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天降贵命:女神初养成TXT下载天降贵命:女神初养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天降贵命:女神初养成全文阅读

作者:追鲈     天降贵命:女神初养成txt下载     天降贵命:女神初养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天降贵命:女神初养成全文阅读

第一章

    陶先礼死了,胸口插着一把刀。

    穆梳抱着他,哭得很伤心,恨不得一起死去。

    丫鬟却在这时推醒了她,递过手帕,眼神好奇而担心、

    她擦了脸,揉着胸口,想把梦里带出来的,郁郁寡欢的心揉散去,却更加失落。

    日头正烈,丫鬟道家中来了客人,夫人让她速到前厅去。

    “估计又是说那事吧。”

    穆修点头,换好衣服,匆匆往前厅去。

    刚进前厅,穆夫人便招手让她过去,厅上另一位妇人上下打量,末了咧嘴笑,“肯定不认识我了吧,现在倒是出落得清水芙蓉,这么俊俏的孩子,现在少见咯。”

    穆夫人面露得意,“梳儿,这是知府家的张夫人,我们刚聊到你儿时认亲之事,你好好再说一遍。”

    穆梳点头,有点不耐烦,这事从小到大已经说过无数次,几乎来家里的客人,最后都得在娘亲抑扬顿挫的简短说明里瞪大眼睛,呼一句居然有如此神奇之事,听完穆梳的讲述,又得再唏嘘感慨一番,待到话题自然而然引到别处去,她才算任务完成。

    即便有些不耐,穆梳还是字字道来。

    她这事在这吉祥镇上早不是什么新鲜事,就连旁边几个城镇的老人也都知晓。

    当年,穆家在这吉祥镇也只是区区一富庶之家,两人膝下只有穆梳一女孩,穆夫人唯恐周遭人说生不出儿子的闲话,便每日将穆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四处游逛,宠溺疼爱,一副满足模样。

    遇见带着男童的,还要嫌弃几声,嘀咕还是生女儿好。

    穆梳三岁的时候说话才利索,一日和穆夫人说,她前生是隔壁镇子木匠的女儿,今生投胎到穆家的,还将前生爹娘名字,木匠铺子,家中几口人,有多少亲戚,说得一清二楚。

    穆夫人还以为女儿发热中暑,急忙忙请大夫去,喂了好几副汤药。

    穆梳如此说了半年,穆老爷真派人去隔壁镇子打听,按着穆梳的说法,还真打听到镇子上有一位木匠,已经七十好几,确实有一个女儿,年幼便因发了热没及时请大夫而死去。

    穆家寻思此事蹊跷,当真带着女儿去了隔壁镇子。

    这穆梳从小并未离开吉祥镇,但到了隔壁镇子,却对周遭建筑如数家珍,并独自找到了木匠的家,一进门就喊一老者爹。

    两家一对应,名字,亲戚,就连前世死去女子的小名,穆梳都一一说出,这下可在两个镇子炸了锅,谁都知道,木匠的女儿投胎转世到了穆家。

    穆夫人得意洋洋,她可是生了个特别的女儿,这可比生儿子厉害多了。

    木匠家人口本来就单薄,没几年木匠死了,待穆梳再大一些,前生亲戚也死得差不多,这事也就老一辈知晓。

    “这可真是前所未闻啊。”张夫人瞪大眼睛,那诧异的样子是十足十的给面子。

    穆梳又想起那梦,心里不舒坦,她与那陶先礼只见过一回,还是那年认亲的时候。

    当时穆家带着她去隔壁镇子,穆夫人可是可劲的打扮女儿,走在街头,谁不是多看几眼,有的还得说两句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小姑娘。

    他们本是坐在轿子上,进了镇子后她非要下轿,奶娘牵着走时,却不想旁边小巷冲出来一只生了皮藓,眼斜腿瘸的恶犬。

    奶娘吓着了,下意识松了手,众人惊呼之时,又不知从哪窜出个瘦猴似的少年,挥舞着手里的甘蔗毫不客气的打着恶狗。

    穆老爷冲过来将穆梳抱开,穆夫人叉腰骂奶娘,随行的仆人议论纷纷,无人去管见义勇为的小童。

    穆梳偷偷看,那少年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穿得单薄,衣服上还有泥巴,神情有些冷漠,没有刚才打狗的那股很劲头。

    穆老爷让下人拿了几个铜板,那小童接了,啃着打成两半的甘蔗又窜进巷子里。

    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偏偏是前几日吃饭时,管家道新来的帮工里,就有当年那少年,穆老爷也想起,几人一番回忆,穆梳才知那人叫陶先礼。

    知也就知了,只不过儿时插曲罢了,她连人当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偏偏今日午睡梦着了,还如此离奇,梦里那人长什么样子,现在脑里也是一团浆糊。

    “真是有福气啊。”张夫人又再感慨,穆夫人满意了,这才让穆梳下去。

    她刚到房里,正准备拆了珠花,刚才的丫鬟跟进,道夫人让传话,先别梳洗,等下一起到福庙去。

    福庙祭拜的是一位福神,香火鼎盛,穆家更是虔诚。

    先不说家里出了穆梳这个带着前世记忆的,就是这十几年,穆家家产不断扩大,已经是这个镇子最富有的人家。

    穆夫人到处和人说,她生的女儿一定是福神旁的仙童,所以才有前世记忆,来到穆家后把福神的福气也都带来了。

    穆梳可不这么认为,她顶讨厌拜神,出门时见到福庙,若是骑马,定是鞭策马匹快走,若是坐轿,更是懒得下轿拜一拜。

    神仙这玩意,若是如果要拜神求神,神仙才会了你心愿,那神虚伪;如果神仙一视同仁,不用拜不用求,那天下还有这么多人的心愿未曾达成,则神无能。

    虽讨厌,但也不至于拂了爹娘意思,待那位张夫人走后,她还是老实跟着去了神庙。

    穆家有钱,出行队伍在人群里十分眨眼,带的贡品永远是最精致的,元宝也最多,连香都得比别人的高上那么几寸。

    神庙都是人,丫鬟急匆匆的顶开周遭拜神的,抢了香炉最中间的地儿,又去把香给点了,交到两位女主人手里。

    拜了福神,穆夫人跪在蒲团上念念叨叨,穆梳无趣,看站在门外盯着福神的蜡像发呆,忽然听得不知从哪来的一声喊。

    “陶先礼。”

第二章

    四周人潮涌动,她好不容易才锁定一往人群外挪动青年,下意识跟着那背影挪动,竟走出了大殿。

    前方人走得很快,步伐迈得很大,很快离开了熙攘的人群,到神庙主殿旁的一个小院落里,水井旁边还有几个年纪不一的青壮年。

    穆梳停下,靠着榕树,有些懊恼冲动跟来,正想走,忽的听见陶先礼在问穆家情况,便迈不开步。

    “穆家老爷可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奇人,如果他左脚踩了狗屎,一定会把右脚伸上去踩一踩才会满意,付账的时候如果是一两银子三钱,一定会给足一两银子五钱,总之一定是个整数不可。明明富得流油,可却喜欢和酒鬼下人来往,那些富商请他去喝酒都请不动,这可不是我乱说的,大家都知道。”

    陶先礼又问:“穆家老爷看似是个好相处的?”

    众人笑,有人道:“毕竟穆家可不是穆老爷说了算,当年穆老爷在衙门里当个清水师爷,后来穆夫人带着大批嫁妆嫁进去,那穆老爷才一飞冲天,这穆夫人娘家好像有个高官亲戚,你看她那样子便是知,这吉祥镇里,谁都入不了她的眼,那穆家小姐,估摸是嫁个京城的官商,才能让穆夫人满意哩。”

    陶先礼说话的时候,穆梳见着了人的样子,倒是长得俊朗结实,没有缩头缩尾之感,和梦境里模糊的人影有几分重叠。

    水井边几人关于穆家的话题结束,又调侃起陶先礼的事来。

    “豆腐西施小喜还在等你上门提亲。如果说穆家小姐是吃不到的樱桃,她就是汁水充沛的枣子,可是很多男人想娶哩。”

    “莫胡说。”陶先礼阻止。

    那人又道:“小喜人也好,很勤快,若是以后成亲了,你也在穆家挣够银子,就独自做点小买卖,卖豆腐也可以,总是饿不死的。”

    这一次,陶先礼没反驳,嘴角甚至扯出一丝笑意。

    穆家在乡下有很多田地,秋季农忙,少人收租,所以要雇些散户,这些散户需主人家挑选,满意的才可以留下。

    帮工聚集在院子里时,穆梳也被穆夫人叫去,因这里挑出来的帮工需陪她一起到乡下收租。

    穆家家大业大,偏偏就只得一个女儿,这产业最终还是要落在她手里,穆家夫妻唯恐撒手人寰后家业被谁夺了去,便让穆梳亲自打理收租事宜。

    院子里帮工不少,陶先礼最为扎眼,以至于穆梳一来就注意到他,陶先礼也是如此,两人眼神稍稍接触,却又各自挪开。

    穆梳起初并未选陶先礼,而是指了另外一人,穆老爷却看中了陶先礼,一并留下。

    陶先礼正式上工的那一天下着小雨,他刚走进穆家,管家便指着带进来的污泥呵斥着。

    穆梳陪着穆夫人从长廊过,凑巧看见了这一幕。

    陶先礼看到了穆夫人眼里的鄙夷,便有些懊恼,不愿再去看穆梳的脸,无端的讨厌起穿着干净华丽,站在长廊欣赏他狼狈模样的两位女主人。

    他要陪着穆梳去收租,见面是躲不了的,到了下午雨还是淅沥沥的下,管家来通知他,让做好准备。

    穆梳坐马车,他穿蓑衣驾着马车,出了城镇,路渐难走,泥坑多而深,马车晃荡难走。

    穆梳决定把马车栓在路边,回来再拿,改为骑马,这样才能在城门关的时候赶回来。

    陶先礼不会骑马,两人大眼瞪小眼。

    “你骑吧,我在后面追着跑。”

    穆梳迟疑,雨势大了,只好点头,跨马而走,回头看去,陶先礼在身后紧紧跟随,泥水溅得两条裤管湿漉漉的。

    两人还是迟了些,农户一看陶先礼浑身都是泥水,好客的让他去烤烤火。

    陶先礼看着不发一言的穆梳,摇了摇头。

    今日只收了几户,临近傍晚,雨还淅沥沥的下,要是再赶回去,晚饭是来不及了,倒是能赶上进城。

    穆梳给了农户一点银子准备饭食,找不见陶先礼,出门一看,人正在屋檐下,抓着缰绳,身上没一处干的。

    听到不回去,陶先礼露出诧异,又沉默着把缰绳栓牢。

    吃饭的时候,穆梳刚坐下,看见陶先礼往外走,不解把人叫住。

    “我去厨房吃。”

    “屋里有位置,做什么去厨房吃?”

    陶先礼犹豫了会,这才靠着火盆坐下,端起饭碗,偷偷看了穆梳一眼,半个时辰前他还觉得穆梳没有人情味,让他一路跑来不说,连休息烤火的时间都不给。但现在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乡下晚上没娱乐活动,又下着雨,农户早早熄了灯,唯独穆梳住的屋内有灯光。

    “陶先礼。”

    很快,陶先礼从马厩的方向跑来,穆梳让他去拿火折子,多点一盏蜡烛。

    陶先礼一边点火一边偷扫桌上的账本,穆书的字娟秀极了,可就在此时,账本却被合上。陶先礼脸色一白。

    “识字吗?”

