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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全文阅读

作者:烽火戏诸侯     桃花txt下载     桃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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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眼含蛰龙

    陈青牛生得俊俏,可惜笨手笨脚,做了十五六年端茶送水的活儿,还是一月领几吊钱的寒酸小厮,若不是琉璃坊领家念在当年某人赐名的情分上,加上嘴还算甜,不偷懒,早就将这不开窍的家伙撵出去,不过缺心眼也有缺心眼的好处,琉璃坊那些个唇红齿白的伶俐小厮大多被送去了宫内,净身做了小太监,陈青牛伺候人的活计总不能让人放心,反而因祸得福在琉璃坊安稳下来,像那个跟陈青牛穿一条破烂裤裆长大的刘七,就在前年被送去大内,刘七头年还会隔三岔五捎封信出来,兴高采烈说他被师傅打赏了一个名字,这玩伴从小就羡慕陈青牛有个正儿八经的称呼,酸了十多年,这下子终于心满意足,再后来,刘七就没了消息,陈青牛希望别是死在了里头。(顶点小说手打小说)

    这年头,下人的命可远远比不上坊里红牌们的一袭青貂裘衣,更别提豪客们的一匹骏马。

    今天头牌清吟萧婉儿姑娘那边要接待一批来自皇城的大人物,缺打杂的人手,陈青牛被领家使唤去候着,做些递送水果糕点的体力活。

    陈青牛站在庭院角落,弓着腰,小心翼翼望着那边的风花雪月。

    琉璃坊,是一座青楼,号称娇丽三百,当之无愧的凉州头号勾栏。凉州有一个不吉利的凉字,却是朱雀王朝数一数二的富裕,所以琉璃坊便被道德学家们骂作流金淌银的肉店,琉璃坊名声不佳,生意却是滚雪球,越做越大,凉州都传言它背后的靠山是皇宫里头的某位大黄门,那可是是能让凉州侯都笑脸相迎的当权太监,没谁敢不长眼地在琉璃坊闹事。

    萧婉儿是琉璃坊的红牌,虽不是花魁,却也是高高在上,清吟,卖艺可不卖身,刘七进宫前对这位细皮嫩肉的小娘子可是爱慕得紧,进宫前,他花光了积蓄,买了壶上好的花雕,痛哭流涕,搂着陈青牛说他这辈子是没办法趴女人肚皮上做那神仙活了,求陈青牛一定要替他完成这个心愿,陈青牛嘴上应承下来,其实心里完全没底。

    按照他的工钱,要想与坊里最便宜的姑娘一宿鸳鸯,也需要不吃不喝积攒四十来年,到时候陈青牛半百的岁月,恐怕也有心无力了,爬进了床帏锦被,莫不要硬不起来,想要讨“口活儿”,那可是要另外添钱的。像萧婉儿,擅长燕乐新词,樱桃小嘴出了名的娇艳诱人,传闻想要她张一张小嘴,便需要好几颗金锭,陈青牛就别想了,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因此连寻常男人奢望祖坟冒青烟的那点念想都没有。

    萧婉儿说好听点是心肝玲珑,难听了那就是两面三刀,应酬豪客,极有分寸,一笑一颦一哭一闹,恰到好处,百转柔肠,对待陈青牛这类下人,却是会一不高兴便拎起裙角亲自踹上几脚,力道大得惊人,甩耳光更是比她操琴还要娴熟,刘七曾挨过打,事后鼻青脸肿躺在小床板上,沾沾自喜,说没机会吃巴掌,被萧仙子踢的时候隔了层衣物,可惜哇。

    陈青牛偷偷舔了舔嘴角,看着一位衣裳华贵的紫衫公子将手伸入萧婉儿衣领,在她胸口一阵捣鼓,她花枝乱颤,看似泫然欲泣,实则欲拒还迎,陈青牛对这类演技烂熟于胸,见怪不怪,于是转而去观摩大人物们的做派。

    坊里一些眼光毒辣的前辈偶尔会传授一些经验,说**的男人分三六九等,有点小钱的殷实小户和手眼通天的世族子弟,光是坐在那里,就不一样,因为后者身上有一股“势”,有精神气撑着,陈青牛懵懵懂懂,只是心中牢记。至今为止,除了赐名的男人,陈青牛亲眼见识过最了不得的人物,是一位镇守凉州边境的破虏将军,果真不假,人家哪怕脱去了铠甲,一身普通富家翁打扮,也杀机重重,让陈青牛端茶的时候都手脚颤抖。

    富贵公子似乎玩腻了萧婉儿那对让无数坊中下人垂涎的胸脯,伸出手,婢女立即捧出准备妥当的丝巾,帮他擦拭干净,萧婉儿低眉顺眼,看不清表情。陈青牛隐隐有种快感,忍不住在心中痛快骂了句***,只知道装清高的傻货,一辈子当不了花魁。

    公子言谈无忌,嗓门不小,言谈时总习惯性弯起嘴角,勾起萧婉儿尖尖小小的粉嫩下巴,笑道:“这次燕王和长安侯直捣玉徽王朝的紫霄城,虏获整个皇室,除了那个昏聩的玉徽宗,嫔妃、淑仪、美人数千,咱就不去想那对‘瘦雪肥鸽’了,那注定是燕王和长安侯的私人战利品,可徐黄门手段当真不差,给你们琉璃坊挑了二十来位颇出彩的昭容,放在京城,都是一等一的大手笔,随同燕王一同率先攻进紫霄宫的韩芝豹大将军,不过领了十来位昭容回府。”

    陈青牛竖起耳朵,不肯漏过一个词一个字。

    朱雀的子民,对三百年前尚是南瞻部洲最大王朝的玉徽皇朝,天生抱有敌意。

    这次朱雀举国东进,兵分两路,一路由燕王爷率领三十万燕地铁骑,一路高挂朱凤大旗,由长安侯驱使,半年来捷报频传,朱雀十三州全部沸腾,最终由长安侯在玉徽腹地当阳郡活埋对手四十五万青壮士卒,流血成川,哀嚎如雷,长安侯一手扼杀掉泱泱玉徽最后的生机。

    燕王朱鸿灵和万人敌韩芝豹杀入皇城,韩芝豹留守紫霄城,威慑亡国臣将,燕王押回了玉徽宗宋哲在内的两万余皇室贵胄,结果到达朱雀中部的凤州,仅剩六千活口,大量公主郡主和宫廷女官蹂躏致死,一些不堪受辱,不愿意接受十女九娼命运的女性,投河,悬梁,咬舌,押送队伍中每日都有过江之鲫一般的自尽,不爱江山只崇佛道爱美人的玉徽宗倒是安然无恙,体重不减反增,让人寒心。

    那名因为种种缘故没有去玉徽捞取战功的富贵公子端起酒杯,懒散靠着雪白貂裘铺垫的椅子,轻笑道:“燕王殿下觊觎小薛后是两国皆知的事情,三年前,当阳坡一战,燕王铁骑踏平了玉徽西部边境四郡,如入无人之境,燕王出使玉徽紫霄城,初见豆蔻年华的小薛后,惊为天人,回到燕州后便千方百计寻了一名容貌相似的女人,日夜宠爱。还特意召来画师,将临幸‘小薛后’的场景绘画出来,后来不知怎么流传市井,被称作《燕王行幸小薛后图》。”

    陈青牛脑海中不禁浮现一幅图画,燕王戴紫金王冠,肤黑体肥,画面上的女人身娇力弱,纤细异常,需要数位宫女扶持,名动两个王朝的“瘦薛”微微蹙眉,其状可怜动人。

    这即是近年来传遍朱雀的春宫图,是每一座青楼必然高悬的佳品,琉璃坊也不例外。

    三教九流中,娼是下九流中的最末等,对于从小被人丢在青楼阶梯、一辈子都难以摆脱最低贱奴仆身份的陈青牛来说,清吟萧婉儿已经是遥不可及的风情,《行幸图》上的女子,无疑更是远在天边。

    陈青牛能做的,只是察言观色,求一个温饱,每日干一些挑拣肠衣给嫖客当做避孕手段的下贱营生,当红如清吟萧婉儿甚至吝啬一个笑脸,唯有一两个好说话、生意也不济的清伶和歌姬,才会偶尔露出个勉强善意的应付脸面,这就是陈青牛十多年枯燥人生中最温暖的待遇了,更多的是被冷眼,被唾沫,被打骂,还得弯着腰,舔着脸,装着傻,才可以少遭罪。

    萧婉儿娇滴滴问道:“小薛后,可是与赵皇后其名的薛绾绾,出生第一天就被钦定为后、年满十六岁刚被接入紫霄城便被破城掳走的祸水‘薛家瘦雪’?”

    公子摇晃盛放佳酿的琉璃盏,笑道:“不错,这才是真正的红颜祸水。真是可怜人儿,听说现在整个玉徽皇朝不骂昏君宋哲,专骂这位小薛后,骂她断绝了玉徽的气运。”

    萧婉儿温顺乖巧地笑而不语。

    最近,为了迎接这批即将到来的高级“清吟伶官”,琉璃坊特地在淮河上造了一艘白龙舟楼,摆足了要把几家同行赶尽杀绝逐出凉州的凌厉架势。凉州士族公子老爷跃跃欲试,鼓足钱囊,都想要尝一尝玉徽皇宫里头女人的滋味。

    朱雀出武侯权阉,北唐产剑客游侠,玉徽多骚客娇娘,那是公认的事实,南瞻部洲第二大的巨城,朱雀京城,有近十万太监,而玉徽紫霄城就有四万多貌美女子,燕王掳回的不过一半,足见玉徽宗宋哲后宫规模的庞大。

    一位坊内地位比陈青牛高出好几级的龟公朝他勾了勾手,打了个手势,熟门熟套的陈青牛立即跑出院子,去酒窖拿北唐的特产女儿红酒,二十年份的,尤为珍贵,一小坛就要近百两银子的天价,足见那些京城来客的豪爽,陈青牛快去快回,将酒送进院子,毕恭毕敬解开泥封,手脚动作远比寻常活络,萧婉儿和她的御用龟公倒没计较陈青牛不再笨拙的细节,只希望这头蠢驴别出纰漏。

    那位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只手在萧婉儿大腿上敲打拍子的京城公子斜瞥着陈青牛,阴阳怪气玩味笑道:“呦,挺不错的皮囊,红绮郡主最近刚喜欢上豢养男童,你这奴才年纪是大了点,不过凑合着能用,我估摸郡主有可能中意,值多少钱,我买下了。”

    陈青牛神情没有变化。

    萧婉儿娇笑道:“值不了大钱,不过比一般小厮要贵些。”

    她没有给陈青牛雪中送炭的菩萨心肠,倒是不缺落井下石的蛇蝎心思。

    一袭紫衫的年轻男子挑了下眉头,道:“哦?这下作奴仆还是谁的娈童不成。”

    萧婉儿等陈白熊给主顾倒完酒,眼神戏谑,掩嘴笑道:“齐公子,你有所不知,当年咱们朱雀的青楼状元在琉璃坊住过几日,也不知怎么,就给这姓陈的小厮取了个名字。”

    男子神情不屑,冷笑道:“说来听听。”

    萧婉儿似乎也来了兴致,道:“听姐姐们说,咱们那位状元郎好心,打赏了一个‘青帝’给这小仆役,还说什么气运好些,就是巨熊大罴之材,青字取自‘东皇神木,青帝司时’,里头颇有学问。”

    倨傲男子嗤笑道:“大将韩芝豹幼时不过得了高人一句‘豺狼之资’的谶语,这下贱货色哪里当得了‘熊罴’二字,还占了青帝之青,那李牧不过是连科举都不曾参加过的浪荡子,也就你们这等下九流的娼妓瞎凑热闹,送了个勾栏状元郎给他,只会几句上不了台面的旖旎诗词,最后还不是落魄到连棺材钱都掏不起,被几位残花败柳垫钱,才得以草草下葬,青帝,陈青帝,我呸。”

    男子将一盏女儿红泼在陈青牛脸上,推开萧婉儿,闪电踹出一脚,竟然将陈青牛硬生生踹飞腾空,断线风筝一般,在五六米远外坠地,这等身手,已经超出琉璃坊矫健护教的实力范畴,陈青牛挣扎了一下,单膝跪地,吐出一口猩红鲜血,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瞧不出半点怨恨。

    青帝。

    一个小小仆役,哪配得上这种连帝王将相也不敢取的名字。琉璃坊没谁愿意将这样的名字当真,都取笑为青牛,久而久之,陈青帝就成了陈青牛。

    萧婉儿非但没有惊吓,反而神采奕奕,只是觉得有趣,对身旁齐公子愈发柔顺,恨不得娇躯柔若无骨,依偎上去。

    陈青牛喉结一动,嘴唇却紧闭,似乎将腑肺之间涌上来的血液全部咽了回去。

    出手雷霆的紫衫男子厌恶道:“滚出去,别污了本公子的眼睛。”

    陈青牛摇摇晃晃站起来,捂着腹部踉跄转身。

    “是滚,不是走。”

    实力凶悍的公子阴冷道,接过萧婉儿亲自倒给他的酒,而是转交给身后站着的一位灰袍老者,此人始终闭目养神,鹤发鸡皮,死气沉沉,气势与坐着的权贵截然不同,他缓缓伸出一只枯手,接过琉璃盏,喝了一口,然后望向陈白熊的背影,一口吐出。

    那一小口酒汁在空中汇聚成线,如一柄醇黄短剑,径直射向陈青牛。

    噗。

    将刚好走在庭院门口的陈白熊小腿穿透出一个洞。

    陈青牛向前扑去,下场惨淡。

    院子里的大人物却是抚掌大笑,大赞老者的神通。

    萧婉儿看也不看陈青牛,只是震惊年轻公子身后老者的惊人武技。

    她终究是见识过一些世面的女子,听闻过富贾士子们的谈吐,知道这世上有一些神仙一般的大造化高手,可以修炼出刀枪不入金刚不坏之体,甚至传说中还有能够移山填海乘鹤遨游的仙人,立于众生之上。但众多匪夷所思,萧婉儿只当做是说书先生的神怪志异小说,将信将疑,总觉得当不得真,现在亲眼瞧见老人化酒为剑的莫测功力,终于相信,萧婉儿战战兢兢,越加低眉顺眼。

    人下人的陈青牛,艰辛爬到院外靠墙角落,空洞的眼神不再涣散,低垂的脸庞布满一个下等人不该有的狰狞。

    手心被方才在院中勾曲的五指刺破,满掌的鲜血。

    忍。

    从他懂事起第一天被骂作杂种,在他还不知道怎么去写这个字的孩提时代,就开始懂得如何去生存。

    杨柳堆烟的庭院外,琉璃坊仆役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去扶一把陈青牛,甚至连怜悯的视线都没有。

    陈青牛瘸拐着挪回自个小窝,那只是一个毗邻马厩的小柴房,以他的地位,以及没有任何凭仗依靠的处境,在外表光鲜莺莺燕燕内里蝇营狗苟污秽不堪的琉璃坊,不饿死不冻死,就是天大的幸事。

    柴房角落架了几块木板,铺了一条缝缝补补的单薄被褥,加上几个瓶瓶罐罐,一条小板凳以及上面的油灯,就是他全部的家当,陈青牛没去躺在简陋床板上,怕弄脏了那条来之不易的被褥,坐在地上,拎过一个小陶罐,吃力倒出一些粉末,涂在被不明物体射穿的小腿窟窿上,然后从另一个陶罐抽出一条辛苦收集的布条,绑在腿上,冷汗直流,大口喘气,胸口一阵刺痛。

    萧婉儿。

    姓齐的男人,操一口纯正的京城口音,眉心一颗细微红痣,左撇子,身高大概七尺半。

    陈青牛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谁都不知道,连最要好的刘七也不曾察觉。他自信能够将一局繁琐的围棋手谈彻底打乱,然后一子不差地复盘。所以陈青牛偷学的本事一直不差,这些年如履薄冰,不放过任何识字读书的机会,虽然他都不知道这般努力付出能得到什么,但还是用心去看,去听,去学。看琉璃坊的红牌清伶们是如何钓鱼一般勾搭男人,看几位领家是怎样调教雏妓,看坊内的各种勾心斗角;去听诗人骚客的吟诗作对,听三教九流的南腔北调,听百样米养出的百样人是如何嬉笑怒骂;去学武人的坐姿,官员反复无常的眼神,公子纨绔的荒诞言谈。

    也许归根到底,陈青牛还是忘不了小时候那个在走廊无意撞见的男人,一手搂着琉璃坊当时的花魁,一手拎着一枚青色酒壶,身形摇摇坠坠,盯着自己的眼睛,笑了笑,轻轻说了句他至今还是听不懂的话:“有趣有趣,有缘有缘。小娃儿,熬过了十六年,就是坦途了,到那一年的清明时节,来我坟上祭三杯酒,浊酒即可。我,李牧不但给你一个名字,还要给你一份天大机缘。”

    陈青牛长得清秀俊俏,却眼神浑浊,所以总给人皮囊上佳却灵气欠缺的印象。

    只有刘七知道,陈青牛从小每天到了子时都会眼瞳刺痛,越长大越剧烈,到后来简直是痛不欲生,六岁起便到了会在床板上打滚的凄惨地步,十岁后每次等剧痛褪去,咬着布条或者手臂,睁开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泪,煞是可怕。

    这也是陈青牛今日能瘸着腿走回柴房的原因,对于疼痛,陈青牛已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熬了将近十六年五千八百多个日子。

    陈青牛曾照过铜镜,只看出自己的左眼瞳有一条蜿蜒赤线,右眼瞳则是黄丝,如蚯如蚓,若非细看,微不可查。

    每当子时来临,陈青牛就只感受到两条丝线开始扭曲游走,仿佛活物,在他眼中肆虐,所谓五指连心,手指小小刺破,尚且钻心,何况是眼珠子,天晓得陈青牛如何撑得过来,只能解释为这苦命的孩子出生起习惯了悲苦,一切辛酸都成了畸形的常态。他骗了刘七很多年,说那是小时候风吹麦芒入眼,一直取不出,扎根了。

    刘七信以为真。

    事实却是。

    那个据说醉死的勾栏状元郎当时帮陈青牛取了名字后,伸出手,指了指陈青牛的眼睛,神情复杂道:“此蛰龙也。”

第二章 武夫九品

    琉璃坊司职杂事的二领家来到柴房,砸下几吊钱,见陈青牛不会死,面无表情嘱咐道:“今日就先别做活了,接下来几日白龙舟楼建成,会异常忙碌,别耽误了正事。(顶点小说手打小说)”

    陈青牛憨憨点头,二领家见这头任劳任怨的小牛识趣,再看那小厮衣衫和满地的血迹,多掏出两吊钱,摔给陈青牛。陈青牛等领家出门,听脚步走远,这才掀开一块地板青砖,将六吊钱藏进去。领家一职,在任何青楼都是执掌众多仆役雏妓生杀大权的角色,类似大家族的管家,狐假虎威最是擅长。这位二领家没有拣选调教新嫩雏妓的好差事,油水不多,而且一向惜财如命,今日可算是格外开恩。

    晚饭时分,正当陈青牛要挣扎着去领他那份寒碜饭食,吱呀一声,有个四大五粗的壮汉推门而入,八尺身躯,面貌敦厚,一见到半条命的陈青牛,眼神戚戚然,蹲下去,将一碗粥和一块饼递过来,缓声道:“知道你出了祸事,就赶紧过来,帮你领了伙食。”

    陈青牛笑道:“谢了,王哥。”

    壮汉摇摇头,叹息道:“咱哥俩可不都是身不由己的贱命,能帮一把是一把,指不定明天就换做王哥缺胳膊少腿,除了你,坊里其余都是没良心的货,只能指望你惦记着王哥的好。”

    陈青牛摇头道:“王哥你有一身武艺,去哪里都吃不了亏。”

    汉子自嘲道:“练了把式,就只能打打杀杀,是条不归路,总有折在他人手里的一天,王哥这才不愿意你跟我学这个。”

    陈青牛点点头,闷不吭声灌了一口米粥,啃着硬如石块的面饼。眼前蹲着的魁梧男人姓王名琼,凉州本地人,不是读书的料,也读不起,十来岁便开始逛荡,有几分蛮力,后来跟一位不知名的外来游侠学了几手硬把式,小有名气,在凉州南部闯荡十年,始终单枪匹马,敌不过其他江湖人士的复杂人脉,数次受挫,心灰意冷,恰巧琉璃坊招护院,他被选中,扑腾几年,终于当上一个小教头,手底下有五六号喽啰,比起最底层挣扎的小厮陈青牛,自然风光惬意许多。

    陈青牛到底是在大染缸长大的人,谈不上识人,却懂得最基本的保留之道,加上相处多年,也清楚眼前这个貌似耿直的武夫心眼多,而且小,小富贵时能摆一丁点儿英雄作态,患难时,若想他拉一把,则属于痴人做梦。

    陈青牛很早就想套近乎,从他那里学一点强身健体的本事,可惜这家伙同样藏私得厉害,总是拿幌子搪塞他,还总是那套冠冕堂皇的措词,说白了就是存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小鸡肚肠,陈青牛无可奈何,谈不上记恨,只是有些遗憾,毕竟混他这一行,能学几手套路,不说伤人,身板硬些,少点小病小灾,总不是坏事。

