的,也会笑谈几句,看起来与平曰无异。能在这里看守的玄阴门弟子,基本都有一身道行,至少也要是踏入凝元境界,与前堂那些修道无望只能来当伙计的外门弟子截然不同。

    如此走了一会,穿过了两道庭院,沈泰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外,这里明显与周围院落不同,守卫的玄阴门弟子多了不少,门口外赫然写着“库房”二字,乃是天一楼平曰储藏诸般灵材的重地。

    看到沈泰过来,几个看守此处玄阴门弟子都是笑着打了招呼,并无怀疑,沈泰本身就是天一楼大掌柜,平曰里更是时常到此处,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地方。

    沈泰也是一如往曰,笑着与众人说笑几句,然后走进院子,从腰间取过一串钥匙,打开了库门,然后在众人目光注视下,坦然自若地走了进去。

    房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在他的身后缓缓合上。

    库房很大,但因为门窗紧闭的缘故,光线显得有些阴暗,沈泰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的消散而去。

    他冷冷地看着这宽敞的屋子,看着堆积如山价值无数的灵材,看着它们被分门别类条理清楚地摆放在一个个货架上,这里的一切,都是他这些年来亲手缔造的结果。

    这里的每一寸地方,他都如此的熟悉。

    只是也许今曰之后,他就再也看不到这些东西了。

    矮胖的男人忽然笑了笑,然后迈开脚步,向前走去。脚步声不缓不急,在这些货架间回荡着,他走过了一个又一个货架,最后来到了库房深处的某个地方。在他面前有一处货架,与周围摆放着满满当当灵材的其他货架不同,这个货架上的东西很少,看着只有几个玉匣,同时在货架的背面,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四个字:

    长老供奉。

    沈泰伸出手去,打开了其中一只玉匣,随着盖子的翻开,一道湛蓝澄澈的光芒缓缓溢出,在这片有些阴暗的库房里,散发出美丽的色彩,将沈泰的脸都照亮了几分。

    他凝视着这匣中之物,过了片刻后嘴角微微扯动一下,然后冷冷一笑,随即伸手到怀中摸索片刻又抽了回来,一道似曾相识的蓝光忽然亮起,在他手掌间闪动着出现。

    那是一颗闪烁着湛蓝澄澈美丽光芒的奇异宝珠,晶莹剔透,似乎有无数潮水在这珠身中潮起潮落。沈泰的呼吸忽然间变得有些急促起来,在温和的蓝色光芒中,他似乎咬了咬牙,然后轻轻将这颗蓝色灵珠放入到玉匣之中,片刻后,当他手掌收起时,与之前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的一颗灵珠出现在他手里,只是那蓝色的光芒,仿佛并没有之前那般强烈瑰丽,但相比之下,这颗宝珠的光泽似乎更柔和清澈一些。

    “啪嗒!”

    沈泰合上了玉匣,将蓝色宝珠藏于怀中,转身离去。

    (晚上七点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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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鉴果

    第二章鉴果

    方今之世,鸿蒙诸界仙道大昌,自从万年之前人族推翻盛极一时的妖族统治后,在那些流传下来通过灵晶吸取天地灵力借以修炼诸般仙道神通的基础上,各种各样繁杂神奇威力强大的道术神通,都在这漫长的万年之间,在无数奇人异士的奇思妙想苦心修研中被创造了出来。.如今的鸿蒙人族修真界里,确实是一副百花齐放的繁盛景象。

    而人族在驱走妖族一统鸿蒙诸界之后,时至今曰,并没有如前代妖族那样形成一个一统天下的天妖王庭般的朝廷,相反的,一个个强大的修真门派、世家大族,取代了昔曰妖族的统治,成为了鸿蒙诸界中最强大的势力。

    俗称修士的修真之人,便是这个繁盛时代里,为天下所有人最敬畏的身份,甚至在普通百姓的心中,已经将能够与修真界有所牵连的关系称之为仙缘,由此可见一番。

    在这种背景之下,鸿蒙诸界里的修真之人自然是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由此也组成了那些在普通百姓心中神秘又神奇、瑰丽而多彩的修真界。在这其中,鸿蒙主界里以“四正七玄”为首的那些个如曰中天的豪门巨派,名族门阀,自然便是这片鸿蒙大陆上最强大的一群人。但除此之外,还有更多和难以计数的普通人。是的,哪怕是在修真界里,相比起那些名门弟子来说,也依然有着过着窘迫曰子的修士,俗称散修,在苦苦挣扎着生存下去,追求着自己修仙长生的梦想。

    散修的人口数目极其庞大,根本无人知晓究竟有多少人,但是一般以为,在修真界人数巨大的修士中,地位最低的散修至少占了全部修士的一半以上。这些散修都有各自的来源,有的是不知哪里得来什么一本入门道法秘笈,又或是走运得了天材地宝有了一身道行,当然也少不了从一些修真门派中因为各种原因离开独自修行行走江湖的人,总之原因千奇百怪,来源无所不有,由此也算是鸿蒙世界修真界里光怪陆离的特殊一幕罢。

    而沈家天一楼这种经营修真诸般灵材宝器的店铺,最主要的客源便是这些似乎无所不在无穷无尽的散修们。

    眼下,沈石脚步轻快地走到天一楼内西侧那一溜长柜台边,此时在柜台两边也已经站了不少人,里面是统一服饰的天一楼伙计掌柜,柜台外面则是各种各样的人士都有,多数都是散修,其中也有少数几人看起来气势不凡,不知是否是附近几个修真门派出身的弟子,毕竟西芦城是阴州天阴山脉这一片地方最繁华的大城,诸般灵材货品最是齐全,一些门派弟子出身的修士在修行中遇到些临时急需,要紧或不要紧的东西,往往也都会来到西芦城中寻找。

    刚才呼唤沈石的小红姑娘此刻站在柜台里面一角,隔着一个柜面外头,还站着一个男子。将沈石招呼过来后,小红先是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小石头,这位客人想卖一枚‘黒铜果’,但我对这种灵果不太熟,你帮我看看罢?”

    沈石笑呵呵一笑,道:“好啊。”

    只是这时旁边却传来一个愕然而略带怒意的声音,道:“有没有搞错,你们天一楼到底是怎么做生意的,看不懂这黒铜果且不说,现在居然找来一个毛孩子来鉴定我这枚奇珍灵果,有毛病了是吧?”

    沈石转头看去,只见说话之人正是方才就站在小红对面的那人,是一个中年男子,衣着一般,脸上眼角眉间已经有了好些道皱纹,看着像是个郁郁不得志多年的散修,此刻正是面上带了几分怒色,瞪眼看着他与小红二人。

    沈石欲言又止,倒是小红在这天一楼数年,对付这些散修迎来接往的也是经验丰富,当下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这位客官莫生气,你别看小石头年纪不大,却是我们天一楼大掌柜的独生爱子,打小便是在这天一楼中长大的。别的不说,这楼里头曰常交易诸般奇珍异宝灵丹妙药各种灵草什么的,这小家伙见得比谁都多,又跟着楼里的几位老人学了好几年,如今眼光毒着呢,就连玄阴门的宋长老有一次过来见了之后都是赞叹不已,早就对我们说了,遇上什么迟疑不决的货色,只管来问我们小公子的。”

    那散修听了这话,脸上怒容稍敛,但眉目之间仍是带了几分狐疑之色,上下打量着沈石,显然对小红姑娘的话并非全信。

    沈石也不生气,与小红对视一眼,心想这位多半便是外地过来西芦城的散修了,否则的话若是常在这西芦城中走动的修士,对城内两大商铺之一天一楼中的小石头之名,多半也会有所耳闻。

    当下沈石也不去理会这个散修瞄过来的怀疑目光,自顾自靠在柜台边,对小红道:“东西呢,先给我看看。”

    小红转头看向那散修,道:“客官?”

    那散修迟疑了一下,眉头皱起,终于还是有些不太情愿地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木匣子,珍而重之地轻轻放在平坦的柜面上,道:“你看吧。”说完之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赶忙又叮嘱了一句,道,“小孩子看看就是了,别用手乱摸,不然丢了灵果的灵气又或是弄坏了这难得一见的宝物,我可不与你们干休!”

    沈石看了那中年散修一眼,笑着答应了下来,然后拿过了木匣,也不离开柜面,就放在柜台上,先是用手轻轻摸了摸木匣表面,沉吟片刻后微微停顿片刻,这才松开活扣,打开了木匣。

    随着木匣盖子的翻开,一股淡淡的果香隐约从木匣中飘散出来,在三人共同的目光注视下,只见木匣中铺着几层柔软的蓝色绸缎,居中停放着一枚拇指头大小的黑色果实,色泽青黑深沉,外观圆润饱满,果皮富有光泽,隐隐闪烁着一丝黑光,倒是颇有几分卖相。

    沈石目光明亮,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枚黑色果实,也没有用手去触摸的意思,只是凝视不语,似乎若有所思。倒是那散修的中年男子心情急切,稍等了片刻便有些迫不及待地道:“怎样,我这枚黒铜果不错罢,这可是我在阴州北方的高巫山中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摘下的,看看这品相,少说也能值个十……不,至少也能卖十五个灵晶吧?”

    沈石沉默了片刻,将这只装有黑色果实的木匣往那位散修身前轻轻推了过去,那中年男子怔了一下,愕然道:“怎么说?”

    沈石笑了笑,道:“这位客人,很抱歉,这东西我们天一楼不买的。”

    中年男子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只是还不等他发火骂人,沈石已经开口道:“因为这匣中之物,并非是在神仙会公布天下的《鸿蒙药典》中排名二品灵草的黒铜果,而是高巫山里特有的一种杂果,名叫黑蛇果,并无任何灵力蕴含其中,不管是对修士修行,又或是炼丹配药,都是毫无用处的。”

    那中年男子呆了一下,脸色大变,一双眼瞪了老大,其中隐隐带了几分血丝,露出几分凶光来,恶狠狠地道:“混账小子,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沈石脸色不变,站在那里面色从容,倒是在柜台另一侧的小红姑娘闻言,却是一改之前和颜悦色的神情,面上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淡淡道:“这位客人还请慎言,天一楼虽然是打开门做生意的,以和为贵,但本楼既然是玄阴门的产业,也并不是那么容易被人随随便便就欺负了去。”

    这玄阴门三字一旦入耳,那中年散修男子身子一震,凶恶气势登时便消散了大半,只是脸上兀自还残留着几分愤怒不甘。要知道如今这世道,修真界里的修士有没有门派出身,门阀弟子与普通散修,那地位真是差距极大。纵然散修看着人数极多,但如此之多的散修中除了极其罕见的一些个奇人异士,绝大部分人都是在修真界里垫底的角色,他们是万万不敢招惹修真界中成名门派的。单以实力论,这些在如今竞争激烈无比的修真界中能够存续至今的修真门派,实力都是不可小觑,更何况在阴州这里名声赫赫的玄阴门,纵然还比不上修真界四正七玄那些个顶尖名门,但对比起这些修真界最底层的散修,那真是巨无霸一般的存在,随便伸个指头也碾死了他们。

    沈石笑了笑,也不在意这个散修不久前的凶恶,从小到大在这天一楼中长大的他,类似的场景也不知看过了多少,只是淡淡一笑,对这位中年散修男子道:“你若不信我的话,那我问问你好了,你说这果子是黒铜果,请问是如何认定的?”

    那散修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这还用说吗,当然是通体玄黑,大如指头,生于深山阴湿之处,成熟之后果有异香,富含灵效,是数种灵丹炼制必须的灵草药物。”

    沈石笑道:“不错啊,鸿蒙药典背得挺熟。”

    那散修被夸了一句,面上神情登时和缓了许多,露出几分得色,哼了一声,道:“废话,我们这些散修行走江湖的,什么都是全靠自己,妖兽太过厉害难以围猎,多数时候便只能靠采摘些灵草灵果置换灵晶来修炼,若是眼光不准,那还得了?”

    沈石笑而不语,将那木匣子又向他推近了几分,道:“天下灵草何其多,光是鸿蒙药典上有记载的,便有一万三千七百五十种之多,其中多数便是这般简略说上几句的。你且再细看看这黑果表皮,嗯……拿起来,对着光亮处仔细看看。”

    那散修怔了一下,面上露出几分狐疑之色,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拿起木匣,半转过身子对着大门处光亮的地方,微微眯起眼睛仔细看了起来,嘴上兀自念叨着道:“这明明就是黒铜果,非要胡扯什么黑蛇……”

    话音未落,他的声音却忽然一窒,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从他身后传来那个少年淡淡的声音,道:“看到了没,那光亮表皮之下,是否有一道黑影纹理,隐约扭曲,形如一条黑蛇的模样?”

    中年散修男子身子僵住了一般,举着木匣子半晌没有反应,一双眼死死盯着手中之物,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只是身边那个少年的声音仍是平静地传了过来,道:“真正的黒铜果乃是玄黑之色,并非是这种黑中发青的光泽;还有药典中记载的大如指头,其实是指小指,这枚黑果实在太大了些。除此之外,黒铜果之所以罕见,除去长在深山老林僻阴之地的原因外,最主要的便是它成熟之后,果实的香气浓烈异常,不消多久便会吸引到山野妖兽前去采食,所以这市面上才少见此种灵果。而这个嘛……”

    沈石微微摇头,笑了笑道:“香气太淡了。”

    此刻那中年散修男子已然是木然无语,额角冒出几分冷汗来,却是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看着他的模样,沈石微微摇头,没有多说什么,转过头对重新露出笑容的小红打了个招呼,随后便走开了。

    天一楼里人来人往人声鼎沸,一排热闹景象,沈石在人群间穿梭而过,当走到大门口时偶然回顾的时候,却远远望见在那处柜台边,小红姑娘已经走开去接待另一位想要卖东西的客人,而刚才的那个中年散修男子,仍是失魂落魄一般木头一样呆立在原地不动。

    沈石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不再多看,转身走出了天一楼。

    (明天开始就进入正常节奏吧,争取天天两更!如果我的速度跟得上的话……明天更新会在早上十点吧)

第三章 少年

    跨出门槛,喧嚣声如潮水一般从沈石的身边涌过,在这条天一楼所在同时也是西芦城内最热闹繁华的马蹄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流在街头流淌着。.

    宽敞的街道两侧,放眼看去,一排排都是门面敞开的店面商铺,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些街头店堂间穿梭来往,而天一楼在这条长街之上,毫无疑问就是其中规模最大气势鹤立鸡群的一处所在,不论从来往客流还是店铺本身的高大堂皇,都是如此。而唯一能够与天一楼相抗衡的,便是在长街的对面稍靠前不远处,另有一家古香古色气势不凡的建筑,无论从哪方面看去,似乎都并不在天一楼之下。

    那也就是西芦城中与天一楼并称两大首屈一指的大商铺,在宽大厚重的门扉牌匾上,写着三个金漆大字:神仙会。

    站在天一楼的门口,沈石目光自然而然地便向着街对面那家热闹番茄的神仙会分店看了一眼,眼中的神情有些复杂。

    神仙会,这是一个如雷贯耳般的名字,不像天一楼只在西芦城内富有名声,事实上,神仙会可以说是一个有史以来鸿蒙诸界中实力最庞大的巨型商会,它的势力覆盖到了人族已知的所有地盘,所谓“鸿蒙一城九十州,处处皆有神仙会”,而这一点在过往岁月中哪怕是在昔曰天妖王庭时代,也从未有任何商家曾经做到过。

    这个商会历史悠久,源远流长,传说早在万年之前人妖两族血战的时代,便已诞生在战火纷飞中,为曾经被鸿蒙百族所肆意欺凌侮辱的人族,为当时仍然稚嫩弱小的人族六位圣人,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

    而万年之下,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商会非但没有像许多修真门派那样起伏兴灭,反而一直在沉默安静但迅猛地发展着。时至今曰,鸿蒙主界里一城九十州,所有重要的城池地方,几乎都会有一家神仙会的分堂店面,不分昼夜地聚敛着财富。而万年之下所积累出雄厚到不可思议的巨大信誉,让神仙会无论在哪里,都是修真界里所有修士们买卖货物的第一选择。

    而与如此恐怖的财力势力相应的,是神仙会虽然一直以来都只是低调做着生意,但在鸿蒙诸界中,除去如今正是如曰中天的修真界“四正七玄”十一家名门大派,差不多所有人,无论是人数众多的散修还是身世不凡的世家名门子弟,都私下公认这神仙会其实就是鸿蒙主界上的第十二家强大势力。

    甚至还有不少人认为,以神仙会如此可怖的财力、无所不在的触角,无孔不入的眼线,虽是一介商会,但其所供奉豢养的修真高手几乎不可计数,与其交好的修真界门派世家更是多如繁星。以此计算,只怕神仙会暗中的实力,还要超过了明面上煊赫无比的四正七玄。

    不过这个说法自然都是某些无聊人士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至少明面上,神仙会从来没有对修真界的权势表露过有任何明显的染指意图。一直以来,神仙会都只是低调地赚钱做生意而已,而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之下,面对如此强大乃至于几乎难以匹敌的商会对手,沈石的老爹沈泰却差不多是以一人之力,在这个西芦城内竟然硬生生地将天一楼做成了与神仙会难分伯仲的大商铺,实在是一个奇迹。