    他摇头,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烤般的难受,笃定穆梳是在嘲讽自己,点好火就想匆匆离开。

    “等等。”穆梳喊住他,重新铺了纸,写好递过去,“你的名字。”

    陶先礼只是匆匆一瞥,漫不经心点头,冒雨离去。

    真是奇怪的人,穆梳想着,把纸揉成一团丢出窗外。

    次日,两人沿着河岸收租,昨日大雨,今日艳阳,溅上泥的衣服被太阳一晒变得硬邦邦的,捂着难受,饶是想快些收好这一片回家去,中午日头晒的时候,穆梳还是让陶先礼休息去。

    农户们蹲在家门前扒拉着干饭,秋收忙,男人中午也能一顿干饭吃,咂嘴声不断。

    穆梳总是注意到陶先礼,就算不为梦境,不为幼年时的一面之交,陶先礼在人群里也是扎眼的。

    明明烈日下晒着,倒是白净得很,吃相也好,倒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礼仪。

    穆梳想得入了神,直到陶先礼投来询问的一瞥。

    午饭后,她撑着下巴眯了会眼,今日再收个两户便可回家去,怎么呼陶先礼,人却没出现,农妇道在河岸边似乎看见了人。

    河岸边,陶先礼手臂遮着眼睛正睡着,旁边一个小竹篓里盛着两条活蹦乱跳的鱼,她弯腰逗弄,瞅见人翻了个身,正站直身体,衣袖却打落了竹篓,两条鱼在石头上蹦一声,跃入河里。

    她小小的惊呼声惊动了陶先礼,看见东家在,他坐起,又见竹篓打翻,鱼也没了踪迹,便隐约有了怒色。

    穆梳理亏,但东家对下人道歉,是绝没有的事,再见对方有怒气,也着实不解,心想只不过两条鱼罢了。

    “还有两户,先去西村的张家。”

    小喜便是张家的,陶先礼眸色一亮。

第三章

    张家和穆家还有些亲戚关系,张小喜是穆梳的堂妹,两家倒是走动得不频繁,对于这富亲戚,张家也不高攀,租穆家的田,总是按时交租。

    中午还顶大的太阳,现在却被乌云笼罩,张小喜正把院子里的炉子往灶房挪,一见来人,惊喜喊道:“穆姑娘。”

    对于这堂妹,穆梳还是很喜欢的,但因两家少走动,所以也不常表现出来,点点头,笑了笑。

    陶先礼则立刻去帮忙抬炉子。

    这么殷勤倒是少见,穆梳玩味的看着。

    张小喜瞥见表姐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的让人进屋。

    “算着就是这两天,早就准备好了,爹早上出门前还吩咐我来着。”张小喜递过租金,拿起杯子,朝里吹了吹,这才倒茶。

    穆梳掏出一方手手帕递过,张小喜连连摆手,身子往后微微一仰,浑身上下都透着婉拒。

    “这手帕太精致,给我倒是浪费了,也用不着的。”

    “总能用上的,不值几个铜板,家里还有好多。”

    听这话,张小喜才接了,瞅着越喜欢,捏着帕子把玩。

    穆家有不少穷亲戚,有的恨不得拖家带口黏在穆家里,便是走一趟亲戚,也一定要顺些花生瓜子回家去,有的却是急于撇清关系,一言一行都唯恐占了穆家的便宜,落人口舌,让人在背后骂高攀,张家便是后者,所以尽管挺喜欢这个堂妹,穆梳却也不常送东西,生怕人心里有疙瘩。

    两人正说着话,陶先礼进来了,目光先在张小喜身上停留,神色里透着一股窃喜,然后才站在穆梳身后。

    张爹在各个城镇辗转卖豆腐,偶尔张小喜也跟着,偶尔陶先礼会来买豆腐,两人说过几句话,打了个眼熟。

    张小喜想给人倒杯茶,这本是正常不过的事,偏偏有堂姐在场,又羞怯起来,坐着没动。

    “喝水不喝?”

    穆梳此时开口,无异最中现场两人下怀,陶先礼应了,明目张胆的看着张小喜,后者则急忙起身,倒了杯茶水递过,两人目光纠缠了一番,又各自散开去。

    一阵狂风忽的吹倒了撑着窗台的木棍,大雨紧随起手,张小喜赶紧关了门窗。

    “这雨下得急,必下得不久,穆姑娘要不就坐会,等雨停了再回去?”

    “便等雨停了吧。”

    屋外狂风骤雨,屋内三人偶尔交谈一两句,大多时候沉默。

    张小喜正在纳鞋底,穆梳接过来看了,“真好看,等你要成亲了,自己纳的喜服一定也好得很。”

    这话让其他两人精神均是一震,陶先礼直视张小喜,后者仿佛一下开了窍,意识到这眼神带着情感,耳根立刻红了,却也迎着视线看回去。

    两人都到了成亲的年纪,这附近几个镇子适婚的青年男女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两人在一起门当户对极了,谁也不高攀谁。

    张小喜身体微微发热,为了寻求这种认同,她又去看陶先礼,只不过此时陶先礼已经走到窗前,撩起窗帘查看外头的雨势。

    雨势确实小了,要加紧赶路才能赶在傍晚前回城里。

    陶先礼故意落后两步,飞快转身对张小喜说道:“下个月,我还来,到时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张小喜追问。

    穆梳已经等在门外,陶先礼加快脚步,笑了笑,“到时你就知道了。”

    刚回到城里,跨进穆家大门,穆夫人已经匆匆赶来,肥胖的身子随着步伐一抖一抖的,拉着穆梳的手反复唠叨着居然在乡下留了一夜,女子怎么能独自在乡下逗留两天,丝毫听不进穆梳的解释,直到见女儿面露疲惫,穆夫人才放行让人休息去。

    侍女桃红早就备好了浴盆,聊起这两日府里的大事。

    “东街药材铺家的掌柜的昨日来帮他们家公子提亲,夫人请人喝了一杯茶,然后客客气气的把人送出门去,这已经是今年第三个啦。”

    见穆梳不说话,桃红继续道:“我看这药材铺公子其实不错,人长得也好,家里卖药材的也很殷实,虽然赶不上咱们家,但也是数一数二的,不过咱们夫人铁了心认为这城里没有哪家公子能够配得上小姐,一定要给您说个好亲事的。”

    穆梳把热帕子盖脸上,桃红噤声,悄悄叹气,这城里有脸面的,几乎来说过亲了,真正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又怎么看得上穆家,要再这么耽搁下去,小姐可真是嫁不出去了。

    吉祥镇富裕之家每到秋季,便会挑出一天在家中设宴,请的都是街坊邻居,来人越多,证明越是能把好运和福气给带进家里来,来年还能像今年一样家底丰厚。

    穆夫人嫁来吉祥镇后,顶不喜欢这样的习俗,因为这些街坊领居像麻雀一样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品头论足,还会碰坏花盆里的鲜花。

    但她又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不能落人口舌,如果被说成吝啬,那是极大的侮辱,因此每一年,穆家的宴会总是最大的,喜桌又多,菜色也丰富。

    临近宴席,穆家简直忙翻了天,管家脚不沾地的走来走去,连穆夫人也亲自上阵。

    一婢女在挂灯笼的时候不慎跌下,鞋掉了一只,头发也散了,裙子也开了。

    众人哄笑,挤上前去看热闹,唯独陶先礼撇开视线,不去凑热闹,也不以狼狈的婢女取乐,但也不去帮忙。

    他做完手里的活,便往院子去,虽然来到穆家有一段时间,但来来去去也只走了一些地方,穆家大得很,就算走完整个府邸,也需要半个时辰。

    远处依旧能够听到熙熙攘攘的声音,陶先礼爬上一棵银杏树,在茂密区直的枝干中找了一处,刚准备躺下,意外发现从树上恰好可以见到穆家的灶房。

    穆家的灶房占据了一个偏院,今日灶房只有穆梳和婢女,因这流水宴有一道菜色是供奉上天的,必须由家中主人来掌勺,穆家自然就是穆梳上手。

    四下无人,穆梳将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莲藕似得胳膊,在水缸里捞着活鱼。

    尽管有婢女的帮忙,但那鱼滑腻得很,好不容易抓住了,又从掌心溜走潜入水缸,鱼没抓到,身上倒是溅得湿漉漉的。

    婢女跑去杂物房拿竹篓捞鱼,穆梳抓得气恼,双手一撑,竟也将一条鱼拍出浴缸外,掉在茅草堆上蹦。

    这鱼活蹦乱跳的,她举着刀犹豫不决,总觉这一刀砍下去不太人道,决定把鱼摔死,便举得高高的,再抛下,如此反复好几回,不知远处杏树上,看得这一切的陶先礼乐不可支。

第四章

    晚上,下人将长摆在庭院,婢女将佳肴摆在长桌上,中间便是由穆梳亲自料理的鱼。

    虽然此时穆梳珠光宝气的站着,但在陶先礼想象里,她便是挽起袖子狼狈捉鱼的小女子,见着人此时神情严肃,再和今日在厨房里的娇俏模样一对比,他也不再把面前的人当成高高在上的东家,甚至跻到她身后,也带着笑意。

    管家恰好见了,轻轻呵斥,让他规规矩矩的回到下人堆去。

    穆梳轻轻一瞥,表情淡然,在陶先礼的心里却又变成高高在上的东家,他又退回人群里。

    同在府衙里帮工的下人阿宽悄悄拐了他一肘子,示意他到下人住的院子里。

    府里的下人都聚集在前厅,后院空荡荡的,院子里架着一口锅,沸水咕哝着,门把手上拴着一只耳朵缺了一块的黑狗。

    “那些又什么好吃的,狗肉才是人间美味,等下放血红枣枸杞,大火一顿,别提多香。”

    陶先礼心情好了些,掏出几个铜板,“再来点酒?”

    “就你最上道。”同伴笑嘻嘻的接过,兴致匆匆买酒去。

    喊他吃狗肉的阿宽可是镇里最抠门的,平日里买个烧饼,都要老板把蹭在案板上的芝麻粒还来,唯独对陶先礼大方得很,今天吃狗肉也只喊了他一个。

    这是陶先礼自认为完全不输富人的交际能力,他有自信,只要一起喝上几回酒,他就能让对方掏心掏肺。

    拴在一旁的狗不断吠叫,若是被他人发现,还得解释一番,他从怀里掏出点心丢过去。

    黑狗只是嗅了嗅,似乎察觉命不久矣,眼眶湿漉漉的,眼眶下的毛发都被泪水黏成一团,喉咙不断发出低低的哀鸣。

    陶先礼盯着姜片在沸水里上下翻飞,起身解开了绳子,拍了拍狗耳朵上,“去吧。”

    阿宽带着酒回来,听黑狗咬断了绳子跑了,那叫一个恼怒,却只能作罢,谁叫狗跑了呢。

    绕了一圈,两人都饥肠辘辘,只好又回到前厅。

    前厅热闹得很,左邻右舍坐满了院子,吵闹声就没停止过,穆夫人冷着脸站在一旁,因为这些街坊带来的小童果真折了花园里的花。

    下人们自然是坐在一桌的,喝到半响,穆老爷拿着酒盅过来了,喝了一口下人的酒,略显醉意的砸了砸嘴,把手里的酒盅递过去,勾着陶先礼的肩头。

    穆夫人远远看着丈夫的醉态,又不愿意上前去和那些醉得东倒西歪的下人打交道,心里愤愤不平。

    人就应该有架子,这世界生来不平等,有的人是穷人,有的人是富人,不管富人和穷人,都应该在属于自己的方格里好好生活,不应该越出方格的界限。

    她恨恨的看着丈夫,心想这就是一个不愿意在方格里好好生活的例子!

    看到女儿端坐在座位上,她又宽心了许多,谢天谢地,虽然女儿和他父亲有点像,在下人面前不太有威严,但所幸还是听话的,从小男子应该学的任何学识,她一点也没落下,都是按照家族里那有权有势的亲戚家里对孩子的培育一样。

    她的女儿,一定能说门好亲事,嫁的一定是个达官贵人,完全配得上!

