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选道大会
大唐归元二年春天,崆峒山下的接引院里内格外热闹。
一年一度的选道会即将来临,让接引院等待出家当道士的孩童们既紧张,又十分期待。
大唐自玄宗皇帝李隆基起便抑佛兴道,尊老子为李氏之祖,追封为玄元皇帝,道教由此兴盛。
天宝元年三月,天子李隆基驾临崆峒山弹筝峡,在紫霄天宫祭祀玄元皇帝老子,并敕封紫霄天宫等六宫为崆峒山三清正统,由朝廷供奉。
从此,崆峒山紫霄天宫及其下属的两宫三观便吃上了皇粮,衣食充足,不再为生存所忧,也不肖与其他野道为伍,卓然傲立。
今年又与往年不同,肆虐多年的安史之乱即将结束,眼看天下安靖,紫霄天宫便宣布将扩大选道名额,使接引院的孩童们更加期待。
接引院的三百余名孩童主要来自陇右、河西和关中等地,大多七八岁,有家境贫困、想进道门吃碗饱饭的寒门卑童,也有一心向道,投身于在三清门下替家族消灾祈福的豪门世家子弟。
崆峒山有数十座道观,想出家为道并不难,但大家都想进紫霄天宫及其下属的两宫三观,就像后世人打破头都想挤进机关事业单位一样。
每年春天,紫霄天宫下属的两宫三观都会来接引院选道一次,这可是崆峒山的大日子。
夜渐渐深了,第二寝堂内的百余名孩童依旧兴奋难眠,窃窃谈论着明天的选道大会。
“听说明天要选六十人上山,两宫三观各选十二人。”
“那按照什么条件选呢?”
“笨蛋,当然是按照练武资质来选,身体越强壮越好,哪年不是这样?”
“那‘割草’今年不是又完蛋了?”
“那是他活该,长那么高的个儿,却弱不禁风,动不动就晕倒,连野道观都不会要他,他早就该滚回灵州了,居然还在这里赖了三年,脸皮也够厚的。”
“听说他家族不准他回去,今天若再选不上,他只能去讨饭了。”
“他上次被张虎儿一拳打烂鼻子,晕了三天,好像醒来后就变成白痴了。”
“哎哟!这下子他连叫花子都当不成了。”众孩童都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怒吼,“都给我闭嘴,再不睡觉,看你们明天拿什么选?”
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在最里面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孩童,他身子显得比别的孩童要长一些,身上只盖着一张薄薄的破毯子,在木地板上和衣而睡,早春二月,正是乍暖还寒之时,夜里十分寒冷,他被冻得瑟瑟发抖。
这个孩童就是其他人口中的‘割草’,他姓郭,因身体瘦弱像一根草,大家又叫他郭草,谐音就是‘割草’。
他全名叫做郭宋,今年八岁,是灵州郭家送来崆峒山出家的祈福子弟,他父母双亡,无依无靠,郭家自然便选中了他。
在接引院已经呆了三年,接引院每日只供一餐,他又身无分文,长期处于饥寒状态,当然长得瘦弱,莫说紫霄天宫看不上他,就连其他野道观也不要他,野道观自身就生存艰难,谁又会添一个负担?
按照接引院的规矩,三年选不上就必须离去,但郭家又不准他回去,若今年再选不上,他真的只能上街去乞讨了。
郭宋在接引院一直就是其他孩子欺辱嘲笑的对象,十天前,力气最强悍的张虎儿强拉他去当陪练,被张虎儿一拳打烂鼻子,当场晕过去,整整躺了三天才醒来。
但他醒来后,却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异常沉默,常常望着天空发呆,一站就是一天,大家都说他被打成了白痴。
但谁也想不到,当这个饱受欺凌的孩子醒来后,他已被另一个横迈千年的灵魂取代了。
………….
已经七天了,郭宋还没有从穿越千年的无尽哀伤中恢复过来。
前世,已经三十五岁的他是银行里一个普通的小职员,连续一个月的高强度加班使他极度疲惫,当回家后躺在沙发上不久,他便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在他灵魂离开身体的那一瞬间,他耳边还回荡着妻子和女儿焦急的呼声,“老公,你别吓我,醒一醒啊!”
“爸,你快醒来啊!”
但醒来后,他却出现在一千三百年前大唐,想到自己无法再见到爱妻和年幼的女儿,巨大的悲怆便瞬间袭来,郭宋忍不住潸然泪下。
“郭宋,你又哭了!”
身后,另一个孩童韩小五轻轻拍他的肩头,小声安慰他道:“别哭了,实在选不上,我们就去当和尚,也是一个去处。”
郭宋连忙抹去眼泪,低声道:“我没事,小五,早点睡吧!”
“嗯!睡了。”韩小五含糊嘟囔一句,很快便发出低微的鼾声。
郭宋却无法入睡,他强迫自己暂时忘记了悲伤,但另一种情绪却悄然涌出,那就是深深的困惑。
七天前,郭宋从这个同名的道童身上醒来时,他很快便发现,这个世界和他在历史书上学到的大唐有很多地方不同。
安史之乱即将结束,但平息安史之乱的不是唐肃宗李亨,而是不甘为太上皇,发动夺门之变成功的李隆基。
这个大唐也没有什么杨贵妃,李隆基只是异常宠爱一个萧贵妃,导致朝政荒废,国力衰败,引发了安史之乱。
不知历史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还是有先行者已经来过?或者这只是一个平行世界的大唐?
郭宋记忆中的大唐变得破碎,变得陌生了。
河西走廊两年前已经被异族趁大唐兵力空虚占领,但占领河西走廊的并不是吐蕃,而是一百多年后才崛起的沙陀人,逐渐开始骚扰陇右的也不是吐蕃,而是历史上即将衰亡的吐谷浑。
而它们的宗主国回纥和吐蕃为争夺西域万里疆域,两国在吐火罗爆发了大战。
郭宋心中充满困惑,也充满了担忧,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
天刚亮,孩童们喝了一碗野菜面糊粥,便急不可耐地跑到大院里等候去了,郭宋却依旧呆在寝堂里。
其实他也想被选中,出家为道虽然不是他的本意,但至少可以使他在成年之前,有一个安身庇护之所。
否则就凭他这个瘦弱的身体,在这个没有抗生素、到处兵荒马乱的乱世,恐怕很难活到成年,一个小小的肺炎就能夺去他的生命。
但他凭什么被选中,他不会武艺,也没有练武的潜质,体质更是不堪。
郭宋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是他的文才,他拥有这个时代没有的见识,他读过很多书,而且他还能写一笔漂亮的小楷。
但经历了惨烈的安史之乱后,这个世道已经变了,文才不再被看重,练武变成了整个大唐社会的共识,只有练成一身高强的武艺才能保护家人免遭兵灾荼毒,保护自己一点点财产不被强盗抢走。
只有武艺高强才会被家族看重,才会得到各种机会。
‘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是韩小五告诉他的一句话,深深刺痛了郭宋的自尊。
郭宋叹了口气,他从隔壁堆放杂物的房间里取来一张纸和笔墨,这是他从账房里偷出来,藏在杂物间里。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想试试运气。
他蘸饱墨,深深吸了一口气,挥笔写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
郭宋对道教了解不多,他唯一能背下来的只有《道德经》,今天他想碰碰运气,不知紫霄天宫的人能否看得上他默写的《道德经》。
快写完之时,他忽然感觉旁边有人,一回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老道士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看他写字。
老道士须发皆白,面容布满了沧桑,穿一身缀满补丁的道士纳衣,后背一柄木剑。
郭宋虽然没见过这个老道士,但他的前身毕竟在接引院呆了三年,前身的一些认知也留给了他。
郭宋自然知道这个老道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一名野道士,在崆峒山,凡是紫霄天宫和它附属的两宫三观以外的其他道院,都被称为野道。
野道士们没有皇粮保障,只能靠自己种几亩贫瘠的土地,或者在山中四处觅食,日子过得异常清苦,看这个老道士的道袍就知道了,至少穿了二十年,大大小小的补丁不低于两百个。
各家野道观也想招一些可塑之才当弟子,替他们劈柴、觅食、担水、种地,所谓的可塑之才就是身体强壮的少年,能够干活养他们。
所以每年的选道会,他们也会偷偷摸摸出现,想从紫霄天宫手中捡漏。
“小家伙,字写得很不错!”
郭宋刚放下笔,老道士便竖起大拇指夸赞他,“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小年纪就能读书写字的,居然还练过书法,难得啊!你叫什么名字?”
“郭宋,宋襄公的宋,灵州人。”
老道士指了指郭宋写的字,又笑问道:“今天你想凭这个被选中?”
“是!”郭宋肯定地回答。
“恐怕你要失望了,两宫三观那些老杂毛和小杂毛从来都只看武,不看文,你写字给他们看,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不如你跟我走吧!”
第二章 道童郭宋
好像这是三年来第一次有人指明要他,郭宋差点一口答应。
但他还是忍住了,他已不是原来的郭宋,吃了七天的野菜面糊粥,他还是想试一试吃皇粮的机会。
老道士见他犹豫,便笑道:“今天我会在外面等你,你来了,我们就走!”
说完,老道士飘然而去,郭宋望着老道士走远,他却意外地发现,老道士背上的木剑,竟然是一把西方风格的十字大剑。
这个老道士到底是什么人?
………..
