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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门法则全文阅读

作者:八宝饭     道门法则txt下载     道门法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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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非典型穿越

    大明嘉靖十二年三月,四川承宣布政使司龙安府石泉县。

    县东一百二十里外的赵庄,日头西斜,赵然双手拄着锄头,眼望垄下的禾田,额上全是汗水。

    如果是常态化的穿越,那么赵然或许会抚掌大笑,庆贺自己中了大奖。能够玩一玩大开金手指以出人头地、甚至改朝换代的游戏,这是每一个穿越者都朝思暮想的愿望。

    但是很遗憾,赵然只能将麻布粗衣裹在腰间,踩着破烂溜丢的草鞋,赤着上身在田间卖力劳作。大明朝以农为本,作为农民,就要谨守本分,踏踏实实的在社会最底层辛苦耕耘,为国朝之根本添砖加瓦,这是赵然的宿命。但这样的宿命,作为穿越者的赵然又如何能够心甘情愿的接受?

    赵然穿越的躯体属于赵三郎,令赵然吃惊的是两人居然同名同姓,这不禁让他好一阵遐想,是不是同名同姓也是穿越的必要条件之一?

    去年之前,赵三郎的日子还是很有奔头的。父母省吃俭用,供三郎在邻村私塾念学,三郎也不辜负亲恩,书念得极好。可原本大有希望过童生试的三郎被赵然穿越了。

    被穿越的赵三郎,或者说穿越后的赵然学业每况愈下。原因很简单,赵三郎不仅留给赵然一副躯体,而且附带赠送了脑海里的一切记忆。

    国朝还是叫大明,但不是赵然认识中的大明,因为西边还有夏国和吐蕃。

    年号依然是嘉靖,皇帝却不是朱厚熜。

    官府依然治理民世,但不再拥有绝对的权威。

    甚至所处的四川承宣布政使司龙安府石泉县,也不敢确定是不是那个秦岭和巴山之间的西部蚕桑第一县。

    因为这个世界有一个道门!

    赵然大概知道,道门才是国朝的根基和柱石,是官府治理世间的幕后推手。之所以说“大概”,是因为以赵三郎的资历,赵然无法了解更深层次的“黑幕”。

    赵然隐约知晓,似乎道门里是有真仙的,前世小说里的腾云驾雾和法宝飞剑并非只是传说。不过赵然没有亲眼见过,只是人们都这么说——从这个角度而言,这些东西依然是传说,但却比前世更加靠谱。

    不过赵然确实亲眼见过县尊大人和阖县官员、士绅名流在道士面前卑躬屈漆的样子,那个场面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于是赵然不思进学了。

    能去拜访名师苦求仙道当然是第一选择,对于穿越者来说,这种渴望之强烈不需要解释,不过修仙的机会对他来说太过渺茫。

    转而求其次,哪怕学不到仙道,想要在这个世界立足,加入道门明显比加入官府更有盼头。对于前世在政府部门混了十多年,已经是实职正处级干部的赵然来说,这个选择是顺理成章不需思考的。

    去年年底,赵三郎的父母双双因病过世,服孝的责任无可推辞的落到占据了三郎躯体和记忆的赵然身上。因为丁忧,赵然无法再到塾中念学,只能老老实实回家守孝。先生叮嘱他不可荒废学业,但显然赵然没放在心上。

    让赵然彻底放弃学业的事件,是一场宏大的法事。族长没有熬过七十岁,在年关之际离开了人世。继任族长的四叔从清河庙请来了几个道士,足足做了七天法事。到四叔家帮衬的赵然因为识字,且能算数,于是在账房听用。耳闻目睹着十多筐果蔬、数十斗稻米、七只活鸡和三头羊被送入清河庙,赵然连续几夜都没有睡好。

    赵然知道族长家很富庶,但亲眼目睹之下才知道究竟有多富庶,要知道,赵然穿越过来大半年,至今没有吃上一块肉!

    听说族长是道院里的火工居士出身,他的偌大身家都是在道院中攒下的。下了山门后,一回赵庄就被推举为族老,没过两年便接过了族长之职。以赵三郎的记忆当然不知道火工居士究竟是干什么的,但赵然是穿越人士,不用过脑子就明白,这种身份大概就是道门里的杂工一类。连杂工都能混那么好,可见道门的权势之一斑。

    当十贯嘉靖通宝被装到车上拉出赵庄的时候,赵然便终于息了读书的念头。他一门心思琢磨着怎么样才能挤进道门。

    可惜家中一贫如洗,无有余财,赵然如果离家二十里,肯定就得饿肚子。若不是邻居赵大叔帮衬,赵然恐怕连这个冬天都挺不过去。就连祖传的三亩薄田,也操弄得不像样子。在可以预计的未来小半年内,赵然还得依附着赵大叔求活。

    从另一个角度讲,就算赵然还想苦读举业,家里的境况也绝对不允许了。

    所以赵然的足迹离不开赵庄,想寻求加入道门的门路只是痴心妄想。就连打听点消息也难,庄户村民都是没见过世面的贫穷人家,还没死鬼赵三郎见识开阔呢。

    赵然也有考虑过以举业为名,向新任族长借贷些盘缠,好供自己“求访名山”。但四叔虽然挂了个“叔”字名分,却显然没有身为“亲戚”的自觉。四叔同意借给赵然铜钱十贯,或是银十二两,但须以赵然祖传的三亩田为质。说白了,四叔不认为赵然能够还得起这笔钱,赵然自己也觉得还不起,所以这笔借贷其实就等若卖田。

    哪怕赵然是穿越者,对于变卖身家的事情也得仔细掂量掂量。四叔同意借出的这笔钱可以维持赵然一段时间的生计,如果在家坐吃山空的话,可以撑上一年多,如果外出游历的话,顶多半年就得消耗一空。这意味着,赵然在拿命换半年的时间,半年内找不到机会,赵然很有可能变成饿殍,成为悲催的穿越失败者。

    于是赵然患得患失的考虑了一个多月,直到现在还没有拿定主意。

    但自从赵然向四叔透露了借钱的想法后,形势就慢慢不由自己掌控了。浇田的渠水常常被四叔截断,令赵然不得不辛辛苦苦到溪里挑水灌溉;四叔家的耕牛和羔羊常常会“走失”到赵然的田地里,优哉游哉的啃吃秧苗;帮衬自己的赵大叔一家也受到了威胁,偶尔遭到与赵然相同的待遇。

    赵然很气愤,可是却深深无奈。先不提宗法社会里族长的威权,光是四叔家几个健壮的子弟和家仆,就不是赵然和赵大叔能够惹得起的,更别提赵庄三成人家都是四叔的佃户了。赵然屡屡气急了的时候,每当拿起家中仅有的一把破菜刀,都会斟酌良久后叹息着放下来。前世十六年的学校教育、十二年的公务员经历,都让赵然性格中天然带有做事前仔细斟酌后果的习惯,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做出拔刀相向、血溅三尺的过激反应。

    只是牵连了赵大叔,这让赵然很是愧疚。

    完成一天的劳作,赵然回到自己敝陋的土屋中,架起木窗。夕阳的余晖透进房里,给黑暗的屋子带来了些许光明。赵然就着这点光亮盛了一碗昨天就熬好的稀粥,在灶灰中摸出两个番薯,想了想,又放回去一个。

    等到吃完以后,屋子里已经漆黑一片了,赵然躺倒在床榻上,破败的木板咯吱了好几声。他双手枕在脑后,透过木窗静静的望着夜空。

    一梢弯月不知何时挂在了院中老杏树的枝头,漫天的繁星将黑漆漆的远方山峦映衬得更加深邃。偶尔不知名的山鸟发出脆啼,伴着零星的蛙鸣,好一派田园风光。

    如果不是腹中传来的阵阵饥饿感,赵然这个时候也许会犯点酸水,默诵几句陶大家的田园章句罢。只是这饥饿感,真的让人很无力,赵然完全没有心思去考虑艺术。他脑海里想的,只是一个问题:这钱,借,还是不借?

    借的话,自己能不能找到进入道门的机会?天下道观遍地都是,可要想当道士却极难。要是道门坚持不收自己——这种可能性占了九成,或者应当说是九成九,那自己该怎么办?怎样才能混入道门?别看自己是穿越者,但这个世界的“古人”也不是傻子,凭什么绝大多数人都走不通这条路子,自己就能找到办法趟过去?利用穿越前的知识吗?会不会被认为是妖邪而被道门镇压?

    如果不借的话,自己怎么在族长的逼迫下熬过去?关键是怎么才能凑足盘缠?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赵然没见过,他也不相信会有这种好事,人生经验告诉自己,只有行动起来才能看到机会——哪怕这种行动是没头苍蝇般的乱撞。

    赵然不是土著,对土地的渴望并没有世代耕作的农户那么强烈,坦白说,让他真正当一个在土地里刨食的农民,他也绝对不肯。他也同时在思考,是否干脆卖了田产,以行商贩货谋生算了,在行商的过程中再寻找机会,这也不失为一条出路。可是这样一来,自己的身份就成了商贾,这个世界同样鄙商,赵然想要加入道门可不是仅仅为了一个火工居士的身份,商贾出身会不会对自己在道门内发展起到阻滞作用呢?赵然觉得多半很有可能。

    想来想去,他又不禁自失一笑,自己连道门的门槛都没摸到,就在幻想将来的发展,是不是有点太过不切实际了?

    不管怎么说,赵然终于还是决定了,直接把田产卖给四叔,这样的话,要价还能高一些。至于生计问题,他已经不愿去考虑了。就算饿死,他也不能坐困在赵庄!

    做出这个决定的背后,不能不说有一定侥幸心理在其中——赵然觉得自己既然是穿越者,就应该享受一定程度的主角光环,如果真的饿死于中道之上,那……赵然不禁要问:作者君,这本书你打算只开一章就收尾么?

第二章 突如其来的祸事

    面对现实,赵然选择了暂时向四叔低头,打算把田产卖给四叔。既然下定了决心,他这一觉就睡得特别踏实,直到日上三竿才醒转过来。

    吃罢早饭,赵然准备前往四叔家。出了门,拉开小院外那半人多高的简易竹篱,抬头就望见赵大叔提着个包袱往自己这边赶。

    “大叔怎么来了?”赵然问。

    “三郎,快些走!”赵大叔一脸急色,将肩膀上的包袱直接塞到赵然怀里,拉着赵然就要往外跑。

    赵然很是纳闷,不知道赵大叔这是什么意思。赵然已经十八岁了,他不想走,赵大叔还真拽不动他。不得已,赵大叔只得停下来,三言两语将事情来由匆匆讲述一番。

    今春的早些时候,龙安府西边松藩卫境内的川陵铜矿发生矿难,死了百多个矿工。川陵铜矿是皇产,这事儿归川西宣慰司镇守太监管。于是镇守太监赵德向龙安府下令,征发徭役,以补足矿工缺额。石泉县摊上十二个名额,而赵庄就不幸被抽中一签。

    以往遇到类似非正常徭役时,老族长都会从族产中拿出钱来,上缴官府徭役银,以免除服役。但今日早晌的祠堂公议中,新任族长的四叔却没有遵循惯例,而是正常指派人力服役。本来轮序也轮不到赵然这一户,但排在他之前的两户村民却都在“近日”内走访亲戚了,并不在庄中。县上给出的期限又紧,于是赵然便成了悲剧。

    “三郎,这是老四的诡计,要是去了川陵,可就不一定有回来的那天了!”赵大叔急得直跺脚,连番催促赵然赶紧逃走。连赵大叔这种直愣愣的庄户人都能看出来,赵然岂能不知这是四叔借机谋私?看来四叔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收下自己的田产了,而只要用好了这个机会,甚至很有可能分文不出就可白得三亩良田!

    去川陵铜矿服役一年,这岂是闹着玩的?真要去了,估计就回不来了。赵然甚至猜测,也许自己根本就走不到川陵铜矿,只要四叔花点小钱,自己“病殁”于中道也是常事。

    “族中公议为何不叫我?”赵然问。

    “哪个晓得?好端端的在地里干活,就被叫去祠堂了,若是早知道,定然要来知会你的。你就没看出来?人家这是铁了心要整你!”

    “走?往哪里走?”赵然一脸颓然。要出县境是不可能的,没有县里开具的路引,赵然哪儿都去不了。

    “去山里躲上几日,过个十天半月的再回来,到时候就说你去山里采药了。一切等熬过这几日!”

    赵然仔细想了想,赵大叔的方法很简单,却也很有效果,既然排在自己之前、本该轮序去服徭役的那两家都能“走访亲戚”,自己为何不能“进山采药”呢?

    想罢,赵然也不废话,接过赵大叔递来的包裹和竹筒,拔脚就走,沿着小径直往后山方向去了。钻入山林之前,赵然再次回头下望,就见赵大叔仍然站在自家破院子前,举目张望,见自己回首,又急得连连挥手示意,让自己快些走。

    赵然深吸了口气,猛地一头子扎入了山林之中。

    包裹内有一摞硬糠饼、几块地瓜干、数根老咸菜,省着吃能够撑上三五日没问题。赵然肩膀上挎着包裹和竹筒,手上提了根折来的树枝,一边探着脚下的草丛灌木,一边径直前行。林中多蛇虫,打草惊蛇是最基本的行路方式。

    这个世界的原生林要比穿越前那个时代的次生林茂盛得多,草也长、树也密,很不好走。一直走到天光渐黑,赵然才来到此行的目的地——在一处坡顶上,上下两块巨大岩石垒在一起,折叠处的夹角刚好可以挡雨避风。

    赵大叔的考虑很是周到细致,包裹中除了吃食外,还有火折。赵然拾了些树枝和败草,垄在一堆点燃,先将脚下的岩壁烤了烤,又在附近的大树上摘了些大叶子,同样烤干后,垫在岩壁上,这就算弄了个简易的床垫。

    取出硬糠饼,架到火堆上烤软,就着竹筒里的水吃了下去,再啃两口咸菜,一餐饭就告解决。

    躺在火堆边,赵然双手枕在后脑勺下,仰望着满天繁星,遥想传说中的仙踪神影和洞天福地,赵然很快便沉沉入睡了。

    赵然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身披紫金道袍,脚踩五色祥云,手中掐诀,念了声“去”,一道剑光便斩断山岳,杀得万妖惊惧辟易,引得众神纷纷遥拜致敬,惹得无数美貌仙子冲自己连抛媚眼。就在他大发神威之际,忽然前方来了一个魔头,使的是硕大的金箍棒,看相貌竟然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只见孙大圣抡起金箍棒向自己当头砸下,气势惊人,沛莫能御。

    赵然连忙使出移形换影之法,连连闪避,却始终躲不过去,最后还是被金箍棒狠狠砸在了肩头。那疼痛感竟然如此强烈,赵然“啊”的惨叫一声,却被惊醒了。

    睁开眼一看,却见黑夜之中,六七人举着火把围在自己身前,其中一个提着棍子往自己腿上又狠狠打了一记,竟是四叔家的管事赵五。两条大獒狂吠着往自己身上扑,若非被人死死拽着,早就冲了上来。

    赵然心里那个悔啊,他拍了拍自己脑门,暗道怎么就忘了人家有狗这么一出了呢?