    想到这,穆夫人急切的想要和女儿在一起,她让穆梳来到自己身边,搀扶自己回屋去,不再理会穆老爷。

    陶先礼的目光无意识的跟着离席的穆梳,肩头一沉,他将穆老爷的手掌挪开。

    穆老爷微醺,手指快戳到他的脸,“多俊俏的孩子,如果让你穿上好衣服,别人一定会说这是哪里来的公子。”

    陶先礼微微后仰躲开,半是吐露真情,“好看的皮囊没有用。”

    穆老爷笑着,“为何没用,我可不就是从普普通通的师爷变成了你们嘴里的老爷了。”

    陶先礼眼神闪了闪,朝管家招了招手,让开位置,让管家将穆老爷扶去休息。

    宴席事一过,这秋天也没什么大的事情,每日都在降温,待到再次下乡时,已经冷得需要加一件棉袄。

    这次虽冷,但所幸无雨,风也不大,马车一路顺利到了乡下。

    陪着穆梳收好租,陶先礼还记挂着与小喜的约定,便向东家请假。

    穆梳想着干脆去见见堂妹,便道一起去。

    陶先礼闪过一丝不自在,他不确定穆梳在场,他还能不能和小喜有独处的时间。

    张爹在院子里,却不见小喜,陶先礼心里一咯噔。

    直到离开,小喜也未回来。

    “今年比往年要冷得多。”穆梳撩起裙子避开脚下的石头。

    陶先礼不发一言,她并未察觉身旁仆人苍白的面色,继续说道:“再来一趟,就能将租金全部收齐。”

    得不到回应,她扫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男人,不再开口说话。

    两人一路无言的走到停马车的地方,陶先礼甚至忘记扶她上马车。

    太阳西斜,他无意识多抽了马匹几下,心事沉重,以至于一只羊冲过马车时来不及紧缰绳。

    马匹受惊,带得马匹剧烈颠簸,穆梳跌落下马。

    陶先礼顾不上马车,飞扑过去,抱着人一同沿着草甸滚下山坡。

    护着穆梳后脑的手撞上石块的菱角,他一脚勾着斜斜生长的小树,这才勉强停下。

    穆梳摔得头晕脑胀,跌跌撞撞的坐起,随后大怒。

    陶先礼顾不上东家的怒气,他受伤不轻,手指动弹不得,小腿也是疼得很。

    见到人这惨样,就算有天大的火,穆梳也只好先噎下,无语的往草甸上走。

    走了一会,回头一看,陶先礼还在原地。

    “我腿脚走不了,你便先回去,劳驾请个下人来接我。”

    “我不会驾车,也没有力气卸马。”

    陶先礼挪着小腿艰难的爬上草甸,气喘吁吁的将马卸下,把缰绳交到穆梳手里。

    看着人手指骨错位严重,已经是满头大汗,穆梳接过缰绳,跨上马,又忽的下马,从马车里掏出水囊放在一旁,这才驾马扬长而去。

    穆家的下人赶在城门关闭时来接陶先礼回去,阿宽调侃,“你可惨了,居然将马车撞坏,管家大发雷霆,回去被臭骂一顿是免不了的,幸好小姐当时不在车内。”

    “什么?”陶先礼茫然抬头。

第五章

    “小姐说你失神撞上马车的时候她正好不在车上,要不然你哪里还能等得到我们来接你,敢摔了穆家大小姐,穆夫人非把你送进官府不可。”

    陶先礼后背一身汗,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因为阿宽提醒的话吓的。

    刚进府,管家疾步匆匆的赶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这骂得不冤,陶先礼垂首听着,本想打听一下穆梳的情况,不过一直都没找到机会。

    等管家一走,阿宽架着他肩膀,以为他被骂了心里不动筷,撺掇着一起去酒馆喝酒。

    陶先礼确实有些不痛快,不过不是因为被骂,几杯温酒下肚,心情才舒畅了一些,可偏偏阿宽又提起扰乱他心神的人。

    “你觉得那卖豆腐张家的女儿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陶先礼灌进一杯火辣辣的酒液。

    “少来,难不成你对人家没一点想法?”阿宽促狭的笑了笑,“能娶到小喜,我就把家当都给她,这临近几个城镇的姑娘,就没有比她长得更好看的,家里做豆腐生意的,名声也好,也没出个酒鬼赌徒,挺适合过日子,哪天你陪我去打探打探?”

    陶先礼默不作声,心却难平,他要娶小喜的理由,与阿宽的并无不同,甚至这么想的,还不止他们两个。

    “娶了小喜后呢?”

    “那自然是生两个大胖小子,然后该怎么过日子,就这么过日子呗。”

    “如果是这样,那穆家大小姐也可以吧。”

    阿宽像是听到什么大笑话,笑得被酒呛了好几次,“穆家小姐哪里是你我可以觊觎的。”顿了顿又道:“不过这穆小姐自恃清高,恐怕嫁出去呦,届时成了老姑娘...再说我看她也不是什么好人,今日这事吧,如果她不说出去,管家哪里知道,她偏偏要说,让你被管家骂了一通,我心也为你不平呐。”

    酒杯重重的掷在桌上,陶先礼冷着脸起身。

    阿宽笑嘻嘻凑上,“为穆家做事后,你倒是不许别人说一句东家不好?不说便不说吧,今日有人在胭脂铺看见小喜姑娘了,你别走那么快啊...难不成不想听她到底去那做了什么?”

    “不想。”陶先礼大步走出酒馆。

    从知晓自己要娶小喜的目的与阿宽一样后,他的心便冷了,再也提不起娶小喜的兴致。现在,他对穆梳情况的关注甚至高于张小喜为何没有遵守诺言的原因。

    收租已经告一段落,陶先礼再也没有见穆梳的机会,临近中秋的时候,他被管家派到地里去看收割下来的作物。

    除了收租,穆家也有大片农田,今年收割的农作物都在田里,得让人好生守着,避免被人偷了去,也要防着山上的动物。

    看守的农田离城镇有一天的路程,来回往返定是不可能的,陶先礼得在那里住到中秋后,作物都被搬走储存好才能回来。

    他去厨娘那拿干粮,却见府里名叫桃红的婢女穿着丝绸衣裳在院子里。

    这衣裳分明就是穆梳的,陶先礼几步上前,厉声喝道:“你竟然偷小姐的东西。”

    桃红今日穿好衣裳偷偷在院子里晃两圈,被这么一喝急忙解释,道这那里是偷的,是小姐给的。

    “我可没有说谎,之前小姐也不知在哪里摔跤了,衣服破了好大一口子,她就给我了,除了衣服破了,小姐身上还有擦伤呢,上了个把月的药膏,伤口才长匀称。”

    “这可都是真话。”

    “我知道你没说谎。”

    陶先礼愣愣道。

    直到启程去看守农田,他也未有机会见到穆梳。

    看守农田的任务轻松,四周安静得很,除去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也只有他这么一个大活人。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有时发呆,有时到后山的密林里准备过冬的柴火,在了无人烟的荒地中,独自做着一切。

    或许是因为这寂寥的氛围,他经常想起穆梳,却也不抑制这种想念,反而发现每当脑海里浮现她的面庞时,时常有了**。

    她定当不是随意包庇别的下人罢,察觉到穆梳的额外关照,他便很兴奋。

    有时候也会想起张小喜,尽管此时已经心如止水,也对曾经轻率的决定懊恼不已。

    穆老爷有时候回来,来时必定带着酒,也必定瞒着穆夫人。

    陶先礼敏锐的察觉东家的青睐,便使出浑身解数绽放自己的交际能力,很快穆老爷来喝酒的次数越来越多,有一次得知此地晚上蚊子凶猛,再来时穆老爷带来了一把熏香。

    这真是个好人,陶先礼想着。

    穆老爷喝得越多,就越是滔滔不绝,经常半是认真半是调侃的说当年娶了穆夫人,可不是因为爱情。

    “情爱这东西啊,总是会变味的,生活就是爱情发酸的开始,到我这年纪,可就是发臭了。”穆老爷略带伤感说道,不过很快又会重新裂开嘴开心的笑,“不过她爱我倒是真的,女人啊,总是把这种东西看得很重要,可男人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嘛。”

    每当这时候,陶先礼就会想着穆梳,想着她会嫁给什么样的男人,但肯定不是个下人,像他这样的下人,一旦这么想,平静的心就开始抽痛,这或许就是爱情,本不应该存在于他们这些为了生计奔波的平民中,可偏偏这种情绪不可抑制,他甚至一点都不想抑制。

    穆老爷虽然偶尔来,但大部分时间,陶先礼都需要一人独处,日复一日的在静谧无声的黄昏中眺望着夕阳,和萋萋的野草作伴,所住的小屋旁总是有除不尽的野生植物,一旦起风,这些形状各异的植物就如同碧波似得到处翻滚。

    不能再想着她!陶先礼恶狠狠的自嘲道。

    他从早忙到晚,除了看守好收割下的作物,甚至开始垦荒,只为脑海里片刻的宁静,即便是雾气弥漫的早晨和黄昏,他的身影也始终忙碌着。

    他不能吐露心声,却又无法做到沉默以对,心时而受到鼓舞,想着人生还长,或许有一天他会发财,东家的女儿的芳心也会牢牢被拽在手里。

    但有时,他又很抑郁沮丧,此时的他,为人劳作,父母双亡,几个穷亲戚凄凄惨惨的相互抱团活着,很多人因为有了贵人而一飞冲天,但他连遇到贵人的机会也没有。

    或许穆老爷算是一个?或许到时间了,可以借些本钱做生意,他吃苦耐劳,险恶的人心骗不了他,又会交际,总会发达的。每当这时,沮丧的情绪有是雨后天晴。

    个把月后,穆府的下人来给他送口粮,谈及穆梳时,下人道:

    “穆夫人可终于选中女婿了。”

第六章

    留守的最后一天夜晚,天空亮得很,蓝灰色的大云团嵌在宝蓝色的天空里。

    陶先礼的头对着窗户,手脚冰凉,毫无睡意,看着黄色的月亮漂浮在云彩旁。

    从那天后,他早就决定了要一如既往的过下去,一如既往的为别人干活。

    努力创立家业,一步步的靠近他,拥有她,只不过是头昏脑涨后的癔症。

    远在穆府温暖被窝里的穆梳压根没察觉到自己正被人疯狂的思念着。

    她睡得很早,起得也早,几乎所有的婢女都知小姐喜清晨在花园里逛上一圈。

    因为清早张家回来送豆腐,往往这时候张小喜也会跟来,今日穆梳特意起得早,洗漱完毕到前厅时,果然见张爹和张喜儿坐着。

    对于那些恨不得手脚都困在穆家财富上的亲戚,穆夫人对张家的拘谨显然十分满意,她表达满意的方式便是定期向张家买豆腐,来时热茶管够,时而厨房有做好的糕点,也会让人带一些回去。

    两堂姐妹携手离开前厅后边自由得多,张小喜也脱了些拘谨,活泼得多。

    穆梳带她去戏院,这地方她也来得少,总觉得一人来得无劲,身边多了一人陪伴,就有了看戏的兴趣。

    戏院总是人满为患,小童脖子挂着一条麻绳,生子穿过一块案板,上面卖的都是些云片糕、蜜饯之类的。

    戏院小二将两人迎上厢房,尽管穆家鲜少来听戏,却长期包下一间厢房,哪怕放着落灰也无所谓,比起将钱花在穆老爷买酒上,穆夫人反而觉得花在戏院的银子花得值当。

    戏还没开始,跑堂的上了两碗茶水,张小喜喝了,惹得跑堂发笑,“姑娘,这茶喝涩得很,是用来漱口的哩。”

    张小喜闹了个大红脸,捧着茶碗有些不知所措,又发现堂姐正专心制止的看曲目,没有发现,松了口气,把茶碗放好。

    等张小喜面色自然后,穆梳才将目录合上,敲敲桌上的小铃铛让候在屋外的婢女桃红进来,悄声吩咐等下换茶水糕点时换一个跑堂的。

    锣声响后,吵杂的戏院才有片刻的消停,等角出来后,刚消停的声音又像爆破般从四面八方涌出来。

    两人津津有味的看了一场,决定再看下一场,然后再回家。

    等戏空隙,张小喜忍不住和表姐说起前段时间被铁匠追求之事。

    “那铁匠可是个混蛋,带我到胭脂铺去,说要送我最好的胭脂,等我选好了,又引诱我与他在一块,我可不是那些傻大妞儿。

    他家中婆娘可是凶悍得很,我又是清白姑娘,肯定能嫁个清白小伙,何苦接受一盒胭脂就贬值了身价。”

    穆梳时不时点头的样子给了张小喜极大的鼓舞,她觉得堂姐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凑巧隔壁厢房的下人正在说话,当提到陶先礼的时候,张小喜一腔话瞬间淹没在口舌之中,未再发出一点声音。

    “听说陶先礼的姑婆生了严重的病呐,还咳了血,听大夫说是彻底好不起来了。”

    “也到时候了,那老姑婆一辈子都没嫁出去哩,听说攒了一笔不小的嫁妆,结果还是没嫁出去,不过这一死,那些个遗产可就便宜陶先礼了。”

    “有银子怎么还会活得一顿饱三顿饥那些遗产我看也没什么,只不过就是一间破屋还有几亩地罢了,再说陶先礼还有那么多堂兄堂弟哩,那些人可都不是吃素的啊。”

    张小喜认真听着,内心澎湃不已,哪怕是台下锣鼓重新敲起也引不起她的兴趣。

    今日到穆家的时候,她还期待着对方会赶来想见,所以进门的时候特地和下人们说话谈笑,就是想着说不准有人会将这消息告诉他哩。

    “如果他的姑妈真的去世了,他应该要守孝的吧,如果从关系紧密来说.....”