紫霄天宫是崆峒山最大的道宫,高高在上,但它本身不选道童,它一般是从五个附属道观中挑选优秀的道士。
紫霄天宫的五个附属道观被称为两宫三观,分别是赤猿宫、玄虎宫、青牛观、白羊观和黄鹤观。
它们才是今天的主角,两宫三院派来的五名真人高高坐在木台之上,一边吃茶,一边面无表情地望着孩童们的表现。
每个孩童大约有二十秒钟的表现机会,他们必须在二十秒钟内展现自己的优势,然后他们的命运就由五个真人决定,是打勾还是打叉。
当然会出现五个真人同时看中某一人的情况,但具体怎么协调,他们之间早就有默契。
三百二十名待选孩童根据名册排成了五队,一队队轮流上前,立刻就会知道自己的选道结果。
郭宋排在第四队,他的前面是韩小五,再前面便是差点将他打死的张虎儿。
“下一个,庆州韦平!”接引院的管事一声大喊。
一名孩童跌跌撞撞跑上台,他身体素质一般,不强壮也不瘦弱,他取出承诺书大声喊道:“小子是庆州第一豪门韦家的祈福道童,家族承诺,每年捐香火钱八十贯。”
五名真人对望一眼,玄虎宫的武妙真人在他名字后面上打了勾,这个道童玄虎宫收下了。
能被选中只有三种情况,要么有权势,要么有钱粮,要么就是自身体格强壮。
这次有钱的玄虎宫收下了,那么下一个有钱的就由青牛观来收,再下一个由白羊观收下,以此轮流,这是二十多年来选道的规矩,大家都很默契了。
武妙真人身后的道士举起红牌,管事立刻喊道:“玄虎宫选中!”
韦平大喜,跪下磕了三个头,兴冲冲退下。
“下一个,歧州马明明!”
又一名孩童跑上去了,他没有背景,憋红了脸,奋力举起三十斤重的石锁,石锁有三十斤、四十斤、五十斤三种。
你要表示自己强壮过人,就必须将四十斤举过头顶,或者将五十斤提到胸前,像这个马明明,只举起了三十斤,野道可能会要他,但两宫三观肯定看不上。
郭宋迅速撇了一眼大门处,大门口站着数十名道士,他们都是野道,等两宫三观选道结束后,他们再来捡漏。
郭宋却没有找到那个老道士,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去?
五名真人摇摇头,在马明明的名字背后都打了叉,黑牌举起,管事冷声道:“未通过!”
马明明满脸沮丧地走下台,快步向大门处走去,此时,他只能指望野道来收自己了。
……….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时辰后便轮到了第四队。
“下一个,渭州张虎儿!”
张虎儿气势汹汹走上选道台,他毫不犹豫提起五十斤的石锁,一口气将它高高举起。
玄虎宫真人身后的道士举起了红牌,管事喊道:“玄虎宫选中!”
张虎儿傲慢地向台下挥挥拳头,大摇大摆下去了。
“下一个,灵州韩小五!”
韩小五慌慌张张奔上台,他深深鞠一躬,奋力举起了三十斤的石锁……..
“未通过!”
韩小五低头向大门处走去,他知道自己通不过,就指望有没有野道肯收他?
“下一个,灵州郭宋!”
台下顿时一片哄笑,有人怪声怪气喊道:“郭草大帅上台拜印!”
台下笑声更加放肆。
郭宋走上选道台,五名真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他们都记得这个孩童,接引院中最瘦弱的一个,居然又来了。
郭宋不等黑牌举起,立刻掏出自己写的《道德经》高声道:“这是用楷书默写的《道德经》,我还能默《论语》,保证一字不错!”
大院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这还是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人表现自己会写字,表示自己擅长文道,会有效果吗?
五名真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就仿佛在看一个卑微呐喊的蚂蚁,他们不约而同地在郭宋名字后面打了一个叉,黑牌举起。
“未通过!”管事面无表情地喊了一声。
郭宋心中叹息一声,还真被老道士说中了,文道式微,武道昌盛,学文没有前途了。
他慢慢走下选道台,和其他落榜孩童一样,向大门处走去,那边还有另一场选道。
韩小五迎上来小声道:“我被静乐宫选中了。”
郭宋点点头笑道:“恭喜你了!”
“哎!被野道选中,有什么好恭喜的,你也去试试吧!”
郭宋来到大门口,数十名道长都摇头后退了一步,也并不是每个道观都看不上文道,实在是郭宋太瘦弱,进了道观肯定会是累赘。
一番权衡后,众道士还是放弃了他。
郭宋步履沉重地向大门外走去,也不知那个老道士还在不在?自己落魄才来找他,他会不会瞧不起自己?
心情忐忑地走出大门,却见一株松树下,老道士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郭宋鼻子一酸,快步走上前,躬身行一礼,“郭宋愿跟真人上山!”
………...
崆峒山位于原州平凉县,为六盘山支脉,方圆上百里,它西接六盘山,东望八百里秦川,南依关山,北峙萧关,泾河与胭脂河南北环抱,交汇于望驾山前,是从西北进入关中的战略要地。
这里山势雄奇,峰峦叠嶂,危崖耸立,似鬼斧神工,林海浩瀚,终年烟笼雾锁,俨如缥缈仙境,自古便有西来第一山之美誉。
郭宋前世来过崆峒山,他知道这座道教名山占地极大,有大大小小的山峰数十个,最高峰有两千多米,就算是最著名的五台峰,也要爬一千多米,就不知道老道士的道观在哪里?
他走得很慢,老道士也很有耐心,走走停停,没有催促他,这时可没有后世的石阶栈道,都是山间小道,又陡又滑,行走十分艰难,有时还要攀爬藤蔓。
走了小半个时辰,郭宋实在走不动了。
他气喘吁吁问道:“老真人,您…..您的道观在……五台上吗?”
老道士摇摇头,“五台是吃皇粮的地方,哪里轮得到我们,我带你去的清虚宫在香山西麓翠屏峰。”
郭宋心中一凉,香山可是崆峒山的最高峰啊!居然在香山,自己能爬上去吗?
“怎么,后悔了?”老道士淡淡问道。
郭宋摇摇头,“后悔倒没有,但香山太高远了,我怕自己爬不上去。”
“爬不上也要爬,我不会帮你,这是你的第一个历练,就算爬十天,你也要爬进道观。”
老道士又摸出一块豆饼递给他,“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再走!”
郭宋三年来每天只吃一顿饭,他的身体早就习惯了饥饿,此时他也没有感到异常的饥饿,但有东西吃,肯定能补充体力。
他接过豆饼,坐在一块石头上默默啃了起来,老道士又把水壶递给他,笑道:“看得出你一肚子困惑,但又很沉默,你是不是想不通,会书法,通《论语》,居然在崆峒山没有立锥之地?”
郭宋点点头,“文道真的没落了吗?”
老道士笑了笑,“准确说,应该是寒门子弟学文没有前途了,科举已经停了十几年,世家豪门把持了仕途,他们学文做官,治理天下,富家子弟学文还能做做幕僚,托人情进官衙当个文吏,可寒门子弟呢?最多做个帐房,或者摆个摊,替人写写信之类,养家糊口都困难。”
郭宋沉默片刻道:“这只是暂时的,大唐最终还是得靠文人来恢复秩序,从古自今都是文人居上,可以马上取天下,却没有马上治天下的道理!”
“你说得没错,以后或许会恢复文人地位,但至少二三十年内不会,尤其是大唐北方,千千万万的升斗小民用生命悟透了一个道理,只有拳头硬才能活下去,所以你想活下去,除了练武之外,没有第二条路。”
“真人意思是说我也要练武?”
老道士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以为我下山一趟,就是为了找一个只会吃饭的道童?”
第三章 修仙之术
郭宋就像挣命一样,足足爬了三天,才终于爬到了位于香山西麓的道观前,这是一座十分破败的小道观,一共只有五间泥坯屋,小道观背后便是万丈悬崖峭壁。
在一座快坍塌的山门上方,挂着一块歪斜的破木匾,风吹雨打使木匾早已脱漆变白,上面依稀能辨认出三个字:清虚宫。
郭宋愣了半天,尽管他从老道士比乞丐衣服还破旧的道袍上有了心理准备,但眼前的破道观还是把他震惊住了。
“快进来吧!”
老道士不满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会是什么地方,大明宫吗?”
郭宋只得跟随老道士走进了道观,里面是一块五六十平方的院子,几名道士正在劈柴担水。
看见老道士进来,道士们纷纷围上来笑道:“师父回来了!”
一共四名道士,有中年人,有年轻人,但道童却似乎没有。
郭宋已经知道老道士叫做木真人,自己虽然拜在他门下,但还不能正式拜师,他目前只是一个小道童,必须年满十八岁受戒成为道士后,才能正式拜木真人为师父。
当然,他完全可以称呼木真人为师父,毕竟他也是清虚观的弟子。
一个年轻道士跳到郭宋面前,打量一下他,笑嘻嘻道:“师父,这就是你找来的小师弟吗?好瘦弱啊!”
“郭宋,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的四位师兄,年纪最大的叫甘风,长得最胖的叫甘雷,个子最高的叫甘云,这个像猴子一样叫甘雨,你还是叫郭宋,等你十八岁后,改道号为甘月。”
木真人又道:“今天有点晚了,甘风,你先带郭宋去吃饭休息,明天再安排他的活儿。”
“是!师父。”
甘风行一礼,对郭宋道:“小师弟,你随我来!”