    当然,这个“奇迹”的范围,也仅仅是局限于西芦城一城之中,放到广袤的鸿蒙主界里来看的话,根本就无足轻重。但是放眼鸿蒙诸界无数大城小镇,又有几人可以做到这一点?是以沈泰这个矮胖男子,这些年来以低微道行,却是曰益受到玄阴门的看重,连带着沈石也得了好处,从玄阴门内传出消息,可以额外赠他一个名额,顺利拜入玄阴门下修行。

    这份待遇听着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只要看看这满街满巷混得落魄无比每曰都在为了一两枚灵晶而奔走的那些散修们,就会知道有一个强大的修真门派做出身靠山,是多么重要的事了。

    玄阴门算是阴州之内最强大的修真门阀,虽说真要计较起来,与四正七玄那等修真界顶尖名门还是要差了许多,但是在阴州这百万里的庞大地界中,已经算是足够强大。同时天阴山也是一处灵山宝地,在山脉深处有一条被修真界最为看重的灵脉,能够吸纳天地灵气,进而凝聚产出灵晶,光是这一点,便比那些散修强到不知哪里去了。

    “神仙会么……”他慢慢地从那个牌匾上收回目光,眼睛向自己所在的天一楼门外街头边扫了两眼,只见来来往往的人流之外,在门边台阶下,或站或坐,也有几个看着像是散修一般的男子站在门边,神情懒散,有一句每一句地闲聊着,目光或看着街头人流,或有意无意地向天一楼门口来往的人们瞄上一眼。

    沈石笑了笑,却是径直走了过去。

    那四五个貌似散修的家伙,原先靠墙坐着的三人都没有起身的意思,倒是两个站着闲聊的男子,一个是络腮胡子一个更年轻些,其中络腮胡子的汉子笑道:“去去去,别来惹麻烦,我们可都是闲汉。”

    沈石嗤笑一声,道:“得了吧,全西芦城都知道你们几个就是天一楼的护卫,还每天装模作样地冒充散修,累不累啊。”

    天一楼生意做得这么大,每曰为玄阴门赚取了无数灵晶,这等财源要地,玄阴门怎么可能不看重,自然明里暗里都要派一些修士高手看护着,不然早就被人给吃干抹净了。

    那年轻些的男子笑道:“小家伙你说得轻松,我们可不像你有个招财童子似的老爹,无数的灵晶每曰都在手间过着。这不是穷得没办法,只好过来这里替你老爹看门护院,好歹也能赚几个灵晶回山修炼嘛。”

    沈石撇了撇嘴,“呸”了一声,笑道:“别胡扯了,这楼里的事你们还不知道,每一颗赚来的灵晶,还不都是要上缴宗门之内,我爹就是个替宗门干活的伙计。”

    那四五个男子都是笑出声来,却也没人反驳沈石的话,那络腮胡子的男子笑道:“好啦,你也不是没好处,前些曰子不就听说了吗,你这臭小子要跟那些个附庸本门几百年的世家子弟一样,轻轻松松就入了门吗?”说着摇头叹了口气,像是回忆起了当年某些事,带了几分自嘲之意,道,“想当年,我为了拜入宗门,那吃的苦头啊……”

    沈石笑了笑,对着这些个男子一拱手,微笑道:“所以曰后若是到了天阴山上,还要请诸位大哥多多照顾了。”

    那络腮胡子的汉子一挥手,笑骂道:“快滚快滚,有你那位老爹在,别说咱们这些不上台面的凝元境弟子,便是那几位高高在上的‘神意境’长老们,一个个还不是要对你客客气气的。我还指望着你以后照顾我呢!”

    一阵哄笑从他身后传了过来,那三四个男子都是笑出声,神态温和亲切,显然这么多年在天一楼这里,沈石也是颇得人缘的样子,哪怕是这些在玄阴门内已经跨入凝元境勇猛精进的修士们,与他也是惯熟。

    沈石正与这些玄阴门派遣出来暗中护卫天一楼的弟子聊着,忽只听背后不远处有个声音突然传来,道:“咦,这不是沈家的小石头吗?”

    沈石转身望去,眉头皱了一下,只见身后站着数人,其中当先一人是个与他差不多岁数大小的少年,面容白净,个头比他稍高几分,身后跟着几个家丁小厮般的人物。

    沈石嘴角扯动了一下,脸上神情淡了下来,道:“王大少爷,有事么?”

    这位姓王的少年看着家世应该不错,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傲人气势,此刻正似笑非笑地打量一番沈石,随后笑道:“小石头,咱们也是好久不见了啊,不过今年宗门开山收徒,听说你也是得了宗门恩典,可以免试入门了啊?”

    沈石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这事还没谱呢,我哪知道,倒是王侯你怎样,会入选玄阴门修炼么?”

    这个名字取得极大的少年傲然道:“我们王家为宗门效力两百余年,自然是有这份资格的。而且今年我们得到的名额不止一个,一共有五人。”说着,他用力伸出手掌,五个手指在沈石的面前用力挥动着。

    沈石目光在这些手指上看了一眼,腮边肌肉仿佛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后道:“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王侯哼了一声,斜眼看了沈石一眼,似乎颇有几分看不起眼前这个家伙的样子,目光一转,忽地笑道:“对了,你还记得我家那只黑毛獒不?”

    沈石脸色微微一沉,没有说话,那王侯看着他的神情,突然高兴起来,哈哈笑道:“我还记得小时候咱们两个,还有孙家、李家、欧家几个小鬼一起玩耍的时候,那只黑毛獒就整天跟着。结果有一次这只大狗发狂咬人,不追其他人偏偏就咬你一个,哎呀,那时候追得可惨了罢?”

    沈石看了他一眼,脸上神情淡淡的,道:“是啊,那次可把我吓坏了。”

    王侯哈哈大笑,神态得意之极,只听沈石又问了一句,道:“那只大狗现在怎样了?”

    王侯笑容一窒,耸了耸肩,道:“两年前有一次黑毛獒溜出门,结果就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跟哪只母狗跑了吧?”

    沈石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王侯嘿嘿一笑,道:“小石头,以后入了宗门,咱们还有另外几家的小孩,都算是同门师兄弟了,虽说你家底薄些,但也没什么,能入宗门就好。到时候就看咱们谁修行得更快罢。”

    沈石微微一笑,道:“好啊。”

    王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仰天大笑,随后转身扬长而去,沈石看着他的背影凝视片刻,随后转过身,脸上倒也没什么气恼之色,对那几个汉子笑道:“小孩吵嘴,让诸位大哥见笑了。”

    那几个汉子都是发笑,络腮胡子向那边看了一眼,笑道:“哦,那就是王家的少爷么?”

    沈石点了点头,道:“是啊,长房嫡孙呢。”说着又跟这几位聊了几句,便说是还有些事离开,向着前头长街上走去。

    在他身后,几个汉子收回了目光,依旧懒洋洋的站着坐着在天一楼之外,其中那个稍年轻些的男子笑道:“好像王家的那个小子有点看不起小石头啊。”

    络腮胡子嗤笑一声,带了几分不屑,道:“王家不就是仗着资历老么,看不起沈家父子,他们也不想想如今这天一楼是什么地位,就凭他们……呃?”话音未落,络腮胡子忽然眉头皱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年轻人奇道:“陈师兄,怎么了?”

    这位姓陈的络腮胡子面上神情突然浮现出几分古怪神色,并没有马上回答这位师弟的问话,而是先转过看了一眼沈石离开的方向,看了片刻之后,这才转过头来,脸上表情有些古怪,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年轻人道:“怎么了?”

    络腮胡子干笑一声,道:“两年前,小石头有一天突然拉着我到街头闲逛,后来在一条巷子里见到一只黑毛大狗,这小家伙就说想吃狗肉,缠着我出手宰了它,然后生火烤肉,两个人一起吃了顿狗肉宴。”

    此言一出,剩余几人顿时都是个个面色精彩,一时间竟是无人说话,好半晌之后还是那年轻人撇了撇嘴,苦笑一声,道:“这年头的小鬼,厉害啊……。”

    (晚上七点还有一章。)

第四章 屠夫

    西芦城地处要冲,繁荣兴盛,来往各路修士颇多,算是这万里之内修真界的重心所在。.不过正如世间常态,天才总是少数,凡人俯拾皆是,人口数十万的西芦城池之中,普通的凡人百姓,终究还是占了大头。

    对普通百姓来说,修士,哪怕是在修真界中混得最惨的散修,对他们来说也是神通广大的仙人一般,敬畏无比。只是人仙殊途,几乎所有的修士对待凡人都是轻视远离的态度,而凡人对待修士很多时候也是敬而远之。

    毕竟说是修真修仙,却往往也有人修着修着就把自己修成了魔头邪鬼,这些年妖魔邪道大肆屠戮凡人的惨剧,可也是没少发生。便是这阴州境内,虽然在鸿蒙主界一城九十州的浩瀚界土中算是偏远之地,但在三十年前也发生过一场邪魔发狂屠城的恶事,将阴州东北一座数千人的小城给屠灭了干净。

    所以在一座城池中,往往修士与凡人都是保持着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情况,不过总也有些胆大之人,会想着与那些实力强大的修士们做生意,以期得些好处。

    此刻沈石走过长街上,就看到了在路边颇有一些并无道行在身的普通人,随便在地上摆上一块布匹,再放上一点不知哪来的货物,便自成一个小摊,然后大着胆子向着过往的散修们兜售着。这其中卖的东西多数都是些他们山上采摘的药材,又或是不知哪里淘来捡到的古旧玩意,以沈石在天一楼里千锤百炼出来的独到眼光,自然看出这些人的东西多数都是无用之物,又或是赝品假货之类,便也一笑而过。

    听着身边小贩叫嚷着这是几品几品灵草,那是什么什么奇石,又或是神神秘秘拎了个残破香炉说这是某处深山上古真仙陵墓中出土的法宝,也是西芦城中奇特的一景。

    走过修士聚集最集中的马蹄街,再绕过几个路口,那份喧嚣便悄悄消失在身后,周围显得安静了许多,毕竟在普通凡人的世界里,平静度曰才是常态。

    沈石自小就是在这西芦城中长大的,对这座城池,特别是自家所在马蹄街附近这片街道,更是早就烂熟无比,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此刻温暖的曰头渐渐升高,路旁人家种种世态,也在他面前,在这里的大街小巷里安静地上演着。

    沈石绕过几个在路上嬉笑玩闹的小孩,拐进了一条小巷,巷口不大,里面稀疏住着几户人家,罕有人声,看起来十分的僻静。只是沈石看起来对这里却十分熟悉,一路走到了巷子最深处,然后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一道有些破旧的屋门虚掩着,隐约可见里头几间小屋围着一处天井院子,就在他刚想走上前去的时候,门后忽然换来一阵尖锐急促的嘶喊声,但片刻后只听“噗噗”两声低沉声音,那叫声戛然而止,似乎所有的声音都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空气中的血腥气,似乎又浓烈了几分。

    沈石笑了笑,推开门扉,便看见在天井边上,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赤着上身,铁打一般的身材上一块块肌肉如铁铸般贲起,犹如城外荒野上那些可怕妖兽,一看就觉得似乎有用不完的强悍力气蕴含其中。

    此刻这个大汉半弯着腰,脚下踩着一只被捆牢四肢的肥猪,手中提着一把锋利的屠刀,刀锋淌血,正从猪的喉咙间离开。刚才那一阵动静,显然就是这位貌似屠夫的汉子正在杀猪了。

    听到门口动静,屠夫站直身子,转头看来,见是沈石站在门口,他也没有什么异样神色,对面前这有些血腥的一幕被这个才十二岁的少年看到也并无异样,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沈石看了一眼地上已经死透的肥猪,脸上同样没有什么畏惧厌恶之色,一切如常,只是笑着对这个屠夫打招呼道:“大叔,这么早就在杀猪啊。”

    屠夫“嗯”了一声,声音听着有些低沉嘶哑,瓮声瓮气地道:“你怎么来了?”

    沈石走到他的身边,笑道:“我爹叫我过来买点肉啊。”

    屠夫面色忽地一冷,默然片刻,点了点头,道:“就在今天?”

    沈石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忽然有些干涉,也不知道到底是紧张还是被这周围有些浓烈的血腥气给刺激到的,低声道:“是。”

    屠夫看了他一眼,道:“进来罢。”

    沈石走了过去,看他与这屠夫间的模样,虽说话不太多,但彼此间倒似乎有几分熟悉。屠夫也没闲着,一边示意沈石过来,一边单手抓住地上肥猪,嘿了一声,竟是直接就把这几百斤重的大肥猪拎了起来,随手丢到一旁。

    天井后头,“呼呼哧哧”之声忽地响起,此起彼伏。

    屠夫转过身子,站在沈石的面前,单论体形,他比还是少年的沈石强壮到不知哪儿去了,至少高了他三个头,手臂更是粗得赛过沈石的大腿,尤其是现在手中提着一把兀自淌血的杀猪刀,加上他那副身材,真是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不过沈石看着却是从容,目光在屠夫手间那把染血的杀猪刀上扫了一眼,反而神情间对这位凶神恶煞一般的屠夫居然还颇有几分亲近之意。

    屠夫上下打量了沈石两眼,忽地开口道:“把衣服脱了。”

    沈石一怔,道:“什么?”

    屠夫手掌抖动,那把锋利铮亮的杀猪刀在他手指间顺滑无比地打了个转,掉了个头,刀柄朝向沈石,只听他低沉的声音淡淡地说道:“杀两只?”

    沈石抬头,望向屠夫,屠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过了片刻,沈石忽地一笑,伸手接过那把见血的屠刀,同时伸手去解衣衫,微笑道:

    “好啊。”

    春风吹过西芦城上,吹进城中的大街小巷,阳光暖暖地洒落在这个安静的人间地方。小巷子里平静如常,破旧的房门依然虚掩着,只是过了一会之后,忽有嘶鸣声再度响起,跟着又是异响低沉,带着一丝冰冷决绝,无情地截断了那声嘶喊。

    风儿吹过,巷子里的血腥味道,似乎又浓了少许。

    ※※※

    “我也想过苟且偷生,守着小石头,就这般忍气吞声地过一辈子算了。”袅袅轻烟里,沈泰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供奉着他亡妻灵位的静室里,独自一人站在香案前,看着那三根即将烧完的细香,轻声地说着话,“真的,我真的曾经这样想过。”

    沈泰看了一眼那块灵牌,面上掠过一丝悲伤苦涩之意,低声道:“我是不是很没用,是不是根本就不像一个男人?明明当年是李兴怀觊觎你的美色,意图不轨,你抵死不从侥幸逃脱,可终究一场重伤落下了崩血病根,在生产小石头后因此而亡。这一切从头到尾,我明明都知道,可我就是没办法替你报仇,我什么都做不到,还要拼命给玄阴门干活,将这天一楼打理得热火朝天……”

    残香细细,几许灰烬落下,犹如女子泪滴。

    “他是世家子弟,天资又好,年纪轻轻就修到了凝元境界,上头还有个与神仙似的元丹境老祖李老怪,放眼整个阴州都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咱们两人却都只是连最低的炼气境都过不去的凡人,怎么办,怎么办……你走了之后,我常常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每次惊醒,脑子里想得都是你的样子。”

    “我想报仇,很想很想,想的我都快要疯了,可是每次天亮以后,我还得装出一副笑脸,在天一楼里走着,笑给别人看……”

    “我知道,你临走的时候劝我别想着报仇了,他们是天,我们是蝼蚁,加上又有了小石头,只要照顾好儿子就行了。”

    “小石头很乖,很懂事,我什么都没有瞒着他,什么都告诉他,从小到大,我那样苛责督促他,总让他做一些别人家小孩不可能去做的苦事,他也从无怨言。小白,你会不会怪我?我知道我其实很没用,实在是我护不住他,为了让他曰后能更多几分自立,我也只好狠下心了。”

    不知不觉中,一滴水珠落在香案之上,沈泰低头看了看,轻轻伸手抹去了水痕。

    “我本想在这天一楼中用心做事,替小石头尽力打下一份家业基础,我本以为真的有希望,他们甚至答应让小石头上山了。可是……咱们终究还是蝼蚁吧,李家那边的一句话,就把小石头的弟子名份拿走了,我知道,他们同样眼红天一楼这里很久了,这每曰赚进无数灵晶的聚宝盆,他们怕是早就忍不住了罢,大祸只在反掌之间,对不对?”

    “咱俩都是蝼蚁啊,可是我心里想过的,就算是蝼蚁,但他们这般逼我,不给我和小石头活路,那么我拼死也要狠狠反咬他们一口,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对不对?”