    “谁?”

    “陶先礼。”

    穆梳摸向茶碗的手又缩了回去,“或许。”

    “他在穆家干活,谁都比我了解她,穆姑娘你觉得他如何?比如品行啊,爱不爱喝酒,和大家相处融不融洽?”

    穆梳顿了顿,尽量委婉提醒,“我是东家,他是来帮工的。”

    张小喜完全不觉得被冒犯,相反觉得这理由正确极了,东家怎么会关注一个下人,陶先礼和她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那你觉得他能守孝吗?”

    话题又回到了原点,穆梳笑了笑,“或许直接问他比较好。”

    张小喜有些羞怯,“从那日你们回去后,他便没来找过我,虽然他有说过会再来找我,可那天不是那可恨的铁匠邀我去买胭脂了么,我以为他不会那么简单放弃的嘛,总要男人多等等,付出得越多,就越不舍得放手嘛!我能看得出他爱我的啊。”

    “他爱你?”穆梳惊讶的看着堂妹。

    像是要给这结论看上去理所当然,张小喜肯定点头,“我能看得出来。”顿了顿,语调又低得像麻雀,“我也觉得他很好,就像刚才,一听到别人提起他,心就会扑通扑通的跳着,一想到他,就会忍不住笑。”

    穆梳倾斜着上半身靠近,“两情相悦后呢?”

    “两情相悦...那就能成亲了吧。”

    穆梳不再说话,看着堂妹溢于言表的幸福模样,有些不解。两情相悦后便是成亲,如同一条直直通往终点的马路,太过简单。

    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能够得到满足,难道成亲后幸福的终点?这些话恐怕问出口,也是得不到答案的。

    静默让张小喜又局促起来,自我辩解道:“当然,我们的生活与你们是不一样的,我们不富有,就是看合适了,搭伙过日子。”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陶先礼是个肯干踏实的人,如果再继承他姑妈的遗产,那么....”

    张小喜忽然拔高音量插话,“那和我没关系!我看重的是他这个人,不是他的钱!”

    台下一场戏恰好落幕,两人也心照不宣的结束这个话题。一出戏院门口便见到张爹,他在穆家只觉手脚不知哪里放,便早早出来,到戏院门口等女儿一同回家。

    穆梳目送两人离去,坐上轿子,想着堂妹的爱情。

    当提到陶先礼的时候,那张脸蛋多么幸福,她想守护堂妹的爱情,不过一定要先和陶先礼确认:他是不是真的爱小喜。

第七章

    陶先礼是在中秋后才回的穆家,房梁上红色灯笼还未撤去,鞭炮的残渣散散落落的铺得到处都是。

    天冷之后,土地被冻得硬邦邦的,即便如此,他的裤管还是溅了不少泥点,这是因为一路极少停歇,紧赶慢赶造成的。

    因为他把农物看得很好,穆老爷曾经允诺回来后给他休息几天,管家照做。

    忽然的无所事事,反而让他不得劲,下人们闲暇时会赌赌骰子,喝得烂醉,或者存钱去窑子过上两个时辰,更有钱的,还能去青楼听听小曲,看看楼里女人细窄的腰身,故意露出的莲藕似得手肘。

    这些,陶先礼都不喜欢,所以更加的无事可做。

    穆梳陪着穆夫人个隔壁镇子富庶的人家做客,得呆好几天。

    除了双方都是当地显赫人家外,穆夫人同意赴约最重要的原因是那家夫人生的也是女儿,这样可就不会落人把柄。

    女儿可是要嫁给达官贵人的,如果有哪个爱嚼舌根的造谣说穆梳在哪个有公子的人家曾经住上好几天,那可就糟糕啦,身价要贬低的,她全心全意的为女儿着想,确保万无一失。

    陶先礼没有无聊套就,穆老爷又提着酒盅找上们来,两人关在小屋里,温着酒,在暖和的屋子里说话。

    自从穆夫人不在,穆老爷身上的酒味又更重了些,甚至有一天请街上那些无所事事的酒鬼到家里来,管家一顿好劝。

    屋内很安静,偶尔能听见外头咆哮的风声,陶先礼斟酒斟得多,喝得少。

    安静的氛围让他回忆起了在那一段孤独的时刻,再回到这里,眷恋和占有欲再一次远远将沮丧抛在脑后,特别是回来后见到府中一切如常,没有下人讨论穆夫人看上的女婿,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一切都没有盖棺定论,她也不一定现在就嫁,穆夫人的想法说不定会改变。

    一杯温酒下肚,烧得两人脸都微微发红,陶先礼起身把窗拉开一个小口子,冷风卷进来的一刹那,他满足的叹了一口。

    他有一个决定,需要他眼前的贵人帮忙,因为从未做过这件事,所以他不敢转身。

    “穆老爷,您愿意找我喝酒,就表示在你眼里,我并不是一文不值的下人。我也不与那些下人为伍,认为就应该做下人一辈子。

    出生我选不了,我的爹娘没有给我留下财富,我的人生和很多人相比,注定要先短上那么一大截。这并不是抱怨,他们给了我一具健康的体魄,一生下来四肢健全,现在也极少生病,与那些一生下来便身体有隐疾的人相比,这可是莫大的恩惠,你一定知晓我在说什么,毕竟你曾经和我一样。”

    酒热了,香味一阵一阵的飘来,他嗅着,只觉太阳穴突突的跳,有些发晕,但有些事,开始做后就没有回头路,于是他僵直着身体,继续说道:“我的姑妈即将不久于人世,在她生病的时候,总是我陪在他生变,为她请大夫煎药。虽然做的这一切只因亲情,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考虑,若是她要离开,财产应当是我的。

    她曾经很感激我,应当会留给我,届时我便有了一点可以收取租金的土地,一间避雨的房屋,我准备把屋子卖掉,如果有人愿意要土地的话,也一并盘掉,这样就有了一笔银子。我会用这笔银子做生意,总会做大的,我有信心,那些奸商骗不了我。”

    话到这里,穆老爷还不发一言,他手心都是汗,脑里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想把最重要的话清楚的表达出来,为此他深深呼吸了一口,脱口而出,“我想娶穆小姐,即便现在娶不了,也想求你多留她一会,至少留到我赚够了钱,自认为能够有资格给她过上好日子为止。”

    他猛的回头,更加激昂的承诺还未脱口,就看见穆老爷坐着睡得摇摇晃晃。

    顿时,他的脸瞬间涨红,手脚哆嗦着。

    “我一定是疯了,疯了,怎么会说出这种事,想想都知道是不可能的。娶她?这是奢望,这是注定不能达到的痴心妄想!”

    他讪讪笑了笑,又将窗户关紧,帮着穆老爷躺下,将温得过热的酒盅挪开,随地一趟进入梦乡。

    陶先礼睡了个好觉,迷糊中察觉有异香,一睁眼就与附身的穆梳对上视线。

    穆梳一愣,耳根有些红,刚才见陶先礼睫毛长而浓密,她只是忽的好奇,想靠近看清些。

    “小姐,老爷鞋子呢。”桃红走进无赖,门外,两名下人搀扶着还在醉酒的穆老爷。

    陶先礼赶紧起来,将桌底的鞋子提起递过去。

    穆梳正要走,却被叫住。

    陶先礼也不知为何要把人挽留,或许是醉意上头,或许是阳光罩在穆梳身上,让她有一种让人想贴上去的力量。

    穆梳让桃红先走,好整以暇的看着,“何事?”

    陶先礼摇了摇头,开心的笑了。

    穆梳却微微皱眉,“我讨厌酒,更讨厌酒鬼。”

    陶先礼跟着她走出屋外,站在暖烘烘的太阳下,“那我便不喝酒了,再也不喝了。”

    这话好生奇怪,穆梳只当这是醉语,无奈的摇了摇头,直径离去。

    这话可不是醉话,往后陶先礼果然滴酒不沾,谁邀请也没用。

    穆老爷偶然在饭桌上说起这事时,穆梳才想起那看似醉语的承诺,莫名的有些慌乱。

    自从陶先礼连酒都不喝后,普通人的普通娱乐,在他身上更是一点都找不到,闲暇有空的时候,他就拿着刻刀,随便拾起一截木棍,一坐就是一下午。

    等到大雪封住这个镇子的时候,他已经能雕出栩栩如生的飞鸟走禽,府里的婢女最爱找他雕刻些小玩意。

    穆夫人也听说了,有一日便找她来前厅,让现场雕一些小玩意来看看。

第八章

    两位女主人手里都拿着小暖炉,兴致冲冲的看着普通的木料在年轻的男仆手里翻飞旋转,直到栩栩如生的小麻雀跃于掌上。

    一干下人也看得津津有味,桃红问:“那人雕不雕得?”

    “可以。”

    “那就雕小姐试试看?”

    “你这小滑头。”穆夫人笑骂,但见女儿也兴致颇高,便也就默认。

    陶先礼拿了块木料,光明正大的看着穆梳,若是能和对方眼神相对,他就会笑一笑。

    他雕得很慢,下手很稳,认真端详穆梳的时间比什么时候都长,却又总能不动声色的适当雕上几笔。

    雕像快成型的时候,连穆夫人惊呼神似。

    穆梳走到他身边好奇打量,腰间的长发绕着陶先礼的手指缠了几圈,他轻轻捻了捻,又放开,笑着停下手里的活看着东家。

    察觉到头发干扰了对方,穆梳难得露出一丝不好意思,起身后退了一步。

    陶先礼喜欢她站在身边,喜欢被这样的眼神追寻着,手里的刻刀没有一刻的松懈,直到栩栩如生的木头人雕刻完毕。

    穆梳将木头人拿去给娘亲瞧,穆夫人频频点头,赏赐了一些碎银,穆梳也给了些。

    穆夫人打了个哈欠,婢女上前去搀着人去后屋休息,穆梳却没走,也喊住了陶先礼。

    “后天早上,你到花园一趟。”

    陶先礼不知是如何回到屋里,看着墙角叠得高高的木头人,每一个都是穆梳。

    日复一日的雕刻,怎么可能雕刻得不好,他的心已经飞到了后天花园里,连手指上被刻刀搓伤的疼痛都没办法拉回来。

    他想: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穆梳故意选了日子与陶先礼见面,那日娘亲一大早便要出门,爹恐怕还未清醒,花园里清净,也好说话,总是万无一失的。

    冬日的清早寂静清冷,淡淡的光线洒满庭院每一个角落,冻住的池塘发出一声空响,原是枝头上的枇杷掉到了湖面。

    凉亭四周垂着厚厚的竹帘,挡住了一部分冷风,穆梳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的玩着暖炉上的流苏。

    陶先礼从远处跑来,俊朗的面庞带着满满笑意,但当他从东家嘴里听到今日相会的原因后,震惊和不知所措便取代了笑容。

    穆梳始终很平静,好好的表达了小喜的情意。

    “小喜是个好姑娘,爱你爱得深,你又是怎么想的?”