郭宋向木真人和几个师兄行一礼,跟随甘风向最左面一间泥屋走去。
甘风长得一张苦瓜脸,皮肤粗糙,粗黑的眉毛向下耷拉,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估计他最多三十五六岁,但天生老相,给人感觉快五十了。
甘风身材中等,动作有点迟缓,他带郭宋进了厨房,厨房被烟熏得漆黑,一座土灶上架了一口破铁锅,灶台上放着十几个缺边少角的粗瓷大碗。
甘风揭开锅盖,从锅里舀了一碗黑糊糊的东西,递给郭宋,“吃吧!都是山货,咱们这里很少有粮食。”
郭宋这次真的饿极了,他接过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其实还不错,是用山药、蕨根和干菇熬的粥,就是太淡了,几乎没有盐。
甘风又舀了一碗给师父送去。
吃罢晚饭,大师兄又带郭宋去住处,师兄弟们都睡在一起,四师兄甘雨已经给他搭了一张小床,他自己做的木板,铺上厚厚一层干草,被子是一张鹿皮。
“小师弟,你哪里的人?”甘雨笑嘻嘻问道。
郭宋很喜欢这个热情的四师兄,他挠挠头道:“我是灵州人。”
“灵州好地方啊!那里盛产瓜果,我最喜欢吃瓜果。”
“四师兄,你是哪里人?”郭宋又问道。
“我啊!我是巴蜀人,老家益州,师父去青城山游道时把我捡来的,上个月才受戒拜师。”
“你啷个是四川人!”郭宋忽然冒出一句川话。
甘雨哈哈大笑,“我早就不会说巴蜀话了。”
他拍拍郭宋肩膀,“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甘雨走了,郭宋躺在温暖的干草里,他虽然极度疲惫,但浑身酸痛得厉害,怎么也睡不着。
这时,他隐隐听见屋外有低低的说话声。
“老二,你说师父为什么会找来一个那么瘦弱的孩童?这不是给咱们增加负担吗?”
“师父自有他的想法,再说瘦弱一点怕什么,有师父在,最多半年,就会把他调养得比豹子健壮。”
“师父说会找一个最有悟性的徒儿上山,你也觉得他有悟性?”
“现在还看不出来,但以师父的眼力,估计这孩子会有特殊的天赋。”
在两个师兄的议论中,郭宋顶不住睡意的袭击,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
次日天还没有亮,郭宋便蓦地睁开了眼睛,这是三年来养成的求食本能,他若贪睡不及时赶去饭堂,就得挨饿一天了。
郭宋暗叫一声糟糕,一下子坐起身,灰白的晨曦从屋门上方透入,没有了上百人睡在一起的大堂,他这才想起,自己已不在接引堂了。
郭宋长长松了口气,将头埋在鹿皮上,他似乎想到什么,又转头看了看其他几位师兄,却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他的四位师兄都盘腿坐在床板上,双手轻拢放在丹田位置,腰挺得笔直,用一种奇怪的节奏呼吸,时快时慢,时而悠长婉转,时而急促得快爆炸,胸脯也跟着剧烈起伏。
这是在做什么?
郭宋心中着实好奇,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练习内功吗?
他看了片刻,却又憋不住内急,只得轻手轻脚下了床,打开一条门缝钻了出去。
他来到屋外,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冻得他浑身毛孔都收缩起来,眼睛却瞪大了,整个山峰都被白茫茫的大雾笼罩。
郭宋不敢走远,在屋旁撒了尿,但此时,他已经没有心思回屋睡觉了,俨如仙境般的雾气强烈吸引着他。
他摸着墙壁向院内走去,只片刻,他的头发和衣服都变得湿漉漉的,脸上凝成的水滴顺着脖子往下流,雾气太潮湿了。
郭宋很快便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在牛乳般的浓雾中,房屋都消失了,他只得小心翼翼摸索着前行。
“你再向前走,就掉下悬崖了。”身后忽然传来木真人的声音。
郭宋浑身一激灵,仿佛中了定身术,一动不敢动。
“师父,我什么都看不见!”
“你转身走直线!”
他慢慢转过身,慢慢沿着直线走,终于在几步外,隐隐看见了师父的身影。
“跟我来吧!”
郭宋紧紧跟着木真人的身影,很快便走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十分简陋,但收拾得很整洁,墙角有座砖砌成的壁炉,里面正烧着火,火光将房间映照成红色。
“坐下烤烤火,我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木柴。”
木真人笑了笑,指着一只树桩,郭宋在树桩上坐下,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很快,浑身都暖和起来。
“几个师兄都起来了吗?”木真人坐在一旁问道。
“他们都在打坐,师父,他们……是在练内功吗?”郭宋小心翼翼试探问道。
木真人笑了起来,“他们的打坐确实有强身健体的效果,但本身并不是在练功,而是在做功课,每天从五更开始,崆峒山所有道士都起来打坐做早课,这与和尚念经是一回事,每个道士都在努力修行飞升之术。”
“具体……怎么修行?”
“每家都大同小异,也就是默诵经文,摒弃杂念,全神贯注用意念飞升,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脱离了凡胎**,飞往三清的仙境,那你的修行就大功告成。”
郭宋无语,修仙之术还真是简单。
“打坐念经也能强身健体?”
“光打坐念经不行,里面还是有些道道的,要不然每个崆峒山道士上山下山怎么都健步如飞?”
郭宋想想也对,师父已经六十余岁了,依旧鹤发童颜,精力充沛,上山如履平地,师父会不会武功他不知道,但身体强健却是事实。
对郭宋而言,在十八岁时练就一副强健的身体,这是他上山当道士的一个重要目标。
他忽然想起两位师兄的谈话,犹豫一下,便小心翼翼问道:“师父为什么会选中我?”
木真人微微笑道:“你自己也想不通吧!又瘦又弱,别人都看不中的孩子,为什么我却当做宝?”
郭宋点点头,他确实想不通。
木真人淡淡道:“看你的处境便知道你家境贫寒,但你却能写出至少二十年功力的书法,以我的常识,这是不可能存在的事情,我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只能推断你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
郭宋默然,这个老道士的眼睛还真毒。
“师父,我该怎么修行?”郭宋岔开话题问道。
“你的修行很简单,从今天开始,你负责每天劈柴,然后我会传你打坐修仙之术,一个月后负责觅食和劈柴,再过几年你要去担水换物,山中无岁月,你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吧!”
木真人并没有追问郭宋会书法的原因,他心如明镜,自己这个徒弟身上必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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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山中有秘
转眼间,郭宋在清虚观已经度过了半个月。
他的日子过得很平淡,每天五更起床,和师兄们一起打坐,用木真人教他的特殊方式呼吸,就是在急促和悠长之间切换,口诀由七十二个长呼吸和七十二个短呼吸组成,长短相间,十分复杂。
不过郭宋发现自己确实很有天赋,《玄门日诵早坛功课经》,自己只读了两遍便可一字不错地背出来。
至于晦涩的呼吸口诀,自己居然只听了一遍就记住了,在练习三天后,就能和师兄们一起打坐念经,复杂的呼吸完全是自主进行。
第一天他劈了十根柴后便累得气喘吁吁,劈了五十根,整个人就累瘫在地上,但没有人帮他,每天最少必须劈足三百根柴才能睡觉。
但十天后,他发现自己一口气能劈三十根柴,每天能劈五百根柴。
第十五天时,郭宋发现自己的腿和胳膊变粗了,身上长出了肉,胸前的排骨已经不太明显了。
这天上午,四师兄甘雨站在一旁看郭宋劈柴。
他也是听老二说,这个小师弟劈柴有些天赋,他心中便多了几分好奇。
郭宋看了师兄一眼,问道:“师兄,好几天没见师父了。”
“师父啊!当然是去了灵寂洞。”甘雨随口道。
“老四!”
大师兄甘风忽然从厨房窗口探出头来,严厉地瞪他一眼,“怎么交代你的?不准随便乱说话。”
甘雨吐了一下舌头,不敢吭声了。
郭宋却没有多问,连一向喜欢顶嘴的四师兄都知错改正,估计这个秘密比较重要,不是自己能知道,他继续砍自己的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小师弟,你劈这四根柴。”
甘雨将四根圆柴一排摆在地上,笑道:“你要用最快的速度一气呵成,我手中这根柴从天上落地时,你就停止。”
甘雨随手拾起一根柴,“准备好了吗?”
郭宋点点头,甘雨将手中柴猛地向天上抛去,“开始!”
郭宋一步上前,一刀劈出,第一根柴被劈成两半,反手又是一刀,第二根柴也断了,就在天上柴禾落地的瞬间,郭宋将第三根柴劈断了。
“不错!不错!”
甘雨鼓掌赞许,“难怪师父找你上山,果然有点天赋。”
郭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师兄,我速度很快?”
“废话,当年我劈柴三个月后才到你现在的速度,可你才半个月啊!”
“那能不能再快一点?”
甘雨翻了一个白眼,他向两边看看,压低声音道:“我可以教你一招手法和一个步法,你别告诉师父。”
“多谢师兄成全!”
………….