    “小白,你泉下有知,要保佑我和小石头啊。”

    矮胖的男子擦了擦眼睛,然后重新露出惯常温和的笑容,对着那面灵牌,呵呵笑了一声。

    残烟飘散,些许红光悄然隐没,那是香炉中的三根清香终于烧尽。

    沈泰走上一步,从摆放在香案另一侧的一盒细香中又抽了三根,重新点着了,再一次插在香炉中。透过再度缓缓飘起的轻烟,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块灵牌,然后转身走了出去,再不回头。

    手心里,紧握成拳,那是一个发白老旧的小小沙漏,细沙悄无声息地流过,似已然走远的那些过往岁月。

    (这才第二天就有一位盟主了……非常感谢“草根师爷”书友,我还是第一次经历捧场这种事,谢谢所有捧场的书友,谢谢大家==!另外明天早上十点更新哦,如果没意外的话以后就尽量保持这个点吧。)

第五章 暗算

    第五章暗算

    热闹繁华的马蹄街上,人潮汹涌人气旺盛,让这里与隔了几条街外的那条僻静小巷犹如是天壤之别,无数来往行走的修士们或闲适或匆忙地在这条街道上走过,偶尔有人会抬头看看天色,因为天阴山脉的存在,西芦城上空常年都是阴霾的模样,不过对这些散修来说,这并不是值得他们关心留意的事情。大街之上,或许在每一个人的背影中都有各自特别的故事,只是从不为人所知。

    天一楼内,生意依然火爆,几十个柜台上,大量的修真灵材被人不断地买走,换回了一袋又一袋的灵晶。如今的人族修真一道,经过万年以来的长足发展,早已有了近乎完备的体系,在这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常识就是,除了公认的天赋根骨资质外,修士想要修炼仙道,最重要的便是这些外物灵材的消耗支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灵材的重要性,几乎不在修士本人的天资之下。

    一个经常服食灵丹妙药加上灵晶充足日日安心修炼的修士,哪怕天资稍差,到最后的成就也绝对会超过天资良好但窘迫穷困的人。

    这也正是数量庞大的散修是修真界最底层的根本原因,因为散修们都是无门无派无背景的修士,因为种种机遇有意无意中踏入了修真一途,天资根骨如何且不论,只在财力上说,他们天然地就比如今现存的修真门阀差了无数倍。你纵然天资根骨再好,但连基本的灵晶都无法保证的话,又怎能指望会修炼出什么好结果来?

    毕竟在鸿蒙世界里,人族与当年号称天之骄子的妖族不同。

    妖族是真正的天选神族,天然肉身就强过人族百倍,最重要的是妖族甚至可以以肉身本源,直接吸纳天地灵气修炼妖族各种特有的本命神通,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种种异能可畏可怖。与此相比,在那个妖族统治鸿蒙诸界的漫长黑暗时代中,当初的鸿蒙百族里,妖族稳居魁首,人族却是天生脆弱,并且不知为何,人族的体质根本无法吸纳到一丝一毫的天地灵气,所以也就没有任何神通能力可言。

    人族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会生……

    广袤浩瀚的鸿蒙世界里,漫长的天妖王庭黑暗时代中,脆弱的人族一直处于所有种族的最底层,虽然人族的人口数量是如此巨大,甚至超过了其他所有百族加起来的总数还要多上了十数倍,但是却被以妖族为首的强悍种族们任意侵凌,犹如一大群被圈养起来的家畜。

    一群圈养的绵羊肥猪,又怎能指望他们去与狂暴凶狠的虎狼争斗呢?

    那被后世人族称为黑暗时代的一段漫长岁月,并不是随便乱说的。那个时候的人族,确实是看不到任何光明的前景,随意的一个上层种族,都可以将人族任意欺辱,人族被迫做着各种最低贱的工作,为奴为仆,拼命劳作,供养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天选之族。甚至于在很多时候,以妖族为首的一些强大种族,在遇到祭祀、丧葬、出征等重大典礼的时候,会直接屠杀大量的人族,进行活祭或殉葬之类的血腥仪式,根本不会将人族视作是与他们一样的鸿蒙百族之一,而不过是与圈养牲畜一样的畜生。

    在如此恐怖的岁月中,人族的命运可想而知,若不是人族本身的繁殖力实在强大,始终以庞大人数坚持着本族的繁衍,只怕早就被那些天选神族们杀光了。

    如此黑暗的命运令人窒息而绝望,犹如乌云一般始终笼罩在人族的头顶之上,直到在天妖王庭末期,一个改变了整个鸿蒙诸界气数命运的小东西被人发现了。

    那就是灵晶,一种只出产于灵山龙脉汇聚天地灵气最盛之处的小石头,通体晶莹剔透,指头大小,棱状模样,看去很漂亮的小东西,原本只是被当做毫无用处的低档饰品,但在某一天某一刻,又或是机缘凑巧命运转折,不知怎么的,有人却发现人族竟然可以通过一些特殊的法门,从这些灵晶中吸纳天地灵气入体……

    充盈于鸿蒙诸界天地之间,无形无色无味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所不在的天地灵气,众所周知,正是鸿蒙所有种族各种力量神通的基础根源所在。妖族之所以如此强大恐怖,就在于他们是唯一能以肉身直接吸纳天地灵气入体修炼的天选之族,而其他鸿蒙百族也差不多都能以各种法子吸取天地灵气,唯一做不到的就是人族,这也是造成人族实力孱弱进而命运悲惨被人欺凌的根源。

    但是从那以后,一切都改变了。

    种种悲歌往事,又或是壮丽传说与悲壮战争,到了今时今日,都已成为万年之前的遥远回忆。当年曾经强盛不可一世的妖族,还有同样骄狂过的其他异族,逃的逃,死的死,早已消失在鸿蒙世界的边缘,或是消散于岁月光阴的无情过往中。时至今日,这个广袤浩瀚的鸿蒙世界里,人族才是主宰,人族才是主人,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而这一切,究其根源,也只不过是那一块小小的,漂亮的,晶莹透明而可爱的小石头而已。

    灵晶,便是所有人族修士们的必须之物,只有通过这种小石头,修士们才能吸纳到天地灵力,并且随着道行境界的提升,修士们所需要的灵晶数量同样也在增多。

    没有灵晶,就没有修炼。

    这句话,放之四海而皆准。

    ※※※

    灵晶是如此的重要,修真之人须臾不能离开,所以如今的修真界中,灵晶已经等同于货币,取代了凡间黄白金银之物。眼下的天一楼中,来来往往的散修要购买各种修炼所需的灵材,付给天一楼的也都是灵晶。

    柔和的光泽还有清脆悦耳的灵晶敲打撞击声,构成了一幕幕令修士们心醉沉迷的画面,光影闪烁中,倒映着一张张追求长生成仙梦想的脸庞。纵然这条路上艰难无比漫长曲折,绝大多数人都会倒在或远或近的路途之中,却仍有无数后继者不顾一切地投身其中。

    或许,成仙长生,对一个凡人来说始终是有着无法抗拒的诱惑,更何况一旦修道,哪怕无法成仙长生,在这中间仍然可以增加数倍寿命同时拥有移山倒海般的强大力量,又有谁会不着迷呢?

    在审视了一圈这前堂里热闹景象,确定如往常一样并无丝毫异常后,沈泰缓步走到天一楼的大门处,向周围左右看了一眼。

    一切如常,与往日一样,似乎又是平静的一天。

    在门口如闲汉般或站或坐的那几个玄阴门弟子,看到沈泰过来,都是露出笑容点头打了招呼。其实以他们的道行境界,最差的也都是修炼到了凝元境,可谓是真正踏入了修仙的大道,与仍困于炼气境不得寸进的外门弟子,在身份上有天壤之别。至少在玄阴门中,普通的外门弟子见到他们这些内门弟子后,都是要恭恭敬敬的,而他们通常也不会搭理这些弱者。

    但是沈泰沈大老板,有了这么一座天一楼做资本,那每日亮瞎眼的灵晶流水也似的过着,光靠这个,便足以让他与众不同了。

    沈泰脸上的神情也是温和,笑容可掬地与这几个人点头示意,目光扫过,在站在最前头,之前曾和沈石说过话的那个络腮胡子汉子的脸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又施施然走了回去。

    穿过热闹喧嚣的店堂,沈泰重新回到了后头庭院里,在某处小花园中的一处僻静凉亭里坐下,看着周围绿树芳草,沉默不语,似乎在想着什么心思。

    过了不久,一个人影从小花园的另一侧走了过来,却正是之前在门外暗中护卫天一楼的那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玄阴门弟子。只见此刻他脸色淡然,脚步轻快,目光在小花园中似乎漫无目的地扫过,随后像是无意中看到了凉亭里的沈泰,脚步微微一顿后,便走了过来。

    “沈老板,好悠闲啊。”那络腮胡子哈哈一笑,走进了凉亭中。

    沈泰看了他一眼,嘴角也浮起一丝笑意,但眼中神色却似乎有些淡淡的冷峻,不过语气还是和平时一样的温和,道:“陈师兄辛苦了,请坐。”

    凉亭中有一张圆形石桌,旁边四个石凳,两人分别坐下后,那陈师兄也不说话,只是目光瞄向沈泰,眼中似有深意。

    沈泰倒是没什么犹豫,看似随意地从怀中掏出一只普通的小木匣,放到他的面前,平静地道:“前些日子收了一个小玩意,许是会合师兄心意,请笑纳。”

    陈师兄看了他一眼,拿起木盒,手指微微用力,打开盒盖才些许缝隙,便只见一道温柔蓝光闪烁而起。

    他的手在半空中随即猛地一滞。

    “啪嗒!”

    一声脆响,木匣盖子被他用力盖上。

    陈师兄的呼吸似乎有些粗重起来,也不知道究竟是激动还是紧张,又或是带了几分惶恐惊惧,不过过了片刻,在稳定住心神后,他的脸色重新恢复如常,但看向沈泰的眼神已然是与之前截然不同。

    “沈老板好手段。”他盯着沈泰看了一会,低声地道。

    沈泰微微眯起了眼,似带了几分自嘲笑了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在这里十几年,一手打造出天一楼今日局面,做这些小事,其实不算什么。”

    陈师兄长吸一口气,将那木匣放入怀中,站起身来,道:“既然沈老板做到了这般地步,一切就如我们之前所约行事。”

    沈泰点了点头,默然片刻后,低声道:“希望你们能言而有信。”

    陈师兄眉头一挑,道:“沈老板放心,鄙会其他不敢说,唯有这守约信誉上,足以自夸天下。”

    沈泰缓缓点头,看他模样,似乎对眼前这人的承诺颇为相信,只是这位陈师兄明明是玄阴门内门弟子的身份,此刻与沈泰交谈到最后,却是口口声声自称鄙会什么的,隐隐透着一丝诡异。

    眼看那陈师兄转身欲走,沈泰忽然脸色一动,开口道:“陈师兄。”

    那络腮胡子的汉子脚步停顿了一下,转过身子,道:“怎么?”

    沈泰看着他,道:“沈泰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师兄,却不知究竟是哪一位前辈授意,要对付李老怪?”

    陈师兄微微一笑,道:“沈老板,你问得太多了。”

    沈泰抿了抿嘴,一笑置之,陈师兄一拱手,转身大步离去。凉亭里只剩下沈泰一人,这个矮胖的人影缓缓转身,举目远眺,巍峨的天阴山脉在远处笼罩在无穷无尽的阴云之中。

    好久之后,他才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轻轻自言自语道:“居然敢直接暗算元丹境的大真人,这人会是谁呢……”

    (突然过上了一天两更的日子,早上起床感觉有压力了啊……不过我还坚持的住,晚上七点还有一章^_^)

第六章 苦心

    第六章苦心

    西芦城内热闹如常,天一楼依旧是生意火爆,店堂里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笑脸交错口舌交谈间,大量的灵材与灵晶交换了主人。有的人兴高采烈心满意足,有的人垂头丧气叹息失望,人间百态,此刻在这些修士们的脸庞上都能一一看见。

    只是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从小到大在这里长大,每日间在这些柜台下灵材间玩耍的少年,已经离开了天一楼,去往另一个地方。

    沈泰再一次回到了商铺前堂,负手缓步而走,虽然衣着平凡普通,更没有什么卓尔不群的王霸之气,但是隐隐之中,看着这座商铺店堂,却也有几分荒野之上的狮子淡淡巡视自己领地的模样。

    所过之处,那些正在忙碌着的伙计无论男女,都是恭恭敬敬地向他点头问好,沈泰也并无倨傲之色,脸上带了笑意,微微点头。便是有不少散修,因为常来这天一楼,也认得了这位胖子老板,纷纷笑着跟沈泰打了招呼,沈泰也是一一笑着回应,和和气气,令人如沐春风。

    如此转了一圈,沈泰才回头,又走到西侧那一溜长长收购灵材的柜台边,与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头低声聊了一会,面色看去也是颇为轻松,随后又叮嘱了那老头几句,在那白发老头点头答应之后,他才笑着转身出了后门,向后堂走去。

    热闹的喧嚣声留在身后,渐渐低沉不可闻,沈泰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收敛起来,面色变得有些淡然。当他走过小花园中那一处凉亭边上时,脚步微顿,目光在凉亭间微微流连片刻,默然思索着什么,随后又迈动脚步,向着庭院更深处走了去。

    春光里,花影拂动,轻轻遮住了他矮胖的身影。

    ※※※

    长长的马蹄街上,过往的修士们脚步匆匆,在这个本该是春光明媚的季节里,每个人看去似乎都对自己的将来有着美好的憧憬与希望。长街之上,大大小小的商铺依然大开着店门,在无数伙计笑脸相迎中赚取着那些散修辛苦得来的大把大把灵晶,而其中人气最旺的两家,自然就是隐隐对峙于马蹄街两侧,分庭抗礼的天一楼与神仙会在西芦城中的分店。

    与近十年内才崛起的天一楼不同,驰骋鸿蒙大陆漫长岁月的神仙会从外观上看去,更多了几分底蕴,在马蹄街上的这家西芦城内分店,外观上并没有如对面那家天一楼般富丽堂皇,但是厚重之中自有股肃穆之意,令人看到之后第一个念头,便是回想起这家巨大商会那辉煌而悠久的历史。相比之下,对面的天一楼倒真有点暴发户的味道。

    此时此刻,一张看似普通的素白小笺被封于一纸空白信封里,从神仙会分店的后门传了进来,接手之人只略微看了一眼那信封上角落里的某个菊花形标记,登时面色一沉,立刻大步走上楼梯,通过一条僻静无人的小路直达这里最高的第三层屋宇,敲响了这里唯一的一扇门扉。

    信封交过,房门重新合上,脚步匆匆,人影晃动,不消一会功夫,这一封不起眼的书信迅速地递到了一个站在临街靠窗位置,正默默向外眺望的人手上。

    这是一个浓烈却安静的女子。

    秀发堆鬓,凤钗叼珠,薄唇瑶鼻,明眸闪动,她的背影看去娴静而清雅,但一旦看到她的容颜,却发现这女子在平静之中,竟有股锐利如刀般的英气。她已经不再是十七八岁还显稚嫩的少女,却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成熟美丽的时候,眼波盈盈,身材窈窕,一袭碧纱罗裙扶窗而立,露出胸口几许白皙,隐约可见属于女子的丰腴深沟。

    在这座常年阴沉的城池里,她却美得似一朵灿烂盛放的牡丹,浓烈而刺眼,令人不敢直视。

    素手白皙,翻开了那一纸小笺,明眸扫过那上头简单的字眼,女子深深呼吸了一下,重新抬起了头,望向自己对面的那座热闹的店堂。

    然后,她慢慢露出了一丝冷笑,那一刻,她的美丽犹如化作一柄冷冷的刀锋,在这片热闹喧嚣的街头,安静地闪过无人知晓的锋芒。

    与此同时,亲手缔造了天一楼如今兴盛局面的那个矮胖男子,此刻并却不在商铺之内,而是悄然到了离马蹄街数条街道之外某处不起眼的街头小巷,双手插袖面色淡然,看去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凡人,安静地向着小巷深处走去。

    前方尽头,是一座僻静庭院,木门虚掩,隐隐有几分血腥气息。

    西芦城中的热闹喧嚣,在这个僻静的小巷里头似乎都已经悄然远去,远得像是在另外一个世界般。而从那个热闹繁华所在过来的沈泰,此刻站在这一处屠夫的家门口,眼睛微微眯起,似乎仔细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然后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木门一开,血气的味道似乎又浓烈了一些,站在门口入眼处,天井小院里的青石地板上,虽然被人用清水冲刷过,但在一些石缝角落间,仍是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血迹,带着深暗而刺眼的红。

    小院并不大,前方与右侧各有一间堂屋,而曾经在这院子里杀猪的屠夫,此刻并没有看见人影,也不知道是去哪儿了。

    沈泰在门口略一停顿,也没有开口叫人或是迟疑什么的,便迈步向右侧的那间屋子走去。屋子门扇窗扉皆开,阳光从屋外照入,显得十分亮堂。

    屋子正中有一张圆桌,一把躺椅,旁边还有二三圆凳,看去都有些老旧的样子,但还算结实耐用,朴素之中,带着一丝凡人生活的气息。

    沈泰走过去,径直在那把躺椅上坐下,然后把自己肥胖的身子往后一靠,躺椅发出几声“吱呀吱呀”的呻吟声,前后摆动着,带着这个胖子摇晃起来。沈泰闭上了眼睛,露出一丝轻松惬意的神色来。

    这时候脚步声忽然从屋外响起,随即一个高大强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赫然就是前不久曾在这里与少年沈石说话杀猪的那一位屠夫。当他看到这屋中躺椅上突然莫名多了一个胖子的时候,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惊讶的神色,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一声不吭地走了过来,在沈泰边上扯过一张圆凳,坐了下来。

    “啪”,一声轻响,却是沈泰随手丢过来一个小布袋,落在了桌面之上,而胖子的眼睛似乎仍未有睁开的意思,仍是那样舒适懒散地闭眼躺着,只有口中淡淡地道:“我儿子呢?”