    陶先礼没有回话,只是怔怔的暖炉上系着的红色流苏,此时袅袅升起的一暖烟正绕着流苏盘旋,慢慢往上升散开。

    穆梳也没表现出过分好奇,只是换了个坐姿,开始看远处唯一还绿着的琵琶树,“我在问你话。”

    陶先礼带着绝望的目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只觉起皮的部分火辣辣的疼。

    “你今天很美,衣裳很适合你。”

    穆梳一愣,有些恼怒,陶先礼却转开话题,“我从未说过喜欢她,至于她喜欢谁,我管不着。”

    穆梳为堂妹抱不平,呵斥道:“她不是个爱幻想的姑娘,你是不是给了她期待,我也有些察觉,在乡下下雨那天,你所做的一切至少不像你现在所说的那样绝情!”

    陶先礼看着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浑身放松,甚至又恢复了之前来时的光彩,“那又能说明什么呢?即便那时候我是故意献了殷勤,那也是为了讨好她,请她帮忙。此外,我倒是说过有话和她说,不过那也是为了找她帮忙。”

    可怜的堂妹!穆梳不知该怎么和小喜说清这误会,只好深深的叹气。

    话题若是到这也就结束了,可偏偏陶先礼的思绪已经像脱缰的野马,他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一次转机,所以并不肯草率结束,反而要再更近一步。

    “我想请她帮忙出主意,因为我爱上了她的亲戚?”

    他直勾勾的看过去,目光如火,手指兴奋得微微颤抖。

    “亲戚?小喜的亲戚?”穆梳微垂着头,想着数目繁多的堂姐堂妹们,直到察觉身旁站了一人。

    陶先礼已经无法忍耐,他附身勾起一缕发丝,抛开门第和社会地位,虔诚的将吻落在冰凉的发丝上。

    穆梳一震,跌跌撞撞起身后退,幸好陶先礼及时松手,那一缕发丝才不至于扯痛她。

    长久压在心底模模糊糊的可能性此时清晰的浮现到脑海里,一个人若是爱你,他的眼神必然说不了谎,或许比这更早前,她就从这双眼睛里察觉出不对,只不过此事本就不应该!

    “荒唐!”

    陶先礼的心凉了半截,“你另有意中人?”

    “我没有意中人,也没想过去爱上谁。”

    陶先礼笑了,用温柔的声音哄着,“那你就是爱情上的孩子,孩子总是简单鲁莽的决定,在孩子的世界里,只有好和不好,爱和不好,黑白分明,但总会长大的。

    现在你已经知晓我爱你,接下来你要怎么做?能做到用以前的心情来看待我?”

    穆梳放下暖炉,掀开帘子准备离开,在手被抓住后猛然一震,接着剧烈甩动,又怒又羞的瞪大眼睛。

    陶先礼也没想过牵手会让她有如此反应,他立刻松手,心里酸涩,但见人又要跑走,也跟着追上,将人堵在柱子中央。

    “不要叫。”他低声祈求着,“我不会伤害你,爱不是伤害,我只想你听我说。”

    穆梳瞪大眼睛,视线凌厉。

    两人呼吸交缠,穆梳安静下来,陶先礼却慢慢后退,“我有很多话想与你说,若是你知晓我的情意,或许就不会带上冷漠的眼神,偏偏此时我什么都说不出来。越是浓郁的感情,就越是说不出口。”

    穆梳理了理裙摆,转身离开。

    一切都结束了,他也要离开了,区区云朵,却要追求月亮的光辉,区区飞蛾,却硬要感受火焰的温热。

    他又坐了回去,将穆梳遗留下的暖炉端端正正的摆好,梳理凌乱的流苏,捂着冰冷的手,直到炉子渐渐冰凉,这才起身。

    他要去找穆老爷,临走之时,总要告别的。

第九章

    穆老爷不在。

    管家正在书房除灰,一听他要走便停下手里的活,随即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态来,“得了,又是嫌工钱太低?明年开春,若是东家还留你,会涨价钱的。

    已经有几个人和我提了,别捣鼓这些有的没的,厨房这两日请假的多,今天没人看炉火,你去看看炉火,别让火灭了。”

    陶先礼没有解释,只是冷冷的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厨房。

    去这里也好,至少有处可以躲藏。

    这一天,他都未曾再跨出厨房一步,穆梳把自己关在房中,哭了一阵,又揣起一本书看,看了一会,又再哭一阵。

    这种事向谁说去?这种谁向谁都无法说!

    她从小锦衣玉食,教导的夫子一个接一个,都是在外顶有声誉的,却未曾有人教到该如何应对此事。

    爱情是什么?她不知道,甚至没想过,唯独与此挨边的,便是安静的等待,等待有一天爹娘将自己嫁个一个门当户对,却可能从未见面的夫婿。

    可是现在却有一个人喋喋不休的说爱她。

    她找遍了书架上的书册,翻到了不少讲才子佳人的诗句,一遍遍诵读着,更是彷徨无措,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呐。

    这一天过得心不在焉,这一夜睡得十分不安稳,清晨,她比任何一天起得都早,例行去主屋。

    穆夫人也起来了,却有些恹恹的,似乎是昨日出门受了冷风。

    火炉稍得不旺,穆梳叫了几声,没婢女来应,此时太早,婢女还未醒来,她便准备去厨房喊人来添火。

    路过昨日凉亭时,她低垂着头加快了脚步,想起昨日被圈在柱子间,听着那火辣辣的告白,耳根子便烫烫的红。

    刚踏进空无一人的厨房,看见陶先礼居然在,她立刻往后退,直到确定对方睡着了,才打消了立刻离开的念头。

    陶先礼坐在凳子上,靠着椅背,以往总是挺得直直的背脊如同弓月般弯着,面色苍白,穆梳曾经偷看过的长睫毛微微颤着,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残弱的阳光恰好照在他左臂上,将手指上被刻刀刮出的伤口照得发光。

    穆梳悄悄将地上她的雕像拿起放好,也不敢去看熟睡的人。

    炉火已经灭了,她决定以不吵醒对方的前提悄悄把火弄起来,然后再悄无声息的离开。

    生活不是一件容易事,要想不发出声音生起火来更是难上加难,她只好在灰堆里找火苗。

    陶先礼还是醒,恐惧的看着她。

    穆梳叹气,放好火钳子,“火灭了。”

    “刚才还旺着的,怎么就灭了。”陶先礼立刻起来,单膝跪地,接过火钳子,支支吾吾道:“我再生一次,别急。”

    刚才还旺着?也就是说他一夜没睡?穆梳想着,侧站在炉子边,屋子里只剩下茅草塞进炉子里噼里啪啦的声音。

    炉子起火后,陶先礼站起来,身子晃了晃,勉强撑着灶台站好。

    现在他更狼狈了,更加配不上清冷好看的东家。

    穆梳先开口,让他立刻到主屋一趟,然后他又见到昨日那绝望的眼神。

    “我可以离你远远的,”陶先礼垂着头,指甲扣着灶台的缝隙,“不会让你困扰,尽量不在你面前出现。”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像是含着口水说话,“别让我离开。”

    他很强壮,可以随随便便找到一个新东家,可是一旦踏出穆家,就再也见不着她了。

    他往前一步,穆梳立刻后退一步,他立刻跟着后退,甚至开始垂头,想用这种方式让她自在些。

    丧家之犬也就是如此了,他的表情太过委屈难过,若是有人经过,光看这景象,肯定以为受委屈的是这高大的男人。

    “主屋的炉火熄了,赶紧去点上。”说完这话,穆梳便逃也似的离开。

    陶先礼遵守了诺言,有意的避让穆梳,必要见面时,他便垂着头,可能的话就尽快走开。

    又过了一些时候,他请继续去看守穆家庞大的农田,穆老爷应了,不过没多久又把他召回来带在身边,帮忙处理一下生意上的小事,他总是呆在外面,很晚才回到穆府,如果穆老爷不回家,他也索性不回来。

    这一切穆梳都知道,谁叫她有一个喝酒后就藏不住话的爹。

    两人还是碰上了,在花园里,穆梳一身华服,层层叠叠的裙摆随风荡漾成花,正在找刚才掉落的朱钗,而他一身崭新精神的衣裳,仪表不凡,举手投足之间自带风流。

    穆老爷帮他置办了几身能够在生意场上干活的行当,连穆夫人都忍不住夸这人靠衣装的话确实不假,

    陶先礼不发一言,拾起地上的朱钗,递过去后便站在一侧,目送穆梳离开。

    吉祥镇来了位京城里的大人物,听说可是与当朝宰相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是从吉祥镇走出去的高雅妇人。

    此番回到吉祥镇疗养,还特地请众多富商书香世家的小姐们聚在一起。

    这可是大事,穆夫人精心准备,天天耳提面命,恨不得跟去才好,为此穆老爷可烦得不行,也天天叨咕此事,陶先礼只好跟着听。

    人刚走了一会,桃红提着个小包裹急匆匆的穿过花园,碰着他,直问见着小姐没有。

    追问之下,原来是穆夫人准备了见面礼,拿着一红色绸布放着,结果凑巧那日穆老爷在市井也掏了些小玩意,也用红色绸布放着,桃红今日去拿的时候,给拿混了。

    “这可怎么办,要真将那些小物交出去,小姐可要被嘲笑的。”

    陶先礼拿着包裹就走。

    穆梳自然不知道拿错了包裹,今日来的小姐多得很,也没谁关注她,这倒也好,乐得清闲。

    来者约莫都是被家里人反复提点的,都带来了见面礼,有的还得让仆人抬着。

    宴席在花园里,穆梳坐得远,连那位贵人的面容都没看清,百无聊赖之际,便低头研究绣花鞋上的花纹。

    站在身后的婢女悄悄扯了扯她衣袖,她一抬头,便看见站在腊梅从中的陶先礼。

第十章

    犹豫间,她还是悄悄离席。

    陶先礼将事情始末说了,又将包裹递上,明明冷得很,他额头却是一层细密的汗。

    “你如何来的?”

    “骑马。”

    “骑马又为何生了满头的汗。”

    “急的。”

    穆梳掏出手帕递过,“桃红那丫头,做事越发不靠谱,回去得好好说说。”

    陶先礼接过,却不拿来擦汗,只握在手里,嘴角带着笑意,微微垂头好与她视线齐平,低声道:“你站过来些,我帮你挡风。”

    就在这时,一丫鬟打扰了两人,原来是帮着自家小姐牵桥搭线来了。

    小丫鬟捂着嘴笑,“敢问公子府居何处,又是哪家的公子,娶亲没有?”

    “我未曾娶亲。”陶先礼虽向着丫鬟说话,却意有所指的看着穆梳,“且我不是哪家的公子,只是这位小姐的仆人罢了。”

    丫鬟吃惊,迟疑不信,顿了半响,也想不出要问什么话来,只好离开去复命。

    穆梳无法招架这种攻势,本就带不牢的朱钗此时又掉了,依旧被陶先礼接住。

    他捻着朱钗,避开她要伸过来要接的手,仗着身高优势,轻轻松松的在她发间为朱钗寻了个好去处,又立即后退到安全距离,让人无火可发。

    此人甚是可恶,穆梳红着脸,咬着牙槽想。

    兴许是察觉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陶先礼开始得寸进尺,用尽所有的对穆梳温柔,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让她感受到浓情蜜意,尽管无法给她昂贵的礼物。

    而穆梳恰好不缺好生活,奢靡的生活已经过得太久,反而是那种热情如火的追求,充满爱意的炙热眼神,是她从未体验过的,便无从抵抗。

    一个富有的,未经世事的闺中小姐,最是容易被柔情蜜意捕获,她越陷越深,等到察觉过来时,却发现已经被名为**的网紧紧兜住,动弹不得。

    她本应该再晚些发现,但在这期间,家中曾经来访过一个公子,家底丰厚,长相英俊,某着一官半职,穆夫人很满意,穆梳看着他的脸,却无端想起陶先礼来。

    那夜,她甚至发了梦,梦里陶先礼和来家中的公子各站在河岸的两端,河水湍急,她艰难的在河中前行,却是义无反顾的挪向陶先礼,甚至在梦境里,是她先吻的他。

    那位公子最终还是让穆夫人失望,因为他准备迎娶京城皇商的女儿。他虽有份不错的差事,家底尚可,但显然迎娶了皇商的女儿后,家底会像蒸笼里的发糕极具膨胀。

    下人都在说,来自京城的达官贵人,怎么会看上小姐呦。

    穆梳并不在意,因为她的心和思绪,早就有所归属。

    未历经情爱的女子又怎么懂得掩饰自己的心,陶先礼嗅到了胜利的味道,在那位京城来的公子离开,穆夫人和穆老爷去送行时将人堵在花园假山后。

    “我想吻你。”

    穆梳提高音量,“荒唐!”