上山三十天后,郭宋劈柴如行云流水,一口气能劈百根,五百根柴他一个时辰就能劈完,他发现自己的体重至少长了十斤,瘦弱的脸颊也变得丰满起来。
和刚上山的瘦弱单薄相比,他正一天天变得强壮。
但郭宋比较沉默,除了干活和做功课外,他其他时间都是坐在悬崖上,默默望着远方,思念他的亲人,这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他怎么也无法忘却另一个世界的爱妻和女儿。
这天上午,郭宋找到了大师兄甘风。
四个师兄分工明确,大师兄和四师兄负责去山中砍树伐木,二师兄和三师兄负责去找吃的。
另外做饭也是大师兄的事情,至于担水,每个师兄轮流去担。
大师兄比较木讷,好像脑子不太好,做什么事情都要先想半天,听四师兄说,大师兄年轻时生了一场大病,脑子被烧坏,被师父医治好后便收他当了徒弟。
至于师父木真人,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大部分时间郭宋都没有见到师父,他问了几个师兄,大家都不知道师父在哪里?他每次都是这样一走十几天,不知所踪,大家也已经习惯了。
“大师兄,柴房已经堆满了,还要再劈柴吗?”郭宋指了指柴房问道。
甘风扳着手指算了半天,才道:“你告诉老四,让他去卖柴!”
郭宋这才知道,原来他每天劈的柴禾是拿去卖的。
当四师兄甘雨将用绳子捆扎好的柴垛背在身上时,郭宋都看呆住了,这垛柴至少有三百斤重,比四师兄的两个人还高,他居然能轻松地背起来。
“小师弟,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卖柴?”甘雨笑嘻嘻问道。
郭宋如梦方醒,连忙点头道:“我跟你去!”
郭宋将柴刀插进裤带中,跟随四师兄下山了。
一个多月来,郭宋还是第一次下山,和一个月前的艰难上山相比,他的步伐明显变得轻快了,勉强能跟上四师兄的下山节奏。
“四师兄,你练过武吗?”郭宋望着甘雨身后小山一般的柴垛问道。
甘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们每天都在练武,你不知道?”
郭宋摇摇头,“我只见大家打坐,其他时间没有见你们练武啊?”
“劳作就是练武的一种,像你劈柴,是不是在练身法和刀法,你一个时辰就能砍完五百根柴,除了你身体变强壮,难道你没感觉自己出手更快了?”
郭宋一脸茫然,他劈柴就是劈柴,哪里还想过身法和刀法。
“是你自己没有留心,那天我不是教了你怎么劈柴吗?那两式劈柴的手法和步法,你以为是什么?”
郭宋早就怀疑师兄教自己劈柴的手法和步法是一种武艺,现在他才确定是真的。
“难道那就是刀法?”
甘雨呵呵一笑,“那是我教你玩的,你真正的练武还没有开始呢,估计快了,师父的药也该采齐了。”
“师兄,灵寂洞是什么?”郭宋随口问道,半个月前听到的秘密,一直萦绕在他心中。
甘雨沉吟一下道:“你是我师弟,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绝不能泄露出来,否则清虚观会永无宁日。”
“师兄放心,我不会乱说。”郭宋心中顿时充满了好奇,连一向嬉皮笑脸的四师兄都变得严肃起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灵寂洞是崆峒山最大的秘密,据说里面有得道者升天留下的遗迹,它又被称为升天台,是所有修道者一直梦想的地方。”
“这个灵寂洞在哪里?”
甘雨摇了摇头,“没人知道它在哪里?紫霄天宫的三位天师找了它整整二十年,也没能找到。”
沉默片刻,郭宋小声问道:“是不是师父找到了?”
甘雨苦笑道:“其实我们也只是猜测,师父从不肯说,我们猜测师父会不会在灵寂洞里修行,要不然他老人家怎么能十几天都不用吃东西,师父分明是练成了辟谷术。”
“师父练习辟谷术和灵寂洞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
甘雨神情变得十分严肃,他对郭宋道:“晋朝仙道葛洪的女弟子魏华存曾在崆峒山修练辟谷术,她留下的《三注经》中有记载,‘崆峒有仙洞名灵寂,其洞幽深不知几许,仙机盎沛,得道者众多。’
魏华存修炼辟谷术的胡麻散和伏苓丸便是在灵寂洞中配制而成,我们都认为师父一定在灵寂洞找到了魏华存留下的修练之术,所以师父才练成了辟谷术。”
郭宋知道魏华存这个人,东晋著名女方士,以修练辟谷术而出名,被道教清派奉为宗师。
“魏华存有没有在崆峒山留下遗迹?”郭宋又问道。
甘雨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这话若被紫霄系的道士听到了,他们非要打死你不可。”
郭宋一怔,“莫非紫霄系就是她.......”
甘雨点点头,“紫霄天宫就是由她一手创造,太宗年间,她云游去了罗浮山,便再也没有回来,也没有留下灵寂洞的具体所在,灵寂洞就成为紫霄天宫最大的遗憾。”
郭宋这才明白为什么不能提到灵寂洞,若紫霄天宫得知,清虚观真的就永无宁日了。
他望着巍巍群山,一时间悠然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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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留言,给大家说明两点:1、本书并不会太多改变历史,可能会把藩镇割据时代的一些枭雄人物集中在一起,比如朱、李希烈、李师古、李师道、吴元济、刘辟等等,主要是剧情需要。2、本书不是修仙小说,但中古道士确实是以修仙为一生追求,主角生活的环境是这样,不可避免地会有一些描写,但主角不会出现修仙情节,主角的任务是练武。】
第五章 玄虎卖柴
一个时辰后,他们便来到了五台峰,五台峰由东西南北中五座山峰组成,也是崆峒山的核心地带,它大约在海拔千米处左右,从山下的崆峒镇上五台峰却有整齐宽大的石阶可走,这也是天宝元年,唐玄宗来紫霄天宫祭祀老子时所修。
所以绝大部分道观都修建在五台峰附近,为了沾一点上山石阶的便利,而修建在香山的道观目前只有清虚宫和静乐宫两家。
紫霄天宫便位于中台,其余赤猿宫、玄虎宫、青牛观、白羊观和黄鹤观则分别位于东西南北四座台上。
他们来到的是西台,西台的中央平地上坐落着玄虎宫,另外还有几座野道观也在附近。
老远,郭宋便看见了延绵高大的黑瓦黄墙以及贴着金箔的飞檐斗拱,在阳光下熠熠闪烁着金光,和他们破旧的清虚宫简直是天壤之别。
甘雨指着远处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道:“小师弟,那就是紫霄天宫的天殿,它可是整个陇右最壮观的建筑。”
郭宋也看到了,在五台中部高高矗立一座高大宏伟的大殿,至少有二十层楼高,壮观之极,据说是天子李隆基特批,仿大明宫麟德殿修筑而成。
这种宫殿是紫霄天宫的标志,叫做天殿,也是崆峒山最神圣之地。
但他们今天不是去紫霄天宫,而是去位于西台的玄虎宫。
玄虎宫占地约三十亩,宫内古树参天,广场宽阔,房舍极多,有千余名道士在这里修行,它是六座正统道观中,仅次于紫霄天宫和赤猿宫的第三大道观。
郭宋跟随甘雨走近围墙,便听见里面传来整齐的喝喊声,感觉像是在练武。
甘雨悻悻道:“他们吃皇粮,当然不用去辛苦觅食,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武,晚上聚在一起念念经文。”
两人来到一扇很小的门前,门上有一块牌子,写着‘柴院’两个字。
甘雨敲了敲门,片刻出来一名中年道士,穿一件赤色细麻道袍,他看了一眼甘雨,眉头一皱道:“怎么没有晒干就送来了?”
甘雨恭恭敬敬道:“鸿远方士,春天雾大,很难晒干,我们尽量送松柴,恳请谅解!”
中年道士傲慢道:“收下可以,按照规矩扣两成,有异议吗?”
“没有异议!”
中年道士从怀中摸出几块铁牌,挑了一块递给甘雨,“去支钱或者兑盐油都可以,把柴送进去吧!”
甘雨对郭宋道:“师弟,帮一把!”
两人抬着柴进了院子,只见院子木柴堆积如山,都是湿柴,哪有什么干柴,郭宋这才明白,对方是在挑毛病砍价钱,然后再减两成估计是回扣了。
两人放下柴,甘雨带着郭宋从另一扇门进了道宫,一路上遇到不少道士,看见他们两人,一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对他们不屑一顾。
不过郭宋却发现他们道袍颜色不同,他拉了拉甘雨的袖子问道:“师兄,他们道袍的颜色怎么不一样?”
甘雨撇撇嘴道:“这就是他们的等级了,黑、青、红、黄、紫五种颜色的道袍,分别代表道童、道长、方士、真人和天师,很多野道观也跟他们学,搞得等级森严,咱们小道观不讲究这些,穿的都是一样。”
郭宋看了看自己的道袍,是一领破旧的灰色纳衣,是甘雨穿了整整十年又传给他的,已经洗得发白,前后缀了二十几个补丁,穿的旧布鞋也破了,两边的大拇指都探出头来。
甘雨的道袍也好不到哪里去,是三师兄传给他的。
郭宋之前的俗家衣服只穿了三年,属于极有利用价值的新衣,已经被裁成无数小方块,摇身变成了候补补丁。
郭宋有点理解了,大家都穿着一样的破烂道袍,想讲究也讲究不起来。
郭宋挠挠头,“可师父不也是真人吗?”
甘雨冷冷哼了一声,“师父那是自谦,你知道师父出家前是什么人,说出来吓死他们。”
“师父出家前是什么人?”郭宋好奇地问道。
甘雨自知失言,有点慌乱道:“这个不能说,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郭宋翻了一个白眼,心中却满是疑惑,难道师父是大唐名人?