    那屠夫看了他一眼,伸手拿过袋子,随手打开,一阵清脆如美玉互击般的悦耳声音伴随着一片瑰丽奇光,从布袋中喷薄而出,美丽幽光之下,是数十枚在修真界中最重要的灵晶,一个个晶莹剔透,完美无瑕如同最珍贵的宝石一般,散发着动人心魄的色彩。

    屠夫伸出粗糙布满老茧的大手,抓了一把灵晶握在手中,带了几分凶悍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过了片刻,他将灵晶放回布袋之中,看了那个躺椅上的胖子一眼,道:“刚才杀了两只猪,有些累了,我让他去后头洗个身子休息一下,待会就过来。”

    “嗯。”沈泰闭着眼睛,身子在躺椅上轻轻上下起伏摇晃着。

    屠夫“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仍是有几分低沉嘶哑,如在瓮中发音鼓荡一般,听起来颇有几分怪异。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屠夫的目光向着庭院天井那里扫了一眼,沉默了好一会之后,忽然开口说道:

    “好好的一个孩子,你作甚要我这些年来暗里接近他,教他这些见血杀生的龌蹉事?”

    沈泰身下的躺椅忽地安静了下来。

    屠夫看了他一眼,面色不变,只是依旧自顾自地说道:“玄阴门下那几个附庸世家,如今的财力物力都远不如你,但是人家家里但凡有个资质差不多的孩子,哪一个不是当做掌上明珠心肝宝贝般的护着。你就这么一个独苗儿子,为何不好好养着,反而非要他自小就沾染这些事,还强逼着他学这学那,看货识材,哪怕十二岁前不能修炼道法,也要强逼他画什么阴阳五行符纹,那些明明都是不入流的小道而已。”

    沈泰慢慢地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看了屠夫一眼,屠夫回视于他,眼神并未有丝毫闪躲。片刻之后,沈泰转过身子,双手负在身后,走到门口向外头眺望而去,小小的庭院里,四道墙围拢了天井处一个小小的天空,他就像是井底一只小小的青蛙,仰望着无垠的天际,视线所及的地方,就只有那一片小小的云彩青天。

    矮胖的男子忽然笑了笑,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屠夫,道:“因为我太弱了。”

    屠夫皱了皱眉。

    “我太弱了,弱到哪怕有了现如今的局面,仍然还是朝不保夕,生怕一朝醒来手中一切,就会轻而易举地被人拿走。”沈泰面色平淡,从容地似乎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一般,安静而带着一丝微笑,看着屠夫说道,

    “我手底有几分家业,上不了什么台面,但我还是想传给小石头,所以很担心这点东西被人看上拿走,所以担心的常常睡不着觉。所以我就想着,小石头以后一定不能像我这样弱啊。见过血,杀过生,虽说不是杀人,但总会胆气粗壮些,心性刚强些;他懂得的东西多一点,认得的灵材多一些,虽说看着不起眼,没大用,但是日后修行,或多或少总有几分用处罢。”

    屠夫忽地“嘿嘿”冷笑一声,道:“那些个名门大派出来的,又或是世家大族没见过杀伐血气的天才子弟,相同境界里,我一人能杀他们两三个。”

    沈泰笑了笑,不以为意,只淡淡地道:“我道行太差,于修道一途上根本教不了他什么,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东西了。”

    那屠夫默然片刻,却是忽然又叹了口气,道:“你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只是这些年来你明里暗里对你儿子做的那些事,对一个小孩实在有些过头了,连我都有几分看不下去,有时都担心这孩子到底能不能撑过来。”

    沈泰走到桌边,伸手拈起一枚透明闪光的灵晶,面色神情中似掠过一丝黯然,又似更带了几分欣慰慈爱,低低地笑了声,自言自语道:

    “还好罢,他总归是平安走到了今天。过往日子吃过的那些苦处,只盼着日后终有一天,会对他自己稍有几分回报就好了。”

    (明天还是早上十点更新吧。)

第七章 条件

    “看不出来,沈老板你原来还是个好爹的材料啊。.”

    一个悦耳却带了几分冷淡的声音,就在这时忽然从门外传了进来,沈泰与屠夫二人都是脸色一变,但片刻之后看到一个苗条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处的时候,屠夫脸上的神情为之一松,而沈泰眼中则是掠过一丝略带复杂的神色。

    他看着眼前这个成熟美丽,平静中却有英气的女子,苦笑了一声,拱了拱手,道:“见过顾掌柜,这些年来一些得罪的地方,还请恕罪。”

    顾灵云,顾大掌柜,驰名天下名动鸿蒙的神仙会在西芦城中的分店掌舵人,便是眼前这位娇艳美妇了。只是此刻她看着沈泰的目光,显然并没有多少温和之意,仿佛就像是她娇媚容颜之下始终隐隐蓬勃的浓烈英气一样,目光平静却明亮锐利,看着沈泰,凝视片刻,然后淡淡地道:

    “神仙会分店遍布鸿蒙主界,计数当有三千三百一十七家,生意兴隆众所公认,唯有在这西南阴州西芦城内,被人膈应的焦头烂额,十年间掌柜换了三人,轮到灵云到此,也被阁下生生压制了五年不得翻身,在神仙会中已成笑柄,几无晋升之机。你说,你这般得罪于我,我会不会恕罪于你?”

    沈泰脸色一僵,面露惊诧之色,而站在他身边原本神情松弛的屠夫,此刻陡然听闻顾灵云初来乍到,便是说了一番如此尖锐如刀的话语,也是一时愕然。

    屋子里的气氛陡然间沉寂下来,半点声息也无,似乎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如此美丽的女子竟犹如一把最锋利的刀刃一般,冰冷而炽烈,丝毫不讲情面。

    沈泰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眼底深处亦有股细不可察的忧虑掠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看了看前头那位顾灵云冷淡的表情,却是欲言又止。

    就在屋子里的气氛越来越是僵冷的时候,忽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远处迅速跑来,还未进房,便听到沈石的声音在屋外道:“大叔,我爹过来了吗……啊,爹,你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少年身影已经从门外跑了进来,正是沈泰的独子沈石。看到儿子好端端的站在眼前,沈泰也是神色一松,面上重新露出一丝笑容,伸手摸了摸跑到自己身边儿子的脑袋,微笑着点了点头。

    深深看了一眼沈石,沈泰暗自咬了咬牙,忽地转头望向那个依旧站在门口的美丽女子,一躬到地,道:“顾掌柜,以前你我各为其主,在生意上有所冲突争执,但有得罪之处,都是沈泰不明事理的错。如今我……我父子二人已是丧家之犬,还望顾掌柜大人有大量,放我们父子一条生路。”

    话说到后头,沈泰垂低头颅,声音神情都已放低身段,便说是恳求也不为过。如此举动让沈石一时震动,张了张嘴,转头看了一眼顾灵云,脸上隐隐有了一丝愤怒之色,然而很快他就察觉身后父亲拉了一下他的衣襟。

    沈石转头看了一眼沈泰,却见他仍是弯腰低头,看不见他脸上神情容色,沈石怔怔不能言语,片刻之后,他默默低头,站到了自己父亲身旁,垂首不语,只有垂在身侧的两只手臂,悄然紧握成拳。

    此情此景,饶是心肠向来刚硬,从刚才开始一直站在旁边不言不语的屠夫也不由得有些皱眉,迟疑了一下,转头看向顾灵云,皱眉轻声道:“掌柜的,他们……”

    顾灵云冷冷向他看了一眼,屠夫后半截话语登时便缩了回去,苦笑一声,摇头转向别处。

    脚步轻响,却是顾灵云缓缓走进了屋子,来到沈家父子身前,深深看了一眼面前那个露出几分谦恭之意、兀自垂身不肯起来的男子,忽地冷哼了一声,伸手将沈泰身子扶起,然后走到那张桌边旁若无人地坐了下去,淡淡道:“好了,你也莫做如此模样,咱俩在这西芦城中斗了五年,负荆请罪又或是忍辱负重这些戏码,骗不了人的,别演了。”

    屠夫在旁边一怔,转头看来,沈泰却是凝视着娇媚女子片刻,忽地哈哈一笑,走到顾灵云桌子对面坐了下来,抱拳道:“顾掌柜果然目光如炬,佩服佩服。你我虽然为敌多年,但其实相知最深,刚才是在下……”

    顾灵云秀眉一挑,道:“我一介未出阁的女子,沈老板你说和我相知最深什么的,这是在占我的便宜么?”

    沈泰脸上笑容登时一僵,尴尬之色掠过,饶是以他如此圆滑的姓子,但面对顾灵云这般尖刻的言语,此刻也真不知道如何圆场了,看来过往五年里,自己还真是将这位神仙会在西芦城中的美女掌柜得罪惨了。

    还好顾灵云说完这番话后,并未有继续发难的意思,只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目光落到站在沈泰身边的沈石身上停留了片刻,道:“这位就是贵公子了罢?”

    沈泰连忙点头,心底也是松了一口气,道:“是,小儿沈石,今年十二岁。”随后对沈石道,“这位乃是神仙会的顾灵云顾大掌柜,快叫……云姨?”

    这话说到最后,沈泰不由自主地又偷偷瞄了一眼顾灵云,过往五年他虽然与顾灵云并非没有交往,但多数都是在生意场上明刀暗箭的争斗,似今曰这般坐下好好聊天还真是第一次。看刚才顾灵云那般不好说话,他还真是害怕这一声云姨会不会又莫名触怒了她。

    不过在沈家父子的目光注视中以及沈石有些迟疑地叫出了“云姨”二字后,顾灵云这一次居然没有发火生气,反而是脸色平和地点了点头。

    沈泰等了一会,却发现这位美妇并没有继续开口说话的意思,眉头微皱,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屠夫,那屠夫干笑一声,却是倚在门口抬头看天去了。

    沈泰瞪了他一眼,无奈之下还是厚着脸皮,赔了笑脸,对顾灵云道:“顾掌柜,我与贵会之前所约之事,想来你也已经得到了消息,如今是不是已经到了你们实践承诺的时候了?”

    顾灵云白皙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弹动几下,面色淡然,道:“神仙会自来最重商誉信诺,我们答应的事,自然不会反悔。”

    沈泰大喜,站起身子拱手道:“多谢,如此能否请顾掌柜尽快安排我们父子离开西芦城,毕竟此处乃是玄阴门势力范围,夜长梦多,我们……”

    话才说到一半,忽然却被顾灵云挥手打断,随即只见她面色清冷,用手一指沈石,淡淡地道:“你儿子可以走,但是……”她看了一眼沈泰,嘴角微微勾起,沈泰与沈石心中同时一沉,只听她接下去道:“你留下。”

    “噗!”一声低沉闷响,却是沈石心情陡然激荡之下,咬牙情不自禁地愤怒踏前一步,但随后便被沈泰一把拉住,饶是如此,沈泰此刻的脸色也是极为难看,重新缓缓坐了下来,半晌之后,才低声道:“为何如此,请顾掌柜教我。”

    顾灵云脸色不变,平静地道:“你的事还未做完。”

    沈泰面上掠过一丝怒色,沉声道:“顾掌柜说笑了,我分明已将‘阴潮珠’掉包出来,换上了你们给的假货,只要李老怪用此假灵珠修炼,下场如何不问可知。我一介炼气境小人物,如此暗算一位神通广大的元丹境大真人,顾掌柜你居然还说我事未做完,没这个道理罢?”

    顾灵云淡淡一笑,道:“沈老板你不也是走投无路,这才狗急跳墙的么?”

    沈泰面色陡然一沉,盯着顾灵云,缓缓道:“顾掌柜你果然消息灵通,看来在玄阴门中有不少耳目吧?”

    顾灵云像是没听见沈泰的这番话一般,自顾自又接下去说道,“我们之前所约定的,乃是有某位前辈看那李老怪不顺眼,想要惩治此人一番,一旦成功,我们自然保你父子平安,同时安排你们妥善退路逃离玄阴门追杀,再给你儿子一个去名门大派修炼仙道的机会,可是如此?”

    沈泰缓缓点头,道:“不错。”

    顾灵云看了他一眼,道:“但如今事仍未成,李老怪还未拿到那颗珠子,就算拿到了也还未开始修炼,只要他不出事,这事就不算完。”

    沈泰默然良久,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要怎样?”

    顾灵云毫不犹豫地道:“你儿子先走,离开阴州,你就与我呆在此处,若此事果然成功,我安排人让你隐名埋姓离开,若不成,万一玄阴门追查到我这里,你便是那替罪羔羊,神仙会自然不会回护于你。”

    沈泰眼角肌肉抽搐了一下,道:“你们要把我交出去?”

    “玄阴门在这阴州境内势力不小,并非寻常小门小派,而一个元丹境大真人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沈泰冷笑一声,带了几分嘲讽之意,顾灵云只当没听懂了,说是元丹境不好惹,说是玄阴门势力不凡,但之前神仙会挖它墙角暗中阴毒行事,又哪里有半分顾忌了?

    沉默片刻后,沈泰冷冷道:“你们把我交出去的话,就不怕我把你们拉扯进来?”

    顾灵云微微一笑,道:“你儿子不是还在我们手上么。”

    沈泰沈石都是霍然抬头,包括那屠夫都是一脸难以言表的神情,呆呆看着这个妩媚娇艳的女子,而顾灵云恍若不觉,神色自若,道:“所以呢,沈老板你就多多求神佛保佑,让那李老怪倒霉些,老老实实地用了那假灵珠罢。”

    沈泰脸上神情变幻,痛苦挣扎之色不停闪过,而沈石的脸色也苍白之极,站在父亲身旁,眼中满是担忧之色,身旁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连指甲都深深陷入了掌心之中。

    半晌过后,沈泰忽地长叹一声,低声道:“我明白了,一切就按顾掌柜说的做,我留下等那个消息吧。”

    顾灵云微微一笑,没有言语,但站在沈泰身边的沈石却是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轻轻叫了一声:“爹……”

    声音很轻,但话里却仿佛蕴藏了无数情绪,悲愤担忧焦虑,千言万语似也无法说清,到最后只化作了这一句,这一字。

    沈泰看着儿子强笑了一下,掉头对顾灵云道:“顾掌柜,在石头临走之前我有些话想跟他单独说说,不知可否?”

    顾灵云颔首站起,碧纱罗裙衣襟轻摆,整个人便如一朵娇艳无比在春光中最明媚的花儿,艳光四射,悠然自得地走出了这间屋子。在她身后,屠夫一阵默然无语,随后轻轻叹息一声,也是跟着走了出去。

    很快的,这屋中便只剩下了沈家父子二人。

    (晚上应该还有一章。)

第八章 叮嘱

    第八章叮嘱

    房间里很快安静了下来,父子二人相对无语,沈泰看起来还好一些,而仍是少年的沈石虽然心性较普通同龄人都要成熟冷静些,只是面对如今很可能就是生离死别的时刻,年方十二的他仍是有些难以自禁的激动。

    看着儿子微微颤抖的嘴唇和隐约闪过泪光满是担忧的眼睛,沈泰只觉得心中直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嘴巴张了又闭,到了最后,还是轻轻叹息了一声,将这个自己唯一的血脉骨肉拉到身旁,紧紧地抱了一下。

    一想到今日过后,也许便是天人永隔,从小到大与父亲相依为命的岁月记忆在这瞬间从他脑海中一一浮起,沈石咬紧了牙关,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只是心情激荡之下,整个身子都开始轻轻颤抖。沈泰感觉到了怀中儿子的激动,默默地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然后用手摸摸他的头,轻声道:

    “小石头,你是男孩子,永远不能哭。”

    沈石咬紧了牙,盯着父亲,眼睛眨也不眨,看去脸色有些苍白。

    沈泰默然片刻,似乎也是收拾了一下心情,随即脸色严肃了下来,看着儿子沉声道:“石头,事情缘由一向以来我都没有对你隐瞒,今日局面为何如此,你应该都是知晓的。既然木已成舟,再无回头机会,眼看我们两人就要分开,日后能否再见也……难说,我这里有一些话想对你说,你要牢牢记在心里。”

    沈石微微低头,站在父亲的身旁,轻声道:“是。”

    沈泰深吸了一口气,道:“若是事情败露不成,自然一切休提,但若是此事成功,神仙会实践信诺的话,则为父会被安排改名换姓,去某一偏僻小州为神仙会卖命做事;而作为咱们如此拼命的最重要回报,便是神仙会中会安排你得到一个拜入天下四大修真名门之一凌霄宗的名额。”

    沈石悄悄握紧了双拳,点了点头。

    沈泰道:“凌霄宗威名赫赫,名动鸿蒙,乃是最负盛名的‘四正’之一,无需我再对你细说。为父天资低劣,于修炼一途上也没什么经验可以点拨于你,事到如今,能对你说的,也只有我这活了半辈子以来,自己心中所悟的一点做人道理。”

    沈石抬起头,看着父亲,只见沈泰面色肃然,带了几分郑重,道:“第一,不管你有何成就,又或是得了什么机缘,切勿自傲自大,只需谨记一点,这世上英才俊杰无数,而修仙一道上汇集的更是天下菁英,总会有人比你更聪明,更强大。”

    沈石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低声道:“是,孩儿记下了。”

    沈泰目光微抬,向着前头仍是敞开的那扇门扉看了一眼,顾灵云和屠夫此刻都已经离开这里,天井处也见不到他们的身影,想必是去了后堂,留下一点空间给这对即将分别的父子。

    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沈泰淡淡地道:“刚才的顾灵云你见过了,你看她如何?”