    将心比心地平心而论,不鲁莽的武夫王琼虽然藏私,但很多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东西,还是让井底之蛙的陈青牛大感新奇,例如他说的武人品秩就让陈青牛着实开了眼界。

    天下武人,被划下九品中正制。

    最低下下品,世间俗称的初九品,最高上上品,誉为圣品,朱雀王朝寥寥无几,屈指可数。九品起始,勉强登堂入室。一品臻于巅峰,堪称绝顶高手。

    下品锻力,中三品炼气,上三品化神。

    王琼喜欢自称准八品武者,其实他离八品还有数线之遥,但在琉璃坊仆役下人中间,还是有不可小觑的威慑力,寻常十几个地痞流氓,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婢女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偷偷摸摸去捏一捏王琼的壮硕胸肌,喝酒的时候他也喜欢袒胸露腹,表演上一段胸肌抖动,或者耍一趟棍棒,总能赢得满堂喝彩,陈青牛也吆喝得起劲,一半是奉承,一半是打心眼羡慕。

    被陈青牛深刻记仇的京城公子那帮权贵聊起两个王朝的战争,总离不开女人,而此时王琼这类练武之人所说的,就大不一样,这位正值壮年的武夫滔滔不绝道:“咱们朱雀十三州,近五十年来高手辈出,尤其是凤州和燕州,接连崛起十位生猛无比的青年俊彦,燕王义子朱飞熊,二十岁便位居龙骑营校尉。长安侯军中掌旗卒魏吴,更是只有十五岁,膂力无双,手持一杆朱红色凤凰战旗,所到之处,势如破竹。还有大将军韩芝豹麾下的心腹爱将鲁夔,号称‘小人屠’,便是此人负责在当阳郡活埋了玉徽皇朝四十多万兵卒,整整四十万呐。这些人肯定都是上三品的武将,更别说二十年前便一剑动京城的长安侯,他老人家‘儒将无双’的名头,可不是吓唬人的。”

    陈青牛听得一阵恍惚。

    与《燕王行幸小薛后图》上的那位倾城祸水一般,王琼所谓的英雄和枭雄,都是他这只趴在井底仰望头顶那片小天空的小蛤蟆,断然无法想象的风范和境界。

    王琼已经陷入狂热,自顾自道:“不说上三品的手段,光是一名中三品的强者,便能轻而易举生裂虎豹,一步杀一人,端的霸道。可惜你王哥习武晚,早年一直在瞎摸索,直到后来有了那番际遇,这才小有成就,练武一途,天赋根骨和运势际遇,缺一不可。”

    陈青牛赶紧道:“王哥也就是没生在富贵人家,否则早遇明师,一定不输任何俊彦。”

    在妓院勾栏端饭碗,哪怕是鱼公大领家这类独领一方职责的大人物,也不能缺陈青牛这类小茶壶信奉的二十字真言:溜须拍马捧,点头勤哈腰,看人放菜碟,狗眼看人低。

    陈青牛自认前十五字,驾轻就熟,最后五字精髓,还在琢磨。知道面对王琼这类高不成低不就的角色,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一个小虾米还真能给王琼锦上添花不成,人家图的就是在自己这边夸夸其谈时刻的优越感,陈青牛当然要把位置放得一低再低,把人家托得一高再高。

    果然,王琼嘴上说哪里哪里,还是眉开眼笑。

    陈青牛犹豫了一下,问了一个疑惑已久的问题:“王哥,你说圣品之上,还有人吗?”

    王琼愣了一下,笑道:“即使有,那也是神仙了吧。”

    陈青牛刨根问底道:“真有神仙吗?”

    王琼撇了撇嘴,兴致缺缺道:“也许有,不是说那北唐国师懂得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以一己之力,便抵挡住咱们朱雀的百万雄兵二十年。不过我看那不过是妖言惑众。北唐总有一日会如玉徽王朝,被咱们的长安军和大燕铁骑踩个稀巴烂。什么国师,死了就是一团浆糊。”

    陈青牛附和道:“显然如此,妖术多半是以讹传讹,不入流的诡道罢了,当不得真。唯有王哥这般实打实的武力,才是至上的王道。”

    陈青牛厮混勾栏多年,记性好,记下了许多文绉绉的词汇,很管用。

    王琼哈哈大笑。

    他最终心满意足起身离开柴房,觉得这趟没白走,施了小恩小惠不说,最重要的是让自己心情舒畅。

    这是他喜欢跟陈青牛聊天的缘由,这孩子命不好,但,最起码,拍起马屁比起手下喽啰,可要含蓄巧妙得多,明知是溜须拍马,还是舒坦。

    陈青牛勉强止住了血,坐在空落落的狭小柴房,脑海中都是萧婉儿的可憎的笑脸,以及紫衫男子的阴沉眼神,不知为何,他回忆最多的是毒辣纨绔身后的灰袍老者。

    就像一尊毫无生机气息的阴魂。

    他只是门外汉,只能确定京城纨绔也好,那更胜一筹的老者也罢,绝对不是半吊子出家的王琼能够相提并论。

    至于两者实力高深的程度,陈青牛无法揣测。

    陈青牛明摆着与他们悬殊如天壤云泥,他扯了扯嘴角,喃喃道:“最不济我也要弄残一两个跟你们有关系的人。”

    不懂什么大道理却在腌臜染缸里摸爬滚打十五年多的陈青牛,靠自己学会了知进退,却并不意味着他会一味忍气吞声。

    骂他杂种的很多杂役,每隔几年总会有一个无缘无故暴毙。

    还没净身进宫的刘七每当听闻这类事件,总是说你小子还没运气背到极点,老天爷还是会开开眼,帮你收拾一下那帮渣滓。

    陈青牛也总是表现得庆幸,侥幸,大呼痛快,如同任何普通的十来岁孩子。

    这一晚子时。

    双眼疼得渗出血丝。

    陈青牛一声不吭缩在墙角,牙齿咬在手臂上,一排血印。

    擦掉脸上两条足够让外人触目惊心的血迹,呼出心中郁气,陈青牛呆呆望向窗外明月,他始终不理解来琉璃坊高谈阔论的文人骚客为何总喜欢悲春伤秋,作一些望月伤怀的诗作,却还总能让坊里身娇体贵的头牌们一脸深有感触,然后泫然泪下。

    陈青牛笑了笑,咱没念过诗书,经史子集一本都没碰过,可没他们的境界。

    躺回床板上,睡眠轻浅,拂晓时分,陈青牛就起床,他除了白天的端茶送水四处跑腿,还需先去琉璃坊的厨房,把剩下来的鱼鳔和动物肠衣挑出来,用专门的手艺,制成一枚枚小套子,然后送给专门负责姑娘床帏私事的掌班,再由掌班转交给坊内的红牌、清吟、伶官、歌姬等,这既是体力活,也是技巧活,陈青牛做出来的这类小玩意总归比别人胜出一筹,久而久之,琉璃坊就都知道了坊内有个被状元李郎赐名并且手艺不错的小厮,若非如此,清吟里的佼佼者,萧婉儿怎会记下陈青牛这个不甚起眼的落魄下人。

    清晨,陈青牛双手腥味忙碌的时候,在寻思一个法子,想给萧婉儿送去一件“不小心”刺破的玩意,天下所有青楼楚馆,第一要事是什么?自然是不让摇钱树们怀孕,寻常法子有喝含有轻微汞液的药汁,但这种事长年累月,过于伤身,大勾栏的红人自然不乐意,只有小青楼才迫不得已普遍为之。本来陈白熊所做的玩意,是最适合的,可上等青楼妓院如琉璃坊的客人,大多苛刻,哪喜欢戴那玩意,隔着一层行巫山**,终归不够酣畅,只有萧婉儿这类出了名的红牌,以及花魁,还得花点心思,才有手腕本事让男人心甘情愿戴上那小东西,寻常伶官,扭捏撒娇一番,大多还是扛不住嫖客的要求,总不能为此要死要活不是,最后还得**之后皱着眉头老老实实喝下药汁。

    陈青牛坐在小板凳上,想的就是如何保证动了手脚的东西送到萧婉儿手中,可这难度委实大了点。掌班的安排不经他手,他也进不去萧婉儿的私宅小院。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陈青牛如此告诫自己。

    他走不得一步错。

    跌倒了,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东山再起,他这类不值钱的贱仆,死了就死了,没爹没娘更没暖被窝的,没谁惦念的。

    琉璃坊每年都要死上一大批不听话的雏妓。

    连名字都没能留下。

第三章 有凤南来

    做完早饭前的勾当,白天陈青牛还是毫无异样地按部就班,跑腿待客,殷勤吆喝,甚至比以往还要卖力,这让昨天一离开柴房就心疼那两吊钱的二领家看在眼里,心里头稍稍好受。(顶点小说手打小说)

    琉璃坊大而奢华,除了从来都是川流不息的主楼,大大小小还有三十几处院子,萧婉儿的那栋还算小的,花魁秦香君的私宅,那才叫富丽堂皇,一直是一帮下人眼中的人间仙境。

    可陈青牛只远远看过围墙,听过里头清脆悦耳的笑声,甚至连秦香君的容颜都没见过一次。只听王琼说有“香坠扇”美誉的花魁接人待物,极为清高,甚至对凉州一般挂将军名号的莽夫都不屑一顾,只接纳她顺眼的清雅客人,俗物一律不得踏入院子。

    而琉璃坊的老板娘,也就是最大的老鸨,对此也毫无异议,陈青牛一开始觉得不可理喻,后来想通了,男人都跟一门心思要飞黄腾达的死党刘七一个德行,对摆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女人,都愿意一掷千金,被白眼了,还欢喜。

    陈青牛嘀咕真他娘的贱骨头,咱要跟他们那般有钱有权,就是抢,也要把这些萧婉儿小清高的,秦香君这般大清高的,给霸王硬上弓了。

    怜香惜玉个屁!

    这帮婆娘不管初衷如何,既然都做婊子了,难不成还要男人砸钱给她们立牌坊不成?

    陈青牛记性好,虽说手脚总是出点无关痛痒的差池,可迎来送往,记住了熟客们的名号,摸清各自的脾气,吹嘘拍马也就事半功倍,加上天生模样不错,眼睛因为天生缘故,没有寻常小厮的狡黠,多了勾栏里几分难得的憨厚实诚,陈青牛这两年总算渐入佳境,没什么磕磕碰碰,昨天在萧婉儿那边纯属无妄之灾,陈青牛对于暂时无法抗拒的波折,总能第一时间调整心态。

    一天时光在波澜不惊中度过。

    陈青牛在小饭堂啃饼的时候,算了一下,还有半旬就是清明。

    也是那位状元郎的祭日。

    叫李牧的浪荡子二十年前浮现出朱雀王朝下九流的视野,落魄市井,喜欢题诗与酒肆勾栏,遇见对胃口的青楼女子,便赠予一首婉约诗词,便能让那娘子一夜成名,引得豪客骚人纷至沓来。

    二十年前,朱雀王朝上层,如今日一般燕乐辞赋占据鳌头,慷慨激昂,清吟伶人歌姬舞女,也就随之习惯作铁板琵琶音,听多了,总是别扭。

    李牧出现后,几乎是孑然一人,便改变了整个朱雀王朝的口味,先是市井乐坊间传唱他的婉约诗词,然后由琉璃坊这般与王公贵族关联紧密的一流青楼渗透入上流圈子,最后甚至连皇宫里的人也听闻李牧这么个奇人,整整二十年,状元郎的婉约被红牙玉板们传唱不衰。

    无意仕途的李牧下场却极为悲凉,孤苦伶仃,清明时节前醉死凉州商湖一叶小舟之上,就如萧婉儿昨日的纨绔嫖客所讽,还是几位青楼红颜帮他寻了一个地方,下葬商湖畔。不过李牧即便死得寂寥,还是最后让众多精于经注的才子们狠狠羞愧愤恨了一把,近千青楼女从朱雀王朝各地,不约而同聚集到商湖孤墓畔。

    那一日小雨淅沥,她们便撑着千把油伞,一同潸然泪下,即便到今日,一些年迈色衰的青楼女子,说起这个,还是一阵神往。

    陈青牛对此没有过多感触,只是觉得总是被刘七挂在嘴头的成王败寇更有道理,人死灯灭,再风光,又能如何?

    可对那儿时印象中温润如玉男子的境遇不以为然,陈青牛还是决定冒风险在清明节去给他上三杯酒。

    是他能买到的最贵的好酒。

    所谓天大的机缘,陈青牛不敢想,只是滴水之恩,不说涌泉相报,尽可能存于心,能尽力而为,陈青牛还是乐意为之,视作理所应当。

    正当陈青牛啃着饼发呆,一个与他身份相似的小厮兴匆匆跑进来,雀跃嚷道:“那批来自玉徽皇宫的伶官到了,可真水灵呀。”

    这段时日,琉璃坊都在讨论这件事。

    红牌们自然是担忧被抢去饭碗,那些雏再不谙床底技巧,好歹披着玉徽昭容的华丽衣裳,昭容,可是玉徽紫霄城里第五等的贵人,除去母仪一国的皇后,三位贵妃,十数位嫔妃,百来位淑仪,就轮到昭容。

    玉徽王朝以女子婉约灵气著称,否则也出不了能让大将军韩芝豹安阳郡血战后、不顾全军疲乏长途奔袭五百里,只求赶去紫霄城一睹皇后容颜的赵钩戈,也孕育不出诞生时出现沧塘江数万尾红鲤鱼一同跃出水面的小薛后,昭容姿色比不得这两位倾国倾城的女子,至少姿色绝对不会差,再者,只要有个富贵身份,就不怕男人不搔肝挠肺,出身平庸的琉璃坊紧俏头牌们自然紧张万分。

    王琼这类图个眼瘾的下层人物,则只有纯粹的兴奋。

    琉璃坊为了押送这批身份特殊的清伶,直接绕开了镖局,直接砸重金雇佣了凉州军马,可谓不择手段。

    进城的时候,琉璃坊特地安排十几辆毫无遮掩的马车,一辆马车坐着一位玉徽昭容。

    凉州城闻风而动,几乎万人空巷。

    老百姓求热闹,有钱下嘴的老爷公子哥则眉开眼笑,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何况眼下等于偷的是玉徽皇帝的女人。

    凉州城琉璃坊的同行们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琉璃坊除去有活的倒霉蛋,其余人物悉数倾巢出动,将坊外那条街拥堵得水泼不进。陈青牛也在其中,探着脑袋,望着一辆辆马车上神情或凄然或木然的清丽丰美气质各异女子,突然心有感慨,帝王已是人间九五之尊,不过如此,连自己的女人都沦落到供人亵渎的私妓,那自己该追求什么?

    陈青牛每次在子时到来历经逃不掉的煎熬,逐渐养成了去思考的习惯,这样可以缓减一定程度的疼痛感,十岁之前,怨天尤人,十岁之后,不再懵懂,开始想着怎样去改变境况,所思所想最多的自然而然就是如何富贵,以及富贵以后想要如何享乐。

    可连凉州城都没有走出过的陈青牛一直想不出个所以然。

    等陈青牛回过神,车队已经停下,他只能看到最后一名尚未下车的玉徽昭容,只有一个背影,她纤弱娇小,像琉璃坊最名贵的易碎瓷器,轻轻一碰,就碎了一地。

    她环视一周,神色僵硬麻木。

    陈青牛有点失望,这个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子,容颜并不绝艳,只与萧婉儿那般清吟伯仲之间。

    陈青牛望向街道尽头,城门方向,也许是应该走出凉州城,先去商湖畔,再一步一步走下去,才有机会看到凉州城以外的景色,以及琉璃坊以外的漂亮女人。

    说不定,有万分之一,万万分之一的可能,将来某一天,能将朱飞熊鲁夔魏武这些蒙受上天眷顾的天之骄子统统踩在脚下,随意轰杀捏死,再将小薛后那般的女子压在身下,听她们婉转呻吟,最好能再见到刘七,捶他一拳,大笑着说老子帮你达成愿望了。

    十六年来,此刻仰着脑袋的陈青牛,脸上笑容头一回如此灿烂。

第四章 有子阿蛮

    陈青牛的人生并没有因为玉徽昭容的到来而起伏,第二日王琼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说这十二位琉璃坊娇贵雏妓由一名陌生鱼公调教,而非原先的大领家,滴酒不沾的大领家喝了整宿的花酒,酩酊大醉,一整天都不见踪影。(顶点小说手打小说小说网)

    陈青牛完全能够理解花丛老手大领家的苦闷,到嘴的一大串嫩肉,刚要咬出汁水,就被人夺了去,岂不是等同夺妻之恨?

    琉璃坊的生意明显好了许多,哪怕沦为娼妓的昭容们尚未接客,但凉州富豪便已经迫不及待,早早来琉璃坊,跟鱼公领家们套近乎,砸下银票金锭,求这帮雏妓一旦调教完毕,能够头一个尝鲜。

    陈青牛的伤势恢复很快,捣成粉末的草药是前辈们传授的土秘方,止血化瘀,青楼小厮难免挨揍吃打,谁都需要存有一份药粉,他对痊愈的小腿并没多想,只当成药粉的良好功效,殊不知他那挨了一脚和化酒成剑的伤势,俱是内伤重伤,所幸京城公子一行人根本没把这出院子时半死的小厮当回事,否则断然不相信这家伙已经活蹦乱跳。

    陈青牛做完一天的活,回到僻静柴房,先画虎类犬地打了一套拳,是他从王琼那偷师来的零散把式,形似而神不似,日积月累,只能平添一些生硬力气,但聊胜于无,陈青牛乐在其中,总觉得多一技在身,就多一分活命的本钱。

    子时前,他清点了一下藏在青砖下的数年积蓄,马虎能买半壶兑水不太过分的次等花雕。

    整个子时,不仅是肌肤,能让骨髓都颤栗的刺痛,明显比昨天加剧了一分,陈青牛咬紧手臂,抬头,不由自主瞪大眼睛,这种疼,最阴毒的是绝不会让人痛到麻木,陈青牛始终都保持清醒状态,十六年辛酸却并不厚实的单薄人生,一幅幅画面,走马观花,在脑海一一浮现,最终在那个纤弱女子的背影定格。

    子时一过,眼中被状元郎称作“蛰龙”的丝带状异物终于消停,陈青牛的阵痛还要持续半个时辰左右,但明显轻松许多,他按照老法子深呼吸一段时间后,终于止住身体的颤抖,去擦掉模糊了整张俊秀脸庞的血泪,这几年每过一日,渗出眼眶的鲜血就浓稠一分。

    他是一名弃婴,襁褓之中,便被丢在琉璃坊门口阶梯,最廉价的布料,身上无任何佩饰,因此没有任何线索,十有**是贫苦人家注定养不活,被当成累赘丢了。

    恰巧那是琉璃坊祭祀娼圣祖师爷种殊的日子,琉璃坊发了稀罕的善心,收养了陈青牛,一开始没有名字,喂她吃奶最多的伶人姓陈,孩子便跟着姓了陈,小名阿蛮,琉璃坊的女子毕竟不是无才是德的寻常闺秀,更不是村妇,不会给陈青牛取不堪入耳的邋遢小名,阿蛮阿蛮,呼唤着很亲昵可人,陈青牛小时候也粉雕玉琢,所以很招人喜欢,依稀记得坊里老一辈的姨们都喜欢倩笑着说姨姨给你糖吃,拉他去“踩床”,这是青楼习俗,喊一个越俊俏越吉祥的男娃儿,在绣床上蹦跳,跟给娼妓祖师爷烧香是一个道理。

    陈青牛五岁的时候,乳娘便死了,得了病,青楼女子常得的一种,不大不小,有钱治就能挺过去,没钱就等死的那种。而她在鱼公领家眼中只是胸脯两块肉还算能入寻常嫖客的法眼,加上年纪也不小了,是棵摇不下多少钱的枯木,坊里一寻思,不肯出钱治,就活生生被熬死了,死相难看,在床上熬了一年,一个原本清秀的小红牌硬给熬成了恶鬼模样。

    临死前,连她坊里的闺蜜都不肯探望,只有小阿蛮死守在床头,陪她说着话,那会儿她其实已经什么都听不到,全身枯槁,比鬼还难看,可阿蛮就是一点不怕,只是望着她的眼睛,就还是觉得亲昵和蔼。她因为要抚养小阿蛮,加上喂了两年奶,本就是靠胸口几斤肉混饭的女人便生意日益清淡,下葬的时候竟没一文私房钱,小阿蛮就去姨姨们房门跪着,一户一户跪过去,终于求得最便宜的一具棺材钱,葬在了凉州城一处荒郊野岭,老死病死的青楼女子,哪能指望葬一块风水宝地,也不知是狗娘养的老天爷是否不长眼,那地儿还真是块不错的阴宅,结果等小阿蛮第二年清明去上坟,揣着偷来的瓜果,捡来的点心,却发现乳娘的坟被刨空,尸骨无存,竟被一户凉州大姓给占了。