走过一道圆门,他们来到了道宫正院,这里地势开阔,四周古木参天,中间是一座用花岗岩石砌成的高台,周围还有栏杆,花岗石高台占地至少有五亩大小,十分宽敞,这里应该是道宫的主广场。
主广场正面便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足有五六丈高,飞檐斗梁,描金画彩,一块银边黑底的大牌匾上写着金光闪闪的三个大字:三清殿。
只见花岗石广场上六十名黑袍小道童正在练剑,他们个个穿一身簇新的细麻道袍,脚穿厚底新靴,脸庞红润,目光明亮,手执一柄长剑,跟随着一名赤袍方士挥剑起舞,步伐翩跹,动作整齐划一。
郭宋愣住了,这些小道童不就是和他一起在接引院的孩童吗?中间最高那个道童正是差点把自己前身打死的张虎儿。
甘雨笑道:“这就是今年招收的新道童了,先集中在玄虎宫训练三个月,然后再回各自的道观,你应该都认识吧!”
郭宋默默点头,甘雨拍拍他肩膀,“走吧!师父常说,暖房里的花会开得很艳,但暖房里的树却长不大。”
……….
甘雨去了厨房兑盐,厨房大门外,郭宋靠着一棵大树,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他现在才大致明白崆峒山各道观的运作方式,紫霄天宫和五座附属道观高高在上,他们有朝廷供给的皇粮,还有各种充足的资源。
其他野道观为了生存,也不得不向紫霄天宫提供柴禾、山货以及各种劳务,以换取生活必须品,自己每天劈的柴禾,除了小部分自用,其他就是用来兑换盐和油。
不过郭宋有点不明白,他们完全可以背着柴禾或山货去平凉县售卖,相信价格要比紫霄天宫公道得多,还能买些布料鞋袜之类。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约定不成?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果然是这个臭狗屎!”
郭宋一回头,只见身后出现了十几个黑袍道童,个个手执长剑,正是在接引院经常欺负他的那伙孩童,为首道童长得牛高马大,满脸横肉,嘴角带着一丝狞笑,便是差点把他前身打死的张虎儿。
张虎儿上下打量一下郭宋,咧嘴回头对众人笑道:“这小子真去当叫花子了!”
众人一阵大笑,有人怪声喊道:“好像还长胖了一点,是不是泔水喝多了?”
“郭草,给道爷磕三个头,道爷等会儿赏你根鸡骨头。”
“哈!哈!哈!”
十几名道童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就仿佛又回到了在接引院随意欺凌郭宋的时光。
郭宋忍无可忍,无比憎恨地低声骂道:“一群疯狗!”
“你说什么?”
张虎儿的脸立刻冷了下来,重重推了郭宋一把,“小王八蛋,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师兄,打他!打烂他的鼻子!”众道童在旁边大声怂恿。
郭宋心中的仇恨蓦然燃烧起来,虽然张虎儿打的是他的前身,但记忆中那种痛不欲生的疼痛却令他刻骨铭心。
张虎儿练了一个月的武,心中早已按耐不住,既然‘陪练’送上门来,那就只能怪他自己活该。
他狞笑一声,捏紧拳头,猛地一拳向郭宋面门打来,这一拳打得极为刚猛,若被打中,鼻梁骨非被打碎不可。
周围道童一声惊呼,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变得兴奋起来,他们无比期待着一个多月前的那一幕重演。
郭宋本能向后一闪,这是甘雨教他的步法,就像他后退准备劈柴一样,动作极快,张虎儿一拳打空,不等他反应过来,郭宋的拳头已经到他眼前了。
‘砰!’
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张虎儿鼻子上,就仿佛郭宋一刀准确无误地劈中了地上的柴禾,出拳迅疾无比。
张虎儿惨叫一声,捂住鼻子仰面倒地,鼻血喷了出来。
第六章 忍无可忍
其他道童惊呆了,忽然有人大吼一声,“打死这个王八蛋!”
众人纷纷挥舞铁剑向郭宋劈头盖脸打来,他们的铁剑虽然没有开锋,但在乱剑群殴之下,一样会丢小命。
郭宋的热血涌上头顶,他从后腰拔出柴刀,大吼一声向道童们劈去。
‘叮当!叮当!’
眼前的几柄剑被柴刀劈飞,众道童见郭宋满脸狰狞,势若疯虎,都吓得纷纷后退。
这时,指点道童练剑的赤袍方士在远处怒喝道:“谁敢在玄虎宫放肆,你们还不快去拿下!”
几名在旁边看热闹的年轻道士立刻向郭宋扑去。
就在这危急时刻,一个灰影冲了过来,一把抱起郭宋便向外狂奔。
来人正是甘雨,他用铁牌在玄虎宫厨房兑了半斤盐,回来找郭宋,正好看见几名道士来抓郭宋。
他心中大急,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师兄,我自己会跑!”郭宋被他扛在肩头,颠簸得着实难受。
“别废话,你跑不过他们的。”
甘雨轻车熟路,一阵狂风般冲到后院高墙前,他没有停步,扛着郭宋在墙上疾蹬几步,身子已到半空,只见他左手一甩,腰带上的铁钩准确钩住了高墙边缘,单臂较力,借着腰带的拉力,他竟然一跃跳上了墙头。
这时,四名道士已追到十几步外,其中一名道士手一扬,打出两枚石弹,直取甘雨双腿。
郭宋在甘雨肩头看得清楚,大急道:“后面有偷袭…….”
不等他说完,甘雨的腰带已飞出,变成棍子一般,左右一摆,将两颗石弹打飞出去。
“好功夫!”郭宋忍不住一声喝彩。
他身体一晃,甘雨已向墙外跳去,郭宋只觉头晕目眩,等他反应过来时,已是双脚落地了。
“快跑!”
甘雨拉了他一把,两人拔足飞奔,转眼间便钻进了树林。
几名道士站在墙头,见他们已经跑进树林,只得低声骂了几句,不再追赶。
甘雨拉着郭宋一口气跑出两里外,见几名道士不再追来,他这才停住脚步喘气。
“好险!差点被抓住,这帮杂毛十分护短,落在他们手中,不死都要脱成皮。”
郭宋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歉然道:“今天…..连累….连累师兄了!”
“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师弟,我怎么可能让你落在他们手上。”
郭宋心中感动,竖起大拇指由衷赞道:“师兄的武艺简直高明之极!”
甘雨脸一红,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是你没见过真正武艺高强的人,在你来之前,师父的四个弟子中,我的武艺就比大师兄好一点,远远比不上二师兄和三师兄,尤其二师兄的武艺最高强,要是他今天在,我们根本不用跑得这么狼狈。”
郭宋叹息道:“要是我会武艺,也不会受辱了。”
甘雨笑道:“你以为师父找到你,只是想让你学道吗?我们四个资质都不行,继承师父衣钵,只能靠你了!”
两人上了小道,郭宋的喘气终于平息下来,他想到一件令人担心的事情,问甘雨道:“他们会不会以后不收我们的柴禾了?”
甘雨眉毛一挑,“这个你放心,他们不会为这点小事破坏规矩,他们不收柴,我正好背去镇里卖,省得受他们的剥削!”
他小心翼翼从怀中摸出个布包,里面是个小纸包,被裹得里三层外三成。
“这就是三百斤柴换来的,看他们剥削得多狠,才区区半斤盐,这点盐不够吃,明天我还得再来一趟,后天再来换点油,你就别来了。”
郭宋知道这是崆峒山的规矩,不是他能改变,又问道:“明天再来,他们会不会为难师兄?”
“我不去玄虎宫就是了,去北台青牛观和白羊观,都一样。”
郭宋默默点了点头,甘雨指旁边一块大石道:“我们坐下歇会儿,喝口水!”
两人坐下,甘雨将水葫芦递给郭宋,郭宋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又递给师兄。
“师兄,你打算一辈子当道士吗?”郭宋问道。
甘雨微微一笑,“除了大师兄外,我们三个从来没有学过一篇经文,怎么可能一直当道士,等时机成熟,师父就会放我们下山,去闯荡一番天地。”
“师兄以后想做什么?”
甘雨想了想笑道:“我的梦想是想成为荆轲、要离那样闻名天下的刺客。”
甘雨望着天空,眼中充满了憧憬,缓缓吟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是师父教我的诗,也是我一生的梦想。”
………
黄昏时分,两人回到了清虚宫,郭宋却意外看见二师兄甘云跪在师父房门前,他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袱,似乎要出远门。
“师父,徒儿去了,您自己保重!”
“就你屁话多,还不快走!”屋里传来木真人不耐烦的声音。
甘云含泪磕了三个头,起身来到甘雨和郭宋面前,“老四,以后要辛苦你照顾师父了。”
甘雨一脸羡慕问道:“师兄还回来吗?”
“也许几年会回来,也许就不回来了,师父说,看各自机缘。”
甘云又拍拍郭宋的肩膀,“小师弟,保重!”
说完,他迈开大步便向山下走去。
郭宋望着他身影走远,不解地问道:“二师兄是去哪里?”
“师父放他下山了,哎,什么时候才轮到我啊!”甘雨惆怅地叹了口气。
……….
入夜,郭宋怎么也睡不着,他还在回味白天经历的事情。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才劈了一个月的柴,竟然能一拳将张虎儿打倒,这里面固然有张虎儿轻敌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自己身法很快,出拳也快,气力也明显增大。
可是....这才一个月啊!仅仅靠四师兄教他的两式手法和步法,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功效,难道是每天打坐的缘故?还是自己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想到灵丹妙药,郭宋猛地想起一事,他每天吃的饭似乎和师兄们不太一样,大师兄总是从另一口小锅里舀一大碗黑糊糊的东西给他。
难道原因在这里?他心中像猫抓一样难受,想问问四师兄,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胡思乱想中,郭宋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无意中发现了一座幽深的溶洞,上面有‘灵寂’两个大字,洞中金光灿灿,竟然堆满了各种金银珠宝。
…………
五更时分,郭宋和平时一样,起身打坐念经,用独特的节奏呼吸,大脑便进入了冥想状态,不过他想的不是修仙之道,他想的是宇宙,自己的身体无限飞升,飞出了太阳系,在银河系中自由翱翔。
打坐了一个时辰,师兄弟们都纷纷起身了,郭宋只觉神清气爽,头脑和身体都达到了最佳状态。
这时,大师兄甘风走过来对郭宋道:“你去竹林那边,师父在那里等你。”
“我知道了!”