    “五哥这是作甚?”赵然冲赵五赔笑。

    “跑?接着跑啊?”赵五冷着脸哼哼。

    “这话从何说起?我是进山采药来着……”

    “别说这些没用的,怎么个究竟你自家心里清楚!逃避朝廷役力——你是念过书的,难道不知这是泼天的大罪?莫非真想尝尝充军发配的滋味?你逃了不要紧,可连累了庄里怎么办?都是亲族,你就不为族里考量考量?大半夜的,连累我兄弟几个一番辛苦,觉都没得好睡……走吧,莫非还要我兄弟几个将你绑起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然也光棍,不再废话,直接起身就走。到了第二天晌午,一行终于返回赵庄。赵然央告赵五,说是自己愿意变卖田产,只求不去服役,赵五却不搭理他这茬。赵然明白了,四叔连银子都不想出了。

    赵然被带到四叔家的柴房之中关了起来,事到如今,赵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躺在干草堆上继续睡觉。到了晚间的时候,自有四叔的家仆送来吃食,虽然吃食粗鄙,却也能勉强糊口。赵然也不客气,吃完以后接着躺下继续休息,心里开始盘算着去的时候一路上应该怎么保全自身,安然抵达川陵。

    第二天的一早,柴房门再次打开,这回却不是送吃食了。赵五站在柴房门口,冷着脸喝了一声:“上路吧。”他身后跟着几个壮汉,恶狠狠的盯着赵然。

    赵然吃了一惊,旋即释然,赵五这句话应该不是要害自己性命,无论怎么说,私刑处死自己,这是大明律所不允许的,想来四叔也不会这么干。这句话应该就是本义——这是到了出发的时刻了。

    路过庄头的时候,许多庄户都立在田间地头目送赵然,没有人说话,赵然从他们木然的表情中也分辨不出他们心思——除了赵大叔和赵大婶。

    赵大叔挤过赵五,往赵然怀里塞了两个馒头,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眼眶却红了。赵大婶站在一旁直抹眼泪。

    赵然接过馒头,小心翼翼的纳入怀中,冲赵大叔轻轻叫了声“叔”,又看着抹眼泪的赵大婶唤了声“婶子”,最后咬着嘴唇道了句“你们多保重”。

    赵五冷笑着看完这一幕,然后冲四周嚷嚷:“都散了吧!”带着两个壮汉,押着赵然离开了赵庄,他们的目的地是百里之外的石泉县城。

第三章 由龙安府到松藩卫

    迈过田垄,顺着小青河上溯,花了一天时光,赵五押送赵然来到清河庙,这是赵然亲眼见到的第一座道观。清河庙虽然距离赵庄只有三十多里地,但赵然从未往这个方向走过。对于清河庙的印象,仅仅是年关头上老族长那场法事上现身的几个青衣道士,以及那些装车运出赵庄的丰厚财货。

    清河庙不大,就建在小清河边的一处石滩上,青石墙方方正正的围了个十余丈方圆的院子,院中露出几片红漆飞檐来。庙门紧闭着,只敞开了边角的一处小门,却无人进出。沿着庙墙的东西向,顺小清河南岸立起许多房舍店铺,隐然有了几分市集的样子。

    赵五寻了这里唯一的一家大车店,要了个住间歇宿。晚上入睡时,赵然睡在大通铺的中间,两侧各躺一名家仆,赵五则将木桌搬到门口,顶住房门,自己直接躺在了木桌上。赵然看了只能苦笑,赵五盯他可盯得够紧的。

    在清河庙外歇宿一晚,第二天醒来继续前行。赵然边行边望向清河庙,但始终没有见到一个道士的踪影。

    过了小清河滩,便上了官道。虽然这条官道很简陋,仅能容四五人并排而过,但有路和没路的区别的确很大,一行人的脚步加快了许多。只过了两天时间,便赶到了石泉县城。

    县城东门外立着一座竹棚,来到竹棚前,赵然明显能感觉到赵五似乎松了一口气。赵五和竹棚中的一名胥吏交接了几句,胥吏在一张黄纸上填了赵然的名字和户籍,让赵然按了手印,桌上一位画师则三两笔将赵然的头像描摹在黄纸上,赵然偷眼观瞧,描摹得还挺像。

    从这一刻起,赵然知道,自己是没法开溜了,再要开溜,就算是真正触犯了大明律,到时候自己就成了官府画影通缉的逃犯,只要被抓到,轻则发配、重则斩首,那是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的。

    在竹棚处又等待了一日,石泉县此番应募的十二名役力都聚齐了。县衙来了两名解差,一胖一瘦,各持水火棍,他们将带领众役力前往川陵。川陵铜矿位于松藩卫,在龙安府西面,从石泉县到川陵铜矿需要步行五百余里。

    川西宣慰司镇守太监府给出的期限是四月底必须赶到,如今已是三月底,留给众人的时间只有一个月。若是放在内地平原,这五百里地十天工夫就到了,但川西多山,只能沿着驿道前行,路很不好走,所以时间还是比较紧的。

    瘦解差怀抱水火棍,在一旁冷着脸不说话,胖解差则捏着名册挨个核对役力。核名完毕,胖解差高喊了句:“起!”于是众人绕过县城,向着松藩卫出发。

    服役者最怕的就是兵役和矿役,两者死亡的几率都非常高,所以众役力人人苦着脸埋头赶路,行伍中时不时发出一声声哀叹。

    这种押送役力的差事本身毫无油水可言,若是出了差池,反而要担负罪责。再加上路途辛苦,川陵铜矿所在的松藩卫又是边界交兵之地,故此两个解差的脸色也同样不好。

    赵然躲在队伍中,一路上小心翼翼。他担心的是两个解差受了四叔的好处,寻机害了自己性命。按照惯例,如果遇到需要长途跋涉的徭役时,各县为了不出差错,征发的役力都会多出一定名额,这便是所谓的“力耗”,比如这次去川陵铜矿,因为路途艰难,又是边境刀兵之地,其实石泉县的解送额只有十人,但却多征发了两人。

    如果赵然中途而殁,那可真是死了都没人过问。

    沿驿道向西北方向而行,走上两天,便出了石泉县境,进入江油县。过了江油县城之后,山势开始陡然拔峭,巍峨高耸,直入云端。河道也越来越窄,但却越来越险。驿路常常沿河道而开,许多路段都在陡壁之间。赵然向下望去,河水奔腾向后,卷起百股旋流、千层浪花。

    赵然见人烟渐渐稀少,于是愈发警惕。“珍惜生命,远离解差”,这可真不是开玩笑的。

    危险果然来临,而且来得相当突然。

    这天正走在一段峭壁之间,小径不过三人宽,上方是光秃秃的岩壁,脚下是湍急的河道。赵然始终处于警惕之中,这时感觉到身后有人正缓缓接近,于是屏住气息,忽然向前蹿了两步。

    猛听一声惊呼,回头之时,却见身后有个身影跌了个趔趄,摔倒在自己刚才所立之地。此人也是役力之一,赵然不知道也不关心他是来自哪里,但他想要将自己撞落河道的意图却已经昭然若揭。此人谋算不成,自己反而差点跌落下去,此刻瘫坐在峭壁边,双手死死撑着岩石,脸色煞白。

    胖解差从队尾赶上来,将此人拽起身,骂了句“废物”,脸上似笑非笑。瘦解差处于队前,回头冷眼旁观,冷哼一声,再次催促众人赶路。

    经此一事,赵然算是彻底看明白了,两个解差果然对自己心存歹意。他一方面保持着惊醒,同时也悄悄从地上捡了快尖石藏握在手心里。万不得已之时,也只好豁出去拼了!

    出了这段峡谷,日头已经落了下去,众人赶到一处村落,借宿于农家之中。

    十二名役力挤了一间屋,两名解差则另寻了一间。赵然等了小半个时辰,然后摸黑起身。众役力一字横排,都躺在一张通铺上,赵然早就看好了方位,照准左侧第三个人影就上了手。

    赵然猛地捂住那人的嘴,勒着脖子将他从通铺上拖下来,几步拖到墙角处,翻身骑在他身上。那人支支吾吾拼命挣扎,赵然在他耳边轻声喝道:“再动弄死你!”

    此人不敢再动,赵然取出尖石,顶在他太阳穴边,悄声道:“我放开你嘴,你也别喊,只要回答我的问题,我保证你没事。否则就一起死!”

    那人点了点头,于是赵然放开了捂着他嘴的手,又问:“你今日为何要害我?是不是解差吩咐的?”

    那人一俟能够开口,连忙低声求饶:“小兄弟饶命,我也是迫不得已……原来你都知道了……真不赖我啊,解差大人逼迫我的,说若是我不答允,便不能保证我的性命……”

    赵然喝道:“你犯了糊涂么?若是你手上沾了人命,怎么会还有你的好?你若害了我,你也决计活不了!”

    那人小鸡啄米般点头:“是我糊涂,是我糊涂,小兄弟说得极是……唉,你如何得罪了解差大人啊,你们既有恩怨,为何要牵扯上我啊?真真是命苦……”

    赵然问:“接下来又该如何?”

    那人哀叹:“后日路过九云岗,那处地势险要……可我却如何是好……”

    赵然收起尖石,慢慢放开他,低声道:“就算是解差也不敢公然杀人,你不要再做糊涂事,路上只需小心在意,熬到川陵就没事。否则你可得记住,大明律条中写得清清楚楚,杀人是要偿命的,小小解差如何保得住你!”

    赵然起身回到自己通铺的位置,却见通铺上有五六条身影几乎同时翻了个身。他也懒得理会这些人,自顾自躺下睡觉。

    九云冈的地势果然更加险要,好在赵然已有防备,故此有惊无险的过了山岗。过了此处之后,胖瘦两个解差对他的态度明显恶劣起来,之前受命加害自己的役力也莫名其妙挨了好几次棍棒。那役力受了棍棒加身,反而想明白了,和赵然形成了默契,两人行走睡卧间都合在一处,相互提醒关照,令两个解差更不好下手。

    四月中的时候,一行翻过青龙山,便出了龙安府境,进入了松藩卫。

第四章 正派和反派的角色互串

    松藩卫是大明正西边陲的卫所,受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和四川都指挥使司双重节制,同时也受川西宣慰司镇守太监府监管。松藩卫直面夏国和吐蕃两大敌国,夏国东南监军司和吐蕃朵甘部一北一南,对松藩卫成夹击之势。因此,这里由军事卫所直接管控,属于大明的一线重点战区。

    峨山卫是松藩卫辖区内的一处卫所,一行人在峨山卫停留了一日,汇合了峨山卫派出的一队军卫,然后继续西行。峨山卫派出的卫所军兵共有二十四人,由两名哨长带队,其主要职责是为了护送镇守太监赵德的义子前往川陵铜矿督工。此君听说石泉县的役力到了峨山卫,便让他们也跟随自己同行。

    这个意外对赵然来说绝对是好消息,至少两名解差更不敢明目张胆对付自己了。出发之后,胖瘦解差果然收敛了许多。

    但赵然绝不敢掉以轻心,他依旧小心翼翼,随时保持警惕。

    赵然仔细分析,他认为如果解差想要谋害自己,最有可能的办法就是等自己与队伍离得较远的时候动手,比如自己大、小解的时候。这样可以以自己逃跑为名,趁机下毒手。故此,赵然寸步不离大队,就连出恭,都要拉上三五人同行,如果没人同行,他就干脆憋着。

    另外,赵然还刻意找机会接近镇守太监的义子,导致中途被喝骂了数次,挨了几记对方家奴的皮鞭。不过赵然却很高兴,至少那位大人物对自己有了点印象,而且卫所军士也注意到了队伍中有自己这么个人。这就足够了!

    因为一路上精力高度集中,赵然很累,不过身心的疲惫换来的是生命的安全,一直过了石门卫,两名解差都寻不到机会向他下手。只要再翻过清屏山,就能抵达目的地川陵铜矿了,到时候赵然便算暂时保住了性命。

    知晓不久就将抵达川陵,赵然心情很是舒畅,一路跟随大队行进,倒也生出观瞧山景的兴致。

    若是放到赵然穿越前世,清屏山算得上一处绝佳的风景。青山绿树,溪瀑丛生。沿着小径边的灌木郁郁葱葱,大片大片的野花铺满了一处处山坡。

    这个世界的自然风光就是好啊!

    赵然深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气,自觉似乎负氧离子很高,于是感慨着,暗道穿越也有穿越的妙处。

    正在感慨之际,队伍却停下了脚步。抬头望时,却见最前方两名为首的卫所哨长打着手势,麾下军卫纷纷抽出了刀枪,还有几个弓手摘下了大弓。

    赵然顿时一个激灵——坏了,莫非遇到山匪了?可这山匪胆子也忒大了吧,竟敢拦路抢劫官军不成?

    先不管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赵然第一反应就是寻找后路。他慢慢蹑着脚步,退到了队伍的最后,然后四下踅摸着逃生的道路。

    队伍前方猛然爆发出一阵嘈杂的呐喊,赵然听到两名哨长回身高呼:“是夏人,弟兄们杀啊!”明军士兵在哨长的呼声中奋勇向前,不时有几支羽箭从对面嗖嗖地射来,一支正巧钉在赵然身旁的树干上,吓了赵然一跳。

    与敌人的遭遇是非常突然的,赵然隐约可以看到对面的敌人身着白衣黑甲,明显与明军的红色战袄不同,双方碰撞在一起,瞬间就各自倒下数人。

    胖瘦解差的表现反而很出乎赵然的预料之外,按照穿越前影视作品中对谋害主角的那些反派人物的描写,两名解差此刻应该吓得屁滚尿流继而逃之夭夭才对,但此刻他们却展现了至少超过主角的勇气。他们与几名明军一起,将备着的兵刃分发给役力们,然后振臂高呼着组织役力们投入战斗。

    赵然怀里被胖解差塞了一柄横刀,胖解差圆鼓鼓的脑袋几乎就要杵到赵然的鼻子上了,他脸色狰狞的对赵然狂喊:“跟老子往前冲!”喷出来的唾沫星子溅得赵然满脸都是。

    胖解差喊出来的“跟”字让赵然好一阵恍惚,随即,赵然看着胖解差高呼着“为了道门,为了大明”,向着前面冲了过去。至于那个一直冷着脸不说话的瘦解差,此刻双手掐着一名夏兵的脖子,张嘴正往对方耳朵上咬。

    明军和役力们的血性镇住了赵然,那一瞬间,他也情不自禁生起了上前厮杀的念头。但很快,穿越者与生俱来的审时度势让他将这一念头压了下去——对面涌出来更多的夏兵。

    赵然转身就向后跑,渐渐脱离了山中的小径,专门顺着无路的山坡向上攀爬。为了加快速度,他干脆将横刀直接扔了——这玩意儿碍手碍脚的太沉,想要跑得快,就得轻装上阵!