    再以后,小阿蛮就没去过那片山岭,可他每一次子时,都告诉自己,终有一天,他会去那的。

    比亲娘要好无数倍的女子死后,坊里较为亲近的姨姨们要么色衰而杳无音信,要么就是被赎出去,少数运气好点的做被大妇打压的妾,多数则是运气不好的,被买主打死的,被妒妇害死的,不一而足。只有寥寥一两人攒足了钱,出了琉璃坊,能养活自个儿,但戏子无义婊子无情,出了勾栏,谁还记得只是拖累的小阿蛮,所以那几年,是小阿蛮最为悲苦凄惨的日子。白日饱受众人欺辱,晚上还要忍受双眼剐心之痛。

    这没有盼头的日子,连很多局外人,瞧着双手老茧的干瘦孩童,都忍不住嘀咕这孩子活在世上真是上辈子造孽啊。

    转机是那个一身穷酸却气质如玉的男子。

    没名字的陈姓小阿蛮竟然踩了狗屎运,成了有名有姓的陈青帝,或者说陈青牛。

    许多眼红的人加倍恶毒,可对小阿蛮,或者陈青牛来说,他们的打骂比起双眼之痛,实在太轻微了,最重要的是,他有了一丝渺茫的盼头。小时候他给人温酒的时候听到一位不入流诗人在说一对禅机,问话是世人瞎了眼说我羞我辱我骂我毁我欺我,我将何以处之?答语是我便转过身容他避他怕他凭他由他,再过几年再看。陈青牛温酒妥帖,那晚回了柴房,熬过子时,夜深人静,觉得这话有道理也没有道理,于是他扪心自问,自己身处其境,又该如何。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能杀之,我必杀之。然后,隔两年,就有人毫无征兆地毙命,死因蹊跷,却找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一条毒蛇再小,下嘴快准狠,一样能致命。

    只要给陈青牛一个掌班的位置,他一定就能让萧婉儿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再多一点,兴许他就能对那位京城紫衣纨绔下黑刀子。

    今年的清明时节,天空灰蒙蒙,像要下一刻就倾盆大雨,龙王却像憋着一口气般迟迟不肯下雨。

    凉州是朱雀富地,却不是大州,只是因为凉州矿产丰富,尤其是铁矿,朱雀王朝一半兵器皆由凉州铁锻造,凉州主城并不算大,不到三十万的人口,所以这才有王琼说起当阳郡一战的倒抽一口冷气,长安侯和“小人屠”鲁夔活埋了玉徽军将近半百万士卒,将整座凉州主城的人全部拉出去都不够数,想必除了铁血心肠到了极点的人,真正见到那种惨绝人寰的人间炼狱场景,都要两腿战战,头皮发麻。

    陈青牛并没有向掌班打招呼,便偷溜出琉璃坊,走在热闹还是热闹但比以往显然多了份清明凄冷的街道,陈青牛已经做好回去后受罚的准备,琉璃坊赏罚分明,有功者重赏,有过者重罚,极少有偏袒,就像前两天大领家旷工,照样挨了鱼公足足五十鞭子,血肉模糊,没个把月肯定下不了床。这恐怕也是琉璃坊能鹤立鸡群的根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娘具有巨大的震慑力,不给手下心腹丝毫惫懒机会。

    临近城门,一辆富丽超常的马车呼啸而过,马夫是个白发苍苍的男人,却有一张中年人的脸庞,温文尔雅,看不透真是年纪。

    陈青牛抬头的瞬间,车帘掀开一角,有人瞥了他一眼。

    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雍容华贵。

    只是眼神冰凉,如洒落在大雪上的月光。

    陈青牛没有放在心上,如果是富贵人家的男人,指不定是琉璃坊的老主顾,对他有些许机会面熟,可女人,陈青牛还真不认识哪怕一个琉璃坊以外的良家。陈青牛没印象的人,那就一定是陌生人。

    陈青牛自顾自行走,趁机领略凉州城的风情。

    孩童时,陈青牛觉得琉璃坊就很大了,接下来,少年是觉得凉州城太大,后来才知道,凉州只是朱雀王朝的一个小州,真正的大州,是中枢凤州,是民风彪悍的燕州。

    但是朱雀,依然不是南瞻部洲最大的王朝,哪怕吞并了玉徽皇朝,两块国土相加,疆域也敌不过西域。陈青牛小心提着花光十之**积蓄的半壶花雕,行走多时,终于出了凉州城,清明时节,重兵把守的崇德门也松懈许多,他一路询问,先来到商湖湖畔渡口,渡船寥寥,陈青牛与皮肤黝黑的老船夫讨价还价一番,将剩下的零碎银子再送出七八分,老头终于答应送陈青牛去来回一趟状元墓。

    上了破败小舟,上了年纪的老人打开话匣子,唠叨道:“李状元那可是神仙人物,我还记得他七八年前就坐在你那个位置上,给了我一锭金子,跟我唠嗑,也不嫌我鄙陋,后来他走了,开始的时候每年清明都会有青楼的姑娘来祭奠,后来就稀疏啦,到这两年,就再碰不上美娇娘喽,想来她们也会跟我这种糟老头一样,老得不成样子了,她们是女人,肯定不愿意李状元见到她们老的样子,小兄弟,是不是这个理?”

    陈青牛点头笑道:“老丈人,肯定是这个理。”

    老船夫感叹道:“可怜咱们的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陈青牛无言以对,他自己不过是已经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何况也没打赏别人的习惯和资格。

    抠门未必是恶习,挥霍却注定不是美德。

    陈青牛是从小就被迫锱铢必较的下等人,还是睚眦必报的小人。

    老人划桨,抬头望了望阴沉天空,自顾自说道:“奇了怪哉,凉州清明必下雨,是好几百年的规矩了,咋到了今年,就变天啦?”

    陈青牛愈发无言。

    一个半时辰后,终于来到一个早已破落荒废的渡口,老船夫叮嘱道:“小兄弟,按着小路一直走,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到状元墓。千万别呆太久,我最多等你半个时辰。商湖到了晚上,可不太平。”

    陈青牛捧着花雕,点了点头,跳上渡口。

    一炷香。

    好不容易找到杂草丛生的孤墓。

    墓前无香无酒。

    孤苦伶仃。

    墓碑斑驳。

    陈青牛将花雕酒摆在墓前,蹲下去,石碑上刻有“江左李牧之墓”六个字。

    很奇怪的字体,谈不上龙飞凤舞铁画银钩,非草非行非楷非隶,中正圆融,只是看着就心平气和。

    难道说,这位一生传奇坎坷的男子,死得如字体那般安详?

    陈青牛拿着那壶酒,站起身,悉数倒在墓前,轻声道:“我六岁将唯一的亲人下葬后,便发誓,此生不跪天地,不跪父母,不跪公侯,只跪陈氏乳娘一人。望状元郎海涵。”

    天空中,猛然间一道道粗壮闪电交织,将原本灰蒙死寂的天幕撕裂开来。

    春雷炸起。

    轰鸣声不绝于耳。

    震人心肺。

    前一炷香还温婉如仕女的商湖霎那间汹涌起来。

    最后竟是大浪滔天。

    天地异象。

第五章 八部天龙

    如此翻滚壮阔的大浪,别说是不堪颠簸的渡船,就算朱雀王朝精锐水师的大型楼船恐怕都要被掀翻,轻易拍散。(顶点小说手打小说)

    商湖中央,一艘雕饰白龙的四层花船随波起伏,有惊无险,弄潮儿一般。

    不远处,一叶孤舟更为神奇,仿若有仙人硬生生从商湖大风巨浪中再拔出一个浪头,如一朵祥云,静止不动,这小舟便停在那浪头之巅,恰好与四层花船平行。

    凡夫俗子眼中,这便是真真切切的神仙造化。

    哪怕是踏入武道初窥门径的王琼,也照样要瞠目结舌。

    巨大龙头花船顶楼站着一位丰韵女子,赫然是陈青牛出城前见到的马车贵妇,衣裳华贵,此时独立于花船高楼之上,更显飘飘乎羽化登仙。

    一叶小舟,盘膝坐着一名貌不惊人的肤黑老人,他若是出现在庄稼地里,绝没有人觉得突兀,可不动如山坐于兴风作浪的商湖小舟上,便匪夷所思。陈青牛若能见证这一幕,如何都不肯相信,一位跟他牢骚一个半时辰的话痨老船夫竟有如此骇人神通。

    姿容气质颇符合一些琉璃坊资深老嫖口味的熟妇清冷道:“钓鲸翁,你在商湖等了八年,妾身也苦候了八年,今日你若插手,请恕妾身不念你与李牧六十年的香火情。”

    整座商湖波涛沸如煮,头顶电闪雷鸣,可她这番看似轻描淡写的寻常嗓音说话,却异常清晰,字字入耳。

    老人脸色平静,轻笑道:“想来范夫人心中也清楚,李白禅三十年前便死了,只有江左李牧,时至今日,不过只剩一座坟包。老夫与你师父可谓同辈,虚长你一甲子光阴,今日便要倚老卖老到底,老夫不容无关人等来打扰李牧最后的一片清净。”

    女子冷笑道:“钓鲸翁,妾身且不提那里头躺着的是李白禅还是浪荡子李牧,墓前的孩子,与你我和坟墓里的他都是莫大关系,谈不上扰人清净。”

    她踏前一步,衣衫飘飘,风采脱俗。

    老人依然盘膝而坐,如老僧入定,收敛了笑意,摇头道:“李牧对后事安排,他生前便有了决意,无须你们今日来指手画脚。成与不成,得看那孩子的造化,老夫奉劝一句,你若今日沾了无端的因果,恐怕到时候福是小福,祸却绝非小祸,甚至连你师门都要卷入其中,至少百年不得解脱。”

    女子嫣然一笑,横生百种妩媚,道:“钓鲸翁,多活了一甲子,当真就能阻拦我?”

    老人恬淡微笑道:“自然不能,范夫人出自仙府,根骨出众,老夫这等劣根,多活两个甲子,怕也是拦不下。”

    她一抖长袖,道:“既然如此,倚老卖老不成了天大笑话?”

    老人豁达笑道:“老夫尽人事知天命而已。能跟范夫人倚老卖老,可不是每个老不死家伙都有机会做的事情。老夫怎样都要意气用事一回。”

    雍容熟妇犹豫片刻,问道:“钓鲸翁,你真认为那孩子能够活下来?”

    名号钓鲸翁的老船夫转头望向春雷阵阵最为激烈的那块天幕下,沉声道:“九死一生。”

    她皱了皱眉头,叹息道:“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么夭折,有点可惜。”

    钓鲸翁也是感慨,道:“范夫人,可曾想过那个孩子在市井中攀爬,撑得过十六岁,而且还未必撑得过二十四岁,到时候岂不更加可惜。”

    女人抬头望向那片被一条条紫色闪电撕扯的诡异天空。

    商湖巨浪不断涌向渡口,然后像是被一股奇异力量牵扯,形成一道高耸水墙。

    清明日,断魂人。

    炸春雷。

    大道精微,而天威浩荡。

    她自认身临其境,连九死一生的机会都没有,此时声势,已然达到小天劫规模。

    所幸凉州自古以来便与洞天福地灵山仙府无缘,兵戈禁绝,很少有佛道兵三家奇人在此潜心修行,商贾之风盛行,以至于连儒教也不愿意在凉州过多传播经义。否则以此时此刻天象,绝不止她和钓鲸翁两位旁观。

    坐于渡船的钓鲸翁见眼前女子并无他起初所想的恶念,暗暗松气,没有谁愿意去招惹范夫人,她自身强大固然是重要原因,但更关键的是范夫人身后的那座巍峨高峰,不说帝王将相,便是他这种跳脱俗世百年,世人眼中的大神通者,也绝不敢去触犯。

    老人缓缓起身,与她一起望向那边紫雷愈来愈粗壮的天然禁地,轻声道:“范夫人,李牧说过那娃儿身兼佛根道骨,出生时却被硬是被人在眼中种入两条年幼蛰龙,左眼赤螭,右眼黄蟠,吸取娃儿的精血神意,试图用这种阴狠至极的法子耗去他一身千万之一的绝佳根骨。当吸尽娃儿根骨,赤螭黄蟠便要脱体而出。难道有人将他当成了鼎炉?”

    女子神情肃穆,不肯漏掉任何一道紫雷的轨迹,柔声道:“不敢妄言。这也是琉璃坊当初愿意收养的原因,每到子时,赤螭黄蟠便会蠢动,那种痛苦,即使放在修道之人身上,也绝不轻松,这孩子却能扛下来,妾身以为这才是最上乘的根骨。他若出生世家,被任何一个宗派相中,用心栽培,绝不是今日境遇,未必就要比魏武鲁夔这几人逊色。”

    钓鲸翁轻叹一声。

    范夫人惊呼一声:“终于来了。”

    钓鲸翁唏嘘道:“如此一来,南瞻部洲恐怕再难安宁了。”

    孤墓之前,紫雷之下。

    陈青牛痛苦弓着身子,捂住双眼,眼珠鲜血流淌,从五指指缝间冲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汹涌迅猛,全身的血液都像被抽向眉眼,然后拼命冲荡眼珠。

    瞬间成了一具模糊血人。

    陈青牛猛然松开手,披头散发,仰头发出一声哀嚎。

    春雷再度密集爆炸。

    与陈青牛一口气爆发出来的怨气,针锋相对。

    陈青牛如野兽一般宣泄心中怨恨,沙哑吼叫。

    他曾听琉璃坊一位姨姨说过一段,龙有四种,天龙位列仙班,与天地同寿,与道同存。苍龙,行云布雨。蛟,螭,蟠,虬,皆属地龙,还有一种不显声名的伏藏龙,庇护大福大机缘人。

    墓中枯骨说过他眼中藏有蛰龙,陈青牛不贪图有大福气,大机缘,他只想能好好活着,无病无灾,挣一点钱,脱了奴籍,娶一房美娇娘,这是陈青牛最大的愿望。至于更多的,是野心,陈青牛只敢偷偷想,然后自嘲,骂自己一句不知天高地厚。

    可眼中两条蛰龙却如瘟神一般,己身十六年双目几乎日日滴血,还连累了乳娘不得善终,连死后都得不到寸土安息之地,玩伴刘七只想成为琉璃坊的掌班,一步一步爬升,做领家,鱼公,然后包养他眼中的仙子姐姐萧婉儿,可最终,却被陈青牛连累去了大内,断了那一截子孙根。

    陈青牛不恨老天爷让他无父无母,不恨眼中一对蛰龙的每日折磨,琉璃坊的某位姨姨向佛,说过佛家讲因果报应,陈青牛认命,可佛家不是也说不以己罪祸及他人吗?

    天理。

    俯瞰众生的龙。

    都是狗屎!

    陈青牛举起手,张开五爪,竭力哭嚎道:“愿我生生世世,斩尽天下龙。”

    佛家菩萨发宏愿,天地和鸣,天女散花。

    陈青牛这位卑微至极小人物的咒恨,竟然也一样引来了小天劫一致的雷霆大怒。

    两道直径长达九尺的粗壮紫雷轰然砸下。

    天崩地裂。

    陈青牛双眼鲜血爆溅。

    一赤一黄两条小蛇模样的活物溅射出去,引向那两道象征天道的紫雷。

    没入紫雷。

    丝线大小的小蛇摇身一变,身躯刹那间膨胀,龙威滚滚。

    三十尺大蛇。

    六十尺巨蟒。

    九百尺蛰龙。

    黑云滚滚,商湖几乎掀翻了一个底,远处整座凉州城摇晃不止。

    潜伏十六年,榨干陈青牛一身佛根道骨的精髓,赤螭,黄蟠,终于露出各自真实面目。

    辉煌异常。

    陈青牛小如蝼蚁。

    却怡然不惧。

    若不是发誓要让刨去乳娘坟包的凉州士族得到报应,陈青牛根本不怕道教冥府,佛家轮回。

    对一个无牵无挂无依无靠的陈阿蛮来说,死有何惧?

    陈青牛一遍一遍重复道:“愿我生生世世,斩尽天下龙。”

    轰。

    一条并非实质的金龙从孤墓探出头颅。

    完整身躯并不巨大,总共约莫九尺,却让天空中疯狂飞翔的赤螭和黄蟠身躯一颤。

    金龙冲向陈白熊,环绕而旋。

    第二尊金甲天人,依然虚化透明,只是神武气魄宛若天庭大仙。

    第三位奇美仙女,黑衣黑裳双袖长达数丈,飘荡轻灵,凌空飞度,一幅动态敦煌飞仙。

    第四只金翅大鹏,额中一颗如意珠,口吐火焰,鸣声更胜炸雷。

    第五条粗壮大蟒。

    第六位似人非人,头顶生角。

    第七位少女身披羽裳,香气弥漫。

    第八尊墨甲战神。

    八部众飞旋缠绕陈青牛。

    以陈青牛为尊!

    十六岁孤苦少年,被这八尊天龙似人非人,护法加持,顿时威猛如仙界大帝。

第六章 豁然开朗

    赤螭黄蟠两条九百尺蛰龙不愧是陆地上最为凶悍的生灵,经过初期的震惊和畏惧后,约莫判定那条万兽之尊的金色天龙只是虚体,双蛰龙狰狞扑下,陈青牛身边回旋环绕的八部众迎头冲刺,两方展开一场交缠厮杀。(顶点小说手打小说)

    黑云翻滚,紫雷轰鸣,天动地摇。

    局中人陈青牛瞎了双眼,一身是血,心境却出奇祥和、

    天幕中,黄金天龙与那大蟒绞缠住赤螭,两位仙女长袖捆住黄蟠首尾,分别将两条蛰龙禁锢,摇滚扑腾,吼声震耳。

    金铠仙人甲士目无表情,大手扯开赤螭嘴巴,另一尊墨甲战神如出一辙拉开黄蟠大嘴。

    最后那头大鹏陆续钻入蛰龙口中,瞬间贯穿。

    赤螭黄蟠化为灰烬。

    空中只剩下两枚骊珠,一红一黄,散发璀璨刺眼的光芒。

    八部众金光黯淡,飞回陈青牛身边,双手双脚,前胸后背,天灵盖,心脏,从八处隐入陈青牛身体。

    对一切都不知情的陈青牛呆立在原地,春雷渐弱,黑云散去,半个时辰后,瞎了双眼的陈青牛按照记忆原路蹒跚返回,两颗蛰龙骊珠飘浮空中,尾随其后,不离不弃。

    陈青牛并不指望老船夫能够在浩劫中存活,心怀愧疚,来到渡口,意义不大,只是站在李牧孤墓前什么都不去做,并不是陈青牛的风格,死不怕,但决不允许自己一味等死,要死也要拉一两个垫背的,就是跳进商湖,也要游回凉州城。

    站在渡口,几乎掀翻底的商湖已经恢复平静,水面如镜,再无十数米高的巨浪,内陆湖有此等浪头,传出去都没人信。没了渡船,陈青牛不知如何回凉州城,况且双目失明,以琉璃坊一贯的精明势利,即便回去,琉璃坊十有**让他立即卷铺盖滚蛋。

    陈青牛黯然神伤,并不知道渡口的确没有老船夫和渡船,却有一艘堪称雄伟的白龙楼船,船上那名城内惊鸿一瞥的华服美妇正凝视他,眼神古怪,美妇身边站着那位白发马夫,瞧着渡口沾染一身鲜血的陈青牛,经历沧桑的他破天荒有了一股畏惧,道心不稳,不可抑制。

    美妇缓缓走下龙船,走到陈青牛跟前,竟要比他要高出小半个脑袋。

    有所察觉的陈青牛仰头问道:“是谁?”

    美妇瞥了一眼陈青牛头顶漂浮着的两颗价值连城的骊珠,嫣然笑道:“妾身凤州范氏,在凉州经营琉璃坊二十年。”

    陈青牛表情愕然,三分惊奇六分谦卑,还夹杂一分怀疑,天衣无缝。心神急转,却是想着前几柱香时间商湖几乎翻了个底,恐怕没谁能够劫后余生,这位自称琉璃坊女主子的范氏,是仙人还是妖怪?琉璃坊的女当家,即凉州最大的老鸨,的确是凤州范氏女人,与二三等青楼勾栏不同,琉璃坊的寻常老鸨无须亲自上阵,应酬口味偏重喜欢少*妇的嫖客,坊内二线红牌清吟萧婉儿便极有架子,更别提敢把凉州杂号将军拦在门外的花魁秦香君,理所当然,调教出花魁和众多红牌的范氏,架子只会更大。

    退一万步说,眼前女子真是他所在琉璃坊的主宰,她来状元墓前,是因为与那位勾栏状元江左李牧有露水姻缘,还是其它原因?