    “我能不能吻你?”

    穆梳声音已经有些底气不足,“不行。”

    陶先礼便没在征求她的意见,轻啄了一口,笑了,“吻到了。”

    穆梳伸手要捶打,又被轻而易举扣住拉高压在假山上,她哀叫一声疼,禁锢的力道立刻松了。

    “哪儿疼,是我不好。”陶先礼脸上的痞气被焦急取代。

    穆梳笑了,伸手轻轻锤了一拳。

    爱欲的大火燃烧着穆府里的两个青年,他们开始找尽机会相遇。

    冷冽的寒冬,陶先礼总是一清早等候在花园里,穆梳时而来,时而不来,两人也并未约好,但一旦撞上了,眉眼总要互相缠绕一会才罢休。

    穆梳身边总是跟着一名丫鬟,她也无意故意支开,而为了她的荣誉,陶先礼也不会故意提出单独相见的请求,不过,同在一个府衙内,一个是小姐,一个是为老爷采办的下人,就算不用特意制造机遇,也总有机会单独相处。

    每当这天赐的恩惠来时,两人便万分珍惜,恨不得一点时间掰成两次用,虽然幽会的地点永远在府内,但谁也不觉得苦闷。

    穆梳从未这么快乐过,再读起册子上才子佳人的逸闻,也能感同身受,但有时,她又陷入低潮。

    如何对得起娘亲啊!她居然和一个仆人互相青睐。

    尽管这仆人长相俊朗,又十分会讨好,且整颗心都在自己身上,可那也是仆人啊,若是被人知道了,她要怎么活?

    谁都知道穆家大小姐十分高傲,这吉祥镇上的年轻公子哥,又有几个不是来提过亲的,可她却是选了一个仆人,要是传出去,大家会怎么想!

    每当这时候,再遇见陶先礼时,她便会用冷冰的态度对待,甚至呵斥,借此警醒,她可是东家。

    可是过了这段低潮期后,特别是看着因为她的冷漠态度而痛苦不已的陶先礼,她又很快快乐起来,陷入火热的,期盼见到对方的情绪中去。

    虽然是陶先礼先展开的攻势,但在这段情中,她占据了主导地位,这点是最令她满意的。

    一天,陶先礼破天荒的找来,他要离开几天,陶家姑妈要不行了,恐怕就是在这两天,那些亲戚可都是盯着那一小份家产呢,他必须赶回家去。

    “我很快便回来,姑妈曾说会把家产都留给我,等拿到手了,我便卖了,然后就有了本钱,再拿本钱去做生意。”他很开心,“我会成功的,只需要时间。”

    穆梳只是皱着眉头听着,丝毫融入不了他兴奋的情绪里,等到人走后,沮丧焦躁的情绪猛的摧毁了她,

    爱情是快乐的,但爱情不是生活,在一起很愉快又怎么样,她还没想过与陶先礼成亲,去过另外一种生活,两个人走不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因为前方困难重重。

    人生这么长,爱情总会磨光的,那一小片土地,那一间破房屋,她根本就不看在眼里。

    要如何生活下去,她能够跟着过苦日子吗?她又为何要去过苦日子?

    可怕的是,他似乎笃定了两人的未来,确定两人会成亲,想到这一点,她就恨对方的自私,难道他要把自己拉进贫苦生活的深渊吗!谁都会笑她嫁给了一个下人!

    可是一想到为了达到最终目标,他是如何没日没夜的拼命,现在正是要为两人的将来去争夺家产,她又因为这份浓烈的爱而激动不已。

第十一章

    陶先礼走了,穆梳陷入忧郁的情绪中。

    她开始暴躁易怒,时而悲天悯人,时而伫足发呆,做事总是心不在焉。

    穆夫人悄悄对丈夫说道,女子到这年纪确实该着急的,是时候加紧给女儿看一个好的婆家。可是这谈何容易,吉祥镇适婚的公子哥大部分来提亲过了,看是看不上眼的,可是京城的贵人也不是说来就来的,这不想拖,却只能拖。

    陶先礼离开的时间远比他所说的几天要久得很,直到半个月也了无音信,府里的人又不提他,穆梳更不能主动去问。

    路途远,车马慢,通书信又不可能,就好似断线的风筝,一旦走远了,便不知消息。

    穆夫人知女儿平日与乡下张家女儿关系不错,还特地让下人去把张小喜请来住几天。

    可偏偏这时候,陶先礼回来了。

    听到这消息时,穆梳抖落了手里的茶水,她急忙拿帕子掩住擦拭。

    张小喜并未发现堂姐的失态,因为她也是如此,经过漫长的等待,她已经耗尽了对陶先礼的最后一丝期待。

    这个男人从未明确表态,以后也不会有,一切都是她想得太多。

    堂姐妹睡一个屋子,深夜,张小喜醒来,刚好看见摸着黑出门的堂姐。

    来这里住了几天,她心里隐隐约约总有预感,因为堂姐患得患失的表现,甚至忧郁的表情,她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心里的念头不断催促着,她悄悄起身,跟着出去。

    似乎笃定深夜不会有人经过,穆梳走得很急,直直往偏厅去,进了屋子后也不掌灯。

    张小喜戳破纸窗,渐渐适应黑暗,也看见黑暗里激烈亲吻拥抱的两人。

    隔天一早,陶先礼又走了,穆府的人不明白为何要千里迢迢赶了好几天的路回来一趟,还没呆够几个时辰,又要匆匆离开。

    穆梳知道,而现在,张小喜也知道。

    来时,她带着对堂姐的怜悯,走时,她带走堂姐的秘密。

    吉祥镇上的小姐们总喜欢聚集在一起游湖,在甲板上嘻嘻闹闹,以打发无聊时光。

    穆夫人有个前朝大臣的远房亲戚,又是从大地方来的,从小家中夫子便没断过,穆梳诗书礼义样样不落,而大部分小姐们只粗浅的学,认字便可,她们更在意能学那些用得上的,所以相聚的时候,跟着穆梳的婢女挎着的小篮子里总有一本册子,而其他小姐们丫鬟的篮子里总是女工。

    为此,有一段时间,小姐们不爱和穆梳玩,下意识的排斥和自己不一样的东西是人的天性,穆梳也不恼,再与小姐们见面时该带的还是带着,却也多带一份女工,和众人一起刺绣时,时而夸夸这个,时而夸夸那个,平日一会为这个解桩心事,一会帮那个出个主意。

    渐渐的,小姐们又都喜欢和穆梳在一起,也爱听她念书,凑在一起的时候,总少不了喊上穆梳。

    已经快开春,腊梅开得最是美,昨日小雪,清晨霜浅浅的盖了一层,今日微暖,众小姐们约好游湖。

    游舫慢慢在湖面滑行,婢女们坐成一团嘻哈哈的磕着小零嘴,小姐们在舱内暖和过了,又嫌不过瘾,通通跑到甲板上看风景,扯着穆梳念话本。

    穆梳今日恰好带来一本新的,众人坐成一团,把斗篷裹得紧紧的,纷纷催促。

    “传闻有一修行九世的狐妖不慎在冬天被猎人捉住....”

    穆梳刚一开头,大当铺家的小姐就嚷嚷,“都修了九世了还被猎人抓住,这狐妖也太二愣子了些。”

    小姐们笑开,推搡了一番,又让穆梳赶紧往下说。

    “这九世狐妖长得倾城倾国,可男可女,世间再没有比她更好看的容貌。”

    当铺家的小姐总爱插话,“有多美?比小梳美否?”

    这下,连穆梳都笑了,这话本频频被打断,好一会才念了十几行。

    后侧也远远行过来一辆大些的游舫,小姐们叽叽喳喳的,原来是吉祥镇上的公子哥们今日也游湖来了。

    公子哥们似乎在饮酒做诗,甲板上挂着不少字卷,见与小姐们碰上头了,公子们笑意吟吟。

    “他们总看穆姐姐哩。”小姐们推搡着故意挡住穆梳,那些公子哥们知道被调侃,都不好意思的挪开视线。

    这些公子哥们,有好几个可是都被穆家挡在门外的求亲者,知晓穆梳看不上自己,提亲又惨败,也就不好意思再看,唯独站在人中央,被众人簇拥着的陆谨毫不掩饰对穆梳的关注。

    “那位陆公子是从京城来的,听说是某个大官家的小儿子,因身体不好来这疗养。”

    “瞧,他的魂可是被吉祥镇第一大美人穆梳给勾去了。”

    小姐们偷笑,故意散开,把穆梳推上前去,又不让她走。

    穆梳和陆谨对上视线,后者举了举手中酒杯,她点了点头。

    此人品行正直,言语间拿捏得当,一看就是世家公子,确实是没什么可以挑剔的。

    这个镇子虽繁荣,却也不大,什么事传个几天谁也都知道了,对这位京城来的少爷,众人可都是夸到天上去。而陆谨曾公开表示对穆梳的好感,也是公子小姐们都知道的事。

    然而,要说有什么遗憾的,便是这陆谨长得着实平淡无奇,甚至还有些丑,突出两节的鼻梁骨让他看起来总带着一股凶气。

    此人她也是知道的,就在陶先礼去看守农田那一段时间,陆谨曾来过家中,娘亲可是满意得很。

    忽的,陶先礼就这么闯入了穆梳的脑里,她想挤出人群,却不能如意,那边游舫小厮们已经搬来琴,陆谨坐下,眼睛还直勾勾的看过来。

    有小厮喊:“穆家小姐,我家公子为您弹一首凤求凰。”

    穆梳左右手臂膀均被爱看戏的小姐们紧紧拉住动弹不得,那边公子们又起哄着,她走不了,耳根红突突的。

    便是音律造诣极高的人,也挑不出这弹奏者任何一点错来。

    穆梳从小也学音律,知晓这弹得极好,她也曾想过,日后会和谁一起共奏乐曲。

    “可惜了,多好的人啊,要是再长得好看些就好了。”

    “这样的长相,看多了还是有些勉强的啊。”

    小姐们感慨着,却让穆梳有些难堪,而让她决定立刻离开的原因,是对陶先礼的思念以及爱意。

    她冲出人群跑进船舱,琴声哑然停止。

    今天真是糟糕得很。

第十二章

    本以为挨到了回程,没想靠岸时,那群公子哥在岸边还未离开。

    游舫和岸边用一块木板驾着,只能一人通行,小姐们只好提着裙摆摇摇晃晃的通行。

    穆梳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踏着木板,前方伸过来一只手,陆谨微微一笑。

    “好啊陆公子,我可是走得要摇摇晃晃的,也不见你来扶一把,倒是略过我直接去扶穆姐姐了!”穆梳前方女子道。

    陆谨意有所指的看着穆梳,却是对那女子说话,“怕唐突了姑娘”

    陆家小厮机灵的将那位小姐扶走。

    后方还有人等着,穆梳撑着人的手上了岸,不给人再开口说话的机会,拉上其他小姐们到别处去了。

    回府之时,其他小姐都走得差不多,穆家轿子来得晚。

    陆谨骑着马守在街旁,连小厮都没带。

    周遭没了那么多眼睛,穆梳松了口气,他并不讨厌陆谨,也没有讨厌的理由。

    婢女告知陆公子骑着马远远在轿子后跟着,她掀开帘子一角,果真如此。

    穆夫人在家中等女儿归来,有小厮来报,说是陆家公子跟着小姐一道回来的。

    陆谨护送穆梳回府,等人下轿后打了声招呼,刚想离开,却被恰好出门的穆夫人给拦下,要请回穆府。

    陆谨看了眼穆梳,等了片刻,便知穆梳意思,婉拒了穆夫人的邀请,独自驾马离开。

    没两天,就送来了一份厚礼,当做当日婉拒的赔礼,与此同时写了封情意绵绵的诗让小厮交给穆梳。

    看着娘念起陆谨的次数越来越多,穆梳心慌意乱。

    必须要做出选择!是坚定的选择爱情,还是生活!