    钻过一片灌木之后,赵然又四手四脚爬上一颗大树,树上冠叶茂盛,藏于其中正好隐蔽身形。

    在树上躲好,赵然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只听喊杀声渐渐止息,他知道战斗恐怕结束了,想一想夏兵几乎两倍于己的兵力,恐怕明军和役力们战败的可能性会在九成以上。

    又等了一会儿,见周围没什么异常,赵然壮着胆子悄悄溜下树干,想回去看看。他刚才在树上已经考虑过了,如果侥幸,夏兵打扫战场的时候比较匆忙,也许会收拾不干净,要是能够捡到些盘缠、甚至路引文书什么的,到时候就有了寻访道门的资本。虽说折回去比较冒险,但人生没有万全,无风险无收益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顺着山坡小心翼翼的往下出溜,终于来到山径边,眼看四下无人,赵然一步一步挪回刚才与夏兵交战之地。只见山径上、上下山坡处到处都是死尸。既有明军,也有夏兵,其中还夹杂着这一路同行的役力。

    赵然翻检尸身,却毫无所获,看样子夏兵打扫战场的本事还是不错的。他转了一圈,找到了镇守太监义子的尸体。但令赵然失望的是,此人穿戴的锦缎外袍已被扒光,只剩下亵裤裹在腰间。赵然骂了句娘,很不甘心的拔了拔那条亵裤,触手之际却感到似乎有物。

    回想起那一世毒贩们经常使用的藏毒方法,他精神大振,伸手便去解亵裤的绳扣。这么一拽,却发现异状正藏在绳带之中,似乎里面裹着一根极细的硬物,如同后世的金属丝一般,直觉间应该是件好东西。

    赵然暂时没有时间把绳带里的东西弄出来仔细观瞧,于是将绳带系在自己裤腰上,顶替了那根破烂的腰绳,然后再次去脱死尸身上那条亵裤。

    亵裤还没脱下来,赵然猛听一阵惊雷响起,如同打在耳边一般,当即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缩到一堆灌木丛后。他一颗心扑腾扑腾直跳,暗道乖乖隆个东,这时代居然还有**不成?这是手雷还是大炮?

    正在惊疑不定之际,却见山径那头行来一个道士,看模样仿佛三四十,青袍履身,大袖飘飘,转眼便到了此处。道士略略扫了一眼周围满地的尸身,随即身形一晃,眨眼间便从赵然眼前掠过,其来也速、其去也快!赵然再探头时,只能看见道士的背影了。

    神仙?仙道?

    赵然目瞪口呆,热血瞬间涌上脑海。他四手四脚爬出来,冲着道士离去的方向撒丫子就追,追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自己无论如何是追不上的,于是放声高喊:“仙长留步!仙长等会儿我!仙长!……救命啊……要死人啦!……”

    正卖力呼喊,却见眼前一花,一张瘦长的马脸蓦地出现在面前,不是刚才那名道士却又是谁?

第五章 科学不科学

    一年的期盼和追求,却于不经意间到来,赵然忍不住热泪盈眶,膝头一软,拜倒在道士面前,抱住这道士的大腿死也不松手。他这番样子,若是在有气节的君子眼中看来,真可称得上节操无下限。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和这个世界的“古人”相比,作为穿越者的赵然对于神仙的向往和仰慕之情,不知深了多少倍!更何况赵然穿越以来吃了近一年的苦,此刻终于看到了希望,无论如何是镇定不下来了。

    赵然想要死不撒手,却不代表他可以做得到,只觉浑身一震,身体不由自主向后飞去,直摔出丈八远近,才一屁股跌倒在地。所幸道士没有存心给他苦头吃,赵然就像跌倒在棉花堆上一般,分毫不觉疼痛。

    赵然爬起来又往道士身边凑,不过他虽然心里激动,眼力界却还是有几分的,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便没再做出过于丢人的举动,诚惶诚恐的向道士躬身行礼。

    “明人?”道士问。

    赵然拼命点头,大明朝的百姓是由道门罩着的,身份问题切不可搞错。他立马哭诉起自己的遭遇,言辞间自然要将自己塑造成一位英勇无畏的战士。他加油添醋的描述着自己奋力厮杀的勇烈,正在眉飞色舞间,那道士却已然听明白了,发现赵然对此地为何会出现夏兵一事知之寥寥,于是皱着眉直接打断:“行了,不要说了,那些夏兵已然被我杀了,你快些离开罢。”

    赵然哪里肯走,只是愈发恭敬:“多谢仙长救命大恩!赵然愿做牛做马以报恩德!”

    道士摇手止住:“不须如此。”

    赵然坚决不同意,表示自己一定要做仙长的牛和马,只愿跟随仙长,服侍一二于前后,否则自己会愧疚于心,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道士或许是不喜欢牛和马,又或许觉得赵然做他的牛和马的资格有所欠缺,总之就是不允,说了几句,见赵然还纠缠不休,便懒得再说,转身就要走。

    赵然大惊,忙不迭道:“仙长再救我一程!小子本是外乡人,在此人生地不熟,荒郊野外,也不知该向哪里去。”

    这道士本在川西云游,却不知为何边境上的白马山卫所会被夏兵所破,包括川陵铜矿在内的大片土地丢失,连白马山大阵都失去效用。白马山大阵的失效是他最担心的事情,若是佛门弟子真个找到了破阵的窍门,那边境各处都会面临巨大的危机。

    因此,这道士急着要往回赶,向道门禀报此事。他虽然有些厌烦赵然的纠缠不清,但赵然说得有理,此地荒郊野外,又是兵凶战危,若是扔下赵然不闻不问,赵然很可能死于此地。于是道士一把将赵然抄起,单手抗在肩上,向着东方迅疾而去。

    赵然被道士举在腰间奔走,只觉两旁树木山石后退飞速,不禁赞了声:“仙长好本事,至少三十迈!”

    道士奇道:“什么三十迈?”

    赵然无话找话,见道士上钩,立马滔滔不绝:“一迈就是1.6公里,也就是3.2里,仙长脚程很快,一个时辰能走92里地,比常人快捷十倍!”

    那道士呆了一呆,斥了句:“胡言乱语!”

    赵然不以为忤,反而很高兴道士能够回答他的话,于是又恭维道:“仙长行路真是又快又稳,好似脚上安了避震器!”

    道士又是一呆:“什么避震器?”

    赵然连忙解释:“避震器有很多种,咱们就说气垫避震器吧,仙长由高处坠地,若是能向地面发出气劲,则可减缓下坠之势,此即气垫避震之原理。”

    道士思索片刻,问:“这是何理?”

    赵然暗地里嘿嘿一笑,心说原来神仙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嘴上却没闲着,继续解释:“仙长可曾见人以牛皮袋充气?皮袋鼓起后,坐于其上,便觉舒适宜人……为何?只因这空中并非真个空无一物,我们虽肉眼不可察知,但所在四处皆有气存……就好比你使劲击打充了气的皮袋,皮袋便会爆开……”

    道士猛地停住,将赵然放下,觑眼望过来:“你学过全真法门?”

    赵然一愣:“全真?莫非真有王重阳?”

    道士斥道:“重阳真仙的姓讳,岂是你叫得的?”他见赵然一脸茫然之色,于是暗自调息,查探赵然经脉,却发觉处处滞涩,杂质甚多,简直粗劣不堪,于是冷哼了一声,训诫道:“道听途说,却在这里刻意卖弄,担心祸从口出!”

    说罢,道士提起赵然,继续前行。

    赵然被道士鄙视了一番,就算皮厚,却也忍不住脸上发烧。只得心下暗叹:“不讲科学啊,真是愚昧迷信的世界。”可随即又一想,这个世界没来就没什么科学道理可言,否则又哪里冒出来眼前这个法术高明的道士呢?

    道士行了一阵,忽然离开山径,直接向山谷下跃去。遇到深沟之时一纵而过,逢着低洼之处,足踏树梢飘然而行,端的是轻盈无比。

    赵然何曾见过这个?于是又是一番赞叹。惹得道士骂了一句“聒噪!”

    赵然的求知欲升起,忍不住问道:“仙长刚才说有全真法门?却不知仙长修的是何门派?”

    “正一派!”

    “不知正一派和全真派?哪边厉害?……哈哈,开个玩笑,我当然知道正一派厉害了……”

    “胡说八道!流派只是修身之法,哪里有什么厉害之说?精气炼神可以得道,沟通上天同样可以得道,内丹可以飞升,符箓亦可飞升,修炼全在自身努力,绝无功法高下之分!……莫要再呼贫道仙长,贫道当不起。”

    “原来如此,却不知仙长高姓大名?今日能得仙长指点迷津,小子真是三生有幸!”

    “贫道楚阳成,你也莫在胡言乱语了,好生待着就是。”

    “原来是楚仙长,仙长大名如雷贯耳,只可惜赵然无缘,不能服侍仙长左右,实为平生憾事……”赵然边说边偷眼打量楚阳成,嘴里不停试探着。

    楚阳成却不理他这茬,于是赵然继续试探:“仙长,不知小子根骨如何,将来能有道缘否?”

    楚阳成摇头:“你根骨极差,趁早歇了这份心思罢。莫再说了,吵得人不得安宁!”

    “仙长……”还想再说两句,赵然却发现自己浑身一震,竟是动弹不得分毫,连舌头都转动不了,更别提说话了。

    靠你老母,赵然心中破口大骂,眼看上好的机缘就在跟前,这牛鼻子却铁了心一般,就是不松口,真是让人无可奈何。想来想去也没辙,赵然只得暂时作罢。

    到了晚间,楚阳成抗着赵然来到一处山谷间,寻了个偏僻的岩洞,将赵然放下。赵然一落地,只觉身上一麻,行动说话又告自由了。

    楚阳成让赵然在岩洞中等待片刻,不久就回转而来,手上提了只山鸡,扔在赵然脚下:“自己弄熟了填饱肚子罢,明日还需赶路!”说完也不理赵然,径向洞内深处而去。

    赵然包裹早就在逃离战场时丢弃了,于是急道:“仙长,没有火啊……”

    语声未息,岩洞边一根枯枝“呼”地燃了起来,楚阳成却早已隐没在黑暗之中。

    赵然连忙就着火苗生了堆篝火,将山鸡去毛,架在篝火上烧烤,又在岩壁间接了几叶山泉解渴。山鸡烤熟后,赵然撕了鸡腿和鸡翅,用叶子卷好,举着火把向岩洞深处行去。就见楚阳成趺坐于洞壁间的一处凸石上,双手捏了个法诀,眼帘似闭非闭。

    赵然也不敢随意招呼,万一人家修炼的时候忌讳搅扰,自己来一嗓子“仙长开饭了”,出了什么岔子,那可就大大不妙了。于是把吃食搁在凸石下,轻轻退了回去。

第六章 无极山中无极院

    第二日,楚阳成继续将赵然举在肩上赶路,赵然生怕再被对方施以法术禁锢,便不敢多话,只是偶尔冷不丁的和对方谈上一两句,往往也得不到回应。不过就算如此,赵然也渐渐摸清了楚阳成的喜好,这位道士看样子只对修炼功法感兴趣,对其他事物一概无爱。这让赵然很是气沮,因为他对此一无所知,自然没办法讨对方欢喜。

    越往前行,山势越来越趋于平缓,不似之前那般陡峭高巍。待到日头西斜之时,二人赶到一处山前,楚阳成将赵然放下,当先沿青石板道向山上行去。赵然看见道旁斜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三个篆字——无极山。

    楚阳成拾级而上,虽说不比之前那般飞奔之速,但赵然想要跟上他的脚步,却也累得够呛。

    赵然一边在后气喘吁吁,一边听楚阳成道:“此处为无极山,山外东南七里就是谷阳县。谷阳县之南,就是石泉县,你今日水米未进,便在此处用些饭食,然后自去就是。”

    赵然确实饥肠辘辘,但一听楚阳成的意思,似乎准备和他分道扬镳,便也顾不得吃饭的事情,脑子里转来转去,只是想着怎生寻个法子,和这道士牵扯些因果。

    沿青石阶上行片刻,转了几道弯,石阶陡然升高,抬头仰视,眼前蓦然出现一座红漆金檐的道家山门。飞檐两重,门户对开,正上方的蓝底匾额上刻着三个斗大的淦漆金字——无极院。匾额下的红漆门楣上有“山穹庐”之批,左侧门柱为“川中锦绣”,右侧门柱为“法外阴阳”。“山穹庐”之批注为:传真天师手赐。

    高大的山门后,依稀可见无数重殿、无数重楼沿山势而上,俱都隐没在绿树苍松之间。

    赵然一阵激动,暗道找到地方就好,牛鼻子你若是不收老子,老子就吃喝拉撒赖死在你山门前!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嘴上又问:“这里便是仙长的道观罢?”

    楚阳成摇了摇头,也不答话,登上石阶,来到观门前。

    不见楚阳成叩门,观门便即大开,有名老道携数人迎出,俱都稽首行礼,神态恭敬。只听老道等人齐声唱了句:“恭迎上师法驾!”楚阳成摆了摆手,示意不须多礼,径直而入山门。

    赵然自然不能落后,三步并作两步紧随其后跟了上来。那老道见赵然衣着褴褛,又非道装穿扮,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心下微奇。但楚阳成没说话,他也不好问,只作不知,当先引路。

    绕过山门后的照壁,穿过一片竹林和几座不知名的殿宇,眼前陡然开阔,却是一方青石铺就的轩场。轩场约莫六七丈方圆,又分为上下两侧。下层稍大,左右对立着两座二层小楼,分别是钟楼、鼓楼。九层石阶之上是石栏杆围砌的上层轩场,轩场上立着高大的三清殿,殿前一尊飞鹤大铜炉,炉中香烟袅袅,檀香扑鼻。

    上层轩场上匆匆而下一群道人,当先的方丈胡子眉毛都白了,年岁着实不小,身子颤颤巍巍,在两名小道童的搀扶下行到楚阳成跟前。他侧后方的道人头上戴着三教巾,岁数在四五十开外,却是监院。两人身后立着三个道士,再后方又是七八人,都是无极院中有身份的。

    众道士打个稽首,齐声唱诺:“恭迎上师法驾!”