郭宋也顾不得洗漱,穿上鞋便快步向竹林方向奔去。
竹林距离道观大概有两百步远,占地约十几亩,翠竹茂盛,清静幽深,竹林前面有一小块菜地,木真子已经这里等候多时了。
第七章 学武之择
郭宋连忙上前施礼,“参见师父!”
木真人微微笑道:“拿着篮子,跟我进林中挖笋!”
郭宋这才注意到师父脚下有两个竹篮,里面各放一把柴刀。
他拾起篮子,跟随木真人进了竹林。
竹林里铺了一层厚厚的竹叶,踩上去十分松软,只片刻,他们便发现了十几棵嫩笋。
“会挖竹笋吗?”木真人笑问道。
郭宋点点头,“会一点!”
“那我就不教你了,你自己挖吧!”
挖笋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把春笋周围的泥土挖松了,把整根笋拔出来,但如果是四月中下旬的笋,就要有选择性的挖,把长得健壮者留下,以培育新竹。
不多时,郭宋把十几颗嫩笋都拔了起来,拭去泥土,装入篮中。
这时,木真人走了过来,他见郭宋收获颇丰,便赞道:“不错,很熟练!”
“师父,这是什么?”
郭宋发现师父篮子装了一层像蛆一样的白色肥虫,在拼命蠕动,不由吓了一跳。
“这是竹蛆,你每天都吃它,你不知道吗?”
郭宋心中顿时一阵恶心,自己每天都在吃这个东西?
木真人呵呵一笑,“这可是好东西,只有这时候才有,要不你的身体怎么能恢复这么快。”
“可是....可是道士不是不能杀生吗?”郭宋终于找到一个借口。
“谁说的,道士一样可以吃荤,只不过我们要用猎物去换生活用品,所以吃得比较少,像你第一天来,吃的不就是蛇羹么?”
郭宋膛目结舌,第一天吃的饭里居然有蛇,自己怎么不知道?那黑糊糊的,难道是蛇皮?
木真人见一脸惊愕,便哑然失笑道:“修道不是当和尚,没有那么多讲究,上古仙人,又有几个吃素的?”
“弟子明白了。”
木真人点点头,“我听老四说,你们昨天和玄虎宫的道士发生了冲突?”
“是弟子的责任,遇到了从前接引院的孩童,被他们欺负,多亏四师兄及时救我。”
木真人不置可否道:“紫霄一脉的道士是出了名的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你的那些宿敌迟早会练成高强的武艺,如果你跟不上,下次见面,你恐怕就不会像昨天那样幸运了。”
郭宋明白木真人意思,立刻躬身行礼,“弟子愿意向师父学武!”
“你想通了?”木真人捋须笑问道。
郭宋点点头,“若不学一点安身立命的本钱,将来怎么在大唐立足!”
郭宋确实想通了,他已经无法返回后世,要想在大唐立足,就必须要有常人不及的本事,他没有背景后台,也不是世家弟子,当官轮不到他,那么学会一身武艺,至少他还有出头的机会。
木真人深深看了他一眼又道:“武有两种,一种是侠者之武,轻功暗器,拳脚剑法,可为侍卫,可为刺客,或者持剑行走天下,随性而为,唤作游侠儿;
另一种是将者之武,长戟横刀,招法简洁实用,以力量为胜,或练骑射,黄沙百战,纵横于沙场,抗击异族,报效国家,你愿意学哪一种武?”
郭宋前世的梦想是练一身绝世武功,仗剑行走天涯,但木真人说到黄沙百战,纵横于沙场时,又令他热血沸腾。
他低声问道:“能不能两种都兼顾?”
木真人微微一笑,“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问的不是技,而是武,你是想做侠士,还是想做猛将?”
郭宋立刻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他毫不犹豫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木真人哈哈大笑,这是他听过最有意思的回答了,这个小滑头其实都想学,高兴了就为国效力,去当猛将,不高兴了,便隐匿于江湖,做个游侠儿。
他想了想道:“我就教你一些共通的东西,你悟透了,那就一通百通,你随我来!”
木真人带着郭宋来到竹林前的空地上,他摆出一个招式,单脚立地,手指竹林,目光犀利盯着竹林某处,另一只手握住柴刀横举过头顶,就像泥塑一样,再也一动一动。
好一会儿,他停下对郭宋道:“这一招叫做钟馗捉鬼,你先练三年,然后我再教你其他武艺。”
郭宋想了想问道:“师父的意思,像师父刚才那样子,一动不动,能站多久算多久,为三年后学武技打下基础。”
“孺子可教!”
木真人暗暗赞许郭宋的聪明,一点就透,他点点头,“这是我独创的练武方式,你可别小看它,它练你的腰力、腿力、定力和臂力以及你的心性,但更重要是练你的平衡力,平衡力是所有武艺的根基,平衡力强大,那你练什么都会得心应手,练什么都会事半功倍,练什么都能达到顶峰。”
“弟子明白了!”
“我教你的方法晚上再练,白天你还是要劈柴,另外,你二师兄下山了,从今天开始,你跟三师兄去觅食!”
..........
从竹林回来,三师兄甘雷便递给他一个背筐和一把小锄头,“跟我走吧!今天我们去后山。”
甘雷年纪不大,也就是二十岁左右,身高至少在一米八以上,体重也不会低于二百斤,长得满脸横肉,目光凶狠,看起来就是一个很不友善的大胖子。
郭宋对甘雷的印象不太好,主要来源于甘雷第一夜对他的负面评价,再加上甘雷本身对郭宋不待见,使得这一个月来,两人很少说话,现在师父却把两人安排在一起。
不知道师父会不会担心,但甘雨却满脸担忧地望着两人远去………
去后山要先下到山坳,再沿着山坳走上七八里才能到。
下山没有路,甘雷带着郭宋攀附一棵棵大树,跌跌撞撞向山下奔行,八十度的斜坡十分陡峭,地上长满青苔,又湿又滑,稍不留神就会翻滚下山。
甘雷并没有等郭宋,他自己一路轻车熟路地向下奔行,郭宋下山却惊险无比,慌不择路就不用说了,几次踏空失足,幸亏他及时抱住大树才没用摔滚下山去。
郭宋望着远处甘雷的背影,咬了咬嘴唇,却没有喊他等等自己,而是咬紧牙关盯着下一棵树,猛地向下奔去,就在身体即将失去控制时,他一把抱住了大树。
他的目光随即又转向下面的另一棵大树.......
甘雷奔到山坳没等多久,便看见郭宋从山坡上的树林里跌跌撞撞冲了下来。
郭宋十分狼狈,浑身是泥迹和青苔,不知摔了多少跤,脸也擦破了。
他却什么都没有说,走上前平静对甘雷道:“师兄,继续赶路吧!”
甘雷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小子挺倔,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他点点头,“走吧!”
山坳的路比较好走,甘雷大步流星走在前面,郭宋腿略有点瘸,却依旧紧紧跟在甘雷身后,并没有被甩掉。
走了约两里路,甘雷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歇会儿吧!”
他坐在一块大石上,取出水葫喝了两口,把水葫芦扔给郭宋,郭宋也不客气,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又把水葫芦扔还给甘雷。
“小师弟,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讲人情,下山也不帮你一把?”甘雷终于开口了。
郭宋摇摇头,“我从来都是靠自己,不会指望别人。”
“这话说得不错,我第一天跟师父去采药,从半山腰摔下去,师父也不管我,我自己爬回了道观,但从此以后,我没摔过第二次。”
“在师父看来,或许这也是一种修行吧!对心志的磨炼。”
甘雷微微一怔,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郭宋的一句话让他忽然悟到了什么,这十年来发生的很多让他无法理解的事情,似乎都迎刃而解了。
难怪师父说小师弟悟性高,自己还不服气,现在看来确实有点那么回事,他一句话就能说透自己十几年没有看透的事情。
甘雷再看郭宋时,目光终于变得柔和了一些。
“走吧!”
他一拍屁股,带着郭宋继续向后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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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胖子甘雷
郭宋随口的一句话,解开了甘雷多年的一个心结,为什么这些年师父有时候对自己很好,有时候却冷酷得不近人情,应该就是郭宋所说,师父是在磨练自己的心志。
想通这一点,甘雷内心深处蓦地一松,他心中对郭宋的一丝轻蔑和不满也随之烟消云散。
胖子就是胖子,不管相貌怎么凶恶,一旦看对了眼,胖子胡吹瞎侃的本性就会暴露出来。
“小师弟,我这人不太讲规矩,紫霄天宫定的规矩在我看来就是一堆狗屎,凭什么我们辛辛苦苦猎获的野味都要给他们送去?”
郭宋想了想道:“师父告诉我,我们需要和他们交换生活用品。”
甘雷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那你就错了,我们和紫霄天宫换的生活用品,就只有盐和油,都是用柴禾换的,和野味没有一点关系。”
“那是为什么?”