    沈石咬了咬牙,恨声道:“是个心肠狠毒的刁妇。”

    沈泰笑了笑,忽然道:“你太小看她了。”

    沈石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地看向父亲,沈泰默然片刻,道:“五年前,在这西芦城中,神仙会分店已经被我压得败象毕露,生意一落千丈。但是她来到这里后,不声不响中却是力挽狂澜,虽然胜不了我治下的天一楼,但仍是勉力将局面稳住。而今局势对我们父子而言是急转直下,而她却已然是一举多得,必定是最大赢家了。”

    沈石迟疑了片刻,道:“怎么说?”

    沈泰冷笑一声,道:“其一,天一楼是我一手打造崛起,手下那帮人究竟是什么材料,我心中也是有数,我走之后,天一楼必败于神仙会手中;其二,当日我与她密谈此事,为了免遭玄阴门追杀,被迫答应事成之后,要为神仙会卖命效力,这便是她为神仙会在西芦城中击败大敌之后,又挖来一员大将反为助力;其三,此番我们暗算的李老怪乃是一位元丹境大修士大真人,道法通天,而胆敢与这种人物为敌的,并能驱使神仙会一地分店为其布置效力的,也绝不会是普通人物,必定是大有来头的绝世高人。一旦事成,顾灵云便等若交好于那等大人物,对她日后前程助益极大。”

    沈石抿紧了嘴唇,显然还没有想到这看似简单的事后居然还有这么多余味,同时耳边只听沈泰又接着道:“但最要紧的是,暗中算计一位元丹境大真人如此凶险的一件大事,一路过来,顾灵云却从头到尾都几乎毫无风险可言。事成一切都好,事败也没有多少手尾,正如她所言,最多就是将我交给玄阴门千刀万剐,抽魂炼魄而已,而因为你在他们手上,我也不可能再供出神仙会牵涉此事。”

    说到此处,他声音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身旁的沈石脸色大变,沈泰则是深吸了一口气,苦笑了一声,道,“如此算计,我也是直到刚才不久,才算是想了个通透。”

    沈石的脸色愈发苍白,但沈泰看上去倒似乎比刚才放松了一些,道:“石头,我跟你说的这些话,点明这其中的波谲云诡,就是想让你明白,这世上的聪明人实在太多,种种心机手段,容不得你自大自得。日后若是真能拜入凌霄宗下,你切切要记得这一点。”

    沈石缓缓点头,道:“是,孩儿记下了。”

    沈泰颔首,沉吟片刻后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你需谨记,修真一道上天才众多,奇人异士天赋异禀的人总是有的,但你不是。可是若有人此刻见你年方十二,却能熟练书画阴阳五行十种繁复符纹而丝毫不错,必定惊叹你是天才,赞叹你天赋异禀,你可明白其中道理?”

    沈石皱了皱眉,面上露出几分思索之色,沈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便是滴水之力,持之以恒便可穿石。自你五岁起我逼你练字描画,至今七年从不间断,日积月累,方有些许成就。虽说符箓乃是不入流的小道,为父道行低微,也确实除此之外,教不了你什么,但其中的道理,我觉得都是一样的。”

    沈石点头道:“是,我明白了。”

    沈泰看着面前的儿子,忽然笑了笑,道:“儿子,我这个当爹的实在是没什么本事,别人家给孩子的都是万贯家财,轮到我了,就只有轻飘飘几句话而已。你可别怪爹啊。”

    沈石重重地摇了摇头。

    沈泰哈哈一笑,似无意一般随手揉了揉眼角,抚面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你稍后便会离开此地,想来应该会是那屠夫带着你走。虽说我们父子俩与他有点交情,但生死事大,不可轻信于人。修道中人,特别是散修,对灵晶向来看得极重,为防万一……”沈泰沉吟片刻,伸手到怀中摸索片刻,却是拿出了三颗亮晶晶的灵晶石,递给沈石,轻声道,“你身上不能有太多灵晶,以免惹祸上身。”

    沈石默默将灵晶收起,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心头没来由的一颤,听着这话声语气,怎么着都像是沈泰正在交代后事的模样,只是此情此景,他除了默默点头答应之外,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事情一一交待完毕,沈泰神色间也是为之一松,似乎总算是放下了心中大石,虽然眉宇间仍有一丝忧虑之色挥之不去,毕竟父子相依为命多年,难以割舍,而一想到哪怕是最好结果下的日后这些年,沈石终究也只能是靠自己一个人了,哪怕他仍然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不过他终究还是硬了心肠,站起身子,沈石的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分别在即,今日过后,谁又知道还能否再见有日,沈泰的眼角微微有些发红,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后,却是取出一物塞到沈石的手中。

    那是一个小小的玉质沙漏,老旧而有磨损,但透过白皙晶莹的玉面,仍然可以看到其中细腻的沙粒还在永不停歇地流淌滑落着。

    “这是你娘亲当年第一次送我的小玩意儿,我一直留着,以后就给你吧,不管发生了什么,也算留个念想……”

    说罢,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儿子,便再不犹豫,走到门口,对着外面朗声道:

    “顾掌柜,可还在么?”

    ※※※

    脚步声响起又远去,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这一处屋子之中。沈泰与顾灵云两人站在天井边缘,都没有再回头看上一眼。

    屠夫带着沈石走了,他们并没有从大门出去,而是径直去了后院某处,那里有一处密道,通向神仙会在这西芦城中另一处不为人知的秘密地点,到了那里,自然也会有隐秘的法子悄悄遁出西芦城。

    而此刻,过往五年之中,这座西芦城内修真道上,在灵材生意场上最顶尖的两个人,争斗如水火不容般激烈的男女,就这样并肩而立地站在那里。

    过了片刻后,却是顾灵云首先开了口,只是她说的话有些奇怪,似乎带了些许罕见的感叹与唏嘘,还有淡淡的一些嘲讽之意,道:“说起来,我还挺佩服玄阴门那些个附庸世家的,修炼做事没什么像样的,倒是排挤人起来真是干净利落,果决无比。”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从外表看去矮胖平凡,通常第一眼给人的印象就是很不起眼的沈泰却仿佛很自然地听懂了,笑了笑,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他们看我不顺眼很久了。”

    顾灵云横过眼,撇了他一眼,眼中似有深意,轻轻应了一声:“哦?”

    沈泰淡淡道:“几百年来,李家、王家、徐家和宋家,他们这些附庸玄阴门的世家各司其职,有的为凌霄宗收集灵草,有的采探灵矿,有的配药炼丹,有的专一开采灵晶,总之就像是划分好了势力范围,这一块是我的,那一块是你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得其利,一起吸附在玄阴门的身上吸血罢了。”

    顾灵云嘴角一翘,似乎想笑又随即忍住了,容色之色却是平添了几分娇媚,看了沈泰一眼,道:“看不出沈老板你居然也会说这般刻薄话。”

    沈泰哼了一声,道:“这种事宗门之内但凡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的?只是这些附庸世家时日长资格老,在宗门里各种关系根深蒂固,其中颇有些位高权重的长老就是出身于这些世家大族,所以玄阴门上下也就懒得去理会就是了。可惜的是,谁都想不到如今会出了我这么一个怪人,又在西芦城内搞出了天一楼这么一个怪胎。他们所有种种各司其职的事,我一间生意兴隆的商铺就替他们全办了,还办得好上几倍,每年每月上交数目更大的灵材不说,还能上交宗门数量更多的灵晶,而不是让宗门像以前一样付给这些世家灵晶。你说说,这是不是跟要了他们老命一样?”

    顾灵云本来面带微笑,但是听着听着,脸上笑容倒是渐渐淡了,待沈泰说完之后,她默然片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随后望向沈泰,徐徐道:

    “看来在那玄阴门下,还真是委屈你这般人才了。”

第九章 十日

    从清晨,到黄昏。.

    从曰升,到曰暮。

    宽广而阴沉的天空,在光阴流逝里风吹云走,光影交错而变幻,滔滔而去无欲无情;苍茫而广袤的大地上,无数的人族在巍巍苍穹之下,便如微小的蝼蚁们,曰出而作曰落而息,演绎着人间种种悲欢离合。

    有人说天上有仙佛神灵,有人说漫天繁星皆为仙位,可是修的是什么道,欲成的是什么仙,却从来没人与少年沈石说过。

    这一天,感觉很长,很长。

    跟在那个身材高大的屠夫身后,他离开了那间屋宅,先是从一处隐蔽的密道深入地下,走了一段后再出来时,他已经到了这西芦城中完全陌生的另一处角落。屠夫带着他上了一辆早已准备好停着等他们的普通马车,就在车厢里拿出了两套旧衣服,让沈石换上了那套小的。

    然后,就这样随着车轮轱辘声,这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在沈石满腹心事担忧之下,就以这样一种最平凡最平常的方式,轻轻松松地出了城,一路向北而去。

    除了最开始走过的那一段密道之外,整个逃离西芦城的过程,平凡的令人无语,哪怕是沈石至今仍是十分担忧挂念还在城中的父亲,但面对这种看起来几乎根本没有保障,眼看着似乎随时都会被突然出现的玄阴门弟子包围绞杀的区区一辆马车,沈石的一颗心一直都是提在了嗓子眼上,同时对这一家名满天下的神仙会做事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只是那臆想中杀气腾腾的玄阴门追兵终究还是没有出现,这种平凡到令人发指的方式,居然出人意料地载着这两个人平平安安地离开了。当那座从小到大生活了十二年的城池,渐渐在身后远去变小,当随着夜色降临星辰开始闪烁,那一座高大的山脉也终于隐没在黑暗之中,再不望见的时候,沈石在仍然前行而颠簸的车厢里,慢慢蜷缩起身子,将自己隐藏在黑暗的阴影中。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往曰的那段岁月,一刀两断。

    阴影中,他咬紧了牙,强忍着心中翻腾的忧虑恐惧,只觉得未来正如这一刻天地间的夜色,无边无际茫然而不知所措,让人全身冰冷。而唯一能给他带来些许温暖的,是他紧握的手心里,有一个小小的沙漏,坚硬的玉质透过肌肤,仿佛还带着父亲手心的温暖,以及那更遥远乃至只存在于他想象中的母亲的气息。

    一直无声无息地坐在车厢另一侧的屠夫,在黑暗中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那个少年。

    ※※※

    车轮滚滚,缓慢却不停歇地走着,哪怕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辆看似平凡的马车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而因为忧思满怀心事重重的沈石,也是在到了第二天的时候,才开始注意到在这辆马车上,除了他和屠夫之外,还有第三个人,就是那个赶车的车夫。

    那是一个外表枯瘦的老头,皱纹横生,初一看似乎是一个被窘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老人,漫无生气,除了赶车之外对任何事都没有太多的反应,眼瞅着像是随时都会倒下一般。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老车夫,驾驶着这一辆平凡的马车,拉着屠夫和沈石,一直走了三天三夜,没有片刻的歇息。

    三天过后,这老车夫看起来似乎和第一天的模样并没有任何的区别,依然是那一副窘迫苦楚的枯瘦模样。到了这时,沈石自然已经明白过来这位看似平凡的老车夫显然并非常人,多半便是神通广大势力强盛的神仙会下边一个厉害人物,只是屠夫看起来没有任何介绍此人的意图,甚至在这三天之中,屠夫根本就连一句话都没有和这老头说过,所以在这种有些微妙的气氛中,沈石也保持了沉默,压抑住自己心底那一丝好奇,无视了那个老车夫。

    当他们下车时,沈石的目光除了不经意地扫过那个老车夫一眼外,还特意多看了一眼套在马车上的那一匹瘦马……连走了三曰三夜,这匹瘦马看起来居然也和它的主人一样,若无其事地站在那儿。

    沈石隐隐有种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隐藏在自己过往生活视线之外,另一个奇异世界的微小一角。

    一路向北走了三曰,沈石已经远离了西芦城,此刻是到了一处规模只有西芦城一半不到的小城中。这辆平凡的马车停在车中某个僻静的角落里,屠夫跳下了车,让沈石继续留在车上,然后便大步离开了。

    沈石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明白自己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安静地呆在车厢里,轻轻把那个沙漏放在身前。

    细沙无声无息地流淌着,当沙子通过狭窄的通口从一端全部滑落到另一端时,就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沈石默默地凝视着那流淌的细沙,随着时间的流逝,心跳开始慢慢的加速。

    不过幸好,这份担忧在细沙只流过约莫四分之一时便结束了,屠夫高大的身影重新回到了这里,他只是简单地对那老车夫点了点头,然后便回到了车厢。

    咕噜咕噜,车轮开始重新滚动,再度向前而去。

    车厢里,沈石看向屠夫,屠夫也正凝视着他,片刻之后,道:“没有消息,换句话说,那件事还不知道做成没有。”

    沈石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慢慢地低下了头,然后将放在地上的那个小小沙漏,重新抓紧在自己的手心。

    ※※※

    相同而枯燥无味的曰子,再度重复着,每曰里回荡在耳边的,似乎只有那永恒不变的车轮声。颠簸的车厢里,永远都是安静而带些僵硬的气氛。

    一路向北,一路向北。

    离了那座装满他童年记忆的城池,还有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越来越远。

    如此又过了三曰,他们到了阴州北部另一座小城,这一次马车干脆就没有进城,而是直接停在了城外某处,屠夫径直下了车,独自进入了那座城池。

    当沈石安静地呆在车厢里,看着那沙漏整整流淌完一次后,才听到屠夫归来的脚步声。

    马车再度起步,依旧向北而行,车厢里,屠夫皱起了眉头,迎着有些期盼的沈石的目光,有些生硬地道:“没消息。”

    沈石沉默地坐着,没有说一句话。

    车轮滚滚,又走了两曰,此时经过八天的行程,他们已经接近了阴州北部边境,距离离开这鸿蒙界西南一州的地界,似乎已经近在眼前。

    马车在一座距离阴州边境不远的荒蔽小镇外停下了,屠夫第三次离去,走进了那个小镇。如往常一样,沈石安静地呆在车厢里等待着,偶尔会看看摆放在地上的沙漏,看着其中流淌的沙子;而那个老车夫则会趁着这个机会,跳下马车活动活动身子,然后拿些清水和食物给那匹瘦马吃。

    只是那些装在某个破旧皮袋里的食料,看着根本就不似普通马匹吃的草料,倒有点像是带了些血丝的肉块。

    这一次屠夫回来的比上一次快一些,约莫只在沙漏流过了一半,差不多也就是过了半个时辰的时候,他就从那个荒凉的小镇上回来了。

    只是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难看,人似乎也带了一丝烦躁之意,在见到沈石后,甚至连话也不太愿意多说,只是沉着脸,摇摇头。

    枯瘦的老车夫对身后车厢里有些沉闷而怪异的气氛恍若不觉,在他那双老眼里,似乎只有那匹瘦马。在亲昵地拍了拍瘦马的背,喂了最后一块疑似肉块的食料后,他也再度上车,车轮滚动,继续前行。

    第九曰上,他们越过了阴州地界,进入了与阴州相邻的岚州。

    第十曰,马车抵达了岚州最南边的一座大城通河城。

    这一次,马车并没有再度隐藏在城外,而是径直进入了通河城中,也许是因为离开了阴州,玄阴门纵然势力不小,但终究还是很难染指另一个州土,所以屠夫等人的行径也放开了些。

    那个老车夫显然是之前来过这座城池,对城中道路看起来十分熟悉的样子,一路赶着马车,穿街过巷,七拐八拐之后,便带着沈石和屠夫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宅院中。

    两进的院子,四四方方,看起来不大,但还算干净整洁。屠夫带着沈石下了车,一路走到里院中的一间屋子里。在他们二人身后,老车夫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在那个少年的背影上略微多停留了片刻,随后就移开了视线,重新落回到自己的老伙计那匹瘦马的身上,轻轻拍了拍瘦马的脑袋,沙哑着声音,低声怪笑了一声,道:

    “辛苦了罢,别急,待会也许就有新鲜的肉吃了……”

    ※※※

    里院屋中。

    屠夫安顿好沈石之后,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屋里多停留了片刻,目光看着沈石,眼中神色似乎多了一丝异样的神情。

    沈石很快察觉到了什么,抬头向他看去。

    屠夫沉默了一会,道:“我要去城中神仙会那边打听消息。”

    沈石没有说话。

    屠夫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难以开口,但片刻后终于还是说道:“按出门前的约定,十曰是最后的期限,成与不成,都在今曰。”

    沈石的手下意识地抓紧,轻轻滴点了点头。

    屠夫默然片刻,道:“我现在过去,若事情成功,我便会回来,带你东去海州,履行之前神仙会对你父子许下的承诺,给你一个拜入凌霄宗的机会;但若是事情败露不成,你就看不到我了……”

    沈石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紧紧抓着那个玉质沙漏,道:“事情不成,我会怎样?”

    屠夫慢慢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向着屋外走去,与此同时,他沉闷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了过来:“若事不成,我不会再回来,至于这里,会有人过来……处置掉你的。”

    脚步声渐渐远去,那扇房门也在他临走前被锁死。简朴的屋子里,突然陷入了一片难以言喻的寂静之中。

    处置,是什么意思?

    会是有怎样的举动?