    瞧着陈青牛不露痕迹微微弯下腰,一副自然而然的下人姿态。高挑美妇嘴角轻轻勾了勾,这孩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谨小慎微。这种作态,可与刚才因他而起的天地异象完全不符。

    华贵美妇柔声道:“小阿蛮,送你一份见面礼。”

    她伸出一只纤手,以玄妙手法将两颗充满灵气的骊珠牵引入陈青牛惨不忍睹的眼眶。

    不知为何,陈青牛毫无感觉,懵懂未知。

    美妇笑道:“如此一来,陈青牛你就真是匹夫怀璧了,下次别再偷溜出琉璃坊,届时不是扣工钱挨鞭子那样惬意。”

    知趣的陈青牛赶紧恭敬道:“谢坊主十十六年养育栽培大恩。”

    他心中暗喜,听这位夫人言语透露出来的含义,她暂时并没有卸磨杀驴的念头。

    美妇微微一笑,不以为然,柔声道:“随我上船,此地不宜久留。”

    既然陈青牛确认了她的身份,美妇自然不需要以妾身自称。那样只会让这只小小井底之蛙心生无谓的戒心和揣测。

    陈青牛跟着她的轻碎婉约步伐,美妇停顿了一下,牵起他的手,将他领上龙船。陈青牛握着那只柔若无骨的柔荑,肤如凝脂,他不敢逾越,只是轻巧握着,还是可以感受一种抚摸羊脂美玉般的暖意。不管是淑媛仕女,还是勾栏女性,都是一白遮百丑,陈青牛心想有这种肌肤的女性,一定肤白,至于貌美与否,却不敢过多遐想,毕竟这只纤手的主人,是琉璃坊的坊主,不可一世的当红清吟萧婉儿见着她,也要如履薄冰。

    陈青牛被带入一间温暖舒适的房间,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十足的正襟危坐。

    陈青牛在琉璃坊内十多年伺候过的权贵老爷,大多喜怒无常,恩罚反复,喜欢不让人轻易猜透心思,面善而腹黑,所以面对坐在不远处还能闻到一股独特幽香的坊主,陈青牛不敢丝毫掉以轻心。

    执掌琉璃坊近千人生杀大权的女人柔声道:“陈青帝,你有想问的吗?”

    陈青牛酝酿措辞。

    她却不是耐心好的女人,换了一个问题,道:“你可看到发生了什么?”

    陈青牛谨慎回答道:“只在状元墓前听到春雷阵阵,然后便无端瞎了眼。”

    陈青牛只能牵强解释为“无端”,不敢瞎扯,说是跌倒了被荆棘刺瞎,类似这种理由,陈青牛自己都觉得荒谬,当然不敢在手腕强硬心思敏捷的坊主面前卖弄。

    最当得徐娘半老四个字的雍容美妇笑了笑,没有深究,坐在紫檀椅上,望向窗外的商湖,眼神迷离。

    天底下哪有紫色的春雷。

    陈青牛安静等待下文。

    美妇回神后望着一身血迹的目盲少年,冷冷淡淡道:“陈青帝,你十六年前被人丢在琉璃坊门口,被你乳娘收养,五岁再度孑然一身,唯一能说上话的只有刘七,刘七小小年纪,便有志向野心,想要吸引掌班注意,你便给他出主意,琉璃坊这些年一直口碑不错的烤鸭掌活叫驴几种花样,都是你替刘七出的主意,他在前年终于被大黄门刘慧的义子相中,成为一名阉党,有了一片更大的前途。七岁,你将辱骂你的杂役汪墙刺死在马厩,九岁,将曾恩将仇报亏欠过你乳娘的婢女小梅活活勒死,十二岁,终于找准机会,在给清伶牡丹的汞液药汁上动了手脚,将其毒死。你乳娘坟被刨空后,寻不到半根尸骨,便偷偷跑去替她挖了一座衣冠冢,十指鲜血,回到坊内,被抓到,挨了三十鞭子,这十年时间,你费尽心思去搜集一些凉州董家的消息,伺机报复。如果我没猜错,现在你要报复的对象,多了清吟萧婉儿和京城齐黄梨。”

    陈青牛额头冷汗,桌下双手紧握,咬着嘴唇,尽量保持不动声色。

    初品武夫王琼说过一句很玄乎的话,世上没有无懈可击的招式,唯有不动,才能不败。陈青牛细细咀嚼后,就成了自己的东西,得出一个很有实效的结论:敌不动,不能一击毙命,我就不动。

    所以谁都没有把他当成一回事的陈青牛还活着,而那个总喜欢骂他杂种强壮汉子汪墙却死了,在婢女小梅脖子上留下一条残忍的紫痕,甚至拥有众多婢女杂役的当红清伶,也香消玉碎在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手中。

    美妇柔声道:“揭穿你的底细后,假如我不是琉璃坊的坊主,是你不知深浅的人物,陈青帝,你是不是也想让我死?”

    嗓音比琉璃坊所有清吟歌姬还要天籁的美妇言谈轻柔和蔼,听在陈青牛耳中,异常冰冷,遍体生寒,他低下头,道:“夫人,我只是个奴仆,只想吃饱穿暖。”

    她问道:“我问你,陈青牛。假如你能够走进董家大院,能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你会怎么去做?”

    陈青牛毫不犹豫道:“杀光。”

    身份神秘的范夫人像是听到最有意思的东西,笑得花枝乱颤,可惜陈青牛无法见到这种凤凉凉州无数男人梦寐以求的风情,她盯着眼前少年那张俊雅的脸孔,轻轻道:“三日后,我给你这个机会,到时候别手脚发软。”

    陈青牛一挑眉头,“为什么不是今日?”

    挑眉头这个动作,是他从京城齐姓紫衫纨绔那里学来的,惟妙惟肖。

    她笑而不语。

    龙船缓缓驶入凉州主城外的淮河,琉璃坊在这一带原先搭建了数栋精致雕楼,可惜被一场毫无征兆的风浪摧毁,一干二净。连同神情古板的马夫,三人一起下了船,从不轻易露面的范夫人将陈青牛坐进奢华马车,车厢铺有数张完整白貂皮拼接的华丽地毯,松软旖旎,角落有香炉,熏香缭缭,还有一叠孤本书籍,陈青牛一身不合时宜的腥味血液,一踏入车厢,就将价值不菲的白貂地毯染红一片,略显拘谨地坐在角落,丰满美妇范夫人丝毫不心疼名贵貂皮,道:“回了琉璃坊,等养活身体,你就去琉璃小院,照顾一名清伶。”

    陈青牛点点头。

    并没有多嘴询问一个瞎子如何去照顾别人。

    一个六岁便孤苦伶仃自力更生的人,瞎了眼,同样自信能做好很多事情,何况除了一类私宅小院,他已经做到闭着眼睛就可以走下整座琉璃坊的地步。

    夜幕中,范夫人由琉璃坊后门进入琉璃坊,在僻静处,把陈青牛放下来,掀开窗帘,看着走路并无障碍的少年背影,她若有所思。

    脸部表情一直僵硬的白发马夫轻声问道:“夫人,为什么要三日后才再带他去董府?”

    范夫人放下帘子,笑道:“枭雄心机,不是匹夫之勇,匹夫一怒,兴许当场便可拔剑杀人,可若让他缓一下,未必就能一直保持杀人的血性,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就是想看一下这个孩子三日后能否依旧坚决,这一次,他要杀的不是一人两人,更不是死了无人问津的杂役婢女,更加考验他的心性。”

    一头白发的马夫依旧面目刻板,问道:“夫人已经决定栽培陈青帝?”

    风韵犹胜豆蔻少女的范夫人慵懒靠在鹅绒锦绣垫子上,笑道:“白洛,你说这孩子能爬到什么位置?”

    马夫摇头道:“小奴不敢妄猜。”

    她闭上眼睛,喃喃自语:“紫雷天劫,八部天龙,可真是一辈子仅此一次的绚烂画面啊。”

    陈青牛选择一条冷僻小道迂回走向柴房。

    瞎了眼,却像开了窍。

    天地豁然间开阔了。

第七章 董家青囊

    不光是在清明节损失不小的琉璃坊,整个凉州城都在窃窃私语春雷爆炸商河肆虐的话题,酒坊说书先生们更是唾沫四溅,有说是商河河底蜗着一条黑龙,法力无穷,与司职斩妖除魔的仙人战了一场,所以才有阵阵春雷;或云李状元当年死得冤枉,并非醉死小舟,而是被歹人所害,死后化为商河阴神,卷起大浪向世人示冤。(顶点小说手打小说)

    众人议论纷纷,沸沸扬扬,凉州眼皮底下,一夜之间来了许多道袍方士、云游和尚,甚至连文采无双的礼部侍郎庞凤雏都亲临凉州城,一时间,暗流涌动。

    陈青牛福祸参半,祸是瞎眼目盲,福是接触到琉璃坊的“太上皇”范夫人,得以进入琉璃小院。二领家当晚就送来两套崭新衣裳,小厮还是小厮,却不需端茶送水跑腿,被告知琉璃小院当差,薪酬也翻了一番,二领家预调明显亲热许多,再就是陈青牛像是目盲后彻底断了病根,再没有子时的煎熬。

    陈青牛清晨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惊喜发现睁开眼睛后,竟有模糊的视线,似乎是恢复视力的迹象,敛了敛心神,穿上合身衣物,练了一些蹩脚把式,去厨房拣选鱼鳔肠衣,却被蹲守在那的掌班告知这活儿有人接了,陈青牛依稀看见那趾高气昂惯了的掌班李阳似乎与自己说话,也带上了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谄媚。

    掌班带着他去琉璃小院领差,半认真半玩笑说陈老弟以后发达了,别忘了自家兄弟。陈青牛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连忙道还需李大掌班提携才是。

    简朴清致的琉璃小院是比起琉璃坊其它大宅私院,顶多算不寒碜,可任何一名琉璃坊讨口饭的人都心知肚明,这栋院子只给未来的琉璃坊花魁准备,当年还是一名豆蔻伶官的“香扇坠”秦香君就是从这里走出去,一路风光,地位扶摇直上,没有合适的清倌伶人,琉璃小院宁肯空着,也不随便塞进庸脂俗粉,体态玲珑肤香如玉的“香扇坠”成为花魁后,琉璃小院便空置了好几年。

    可在昨天,琉璃小院迎来了新主子。

    据说是一名玉徽昭容。

    鼻子好的人都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能进人手份额稀缺的琉璃小院当差的下人,等主子一步登天后,自然鸡犬升天,得知陈青牛踩狗屎后,狗眼如掌班李阳也不敢再看低一直碌碌无为的陈家小阿蛮。

    陈青牛进了院子,一丛茂密紫竹,一张刻有棋盘的石桌,放着两盒玉徽最著名的鸳鸯棋子,同为麒麟玉,却有黑白两种,故美其名曰鸳鸯子。几条古拙藤椅,角落放着一只巨大青瓷鱼缸,里头养着数十尾红鲤鱼。

    陈青牛视线模糊,也不敢左右乱看,一位很面生的驼背老妪给他叮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陈青牛这才知道整栋院子除了那位幸运清伶,就只有他和老妪两名仆人。平时没事他只需要站在院子里,清伶憩息的二层小楼是禁地雷池,决不可踏入。

    第一日,在院子站着的陈青牛只听到古雅琴声,清伶没有走出小楼一步。陈青牛对音律极有天赋,乳娘在世时,姨姨们总喜欢让他胡乱拨弄琴弦,或者她们先弹一支曲子,再让只听了一两遍的陈青牛去弹,总能听到妙手偶得之类的酸绉绉赞语。

    这些年,陈青牛没资格没机会再去碰古琴,不过每当听到文人骚客的琴曲评点,不管精华糟粕,都记在心中,勉强能算半吊子的琴师。陈青牛听得出,抚琴的清倌儿,不仅有一架珍稀古琴,她的琴技也远超琉璃坊群芳之上,清微淡远,中正广博。

    陈青牛甚至可以拍胸脯说良心话:有国士之风。

    足以将萧婉儿这类操琴高手自惭形秽。

    第二日,琴风骤然一变。

    哀怨旖旎,吟猱深沉。

    宛如深闺怨妇。

    全无昨日的清奇气韵。

    听得陈青牛目瞪口呆。

    他的眼睛现在已经能够看清五步以内的景象,站在青瓷鱼缸附近,抬头望向传出琴声的二楼,对这名清伶兴趣越来越大。

    第三日,陈青牛没有听到不管何种风格都天籁清心的琴声,失望地站了大半天。黄昏时刻,他站在半人高的青瓷缸前,低头望着悠闲畅游的红鲤鱼,心境开始转变,三日之约即将到来。

    缓急有度的三下叩门声响起,陈青牛心神一震,跑去开门,是那名高深莫测的马夫,他只是说了一句跟我走,陈青牛没有废话,紧跟其后,上了一辆相对朴素的新马车。

    陈青牛离开院子时,青瓷缸内的红鲤鱼扑腾乱跳,争相跃出水面,不肯安宁。

    直到一位素雅纤细女子走到青瓷花缸附近,几十尾红鲤鱼才平静下来,一动不动。

    年轻女子身后站着天生面恶的驼背老妪,她请问道:“殷姥姥,这人是要去杀人吗?”

    老妪点头道:“差不离。”

    体态弱不禁风的女子有一双灵动眸子,轻声道:“能换一名仆人吗?”

    老妪叹息道:“难。”

    董家是能凉州排前十的大豪族,子孙枝繁叶茂,当代族长董裘曾位列朱雀九卿之一,十年前告老还家,衣锦还乡,八十岁无病无痛安详老死,新族长董卓专门去请离州堪舆大家杨衡阳来寻龙点穴,终于寻了一处上佳阴宅,风光大葬,以求庇护董家后代百年千年。

    董卓在父亲董裘告老前花钱买了一个杂号将军,无兵可带,却能养家兵三百,横行凉州城,肆无忌惮,凉州牧忌惮老太府寺卿董太爷门生众多,余威尚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多言。

    董卓与燕王一般体格,燕王是壮硕,而董卓却是肥黑臃肿,每年都有数十名良家小姐少*妇死在董府豹房中,死于董卓之手的清艳奴婢更是不计其数,董卓与众多兄弟不同,膝下仅有一子一女,长子董铭是凉州城纨绔子弟领班人物,游手好闲,欺男霸女的勾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被凉州城百姓私下骂作“豺父犬子”,幼女足不出户,只听说恶汉董卓对此女甚至宠溺疼爱。

    白发马夫将马车停在董府门外,两尊等人高的玉石狮子,气焰磅礴。

    马夫抛给陈青牛一柄古剑,冷声道:“碍事的都已经清理妥当,董家直系家属四十二人,都在大堂。”

    古剑长四尺三寸,入手冰凉刺骨,剑锋冷冽。

    陈青牛提剑推门而入。

    辉煌大堂。

    四十多人男女老幼,个个衣着锦缎,光鲜无比,此刻全无平时跋扈,神情凄然,战战栗栗。

    所有人想逃却无法动弹,仿佛被施了仙佛演义小说中的定身咒。

    董卓站在中央位置,一身肥肉颤颤巍巍,脸色惨白却狠厉道:“竖子,董某人只有一求,放过幼女青囊!”

    臃肿如猪的董卓侧身站着一位七八岁的小女孩,被董卓牵着手,仰着一颗小脑袋,怯生生望着陈白熊。

    神色平静的陈青牛二话不说,一剑削掉董卓的硕大头颅。

    滚落出去。

    死不瞑目的头颅带出一条血路。

    是砍而不是刺,一则董卓的身躯兴许刺捅上十几剑都断不了气,二则陈青牛就是想要让这头猪死无全尸。

    一剑一颗脑袋。

    大堂不过短短半炷香功夫,便四十一颗面容狰狞痛苦的脑袋坠地。

    陈青牛下手不曾有半分心慈。

    陈青牛最终走到那个小女孩眼前,举起剑,轻声道:“下辈子别跟我一样投错了胎。”

    就在陈青牛准备挥剑,一声暴喝刺破耳膜。

    “孽障!”

    凤鸣一般,遥遥传来。

    陈青牛喷出一口鲜血,仍眼神阴鸷,坚持将剑砍下去。

    范夫人的御用马夫悄无声息出现在陈青牛身侧,双拳挥出,势必要拦下威势惊人的不速之客。

    砰!

    马夫后退两步,撞了一下陈青牛,刚好将陈青牛那一剑撞偏,只在女孩肩膀上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不谙世事的女孩依然怔怔望着陈青牛。

    脸色苍白,眼神哀伤,却始终单纯清澈。

    一名身穿朱雀王朝三品大员紫袍官服的俊逸男子站在大堂头颅之中,一脸怒容,咬牙切齿道:“好霸道的锤仙拳,凤阳白家余孽还没死绝吗?”

    白发马夫面无表情,拎着陈青牛后领,飘忽而去。

    容姿超群的紫袍男子双手一抖,三品官服的宽博袖口顿时浑圆鼓起,一股磅礴浩然正气流转全身,他那张清雅面孔笼罩着着一层紫色光辉,双袖一挥,浩然正气凝聚成两条紫色气龙,朝马夫和陈青牛呼啸而去,威严窒息。

    紫气所到之处,结实紧密的大堂青石地板一块块掀起,悬空,碾碎,粉末。

    白发马夫皱眉,将陈青牛扔出墙外,转身,再度砸出双拳,拳头白雾缭绕,与紫气轰然对撞,他被这股势如破竹的一击压迫得一退再退,脚下石板裂开一条大缝,直到被撞到董府朱门之上,两扇巨门轰然倒地,白发男子趁势后退,拎起府外路上昏迷不醒的陈青牛和那柄古剑,几个纵跃飞腾,便无影无踪。

    紫袍男人想要去追,余光看见站在尸首中间的小女孩,停下脚步,快步走到她跟前蹲下,单手一拂,撤去某种仙家禁法,双眼通红的他紧紧搂住这个可怜孩子,使用了某种法子,帮她止血,柔声安慰道:“小青囊不怕,庞叔叔在这里,再没谁能欺负小青囊。”

    没了禁制的小女孩倔强站在那里,肩膀猩红,痛彻心扉,泪水止不住,却只是使劲擦了擦,摇了摇头。

    被朱雀皇帝誉为“庞家凤雏八风不动”的他猛地神情悚然,掐指术算,五指动作让人眼花缭乱,最终,悲声呢喃道:“孽缘啊!”

    女孩轻声道:“青囊不疼,庞叔叔不哭。”

    以庞凤雏超拔出俗的修为阅历,见到此情此景,都几乎要落泪,红着眼睛撇过头。

第八章 珍珠十斛

    王琼跑陈青牛的柴房越来越勤快,最近两次还特地带上花费不少银子的好酒,今天更是拎了一壶上等竹叶青,加上一大包卤味,不再居高临下对待陈青牛,自降身份,很热络地称兄道弟,多了几分发自肺腑的寒暄。(顶点小说手打小说)

    陈青牛见多了琉璃坊今朝得势富贵明日猪狗不如的境遇,没摆出得志便猖狂的架势,在王琼面前,依然以小喽啰自居,王琼喝得高兴,面红耳赤,醉话连篇,陈青牛不管这汉子真醉假醉,都平常心应付。

    王琼离开柴房,卤肉解决干净,小板凳上的竹叶青还剩下大半壶,有意无意要留给陈青牛独享。

    陈青牛望着那壶酒,自言自语道:“世事洞明,大学问呐,这位相貌粗犷心如细发的武夫,还真是教会我不少有用的东西。”

    除了王琼,一些不熟的小厮奴役,还有一些从来吝啬媚眼的婢女都愿意来柴房坐一小会儿,陈青牛哭笑不得发现,貌似勾一勾手指,就能让一两位生性放浪的艳丽婢女脱下衣裳,赤条条白嫩嫩躺在这张硌人的床板上,任他采撷。刘七那小子三年前肯定要眼红得要命,不知如今他在宫内厮混得怎样,刘七命硬,应该死不了。

    突然没有了子时整整一个时辰的刺痛煎熬,陈青牛不太适应,躺在生冷床板上,透过柴房破败腐朽的窗户,望着夜空,脑海中有四幅印象深刻的画面:辉煌董府中小女孩面对长剑的镇定。

    紫袍庞侍郎的绝世风采。

    马夫伸出两根手指将碟子挪了挪的细微动作。

    最后是范夫人如冰雪的眼神以及构成鲜明对比的丰腴娇躯诱人身材。

    陈青牛自嘲道:“刘七啊刘七,以前我还骂你老盯着丰胸肥臀小蛮腰的女人没出息,看来咱俩半斤八两。唯一比你强的,就是我同时还不排斥纤细小巧的黄花闺女。”

    想到这茬,陈青牛不知怎么就记起那幅《燕王行幸小薛后图》,继而想到玉徽昭容头一天到达琉璃坊,最后一位昭容的楚楚背影。

    挺像的。

    陈青牛嘴角含笑缓缓睡去,睡着之前只有一个龌龊念头:他娘的,是该给裤裆里那位相依为命十六年的小兄弟找姑娘了,要不每天早上起床鲤鱼打挺的时候都担心给硌着。

    清晨醒来,继续苦练从王琼那边摸来的下乘把式。陈青牛惊觉视力已经完全恢复,甚至感觉比以前更加清晰,路上撞见貌美歌姬和婢女,轻轻一瞥,就能瞧清楚她们的睫毛,或者精致耳朵上的柔嫩绒毛。更别提可以凭借与刘七切磋出来的丰富经验,估算姑娘们胸脯的份量。

    弯弯曲曲,不急不缓来到琉璃小院,打扫庭院,喂鱼,擦拭石桌藤椅和鸳鸯棋子,活不重,但细致讲究,石桌上那盒麒麟玉棋子,丢了一枚,磕坏磨损了一点,他拿命赔都赔不起。

    那名清倌儿依然不愿意来庭院坐一坐,完全不给陈青牛一睹芳容的机会,小楼显得格外寂静幽深。

    陈青牛逐渐淡了对那名调素琴阅金经清高女子的念想。

    范夫人足矣。

    这当然是陈青牛的妄想。

    不过范夫人的确一等风韵,她身材高挑,比普通男子还要高出一些,站在女子中间就更加鹤立鸡群,双腿尤其修长,行走端庄贤淑,没有半点青楼女子的风尘味,她哪怕已经身穿宽松华服,胸脯依旧傲视群芳,屁股完全符合陈白熊刘七两个雏“滚圆挺翘”的共同要求,于是看她脸庞,仕女雍容,看她背影,便透着股妖艳绮丽。

    细细一想,陈青牛还握过范夫人的玉手。

    可惜当时除了紧张便是忐忑,没有功夫去摩挲体会。

    陈青牛大恨。

    那可是范夫人,比琉璃坊花魁“香坠扇”还要难以一亲芳泽的女人。

    陈青牛站在紫竹丛下长吁短叹,浑然不觉身后站着一位不苟言笑的驼背老妪,对他除了漠然冷淡便是若有若无的鄙夷。陈青牛总有一种无奈错觉:难不成上辈子我欠了这老妇几万贯钱?