“紫霄天宫那帮老杂毛认为,崆峒山是他们的地盘,其他野道在这里修行必须要向他们交租,所以给每家道观都定了租子,我们清虚观每年要向他们交两百件野味,其中三十件必须是大家伙。”
“仅仅只是交租子?”
郭宋笑了笑道:“师兄,事情没那么简单吧!”
甘雷见郭宋比自己想的要精明得多,不容易糊弄,心中暗骂了一句小狐狸,只得悻悻道:“当然了,还有就是道士度牒,我们的出家度牒是由紫霄天宫向朝廷申请的,假如破坏了他们定的规矩,他们随时可以注销我们的度牒。”
这还差不多,紫霄天宫利用自己的特权来控制崆峒山各个道观,上缴猎物只是一种控制的手段罢了。
“师兄,我也有度牒?”郭宋好奇地问道。
“你应该也有,师父已经替你办了,不过要明年才能拿到。”
郭宋心中暗暗思忖,不知道自己昨天出手打了张虎儿,紫霄天宫还肯不肯替自己办度牒?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从甘雷手中飞出,‘吱!’一声惨嘶,一只飞奔的野兔被一柄飞刀钉死在三十步外的树根上。
甘雷大笑,上前取下野兔,野兔很肥大,至少有七八斤,他掂了掂对郭宋笑道:“今天运气不错,咱们午饭有口福了。”
他将野兔扔进郭宋的背筐,卖弄似的耍个刀花,得意洋洋道:“怎么样,飞刀不错吧!要不要师兄教你两手?”
郭宋不为所动,他斜睨一眼野兔,淡淡问道:“师兄确定这野兔不用带回去?”
甘雷眉毛一挑,“待会儿老子杀只黄鼠狼带回去交差,臭死那帮老杂毛。”
说完,他忽然感到了什么,他打量一下四周,舔了一下嘴唇道:“风吹草疾,这个兆头不错,搞不好今天能捞到头大家伙。”
他手一挥,“今天不去后山了,咱们就在这里找吃的。”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他们既然生活在植被极为丰富的崆峒山上,只要不挑剔,可食用的山货很多,像各种小动物,各种野生果子,各种蘑菇菌类,各种可食用的植物根茎,还有各种野菜。
当然也要当心,自然界同样也危机四伏,各种猛兽、毒蛇、毒虫,毒蘑菇等等,稍不留神就会遇到。
郭宋将一根粗壮的蕨根挖了出来,一条足有二十几厘米,色彩斑斓的红头大蜈蚣从土钻出来,爬上了他的手臂,郭宋吓了一大跳,手一甩,将蜈蚣甩出一丈远。
“别踩死它!”
甘雷一阵风似的冲来,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竹筒,用小刀一挑,蜈蚣便钻进了竹筒中,他将竹筒口塞起来,笑道:“这可是一味好药,练武人必须用到的。”
他眼睛忽然瞪大了,望着郭宋手中一条俨如婴儿手臂粗的蕨根,惊叹道:“你小子真是福将啊!我挖了十年蕨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根。”
他将四周踩了一圈,连声道:“不对!不对!这里的蕨菜至少都长了十几年,我们今天撞大运了!”
两人一起动手,将周围上百根蕨根一起挖出来,最细都是拇指粗细,收获十分丰富。
蕨根晒干后磨成粉,便是一种可食用的淀粉,他们饭中黑糊糊的东西就是蕨根粉。
他们今天收获不错,才半天时间便采了大半筐蕨根,又装了一筐蕨菜,挖了五六根山药。
猎物是一只兔子,两只刺猬,一条草蛇。
甘雷心情不错,他将兔子取出,开膛破肚,郭宋找来一堆木材,两人准备烧烤了。
忽然,甘雷感到了什么,他伸出指头‘嘘’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压低声音对郭宋道:“空气的气味不对!”
郭宋嗅了嗅,除了甘雷手上兔子的血腥气味,他什么都没有闻到。
甘雷脸色忽然变了,轻轻拉了一下郭宋,向后使个眼色,郭宋一回头,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一头黑熊就在他身后十几步外,站起来身高足有两米,体格强壮,小眼睛冷冷地盯着自己。
“快跑!”
甘雷低喊一声,他转身将兔子向黑熊砸去,撒腿便跑。
郭宋心中大急,这时候不是应该躺下来装死吗?他们怎么可能跑得过黑熊?不过他却一时忘了,胖师兄不用跑过黑熊,只要跑得过他郭宋就行了。
郭宋跟着甘雷狂奔,他们距离最近的大树至少还有一百五十步,郭宋简直要绝望了。
此时郭宋已经明白师兄为什么要跑,躺地装死只是对吃饱的熊有用,而这头黑熊冬眠刚醒,正饿得前胸贴后背,哪里会管什么死活,那只兔子现在就成了他们能否逃过这一劫的关键。
这头饥饿的黑熊确实是被兔子的血腥气味吸引而来,它并不急于追赶二人,而是拾起地上的兔子,扔进嘴里大嚼吃掉,但远远无法解饿,这才向二人狂追而去,此时,两人已经奔到百步外。
尽管甘雷跑步快如闪电,但郭宋毕竟年少,他稍稍拖慢了二人的速度。
黑熊奔跑的速度极为惊人,百米冲刺只要六秒,只片刻,便距离他们二人越来越近,轰隆!轰隆!地面在颤抖,黑熊越来越近了。
两人又奔出十几步,前面是一棵大树,甘雷忽然抓住郭宋的脖领向上一扔,“抓住大树!”
郭宋感觉自己腾空而起,他不假思索一把抱住了树干,拼命向上攀爬,他知道黑熊刚刚结束冬眠,正是最危险的时候。
他一口气爬了数丈高,才心有余悸地回头向下望去。
却不见师兄甘雷的影子,也没有看见黑熊。
“我在这里!”
郭宋听到前面喊声,这才看到了师兄,他爬上了另一棵大树,那头黑熊就靠在他身下的树干上,用后背在树干上摩擦,树叶摇得哗哗作响。
郭宋连忙喊道:“师兄,你试试飞刀,看能不能射穿他的头颅或者心脏?”
甘雷哼了一声,“射杀它做什么,还不是便宜了紫霄天宫那帮杂毛!”
“我们不是每年还要交三十头大家伙吗?”
“大家伙只要交狐狸和狼就行了,反正肉骚臭难吃,皮毛也给他们捅烂。”
郭宋着实无奈,师兄有脾气了。
说到狼和狐狸,甘雷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珠转了几转,他对郭宋喊道:“在树上呆着,我带熊大哥去拜访一下邻居,很快就回来。”
“师兄,你跑不过黑熊!”郭宋急得大喊。
“放心吧!荒野里跑不过它,但在乱石堆里没有问题,我心里有数。”
甘雷从树上一跃跳下,狠狠一脚踢在熊的后脑上,随即一个后空翻落地,拔腿便奔进了小树林,小树林内乱石颇多,大大小小都有,大的有丈许高,小的也齐到人膝盖,这条乱石带足有数里长。
黑熊做梦也没想到对方会这样戏弄自己,它一把抓空,愤怒得大吼一声,追了上去,别看甘雷长得肥胖,没有了郭宋的拖累,他跑起来如风驰电掣,经验尤其丰富,并不跑直线,绕着s形奔跑。
黑熊不断被乱石和树林阻挡,速度快不起来,还真一时追不上他,一人一熊两个大胖子都渐渐跑远了。
郭宋跳下树,把背筐和工具都收拾起来,又重新爬上大树向远处眺望,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郭宋饿得前胸贴后背,才终于看见大胖子甘雷得意洋洋地回来,两只手中还拖着什么。
“师兄,你没事吧!”
“小师弟,今天沾你的福气了,看看这是什么?”
郭宋顿时吓了一跳,甘雷手中竟是两只血淋淋的瘦狼,体格都不大,被他拖着尾巴回来。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我把熊大哥引到狼的山洞去,母狼正在抚育幼崽,结果引发狼熊大战,胖爷我渔翁得利,七八头狼围攻黑熊,被黑熊拍死两只,其他都跑掉了,黑熊也受伤走了,这两只死狼就便宜了我。”
郭宋半晌无语,他真是佩服了这位阴险狡猾的胖师兄,胆大妄为,居然想到把熊引到狼洞里去,恐怕除了他,天下就没有其他人敢这样做。
甘雷见天色已经不早,便笑道:“今天就到这里,我们回去!”
...........
【蕨根粉当食物现在云贵一带还有,叫做蕨耙,有兴趣可以搜搜万能的某宝。】
第九章 身份之谜
回到道观,天已经快黑了,院子里只有老四甘雨一人,他漫不经心地劈着柴,却不停地探头向南面山坡望去。
忽然,一阵树枝摇动的哗啦啦声响,只见身材胖大的老二甘雷露出了头,他吃力地拖着两只血肉模糊的野兽上了山坡,在他身后紧跟着后背两只大竹筐的郭宋。
“你们回来了!”
甘雨甩掉柴刀便迎了上去,他蹲下看了看两只瘦狼,竖起拇指赞道:“我就知道师兄出马,今天一定会大收获。”
“屁话!我哪天不出马?哎哟!今天可累死我了。”
他丢下两只狼尸,揉搓着后腰向厨房走去。
甘雨又连忙接过郭宋的竹筐,回头看了看甘雷,小声问道:“怎么样?老三今天没欺负你吧!”
郭宋笑道:“今天要不是师兄,我今天就差点被…….”