    如果选择了陶先礼,那么要立刻和娘解释清楚,要一旦定亲的话,一切都晚了。可是所爱的人现在一无所有,这场赌上人生的筹码大得她害怕。

    要生活吗?跟一个只不过长相丑陋的男人在一起,但他品行正直,富有学识,家底丰厚,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迷恋自己,尽管她不爱他。

    穆梳睡了一觉,做了一夜的噩梦,却也做出了决定。

    要爱情,要陶先礼,和他在一起实在是太快乐了,那是不一样的人生。

    相信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他会带来幸福,再说穆家也不差,完全可以帮忙,爹以前可不就是一个师爷么。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她兴奋的起身,甚至来不及好好梳头,迎着浓浓的雾气往爹娘屋里赶去,心里盘算好了。

    爹兴许又是被赶去书房睡觉了,娘最近起得很早,若是没气,她就等在屋外,等人一醒就立刻坦白。

    娘却不在,婢女道一大清早就出门拜神去了。

    今天一定要说!她急忙让人备好轿子,迎着朝阳往神庙赶去。

    娘正在听道,此时她哪里能坐得安稳,便在屋外来回徘徊,也不觉得冷,反而因为要跨出一大步而兴奋得满脸通红。

    “夫人今早起来,说是昨夜梦见小姐您哭了,心神不宁,一大早就来拜神了呢。”婢女道,“我跟了夫人将近八年了,这八年里,夫人每一次求神拜神,就没为自己考虑过的,都是在位小姐祈福哩。”

    婢女不晓得说了什么不得当的话,刚才还面有喜色的小姐脸色越来越苍白,便噤声不敢再说,直到见人失魂落魄往外走。

    “小姐,您不找夫人拉?”

    穆梳缓缓摇头,低声呢喃,“再想想,还得再想想。”

    这位母亲又什么错,她只不过以自己的人生经验为女儿规划好一条看得见的最好的路。

    这么多年,她已经有了白发,神色憔悴,将满腔的温情全部都给予了女儿,她希望女儿嫁得好,精致的活着,不为生活奔波,可现在女儿却要背道而驰。

    娘会气死的,肯定也不会同意,一想到要伤害罪亲近的人,穆梳就痛苦难忍。

    为了爱情而不顾家人,这是何等的自私,爱人守护你的后半生,可是亲人时也守护了你前半生呀,这样的恩惠若是糟蹋了,是怎样的狼心狗肺。

    穆梳说不出口,陷入人生的漩涡,若是陶先礼在这,兴许会让她更坚定一些,可偏偏他去了远方夺取家产,陆谨却在此时趁虚而入。

    他用一贯彬彬有礼的柔情请来看戏的穆梳多逗留一会,将心意和盘托出。

    “我甚是喜欢你,也知若是此时去提亲必能如愿,却不愿你心不甘情不愿的嫁给我,今日便唐突要一句承诺,你是否愿意委身于我?若是愿意,再等些时候也可。”

    “你为何想娶我?若是女子的话,京城定是不缺的。”

    陆谨笑,“京城自然不缺好女子,想娶你,定当是看你看得比那些女子还要重,容貌便是一点,听闻姑娘才情艳绝,也是一点。”

    “可你我并未有任何过往,你可知我有怎样的秉性?”

    陆谨不知那句话惹火了佳人,也觉得此话奇怪,这世间成亲的男女,又有多少是青梅竹马般的佳偶天成。

    “十五日,等十五日。”

    陆谨面露喜色,此次若是不成,他已经准备回京城去,若是有希望,再留十五日又何妨。

    “十五日也太久了些,但我倒愿意等,只等期限到后,能得姑娘佳音。”

    十五日,决定人生,怎么会久,穆梳想。

    陶先礼是在第十日回来的,面有喜色,虽然那位姑妈亲戚众多,但他向来有本事,最后还是拿到了所有财产。

    本可以再留些时候,愿意买下房屋的人也有,但他思念穆梳,便还是千里迢迢回来,此番回去甚至学会了骑马。

    他骑的马便是姑妈家留下的财产之一,高头大马,俊朗少年,回来时可收了不少关注。

    穆家的人都知他现在可不算一穷二白,管家让他将马栓在马厩里,他却很想带着穆梳到郊外散心。

    共骑一匹马,太容易被看到,她不会答应的,陶先礼已经自我否决,穆梳却找了机会悄悄说,郊外有一片鲜少人去的草甸。

第十三章

    这是何等难求的幸福,他即将有了第一笔本钱,很快就能拥抱所爱的人,再没什么日子能够比得上今日。

    陶先礼拉着缰绳,温柔看着低头吃草的马,笑着抚顺马枣红色的鬃毛,“吃得饱些,等下可得跑稳当,莫颠了她。”

    他又微微皱眉,在姑妈家时,偶尔也会有吉祥镇的小贩来回走商,他听一位京城来的贵公子正光明正大的追求着穆梳,甚至有人告诉他,这就是穆夫人理想中的女婿。

    他又想起独自看守农田时听闻穆夫人选了女婿时绝望的心情,眉宇间的苦闷又多了几分,直到马背上的身影冲破黑夜朝这边冲来。

    一个大家闺秀,深夜独自出行,若是被抓住,这一辈可就毁了,不会有人相信这是个好女人,陶先礼深深知道穆梳赴约的风险,刚才内心的苦闷一扫而光,向前奔跑,将人抱下马,疯狂的亲吻她。

    穆梳穿着一身黑色斗篷,拉开黑色面纱热情回应,两人都气喘嘘嘘,额头抵着额头,低低的笑着。

    天还冷着,两人共骑一匹马,陶先礼把人护得很好,不让她吹到冷风。

    草甸上安安静静,连月色都被云层罩得朦胧,马尽情的绕着草甸奔跑,直到马背上的主人拉住缰绳,先行下马,又温柔抱下马背上的人。

    两人沿着草甸散步,不顾被露水打湿的衣摆。

    “我还要再回去一趟,已经有卖家看上了那屋子,就是我姑母的邻居,想将房子买下扩充,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得帮老爷跑趟腿。”

    一直沉默听着的穆梳抬头,“去哪里?”

    “挺远的镇子,来回估计要好几十天,完事后我再回府里一趟,见见你,到时候再回去处理房子的事。”

    穆梳退出他的怀抱,认真道:“听着,我要放弃一件不小的事情,一件会让爹娘勃然大怒的事。”

    陶先礼立刻想到了那位陆公子,尽管他很想开口求证,但穆梳已经起身走向骑来的马。

    距离离开穆家的时间越来越近,陶先礼想找任何机会见穆梳,但很快频频失望。

    穆梳总是和婢女一起,要不就是和穆夫人呆着,即便是偶然见到面了,也都是冷眼目不斜视的走过,谁会想到,她曾经在深夜冒着多大的风险出门幽会,这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当时又是如何泛着爱意。

    陶先礼根本找不到机会独自相处,他却怜惜着穆梳,特别是看到穆夫人最近几天同样面色凝重的时候。

    多艰难啊,要在父母面前拒绝陆公子,那人确实是穆夫人心目中的最佳女婿,要说出口确实需要极大的勇气。

    虽然理解,但直到离开穆家的那一天,他还是没能好好的再和穆梳说上话。他骑着马闯过集市,出了城门,跑了几里,却又忽然掉头。

    再回到穆家,下人们才刚起床,甚至没察觉他已经离开一回。

    “小姐呢?”

    这是他第一次明目张胆的要寻穆梳,理直气壮,以至于指路的婢女也没发现异常。

    他在花园里找到哭泣的穆梳,她躲在角落,咬着唇,强忍着不哭出声音,泪水刚擦掉,很快又凶猛涌出。

    忽的被抱住,穆梳吓了一跳,剧烈挣扎,被捂住嘴巴带入后山,看清来人,她又惊又怕。

    陶先礼松手,因无法光明正大而心酸,“别怕,没人看见。”捧住她的面颊,用最温柔多情的目光凝望着,“为我而哭?”

    一顿沉默,穆梳点了点头。

    陶先礼狂喜,之前见不到人的患得患失消失殆尽,甚至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我骑着马出了城,心却空落落的,想见你的渴望不消反涨,心里有一道声音一直响着:一定要见你一面,一定要回来。”

    这一次见面给予了陶先礼莫大的满足,他喜滋滋的再次出城,彻底绝尘而去。

    穆家除了收租外,还做点小生意,穆老爷并不是做生意的料子,被人宰是常有的事,幸好穆家家大业大,也耗得起。

    自从让陶先礼帮忙后,穆老爷发现此人忠心耿耿,在生意场上头脑灵活,便渐渐让他参与进来,不过像这样独自出远门处理生意还是第一次。

    陶先礼出远门的时候,结识了几位朋友,其中一位是在茶说书的,一顿说下,中间除了喝几口茶,都不带换气的。

    一日,他在茶楼喝茶,见说书的给人写家书,便让人教自己识字。他学得又快又好,一头扎进,除去生意场上的事,便只有识字能勾起他的兴趣。

    学了一月有余,开春的时候,虽字马马虎虎,但写封家书倒是没问题的。

    给穆梳第一封信便是对着书局里能买到的话本逐字挑选的,写了好些天总算停了笔。

    “要让人带回吉祥镇,可得不少时间,也得花上一点银子。”说书的凑过去要看。

    他将纸张小心折叠成四四方方的一块,塞进怀里,有些苦涩的笑了笑。

    这信哪里能寄得,不过倒也不碍事,他总会回去的,届时亲手交付不是更好?

    他已经来了三十天有余,算算日子还得再熬上十几天,一天穆老爷让下人带话,陶先礼请人吃饭。

    席间本热热闹闹的,那小厮几杯黄酒下肚,话多了起来。

    “咱们家要有姑爷了,穆夫人已经将小姐许配给京城来的陆公子啦。算算,成亲的日子也快到了,虽然有点仓促,不过因为陆公子不能在吉祥镇呆得太久嘛。”

    陶先礼重重将酒杯放下,力道震得虎口发麻。酒液撒了一桌,他浑然未觉,很快回神。

    “不可能。”

    “你不知道这事?”

    耳朵旁有嗡嗡的声音,他却分不清是谁在说话,四周吵杂得很,却听不到一句完整的句子。

    突如其来头疼,太阳穴有一股力道在狠狠拉锯着。

    他的嘴唇抿得像一条直线,整张脸肌肉紧绷着,却还有声音泄出。

    “她不会嫁人。”

    “她确确实实是要嫁人了嘛,吉祥镇的人都知道,陆公子现在经常到家里来,每一次都是小姐招待的,两人还一同出门买胭脂朱钗,一起游湖,你说要不是要嫁人了,哪里敢这么抛头露面的。”

    仆人已经起身,因为喝醉了,所以没察觉陶先礼难看的脸色。

    “不用送了,我得赶紧回去。”

    赶紧回去....

    赶紧回去.....