    这下子赵然终于明白了,楚阳成真个不是这道观的道士,不过看上去来头却也不小。

    楚阳成略略颌首,打着稽向众人点头示意,然后在方丈的陪伴下登阶而上。赵然连忙跟上去。来到三清殿前,只见楚阳成已经进入殿中,他接过监院递来的燃香,先拜正中的玉清元始天尊像,再拜左右的上清灵宝天尊像、太清道德天尊像。祭拜之时,钟磬鸣响,声声扣人心弦。

    祭拜完毕,楚阳成在众道士簇拥下穿过殿堂向后而去。赵然连忙也上前参拜。他跪在蒲团之上,接过道童递来的燃香,也不知礼仪,只跪拜三次,将燃香插入通鼎。将三尊神像祭拜完毕,赵然心下感慨,抬头略略看了看。

    正中的元始天尊手拈混元宝珠,微笑中带着漠然之意;左侧灵宝天尊怀捧玉如意,眼中似透精光;右侧道德天尊掌摇太极扇,目色柔和。三清面相如出一人,却又各有不同,不同之处在哪里,赵然也说不清道不明。看了一会儿,赵然只觉三尊神像面貌越来越模糊,明明清清楚楚就在眼前,却又无论如何在识海中记忆不住。

    正在恍惚间,身旁的道童咳了一声,将赵然惊醒,他这才收了目光,穿过大殿,去追楚阳成。

    三清殿后面立着一座规制略小的铜殿,却是天师殿。赵然赶到时,楚阳成已经拜完天师,踏出了天师殿的门槛。他手指赵然,向方丈和监院道:“此子今日尚未用食……”

    方丈颌首,监院连忙吩咐客堂着人带赵然去用饭。

    赵然跟着那名客堂的道人在道观中穿行,也不知绕过几处殿宇、穿过几片林子,终于来到一处院落。这边却比刚才所在主殿区破落许多,不过也仅仅是相对而言,若是和赵庄的四叔家比起来,却又要强上不少。

    此处名为寮房,在道观中是生活起居之所,道士们都在这里吃喝拉撒,相当于赵然穿越前那一世的生活小区。寮房中最大的建筑就是斋堂,斋堂空间不小,可容上百人同时用饭。此刻天色已黑,道士们都已用过晚饭,偌大的斋堂中,只有那名客堂道人陪着赵然。

    虽然摸不清赵然的来历,但既是楚阳成所携而来,这中年道人便不敢大意,但凡赵然和他说话,都尽量答复。赵然察言观色的本事是前世历练出来的,和道人攀谈了几句,片刻间就摸清了对方的喜好,当下顺着对方的话头东拉西扯,不多久,两人便热络起来。

    道院之中,在方丈、监院和三都之后,有八大执事,分掌道院事务,客堂执事称为知客,便是八大执事之一。这中年道人名唤于致远,是客堂知客属下的一名门头,也是有职司的道人。赵然不着痕迹和他盘了几句,对道门的情况就略略有所知晓。

    大明朝以道教为国教,道门是各方道观的总称,由总观提点天下道门,这些都是赵然从死鬼赵三郎的记忆中就知道的。此时从于致远口中又了解到,道门在两京十三省各设一观,各府州设道宫,各县设道院,分掌地方道门事务。这种设置,与大明朝的官府衙门完全一致,由此可见道门对大明的宗教控制是如何严密。

    赵然身处的这座无极院,便是管辖谷阳县所有道门事务的“衙门”。

    赵然改口称呼于致远为“于知客”,于致远连忙摆手,说自己不是知客,这个称呼绝不敢当。赵然说你虽然暂时还不是知客,但从待人接物上来观之,将来成就必定不凡,升为知客只是迟早的事。于致远虽然仍是连说“不敢”,但脸上早已乐开了花,对赵然的观感顿时大好。

    赵然得知于致远喜好书画,尤精书法,心下大喜,立马转过话头和于致远畅谈起书法来。这却不是赵然不懂装懂,他还真是对书画有一定研究。穿越前时,赵然的伯父是省书画协会的会员,书画作品在省里大大有名,据说是启功老先生弟子的弟子。赵然打小便跟着伯父学习书画,二十多年下来也算颇为用功,笔力不俗。

    这一下谈论,正挠到于致远的痒处。于致远滔滔不绝、长篇阔论起来,赵然偶尔附和两句,话虽然不多,却正在要点之上,谈不多久,于致远已经将赵然视为知己了。

第七章 一句话改变一辈子

    赵然和于致远聊得热火朝天之际,火工居士将饭菜端上来,却是一碗堆尖了的白米饭,一盘葱花鸡蛋、一碗青菜汤,外加一碟炒得油亮火红的辣椒。

    赵然顿时忍不住热泪盈眶,穿越以来,这可是头一次吃上白米饭啊!他狼吞虎咽的将饭菜吃了个精光,若非顾及形象,连盘子上的油星沫子都得舔光!

    用完饭菜,意犹未尽的赵然却被于致远拽走了,于致远急不可耐的将赵然带到自己的房舍之中,将桌上自己手书的部分得意作品展示给赵然,让赵然品评。

    赵然妙语连珠,着实赠送了不少后世书本上用来称赞好书法的妙句,夸得于致远心花怒放。于致远又让赵然写字,亲自为赵然研磨。

    赵然谦逊了几句,便不再推辞,略一沉吟,写了四个行书大字“曲水流觞”。

    写完之后,却见于致远皱着眉头苦苦思索,表情奇怪已极。

    赵然道:“小子献丑,污了道长法眼,道长莫怪就是。”

    于致远眼睛始终盯在四个大字之上,摇着头喃喃道:“非也非也,奇怪……这字……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却又偏偏严谨工整,平正中透着峻峭,真令人好生不解。”

    赵然写的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启功体,与传统书法注重九宫中正迥然不同,难怪于致远看不懂。赵然也不解释,这是他用来吊于致远胃口的后招,不可轻易揭穿,只是问说天色已晚,不知能否安排歇宿。

    于致远恍然想起这一茬,连忙暂息了研讨书法的心思,带着赵然到客堂安排歇息。

    无极院的客堂分作两处,云水堂接待挂单的外观道士住宿,十方堂接待的则是留宿的信众和居士。赵然当夜便住在了十方堂中。

    ……

    后院甲子居,中厅,烛火通明。

    监院钟腾泓手捧一盏清茶,小心翼翼的置于几上,然后转到斜靠在天师椅上的老道身后,双拳轻锤老道双肩,渐渐移至后背、后腰诸处,再折回向上。如是反复不休。

    老道眯缝着双眼享受片刻,轻轻摆手,钟滕弘停了停,老道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抿了抿,然后一饮而尽,惬意道:“这玲花叶子极好。”

    钟滕弘待老道将茶盏放下,复又开始轻捶,边捶边道:“方丈,这是周知府特意送来的,今日方到,共有三斤。”

    方丈晒然一笑:“这东西极为稀罕,周大人一出手就是三斤,倒是看得起我这老道……唔,左肩胛稍重些……”

    钟滕弘变换力道,捶打方丈左肩,又道:“布政使司右参议年底致仕,周知府想要更上一层……”

    方丈摇了摇头:“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他朝中无人么?”

    钟滕弘解释:“吏部员外郎与周知府有乡谊之情,也是科业同年,但一省参议,分量毕竟不同……”

    方丈嘿然道:“就算如此,周大人也该去求玄元观才是,至不济也应找找西真武宫的门路,却没得来我无极院牵扯作甚?”

    钟滕弘恭维道:“所以说周大人是个明白事理的,他求的自然不是无极院,求的却是方丈您啊。无极院帮不上他,可您却不同,您说一句话,可比别人说十句都强。”

    方丈手指身后,笑道:“你啊,就数这张嘴会说话!老实说,你是不是应下此事了?”

    钟滕弘赔笑道:“哪里却敢应下?只是答允帮他问问您老而已。”

    方丈笑了笑,也不再多说,钟滕弘就知道此事多半成了,心下大定。于是转移话题道:“今日大炼师过来,虽然身份贵重,但以您老的身份,又何必亲自相迎?您身子骨不好,还是应当保重才是。”

    方丈摇头:“滕弘,你是自下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才具也足,历练也够,但却没在上头待过。你切切要记住一点,馆阁之人与咱们十方丛林不同,咱们说起来还是俗世中人,人家可是道门真修!若是你还拘于俗世之见,就算将来有幸走上宫观之路,也必定会栽大跟头的!”

    这是训诫的语气了,钟滕弘忙收起笑脸,神色肃然,恭恭敬敬应了声“是”。

    方丈又道:“大炼师今日所传警讯,咱们虽是小小道院,但也需留神才是。你明日便布置下去,让宁谷庙和龙山庙多警醒些,他们那边紧邻着松藩卫,要严防佛门渗透。白马山大阵失去了效用,自有玄元观和西真武宫操心……但咱们也不能放松。明日起,安排方堂轮次,巡察宁谷至龙山一线,有形迹可疑的佛门妖孽,需立刻捉拿!”

    钟滕弘应了声是,又迟疑道:“方丈,适才大炼师临去之时,也没提及那个叫赵然的年轻人,如今赵然还在院中……”

    方丈唔了一声,挥手道:“此事你去处置就是,我累了,要休息了。”

    钟滕弘出了甲子居,回到自家所住的监院,招来客堂知客贾执事和方堂方主洪执事,吩咐他们去一趟十方堂,见见赵然,自己则在监院中等候消息。

    过了不久,贾执事和洪执事联袂而回。

    “如何?”钟滕弘问。

    贾执事禀告:“监院,我刚才问过了,据赵然所云,大炼师是他的恩人,救过他的性命。究竟详情如何,他却没有细说。赵然的意思,是想要入我无极院学道,言辞之间极为迫切。”

    “此子何方人士?”

    “石泉县赵家庄的,读过几年私塾,父母双亡,家中有薄田三亩,家境十分贫苦。”

    钟滕弘皱着眉望向洪执事,洪执事点头道:“我以通灵玉测之,赵然根骨寻常,普普通通,非修炼之才。监院,其实以我想来,若是赵然可以造就,大炼师也不会将他留在这里。既然此子家境贫苦,很有可能大炼师只是想要让院里给他口饭吃,其实别无深意,或许是咱们想多了。”

    贾执事忽然道:“监院,大炼师临行之时并未提及如何安排赵然之事,我估摸着,其实留不留下赵然,大炼师都不会介意,若是监院为难,大可给他笔盘缠,打发他离开就是。”

    道院里职司、道人都是有定额的,多一个人就要多添一笔耗费,因此,每年的新增员额都很稀少。西真武宫每三年给无极院下达一次增加道人的名额,多则三人,少则一人,故此名额非常珍贵。

    除了有正式度牒的道人外,无极院还能自行招募一些火工居士,但这些名额,往往都由院里拿来做人情来往、甚至用于吸纳大笔捐产。

    钟滕弘觉得贾执事所言有理,按照目前掌握的情况,收不收赵然,大炼师想必都不会介意,他刚要采纳贾执事的意见,忽然想起方丈适才对自己的点醒——馆阁之人与十方丛林不同,这句话言犹在耳,令他再次迟疑起来。思虑片刻,他改变主意道:“既然是大炼师带来的人,无论如何也要行些方便。唔,先派人去石泉县访查,核实此子来历,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之徒,便收下他罢。”

    道观之中向以方丈为尊,但很多道观里的方丈其实并不太爱管理俗务,事务大多由监院料理。尤其是无极院这样的大道观,老方丈身体不佳,不愿过问琐事,钟滕弘这个监院权柄便极重,他做了决定,贾执事和洪执事自然不会反对。

    新进火工居士的职分是需要按规矩来安排的,但一想到楚阳成,钟滕弘便有些犹豫,于是略带着犹豫望向贾执事和洪执事。贾执事想了想,道:“监院,依我说,还是按规矩来,传闻大炼师为人刚正,咱们若是做得过了,反为不美……”

    钟滕弘点头:“好,那就如此吧。”

第八章 新生活第一天

    当赵然知道自己被无极院收录为火工居士的时候,当即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不知道楚阳成临走前对无极院交待过什么,但无极院看在楚阳成面子上收纳自己,这却是不用想都知道的事实。也许在楚阳成看来这完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对赵然而言,却是穿越人生中的一次重大机遇。

    他不禁暗自感叹自己命好,能够遇到楚阳成这么一个贵人,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同时,他又忍不住偷偷庆幸,若是当日在清屏山上头脑发热,提着刀往阵前冲锋,哪里会有今日这般际遇?恐怕早就被挖坑埋了也说不定。不,也许连坑都没有!

    典造房内,张典造居于案后,展开一页黄纸,看着面前恭恭敬敬的赵然,面无表情的念道:“赵氏三郎,正德十一年九月生辰,四川承宣布政使司龙安府石泉县赵庄人士,三世祖讳衡,历山东清河县主簿、县丞,世叔祖讳安,曾为石泉县净明院居士——唔,也算身家清白……塾中七年,考学优等——唔,也算上进……”

    赵然低着头,恍惚间有一种前世刚毕业时参加面试的感觉。但不同的是,这次面对无极院八大执事之一的张典造,他感受到的压力很大,因为张典造向他展示了无极院强大的实力——短短七日,他的一切履历都被书写在了这张黄纸之上,其中甚至包括很多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张典造念完,不动声色的注视赵然良久,直到赵然神态愈发恭敬了,这才点头道:“愿入无极院为居士?”

    “是。”

    “一生一世,奉受道门?”

    “是。”

    “如此,画押吧。”

    赵然上前,在案上的红泥印盒中蘸了油墨,拇指在黄纸末端重重一摁……这一刻,他忽然有种卖身的感觉。

    张典造收了黄纸,塞入一摞文书之中,又取过一本文卷,翻至空白处,提笔将赵然的名字誊上。合上文卷时,赵然见封面上写的是“居士簿”。

    赵然长出了一口气。所谓居士,非道士之身,按照赵然的理解,就是“编外人员”。但依傍道门,就算是“编外”,那也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身份。居士又分火工居士和在家居士,赵然现在就是火工居士。至于在家居士,那都是捐了大笔银钱的主,可以不用操持劳作而背靠道门之威。

    办完手续,赵然拿着张典造开出的凭条前往库房。库房大执事不在,管库的是刘库头,刘库头正和几个道人推牌九,收了凭条将一个包裹扔在赵然脸上,又匆匆坐下盯着自己手上的牌,紧张的翻转起来,油亮的脑门上全是汗珠子。

    这一幕令赵然啧啧称奇。他也不好意思搅扰了刘库头的兴致,抱着包裹离开了库房。

    按照前世的说法,赵然被分配到了寮房。作为道院八大房之一的寮房,实际上是道院里最庞大的部门,无极院所有的“五主十八头”管事中,就有“八头”属于寮房,包括水头、火头、饭头、菜头、磨头、槽头、净头和圊头。顾名思义,寮房掌管着院中的一应起居生活事宜。

    什么是新进火工居士的规矩?新进火工居士按例在寮房扫圊一年,直至下一批新进人员到来才可换班,这就是规矩,不仅是无极院的规矩,而且是天下道门的规矩。

    因此,赵然进入无极院后的第一个职分就是扫圊。

    圊头名叫周致秀,直到他没精打采的向赵然介绍完扫圊的内容时,赵然才明白自己究竟要干什么。他张大了嘴,好半天没有合拢,然后在周圊头的不耐烦的挥手之间,木然转身,向着分给自己的房舍走去。

    所谓“圊”,就是厕所,扫圊自然就是扫厕所。不要怪赵然没文化,他前世加今生统共二十三年的学校教育,真真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一个字!而第一次认识这个字的赵然,此刻却无比痛恨这个字。

    老子好歹是正处级干部出身好不好?怎么跑来扫厕所了呢?