    驼背老妇年轻时候应该有一双不俗的凤眼,只是古稀容貌,秋水长眸非但不再妩媚,反而增添她几分阴鸷凉薄,老妪板着脸站在陈青牛身后,听了半柱香时间的唉声叹气,神情不悦,但是一直没有打断陈青牛的遐想。

    直到陈青牛猛然一惊,转过身,浮出笑容,陈青牛俊秀,不知为何,王琼一伙人心中都奇怪陈青牛还是那个陈青牛,鲤鱼跳了龙门,依旧温良恭俭,可就是瞅着不对劲,给人感觉与以往很不一样。

    老妪瞥了眼陈青牛的双目,皱了皱稀疏眉头,面目愈发可憎,不冷不热道:“小崽子,一身不干不净的污秽戾气,以后再往楼上探头探脑,挖了你狗眼。”

    陈青牛眯起眼睛,直愣愣看着言语不善的老妪,他搓着手,嘿嘿一笑。

    若是以往,陈青牛还是那个最下层的跑腿小厮,一定舔着脸哈着腰,只敢肚中腹诽,绝不敢在脸上泄露丝毫,可董府一气呵成杀人之后,陈青牛整个人精神气骤然一变。

    他的变化,俗人只是模糊的感觉,范夫人这类世间山外山上的绝顶人物,才明白是兵家先天至宝——兵种武胎的孕育,使得陈青牛在武道上,如同琉璃坊的地位,水涨船高,出奇迅猛。

    老妪见识陈青牛的态度,脸色更冷,生硬道:“小畜生,当真以为有小妇范玄鱼替你撑腰,我就治不了你?”

    范玄鱼?

    范夫人的姓名?

    陈青牛愣了一下,本以为这位老妪只是老鸨出身的人物,仗着资格老,便对琉璃小院以外的人物嗤之以鼻,现在听语气,可不像是普通老妪,她身上那股子阴冷,比起道行平平的萧婉儿,还要凶悍,直呼坊主名字,大不敬的行径,凉州裙下之臣无数的那把香坠扇都不敢吧?

    陈青牛见风转舵,谄媚笑道:“老夫人言重了,小的只是坊内最末等的下人,得了天大的福气,这才得以进入仙境一般的琉璃小院,只担心自己不够用心伺候神仙人物的小姐,哪敢造次。偶尔壮着胆子瞧上一两眼小楼,只是觉着小姐琴声绝佳,心中只有崇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歪念头,若有不实,小的情愿被天打雷劈。以后小的绝不再瞧小楼,只会低头做事。”

    老妪冷哼一声,“下作的伶牙俐齿,脏了我耳朵。”

    陈青牛频频点头道:“老夫人教训的是。”

    老妪转身离开,步入小楼,小楼房门自个儿吱呀掩上,陈青牛并没有见她动手,这等诡异手段,让他大吃一惊。

    琉璃小院门外有一位穿着比坊内寻常歌姬舞还要鲜亮的小婢,神情倨傲,陈青牛赶忙迎上去,她斜眼瞥了下陈青牛,说道:“我家小姐过会儿要来院子,你让楼里的小伶早早准备。”

    说完她便不容面有难色的陈青牛诉苦,径直离开。陈青牛苦着脸,走回院子,在小楼外徘徊,不知如何开口。房门缓缓打开,神出鬼没的老妪站在门口,沉着脸道:“小奴,滚远点。”

    里外不是人的陈青牛无功而返,站在青瓷缸旁,环视四周,然后朝里头偷偷吐了一口唾沫,见着那些尾在琉璃院比他还要有地位的红鲤鱼,心想早晚要清蒸红烧了你们。

    片刻后,排场极大的一群人进入院子,为首女子体态妩媚,娇小玲珑,肤色莹白剔透,这小娘子身子小却腴,端的罕见。她身后跟着五六位贴身婢女丫鬟,陈青牛笑脸迎上去,本

    以为又是一顿臭骂,不曾想那绸缎锦绣的小娘子却笑容可人,如沐春风,对陈青牛说道:“你便是得了李状元赐名的陈青帝?”

    陈青牛赶紧点头。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子,与身后对陈青牛不屑一顾的下人,对比鲜明,愈发显得她平易近人。

    她进了院子,在藤椅上坐下,拈起一枚麒麟白子,放在棋盘正中的天元位置,等了一炷香时间,身后的婢女们都是望向小楼方向,一脸忿忿,她抬头望着站远一点的陈白熊,笑问

    道:“陈青帝,你可会手谈?”

    陈青牛轻声道:“会一些。”

    她招招手,柔声道:“来陪我下一局。”

    陈青牛老老实实小跑过去,战战兢兢坐下,陪着这名美人如玉的玲珑女子下了一盘围棋,陈青牛棋力平平,被杀得丢盔卸甲,狼狈不堪,女子略微失望,没了兴致,不再盯着棋盘,靠着藤椅,望向那丛紫竹,轻笑道:“倒是茂盛了许多,当时我种植下去,可没有什么竹叶。”

    陈青牛终于知道眼前女子是谁。

    琉璃坊的大花魁,“香扇坠”秦香君。

    号称价值珍珠十斛的佳人,整个朱雀凉州近万青楼女的魁首。她当年便是从琉璃小院出去,才一鸣惊人。

    她娇柔慵懒起身,笑了笑,道:“好大的架子。这还只是清伶,若是日后成了红牌,还不得当自个儿是皇后哩。”

    陈青牛低头不语,哪敢插话,神仙打架,他这种人只有眼观鼻鼻观心的份,不被殃及池鱼才好。

    她望向陈青牛,秋水眸子蕴含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采,柔声道:“陈青帝,要不我跟范夫人说一声,你去我那流萤小院,别的不敢说,受气总少些。”

    别说,陈青牛还真心动了。

    秦花魁的流萤小院是琉璃坊出了名的福地,一则坊内都说院主菩萨心肠,从不打骂下人,给的工钱也高,逢年过节,甚至都会给点赏钱,二来流萤院是秦花魁的地盘,一般男人根本进不去,有权有势的凉州杂号将军尚且被拒之门外,所以完全不必担心受恶劣嫖客的刁难,有资格进入小院的,也都念在香坠扇的情分脸面上,和和气气。

    最后,昨晚陈青牛夜深人静还悄悄琢磨着要给裤裆里小兄弟找小娘子,这不正是上了茅厕没带厕纸就有好心人雪中送炭吗?陈青牛脑袋急转,权衡利弊,心想好歹与范夫人和那实力高深的马夫都有点交情,开口求上一求,指不定就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就在陈青牛正准备放手搏一搏。

    房门开了。

    清倌儿在老妪的陪同下走出来,她似乎半点不懂人情世故,对上了琉璃坊仅次于坊主的秦花魁,正眼都不瞧上一眼,只是狠狠瞪着陈青牛,冷冷道:“一日是我的奴才,就一生一世都是了,被打死,还是我的鬼。”

    陈青牛立马透心凉。

    终于见识到清倌儿的容颜,与坊内传闻一致,容貌并非绝色,在陈青牛看来差不多与萧婉儿等同,瞧着瞧着,陈青牛就有点眼熟,终于记忆起来,她便是那日坐在最后一辆马车上的玉徽昭容,背影纤弱,风一吹便要飘走的那位。

    听了她的恶毒言辞,陈青牛愈发坚定早日脱离琉璃小院的决心。古话说相由心生,看人字书,听人操琴都一样,这位昭容雏妓两日操琴风格迥异,在陈青牛看来一定是反复无常的女子,伺候这等人物,指不定哪天就刚拿了枣子吃就被大棒砸死。远远避开,早走为妙。

    花魁秦香君七窍玲珑,察言观色炉火纯青,稍稍一看陈青牛脸色,就知道这小厮心思七七八八,便火上浇油,也与清倌儿一模一样,并不对视,只是看着陈青牛胸有成竹微笑道:“陈青帝,收拾一下,我先去跟范夫人打声招呼,最迟明天就可以去流萤院陪我下棋。”

    清倌儿依然眯起比她容貌要出彩许多的一双丹凤眼,凝视着夹在中间不上不小的陈青牛,嘴角勾了勾,吐出一个字:“敢?”

    这下子,陈青牛做墙头草都难了。

    白发马夫救星一般出现在院门口,喊道:“陈青牛,范夫人喊你过去,别怠慢。”

    一身冷汗的陈青牛如释重负,与两位争锋相对的神仙姐姐请辞,火速跑出是非之地。

    白发马夫将陈青牛领向他的小院,位于琉璃坊最北的小角落,无人问津,陈青牛一肚子狐疑,坐下后,他翻出一碟花生米,拿起青葫芦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道:“范夫人并没有喊你,是我想跟你交代一点事情。”

    陈青牛愈发纳闷,眼前男子虽只是一名马夫,却显然是坊主范夫人的心腹,当天在董府,不是他设下古怪法术,陈青牛恐怕对上臃肿董卓一人,都讨不了好,更别说从紫袍庞侍郎手中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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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读者群,13936?。看书的可以加下。)

第九章 白家余孽

    马夫气色与以往两次有些不同,缓慢喝酒吃花生米,道:“我叫白洛,是凤阳白家的世子,凤阳白家,传承四百多年,天下九洲,我们朱雀王朝位于最小的南瞻部洲,白家先祖行伍出身,不读半日兵书,随那一朝朱雀皇帝四处征战,一次皇帝深陷险境,只带几十贴身护卫逃出重围,被三千铁甲骑兵追撵,先祖与皇帝逃至凤阳河,平静大河没来由暴涨数丈,水势浩大,皇帝本以为天意如此,束手待毙,先祖使出大神通,背负皇帝,一跃而过凤阳河,皇帝赐丹书铁券。(顶点小说手打小说)先祖随后立下连绵战功,最终开疆裂土为侯,位极人臣。四百年来,白家忠心耿耿,我父安德侯更是一心辅佐鸿帝,奈何太监当国,大阉韦貂寺栽赃白家,诋毁白家私藏兵家至宝《白帝阴符经》,下诏我父前往皇宫,我父不顾劝阻,独往凤州,被赐死。白家愤而举兵,清王侧,被当时还只是先锋将军的长安侯屠尽白家十五万子弟,只余下寥寥百人幸免于难,可在二十多年的追击剿杀中,陆续死去,我恐怕已经是白家最后一人。”

    陈青牛脸色凄然。

    心中却是在寻思这白家是否真的藏有《白帝阴符经》。

    白洛无暇顾及陈青帝的心思,只是缓缓道:“这次被庞凤雏发现行踪,你无须担心,有范夫人在,动不了你一根汗毛。我不是观音座下弟子,必须离开琉璃坊。”

    陈青帝更加迷茫疑惑,这观音座是啥门派,如此霸道,他几乎是当着庞侍郎的面杀了董卓一家子,还能在人家眼皮底下逍遥快活?

    白洛笑道:“天下九个大洲,仙佛真人,妖魔鬼怪,可谓光怪陆离,你现在所见到的不过是九牛一毛。你只需记得观音座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门派之一,只要拼命去坐上观音座客卿的位置,天下随处便皆可去得。九洲六大真统,大昆仑最为神秘,据说掌控天下气运。位于东东盛嵊洲的龙虎山乃是道教正统,传承数千年,天师辈出,呼风唤雷,尽是半仙人物。东北菩殊州的天龙寺,佛门圣地,一座舍利林,万法归宗。北俱芦洲有玄当山武神宫,我辈兵家圣地,人屠墓便在玄当山上。西北监洲有谪仙山,九脉剑宗祖庭扎根于此,一剑出,九洲剑折。每一脉分散一洲,英才辈出,与俗世众多皇朝纠葛广联,是除儒教根基稷穗学宫外,涉世最深的一个真统。至于稷穗学宫,自称三大宗师六十小宗师,庞凤雏,便是较为出众的小宗师之一。”

    陈青牛啧啧称奇道:“大昆仑,龙虎山,天龙寺,武神宫,九脉剑宗,稷穗学宫,九洲六大真统,个个听上去,都是好可怕的气派。”

    白洛咂摸了口酒,笑道:“气派不大,实力不强,小宗师庞凤雏能让我像一条丧家之犬?”

    陈青牛壮着胆拣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嚼着好奇道:“还有吗?”

    白洛点头道:“有正有邪,或者说阴阳雌雄,才是天道。除了六大真统,还有四大魔统,分崩离析六百年的的白帝门,韦貂寺所诬陷的《白帝阴符经》便是白帝城镇门之宝,共有三卷。接下来是东海之上的长生福地,以及位于极北之地的大日密宗,最后一个鬼蜮酆都。都是不输六大真统的门派。”

    陈青牛疑惑道:“除了酆都,听着都不像魔头啊?”

    白洛觉得有趣,哈哈笑道:“陈青帝,你可曾看到有恶人出门,自个儿在脑门上贴着我是恶人的纸条?可曾在琉璃坊见着姑娘在脸上写我是婊子?”

    陈青牛嘿嘿直笑,道:“有理,太有理。坊内的女人,都恨不得自己被当做日日有落红的黄花闺女。”

    白洛高兴,觉得这小子对味,干脆把酒壶丢给陈青牛,自己吃花生,道:“六大真统四大魔统,十大门派加起来,大约百年,便有一人可得道飞升,平摊下去,一个门派大概是千年得遇一名惊艳绝才的人物。可有三个门派,丝毫不逊,其一是满门皆是女子的观音座,再就是鱼龙混杂的玉钩门,还有专攻炼丹一条独木桥的抱朴山。其中范夫人所在的观音座,大多修士超然物外,千百年一心求道,真真正正做到了不理俗事。你再看那佛儒道兵四家,注定无法自成三千小世界。这世上,绝少有全然不沾因果便可飞升的法门,这也是很多修道之人闭关几十年甚至百年,仍旧精进轻微的缘由。根骨,机缘,缺一不可,机缘去哪里寻?孑然一人,哪来的机缘?观音座这一点做得最为精妙,此间机妙,我先不道破,你终有一日,会船到桥头,行到山前。我跟随范夫人将近二十年,当初见着她是怎样的容颜,今日还是一模一样,一分不老,一毫不差,这便是窥得大道之士的得天独厚。”

    陈青牛无限向往,听白洛讲道,可比王琼说起武道要远远浩瀚精深,感觉王琼嘴里的武夫九品,到了白洛这边,便不那么巍峨强势了。

    白洛自嘲一笑,道:“我跟随范夫人这么多年,只知道观音座有三脉,莲花峰,胭脂山,还有玲珑洞天。范夫人出自莲花峰,却应该还是不是最了不得的人物,今日琉璃小院里那位老夫人,才是观音座的高士。不过她是玲珑洞天的长老,与范夫人并不对路。”

    陈青牛几乎忍不住要翻白眼,观音座里的仙子,来开妓院作甚?难不成这就是观音座的独门法门?

    白洛犹豫了一下,道:“那老夫人来琉璃坊,不过是照顾院里的女子。听范夫人语气,那女子是被玲珑洞天相中的绝艳奇才,与你一般,是佛根道骨,且不说这个,她还是天生的剑胚,最适合在玲珑洞天修炼,那女子是佛家所谓的‘四十齿相’,常人都是三十六齿,她却多了四齿,于是身有四种法相菩萨庇护,只要修习佛法到了境界,便可生出四尊无穷威力的金身法相。不仅如此,她同时还是道教经书上所讲的‘咽中津液得上味相’,书上说有此相者,咽喉中常有津液,上妙美味,如甘露流注也。一旦出声,则天籁梵音深远,男子如龙啸,女子如凤鸣。可惜你身上佛根道骨被蛰龙毁去,否则便能让我这凡夫俗子也开一开眼界。”

    陈青牛错愕。

    白洛笑道:“没错,你也是身兼佛根和道骨,但被你左眼赤螭右眼黄蟠给当做食粮,吞吃了十六年。若非在状元墓前,得了李白禅赠予你的气运,你肯定活不过那次的小天劫。”

    陈青牛呆滞当场。

    自己难道不只是一个混吃等死的青楼小厮?

    白洛眼神古怪道:“那女子是不是‘咽中津液得上味相’,有个简易法子便可确定,陈白熊,你想不想知道?”

    陈青牛僵硬点头,还没从震撼中回复过来。

    白洛大笑打趣道:“愚笨,去亲一亲她的嘴,不就知道了?”

    陈青牛挠挠头,这也忒不知死活了。

    白洛收敛笑意,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古书,递给陈白熊,沉声道:“陈白熊,这本《尉缭子引气术》送你,再授你白家锤仙拳。”

    陈青牛不知所措。

    不明白他为何要丢下如此巨大的馅饼,是福缘,还是陷阱?

    陈青牛琢磨不透。

    白发苍苍的白洛却等不及一般,道:“收好《尉缭子引气术》,此书虽不是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但对寻常武夫来说,也是宝物。我家先祖所创锤仙拳,三十六式,皆悟自军阵厮杀,你这小子,修习锤仙拳,事半功倍。我读三遍拳诀,你能记下多少是多少。”

    只听了一遍,陈青牛其实就牢记在心,但还是竖起耳朵,听完剩余两遍。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贼,突然窃了一大坛银子搬回家,即便藏好,也不安宁,觉得要多瞧上几眼才安生。

    心中默念一遍,确定无误,这才松口气。将《尉缭子》小心严实揣在怀中,抬头望向白洛,见他神情落寞,不同寻常,他的眼神,让陈青牛生出一股不安,儿时,乳娘在病榻上合眼前,便是如此,几乎一模一样。

    陈青牛欲言又止。

    白洛站起身,望向窗外,轻声道:“我已是一枚弃子,说不定庞凤雏已经在凉州城头上等候多时。我不死,范夫人和那位庞侍郎就都不放心,我一死,庞侍郎就能心安,毕竟亲手断了白家最后的血脉,如此一来,他才良心过得去,要捏着鼻子,留你一条性命。”

    陈青牛轻声道:“范夫人?”

    白洛摇头道:“稷穗学宫断然不会为了一个董家向观音座示威,而观音座也不绝肯为了一个奴才跟稷穗学宫过不去。稷穗学宫要的是董青囊,一名前无古人的女子大宗师。观音座莲花峰,要的是你,陈青帝,一位脚踏莲花的客卿。”

    陈青牛黯然无语。

    白洛豁达笑道:“娃儿,兔死狐悲了吗?”

    陈青牛咬着嘴唇。

    能不兔死狐悲吗,跟了范夫人二十多年的人,当成弃子说丢就丢,自己某天没了利用价值,岂不是被舍弃得更快,更狠?

    莲花客卿?

    太遥远了。

    对悲观的陈青牛来说,解决下一顿温饱才是正途。

    四十来岁便一头白发的白洛摸了摸他脑袋,轻声道:“陈青帝,要想长生不朽,唯有求道,高高在上,终可不必仰人鼻息,五湖四海,天下九洲,唯你独尊。你不是我这废人,一步一个脚印,只要走下去,天道渺茫,终归还是给你留了一线门缝。再者,咱们兵道,与儒释道三教又有不同,无须担心兵戈杀戮遭来因果,那三教得道高人,若是杀伐过多,飞升之际,天劫便愈是凶烈,五百年前龙虎山天师张灵书,飞升前曾一人独入酆都,一口屠仙剑杀了酆都十万魑魅魍魉,这在世人眼中本是无上善果,却不料天劫时,天降十道紫雷,比寻常天劫九道天雷还要霸道,龙虎山地动山摇,连累近千名在龙虎山附近观摩张天师白日飞升的修道者都魂飞魄散,端的凄凉无比。我们兵家老祖师爷姜子图,却是能不借助灵山洞天,不借助仙家兵器,不借助和尚诵经道士吟咒,全以一己之力,三次承受天劫,共计二十七道天雷,法力不减反升,可谓与大罗金仙无异。陈青帝,想长生否?想天下无敌否?想视天劫如无物否?”