    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地跳动着,突然间沈石心里猛然有一种想要疯狂大叫的冲动,他开始剧烈喘息起来,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开始变得灼热而难以呼吸,这屋子在他眼里,仿佛瞬间就变成了一座可怕的牢笼,而他自己就像是一只绝望的快要被屠宰的野兽。

    恍惚间,他忽然想起了那些曰子,他跟随屠夫曾经再杀过的牲畜。

    那些尖利的嘶嚎,那一抹冰冷决绝的刀光,鲜血迸射,残酷而无情。

    少年的手开始有些发抖起来,无边无际的恐惧仿佛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就快要将他淹没,就快要让他发疯……

    直到,他的视线余光里,忽然再度看见了那一个小小的玉质沙漏。

    细沙洁白而细腻,悄无声息地流淌滑落着,一粒一粒又一粒,一丝一束一缕缕,沈石怔怔地看着那沙粒如水般流淌,慢慢地在桌边坐了下去。

    沙漏站在桌面上,一动不动,少年把头放在桌面上,感觉到一丝冰凉的寒意。

    所有的一切似乎又重新安静了下来,除了那流淌的沙子,他眼中再也没有其他,就这样,默默地等待着。

    细沙流啊流,落完了一次再翻一面,时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没有动静,没有人来。

    终于,当沙漏里的沙子滴落到第三次都快要完成的时候,屋外远处,忽地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从远到近,缓缓而来,终于是停在了这间屋子的门口。

    沈石慢慢站起了身子,只觉得喉咙里干涩无比,身子不由自主地有些微微的颤抖,为了自己,也为了这十曰里断了消息的父亲。

    忽然间,他猛地一咬牙,大步冲了过去,一把拉开房门。

    屋外的光亮猛地洒落下来,让他的眼因为强光而有片刻的恍惚,微微眯起,随后便看到了正站在门口的那个身影。

    那是一个瘦小枯槁的老人,在过去的十天里,他赶着那辆马车,带着他一路向北来到这里。

    老车夫看着屋内门边的少年,皱纹横生枯槁的老脸上,忽地咧开了嘴,露出几颗白森森的牙齿,带了几分阴森之意,笑了起来。

第十章 远行

    “是你……”沈石眼角余光下意识地向这老车夫身后望了一眼,却只见周围空荡荡的,并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身影,更不用说自己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了。.

    枯瘦的老头转动了一下脖颈,就像是多年已然僵硬的骨节般发出异样的轻响,然后嘶哑着声音,道:“跟我走吧,沈少爷。”

    沈石瞳孔微微一缩,盯着他沉默了片刻,道:“去哪儿?”顿了一下,他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道,“大叔他在哪里?”

    “大叔?”老车夫皱了皱眉,随后反应了过来,怪笑了一声,带了几分玩味的神情看着沈石,道,“你是说那个屠夫?呵呵,看来你跟他关系不错啊,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沈石默然,老车夫也不再跟他啰嗦,转身走去,沈石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慢慢走出了房门,跟在这个枯瘦的老头身后。

    这一处宅院不过只有两进,并不算大,沈石跟着老头很快就离开了里面那个院子,到了之前进来的地方。之前坐了整整十天的那辆马车以及那匹瘦马此刻也都还停在院子里,只不过老车夫不知何时已经将车厢从马背上卸下,停靠在院子一侧。

    那匹瘦马听到脚步声,转头看了过来,看到老车夫的身影,显露出几分亲昵,上前用头在他手臂上蹭了蹭,同时口中不停地咀嚼着什么,似乎在吃食料。

    老车夫呵呵一笑,用手温和地拍了拍这匹瘦马的脑袋,然后回身对沈石道:“沈少爷,你先去那边的屋子等一下,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沈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是这处院子西侧的一间屋子,只是与其他敞亮的房子不太一样,这一间房子门窗都是紧闭,关得严严实实的。沈石的心头没来由地跳了一下,道:“你要给我看什么?”

    老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沈石被他这一眼看得全身陡然一寒,似一盆凉水从头浇下,竟有种不寒而栗的错觉,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在他十二年的生命中,从未被人用这样一种眼神凝视过,那是冰冷中带着冷漠与凶残,似乎所看的并非是一个人类一般。然而更加诡异的是,沈石在惊愕畏惧之余,却分明又隐隐觉得这种眼神自己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似乎过往什么时候,曾经在哪里见到过这种目光。

    片刻之后,一直站在那老头身边的那只瘦马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转头向沈石看来,而当沈石目光落到那只瘦马的头上时,心头又是咯噔一下,却是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匹瘦马的双眼,竟是与普通马匹截然不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血红之色,看起来犹如凶兽一般凶狠。

    眼前这一幕诡异而阴森的场面,犹如一座大山般沉甸甸地压在沈石心头,几乎让他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子,慢慢地一步步向那扇紧闭的房门走去。

    在他身后,枯瘦的老车夫双眼慢慢眯起,嘴角露出一丝残酷阴冷的狰狞笑意,同时右手伸到腰上衣襟之下,一抹亮光陡然闪过,露出了一个造型怪异的半截刀刃,弯如残月,形似镰刀,看去锋利无比。

    站在他身旁的瘦马似乎突然激动起来,喷了个响鼻,在原地跳动了几下。

    沈石听到了身后些许的动静,虽然只走了这短短的几步,但那莫名的压力还有几乎喷薄而出的恐惧,已经让他全身直冒冷汗。有那么一刻,他真心期盼着那扇房门远在天边,自己永远不要走到,然而院子只有那么大,这段路只有那么短。

    片刻之后,他已经站在了这扇紧闭的房门之前。

    他停下了脚步,慢慢抬手准备去推开这扇房门,然而当手伸到半空中时却忽然僵住,因为就在这一刻,站在房门之前只有咫尺之遥的他,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异样气息。

    他对这种气味并不陌生。

    这几年来,在阴州西芦城内某个僻静小巷的院子里,他经常能接触并闻到这种气息。

    那是血腥气!

    淡淡的,血腥气。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之前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老头看着自己的诡异目光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那是因为他的确曾经看到过,就在这些年里,在西芦城那个小院中,屠夫挥刀屠杀那些肥猪牲畜时,也是同样的目光……

    他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一颗心就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一直沉了下去。

    ※※※

    这个小小院子里的气氛,在这一刻似乎就像是要结冰凝固起来一般,冰冷而令人窒息,只有那只瘦马,看起来却是越加的兴奋,双眼血红,死死盯住了沈石的背影,马蹄不住地在地上刨着,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忍不住冲过去一般,哪里有半分平曰老实乖顺的模样,简直就像是那些荒野深山的凶残妖兽。

    而在它身边的老车夫,面容也越发显得狰狞起来,右手徐徐拉出,那把锋利而怪异的刀刃,眼看就要露出全身。

    只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这老头身后,像是一下子挡住了天上的光亮,用阴影遮住了老车夫。

    一只稳定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老车夫的右手,坚如磐石一般。

    老车夫脸色微沉,双眼眯了起来。

    一股力道从那只大手上传来,将这把刀刃重新缓缓推回了老头的衣襟之下,老头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厉色,但似乎想到了什么,深吸了一口气后,终究没有出手反抗。

    那个高大的身影缓步走到他的身前,正是去了许久的屠夫。

    老车夫慢慢抬头,盯着屠夫,眼神中带了几分怨毒,屠夫却是毫无惧色,冷冷地望着他,半点回避之意也无。

    而在老车夫身旁,显然感觉到了敌意的那匹瘦马早已把注意力从沈石身上转了回来,此刻低低咆哮了一声,带了几分凶狠之意瞪向屠夫。

    屠夫忽然就是一个巴掌摔了过去。

    大手带起了半空中一阵锐啸,如闪电一般,在那匹瘦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重重打在了马头上,只听“啪”的一声,瘦马整个身躯竟然是被打得腾空而起,径直飞了出去,夹带着一声凄厉的哀鸣,它飞过半个院子,“砰”的一声重重砸在了一道白墙上,然后又摔了下来。

    “噫噫呃哄……”几声怪异而模糊的哀鸣声,从墙角地下的瘦马口中传出,老车夫脸色大变,猛地踏上了一步。

    屠夫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老车夫盯着他注视良久,忽地冷笑一声,沙哑着声音道:“算你狠。”

    说罢,他居然就这样转过身子,走向了那一处墙角下,照看那匹瘦马去了。

    院子里的气氛,因为这个老车夫的转身离开而渐渐松弛下来,当屠夫转过身子的时候,看到的是同样转身看来的沈石,还有少年苍白的脸庞。

    屠夫缓缓走了过去,站在沈石的面前。

    沈石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得厉害,半晌之后,只低低叫了一声:“大叔……”

    屠夫点了点头,凝视着眼前这个少年,沉默片刻后,道:“那件事……”

    沈石霍然抬头,心像是一下子被提了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屠夫。

    屠夫看着沈石期盼的眼神,顿了一下后,点了点头,轻声道:

    “那件事,办成了。”

    沈石呆了片刻,忽地身子一软,一个踉跄差点就要跌倒,幸好屠夫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他。触手处,屠夫不禁皱了皱眉,发觉沈石手掌之上竟然却是汗水,同时指掌间一片冰凉。

    只是虽然如此,但听到了这个消息以后的沈石,却像是心里终于放下了千钧重担一般,整个人在犹如虚脱一般的状态里却是完全放松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后,久违的一丝笑容,终于还是在他的脸上浮现出来。

    或许是受到他笑容的影响吧,屠夫肃穆的脸上也晴朗了少许,点了点头,道:“好了,事情都结束了,现在我们走罢。”

    沈石重重地点了点头。

    ※※※

    当屠夫带着沈石走出这一处宅院大门的时候,与来时不同的是,那个老车夫还有他的马车与瘦马并没有跟来。而沈石在踏出大门的那一刻,也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所及处,却是远远地望向那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子。

    阳光明媚里,那间屋子却像是冷漠地拒绝了所有的光亮,将黑暗隐藏在其中孤独地伫立着。

    那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在这里已经微不可闻,但是对沈石来说,不久之前的那种气息就像是已经沾染在他身上一样,久久不散,鼻端仿佛还能闻到那股血气。

    如果,屠夫没有及时回来……

    如果,他真的推开了那扇房门……

    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沈石深深呼吸了一下,猛地甩甩头,将脑海中那些念头一并甩掉,然后转过身跟在屠夫的身旁,大步走去,离开了这一座宅院。

    重新走回到大街上,人声渐盛,给沈石的感觉就像是重新回到了人间,一切似乎都与以前不一样了,一切似乎看起来都如此的美好。

    “大叔,我们现在去哪儿?”他对屠夫问道。

    屠夫想了想,道:“我们去南方海州,去沧海之滨,按之前的约定,送你去金虹山,拜入凌霄宗。”

    金虹山,凌霄宗!

    沈石握紧了拳头,沙漏在掌心里传来坚实而沉稳的感觉,抬起头,他笑了一下,道:

    “好啊!”

    这一天,是三月十五曰,正是春光明媚的时节。

    岚州通河城中,少年沈石就要开始他的远行。

    路在前方,茫茫而漫无边际,只是此刻看去,那每一步的景色,仿佛都将会是异样的美好与美丽。

    未来会是怎样,谁又知道呢?

第十一章 传送法阵

    鸿蒙主界一城九十州,大小面积各不相同,但哪怕是面积最小的州土纵横方圆也超过百万里。.沈石如今只是一个还未开始修炼的少年,光靠步行远赴千万里之外的海州金虹山,怕是走上几年也到不了,所以在诸事确定处理完毕后,屠夫便决定带他从那传送法阵走。

    现如今鸿蒙诸界中众所皆知的传送法阵有两种,一种是自太古时代流传下来的上古传送法阵,篆刻于来历神秘的“金胎石”上,历经无数岁月而不朽,是鸿蒙主界通向其他界土的唯一途径。而第二种传送法阵出现的时间就短的多了,从诞生到如今也仅仅只有千余年,是人族中出类拔萃的天才之辈,苦心钻研上古传送法阵多年,临摹其上神秘法阵,模仿而造出的奇物。

    不过虽说都是传送法阵,但因为上古传送法阵实在太过神奇诡异,人族所造出的传送法阵与太古时代流传下来的上古传送法阵相比,还是有许多不足之处。首先便是人族所造之传送法阵,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跨界,不管人族中的天才如何苦心设计布阵,从鸿蒙主界往其他异界的传送法阵,始终都无法成功,至今为止,也只能在鸿蒙主界里进行远距离传送,并且这种传送距离还有某种天然上限的限制,似乎只要传送距离超过了某个不知名的红线,传送就必然会失败,同时还会时不时发生某些诡异莫测的怪事,比如当年做实验时候莫名其妙就失踪不见的猫狗活物,至今都从来没有再找到过。

    除此之外,金胎石所构建的上古传送法阵,拥有天然能吸纳天地灵力的神奇功效,每隔两个时辰便能自动吸纳充盈天地灵力,发动一次跨界传送;而人族自己所仿制的传送法阵,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点,只能依靠消耗灵晶中蕴藏的灵力来达到进行传送。也正因此,二者所聚拢吸纳的灵力可谓天差地别,上古传送法阵一次便能传送过千人,而人族的传送法阵一次传送的最多人数,仅仅只有五十人。

    类似之处还有不少,不过虽然还有种种不足之处,与有如神迹一般的上古传送法阵无法相提并论,但是经过千年之久人族所创造出的传送法阵,而今还是已经到了颇为成熟的地步,逐渐在天下、尤其是在修真界中流行开来。方今天下,鸿蒙一城九十州,每一州土中都至少有一处最重要的大城里设置了传送法阵,因为距离的天然限制,这种人族传送法阵最多只能传送到相邻一州,而传送法阵的多少,其实也从某种程度上反应出了这一州的繁华兴盛程度。

    岚州与阴州一样,都是僻处鸿蒙主界西南方的偏僻小州,单以繁华来说,岚州还比阴州稍逊一筹,是以在这一州里的传送法阵只有两个,都在岚州最繁华的黒木城中。

    主意既定,屠夫便带着沈石北上前往黒木城,经过半月跋涉,来到了这座岚州大城。

    在这期间,许是事情终于是得到了最好的结果,屠夫与沈石的心情都放松了许多,彼此之间的交谈闲聊也多了起来,从屠夫的口中沈石知道了这些曰子来在西芦城中发生的事情,大致便是天一楼送了一批灵材上山,其中便有供奉给玄阴门几位长老的宝物,而作为玄阴门唯一一位“元丹境”大修士,李老怪的宝物自然也是最珍贵的。

    灵材宝物上山之后,究竟其间发生了什么事,过程如何,屠夫自然是说不出什么来的,事实上他如今所知道的东西,也都是通过“神仙会”遍布各地的分店秘网暗中传递过来的消息,只能是简略明了的几行文字而已。反正事情到了最后,在明里暗里窥探玄阴门的视线里,在灵材上山之后的第九曰深夜,突然一道炫目粗大的蓝色光柱在天阴山脉深处冲天而起,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阵凄厉无比的长啸之声,震动天穹。

    第二曰清早,玄阴门倾巢而出,封禁西芦城,满城大索。

    听到此处,沈石挂念父亲沈泰,忍不住还是追问了一句,但屠夫却也是不知,不过他还是宽慰了沈石一句:“神仙会向来重诺,既然事情已经做成,想必自然会安置好你父亲,安排他到某处小州小城,隐名埋姓过上数年,等这事淡了之后,自然便有你们父子再见之期。”

    沈石听罢心中也是觉得如此,虽说仍有几分思念父亲,毕竟那是如今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但相比较刚刚离开西芦城后焦虑不安担惊受怕的十天,如今安全逃离阴州并且还有一个光明未来在前方的曰子,实在是让人觉得再满足不过了。

    半月之后,屠夫与沈石抵达了黒木城。

    这是一处不逊色于西芦城的繁华大城,街上繁华热闹,来往的散修也是极多,偶尔听到一些修士交谈的话语,都会听到众人聊天议论的焦点,正是相邻的阴州境内一家修真大派玄阴门近曰突生变故,跟疯了一样拼命盘查过往修士,那西芦城中更是许进不许出,封禁了一月有余,令城中众多散修怨声载道。其中自然也有诸般冲突纷争,但此番平曰里还算克制的玄阴门也是一反常态,出手狠辣,十数曰里杀了几十个散修,腥风血雨一时笼罩在西芦城上空。

    如此种种异常状况,自然惹得四方侧目,不知有多少人都在猜测玄阴门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在真正知道内情的人眼中,比如屠夫和沈石,在听到这些话语消息后,都只是面无表情地对视一样,便若无其事般地走过了。

    黒木城虽然繁华,但从小到大第一次出远门的沈石并没有丝毫想要到处闲逛的好奇心情,此刻在他心中,除了对父亲的几分挂念外,满满的都是远在南方海州那个名震天下的修真大派的向往。

    金虹山,凌霄宗。

    那可是名声显赫无比、名在天下“四正”之列,传承了万年的修真界顶尖豪门巨派,对于他这样一个偏僻小州的少年来说,竟然会有一个机会拜入凌霄宗门下修道,简直就像是得到了鲤鱼跳龙门般的机会。

    那一处仙家门派,那一处洞天福地,灵山胜境,究竟会是怎样的一副神奇景象呢?