    赵然短时间内完全无法接受自己这份新出炉的职业,不禁悲痛莫名。他满怀哀怨且步履蹒跚的步入自己的房舍,一头栽倒在床榻之上。

    “哎哟”一声惨叫,将心神不宁的赵然惊醒,感情他躺下去的地方,正有个人蒙着被子呼呼大睡!此君翻转身来,瞪向赵然:“我说,你就不能长点儿眼啊?”

    赵然费了很大劲才从对方的绿豆大的小眼睛中看出怒意,连忙揖首:“这位师兄……”

    对方小眼珠子在赵然身上滴溜几转,问道:“新来的吧?”

    赵然点头:“是,今日刚入院中,师兄……”

    对方摆手打断:“莫叫师兄,当不起,没得出门遭人笑话。”

    赵然愕然,正不明其意,床榻角落里一床被褥忽地掀开,一个三角脑袋探了出来:“受了度牒方可称师兄弟,莫要僭越了。”说完,三角脑袋又缩了回去。

    赵然顿时好一阵发呆——感情这床榻上还一位哪!

    “对不住,小弟以为是自己的房舍,错入了……”

    绿豆小眼睛那位嗤笑一声:“哈,自己的房舍?这位兄台,莫发痴梦,且将就凑合吧!”

    角落边的那团被褥里补充解释了一句:“混上管事才有自己的房舍。”

    绿豆小眼睛冲床榻西头努了努嘴:“兄台姓赵?听说了,喏,你睡那头,被褥是库里新配的。快些睡吧,困死了!”说完倒头又躺了下去。

    赵然怔了怔,摸索着爬上床榻的东头,将包裹放到墙角,又拉了拉被子,盖在身上。正要闭眼,忽然又坐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脑门,心道自己真是傻了,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啊?

    他又唏唏嗦嗦爬下床榻,踩了鞋子,蹑手蹑脚出了房舍,将房门掩上,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三房一壁的小庭院,靠东的一间厢房是自己和绿豆小眼睛、三角脑袋的房舍,北房和西房却不知住的是谁,此刻却没有人。小庭院正中是几丛灌木和花草,看上去也没有人好生打理过,生得稀稀落落。此外,西房和墙壁之间还有一座小厢房。

    此刻正当未时(赵然掰着脚趾头算出来是大约下午3、4点钟),也不知道那哥俩犯什么毛病,在如此晴天白日的下午睡懒觉,赵然只好坐在这里看那几丛花草,同时不停给自己打气,勉励自己一定要努力奋斗。

    也不知无聊了多久,却见小院内三三两两的回来了几个道人,有老有少,将肩上扛着的大笤帚、提着的竹簸箕放到那间小厢房内,然后进到北屋和西屋之中。其中有几个面目和善的,冲坐在阶下的赵然点头致意,赵然也忙起身回应,那些视他如无物的,他也毫不在意。

    忽听一记悠扬的钟声响起,北屋和东屋里的道士们纷纷出门,直奔院外而去。赵然正不明所以之时,自己所居西屋的大门扑楞一下子闪开,绿豆小眼睛和三角脑袋从屋里钻了出来,一边出来还一边踮着脚穿鞋。

    绿豆小眼睛看见了赵然在石阶下莫名其妙的眼神,于是解释了句“开饭了”,刚拔完鞋的右手直接拽上了赵然的胳膊,拉起赵然就走,令赵然好一阵恶心。

第九章 无处不在的行霸

    不得不说,虽然分给赵然的活计很糟糕,但至少无极院的饭菜还是很可口的。赵然跟随两位“前辈”赶到斋堂一看,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上百人围坐在十来张大圆桌旁,每张桌子上都是标准的四菜一汤,豆干、菜花、青柿子椒、猪肉大葱,各有一大海碗,另带一盆青菜豆腐汤,每个人位置上是堆到冒尖的白米饭!

    地主家也不是这么个吃法啊!

    赵然心里那个激动啊,穿越快一年了,这日子终于是熬出头了。他眼冒金星的盯着那碗猪肉大葱,恨不得立时就要动手。好在尚有一份自制力存于心口,这才没有当众出丑。

    随着叮咚一声磬音响起,赵然立马抄起筷子,当先就往一块油淋淋的大肥肉上夹去。却冷不防身旁的绿豆小眼睛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赵然捏着的筷子好悬没掉下去。

    赵然大怒,正要冲绿豆小眼睛发火,却乍然间感觉气氛有点不对路子。环视左右,桌子上的其他九人眼睛都直钩钩盯着自己,有不屑的、有鄙夷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看笑话的……

    却见绿豆小眼睛陪着笑脸向对面一个长须红脸道人致歉:“关兄,对不住啊,对不住,哈哈,这位赵兄弟今日新来的,还不懂规矩,您大人大量,莫往心里去。”

    红脸道人眯着半只眼睛瞥了瞥赵然,没说话,他旁边坐着的一个矮个子道人小脸涨得通红,怒斥赵然:“怎么回事?懂不懂规矩?”又冲绿豆小眼睛喝道:“他不懂规矩,你还不懂?出来前没教过么?下回注意了,再犯就别吃了!”喝斥完绿豆小眼睛和赵然,矮个子道人向红脸道人谄笑道:“二哥,我给您夹菜。”

    赵然被训了个一头雾水,缩着脖子唯唯诺诺的忍了,这时才注意到,这位红脸的“关二哥”跟前多放了个空碗,那矮个子道人正往空碗里夹菜。关二哥点头的,矮个子道人就多夹一些,关二哥皱眉的,矮个子道人就少夹一些,不多时,空碗便满满当当都是菜肴。

    尤其那碗猪肉大葱,里面大个的肉片都夹到了关二哥的空碗里,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片肉散落在密密麻麻的大葱里,看得赵然心头滴血。

    关二哥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抄起了筷子,整张桌子上的其他人才开始吃饭。赵然被刚才的阵势唬了一跳,这会儿动作就犹豫了,等他筷子伸到菜碗里时,哪里还有半片肉沫星子?

    不得已,赵然夹了根大葱放到嘴里,滋溜溜吮吸着葱卷里那股子残留的肉香,眼睛望着关二哥跟前堆满了肉片的菜碗,心里也不知问候了对方祖宗几百遍。

    一顿饭证明,人的阶级性是与生俱来的,哪怕是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很不幸被分在九等以外的赵然吃了顿不那么痛快的饭,吃完以后便半主动半被动的接受了绿豆小眼睛和三角脑袋的再教育。

    绿豆小眼睛大名叫焦坦,是谷阳县本地缙绅之家,祖上曾为云南某地知府,可惜隔的代有点远。三角脑袋是龙安府谷丰仓的周仓令之子周怀,但却是庶子。两人都出身于富贵人家,按照赵然的理解,属于典型的“官二”,之所以来无极院充当火居杂役,无非是为了“符合潮流”。

    大明是道门强力支撑起来的皇朝,在大明之内,但凡想要使家里富贵长存,就必须依傍道门。真正的高门和当权者,自有族中子弟在道门内充任职位,次一些的“小门小户”,则绞尽脑汁想要和道门牵扯上些瓜葛。

    后者最典型的就属焦坦和周怀这种情况,哪怕去做火居杂役,家里也要把人往道门里塞。一方面,就算是火居杂役,好歹也在道门里待过不是?至少熟门熟路,真要家里出个什么意外,遭个什么祸事,也有门路去道门请托说情。同时,作为旁支子弟,如果始终待在家里,一旦书念不出来,前程必定堪忧,若是在道门“镀过金”,运气好的十年后直接就可衣锦还乡,哪怕运气不好的,也可以凭借这份资历立足于世,做什么事情都方便得多。

    焦坦和周怀都是去年入的无极院,比赵然早不到一年,都按规矩直接分来扫圊,算得上同一批的难兄难弟。新人之间总是愿意抱团的,别看焦坦说话阴阳怪气,但对赵然的确称得上是维护。焦坦一边说,周怀一边冷不丁补充两句,赵然转眼间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说起来也简单,这关二哥其实就是一个“小行霸”。寮房是无极院八大执事房中最大的一房,管着全院道士们的吃喝拉撒,管事的“五主十八头”这二十三个职位中,有八个都在寮房。赵然三人的管事道士就是其中之一的圊头,关二哥的管事则是净头。

    净头和圊头这两个管事道士执掌的都是洒扫,只不过圊头更惨一点,扫的是厕所。因为性质相同,所以起居都在一处,吃饭也在一张桌子上。关二哥便是无极院洒扫这一行的行霸,略带一点黑社会大哥的性质。

    因此,关二哥发句话,大伙儿都得认真听着,关二哥没让大伙儿吃,大伙儿就得老实候着。此外,逢年过节,大伙儿还得掏腰包凑份子,到县城里摆酒孝敬关二哥。

    为什么大伙儿都要听他的呢?赵然问。

    焦坦鄙视了赵然一眼,你打得过他么?赵然不觉哑然。关二哥是府城威远镖局镖师,拳脚上的功夫自不必提。威远镖局和西真武宫有长约,每一位内定的总镖头接班人,上任之前都要前往道门“镀金”,西真武宫若觉该镖师资质尚可,便会直接留下来,若是发觉该镖师资质平庸,则会打发到龙安府某县的道院去做三年火工居士,然后转入方堂之中效力。方堂是道院八大执事房中负责巡查的武力,威远镖局的镖师到这里效力也算得其所哉。届满十年之后,便回转镖局,成为总镖头的不二人选。

    焦坦把关二哥的来历叙述一遍,斜着小眼睛瞅了瞅赵然,见赵然没什么反应,不由一阵沮丧。他之所以知道那么多,正是因为刚来的时候吃过亏,曾经想借助家里的势力讨回些便宜,可谁想人家与西真武宫关系如此密切,比他“缙绅之家”的身份更加亲近得多,故此几个月来只能忍气吞声。

    赵然的家世更加不堪,焦坦这番心思显然只能白费了。

    回到西屋,焦坦和周怀甩了鞋子又爬床榻上去了,赵然皱着眉很不习惯,隐约间能够闻到二人脚上发出来的臭味,他不明白这两位按理来说应当受过良好教育的富家子弟怎么会如此邋遢,想了想,转身出门,去院中大水缸里提了一桶水回来。哪怕穿越过来是个贫农子弟,赵然睡觉和早起前都依然保持着洗漱的习惯,他实在是看不下去那两个家伙不洗脚上床的恶习——尤其这床还有自己一份。

    还富贵人家的子弟呢,怎么就那么不讲卫生呢?

    “焦兄、周兄,我打了桶水,洗洗再睡?”赵然看似询问,实则催促。

    焦坦冷哼一声,蒙着被子翻了个身,浑没搭理他。周怀的三角脑袋又探了出来,有气无力道:“别费劲了,歇着吧……”

    赵然无奈,只得自己洗了,然后爬上床去,同样用被子捂着头,以防脚气熏人。

    床榻上了躺了一忽儿,赵然又琢磨过味儿来了,大白天的,我跟着他们俩睡什么觉啊?于是又爬下来,照例到屋外透气,顺着小院的墙根溜达出去,沿着山径步行。

    此时夕阳西下,红霞掩映无极山巅,景色极为壮丽。赵然贪看了一会儿山景,又溜达回小院。却见关二哥坐在房下的石阶上,周围簇拥着几个净房的火工,正在大声说笑。

第十章 黑白颠倒的一天

    因为饭桌间起过不大不小的冲突,赵然也不好和这帮净洒的同门主动打招呼,那样反而显得自己太懦弱了,于是趁他们说笑之际,加紧脚步缩回西屋。

    焦坦和周怀已经鼾声大作,赵然抹黑爬上床榻,以被褥掩耳,朦朦胧胧间也迷糊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赵然被人一把推醒,睁眼看时,却见墙角木桌上那盏油灯已经点亮,焦坦和周怀二人正在往身上套短褂。

    “赵老弟,快些醒转,该上工了,迟了圊头可是要责罚的。”说话间,焦坦已经套好了外褂,催促赵然起身。

    赵然迅速爬起,解开昨天领到的包裹,将道衣往自己身上穿,却被焦坦止住:“那身衣服上工的时候别穿了,收起来,还是穿你那件老衣,外面套上短褂就好……你以为是去参加仪典么?”