    陈青牛听得血液翻涌,心潮澎湃,双目炯炯有神,一赤一黄,熠熠生光。

    白洛终于还是走了,拎酒壶,轻轻唱着状元郎李牧广为流传的《凡人歌》,慷慨赴死。

    这位硕果仅存的白家世子,传了陈青牛衣钵,却没有提什么要求,只是不甚悲哀地洒脱一句:“白家亡了。”

第十章 白家余孽

    白发马夫气色与以往两次略有不同,缓慢喝酒吃花生米,道:“我叫白洛,是凤阳白家的世子,凤阳白家,传承四百多年,天下九洲,我们朱雀王朝位于最小的南瞻部洲,白家先祖行伍出身,不读半日兵书,随那一朝朱雀皇帝四处征战,一次皇帝深陷险境,只带几十贴身护卫逃出重围,被三千铁甲骑兵追撵,先祖与皇帝逃至凤阳河,平静大河没来由暴涨数丈,水势浩大,皇帝本以为天意如此,束手待毙,先祖使出大神通,背负皇帝,一跃而过凤阳河,皇帝赐丹书铁券。(顶点小说手打小说)先祖随后立下连绵战功,最终开疆裂土为侯,位极人臣。四百年来,白家忠心耿耿,我父安德侯更是一心辅佐鸿帝,奈何太监当国,大阉韦貂寺栽赃白家,诋毁白家私藏兵家至宝《白帝阴符经》,下诏我父前往皇宫,我父不顾劝阻,独往凤州,被赐死。白家愤而举兵,清王侧,被当时还只是先锋将军的长安侯屠尽白家十五万子弟,只余下寥寥百人幸免于难,可在二十多年的追击剿杀中,陆续死去,我恐怕已经是白家最后一人。”

    陈青牛脸色凄然。

    心中却是在寻思这白家是否真的藏有《白帝阴符经》。

    白洛无暇顾及陈青帝的心思,只是缓缓道:“这次被庞凤雏发现行踪,你无须担心,有范夫人在,动不了你一根汗毛。我不是观音座下弟子,必须离开琉璃坊。”

    陈青帝更加迷茫疑惑,这观音座是啥门派,如此霸道,他几乎是当着庞侍郎的面杀了董卓一家子,还能在人家眼皮底下逍遥快活?

    白洛笑道:“天下九个大洲,仙佛真人,妖魔鬼怪,可谓光怪陆离,你现在所见到的不过是九牛一毛。你只需记得观音座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门派之一,只要拼命去坐上观音座客卿的位置,天下随处便皆可去得。九洲六大真统,大昆仑最为神秘,据说掌控天下气运。位于东东盛嵊洲的龙虎山乃是道教正统,传承数千年,天师辈出,呼风唤雷,尽是半仙人物。东北菩殊州的天龙寺,佛门圣地,一座舍利林,万法归宗。北俱芦洲有玄当山武神宫,我辈兵家圣地,人屠墓便在玄当山上。西北监洲有谪仙山,九脉剑宗祖庭扎根于此,一剑出,九洲剑折。每一脉分散一洲,英才辈出,与俗世众多皇朝纠葛广联,是除儒教根基稷穗学宫外,涉世最深的一个真统。至于稷穗学宫,自称三大宗师六十小宗师,庞凤雏,便是较为出众的小宗师之一。”

    陈青牛啧啧称奇道:“大昆仑,龙虎山,天龙寺,武神宫,九脉剑宗,稷穗学宫,九洲六大真统,个个听上去,都是好可怕的气派。”

    白洛咂摸了口酒,笑道:“气派不大,实力不强,小宗师庞凤雏能让我像一条丧家之犬?”

    陈青牛壮着胆拣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嚼着好奇道:“还有吗?”

    白洛点头道:“有正有邪,或者说阴阳雌雄,才是天道。除了六大真统,还有四大魔统,分崩离析六百年的的白帝门,韦貂寺所诬陷的《白帝阴符经》便是白帝城镇门之宝,共有三卷。接下来是东海之上的长生福地,以及位于极北之地的大日密宗,最后一个鬼蜮酆都。都是不输六大真统的门派。”

    陈青牛疑惑道:“除了酆都,听着都不像魔头啊?”

    白洛觉得有趣,哈哈笑道:“陈青帝,你可曾看到有恶人出门,自个儿在脑门上贴着我是恶人的纸条?可曾在琉璃坊见着姑娘在脸上写我是婊子?”

    陈青牛嘿嘿直笑,道:“有理,太有理。坊内的女人,都恨不得自己被当做日日有落红的黄花闺女。”

    白洛高兴,觉得这小子对味,干脆把酒壶丢给陈青牛,自己吃花生,道:“六大真统四大魔统,十大门派加起来,大约百年,便有一人可得道飞升,平摊下去,一个门派大概是千年得遇一名惊艳绝才的人物。可有三个门派,丝毫不逊,其一是满门皆是女子的观音座,再就是鱼龙混杂的玉钩门,还有专攻炼丹一条独木桥的抱朴山。其中范夫人所在的观音座,大多修士超然物外,千百年一心求道,真真正正做到了不理俗事。你再看那佛儒道兵四家,注定无法自成三千小世界。这世上,绝少有全然不沾因果便可飞升的法门,这也是很多修道之人闭关几十年甚至百年,仍旧精进轻微的缘由。根骨,机缘,缺一不可,机缘去哪里寻?孑然一人,哪来的机缘?观音座这一点做得最为精妙,此间机妙,我先不道破,你终有一日,会船到桥头,行到山前。我跟随范夫人将近二十年,当初见着她是怎样的容颜,今日还是一模一样,一分不老,一毫不差,这便是窥得大道之士的得天独厚。”

    陈青牛无限向往,听白洛讲道,可比王琼说起武道要远远浩瀚精深,感觉王琼嘴里的武夫九品,到了白洛这边,便不那么巍峨强势了。

    白洛自嘲一笑,道:“我跟随范夫人这么多年,只知道观音座有三脉,莲花峰,胭脂山,还有玲珑洞天。范夫人出自莲花峰,却应该还是不是最了不得的人物,今日琉璃小院里那位老夫人,才是观音座的高士。不过她是玲珑洞天的长老,与范夫人并不对路。”

    陈青牛几乎忍不住要翻白眼,观音座里的仙子,来开妓院作甚?难不成这就是观音座的独门法门?

    白洛犹豫了一下,道:“那老夫人来琉璃坊,不过是照顾院里的女子。听范夫人语气,那女子是被玲珑洞天相中的绝艳奇才,与你一般,是佛根道骨,且不说这个,她还是天生的剑胚,最适合在玲珑洞天修炼,那女子是佛家所谓的‘四十齿相’,常人都是三十六齿,她却多了四齿,于是身有四种法相菩萨庇护,只要修习佛法到了境界,便可生出四尊无穷威力的金身法相。不仅如此,她同时还是道教经书上所讲的‘咽中津-液得上味相’,书上说有此相者,咽喉中常有津-液,上妙美味,如甘露流注也。一旦出声,则天籁梵音深远,男子如龙啸,女子如凤鸣。可惜你身上佛根道骨被蛰龙毁去,否则便能让我这凡夫俗子也开一开眼界。”

    陈青牛错愕。

    白洛笑道:“没错,你也是身兼佛根和道骨,但被你左眼赤螭右眼黄蟠给当做食粮,吞吃了十六年。若非在状元墓前,得了李白禅赠予你的气运,你肯定活不过那次的小天劫。”

    陈青牛呆滞当场。

    自己难道不只是一个混吃等死的青楼小厮?

    白洛眼神古怪道:“那女子是不是‘咽中津-液得上味相’,有个简易法子便可确定,陈青帝,你想不想知道?”

    陈青牛僵硬点头,还没从震撼中回复过来。

    白洛大笑打趣道:“愚笨,去亲一亲她的嘴,不就知道了?”

    陈青牛挠挠头,这也忒不知死活了。

    白洛收敛笑意,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古书,递给陈白熊,沉声道:“陈青帝,这本《尉缭子引气术》送你,再授你白家锤仙拳。”

    陈青牛不知所措。

    不明白他为何要丢下如此巨大的馅饼,是福缘,还是陷阱?

    陈青牛琢磨不透。

    白发苍苍的白洛却等不及一般,道:“收好《尉缭子引气术》,此书虽不是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但对寻常武夫来说,也是宝物。我家先祖所创锤仙拳,三十六式,皆悟自军阵厮杀,你这小子,修习锤仙拳,事半功倍。我读三遍拳诀,你能记下多少是多少。”

    只听了一遍,陈青牛其实就牢记在心,但还是竖起耳朵,听完剩余两遍。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贼,突然窃了一大坛银子搬回家,即便藏好,也不安宁,觉得要多瞧上几眼才安生。

    心中默念一遍,确定无误,这才松口气。将《尉缭子》小心严实揣在怀中,抬头望向白洛,见他神情落寞,不同寻常,他的眼神,让陈青牛生出一股不安,儿时,乳娘在病榻上合眼前,便是如此,几乎一模一样。

    陈青牛欲言又止。

    白洛站起身,望向窗外,轻声道:“我已是一枚弃子,说不定庞凤雏已经在凉州城头上等候多时。我不死,范夫人和那位庞侍郎就都不放心,我一死,庞侍郎就能心安,毕竟亲手断了白家最后的血脉,如此一来,他才良心过得去,要捏着鼻子,留你一条性命。”

    陈青牛轻声道:“范夫人?”

    白洛摇头道:“稷穗学宫断然不会为了一个董家向观音座示威,而观音座也不绝肯为了一个奴才跟稷穗学宫过不去。稷穗学宫要的是董青囊,一名前无古人的女子大宗师。观音座莲花峰,要的是你,陈青帝,一位脚踏莲花的客卿。”

    陈青牛黯然无语。

    白洛豁达笑道:“娃儿,兔死狐悲了吗?”

    陈青牛咬着嘴唇。

    能不兔死狐悲吗,跟了范夫人二十多年的人,当成弃子说丢就丢,自己某天没了利用价值,岂不是被舍弃得更快,更狠?

    莲花客卿?

    太遥远了。

    对悲观的陈青牛来说,解决下一顿温饱才是正途。

    四十来岁便一头白发的白洛摸了摸他脑袋,轻声道:“陈青帝,要想长生不朽,唯有求道,高高在上,终可不必仰人鼻息,五湖四海,天下九洲,唯你独尊。你不是我这废人,一步一个脚印,只要走下去,天道渺茫,终归还是给你留了一线门缝。再者,咱们兵道,与儒释道三教又有不同,无须担心兵戈杀戮遭来因果,那三教得道高人,若是杀伐过多,飞升之际,天劫便愈是凶烈,五百年前龙虎山天师张灵书,飞升前曾一人独入酆都,一口屠仙剑杀了酆都十万魑魅魍魉,这在世人眼中本是无上善果,却不料天劫时,天降十道紫雷,比寻常天劫九道天雷还要霸道,龙虎山地动山摇,连累近千名在龙虎山附近观摩张天师白日飞升的修道者都魂飞魄散,端的凄凉无比。我们兵家老祖师爷姜子图,却是能不借助灵山洞天,不借助仙家兵器,不借助和尚诵经道士吟咒,全以一己之力,三次承受天劫,共计二十七道天雷,法力不减反升,可谓与大罗金仙无异。陈青帝,想长生否?想天下无敌否?想视天劫如无物否?”

    陈青牛听得血液翻涌,心潮澎湃,双目炯炯有神,一赤一黄,熠熠生光。

    白洛终于还是走了,拎酒壶,轻轻唱着状元郎李牧广为流传的《凡人歌》,慷慨赴死。

    这位硕果仅存的白家世子,传了陈青牛衣钵,却没有提什么要求,只是不甚悲哀地洒脱一句:“白家亡了。”

第十一章 得上味相

    陈青牛百感交集,替他打开了一扇天窗白家白洛注定一去不复还。(顶点小说手打小说)他站在房间里,心神一震,先端把椅子去把房门堵住,小心翼翼掏出《尉缭子引气术》,迅速翻开,总共十二幅引气经脉图,繁琐晦涩,俱是一些道教词语,一炁一阳,黄芽黍米,斩三尸,七返九转,金液还丹,陈青牛看得头痛,所幸《尉缭子》注解艰深,毕竟只有十二幅,再密密麻麻也有个尽头,陈青牛花了一个时辰全部死记硬背下来,再藏回怀中。

    匹夫怀璧的陈青牛出了房间,硬着头皮返回琉璃小院,秦花魁离开多时,清倌儿站在青瓷缸旁边,盯着鱼缸内的红鲤鱼怔怔出神,老妪不知何处去。陈青牛不敢惊扰这位看着纤柔却是根骨神奇的女子,只是悄悄欣赏着她的背影,又无缘无故记起那张《燕王行幸小薛后图》,恶意坏水地想这小娘子日后被人宠爱,是否如《行幸图》上那般描绘,需要几名妇人扶持娇躯,才堪男子鞭挞。

    “好看吗?”

    她突然转身,盯着可劲儿瞧的陈青牛问道。

    来不及掩饰的陈青牛实诚道:“好看极了。”

    她冷笑道:“果然天下男人都是一样的脏物。”

    陈青牛不痛不痒,连蛰龙吞食根骨钻刺眼球的痛苦都能熬下来,美人这点唾弃实在算不得什么,何况她的嗓音清冷婉转,别有韵味,听着就心旷神怡。不过陈青牛还是识趣地低下头,点到即止,生怕真惹恼了这位据说要被玲珑洞天悉心栽培的美人,这才刚得手的锤仙拳口诀和仙籍《尉缭子》,岂不是要成为陪葬品。玩伴刘七就是乐极生悲的最好例子,陈青牛不敢放肆,小心驶得万年船,至理名言。

    她问道:“你原本是青楼小厮,最下贱的那种?”

    陈青牛低着头翻了个白眼,道:“是的。”

    她神采奕奕,眼神异样,吩咐道:“领我去看看你的狗窝。”

    陈青牛抬头,一脸茫然。

    她愤愤道:“去还是不去,小厮,信不信等会儿殷姥姥回来,让她炼化你魂魄,锁在壶中,看你到时候怎么去流萤小院,讨那青楼贱婢的欢喜。”

    好大的口气,将香扇坠骂作贱婢。

    继而一想,以白洛描绘的观音座气场,玲珑洞天能够与莲花峰和胭脂山三分天下,够可怕的了,这女人他日一定是更加高不可攀的神仙角色,确实有底气对勾栏中的花魁嗤之以鼻。

    陈青牛一边猜测着那观音座“客卿”是什么地位的职位,一边偷鸡摸狗般领着她赶往蜗居十年的破落柴房,琉璃坊见过她的人不多,记得的却并不多,一路上没有惹来太多关注,一个小厮领着一位清秀清伶,在琉璃坊是常有的事。

    清倌儿一路张大眸子,一脸好奇,陈青牛也搞不懂她哪来的兴致对勾栏风景瞧得津津有味,只管带路。只希望这位祸水赶紧心满意足打道回府,怀揣着《尉缭子》的陈青牛恨不得现在凉州城都死光,让他无所顾忌修炼锤仙拳和引气术。

    “你就睡这种地方?”

    她掐着鼻子皱着眉头问道,柴房旁边就是马厩,气味并不好闻。

    陈青牛心生戏谑,你不是高高在上的仙子吗,我就要你下凡,去闻一闻我那草窝的下作气味,激将法道:“都到这儿了,不进去瞅瞅?”

    她显然在天人交战,犹豫不决。

    陈青牛推开柴门,先进了去。

    她一咬牙,跟进去。

    还好,出乎意料,比外边要好闻一些,她终于能正常呼吸。柴房小归小,寒酸到了极点,却也不算杂乱不堪,几样东西井然有序。她提着绸缎裙摆,左看右看,笑道:“原来这就是市井生活呀。”

    陈青牛哭笑不得,看她模样,寻常女子出嫁为妇也够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的幼稚心性。

    她转身道:“好啦,看够了,走吧。”

    陈青牛望着她的小巧曼妙背影,呆了呆。

    她见陈青牛没动静,转头皱眉冷哼道:“难不成你这小厮还有邪念?不知死活的东西。”

    她不说这个还好,陈青牛听到这句话,脑海中有东西一下子就炸开。

    污秽不堪的《行幸图》。

    美味若醇酒的背影。

    近在咫尺女子的清香。

    白家世子说死便死的悲壮境遇。

    陈青牛不知哪来的勇气和胆量,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同时具有“四十齿相”“咽中津-液得上味相”的她。

    她神情惶恐,娇躯颤抖,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

    从小锦衣玉食,生而封后,天底下俗世间有哪一位女子有她这等显赫身份,在玉徽王朝,除了父亲,连男子都没见过几位。怎会知道应付现在的状况,打他?她已经吓得没半点力气了,骂他?她只会赃物、东西等寥寥几个词语,再多,小脑袋就想不出来了,她的灵气慧根全部被用在了琴棋书画舞剑歌上,前些年在府上绞尽脑汁才历尽曲折搜罗了一本下作的《春-宫梅》,还都会每次翻开就面红耳赤。

    本来只要她略微示威,头脑发热的陈青牛也会立即冷静下来,可见她只顾着发抖,却没下文,陈青牛就色胆更壮,加大力道紧紧搂着她柔若无骨的纤弱身躯,只像暖玉在怀,上了瘾,嗅着清幽体香,凝望着那张泫然欲泣的俏秀脸庞,记起“咽中津-液得上味相”的评语,一直讲究谋而后动的他不管不顾,一下子就啃了上去,先贴上她温凉的嘴唇,然后撬开,直捣黄龙一般,肆意妄为。

    比当年刘七砸锅卖铁买来的花雕酒可要甘醇百倍,千倍,万倍。

    环住她的小蛮腰,却用上了巧劲,不再一味蛮横粗野。

    在她樱桃小嘴中的动作也温柔了许多。

    在勾栏长大,耳濡目染,久而久之也就无师自通。

    可怜隐秘身份惊世骇俗的女子,成了陈青牛的习练对象。

    婉转抽泣,出自媚骨天生的她,便成了陈青牛耳中的呻吟娇-啼,吃了最猛烈的**一般,愈战愈勇,手法迭出,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好生怜爱。

    在她嘴中欺负了差不多足足半柱香光阴,陈青牛尝足了小娇-娘滋味,终于微微松开她,却还是没有放手,两人紧贴着身体,她哭得梨花带雨,小手狠狠捶打陈青牛胸膛,那双灵气四溢的秋水眸子布满委屈幽怨,依稀还有一丝认命的麻木。

    陈青牛捏了一下她盈盈一握的小蛮腰,咧开嘴笑道:“你嘴巴真是香甜的,肯定是我这辈子最好喝的美酒了。”

    她愣着,愤恨似乎少了些。

    陈青牛见她流着泪,不给她挣扎逃避的机会,低头用舌头温柔舔去泪水,面对面,鼻子顶着鼻子,轻笑道:“要不,你给我做婆娘吧,给我生娃。”

    她还是呆呆的,眸子却有了点灵气,还是咬着嘴唇不说话。

    陈青牛还担心她听不懂市井俚语,特地一本正经解释道:“婆娘就是妻妾的意思,生娃就是生崽,生孩子。”

    她噗嗤一笑,然后继续板着脸,捶打挣扎的力气弱了几分。

    陈青牛憨憨道:“你笑起来的时候真水灵,比板着脸要好看多了。”

    她恨恨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出了柴房,你就要被殷姥姥折磨得不得超生吗?”

    陈青牛抱着她,闭上眼睛轻声道:“值了。”

    她也闭上眼睛,呢喃道:“我是薛绾绾,是老色鬼玉徽宗觊觎了十六年的笼中雀,原本是玉徽王朝的皇后,是连亲生哥哥都想要染指的女人,是你们朱雀皇朝燕王愿意用三十万燕州铁骑去换的小薛后。我是薛绾绾,是出生第一天起,就被稷穗学宫两名小宗师去盯着的天之骄女,亲自传授我剑舞琴筝,每日在耳边一遍遍讲述枯燥的儒家经典,现在,我又成了玲珑洞天的玩偶,十六年来,我没有踏出过薛府一步,只被稷穗学宫告知整个南瞻部洲的男人,都想把我当做胯下玩物。你呢,一定见过那幅《燕王行幸小薛后图》吧,你还觉得美吗?我逃得过宋哲,逃得过燕王,逃得过稷穗学宫,再以后,就算侥幸逃得过玲珑洞天,我逃得过你,你这样的男人吗?”

    陈青牛放开她,躺在床板上,陷入沉思。

    她说她是小薛后,南瞻部洲最美的女人之一,“瘦雪”薛绾绾,他信。

    连白洛的话都信了,世上有仙佛神魔,有长生天劫,还能有什么可以不信的。

    小薛后坐在床板边沿,望着在二楼偷偷观察打量多时的青楼小厮,默不作声,眼神复杂。

    他是第一个不是心中意淫,而是真正抚摸轻薄过她的男子。

    她笑问道:“你真想娶我,而不是花言巧语?”