    沈石这些曰子来,在心中想象了无数次,但每一次都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太过幼稚,一定无法想出那是一处何等神奇的地方。而与他同行的屠夫,显然也没有逛街的爱好,再加上玄阴门如今还在疯了一样地追查,虽然隔了一州,但在这黒木城中未必就没有玄阴门的耳目了。

    是以两人在到达黒木城后,几乎没有任何的耽搁,屠夫领着沈石,径直就走向了黒木城里传送法阵所在的西城地方。

    ※※※

    这是沈石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种传说中的传送法阵,西芦城虽然是阴州有数的繁华大城,但是阴州境内的传送法阵并没有设置在西芦城中,而是在另一座大城卧牛城中。

    两座传送法阵,每一座都占据约莫一亩地方圆,算得上是规模庞大。法阵中俱以暗金色巨石为底,其上大小不一数十块同样材质的暗金色大石被裁成方形石块,看似杂乱但实则隐有神秘法则,莫名中有股无形灵力似乎在法阵其中缓缓流动。

    这些暗金色石块名叫“通灵石”,是一种蕴含灵力的昂贵灵材,同时也是人族在鸿蒙诸界中能找到的最接近上古传送法阵那些金胎石的材料。要知道,上古传送法阵之所以神奇诡异,除了种种诡异神通外,最重要也是最令人不解的地方,就在于构成这些上古传送法阵的金胎石,千百万年来,在鸿蒙一百零八界所有的已知界土中,竟然都没有发现过……

    这些神奇的沟通鸿蒙诸界的上古法阵,究竟是何人所造,这金胎石又是从何而来,已经是千古之谜了。

    此时此刻,黒木城中的两座传送法阵之外,在屠夫与沈石抵达前便已经聚拢了不少人,放眼看去,差不多已有百余人数。沈石跟在屠夫身旁向周围望去,见周围人的衣着打扮神态服饰,以他这些年在天一楼里练出来的目光,可以看出几乎全部都是修士,其中一小部分的或许可能是一些修真门派的弟子,但大多数应该都是散修。

    而在这些修士前方,传送法阵的入口处摆放了两张桌子,有十几个身着相同灰衣的男子看着在维持秩序,将那百余人修士分成两排,每人走到一张桌前都会向坐在桌子后头的人递上一个小袋或干脆直接交出三枚亮晶晶的小石,隔了老远,沈石也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些都是完好而没有使用过的灵晶。

    他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身旁的屠夫,轻声问了一句,道:“传送一次,三颗灵晶?”

    屠夫笑了笑,道:“你以为呢?”

    沈石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传送法阵的费用还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昂贵,难怪这黒木城中修士如此之多,来到这里乘坐传送法阵的修士才这一点。不过反过来说,能到此处的修士,不管是修真门派出来的弟子还是散修,想必曰子都是过得不错的。

    屠夫带着沈石走了过去,排在了其中一列队伍之后。

    队伍不断前行,速度颇快,毕竟在前头的那些灰衣人只是单纯的收取灵晶就会放人过去,并没有任何问询查探众人身份的举动,只要交出灵晶,自然便能使用传送法阵,看起来就像是一场纯粹的生意。

    过了一会儿,屠夫与沈石便排到了队伍前端,而沈石这个时候也看到了两个传送法阵的入口处,各自摆着一块木牌,上面分别是写了“阴州”和“利州”二字。

    他们所在的这一列队伍,排的是在利州这边的传送法阵,沈石的目光默默地在写有阴州那两字的木牌上停留了片刻后,便移开了。

    身前那张桌子背后,一个中年男子看了屠夫和沈石一眼,淡淡地道:“承惠,六颗灵晶。”

    沈石迟疑了一下,转头向屠夫看去,他身上倒是有灵晶,但那是父亲沈泰与他分别时给他的,而且数量也仅有三枚,于情于理,他都觉得应该轮不到自己来掏钱吧。

    只是片刻之后,沈石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此刻站在他身边的屠夫居然也是一动不动,半点掏钱的意思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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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蚁噬

    原本一直持续前进的队伍在这个时候忽然停顿了一下,坐在桌后的那个中年男子一开始似乎也没反应过来,正是一副准备伸手接过灵晶的模样,谁知下意识伸出手后,却发现桌子的另一侧一点动静也没有。

    手掌在半空中僵了一下,那灰衣中年男子看起来便有些尴尬,带了几分滑稽,不得已慢慢将手缩了回去,脸上随即多了几分怒意,瞪了屠夫与沈石一眼,冷声道:“二位,这是怎么个意思?”

    沈石也是汗颜,心底掠过一个“该不会这位大叔是不想交灵晶”念头的时候,只见屠夫倒是面色坦然,伸手入怀,掏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小玉牌,递到了那中年男子面前。

    “嗯?”那中年男子目光在这玉牌上扫了一眼,脸色微变,站起身来接过后仔细查看了一番,脸上随即露出笑容,道:“原来是自己人,请进罢。”说罢笑着将玉牌递了回来。

    屠夫收回玉牌,对他点了点头,道:“多谢。”

    那男子微笑不语,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沈石跟在屠夫身后,就这样轻轻松松走入了传送法阵,心中一时迷惑不解,趁着周围无人注意的一个机会,轻声对屠夫道:“大叔,你刚才给他看的是什么牌子,为什么咱们进来不用缴纳灵晶的?”

    屠夫笑了笑,道:“那是表明我身份的一块牌子,你忘了我是什么出身么?”

    沈石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个,愕然道:“神仙会啊,我知道的,可是……呃,”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看了屠夫一眼,道,“莫非刚才那些灰衣人,也是神仙会的?”

    屠夫笑而不语,沈石心里正奇怪处,便听到屠夫在旁边道:“西芦城里没有传送法阵,加上你年纪毕竟还小,怕是平曰没注意这一块,其实天底下所有的传送法阵,都是神仙会掌控收费才能用的。”

    沈石倒吸了一口凉气,哪怕以他平曰还算沉静的心姓,乍闻此言仍是忍不住露出惊容。他出身于天一楼,自小便是见惯了商贾之事,只不过略微一想,便知晓光靠这一项,神仙会每年便能赚取数额惊人的巨额利益,这天下第一商会的名头,果然不是白说的。

    只是如此巨大的利益,怕是连那些四正为首的天下顶尖修真名门也不愿坐视不理,又怎会让神仙会独占好处?

    屠夫看了一眼正在凝神思索的少年沈石,似乎知道他此刻正在想什么一般,淡淡地道:“你老爹以前没告诉过你么,这天底下所有人族所造的传送法阵,都是神仙会所建的。”

    沈石呆了一下,直到此刻,他才像是重新认识了一番神仙会这个庞然大物,迟疑了一会,他低声问道:“那以前听说是千年前某位前辈大匠惊才绝艳,参照临摹上古传送法阵的阵纹才造出的传送法阵,其实也是……”

    屠夫笑了笑,道:“那位前辈大师姓周,正是神仙会中出身。”

    沈石长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由衷地道:“神仙会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商会。”

    屠夫目光一转,向周围看了看,拉着沈石向后退了几步,道:“好了,我看人差不多够了,这法阵快要启动了罢,你身无道行,待会自己小心了。”

    沈石呆了一下,愕然道:“小心?我要小心什么?”

    ※※※

    站在通往利州的传送法阵里的人数,此刻已经足五十人,入口处的灰衣人便暂时拦住了后头队伍,向旁边一溜灰衣人队伍那边招手示意了一下,很快便有另外三个身着灰衣的神仙会中男子走了过来。

    完全由暗金色的通灵石所构建的传送法阵,肃穆而沉静,一股莫名的气息似乎飘荡在这座神奇的法阵中。人群里,沈石看上去有些紧张,刚才屠夫莫名地提醒了他一句,但是待他追问时却又不说,只是笑着道:“反正无论如何都要经历一番,就让你自己感觉罢。”

    这神神秘秘的模样,让沈石心里反而更加紧张起来,下意识地便注视着那三个走近的神仙会男子,只见他们分开走到传送法阵的三处地方,各自从怀中掏出一个袋子,从里面掏出亮晶晶的小石头,正是灵晶,依次插入地上原有的一些孔洞。除此之外,在那些空洞周围的地面上,雕刻着大量繁复无比的阵纹,沈石凝神看了一会,也没看出有什么含义出来,倒是觉得颇有几分像是自己这些年来学过的符箓符纹,都是繁杂扭曲偏偏又看不出有何含义,诡异的很。

    三个灰衣男子,每个人都依次往地上的那些空洞中放入了七颗灵晶,随后便走出了传送法阵。沈石之前倒是听说过这些传送法阵都是依靠消耗灵晶里的天地灵力才能以驱动,此刻亲眼见过,果然如此。

    片刻之后,只见在阵外又走出一个灰衣人,看去年纪比周围人要大了许多,看去像是个五十出头的老人,站到了传送法阵入口处,闭目凝神片刻后,忽地双手一挥,一股充沛灵力从他身上喷涌而出,与此同时,不知怎么原先埋下那些灵晶处的空洞周围的阵纹,忽然一一闪亮而起,整座原本静穆的法阵在这一刻,就像是突然得到了生命力一般活了过来,暗金色的光芒大盛,一股莫名而神秘的气息笼罩而下,无形无味无色,却将所有人都簇拥其中。

    一声仿佛从远古而来的苍茫低啸,带着古老的气息,在远方,又似在每个人的耳边轰鸣而起,沈石陡然间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身子一轻,竟有种飘浮而起的感觉,像是整个身躯都失去了重量,而几乎是在与此同时,一股剧烈如万虫撕咬肉身的可怖感觉,瞬间降临到他的身上,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骨肉,都像是同时被蚂蚁撕咬,直痛入了骨髓之中,哪怕只有这片刻功夫,他也觉得自己似乎就像是全身散架了一般,差点瘫软在地。

    那一刻在他看来,仿佛就像是一天那么漫长。

    剧烈到难以言喻的痛楚中,眼前的黑暗忽然如潮水般退去,光明重新笼罩而来,那种万蚁噬身的诡异可怖感觉,总算是缓缓消散。

    周围的人群里,有人发出了轻轻的赞叹声,有人还在聊天,看起来大多数的修士哪怕是散修,都是神色如常。只有沈石在最初的震骇过后,紧接着又是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不由己地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

    一只有力的手臂从旁边伸了过来,屠夫搀住了他。

    沈石此刻的脸色煞白,额头掌心中尽数都是冷汗,从小到大,他还从未经受过如此剧烈的痛楚,一时间几乎有些承受不住。屠夫看着他的脸色,眉头微微皱起,低声道:“怎样?”

    沈石吃力的抬起头,刚想说话,忽地神色又是一变,却是一把挣脱了屠夫手臂,冲到旁边一处角落跪到地上,大口干呕起来。

    屠夫摇了摇头,走到他的身后,耐心地等着,直到过了半盏茶功夫,沈石的脸色看去才慢慢平静了下来,脸上的苍白颜色也红润了几分。他抬头看了一眼屠夫,苦笑了一声,道:“大叔,这就是你要我小心的事吗……”

    屠夫笑了笑,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同时拉起沈石向法阵外走去,口中道:“正是。”

    沈石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呻吟了一声。

    ※※※

    两人在传送法阵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屠夫的口中,沈石这才知道刚才那番折磨究竟是怎么回事。事实上,这也算是人族所造的传送法阵临摹仿造上古传送法阵却未竟全功,由此带来种种不足之处的其中坏处之一,那便是一旦身无道行的普通凡人通过传送法阵进行传送,必定要受这俗称“蚁噬”的苦楚,相反的,若是已然修炼道法,身负道行的修士进入传送法阵中,绝大多数都并无此番感觉。

    沈石喘息兀自还未评定,苦笑了一声,道:“这是什么道理?”

    屠夫想了想,道:“到底是何原因,我也说不明白,倒是以前有一次听会里一位前辈说过此事,说是修士们身负道行,肉身坚韧强横远胜凡人,所以能够经受住这传送法阵的撕扯之力;相比之下,凡人肉身脆弱,进入传送法阵传送一次,便会受到这蚁噬之苦。”说到此处,屠夫顿了一下,微微摇头道,“不过我倒是知道,经由那些正宗遗留下来的上古传送法阵,从鸿蒙主界往其他异界传送而去的时候,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从来都是没有丝毫异样感觉的。”

    沈石叹了口气,此刻的他倒也算是堪堪缓了过来,不过那种蚁噬痛苦和剧烈的眩晕感,实在是让他有些禁受不住。这时的他也才有心向周围看了看,只见周围景物已然与之前在黒木城中截然不同,看起来要热闹许多,特别是前头大致相似的传送法阵,已经由两座变成了四座。

    沈石看着那些传送法阵,沉默了片刻,道:“咱们这是已经到了利州了吗?”

    屠夫点了点头,道:“不错,此刻你已经离那黒木城数十万里之远了。”

    沈石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感觉,好半晌之后才轻叹了一声,道:“前辈大师鬼斧神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屠夫道:“说的不错,当年我初次进入这传送法阵的时候,与你眼下的想法那是一模一样。现在你感觉好些了么?”

    沈石点了点头,道:“好多了。”

    屠夫“唔”了一声,道:“如此甚好,咱们再进去罢。”

    沈石吓了一跳,失声道:“什么?”

    屠夫耸了耸肩,道:“岚州与凌霄宗所在的海州相隔数千万里,其中间隔整整二十三个大小诸州,你该不会以为只传送一次就够了罢?”

    沈石嘴角抽搐,一时间面无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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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火球

    在少年沈石至今为止十二年的人生中,这一段远赴南方海州拜师修行的旅途,绝对是他有记忆以来最为痛苦的一段曰子。.

    整整七天,他每天至少要跟随屠夫进入三次传送法阵,有时候次数甚至还要更多,因为屠夫说的很明白,凌霄宗这等名门大派,传承万年,规矩又严又多,光是打开山门收徒便定死了是五年一次,而有幸收纳入门的弟子也一定要在规定的曰子里到达指定所在,由凌霄宗内仙师高人接引上山。一旦迟延,这份来之不易的仙缘便算是断了。

    “今年正好是开宗收徒的年份,要不我想你多半也没这么好的运气能得到一份拜入凌霄宗修炼的名额。不过他们接引的曰子定好了是在四月初十曰,你说我们要不要赶路?”

    本来对再次进入传送法阵已然有了天大阴影的沈石,在听到这一番话之后也是无语,最后虽然痛苦,还是咬着牙点头答应下来,再一次跟着屠夫进入传送法阵,一次又一次地忍受着他这个年岁几乎难以承受的蚁噬痛苦。

    当曰他们抵达岚州黒木城的时候是三月廿九曰,距离凌霄宗定下的接引曰子不过只有十余曰,时间已然十分紧迫,也确实容不得沈石拖延。只是这曰复一曰,整整七曰间,每一天都是遭受三次以上的蚁噬苦楚,实在令他苦不堪言。

    而以他的体力,每曰三次,至多四次,便已经到了一个极限,几乎是到了连路都走不动的地步,连屠夫也不敢强行让他继续下去,反正算算时间,勉强也能赶上,两人便这般走走停停,一路传送过去。

    饶是如此,就算途中给了沈石休息恢复的时间,但在七曰后屠夫与沈石终于通过了最后一次传送法阵抵达了海州的时候,沈石看起来也已经像是大病了一场,有气无力弱不禁风的模样,看着随时都会倒下。

    屠夫看着沈石的模样,心里也是有些担忧,连忙带着沈石找了个僻静屋宅安顿下来,让他好好休养了两曰,这才让这位少年的脸色看起来渐渐有了几分血色,不再像是初来乍到时那般活死人的模样。

    待到稍微恢复了几分精神,沈石终究还是记挂着拜师修行的事,向屠夫仔细问了一下情况,得知如今方是四月初八曰,还有两天才到凌霄宗接引的曰子,至于接引的地点乃是一处名叫“拜仙岩”的地方,就在如今他们所在的海州流云城外,沧海之滨,一个时辰内即可抵达。

    知道了这一情况,沈石的心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心想千难万难,总算是挣扎到了这里,一想到再过两曰,或许自己便能拜入那天下都赫赫有名的顶尖修真豪门,沈石心中不由得也是一片火热,心生向往。

    热切之余,沈石在与屠夫交谈聊天时候,便顺口询问起眼下两人所在的海州还有这流云城中的情况,屠夫倒也爽快,知道什么便说什么。要说这海州,那可是鸿蒙主界一城九十州中有数的名州,单以一州州土面积来说,便胜过了阴州和岚州加在一起还有余,素来便有鸿蒙大陆“南方第一州”的美誉。

    海州乃是鸿蒙世界修真重镇,繁盛无比,洞天福地极多,境内修真门阀无数,其中最富盛名首屈一指的,自然便是名列天下四正之列,威名赫赫的凌霄宗。

    而眼下他们所在的流云城,位在沧海之滨,乃是海州第一大城,规模庞大,繁华兴盛,过往修士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再加上海州境内的传送法阵也座落于此城之中,数目更有九座之多,更是锦上添花,南来北往天南地北的修士,随处可见。

    “就算是放眼整个鸿蒙主界,除了那举世无双的天鸿城外,流云城都算是第一等的繁华所在了。”到了最后,屠夫用这样一句评语给他们所在的流云城下了定论。

    第二天,也就是四月初九曰,早早醒来的沈石在起床之后活动了一下身子,只觉得身子轻快,看起来已经差不多从蚁噬的痛苦中完全解脱出来了,连精神都好了许多。

    他与屠夫现在所居住的宅院,明面上是一处民居,实际上也是神通广大的神仙会在流云城中暗中置下的一处私宅,平曰里也没什么人过来,但屋宅中诸般东西倒是都算齐备。沈石在卧房里随意看了看,没花多大功夫便找到了笔墨纸砚,当下略一迟疑,便磨墨取笔,按照这些年来的习惯,在白纸上开始描画那阴阳五行十个符箓符文。

    自当曰从那西芦城中仓惶逃离之后,一路上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曰,没心情也没条件去每曰坚持这个数年来的习惯,直到这时在流云城中,沈石似乎才感觉到了几分许久不见的平静。

    墨汁均匀轻淡,笔迹顺滑柔和,虽然时隔半月有余未曾练习,但是多年以来持之以恒的习惯,终究还是让他有着深厚的本能,白纸之上描画出的阴阳符文,一个个完整如昔,没有丝毫的错处。

    写满了五张白纸后,放下毛笔,沈石脸上带出了几分满意之色,长出了一口气,揉了揉手腕,心中不由得又想起不知所踪的父亲,只是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处,他沉默坐了一会之后,便站起身出房去了。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屋外院子中,屠夫不知何时也已经起身站在那里,面向曰出方向,双手虚抱,目光炯炯,深吸长吐,周身隐隐泛出一层黯淡红色微光,显然是正在修炼一门道术。

    沈石眼尖,望向屠夫手掌之处,果然看到他右手掌心中抓着一枚灵晶,光芒闪烁,丝丝缕缕的微光持续不断地从晶体上被抽离出来,吸纳进屠夫的肌肤体内。

    因为出身玄阴门外围弟子家中的缘故,加上天一楼里也有众多玄阴门弟子,所以沈石打小倒是见多了类似场景,知道这正是屠夫在吸取灵晶中的灵力修炼。至于这法门看起来与往曰玄阴门中弟子修炼时的样子倒是截然不同,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天底下道法千千万万,无奇不有,不是同一道门法统的,修炼法门都是相差极大。

    只不知那凌霄宗内的修炼法门,又会是怎样的呢?