    赵然一听有理,当即还穿着原来那件破衣,从包裹里拣出短褂套上,跟着两人就出了门。

    月上中梢,不时听到远近传来的蛙鸣,三个人借着月光,沿山径向下,绕过几座小院,来到槽房。扫圊的圊头周致秀已然等候在槽房门口,他的身后是一驾驴车,拉车的老驴似乎没睡醒的样子,四只蹄子左右晃荡。

    周圊头将驴车交给三人,自己打着哈欠转身走了。

    老驴识途,也不用人牵,自己拉着车子就往前走,绕到槽房后面停下,这里却是马栏的所在,无极院中畜养的十来匹马都关在此处。

    焦坦从车上取下个空竹筐,让赵然提着,他和周怀一人取了柄木叉,就往马栏后头走去。焦坦和周怀一边叉马粪,一边往赵然提着的竹筐里扔。赵然憋口气在后面跟着,不多久,竹筐里便堆积了小半筐马粪。

    装了马粪的粪筐搁回车板上,赵然长长吐了口浊气,焦坦和周怀嘿嘿一笑,也不多话,把叉子放回大车上。

    老驴人精似的,也不需催,拉着板车就走。焦、周二人见怪不怪,赵然却惊讶不已,上前顺了顺老驴的耳朵,老驴侧着脑袋瞟了他一眼,昂了一声,似不满意。

    跟在老驴身后,三人开始扫圊。无极院共有三处圊房,一处在三清殿外的前院,专供香客解急,一处在靠西南侧的客堂,给留宿的居士和挂单的道人使用。这两处都不常用,圊房很整洁,三人没过小半个时辰便打扫干净。

    使用最频繁的自然是无极院众道们的居所——寮房外的圊房。一百多道士和火工居士们成天吃喝拉撒都在这里,状况可想而知。

    三人提了水,将坑道冲净,然后冲洗地板,其过程不必一一言表,否则有碍观瞻。圊房内收拾干净,又转到房后,焦坦拉开圊房粪池上盖着的木板,一股浓郁的粪臭扑面而来,熏得三人连连往后躲。除了臭味外,粪池中还散发着刺眼的气味,赵然知道这东西可当能源使用,但此刻也没兴趣分说。

    气味散了一会儿,三人操起板车上的长柄粪勺,开始往粪桶里捣饬,足足装满三个大桶,才堪堪见底。

    三处圊房都打扫完毕,老驴拉着板车又往后院行去。寮房是无极院众道们的居所,但高阶道士是不住这边的,无极院的方丈、监院、三都(都管、都讲、都厨、)以及八大执事们都集中在后院,或独居一院,或两、三人一院,日子过得明显舒适得多。

    每座小院门口都摆放了这些高阶道士专用的盂桶,三人将盂桶中的秽物带走,以清水擦洗干净,这才算完活。

    老驴拉着板车寻后山小径而下,板车吱呀吱呀的在山径中发出轻响,犹似欢快的小曲,但赵然却没兴致感受这份夜走山道的浪漫,他刚才刷盂桶的时候差点就吐了。

    后山脚下是一片洼地,一个个半亩大小的深池夹杂其间。三人将板车上的粪桶在此清空,然后拉到旁边的山泉下冲洗干净。焦、周二人带着赵然将短褂脱下,就着山泉水清洗了一道,然后又洗了手脸,赵然的呕吐**才减轻了几分。

    他终于明白这两个富贵子弟为何不修边幅了,干完了这份工,什么睡前洗漱之类的都是小事,和扫圊相比,那些个习惯完全多余。

    焦坦指着黑夜中看不见的远方向赵然道:“山下这片都是道院名下的奉田,佃户们日常所用肥水便是取自此处。”

    赵然沉默片刻,忽问:“焦兄、周兄,二位出自富贵,却来受此苦楚,值得么?”

    焦坦一笑:“愿意也好,不愿也罢,既然来到这里,就得受着。家里花了大力气,才攀上这么个机会……来无极院杂修的机会本不是我的,但从兄受不得这份苦,只两个月便逃回去了,故此才轮到我。”

    赵然一愣:“逃回去?院里不管么?”

    焦坦道:“何须院里去管?我家从兄回去后就被打折了腿,今后怕是行路艰难了。”

    赵然乍舌,却听周怀冷不丁道:“非只为己,实为一族,若是连这一点都看不透,也不用在家里混日子了,自生自灭最好。”

    焦坦点头:“不错,只要熬过这一关,待院里来了新人,便可脱身,到时候无论转入哪一房堂,都要好过一些。待过满十年后,便可风光回乡。对我等庶出旁支而言,这是谋取前程生计的最好捷径。若是时运来了,能得个机会受了度牒,那时才不枉了吃苦多年。”

    赵然呆了一呆,连忙追问:“火工居士也可受度牒?”

    “似我等这般毫无修道资质者,当然不要太过奢望,但却不是没有机会。道门各观、各宫、各院每过三年两载,总要颁下一批度牒给那些资质上佳者。但天底下能够修道之人何其之少?若是严循此例,恐怕道门也没多少人了。故此,总会有些机会留给凡夫俗子,或是家势显赫,或是聪敏才俊……便如无极院中,受度牒的道士四五十人,几乎都是如此,能够修道者,都去了馆阁。”

    赵然心里如滚开了锅一般,患得患失的思索着怎生寻个法子得了这度牒,好成为一名尊贵的道士,琢磨了片刻,又泄了气,自家浑没什么深厚的家世和倚仗,想要更进一步,真真是机会渺茫。

    想到这里,便也暂时放开这个念头,和焦坦、周怀一边闲聊,一边跟着老驴回转山门。其间,赵然询问,焦坦和周怀都是富贵子弟,为何不雇些短工来干这扫圊的粗活?焦坦说,道院首重身体力行,除非跻身高层,否则便老老实实干活才是上策,偷奸耍滑绝对是不允许的。

    赵然又追问,能进道院的火工居士里,大部分都家里富庶,为何却过得如此贫寒?

    焦坦解释,还是那句话,除非跻身高层,否则就老老实实按道院的规矩过日子,火工居士每旬只有一日休沐,休沐之日可允下山,到了山下爱怎么享受都随意,但在山上,有钱也没地方花销,吃穿用度都得遵守道门的规矩,一应奢侈享受均不得带入山门。

    周怀补充,说赵老弟你没见过关二哥那帮净房的人平日里在道院是怎么消磨日子的吧?人家偷偷玩牌,下的彩头真不是一般大。

    赵然继续追问,是否下一批新入门的居士进山,自己等人便可离开圊房?

    焦坦说,这却不假,按照先后规矩,周怀先走,然后是我焦某人……他拍了拍赵然的肩,嘿嘿笑道:“赵老弟且耐着性子吧。”

    老驴自回槽房,三人也同回了西屋。天色已然露出曙光,焦坦和周怀却倒在床榻上埋头大睡,旋踵间便鼾声大作。

    赵然也困得乏了,没隔多久便迷糊着睡了过去,这回他算是明白了,这活计确实颠倒黑白,如今自己也加入到大白天蒙头睡觉的行列之中。

第十一章 别人的发家史

    赵然这一觉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就被焦坦和周怀拉着前往斋堂用饭,晕晕乎乎间用罢早饭,也不记得被关二哥一伙子净房的火工居士欺负了几次,又回转西屋蒙头大睡。

    下午的时候,总算回过点神来的赵然,刚刚用清水抹了把脸,却被客堂的于致远找上门来,拉着去他房中写了幅字。

    趁于致远展开字幅仔细琢磨的空挡,赵然旁敲侧听的打探了一番于致远进入道门的经历。于致远入无极院已有十三载,和赵然一样,刚进来的时候同样在寮房扫圊,扫圊八个多月后,又转去洒净,先后干过做饭、烧火的活计,因为喜好书画,后来还一度调至账房誊写账册。到了第六年时,也就是四年前,无极院客堂的老门头辞世,多出了一个职位,于致远这才迎来了截至目前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机遇。

    当时西真武宫同意无极院从院内自行调配,于是经堂内的某念经道童荣幸转职为客堂门头,而因此产生的念经道童缺额,便由于致远顶替了。从此,于致远跻身有度牒的正式道人之列,身份与之前判若云泥。

    再过一年,转职为客堂门头的那个念经道童(于致远记不清楚该道童姓名),在一次意外中不幸丧命,于致远战胜十多名比自己资历深厚的同窗,占据了客堂门头之位。

    客堂门头是道院“五主十八头”之一,是有职司的道士,归八大执事中的知客管辖,职在迎宾。这个职司不仅干起来颜面光鲜,而且油水丰厚,在“五主十八头”中算得上第一等优厚的职分。赵然如今的本职上司——圊头周致秀说起来和于致远平级,但各方面都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赵然想多打探一些于致远如何顺利跻身道士之列,又如何在众多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继而成为门头的秘密,于致远却语焉不详,只是微笑着勉励赵然,让他多多努力。

    虽说于致远没有指点赵然顺利升擢的窍门,但对赵然的起居生活还是非常关心的。他此时已经知道赵然家境贫寒,于是亲自带着赵然前往库房,要为赵然再讨一身衣裳。

    管库的刘库头依然在和一帮子道士推牌九,见于致远到来,立刻起身,满脸洋溢着热切的欢笑:“于师弟今日怎的有闲来此?快,一起推两把?”说着,招呼身旁的几人给于致远让座。

    此时,座中另一位胖道士也直起身子,冲于致远招呼:“于师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玩一把?”

    于致远淡淡一笑,摇头道:“刘师兄、郭师兄,我不好此道,你们也是知晓的。今日过来多有搅扰……”冲赵然一指:“这是新入院中的赵然,他入院仓促,带的衣裳少了,若是库中有余,还劳刘师兄给关照一二。”

    刘库头立马应下:“别人来了没有,于师弟来了还能没有么?没有这个道理!”说罢,吩咐身旁一个火工进库中抱了套衣裳出来,塞到赵然怀里,关切道:“赵老弟,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寻我,哪里需要再劳动于师弟亲自过来。你看除了衣裳,还差些什么?”

    赵然想了想,既然跟着于致远过来,算是欠了份人情,干脆也不客气:“刘库头,若是能再给二尺麻葛,小子感激不尽!”

    刘库头说这个容易,又让火工取了二尺麻葛出来交给赵然。

    说笑几句,于致远带着赵然离开了库房,刘库头等人在后殷勤相送,那礼数倒好似于致远是师兄一般。

    回转之时,赵然有些好奇:“于门头,咱们道院中不禁关扑赌戏么?”

    于致远道:“道门宫观院中,原也是有戒律的,但只经堂限得稍严,各分职司却都不大去管,否则山门清苦,这许多人如何守持得住?若是这也戒那也戒,道门怎生维持下去?当然,全真一派持律倒是严苛得多,但你去全真道观看看便知,远远比不得咱们正一派的道观繁茂。”

    赵然是头一回知晓,原来自家入的却是正一派道观,不由多问了几句。于致远也尽心指点:“咱们正一派是符箓道派,讲究的是调合自然,以天地之气化形符箓,人天合一,结丹于外而寄本命;全真派首重内修,吐合天地阴阳于内而结丹婴。无论符箓还是丹婴,都是修炼法门,追求天道的根本是共通的。”

    听着于致远的介绍,赵然想起了当日楚阳成对自己所云“内丹可以飞升,符箓亦可飞升,修炼全在自身努力,绝无功法高下之分”的话语,半知半解的点了点头,其实心中却无半分头绪。

    见到赵然脸上的茫然,于致远失笑:“没来由和你说这些作甚,那都是修道士学的道理,和咱们十方丛林没有关系。将来就算你能得了度牒,也不过是去学科仪之规罢了。咱们都是凡夫俗子,没有修道的命哪……”说罢一脸萧索。

    片刻,于致远又道:“关于正一和全真,你只需知晓,咱们正一奉的祖师是张天师,全真奉的是重阳真人,如此便足够了。”

    临别之际,于致远叮嘱赵然:“院中虽有道人博戏,但你切不可沉迷其中。这里的门道甚多,单就适才你所见而言,便有许多猫腻在里头。有些话本不该说,但我实不愿你堕于其中。刘师兄和郭师兄二人,以邀赌为名,行聚敛之实,只仗着手快,为常人所不知。”

    赵然笑道:“我也不好此道,门头放心就是。只是他二人如此行事,院里不管么?”

    于致远道:“咱们道门之中,宫观戒律稍严,道院里就松散得多了,这些都是旁枝末节,也没人去理会。刘库头和郭菜头的年岁,想要再上一步已是不能,过得几年便要出山返乡,故此才广开财路,这是要挣一份富家之资,只要没犯什么大错,便由得他去。”

    赵然恍然:“明白了,咱们道院是接地气的,其实与官府无异。”

    于致远微笑:“接地气?这个说法有意思,不错,正是如此,你明白就好。”

    回到西屋,却见焦坦和周怀二人闷闷不乐,略一询问,却是关二哥午后开了赌局,焦坦和周怀各自输出去好几贯钱。

    赵然莞尔,看来这博戏之风在无极院中相当盛行啊,因此安慰二人:“博戏博戏,有赢有输,今日输了,明日翻本就是,只别玩得太大就好。”

    焦坦愤愤道:“输些银钱不算什么,只看不惯关二那番嘴脸!”

    晚饭时,关二哥许是因为赢了钱,心情很好,也没有为难赵然,却在饭桌上招呼众人,说是饭后继续坐庄,让大家一起耍子。赵然身无浮财,当然是敬谢不敏。

    焦坦和周怀跟着去了北屋,立誓要把本翻回来,赵然则回到房里试穿新领的道衣。如今他有了库房领出来的两套道衣,便打定主意,以后平时穿道衣,上工就穿自己那套破衣裤了。

    脱了破烂的外袍,又去解裤绳,赵然这时候才想起来,这裤绳是当日在清屏山中,从镇守太监那个死鬼义子身上摘下来的,至今还没顾得及查看究竟是什么宝贝。

    焦坦和周怀都在北屋耍钱,呼喝声传得整个院子都是,暂时是没工夫回转的,赵然将西屋的房门拴上,这才将裤绳解下来。

    裤绳一头是个暗扣,解开以后,赵然打里面拽出一根翠绿的细索。细索色泽晦暗,非金非银,甚至不是赵然见过的任何一种金属。可它也绝不是玉石,没有玉石会如这条细索般柔韧而富有弹性。要说是牛筋或者蛇筋,却又不像,因为单独捏其一段的时候,明显感觉很坚硬。

    赵然把玩了一会儿,不得要领,略略有些失望,于是将细索卷在手中,想要重新塞回裤绳里去。却不想手上力道没有拿捏稳,这根弹性十足的细索崩起了一头,在赵然侧着的脸颊上划出一道极细的伤口。

    一丝淡淡的血痕出现在赵然的脸颊之上。

第十二章 看上去很老套

    随着赵然脸颊上血痕的出现,细索猛然间通体一亮,却又极快恢复了原本就十分晦暗的色泽,这个过程非常短,短到赵然差点以为是一次错觉。

    赵然呆了片刻,渐而意识到刚才的一幕绝对不是错觉!

    捏起细索的一头仔细端详,索头如同穿越前的绣花针那么粗细——实际上整根细索就像是一根加长了十多倍的大号绣花针。赵然也不多想,咬牙在自己手指上使劲一戳!

    细索戳破手指,紧接着通体再次发出莹莹的亮光,亮光逐渐转白,整条细索也随之变得异常透明。赵然惊骇的看见一缕血丝顺着手指进入细索,从索头一直涌向索尾。这条血线如此清晰,就仿似穿越前那个世界使用的温度计,不,抽血用的针管!

    这玩意在吸血!

    赵然第一反应就是甩开这条细索,但他发现无论如何也甩脱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血线一直延伸到细索的另一头……

    然后,似乎细索“吃饱了”,索头从赵然的手指上脱落下来,逐渐恢复了原本晦暗的斑驳色泽。再看自己的手指,那处伤口踪迹全无。

    过程很短,就那么一恍惚间,赵然身上已是大汗淋漓。

    滴血认主?不会那么老套吧?赵然试着再次把玩细索,拉直……卷成卷……系个扣……当跳绳使……完全没有任何异常。他在自己胳膊上使劲一拧——莫非是场梦?