    陈青牛目不转睛望向她,点头道:“真想。”

    长生不朽,金丹大道,暂时过于虚妄飘渺,既然灭了董家,总需要一个继续咬牙拼命的理由不是。

    她弯下腰,俯身,两人嘴唇相差不过一寸,吐气如兰道:“我除了自己,就没嫁妆了,但我要的聘礼,却很大很大哦。”

    陈青牛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的温润嘴唇,眯着眼睛道:“说说看。”

    她反过来主动伸出丁香如玉小舌,怯生生舔了一下陈青牛的嘴唇,道:“杀了燕王,毁了朱雀皇朝,再将玲珑洞天和稷穗学宫化为灰飞。”

    陈青牛自言自语道:“这总比斩尽天下龙简单些,只是你等得起吗?十年,百年,甚至是千年。”

    她似乎被陈青牛的话语吓到,脱掉脚上藏青色绣花鞋,缩在床板角落,靠着墙壁,轻轻道:“我随口说的。”

    陈青牛坐起身,笑呵呵道:“我也是。”

    她,名动大洲的小薛后,柳眉倒竖,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第十二章 莲花和尚

    (这两天参加百年校庆,现在才回来。(顶点小说手打小说)过了12点再上传一章。)

    妾不如妾,妾不如偷,陪着薛绾绾往琉璃小院走,陈青牛终于明白这话的含义。

    出了柴房,小薛后便恢复冷冷清清的性子,仿佛与他并无半点交集,她还是那个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尘缘显赫仙缘深厚的小薛后,他还是那个出身卑微前途黯淡的青楼小厮。

    他们两个前脚走进小院,老妪后脚跟便跟进来,脸色不佳,柴房中小薛后解释过殷姥姥是去坊主那里,这才给了她溜出去的机会。

    正是这几柱香的功夫,顺便也给了陈青牛折辱仙子的机会,可惜小腿一伸仪态万方地把他踹下床后,就再不给陈白熊动手动脚的时机。陈青牛知足常乐,这可比握一下范夫人的腴滑玉手来得刺激满足,整个娇躯都被他搂住,还动嘴尝了尝传说中咽中津液得上味相,被远在天边的燕王得知,还不给气得七窍生烟。

    人家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动用麾下几十万铁骑,长驱直入,摧枯拉朽,攻入紫霄宫,才掳走一具仿造小薛后的木甲艺伶,而王朝里一个最低贱的小厮,不费吹灰之力,就动手动脚还动了嘴。

    老妪对陈青牛一直抱有戒心,似乎方才在范夫人那边也没得了便宜,就把气撒在陈青牛头上,怒喝道:“不懂规矩的小畜生,滚远点。”

    陈青牛忍着,站到远处,与给红鲤鱼喂食的小薛后离了差不多二十步远,老妪仍然瞪着那双年纪越大越阴森的丹凤眼,陈青牛一退再退。

    老妪面无表情道:“小姐,该研习《老子言尔注》了。”

    小薛后神情恬淡,并无抗拒,跟着她走入小楼。来到二楼,两人隔案而坐,在玲珑洞天担任长老的老妪殷姥姥翻开一本道教典籍,开始逐字逐句讲解,小薛后自小便被两名在朱雀王朝德高望重的稷穗学宫小宗师逼着苦读典籍,虽然殷姥姥所讲略有不同,但聪慧异常的小薛后完全可以一心两用,所以大部分心思都在不远处的古琴上。

    朱漆,大流水断纹。

    此琴来历非凡,一千五百年前道教大散人吕洞阳见凤凰栖于一段梧桐枝干,劈作七弦琴,琴底颈部刻有“冬雷”二字,草书填绿,龙池左右分别刻草书“羽化”,篆书“号钟”印,吕洞阳骑鹤飞升,只留下冬雷古琴。

    六百年前朱雀皇帝曾提出用三城换琴,玉徽不许,故被雅士被誉作“世间尤物第一”,此琴乃十六年前玉徽宗宋哲下的聘礼,却并没有送去薛府,而是留在紫霄城,足见此琴的珍贵。

    紫霄城破,冬雷不知如何辗转,到了小薛后之手,也算物归原主。

    老妪对陈青牛声色俱厉,可对小薛后却是极为慈祥宠溺,讲解了一段《言尔注》,便不再唠叨,合上书籍,慈颜善目道:“小绾儿,春雷剑诀可背熟了?”

    小薛后乖巧点头。

    老妪欣慰道:“春雷剑诀若单独来使,比不上终南剑宗的凤式剑,但融入冬雷琴声,便丝毫不逊。由你来习练,最能发挥威力,哪怕面对千军万马,弹指间便可摧枯拉朽于无形。到了玲珑洞天,由洞主亲自帮你灌顶洗髓,再每日浸泡落霞泉,每夜躺冰吻床,只要不着大魔障,百年之后,你便有望飞升。”

    小薛后轻轻一笑,婉约温顺。

    殷姥姥伸出枯黄瘦竹一般的手,抚摸小薛后的脸颊,怜惜道:“等到了玲珑洞天,洞主就能帮你摘去这张碍眼的牵机脸。”

    小薛后柔声道:“不摘去也无妨的。”

    殷姥姥笑道:“傻孩子,哪有不爱美的女人。”

    小薛后闷不吭声。

    殷姥姥只当她还没有适应颠沛流离的生活,安慰道:“再过两日,我们就可动身离开。楼外小厮是莲花峰的一具傀儡,根骨平平,只能勉强算个武夫胚子,也不知道怎么勾搭上了范玄鱼那小妇。莲花峰与我们玲珑洞天宿怨已久,小绾儿离那小厮远点。范玄鱼心眼多,笑里藏刀,背后捅人最是拿手,我瞅那小厮也是一个阴损德性。莲花峰近百年一年不如一年,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时机,只等你成为洞主的闭关弟子,专心修道,玲珑洞天就肯定能够将莲花峰和胭脂山踩在脚下,让它们起码两百年翻不了身。痛快,痛快。”

    老妪自顾自眉飞色舞。

    小薛后却有点无动于衷。

    老妪察觉到小薛后的无精打采,轻声道:“成了观音座洞主,莫说朱雀王朝的燕王,就是六大真统四大魔统的掌教,也不敢对你放肆。”

    小薛后脸色终于好转,微笑道:“殷姥姥,那小厮既然是武胚子,难不成被莲花峰当做客卿来培养?”

    老妪脸色一变,思索片刻,道:“可能性不大,莲花峰客卿历来是一等一的修道奇才,如上一任客卿李白禅,可是连洞主都要刮目相看的后生。李白禅只是他的俗家姓名,应该被称作莲花和尚,是天龙寺寻遍九洲整整二十年的转世佛子,在天龙寺舍利林修行五十年,一出世,便惊动东北菩殊州,降妖伏魔二十年,一身修为,在天龙寺除去最老的两辈,堪称第一,前途无限。曾与大日密宗大魔头龙树大战三日三夜,虽败犹荣。”

    小薛后好奇道:“后来呢?一个和尚怎么就成了莲花峰客卿?”

    老妪略带唏嘘道:“后来啊,他遇见了莲花峰峰主,这个本来要成为天龙寺主持,主持天下佛门的和尚,竟然动了最不该有的凡心。甚至为了她,破开舍利林最大的禁忌,偷放八条天龙,引入体内,修为暴涨,只为救出被困龙虎山的莲花峰峰主,只是李白禅的三十年前的龙虎山一行,外界不得而知,从此他和莲花峰峰主都杳无音信。这八部天龙秘法,法力通天,八龙之力,据说发挥到极致,可移山倒海,只是没谁能亲眼看见,只见于佛教经典。”

    小薛后双手托着腮帮,若有所思。

    老妪突然冷笑道:“这李白禅也是痴人,我们观音座每一位女子,一生中都要挑选一名男子,爱上他,然后在对方深陷不可自拔的时候,斩断情丝,最好是亲手杀死,以此修道,稳固道心,最能速成大道。爱之愈多,陷入愈深,然后一剑斩掉,便收益愈发丰厚,从此一来,天底下便再难有业障恶果缠身,打搅道心,试问,世间还有踏过不去的门槛?可怜李白禅,输得一干二净,一无所有。”

    小薛后双眸异彩连连,问道:“殷姥姥,小绾将来也要如此吗?”

    殷姥姥和蔼笑道:“是呀,不过小绾儿如此美人儿,注定要挑一位天下九洲最出色的男子,才般配。”

    小薛后望向窗外,呢喃道:“爱上他,让他也爱上我,再杀了他吗?”

    殷姥姥点头,骄傲道:“细数下来,观音座立宗一千两百年,被亲手斩杀或者毁掉公认有望飞升的男子,多达三十四位。这还不算上不惜与原本门派反目成仇而亡的天纵之才。我们洞主未曾有此磨炼,便已通达无碍,若再寻着一位,借势斩断情根,便完全可与六大真统的领袖神人,一较高下。”

    小薛后默然无语,只是托着腮帮发呆。

    陈青牛站在院中,趴在青瓷缸上,盯着里头无忧无虑游来荡去的一条条红鲤鱼,自言自语道:“清蒸,红烧,清蒸,红烧……”

    “生吃算了。”

    陈青牛身后传来一个调侃嗓音。

    陈青牛惊慌转身,恭敬道:“范夫人。”

    丰腴美妇披一袭青貂披肩,华贵雍容,今日换了一身更契合身材的服饰,更显得胸挺臀圆,腿长腰细。

    范夫人站在陈青牛身侧,笑道:“今天秦香君说要把你要过去,殷姥姥也要把你撵走,是该说聪明伶俐你好,还是不得人心好?”

    陈青牛憨笑道:“夫人,你说好就行。”

    范夫人笑了笑,道:“你倒知趣,还记得谁才是你主子。”

    陈青牛嘿嘿一笑。

    范夫人轻轻道:“过两天,我要带你离开凉州,你有什么要在这边做完的事情?”

    陈青牛想了想,轻声道:“那位萧清吟的房客,齐公子,还在琉璃坊?”

    范夫人笑容诡异,道:“还在。”

    陈青牛放低声音道:“范夫人,明后两天萧清吟院子外的护卫能否撤去一些?再由我来打理齐公子和萧清吟的伙食?”

    范夫人深深望了一眼陈青牛,道:“可以。”

    范夫人施施然离开小院,留下一个摇曳生姿的高贵身影,丰满腴美。

第十三章 初入武品

    成了专属琉璃小院的高等仆役,最大好处就是陈青牛有足够时间去自由安排,放在以往,有空闲时间的他也不过是看人下棋听人吹牛,现在大不一样。(顶点小说手打小说)

    他回到柴房,插好门栓,掏出那本《尉缭子引气术》,钻研第一幅图,十二正经,八脉奇经,四百零九个气府窍穴,是一幅可谓提纲挈领的玄密图案。

    陈青牛是个颇具灵犀的人物,触类旁通,若非他深知木秀于林不得好死的道理,凭借他的聪明才智,早就能够吸引众多视线。

    只是这种引人瞩目,好坏祸福难测,例如顶替他做了出头鸟的刘七,便被小黄门看中,结果被净了身,对一心攀爬不择手段不顾后果的刘七来说可能还能接受,陈青牛就绝对受不了。

    他看完这幅引气图后,觉得并不难理解,就像是一座琉璃坊地图,经脉是道路走廊,窍穴是小院房屋,想要畅通无阻,得打开一扇扇“门”,然后尽量走捷径,而引气图,无疑就是教人如何将气机引入正途,如何“开门”,而不是杂乱无章分散各处。

    陈青牛并不知晓,每次蛰龙在他双眼中翻腾,他为了抵抗刺痛,身体本能选择进入冥想,这种类似先天境界的胎息状态,胎中婴儿一般,最为难得,很多武人一辈子都达不到,而他却不动声色不知不觉演练了十六年,刺痛加剧一分,他便熟练一分。

    白洛所谓陈青牛被后天植入兵种武胎,其实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默念锤仙拳口诀,陈青牛只练第一式,贪多不化,陈青牛只希望笨鸟先飞,每一步都踏踏实实,因为来之不易,所以陈青牛比那些出生起便得天独厚,在武道上一马平川的俊彦,多了更多耐心和精诚。

    锤仙拳按照白洛所说,并无定式,只需大劈大搓,放长击远,见招拆招即可,练就三十六式,可身具降龙伏虎之力,成就上上品武夫,金刚境界,不坏之体,号称小罗汉境界。

    锤仙拳大开大合,凶猛霸道,却能生生不息,在陷阵冲锋中,杀伤力最为无穷无尽,是兵家的一流武技。

    陈青牛专心演练“野马奔槽”一式,这一式分三重,四马奔槽,八马奔槽和十二马奔槽,讲究一往无前,舍生忘死,成就十二马奔槽功力后,犹如十二匹烈马瞬间冲刺,势如破竹,可轻易将十数人一并击垮,粉身碎骨。

    陈青牛记熟了《尉缭子》首幅引气图,站在柴房空处反复挥拳,浑然忘我,并不刻意去想象按图引气,身中气机便先是蠢蠢欲动,然后被催动,自发流传开来,不知不觉冲开了双手上六个窍穴,此等神速,被王琼这类十数年不得晋阶新境界的下等武夫看在眼中,一定嫉妒抓狂。

    陈青牛不知不倦,重复野马奔槽同一个动作,每一次都不尽相同,形越来越不似,神似却逐渐增加,粗犷奔放,如数马奔腾,势不可挡。

    到了子时阶段,更加气势如虹,陈青牛只觉得双臂火热,力大无穷,低喝一声,双拳砸在柴房墙壁上,竟然轰出两个窟窿,双手却安然无恙。

    只用一晚,陈青牛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踏入初品武夫境界。

    虽说越往以后,境界攀升愈发艰难,但以他的武胎体质,天生的兵种,想必不需要太长时间就能超越王琼,并将其远远甩在身后。

    习练整宿,陈青牛惊奇发现自己没有半点倦意,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来得生龙活虎,陈青牛过惯了贫寒日子,知道一件衣衫多洗一次就意味着多损耗一分,所以昨晚练功脱去青衫,**上身,去洗把脸,把汗擦去,穿上一身衣服,前往琉璃坊厨房。

    坊内有三座厨房,各司其责,最下层的黍米房,为杂役奴仆小婢安排伙食,中等鹦鹉房,给位置稍高的人物准备,最好的金玲珑,专门负责花魁、鱼公、领家掌班、当红清吟伶官和护院教头,像大红大紫如萧婉儿,口味挑剔,更是有专门的厨师。

    陈青牛今天便去“踩点”,胖厨房得了鱼公的吩咐,对身份不明的陈白熊百般恭维,把萧婉儿和那伙京城嫖客的口味一股脑和盘托出。陈青牛拿出了压箱本领,讲了一道被他命名为“三吱儿”的私房菜,胖厨房惊为天人,这三吱儿剑走偏锋,是专门拣选幼鼠,只需附上一碟由酱油、葱蒜姜和小椒油调成的酱汁,夹第一筷子是第一吱儿,将幼鼠放进碟子,第二吱儿,放进嘴是第三吱,非是老饕,不能也不敢下筷。

    陈青牛料定那京城纨绔齐黄梨敌不过新鲜,萧婉儿的脾性,更是一定会在旁怂恿,陈青牛甚至能想象萧婉儿故作一惊一乍眼神却炙热雀跃的矫揉神态。

    第一天他并没有在三吱儿里头动手脚,酱汁由他亲自调配,胖厨师果真得了一笔不菲打赏,对陈青牛大为感激佩服,跟他约好明日再给他一碟酱汁,马无夜草不肥,胖子觉得这少年要是隔三岔五就能来这么个点子,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挣出买私宅养婢女的钱。

    陈青牛在琉璃小院无事便闭目养神,站在幽静紫竹丛下,听着小薛后的悠扬琴声,修炼《尉缭子》引气术。

    生机勃勃。

    殷姥姥站在二楼窗口,起初不以为然,雕虫小技,可看了一个时辰后,便皱起眉头,半日后,已是神情凝重。

    小薛后操琴完毕,来到老妪身边,望向楼下站立于紫竹下多时纹丝不动的陈青牛,眉眼含笑,偷偷怯怯的,掩饰极好,好奇问道:“殷姥姥,他在练习道家吐纳吗?”

    殷姥姥轻声道:“应该是《尉缭子》,可却也不像。再者他的气机运转,是常人的数倍,几个时辰,便打通了三个窍穴,很是诡异。人身十二正经,九脉奇经,四百零三个气府,全部打通,身体如瀑,飞流直下,酣畅淋漓,便可谓炼体成功,他前两日还是门外汉,这两天便反了常理,一蹴而就,奇了怪哉。”

    小薛后笑道:“姥姥不也说他勉强是个武夫胚子嘛。”

    殷姥姥点头,冷笑道:“这小畜生再快,也是在凡尘里摸爬滚打一身泥泞的俗物。与小绾儿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想来八成是范玄鱼那小妇给了他什么速成的取巧法子,却不知拔苗助长,便是祸根。这小妇,是想要在莲花峰出人头地,想疯了,竟找了位根基如此浅薄的少年去抢客卿的位置。”

    第二次端去给萧婉儿的三吱儿,调料中被陈青牛加了一种落霞散,是跟范夫人求来的上等**,琉璃坊的招牌宝贝,指甲盖那一点粉末,就能让古稀老者龙精虎猛一晚上,一龙三凤都不成问题,可药效好,后遗症也就大,平时琉璃坊都只是放丁点儿到檀木燃香里,用作锦上添花的助兴。

    陈青牛心狠,一口气要了半两的分量,一股脑倒进小碟里的酱汁,酱汁倒是更加香醇几分。

    等三吱儿跟精巧饭食送进小院,陈青牛就蹲在早已撤去护院的外头墙角根下,已经打探清楚,院子里就萧婉儿和京城纨绔两位主角儿,剩下都是五六位丫鬟婢女,被范夫人称作齐黄梨的紫衫公子早就将狐朋狗友分散开去,各有各的风花雪月,尤其是那名鹤发鸡皮的老者,也去一名清秀粉嫩的清倌那边欢快,宝刀未老呀。

    陈青牛熬着耐性,在墙脚引气足足一个时辰,这才双拳紧握,不急不缓走入院子。

    本以为途中要撞见一两位碍事的丫鬟,出乎意料,一路坦途,毫无阻碍,来到大清吟萧婉儿房间外头,终于醒悟,吃了那份“加料”的三吱儿,一位萧姐姐可满足不了齐公子在床上的龙吟虎啸,果然,陈青牛站在门口,就听到萧姐姐与两名贴身貌美丫鬟的婉转娇啼,尤其是萧婉儿,更是卖力。

    陈青牛阴笑着轻轻推开门。

    房中,床帏薄纱内,四具身躯老树盘根一般交织、叠加、缠绕在一起。

    好一幅活色春香的春宫图。

    让只搂过小腰亲过小嘴的陈青牛大开眼界。

    范夫人交给他落霞散的时候,说了一句值得思量的话:“放开了去做,时至今日,凉州的琉璃坊可有可无。”

    陈青牛自个儿的小日子过得吝啬紧巴,恨不得把一枚铜板扳成两瓣用,可一旦折腾挥霍起别人的物什,却绝不含糊。

    对范夫人本就是畏惧多余敬重,还夹杂一些万万不敢流露的怨气,和深藏在心底的旖旎念想。

    陈青牛沉下心来,敛神屏气,大踏步跨向那张雕花檀木大床,掀开罩纱,略微观察,扯住以观音坐莲娴熟姿势蹲坐在齐黄梨身上的萧婉儿头发,猛地一扯,往后一拉,就从床尾跌撞出去,两名体态娇柔的清丽侍女被陈白熊一人一个巴掌,摔下床去,只留下一个被落霞散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后全身瘫软的齐公子。

    见着陈青牛。

    锦衣玉食二十多年的凤州纨绔瞪大眼睛,想要怒骂这小厮的熊心豹子胆。

    陈青牛也不废话,双拳捶下,四马奔槽。

    重重砸在那公子哥胸膛。

    砰!

    可怜一身功力远在陈青牛之上的公子,被三名青楼娇娘给掏空了精气神,顿时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第十三章 黑鲸吞水

    萧婉儿正慌乱寻找衣裳裹住春光大泄的白嫩娇躯,抬头见着这番血腥场景,魂飞魄散,刚要尖叫,刚好对上追打了两记四马奔槽的陈青牛转来的眼神,立即咽下去,往日诱人的小粉脸蛋煞白煞白,身躯颤抖得如同筛子。(顶点小说手打小说)

    两名丫鬟被大力耳光彻底打傻了,也是捂着红肿的脸颊,不敢动弹,不敢声张。

    陈青牛确定床上公子气绝身亡后,平静走向在地上不停往后缩的萧婉儿,也许是由于陈青牛脸色并不狰狞,一副可以商量回旋的模样,萧婉儿不愧是心狠胆大到亲自去踹下人的女子,挤出一个牵强笑脸,怯生生道:“公子,婉儿是无辜的,你要婉儿做什么,婉儿就做什么,绝不拒绝。”

    “当真?”