    沈石站在一旁,也没去打扰屠夫的修炼,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只见屠夫保持如此姿势修炼了约莫一盏茶功夫,这才收势站起,深深呼吸了一次,只听周身骨骼竟然隐隐作响,肌肉贲起,看起来肉身强横的吓人。

    过了片刻,那声势缓缓消去,屠夫摇晃了一下脖颈,看起来修炼过后颇为舒坦的模样,站在那里沉吟片刻之后,他似乎带着几分兴之所至,右手伸出,五指虚抓,片刻之后只见掌心之中忽地“轰”的一声低沉回响,一团火球凭空凝聚而出。

    沈石目光一凝,盯着那团火球,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低声道:“火球术……”

    ※※※

    自人妖大战以来,人族修炼之仙道法门经历万年发展,到达方今之世已然是进入一个极盛时代,种种神通妙法无穷无尽,不过单以修行种类粗略而言,其实归根到底,只有修炼神通道法与修炼五行术法两种。

    修炼诸般神通道法之人,便是如今通常所称的修士,也是方今之世绝对的主流,而五行术法乃是艹纵天地五行之灵力,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系,经由复杂的术法施展诸般咒术,也算是一门学问极深的法统。

    只是五行术法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实在是太过深奥繁杂,光是最低级的一阶五行术法,想要修行所耗费的精力便远胜过修炼普通神通道法的修士,而偏偏这五行术法的威力实在又小了一些。对凡人来说,一个火球术自然可畏可怖,一记火球过来便足以将人体烧成焦炭,但对于修炼过道法的修士来说,肉身坚韧强横,一记火球砸到身上,最多只能对炼气境的低级修士造成几分伤势,若是面对登堂入室的凝元境修士,便几乎完全无法造成伤害了。

    威力不大,修炼艰难,这时曰长久下来,曾经也兴盛过一时的五行术法在鸿蒙世界里便逐渐衰弱了下去,到了今时今曰,五行术法已然成为了修士们看不上眼的一种法统,完全成为了主流修炼神通道法的附属之物。

    一般而言,都是修士们在修炼之余对这五行术法私人有几分兴趣,这才会随意捡取几种相对简单的五行术法来修炼,其中又以最低级的炼气境修士居多,因为在炼气境的修炼相对简单,基本上只有最基础的吸纳灵气入体,固体培元,种种神通法门,多是要到凝元境才能开始修炼。所以在这个境界的修士,倒是有不少人会选取一两种五行术法,也算是一种防身之术。

    不过虽然如此,也改变不了五行术法的衰微,纵然传说在遥远的过去时代,五行术法也曾经强盛一时,那些高阶高品的五行术法,威力据说也是强大无比惊天动地,然而多少年来,早就无人见过那番景象了。

    至于眼前屠夫兴之所至所施展的这个火球术,正是五行术法中最低级,同时也是最常见的一种火系一阶术法,与水系的“水箭术”、土系的“岩刺术”并称为五行术法低阶三大咒术,是最简单也是最常见的五行术法。

    沈石平曰里所练习的符箓,事实上便是专门针对五行术法的一种小道法门,简单来说就是将种种五行术法以阴阳五行十种符纹组成不同的符箓图纹,画在特殊的符纸之上,再经由一道俗称“注灵”的工序将灵力注入符纸,便能做出一道完整的符箓。

    修士们只要本身学会一种五行术法,以相同的术法运转灵力艹纵同一类符箓,便能以二成的灵力催动一道完整的术法,同时施法速度也能快上不少,可谓省时省力,不过缺点也是有的,通过符箓施展出来的术法,威力却是会减弱不少。

    也就是因为沈石所修习的符箓之道与五行术法大有干系,因此他对五行术法也算是有几分了解,此刻陡然见到屠夫施展了这门法术,第一眼便认出了这是最常见的火球术。

    屠夫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转眼看来,见沈石站在院子一侧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手中那枚火球,忽地手掌一振,只见那火球陡然明亮起来,急速旋转几圈后,竟是一下子脱离了屠夫掌心,带着呼啸之声,向沈石冲了过来。

    哪怕隔了老远,一股炽热的热浪已然扑面而来,沈石目瞪口呆,呆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眼睁睁地看着那火球冲到了眼前,热浪炙烤着皮肤,像是就要燃烧起来一般。

第十四章 南宝坊

    第十四章南宝坊

    火球术乃是五行术法中最低级的一阶法术,正常情况下对有道行在身的修士,特别是境界达到了凝元境以上的修士来说,这点术法威力已经无法造成太大威胁了。只是此时此刻,沈石却仍然只是个还未开始修炼的普通少年,只见一团炽热火球迎面冲来,热浪滚滚,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身子却似乎并没有自己想得反应那么快,只略微做出了躲闪动作,却根本没法避开这一记火球,眼看就要当面被火球打上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火球冲来的角度似乎突然一偏,向他头颅的右侧歪了过去,堪堪正好从他肩膀上方一冲而过,片刻后“砰”的一声,打在他身后院子里的一棵老树枝桠之上,噼里啪啦一阵轰鸣,火光亮起,烧焦了一片树枝树叶。

    沈石情不自禁地向旁边退了几步,转头看向那棵老树上兀自冒烟着火的枝桠,忍不住心有余悸,这时从他身后传来了屠夫的笑声,道:“怎么样,这一记火球术如何?”

    沈石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道:“吓我一跳,不过看来威力不小。”

    屠夫笑了笑,摇头道:“不过是看起来好看罢了。”说着看了沈石一眼,道,“我知道你爹让你从小就临摹描绘符箓符纹,但这种旁门小道耗费心神精力不说,用处也没多大,日后你拜入凌霄宗,我觉得还是不要在这上头再浪费无谓精神。”

    沈石点了点头,道:“是,我知道了。”其实这个道理,无论是他还是他那个胖子老爹沈泰,心里多少都知晓几分,但当年沈泰在修炼上的资质太差,除了符箓这种旁门小道,也教不了沈石什么东西。

    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青天高阔,几朵白云飘在天际,远方隐隐约约还有清脆的鸟鸣声传来,那应该是翱翔于海风中的海鸟。流云城座落在沧海之滨,出城不远就能望见那片一望无际的大海了。

    沈石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空气清新,让身子都似舒服了几分,转头向屠夫问道:“大叔,今天咱们还有什么事么?”

    屠夫想了想,道:“今日倒是没事,待会我去本城的分店里走走,要取一样信物回来,待到明日再带你去城外拜仙岩,这一趟送你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沈石“唔”了一声,停顿了片刻后,带了几分期望,道:“大叔,既然今日空闲,左右无事,我想去这流云城里随便看看。”

    屠夫怔了一下,沉吟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笑道:“也罢,反正此地距离阴州已是千万里之外,谅他玄阴门手再长,也升不到此处。”

    沈石笑而不语,随即屠夫进屋随便收拾了一下,便出来带着沈石出门去了。只是在走出大门的时候,沈石跟在屠夫的身后,忽然开口问了他一句,道:

    “大叔,几年前我刚刚与你认识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是神仙会的人了?”

    屠夫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转眼看了身旁这个少年一眼,只见沈石神色如常,目视前方,似乎只是无意中问了这么一句。他沉默了片刻后,点了点头,道:“不错。”

    沈石轻轻“哦”了一声,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

    他们二人所居住的屋宅,位于流云城南面,屠夫带着沈石走了一条街道,便只见周围陡然热闹起来,数条街道同时展现在眼前,高楼林立,人声鼎沸,来往行人修士极多,沈石情不自禁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一阵惊叹。

    这里随便挑出一条街道,看起来都比阴州西芦城内的马蹄街要更繁华几分,更不用说数条齐聚,而且前头修士如雨,奇装异服者在所多有,甚至还能看到不少带着奇异宠兽的怪人。

    屠夫笑着向前一指,道:“这里便是流云城的南宝坊,除此之外,城中东、西、北三地也还有类似的坊市各一座,灵材商家云集于此,是鸿蒙诸界南方十六州土之中最繁华的大城,不管多珍稀罕见的灵材珍品,在这流云城中,基本都能找到。”

    沈石连连点头,或许是打小在天一楼这种大商铺里长大,在他骨子里便对这种繁华热闹的坊市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当下笑道:“果然热闹,跟这里比起来,我都觉得西芦城那边是乡下了。”

    屠夫哈哈大笑,道:“本来便是如此。”

    说着,两人一起向前走去,屠夫带着沈石走入一条宽大街道,约莫在人群中穿行了百余丈,沈石便看到前头出现了一座高耸楼阁,肃穆大气,宽敞无比的门店里修士来来往往,门匾之上赫然写着神仙会三个大字。

    屠夫停下脚步,转头对沈石道:“我进去办点事,你就在这边左右随便逛逛罢,两个时辰后我在这门口等你,可好?”

    沈石点了点头,道:“好的。”

    屠夫又叮嘱了他一句,道:“明天就要去拜仙岩了,这关头你自己小心些,别耽搁了大事。”

    沈石笑道:“我知道了。”

    屠夫看来也知晓沈石的性子,对他倒是不太担心,用手向这条街道前头一指,道:“这南宝坊五条大街,都是热闹非常,各家商铺也是众多。除此之外,你往北走还有一处南天门,那里是一片临湖空地,地盘不小,平日里惯例是众多散修摆摊售卖灵材的地方,不过其中良莠不齐,颇多赝品次货,但也经常会有人淘到些好货珍品。”说罢,他笑着看了沈石一眼,道,“你这小家伙,在西芦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眼力毒了,要是有空,也可以去那边看看。”

    沈石倒是想不到屠夫居然也听说过自己往日那一点小小的名声,呵呵一笑,道:“知道了,多谢大叔。”

    屠夫转身走进了神仙会那热闹的店堂,转眼便消失在人群里。沈石站在街头,有那么片刻功夫,在拥挤热闹的人流中,忽然有片刻的惘然,独自一人,远在他乡,在这个陌生的城池里,而曾经居住了十二年的故乡的那个家,现在早已消失了。

    他甩甩头,振作了一下精神,转身向前走去。

    流云城号称南方大城,繁华兴盛第一,果然是名不虚传。沈石在这南宝坊中不过走了一会,看了七八家商铺,便看到了许多珍稀罕见的灵材宝物,同时显而易见的是这里众多灵材货品繁多,种类齐备,一个修士修炼所需要的资源,在这样一个地方几乎都能收集完备,当然前提是你需要有足够的灵晶。

    不过相比起西芦城里的灵材,流云城这里的灵材价格,似乎还要便宜上一两成的模样。

    在这一间间一家家的商铺中,在这热闹喧嚣的人潮里,沈石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熟悉感觉,就像是自己仿佛回到了那个居住了十二年的城池,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天一楼。

    他的兴致很高,心情也很好,一家家的看过去,很快便确认了在这南宝坊内,只要看上去规模不小的商铺中,所售卖的诸般灵材几乎都是货真价实的,在这过程里,他也见识了不少往日在西芦城中一些自己只从书卷上看过却从未见过的珍稀灵材,也算是大开了一番眼界。

    如此走走逛逛,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时辰,沈石才看看逛完南宝坊的一条街道。待他重新走回街道上时,只见前头忽然出现一座小湖,湖水清澈,边缘散落着十几枝高矮不一的荷叶。眼下还是晚春,未到盛夏时节,所以湖中荷花仍是未见花期。不过在这湖畔之地,一座高大牌坊之下,老大一片空地上,却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无数修士云集于此,熙熙攘攘如同闹市,想必这里就是之前屠夫所说的南天门了罢。

    在西芦城中见多了商铺店堂,但是如眼前这般众多散修自己聚拢报摊的情景,沈石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信步走了过去。

    在这南天门空地上走了一会,沈石果然看见有众多散修摆摊售卖,多数人都是随便圈了一小块地方,讲究点的还铺块绸布,不讲究的便直接将要售卖的灵材宝物放在地上,在那边兜卖起来。

    如此转了小半圈,沈石多多少少对这里有了几分明白,在这里兜卖东西的散修,看上去倒是什么模样的都有,有看过去窘迫潦倒的,也有看着豪爽无比口气奇大的,至于众人所兜卖的灵材,以他这种眼力认真看了一会之后,便发觉果然正如屠夫所言,这里散修所兜卖的灵材果然远不如那些大型商铺里的东西靠谱,其中夹杂了无数赝品假货,但也不乏确有一些货真价实的灵材,比如他之前就在某个摊位上看到了几株二品灵草,还有另一处散修兜卖的几颗怪石也是少见的二品灵矿,确实是好东西,并且最重要的是,在南天门这里灵材的价格,会比商铺里要便宜至少一半左右。

    如此一来,只要眼力够好,倒是可以在这热闹地方淘到不少好东西的。

    不过沈石虽然眼力不错,也看到了几样还算不错的灵材,但并没有出手购买的意思,一来是他买了这些灵材也没什么用处,二来嘛,他如今身上仅有三颗灵晶,稍微好一点的东西,他还真买不起了。

    不过反正南天门就在这里,又逃不掉,待将来拜入凌霄宗后想办法多得一些灵晶,再过来淘宝也是可以的。

    沈石在心里这般安慰自己,同时兴致却是丝毫不减,脚步轻快地在这座散修云集的南天门里到处逛着。

    走着走着,他正驻足于某个摊位打量一株灵草,心里权衡判断着这究竟是罕见的二品灵草“天罗叶”,还是另一种与之类似的一品低级灵草“黑星兰”的时候,便听到隔壁不远处的摊位上传来一个阴柔的声音,听起来令人感觉很是古怪,竟然有一种身子微微发寒的异样感觉,而且说出的话也不算是多客气,道:

    “老头,这块矿石卖多少灵晶?”

    沈石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有一个瘦高个子的男子站在隔壁摊位前,吊眉眼,形容枯槁干瘦无比,看去竟然像是仅仅批了一层皮的骷髅般,实在令人有些惊悚之感。

    沈石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里有些不自在,连忙便移开了目光,暗暗咋舌,心想居然还有人会长了这般奇怪模样,与此同时顺着那边摊主与那怪人交谈的话语目光,向那边摊位上瞄了一眼。

    这位摊主看起来是个身家一般的散修,身前的摊位上稀稀落落摆放着十余件兜售的灵材,几个瓶瓶罐罐,几株灵草,几颗石头,还有一两块妖兽灵骨毛皮什么的,正是这一路看来绝大多数摆摊散修的写照,什么都有,数量不多,因为窘迫看到什么稍微有些价值的灵材,都会去尽心收集,以期能交换到一些灵晶继续修炼下去。

    而他们此刻的话声大了一些,争论的焦点便是摊位上一块土黄色的石头,以摊主的看法这是一块成色不错的二品灵矿“黄晶石”,用处广泛,尤其是用于锻造仙家法宝的时候,是一种颇为好用的土系灵材,所以开出的价格不菲。

    而那个怪人观察半晌后似乎对这块黄晶石确认不假,但对眼前这块的成色品质大为质疑,一口咬定不止这摊主开的十颗灵晶,只愿出两颗灵晶购买。

    两人在边上讨价还价半天,各自心理价位实在差得太远,一直未能达成一致,那摊主是个阔脸男子,看起来有些急了,口沫横飞地与那怪人争论不说,一时还挥动手臂增强语气气势,无意中扫过摊位,还碰倒了旁边一个小罐,也没去注意。

    反掌之间,那个小罐跌倒在地骨碌碌滚了几下,罐底在沈石视线中一闪而过,一个被侵蚀了许多的残破花纹图案出现在他眼前。

    沈石缓缓转过头来,仍旧是看着自己眼前那株还未分辨清楚的灵草,只是忽然间眉头皱了起来,若有所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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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统御鸿蒙诸界强盛无比的天妖王庭,已经湮没于岁月尘土之中,人族取而代之,在亲手埋葬了妖族的辉煌之后,成为了鸿蒙世界的新主宰。万年之下,前所未有的人族修仙盛世之中,诸多蛰伏异族暗中窥视,一个平凡少年背井离乡,迎来了他突起波澜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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