    忽然一阵困意涌上脑海,赵然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比如将这根细索藏起来,就直接栽倒在床榻上,呼呼大睡起来。

    这波困意来得异常诡异,去得也相当邪门,赵然忽地就醒了。或者说,他是被吵醒的。

    “地王!天高九!哈哈,通杀!”

    “怎会如此?”

    “娘嘞,已经三把瘪七了,有没有天理!”

    ……

    赵然不懂牌九,但耳旁这番喧闹显然表明他正置身赌桌之旁。睁开眼一看,屋里仍是一片漆黑,并没有一个人影……咦,这黑暗为何透彻若此,连墙角那只邹邹巴巴的灰袜也一清二楚?

    赵然一分神,耳畔的喧闹便立即消失,只能依稀听到北屋中的赌桌上有人仍在骂骂咧咧。他又凝神去听,那帮人的吵闹再次在耳畔回响。他甚至听出其中夹杂着焦坦那恶狠狠宣泄的怒火:“你娘!”

    赵然将细索和眼前的一幕联系起来,突然间幸福得想要撞墙,这尼玛宝贝啊!

    心花怒放的跑出了院门,赵然来到无极院西北角的园林处,这里一墙之外就是无极山中,夜间鲜有人至,地属偏僻,又有假山叠嶂、竹桃成荫,最是试验法宝的绝佳所在。

    凝神屏息,脑海里所有念头沉浸在细索之上,然后瞄准一株桃树,臂膀发力,喝了声“去!”细索随手臂所指方向飞出,然后……

    然后软绵绵的砸在桃树干上,悄然落地……

    赵然检视桃树被砸中的部位,一星半点的痕迹都没有。

    思忖片刻,赵然空手向落在树下的细索伸去,然后猛地凌空回拉。

    “起!”

    “收!”

    “回来!”

    “你大爷!”

    …….

    “长!长!......”

    “短!短!……”

    “我就日!……”

    片刻后,赵然在头上舞动细索,手速越来越快,然后绕着假山开始狂奔,脚下不停加速……加速……继续加速……

    小半个时辰后,假山顶上一个黑影纵跃而下,大袖飘飘……

    “哎哟,泥马!”

    赵然气喘吁吁的看着手上这根毫不起眼的细索,目光中憋怒得快要喷出火来。什么狗屁玩意儿?什么都不会,留你何用!作势欲扔,却终是舍不得,往地上唾了口浓痰,恨恨收兵而回。

    伴着挂在树梢上的明月,赵然灰头土脸往回走着,一路走一路遥想,这宝贝怎生如此不堪,难道真个仅仅是让人耳聪目明,其余一概无用?若这宝贝是仙家遗物该有多好,老子这就直上九天揽明月了,哪里还需继续埋头扫厕所?

    正遗憾间,月洞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然心里有鬼,顿时骇了一跳。他此刻就在月洞门内,已然快要步出花园,为免迎头撞上,只得就近寻了左首边一处灌木后掩藏身形。

    却见黑夜之中,两道人影闪了进来,若是以前的赵然,恐怕只能模模糊糊看出个人形大概,但此刻他得逢奇缘,可谓耳聪目明,一眼便将二人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

    当先一人獐头鼠目、身形猥琐,身后之人面容俊秀,却大有阴柔之风。这两人赵然似乎都曾照过面,想了想,很有可能是在斋堂用饭时见过的,只是不知姓甚名谁。

    猥琐男在前,阴柔男在后,两人匆匆来到花园的墙根边上。猥琐男手指塞入唇下,口打唿哨,墙外立刻传来回应,一条绳索自墙外扔进墙内。

    虽然距离足有十七八丈,但赵然看得分外明白,心中暗自嘀咕,乖乖,这不是劫匪里应外合想要破寨的节奏么?

    赵然很明显受小说影响太过,思绪如风中凌乱,飘忽不定,他的推测相当不靠铺。猥琐男将绳索挽在胳膊上拽紧,只见顺着绳索确实爬进来一人,但却仅仅一人而已。

    此人短衣襟小打扮,显得特别精悍,一跃而入花园,比赵然试验法宝时的身姿显然高明得不是一分半分。

    “薛老四,怎地是你来了?老六呢?”猥琐男问。

    “金兄,老六病了,我只能跑这一趟了。关二认得我,怕万一撞上误了二位的好事,只能约在这么个地方。”

    “晓得了。这位是张公子,我在无极院交的好朋友,你们二位多切磋切磋。”

    阴柔男和薛老四相互点头示意,热切攀谈了两句,薛老四便从怀中摸出两条长长方方的小木条来。

    赵然虽是隔着老远,仍然探着头勉力看了个明白,这两件物事正是两张牌九。

    只听薛老四道:“瞧清楚了,底边的三点之间,左长右短,以此区分出来,切莫搞混……喏,边上有两个凸起,你们试试……”

    猥琐男和张公子一人接过一张牌缓缓摸索了起来,只听薛老四继续道:“同时按下此二处凸起,牌面的三个点数便会翻转进去…….按一次翻转这个点,两次再翻这个点,三次则翻这个点…...这张牌可变三个点数!”

    张公子试了试,一声惊叹:“妙不可言!”

    猥琐男嘿嘿笑道:“薛家的手艺,那是没得说的!”

    薛老四手挽绳索,蹭蹭两步踏上墙檐,回头招呼:“恭祝二位大发利市,薛某先走一步!”

    猥琐男点头示意:“老四放心,待我旬末下山时,必将银钱送到。”

    薛老四一笑:“金兄家大业大,我信得过!”说罢,翻下墙头自去了。

    此事似乎与关二哥有关,听上去好像是猥琐男和张公子要设局坑一坑关二哥。关二哥对赵然态度相当不友好,赵然对此是乐见其成的。只不过虽然和他没半毛钱关系,但他总不好偷听了人家秘密后大摇大摆的离开,只得耐着性子等两人出了花园,方才小心翼翼的回到西屋。

    北屋的牌局已经散了,很显然,焦坦和周怀又输了。焦坦喋喋不休的埋怨着自己的破手气,周怀则冷着脸呆坐于床边,一言不发。

    焦坦的唠唠叨叨终于在一句“听说明日金久和张泽约了关二哥斗牌,以关二最近的手气,怕是要发笔大财”中结束。

    听到这句话,赵然忍不住暗笑,明日里关二不哭才见鬼了!

    当夜丑时初,赵然换上破衣裳,套了短褂,继续开始了他苦闷的扫圊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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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传说中的“三英局”

    当夜的扫圊,赵然摸出三块简陋的口罩,给焦坦和周怀一人一块,自己示范着戴在鼻子上。有了口罩,扫圊的工作氛围立马就变了,那些刺鼻的腥臭和令人作呕的气味被遮住了大半,三人干起活来明显轻松了许多。

    赵然在焦坦和周怀心中的好感度有了明显上升,连一向话少的周怀也和赵然多聊了几句。焦坦更是一力邀请赵然,晚上和他们去参与今夜的牌局。

    赵然说自己不懂牌九,也没什么余钱,不太想去。

    焦坦说兄弟,不懂没关系,但是可以去凑凑热闹啊。要知道这可是今年以来无极院中最大的牌局,有个名号唤作“三英局”,不去见识见识实在可惜了。

    赵然好奇的问什么是“三英局”?

    焦坦滔滔不绝,说这“三英局”,顾名思义,就是三位牌桌英才的牌局。一个是菜房的张泽,一个是水房的金久,还有一个,自然就是净房的关二。这三位可是无极院中公认的博戏高手,玩牌的水平那可是响当当的!

    话说前月之时,三人终于坐在一起玩牌,其中的精彩之处,实在令人回味不已,而彩头之大,也令人乍舌。那一次关二技高一筹,以无可争辩的优势将桌上的所有彩头一扫而空。

    上个月,不服输的金久和张泽再次邀战,关二当然应约。这一次,关二继续力克强敌,又将金久和张泽输得裤裆都脱了,成为无极院中的一桩美谈。说到这里,焦坦叹息:“虽说关二太过盛气凌人,但说到牌九,却真是让人不得不服!别说咱们火居杂修,便是许多度牒道士都前往观战。”

    焦坦道:“这是‘三英局’的第三局了,据说金久和张泽筹措了巨资,誓报前两局失利之仇。这可是一桩盛事,赵老弟必须去参逢其会!再者,不会玩牌九没关系啊,可以参与押局,那个简单得多!”

    赵然问什么是押局,焦坦解释,‘三英局’中,上牌桌的只有金久、张泽和关二,一直杀到牌桌上只剩一人为止。其他人等不得拿牌,但可在旁边押注,也就是每一局牌只押庄或闲,会不会玩牌都无所谓。

    赵然问,二位兄台打算押谁?

    焦坦说,自然是押关二,关二不仅牌技高超,而且运道好,尤其是后者,在博戏之中是最重要的赌胜因素。关二这几天运气爆棚,绝对是神佛通杀!

    焦坦和周怀在一旁眉飞色舞,说得赵然也忍不住心动了。趁这么个机会去挣笔外快,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可是赵然身上没钱怎么办?周怀说了,赵老弟身上没钱,我和焦大哥一人借你一两银子,兄弟你可别嫌少,我和焦大哥这几天输得太惨,全指望这次能够赢回来,可得多留些本钱。

    赵然连说不少了不少了,不管输赢,都按五成利归还。周怀和焦坦却也没把这点利钱放在心上,只说赵老弟你拿着去玩就是,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还,一切都好说。

    赵然心里这个感慨啊,心说自己千方百计想进入道门,绝对是无比正确的抉择。瞧瞧眼前这二位,出手就是二两银子,眼都不带眨巴一下的,比起那个一门心思图谋自己可怜兮兮三亩田产的四叔,真可谓天壤之别。前世有句老话还真是说得太对了,环境决定人生的成败,身边全是这类富贵豪阔之人,自己就算混得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呢?

    当晚的“三英局”直接开在了斋堂之中,赵然故意去得有些晚,他是生长在红旗下的孩子,始终没有转过这道弯来,一直担心无极院的高层是否会连夜取缔这场牌局。等到牌局已开,斋堂中渐渐人声鼎沸的时候,这才确定,原来在这个世界,聚众赌博真的没事。

    斋堂正中的大圆桌,就是今夜“三英局”的牌桌。昨夜赵然在花园中见到的猥琐男和阴柔男就坐在桌边,连上关二,三人各据一角,各自跟前堆满了金银锞子,看得赵然直犯眼晕。

    圆桌左右两侧,各放置一张长条方桌,左侧方桌上堆着一摞摞的铜钱,右侧方桌上则是一锭锭白银。赵然略略观察一会儿,便已然明白,两张方桌都是焦坦所说的押局台,也就是只押庄闲的玩家台,押局台分大台小台,大台直接上银子,小台则押的是铜钱,照顾了不同身家的赌客。

    上百名身穿道袍的道士和居士围在三张赌台周边狂呼浪吼,气氛极其热烈。但闹虽闹,整个押注和收钱的过程却秩序井然、分毫不差。赵然注意到三张台子前都站着一名青衣短冒的小厮,看上去并非无极院里的道士和居士。三名小厮在台上不停忙活着,过了一会儿赵然才听说,原来这是从山下谷阳县赌场请来的荷官。

    焦坦在人群中觑见赵然,挤到他身边,一脸兴奋道:“快些押注去,别站着了,晚一会儿就少赢很多!”

    赵然询问究竟,焦坦红光满面道:“自然是关二胜,已经连胜七局了!我和周怀已经把前些天折进去的老本赢回来了!”

    赵然谢过焦坦的提醒,不过他还想再看看,毕竟昨夜偷窥到的那一幕可并非梦境。他踮着脚在人群后观察牌桌,正看见关二将手中牌打出去,得意洋洋的喝道:“地杠配梅花,杀!”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轰然惊叹,道士们热烈议论着:“八连杀!八连杀了!”也有少数人哭丧着脸尖叫:“怎么可能?”

    金久和张泽却不动声色,任荷官将桌上的银锞子推到关二面前,表情相当平稳,浑没半分焦躁之色。

    赵然猜测,也许是二人尚未摸到那两张带机关的牌,又或者是二人商量好的策略——先输后赢,既显得公平,又可引诱对方投入更大的博资。比如现在关二能够连赢八局,将来金久和张泽连赢十八局的话,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想明白这一点,赵然便来到押小局的台子边,将借来的二两银子兑换成二十吊钱,每吊一百文,试着下注。

    在道士们的疯狂呼喊声中,关二继续上演着连杀的好戏,赵然也赢了一些,不过他押的时候只敢小额下注,关二的赔率又低(大部分人都在跟压关二),故此也没挣多少。

    不久,金久和张泽台面上的金银锞子便输光了,关二桌前堆了一大堆,看上去足有五六百两。

    赵然开始紧盯着金久和张泽,他估计这二人的戏码差不多演足了。

    果然,金久和张泽各自大开一个小木箱,从里面掏出一叠银票。

    “五十两!”金久取出一张银票,推到台桌正中,张泽也同样跟了上去。关二哈哈大笑,毫不介意的点出十多个金锞子,往前面推了过去。

    整个斋堂之内顿时鸦雀无声,无他,这局牌的赌注已经上到了一个令人忍不住心跳的层次。

    赵然连忙将钱换成银两,共计三枚小锞子,赶到大台边上。关二此刻连庄十二局,金久和张泽一直在闲方拼杀。赵然想了想,没敢托大,扔了一枚银锞子放到闲家一边,下了一两注。

    这局牌一开,结果令赵然有些诧异,关二再次通杀两名对手,连庄十三局!赵然开始心里打鼓了,暗自咒骂金久和张泽,同时默念催促这二位:快些动手吧!

    虽说明知道今晚的牌局有问题,但赵然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才会发生变化,他考虑片刻,再次押了一枚银锞子在闲家一方,他打定主意,若是这次还输,就不押了,等局面翻转的时候再说。

    却见金久和张成泽再次抽出一张银票放到桌上,引起了满堂惊呼:“一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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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赵然的一夜暴富

    赵然仔细盯着金久和张泽,二人拿起牌来各自凑牌。他不懂牌九的规矩,也不知道二人怎样凑牌合适,但他知道关键之处在哪里,故此目光牢牢凝注在二人的手指上。

    忽然,赵然心头一动,眼珠子迅速盯住金久抓牌的右手,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视线忽然间穿过了众道士攒动的人头,迅速将自己和对方的距离拉到了极近之处,近得仿佛金久的拇指和食指就在自己眼珠子前,瞬间放大,占据了整个视野。

    就见金久的两根指头轻轻在木牌的边处往下一摁,同时他耳中似乎听到了木牌内传来的“咔嗒”之声。

    有了!赵然兴奋莫名,内心忐忑的等待着牌面的结果。

    一阵哀叹声响起,关二平了张泽,输给了金久。这是他第一次输牌!