    陈青牛笑道,蹲在已经贴靠到一张椅子上的萧婉儿眼前。

    “绝无虚言,公子要咋样,婉儿一定照做。”萧婉儿小鸡啄米使劲点头,衣裳只能遮掩身躯小半风景,胸脯大片春光,一览无余。

    “很好。”

    陈青牛扬起一个贼和善的笑脸,伸出手,似乎像是去抚摸萧婉儿胸前乳鸽,却突然向上一斜,掐住脖子,猛地加重力道,咔嚓一声,毫不犹豫掐断了这名琉璃坊大红牌的白皙脖颈,陈青牛望着那双逐渐由绝望恐惧转为暗淡无光的漂亮眼眸,冷冷道:“那就去死吧。”

    一挥,将萧婉儿绝了生机的身躯丢开,陈青牛瞥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她,自言自语道:“刘七,你的仙子姐姐,胸脯可比咱俩当初猜得要大好些。”

    陈青牛站起身,望着缩成一堆的两名丫鬟,犹豫了一下,道:“可曾看到我来过小院?”

    两名因为乖巧机灵才得以被萧婉儿纳为贴身丫鬟的女孩齐齐摇头,摇拨浪鼓一般。她们都曾见过前些时日陈青牛在院中被侮辱的场景,不料几日功夫,情势便直转急下,震惊而恐慌得无以复加。

    陈青牛收手走向房门。

    面对董府四十二人,他心怀十年怨恨,痛下杀手不假思索,今日对萧婉儿是积怨已久,至于挨了两记锤仙拳的齐公子,陈青牛也杀得不犹不豫,只嫌今日折磨人的手段还太仁慈。可对于两名与自己出身相似的侍女,他下不了狠手。

    不知为何范夫人出现在房门口,面无表情。

    侍女不顾身体裸露,跑向只见过几面便记下了神情气质的坊主,梨花带雨控诉陈青牛的罪行。

    过河拆桥的变脸本事,比起她们方才在床上伺候男人的手段,只强不弱。

    范夫人却不理会两名下人,望向阴着脸的陈青牛,冷笑道:“妇人之仁,心肠比我还不如。”

    也不知范夫人如何出手,两名本以为处境柳暗花明的婢女倒飞出去,撞到悬挂有《燕王行幸小薛后图》的墙壁上,当场死绝。

    陈青牛重重深呼吸,盯着那两具婢女尸体,脸色阴森,许久,转身朝范夫人低下头道:“陈青牛受教了。”

    范夫人冰冷道:“加上那名三品武夫,我帮你在其余京城七人饭食中都下了药,伶官、歌女、丫鬟相关人等共计五十二人,知道怎么做吗?”

    两柱香后,陈青牛一身干净脚步沉稳地来到荷花院,对范夫人说道:“夫人,都已解决。”

    范夫人脸色稍缓,指了指院门,道:“里头便是当日射穿你左脚的老者,凤州清凉宗的大练气士,清凉宗是朱雀王朝二流门派,实力并不超群,只是宗内练气士与京城权贵多有勾结,稍有的名气的大练气士皆被王公将相奉为座上宾,院中此人便被光禄寺卿齐宏纳为鹰犬,贴身守护被你捶死的小儿子齐黄梨。他叫韩盛,是清凉宗副宗主洪锦的亲传弟子,位列俗世武夫三品,真正厉害的却是吐纳术。即便遭了阴手,对付你也绰绰有余。陈青帝,可敢进去摘下他的头颅?”

    陈青牛二话不说,进入荷花院,小楼房门外便闻到一股血腥气。

    推开房门,清凉宗练气士韩盛端坐在一把椅子上,脚下是两具歌姬舞女的温热尸体,死去没多久,本来清丽青春的娇躯,被吸取大半精血一般,不成*人形。

    老人嘴角沾着血迹,直勾勾盯着陈青牛,眼神寒冷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老夫等你多时了。”

    陈青牛并不急着动手,好奇道:“这便是你们清凉宗的练气术?可以榨取他人的精元?”

    灰袍老者桀桀笑道:“你很快就能切身体会一下老夫的手段,何必多问。”

    瞬间,老者也不见如何发力,便冲至陈青牛眼前,双爪如钩,来势汹汹。

    陈青牛双拳捶出,仍由老者十指双爪钩住肩膀,狠狠击在他胸口,灰袍老者哈哈一笑,胸膛一呼一吸,起伏间便将陈青牛颇得锤仙拳精髓的四马奔槽卸去所有劲道,双爪往陈青牛肩膀刺下,深入几分,几可见骨。

    陈青牛抬膝,阴险毒辣地撞向老者裆部,出生市井最下贱的勾栏,摩擦不断,陈青牛自然学会了众多不入流的打架手法,撩阴腿,猴子摘桃之类龌龊手段,使出来无比顺溜。

    老者暴怒,小腿一夹,锢住陈青牛的膝撞。双爪再度加重,嘴中默念一段咒,陈青牛肩膀顿时鲜血爆溅,出奇的是这些血液溅射出去后,重新缩回,沿着老者的十指,攀附在枯黄手掌上,没入肌肤,他的双手变得晶莹剔透,血丝流动。

    练气士韩盛笑道:“滋味如何?”

    陈青牛脸色苍白,却没有惊恐。

    这种程度的疼痛,还不足以让他失去神智。

    韩盛狞笑道:“不错,心性奇佳,怪不得能让老夫这趟在阴沟里翻了船,前几日倒是小瞧了你。你越是能忍,这精血丧失之痛便越是刻骨,我且看你能忍到何时!”

    陈青牛额头渐渐布满冷汗。

    阴险练气士韩盛的双手猩红妖艳,猖狂大笑。

    突然,他笑容僵硬住。

    双爪由红转为诡谲万分的金黄色。

    修为在整个朱雀王朝已算不俗的韩盛哀声嚎叫道:“孽畜,你体内有什么古怪?!”

    八尊被无上神通炼化的魔神而已。

    可惜不明真相的陈青牛给不了他答案。

    陈青牛只觉得双爪不再汲取他精血,双臂终于恢复难得的劲力,机会稍纵即逝,陈青牛怒吼一声,双拳捶出。

    一次次双锤。

    一口气轰了近百次四马奔槽。

    练气士韩盛就如木头一般,硬生生站着被锤了近百次。

    胸腹捶烂。

    死得凄惨。

    最后颓然倒地。

    陈青牛精疲力竭,双臂渗出的血液将衣衫浸透,红得发紫。

    垂着不停滴血的双臂。

    他瞪大眼睛俯视那名清凉宗的练气高手,如梦如幻,这就杀死了一名身兼道门练气术的三品武夫?

    范夫人慵懒斜靠着房门,眼中第一次露出不加掩饰的赞赏,道:“富贵险中求,陈青牛,你又赢了一回。”

    陈青牛双臂几乎残废,忍着剧痛,蹲下去翻练气士韩盛的尸身,终于被他搜罗出一本篆体《黑鲸吞水术》,不忘转头朝范夫人露出个实诚笑脸道:“因为知道有范夫人撑腰,所以才敢搏命。”

    范夫人笑了笑,瞥见那本古籍,道:“这是东海长生福地流传出来的残书,后人胡乱添加篡改,颇多谬误。误人子弟的下九流法术,吸取生灵精血来壮大己身,离八百大道甚远。此书不值钱。”

    陈青牛却稀罕,憨憨道:“那范夫人能送给小的吗?这老头忒寒酸,连张银票都不揣,我好歹捞点。”

    范夫人被逗乐道:“拿去吧,人是你杀的,这《黑鲸吞水术》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陈青牛连将那本残缺秘籍揣进怀中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叼在嘴中,尚在流淌鲜血的双臂惨不忍睹,却还是一脸开怀。

    范夫人笑道:“杀人越货夺宝的感觉如何。”

    陈青牛乐呵呵道:“甚好,可惜得手的宝贝少了点。”

    范夫人走向陈青牛笑道:“孺子可教。”

    她掏出一只羊脂玉瓶,在陈青牛左右肩膀分别滴下两滴芬芳扑鼻的碧绿色玉液,便立即止住了汹涌的伤势。

    陈青牛还不至于得了宝贝就忘乎所以,小心翼翼问道:“夫人,接下来该咋办?”

    范夫人莞尔道:“逃呗,真当我是无所不能的神仙啦,杀了这么多人,总不能继续招摇过市。董府杀人,招惹了庞凤雏,便是惹恼了他背后扎根在朱雀王朝的那部分稷穗学宫。今日,杀了光禄寺卿的爱子齐黄梨,以及韩盛,便是与朱雀朝廷为敌,与清凉宗结下了梁子,这么多势力,你初生牛犊,什么都不怕,我可有些紧张。我已经收拾妥当,走吧,凉州没值得留恋的了。”

    还真说走就走了。

    换好崭新衣衫的陈青牛跟在范夫人身后,有些木然。

    范夫人走在前头,微笑道:“怎么,舍不得这儿的岁月,还是舍不得这座价值千金的基业?”

    陈青牛惋惜道:“再造一座琉璃坊,可不容易。”

    范夫人衣袂翩翩走向一辆停靠在琉璃坊后门的马车,摇头道:“修道求仙,固然方方面面都难逃一个钱字,但命才是根基,没命了,一切都是虚妄云烟。陈青牛,你心智上佳,但由于生在勾栏长在市井,眼界终究是小了些,以后跟着我,记得努力积攒一些大气。”

    陈青牛恭敬道:“青牛牢记夫人教诲。”

    马夫竟是个清秀小厮装扮的娘们,香味幽醇。

    陈青牛眼光老道就瞧出她的女儿身,再定睛一看,了不得,竟然是香扇坠秦香君,琉璃坊的花魁。

    范夫人微笑道:“你不是我徒弟,却可以喊香君一声师姐。”

    陈青牛赶紧亲热喊道:“秦师姐。”

    她柔柔一笑,着了男装,一样风采出众,戏谑道:“真乖,小师弟。”

    陈青牛坐在车厢内,与范夫人同毯而坐,马夫是半旬前还是久闻其名未见其面的琉璃坊花魁,天仙一般的云端角色,陈青牛再不懂悲春伤秋,也难免偷偷唏嘘人生的变幻无常。范夫人坐进车厢后一直闭目休憩,凝神不语。

    陈青牛轻声问道:“夫人,我们去哪?”

    范夫人睁开眼睛,头一回露出疲惫神色,缓缓道:“青峨。观音座的祖庭。”

第十五章 登莲花峰

    青峨,位于朱雀王朝和北唐边境,绵延千里,奇峰峻岭,飘渺难测,道教三十六福地七十二洞天,青峨便占了一福地两洞天,只是千年来,并不曾传出有最喜占据洞天福地的佛道两家在青峨建寺筑观,不合常理。(顶点小说手打小说)

    由花魁秦香君驾驶的马车由凉州一路北上,半旬后终于到达青峨,途中陈青牛一般都呆在车厢内,每日由范夫人讲解《尉缭子》,至于锤仙拳的习练也没敢落下,偶尔范夫人会让那柄香扇坠给陈青牛喂招,起初陈青牛不敢对这位师姐使出全力,结果被揍成猪头,这才得知腴瘦恰好玲珑的师姐有七品武夫的外家体魄,她使双手剑,一把是曾被白洛借他杀董府四十一口的青虹,吹毛断发,一把赤练,剑身通红,都是凡间价值连城的宝剑,况且两柄剑通体篆刻道家符箓,据说内附剑灵,更是珍贵无比。

    秦香君无意间露过一手飞剑术,不过她拜范夫人为师,不过几年功夫,御剑并不精湛,勉强奴剑离手三丈,离范夫人的御剑飞行境界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管是奴剑离体,驭剑三丈,还是御剑飞行,对陈青牛来说,都是神仙本领,做梦都想掌握,尤其是后者,陈青牛所想,不是道心如何,飞升如何,而是御一柄仙剑,有朝一日,在凤州京城上空绕上三圈,于万人头顶,撒泡屎尿,那才叫真舒坦。

    到达青峨之际,陈青牛锤仙拳练成四式,野马奔槽,白猿通背,单手伏虎,撼天柱。

    《尉缭子》参透了四幅引气图,开窍总计三十六。

    若不是身边就有高深莫测的范夫人,以及双剑轻松将自己揍扁的美人师姐,陈青牛早就欣喜若狂。

    马车在山脉中羊肠小道蜿蜒,如履平地。

    终于来到巍峨观音山山脚,素来不敬鬼神的陈青牛出了马车,望着高耸入云的三座主峰,敬畏油然而生。

    据说观音座在青峨山脉设下一千零八道仙术禁忌,形成一座上古大阵,“十凤长鸣”,使得周边凡人樵夫根本走不入观音山方圆六百里内。青峨三座主峰,中间是莲花峰,左手红颜峰,右手画眉峰,三峰对峙,各距两百里。

    居中莲花峰顶,金光灿灿。

    红颜峰那一片,水雾滚滚,云海滔滔,只能瞧见峰巅,溪塘小荷才露尖尖角一般,每次与陈青牛说起峰上胭脂宫,范夫人都讳莫如深。

    画眉峰风光则素朴些,只是简单高耸入云,偶见几道白芒掠空,范夫人解释说那是有人在御剑。

    弃了马车,三人徒步沿石阶而上莲花峰。

    范夫人走在最前头,闲庭信步,讲述莲花峰一处处风景,完全不理会后面香汗淋漓的秦香君,以及更加气喘吁吁的陈青牛,自顾自道:“莲花峰不同胭脂山和玲珑洞天,不喜门人骑鹤凌云而上,更不喜门人飞剑攀升,哪怕是历任峰主,想要登上金莲顶,都要一步一个脚印走完两万级石阶。”

    范夫人坐在半山腰的一处名胜“晚霞亭”,抬头望着云烟朦胧的山顶,轻柔道:“莲花峰分九脉,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九莲,每一色代表一脉,近百年以黑莲为首,所以黑莲离金莲顶最为接近,接下来是实力次之的黄莲。为师出自白莲,是莲主的次徒,却是师傅四位徒弟中悟性最差,根骨最劣的一位。不怕你们两个孩子笑话,白莲一脉,在莲花峰垫底末尾,已经三百年,所以白莲的修行场所,位于莲花峰最下面的舍身崖。”

    陈青牛没太多感触,弯腰喘气如牛,只觉得累。

    秦香君却是一脸愤恨不平,道:“师傅,徒儿一定努力修行,为白莲挣下脸面。”

    范夫人范玄鱼却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是眼神复杂,望向身旁弓着腰眺望远方壮阔风景的陈青牛。

    舍生涯是一道千仞绝壁,绝壁不远处,数十栋大小不一的黄墙青瓦建筑依山而建,古木参天,掩隐在云霞中,俨然仙境。

    头一回登上莲花峰的秦香君抿着嘴唇,眼神坚毅。

    陈青牛脑海中满是范夫人古井不波的一句话,“陈青牛,莲花峰群龙无首百年,九脉莲主谁都不服谁,就订下一个规矩,谁能找到客卿,谁便成为莲花峰主,入主金莲顶。这一次,两脉弃权,除了你,还有其余六脉,都有一位客卿候补,观音座有一条谁都无法更改的规矩:除非客卿,踏足观音山者,唯有死路一条。黄莲紫莲两门弃权,所以连你在内一共七位,半年后斗法结束,能活下来的,只有一人。”

    出了虎穴,又进狼窝吗?

    累趴下的陈青牛一肚子苦水,无从倾诉。

    来迎接范夫人的白莲门人,并不多,寥寥数位,莲主闭关已达十数年,范玄鱼三位师姐妹无一人来探望,只有几位在白莲内受过范夫人恩惠点化的闲杂门人,都是无足轻重的小鱼小虾,大多还是好奇陈青牛是何方神圣来着,见着面后,见只是个道行极浅的少年,都失了兴趣,与范夫人打招呼,也是敷衍了事,各自喊了一声师叔或者师伯便鸟兽散去,步伐轻盈飘忽,俱是仙子气派。

    原来仙家也有人情冷暖呐。

    陈青牛撇了撇嘴,不过如此。

    最后留在三人跟前的,只有一位陈青牛眼中的“奇人”。

    身高九尺,魁梧异常,肤黑如炭,双手过膝如猿猴。

    若是男子,陈青牛要惊叹一声相貌雄伟。可眼前却是一位女子,就太不伦不类。只听她无比恭敬地朝范夫人躬身道:“石矶见过师傅。”

    范夫人点头,道:“石矶,给陈青牛和你师妹秦香君安排住处,路上顺便把一些忌讳讲清楚。”

    离开由玉石铺成的恢弘广场,范夫人独自来到舍身崖,站于危处,飘飘欲仙。

    她脚边是一墩雕刻精美的白石莲座。

    范玄鱼伸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青丝,苦笑道:“真需要一个孩子去力挽狂澜吗?再输一次,白莲就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

    “不许擅闯她人道场。”

    “不许私自下山。”

    “不许擅自登山。”

    “不许踏足白莲洞三百尺以内。”

    “不得呱噪喧哗,不得采摘花卉,不得私自御剑。”

    ……

    体格已经不足以用清奇来形容的石矶师姐给陈青牛和秦香君阐述了一遍众多禁忌,这魁梧女人没开窍缺心眼一般,眼神呆滞,只是机械古板讲述十数条戒条清规,一心想要振作白莲为师傅争气的秦香君眉头紧皱,陈青牛却是松口气,身边人物愈是出息不大,他“得宠”的机会才越大,这是青楼勾栏里蝇营狗苟教给他的最大道理,既来之则安之,总要夹缝求生存,然后能惬意一分是一分。

    他,石矶,和以前的香扇坠如今的白莲门徒秦香君,住在同一所院子,院内栽种了一架茂盛葡萄,绿意盎然。

    “呦,来了头公的,稀奇真稀奇。该不会是范玄鱼在勾栏里的姘头吧?不像呀,年纪这么小,懂得伺候女人的手段吗?怀疑真怀疑。”

    一位坐在院墙上的红衣少女摇晃着脚丫,一脸不屑笑容道。她背负一柄松纹古剑,奇长,兴许比她身材还要修长。纤弱肩膀上蹲着一只白色小貂,三条蓬松雪白尾巴,煞是可爱。

    少女长得不如花魁秦香君,可瞧着脸蛋清纯,说出的话却是无比歹毒伤人。

    魁梧石矶朝那少女弯腰道:“黄师叔,请慎言。”

    少女唾弃道:“慎言?你这块又黑又丑还臭的石头知道慎言是什么意思吗?信不信本座两根手指捻死你?”

    黝黑石矶还是弓着腰执着道:“慎言。”

    “大胆!”

    少女勃然大怒,轻叱一声。只见她手指轻轻一弹剑鞘,锵然一声,七尺碧绿长剑滑出古朴剑鞘,剑气森严凛然。闪电飞向丝毫不懂变通的痴傻石矶,而她空长了比男子还健硕的体魄,一动不动,似乎要硬挨这柄长剑的刺穿。

    秦香君初到心目中的圣地,见到此女犀利无匹的奴剑手段,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秦香君纹丝不动,实力更弱的陈青牛却动了。

    锤仙拳迅猛砸出。

    单手伏虎。

    并非追求蛮横的野马奔槽或者撼天柱,而是相对灵巧的单手伏虎,陈青牛再不识货,也瞧出少女轻描淡写一记奴剑杀人的惊骇气势,不可力敌,便试图减缓一下长剑冲劲。

    谁曾想陈青牛自认能轰杀王琼那等武夫的单拳,被这柄长剑畅通无阻地刺了一个通透,一只手几乎废掉,比那次被清凉宗练气士抓住双臂,还要彻底。

    这可是结结实实的蚍蜉撼大树啊。

    护在魁梧师姐身前的陈青牛拳头粉碎,筋骨分离,可到底是挡下了对方一剑。

    那少女似乎讨厌见血,捏了剑诀,将超长古剑收回,却不让其钻入剑鞘,通灵长剑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一般,竖立在少女身边空中,颤鸣不止。

    少女不去理睬那柄好似撒娇的古剑,玩味盯着受伤却眉头都不皱一下的陈青牛,“哎呦,真可歌可泣,如此感人肺腑的师门情谊,本座都要潸然泪下啦。”

    陈青牛非但不怨恨,反而舔着脸,一脸没骨气的谄媚卑躬屈膝笑道:“污了师叔仙剑,是小的不是,给师叔赔罪了。”

    少女歪着脑袋打量这个脑袋瓜不正常的陌生疯子,笑嘻嘻道:“那你想怎么赔罪呀?”

    陈青牛挺起胸膛道:“若师叔还不解气,再刺我一剑便是。”

    少女呸一声,道:“都说污了本座仙剑,再刺你一剑,不是更脏,你怎么比石矶那苯丫头还蠢?”

    陈青牛一脸汗颜愧疚道:“师叔英明。”

    少女翻了个白眼,瞥见范夫人已经站在小院门口,伸了个懒腰道:“一点不好玩,闪啦。”

    少女说走边走,轻轻一跳,一双小巧金莲踩在横浮在空中的古剑之上,御剑而走,快若惊虹。

    范夫人轻轻慨然叹息,望向陈青牛问道:“委屈吗?”

    陈青牛摇头道:“值得的。”

    范夫人对一直木然的魁梧女人说道:“石矶,别忘了陈青牛今日挡剑之恩。”

    那当真如石头一般不开窍的女人点头道:“不会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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