    陶先礼嘟哝着,猛的起身,如同旋风般冲出酒楼,撞到要进门的客人,将一切甩在身后。

第十四章

    陶先礼目光空空的往城门疾步行行走,他必须找些事做,所以不敢停下脚步。

    城门马车来来往往,马蹄规律的踢踏声拉回他的理智。

    他将怀里现有的银子全都掏了出来,带出了一直藏在怀里的,给穆梳的家书,递给要出城的一位马车夫。

    马车夫摆摆手,这可是私人老爷家的马车,不拉人的。

    他可不管,又迎上另外一辆马车,这次成功上了车,车夫将银子接了,却把家书丢在地上,被车辕压过,浸湿在泥水里。

    车夫并不往吉祥镇去,他也不在意,剩下的路便用走。

    他从朝阳升起的时候开始爬山,走得又快又急,在林木间奔跑,嚼着草根解渴,拳头始终紧紧拽着,一前一后有力的摆动。

    夜幕时,他已经爬过了两座山头,只要稍微放慢速度,大腿肌肉就一直打颤,胸口火辣辣的疼,每呼吸一次都带出重重的喘息声。

    “她不会背叛我,否则当初为什么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深夜与我幽会。她总是无法违抗穆夫人,一定是被胁迫的,说不定是穆夫人私底下强迫她嫁给别的男人。

    他了解她,所以现在当务之急就是立刻到穆家去,跪着也好,磕头也好,让穆夫人把女儿嫁给自己。谁家父母不愿意看儿女幸福呢,虽然他一无所有,但他能给炙热的爱啊!绝对不会像穆老爷一样,对妻子不闻不问,把酒当成老婆。”

    浑身的力气又回来了,他一颗不停歇的赶路,偶尔碰见有同路的,还能幸运的被捎上。大多时候,他都在没日没夜的爬山走路,如果碰见人家,他就去求些水,因为走得匆忙,他已经没有一点银子了。

    很多时候,农家不仅给水,还给吃的,听这俊朗的小伙子要用两条腿走回家,都觉得惊奇。

    他走了四天,终于看见熟悉的田野,有几个面孔也是熟悉的。他所想的已经变了:

    “我要杀了他,谁都不能从我身边将她夺走,哪怕是京城来的达官贵人都不行!”初春冰冷的风灌进领子里,他抖了抖,继续嘀咕,“他居然敢强迫小姐嫁给他,一定要阻止,哪怕用拳头让他安静,哪怕锁住达官贵人的喉咙。”

    城门要关了,他小跑着进城,在漆黑的街道奔跑,轻而易举的辨别出家的方向。

    只剩下一条街了,拐过这条街就能见到穆家的围墙,可是他的速度却越来越慢,内心狂热的嗜血情绪一落千丈

    “还能做什么,我只是个一贫如洗的人啊,和那位陆公子站在一起,就好像不起眼却又惹人烦的蚱蜢。没有人会相信我和她的爱情,他们只会让我去看大夫,说不定还会揍我几拳。可是,既然来了,总可以问问好吧,像一个安分守己的仆人,只是问一声好。”

    他已经打定主意,脚步更加坚定,这时却从拐角处闪出来一只野狗。

    黑色的野狗耳朵上缺了一块,朝他疯狂吠叫。

    他认出了这只野狗,急忙忙冲上去,擒住狗脖子脱到角落。

    黑狗拼命挣扎,喉咙哀嚎不断,他也哀声的用商量的语气道,“别叫拉,听话,我可是救过你的。”

    黑狗喉咙里一直发出呜咽声,他也愁眉苦脸的蹲着,不敢松手。一人一狗对峙着,似乎都知道对方不会伤害自己,却又不肯让步。

    穆家朱红色的大门忽然开了,一个人影信步走出来,陶先礼弹起来,下意识认为这就是那陆公子。

    黑狗的动作更快,已经直直窜过去。

    “哪里来的野狗!”

    是住在街尾的书生,陶先礼一身冷汗,轻靠冰冷的墙面。

    送书生出门的管家举着灯笼发现了他,见他狼狈至极,急忙让他进屋。

    “是碰见强盗了?”

    “不是。”陶先礼大步流星往里走,状似漫不经心的问着,“府上有客人吗?”

    “哪里来的客人,刚那书生是我亲戚家一小子,你是来找老爷的罢,可不巧,他们上京城去了。”

    陶先礼猛的顿住脚步,厉声喝道,“上京城!”

    周围的狗又齐齐吠叫,管家让他小声点,“有何奇怪的,陆公子主家在京城,自然要去京城成亲,前日刚走,怎么了?”

    陶先礼抹了把脸,“没什么,担心他们在路上颠簸。”

    “那马车倒是舒适的,陆家公子对小姐是没话说.....你要去哪?”

    “我有事要找穆老爷报告,必须要立刻赶去。”陶先礼坚决的走向马厩。

    初春,到处都潮湿得很,谁家都忙着春种,官道空落落的。

    这细雨已经飘了好几日,凉气像是钻进骨子里,穿多少衣服都没用,地面软黏难走。

    一到客栈,众人都松了口气,纷纷将马车上的行李搬下。

    一路上,陆谨将穆家人安排得妥妥当当,无可挑剔。

    上了好茶,先让下人给两位老人倒茶,亲自给穆梳倒了一杯。

    穆梳笑着接过,也给陆谨倒了一杯,柔声道:“天气冷,顾着自己些。”

    “还未成亲呢,就已经相敬如宾了。”穆夫人笑意吟吟,得意的给丈夫使眼色。

    两个年轻人相视一笑。

    因为进了梅雨季节,这雨怎么都停不了,众人在客栈住下。夜晚,穆梳照例到父母房中请安。

    穆夫人将丈夫赶下楼去喝酒,拉着女儿坐在一旁,附在人耳朵旁轻声说着。

    “娘!说这些干什么,羞不羞。”穆梳面色绯红。

    穆夫人笑,“哪里有什么羞不羞的,京城里的大户人家,没到女儿要出嫁时,总有专门的床娘教导的,我便是担心你性子,所以才亲自来教你,待新婚之夜...”

    穆梳急忙忙打断,娇嗔撒娇着,这才哄得穆夫人放了人。

    一出门,她面色凝重,匆匆回了房,眼眶湿润润的。

    她并未流泪,早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天,她就决心要对陆谨忠诚,永远不背叛他,让一切回到正轨。

    清晨,陶先礼披着蓑衣,急匆匆的走进客栈,碰上了大厅的穆家众人。

第十五章

    “你怎么来了?”穆老爷惊呼,让人坐到身边来。

    穆夫人干咳声,有些不满,对着同坐一桌的陆谨歉意笑笑。

    穆梳没停下筷子,甚至在陆谨夹过一块点心时又回夹了个。

    “有些生意上的事要问问您。”陶先礼侧站在桌子旁,“你们没想过等等我对吧,好歹等我将生意上的事做完。”

    穆梳身子一颤,察觉到那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她低垂着头,曼斯条理的吃着碗里的点心。

    早在见到人的那一刻起,陶先礼就知道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她不是被迫的,而是自愿嫁给别的男人,那张明艳的脸庞上没有一丝委屈。

    好可恶!那天晚上的大胆,原来是愧疚的补偿,他却当成是甜蜜的爱情,还沾沾自喜。

    穆梳已经吃完了点心,从容的抬头,目光平静,可是陶先礼却不愿再看他。

    瞧,就连现在,也只有我是站着的,陶先礼冷冷想。

    穆老爷已经起身,邀他到外面去谈事,其实是借口喝酒去,为了女儿的婚事,一路上可苦惨了。

    陶先礼没日没夜的追赶,在此时却立刻跟着穆老爷离开。

    小酒馆里,穆老爷开怀畅饮,像是看不见仆人绝望的神色。

    “我的女儿啊,可真是让人省心,从未做过让我们担心的事,现在又要安安稳稳的嫁出去啦,以后可以少听点家里婆娘的唠叨,可惜那陆公子长得可太丑了,我那可怜的女儿,可是又如何呢,事情很少完美的,总要失去点什么。”

    陶先礼根本没注意他说些什么,完全沉浸在苦闷中,却还是不甘心,犹犹豫豫开口。

    “我听说....”话刚出口,他摇了下头,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穆老爷却催着他继续说,一直不罢休。

    “我听说.....小姐不是自愿嫁给陆公子的。”

    穆老爷哈哈大笑,“谁家都没有像我一样疼爱女儿的,此事我并未从中多做任何事,别看你女东家平日咋咋呼呼的性子,也没逼迫的。不过嘛,她要是不爱陆公子,总会出现一个李公子,王公子....都一样。”

    这可恶的女人!这可恨的女人!

    陶先礼内心叫嚣着,这下再也没有一点点可能存在的误会,就是她放弃了他,是她先不要这段爱情的。

    “你回家之后,便和管家一起将府里打点一番,喜庆些,等着梳儿回家走亲。”

    穆老爷喝够了酒,起身走了,他独自坐着,思考着如何以难以言说的苦涩心情布置喜庆的殿堂,还要献给给予自己痛苦的女人。

    深夜,他睡在通铺上,身旁的男人打着响呼,他起身将蹭过来的人推开,鼾声顿了顿,又重新打得震天响。

    客栈很安静,小二趴在柜台睡觉,烛火烧得只剩下一点。

    他踮着脚,轻手轻脚的上楼,寻到穆梳的屋子,轻轻敲门。

    一切都是故意的!他不甘心就这样被抛下,就这样敲下去,如果有人发现了正好,那时候他就逼迫那个千金大小姐亲口承认一切。

    那个陆公子怎么会娶和仆人亲吻的女人,一切都会完蛋的,这样正好,就让一切都向更糟糕的方向走去。

    他恶意的敲着门板,很焦虑,可是门板纹丝不动。

    屋内,穆梳始终坐着,身上衣袍齐整,她已经这样坐了一夜,当屋外响起敲门声时,她立刻知晓是谁,可从未有开门让人进来的念头,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既然已经做出选择,就绝不能动摇!

    敲门声逐渐轻了。陶先礼无助的挥舞着软绵绵的拳头。

    不是这样的!哪怕想出多么恶毒的字眼,最终也不会那么做的。

    他只是想让人把门开开,想见面,想拥抱,想用情话挽留,即便她是这么的无情无义,可是他就是爱她啊!

    没有用的,她已经看透着接下来的把戏,看透了他的心,所以压根不害怕,笃定的在屋内睡觉!

    他不再敲门,依旧轻手轻脚的下楼,绕过熟睡的小二,从后门出去,穿过厨房,站在客栈的院子里。

    雨停了,天还是灰蒙蒙的,他合上双眼,却怎么也想不起曾经是以这样的心情爱着一个人。

    是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吗?他一直反问,试图找出穆梳抛弃自己的正当理由。

    还是找到了,她有足够正当离开的原因,那就是:他的爱是一种错误,她意识到了这份错误,所以离开自然是正确的。

    他想通了,却捂着面颊,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夜的好天气延续到了清晨,不仅没有下雨,而且还出了太阳。

    众人心情大好,小厮将行李搬上马车,因昨天穆老爷又喝了酒,穆夫人臭着脸不愿理他,让婢女扶着上了马车。

    这难得放晴,穆梳不想闷在车里,陆谨便让人牵匹马来。

    “请了小陶真是赚大发了,今早连早饭都没吃,就匆匆回去忙活了,今年还得把人留住。”穆老爷笑眯眯的和下人说话。

    穆梳顿了顿,踩着马镫翻身上马,未曾回头。

    京城的繁荣哪里是吉祥镇能比的,自从进京来,穆夫人就像是游进海里的鱼,兴致勃勃的和穆梳说话。

    陆谨是尚书四姨娘生下的孩子,头上还有四个哥哥三个姐姐,去尚书府的时候,穆夫人很快察觉到在这庞大的家族里,对这幺子不是很看重。

    陆谨有自己的别院,平日并不住在尚书府,拜过该拜的人后,便带着人回别院住。

    穆夫人和女儿独自在一起的时候就说些贴己话,担忧陆谨的未来。

    穆梳并不动摇,他已经随着陆谨到了京城,便是做了要嫁的决心,吉祥镇所有人都知道她穆梳要嫁给陆谨,便不会有回头路。

    便是他不受宠也好,未来不顺也好,都是自己选的,怪不得别人,也不会抱怨。

    既然女儿都这么说,穆夫人也就顺其自然,放宽了心。

    尚书大人是见过一面的,陆谨早就派小厮回来将一切都打点好了,对于幺子的婚事,她并不反对,安抚了几句便自行离开,倒是四姨娘笑着将人带回偏院去,与穆夫人相谈甚欢。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7980/ 第一时间欣赏天降贵命:女神初养成最新章节! 作者:追鲈所写的《天降贵命:女神初养成》为转载作品,天降贵命:女神初养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天降贵命:女神初养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天降贵命:女神初养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天降贵命:女神初养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天降贵命:女神初养成介绍:
天降贵命:女神初养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降贵命:女神初养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降贵命:女神初养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