    因为押注台上押在庄家关二一边的银两极多,故此赵然这一把着实赚大发了,荷官将押在庄家一方的银两拨出来,按照比例分配给赢家。赵然一次就赚了五两。

    这是今夜赌局上的转折点,从这一局开始,关二开始走上了下坡路。

    因为无法预料金久和张泽会在哪一局赢、哪一局输,故此,赵然没敢一次性押下去,他稳稳的按照三局一轮次的方式押注,即以五两为本,第一次押五两,若是赢了,便连本带利全押上去,若是再赢,便再统统押上去,无论第三局输赢,下一局重新从五两开始押注。

    这种押注方式是焦坦告诉他的,焦坦说这样可以保证自己在赌桌上不被胜利冲昏头脑,若是运气好的话,也具备一定赢大钱的能力。

    赵然觉得这个办法很赞,便采纳了,只不过与焦坦不同的是,他知道今夜赌局的大趋势,以此押注的话,可以稳稳获胜。

    渐渐地,赵然面前的银锞子越来越多,虽然也有输的时候,但赢的次数更多。他的表现引起了几个有心人的注意,他们也开始跟着赵然下注。赵然觉察到以后,便故意输上两把,让别人愈发摸不着头脑。

    随着时间的推移,赵然赢得的银子已经相当惹眼,他便干脆找荷官换成五两和十两的银票,下注的时候便低调了许多。

    到了子时初刻的时候,赵然怀里的银票已经多达一千二百余两,略一清点,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不已,同时激动得手脚发颤。

    就凭现在这副身家,哪怕不在无极院中厮混,出了山门立马就是富翁。按照现下的田价,回到石泉县去,买上两百亩上好的水田,起个庄子,再买几个家奴,从此以后便可安享余生了!

    再回过头看局中的三人,金久和张泽正在冷笑,关二则额头上大汗淋漓。

    关二已经将自己所有的金银锞子和银票全部输光了,具体有多少,赵然并不清楚,但他略一推算,便能知晓大概——这个数目足足在三千两以上!

    威远镖局是道门在龙安府的一处重要合作产业不假,因此而挣得盆满钵满也不假——据说龙安府解送户部的库银便常年由威远镖局押运,关二身为威远镖局总镖头的亲侄儿,同时又是下一代的总镖头同样不假。但三千两银子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哪怕是关总镖头亲至,一夜间输掉三千两银子,也绝对会肝儿颤,更何况关二了!

    关二两手撑在赌桌上,满眼通红的盯着金久——今夜的赌局,数金久赢得最多。

    金久冷笑,问关二还有没有钱,若是没有,便请他赶紧离开,金久说自己还要和张泽继续玩牌,没工夫搭理关二。

    这句话绝对是彻头彻尾的羞辱,似关二这种练武之人,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来人,取纸笔!”关二吩咐着,他接过荷官递来的杏黄纸笺,刷刷刷提笔就写,写完以后摁上了自己的手印。

    “这是青川县东的田庄,房舍二十三间,茶山一座,水田四百亩!前年宣慰司镇守太监赵德欲购吾之田庄,出价五千两,关某未曾答允。如今便抵四千两!”关二低沉的嗓音在赌桌边响起,那股子狠劲令人听上去不寒而栗。

    张泽在一旁冷哼道:“据我所知,那座茶山不是你的吧?茶山乃是镖局的产业,你如何作抵?”

    关二咬牙道:“茶山由关某掌管,关某便有处置之权!”

    张泽不紧不慢的道:“笑话,你这里张嘴白话说得轻巧,到时候关总镖头矢口否认,我和金兄哪里有胆子找上门去说理?”

    关二眼珠通红,目光中如欲喷火:“龙安关氏岂是信口雌黄之人?”

    张泽和金久对视一眼,金久咳了一声:“这样吧,空口无凭,这茶山可以下注,不过却要拿物件抵押。”

    “你要何物?”

    金久哈哈一笑,表情愈发猥琐:“听闻关兄入无极院前,便已成亲。又听闻关氏娘子貌美之色冠于龙安……”

    关二脑门子上青筋暴起,呀呲欲裂,瞪着金久喝道:“鼠辈安敢!”

    金久“切”了一声,鄙夷道:“男子汉大丈夫,当视女子如无物,哪来这许多儿女情长?既然关兄不愿,那便算了,快些退下去吧,莫耽误了我和张兄耍牌!”

    关二本就已经欲罢不能,吃了这一激,略微犹豫之后,终于还是答允了。

    “好!关兄不愧是好汉子,你这签押便抵四千两银子!关兄是慢慢玩呢,还是咱们一局定胜负?”

    “一局就一局,怕了你不成!”关二已经不管不顾了。

    赵然一听关二答允,心里便忍不住为他悲哀。这一番对话在他看来,完完全全就是设计好的圈套。赵然之前便已经看得分明,金久和张泽早就将两张有问题的牌换到了袖子中,这局牌关二必输无疑。

    “这局关某坐庄!”关二咬着后槽牙,提出了要求。坐不坐庄对输赢没有关系,但关二抢庄,却是想要争一争气运。

    关二注定是争不到什么气运了,但却便宜了赵然,他这把可以毫无顾忌的在闲家一方押上重注。赵然也没客气,他将一千二百两银子全部押了上去,剩下的,就看赢多赢少了。

    这局牌可谓绝对的豪赌,不仅对关二如此,对赵然是如此,对斋堂中的众道士们同样如此。有许多今夜输红了眼的,也在这一把押上了身上所有的银钱,希望能够一举翻盘。这其中便有焦坦和周怀二人,焦坦将身上最后的三十两押了上去,周怀则重重在押注台上拍下了五十两,不过可惜的是,他二人押的仍然是关二。

    赌局会使人失去理智,有很多赌客都如焦坦和周怀一般,越是输得多,越是不信邪,越是连续输牌,越要连续押向同一方。他们觉得就算按照机会而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输了,可结果呢,开出来的牌依然和预期相反。

    更何况这局牌本身就是注定了结果的!

    结果毫不出奇,赵然的赌资翻了一倍,总数达到了两千五百两,而关二,则脸若死灰,眼神中散露着不可置信和极度绝望。在知晓一切的赵然看来,也不由生出一份怜悯,替他惋惜和不值。

    关二步履蹒跚的离开了斋堂,随之而去的是同样输光了老本的人,比如焦坦,比如周怀。

    金久和张泽继续着接下来的赌局,但剩下的一切不过是场游戏而已。赵然毫不犹豫的连押金久赢牌,道理很简单,张泽赢的少,所以可以输得更快一些。只不过继续押注的人少了许多,所以赵然没敢再押重注。过了没多久,牌局便结束了。

    此刻,赵然面前已经有了二百余两散碎的银锞子,而怀里,则是整整三千两银票!

    (赵然有钱了,兄弟们能赏赐点推荐票么?老饭这书很穷啊)

第十五章 观云台上练法宝

    回去的路上,赵然双腿发飘,他感到无比的愉悦,脚步无比的轻松。他甚至萌生了离开无极院的念头,觉得自己干脆撒丫子跑路算了,到山下做个富家翁也是不错的选择。身怀三千二百两巨资,为何还要继续在这里扫厕所呢?

    但这个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便立刻被抛诸脑后。赵然在典造房画押,等于把自己卖给道门十年,他估计自己就此离山的话,道门并不会对他有什么不利的举动,但一没门路,二无权势,怀揣如此巨资,譬如无助的婴儿身上挂着璀璨的夜明珠,恐怕不仅保不住这份富贵,连性命都极为堪忧。

    再者,**是个无底洞,赵然绝对不想自己的穿越人生就此止步,现在忍得一时苦,将来才有希望大富贵。更何况,被称为“资质平庸”的赵然因为细索的缘故,已经“耳聪目明”,他认为自己的资质或许已经发生了改变,说不定也有机会尝试尝试修炼的滋味。

    当日楚阳成扛着赵然在川西的群山间穿行,深谷幽壑中胜似闲庭信步,脚踏树梢、萍渡浮水,潇洒的身姿早已深深印入他脑海。他赵然若是也能修炼如此,哪怕是万两金银又算得上什么呢?

    回到西屋,焦坦坐在床边唉声叹气,周怀则将头深深埋在被褥之内,整个身子一动不动。今夜不仅关二大败亏输,整个圊房和净房都遭受重大打击,赵然赢得的银两,其中至少三成来自这两个火工房中的一众居士们。

    焦坦和周怀都把这两年家里给的贴补全部折了进去,圊房和净房都是没有油水的行当,在可以预计的至少两年内,二人的生活都将势必拮据下去了。

    赵然肩上挎了个包袱,包袱里是二百多两散碎的银子,这是他无论如何遮掩不住的,于是干脆大大方方展示出来。

    焦坦和周怀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怎会有这许多?”焦坦指着那一堆银子,有些不敢置信。对于焦坦和周怀这样的富贵人家子弟来说,二百多两银子本身并不足以令人吃惊,他们惊讶的是,赵然的本金只有区区二两,以一搏百,哪怕是发生在赌局中,也绝对是件了不起的成就了。

    赵然心说你们哥儿俩还没看到我怀里的三千两银票呢,因此微笑道:“起初之时,我也押了关二,但先赢后输,差点赔光。后来我一看关二手风不对,就转押了那二位,结果就赢了。”

    听了这话,焦坦和周怀便更加哀叹,埋怨自己当时怎么就一根筋似的,不知道变化呢。可他们也没深想,赵然这话说得轻巧,但真正身在局中,谁又能轻易做到?反倒往往是那些三心二意、疑神疑鬼,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刻更换押注方向的人输得更惨。

    赵然捡出二十两银子,给焦坦和周怀各自抛过去十两,道:“多谢焦兄和周兄鼎力资助,若无二位,我也没本钱赢这许多。”

    若是往日,十两银子对焦坦和周怀而言,算不得什么,但此刻却不同了。二人接过银两,都脸显感激之色,焦坦抓着几枚银锞子,坚定的挥了挥手:“多谢赵兄了,有了这些本钱,焦某便可再去搏杀一番!”

    转眼之间,赵然便从“赵老弟”升格为“赵兄”。

    当晚的扫圊,赵然心情愉快,干活愈发卖力。焦坦则始终喋喋不休,周怀却一直闷闷不乐。

    焦坦的唠叨主要集中在一点上,即关二的运道。他反复不休的念叨着关二入山门一年以来的运气,说他在牌桌上从未失过手,尤其是屡屡在关键的时候,抓起来的牌都好得不可思议。焦坦始终很难相信,像关二这种好命之人怎么可能会输。

    说到关二的运气,一向话少的周怀也多有羡慕和感叹,他忍不住补充:“关二这厮运道极顺,听说他一出生,命格先生便说他八字极佳,一辈子福星高照、贵人相助。入山门之前的且不提,咱们也不知晓,单说在无极院,入圊房后才不到一个月,院中便连进新人,他扫圊没几回,就转去净房了。听周圊头说,去年是无极院数十年来进人最多的一次。”

    焦坦点头,也道:“去岁成都府大洪水,玄元观下令,各宫各院抽调人手前往赈灾,关二那队人不巧遇到山崩,十二个人里只他活了下来,听说周围都被岩土给埋了,唯独他所立之处没有半粒碎石……”

    赵然好奇,当下询问:“咱们道门还管赈灾?”

    焦坦撇嘴:“多新鲜!道门乃大明朝根基,官府管不了的,咱们得管,官府能管的,咱们得监督着管。否则芸芸众生,为何信奉?”

    关二在“三英局”第三场中败北,在好赌的道人居士间自有后续影响,但对无极院来说,却仍旧是该干嘛干嘛。于赵然而言,除了一夜暴富外,最直接的影响则是斋堂中用饭的时候,不需面对“行霸”的欺压,虽说这种“欺压”并不明显,但能够多吃块肉毕竟也是好事。

    早饭和晚饭,关二都没有来斋堂,净房和圊房这边饭桌上一众居士们落落寡欢,反倒是菜房和水房那头,却显得相当热烈。那两房的火工居士们言笑之间甚是意气风发,谈吐无忌,嚣张得不行。除了引得净房和圊房众火工不满,连带着其他各房头都很有怨气。毕竟,因为关二的好运气在整个无极院中都很出名,斋堂中的大部分人昨夜都将赌注押在了他身上,赢家在输家面前如此张扬,没有几个输家会感到高兴的。

    赵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利用白天的时间好好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又趁着日落,溜出去研究细索的妙用了。

    前天在后花园中的时候,他就感到束手束脚,总是生怕被人撞见——后来也确实撞见了金、张二人,故此,他白天便去了趟槽房,花了两吊钱,和槽房的火工居士索要了一根长绳和一杆铁叉头——这两件东西太贵,给钱的时候赵然心疼得只咬后槽牙。

    后花园的院墙不到一丈高,但对赵然来说却绝对不是自己徒手攀爬能翻越的。他将铁叉头系在长绳上,寻了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墙根角落处,将铁叉头甩过墙去,然后试着回收,一次、两次都没成功,连试数次,铁叉头终于卡在了外墙上的某处,拽了拽,还挺结实。

    赵然拉着绳索爬上墙头,把铁叉头松开,转过来卡在院墙内的一处折角上,顺着长绳慢慢溜下了墙根。

    清凉的夜风轻抚脸庞,赵然顺着弯弯曲曲的山径往后山高处行去。行了小半个时辰,爬上一处高台。这高台约亩许大小,一侧依着高耸的山壁,另一侧是数十丈的深渊。此乃无极院后山一处赏景的妙地,名唤观云台。

    此处是赵然这两天旁敲侧听打探出来的所在,也是第一次前来。日头已经在西方万山尽头落了下去,红彤彤的火烧云自天边折射,将余晖洒向广袤的山谷间,站在这里眺望远山,气象万千,端的令人心旷神怡。

    赵然观赏了片刻这壮丽的景色,直到夜幕笼罩,星光四起,才收敛心神,将细索取了出来。

    “去!”

    “疾!”

    “急急如律令!”

    “干你娘……”

    ……

    “收!”

    “宝贝回来!”

    “走你!”

    “走你大爷……”

    ……

    “大!大!大,大,大!”

    “小!小!小,小,小!”

    “宝贝现形!”

    “日……”

    ……

    “赐予我力量吧!”

    “力量!”

    “力量……”

    “哎哟!”

    ……

    不多时,赵然已是满头的白毛汗,细索的妙用没能发现,自家倒是憋了一肚子火。

    还在琢磨之间,忽然听见一阵大笑自身后响起:“哈哈,哈哈!你这小道……哈哈,哈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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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门法则介绍:
三十六天无极,三千世界鸿蒙! 大明,我来了! 道门,我来了! 符诏,我来了! 在统制世俗的道门中一步步迈向权力的高峰,向着飞升天界的目标而去!道门法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门法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门法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