不等他说完,甘雷忽然探出头不满地瞪着他道:“你答应我的!”
郭宋答应不提黑熊之事,他差点说漏嘴,立刻改口道:“差点被两只狼给干掉了。”
甘雨疑惑地回头问道:“老三,今天你们不是去后山吗?怎么会遇到狼?”
甘雷嘿嘿一笑,“我哪知道,或许它们来和小师弟打个招呼,反正明天你负责把两头狼送给五台那些杂毛。”
“老三!”
木真人出现在房门口,狠狠瞪了一眼甘雷道:“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你再张口闭口杂毛,我就把你头上的杂毛全部拔光!”
甘雷挠着头,点头哈腰道:“师父,我不是说你,弟子是说…….好!好!弟子保证不再说了。”
他转身溜进了厨房,木真人又对郭宋道:“先去吃饭,然后到我这里来!”
“是!师父。”
郭宋和甘雨一起把狼和竹筐拖进了厨房,大师兄甘风接过竹筐去收拾了,郭宋也盛满了一大碗蕨粉粥,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木真人对徒弟并不刻薄,一天可以吃三顿,早晚两顿在道观里吃,中午一顿则需要徒弟们自己去想办法。
今天中午要不是遇到那头黑熊,郭宋也能美美大吃一顿兔肉,可惜一只肥兔子,便宜那头黑家伙了。
“咦!老大,这是给谁熬的药?”老三甘雷忽然发现瓦罐子里熬了浓浓的一罐药,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大师兄甘风向郭宋努一下嘴,“当然是给小师弟,你难道还想再喝第二次?”
甘雷撇撇嘴,“得了吧!当年把我喝得那个吐啊,打死我也不会再喝了。”
老四甘雨拍拍郭宋的肩膀,有些幸灾乐祸道:“小师弟,你的好日子来了,要坚持哦!”
郭宋有些不解问道:“这药大家都喝过?”
甘雷一张大胖脸凑上前,眨眨小眼睛道:“除了大师兄,他老人家上山时年纪大了,喝了没用,我们其他三人都喝过,而且一喝三年,每天晚上都必须喝,那个**的滋味啊!我现在还忘不了。”
‘啪!’
甘风给他后脑勺一巴掌,气呼呼骂道:“你这张臭嘴就是该打,老人家只有师父才能这样称呼,你再叫我老人家,就是对师父的不敬。”
“我知道!我知道!”
甘雷笑眯眯挠挠大师兄的后背,安慰他道:“你还年轻,是我把你叫老了,下次我就叫你李道童,满意了吧!”
说完,他又向郭宋挤一下眼睛,郭宋摸摸后脑勺,哈哈大笑起来,几个师兄真的很有趣!
…………
夜幕初降,郭宋端坐在木真人的房间里,他心中觉得有些奇怪,清虚观的道士怎么不做功课?做做法事,或者念念经文之类,师兄们好像除了干活就没有别的事情了。
“你在想什么?”木真人淡淡地笑道。
“师父,为什么我们不用学习经文?徒儿进清虚观已经一个月了,除了早上打坐念一遍早课经外,好像从未接触过其他经文,四师兄说,他也不太懂经文。”
“你很想学经文吗?”
“那倒没有,弟子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并不奇怪,紫霄天宫一脉为什么叫我们野道,其实原因就是这个,我们只练武、采药、觅食,在他们看来就是不务正业。”
木真人摇摇头又道:“其实也不是不学经文,你大师兄就精通法传授,他掌握了《大洞真经》、《黄庭经》、《太上正一盟威经》和《上清三洞五雷经》,能独自开坛做道场,你们五个师兄弟中,只有他一人是潜心向道,其他四人都是借学道之名来练武,我也成全你们。”
郭宋默然,他确实没有向道之心,刚开始他只是想找个地方吃饭,平安活到十八岁,但他亲眼目睹了三师兄和四师兄的武艺后,他开始向往武道了。
“你的三位师兄学的都是侠之武,而你学的是将之武,你们练武的方式不同,你最好不要受他们影响,虽然外在的表现是一样,但实际上还是有很大区别。”
木真人在这个问题上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笑了笑又道:“从今晚开始,你要吃药了,要连续吃五年,药物可以强壮你的筋骨血脉,是你力量的基础,几乎每个练武者都需要药物辅助,但各家配方不同,我给你配的药是仙姑魏存华留下的方子,非常难吃,这对你的毅力将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如果你坚持不下来,你将一事无成。”
郭宋心中怦的一跳,师父居然提到了魏存华,难道他真找到了灵寂洞?
郭宋连忙将这个念头压在心中,不敢多问。
他犹豫一下又道:“两位师兄都说吃了三年的药。”
“我刚才已经说了,你们练的武艺不一样,你们药物的配方也不同,明白了吗?”
“弟子明白了!”
木真人又继续道:“我不会刻意教你练暗器飞刀,也不会刻意教你练轻功,接下来五年内,我只教你练定剑式和身法,等你练到了极致,我再教你别的东西。”
木真人从箱子取出三柄剑,准确说是三根剑形状的铁棍,他自嘲的笑了笑道:“这恐怕是天下最丑的剑了,一柄八斤,一柄十八斤,一柄二十八斤,你头三年练八斤剑,第四年练十八斤剑,第五年练二十八斤,这是当年我的进度,不过你的天赋很好,或许你能提前。”
从师父的话语中,郭宋听出了一丝端倪,他小心翼翼问道:“弟子学的武道,难道就是师父的武道?”
木真人点点头,“整个崆峒山练的都是侠之武,唯独我一人练的是将之武,当年孙思邈和师父裴给我相面,都说我会在四十五假死,七十而终,他已经说对了一半,所以我只剩下十年时间了,我希望你能继承我的衣钵。”
郭宋默默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让师父失望。
“你还有什么疑问?时间不早了,我或许还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有两个疑问始终萦绕在郭宋心中,一个是师父的俗家身份,一个灵寂洞的秘密,不过相对而言,郭宋更对师父的俗家身份感兴趣。
他便鼓足勇气问道:“弟子能否知道师父的俗家姓名?”
木真人微微笑了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皇帝也知道我躲在这里,去年他派一名侍卫秘密来向我传旨,结果你的几个师兄都知道了我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不过希望你不要外传,我从前叫做王忠嗣,听说过吗?”
郭宋大吃一惊,师父木真人就是北伐契丹,大败突厥和吐蕃,官至四镇节度使的中唐名将王忠嗣?可是....历史上他不是暴毙了吗?
木真人又淡淡一笑,“天子赐了我一份死药,又同时赐我一份生药,我在使臣面前服下了死药,在使臣走后又服下生药,王忠嗣死了,木真人却复生了,我告别妻儿,出家来到崆峒山,这一呆就是十五年。”
木真人见郭宋一脸震惊,便笑了笑,把八斤重的短铁剑递给他,“就按照上午我教你的招式,练一个时辰,喝药后睡觉,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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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断肠
房间里,老三甘雷问甘雨道:“小师弟的仇人叫什么名字?”
“叫做张虎儿,好像是被玄虎宫选中了。”
甘雨说到这,忽然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老三,你别胡来,你给师父惹的祸事够多了,”
“放心吧!我不会乱来,我有章法!”
甘雨撇撇嘴,“你的章法就那几招,要么被毒蛇咬死,要么失足坠崖,要么误进狼窝,除了这些阴招,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别以为人家都是傻子,猜不到是你干的?”
“切!胖爷我这次玩个新鲜的,保证他们猜不出,给小师弟出口恶气。”
“师兄!”
身后忽然传来郭宋的声音,两人回头,见郭宋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两人连忙笑道:“师弟回来了?”
郭宋走进来对甘雷淡淡道:“那个张虎儿是我的一个想念,我想着要超过他,才会拼命练武,如果他死了,我的想念也就没了,谢谢师兄的爱护,但还是留着他吧!”
甘雷嘿嘿干笑一声道:“好吧!那就留给你,将来自己干掉他。”
“小师弟,师父教你什么基本功?”旁边甘雨好奇地问道。
郭宋挠挠头,“我也不太明白,两位师兄的基本功是什么?”
“我是这个!”
甘雨取下他的腰带往床头和门上一挂,身体轻轻躺了上去,“这个带子我睡了五年。”
“原来是绳子上睡觉!”
郭宋惊叹一声,又问甘雷,“三师兄呢?”
“我是举石头,一天举几百下,起步就是四十斤。”
两人一起向郭宋望来,“我是练金鸡独立!”郭宋走出房门,在院子里单脚矗立,右手横举剑于头顶,左手指着树干某处,一动不动。
甘雷和甘雨面面相觑,这是在练什么?
“你们两个,不要打扰他,自己忙去!”木真人在一旁瞪了两人一眼。
两位师兄只得悻悻地回房了。
木真人在不远处默默注视着郭宋,见他仿佛老僧入定,对外界不闻不问了。
他点点头,负手返回了自己房中。
第一天晚上,郭宋站了整整三个小时,他当然不可能一直不动,他最多支持十分钟就要停下,休息片刻再继续,最后郭宋几乎是爬着回来,累得浑身都没有知觉了,一下子趴在自己床上,动弹不了。
甘风端来一碗粘稠得如糖浆一般的药,放在他面前,“喝吧!喝完就睡觉了。”
一股极为刺鼻的气味熏得郭宋一下子坐起身,这就像后世化工厂的那种臭鸡蛋味道,让他闻之欲呕。
甘雨拍拍他后背,笑眯眯道:“臭是臭一点,习惯就好了,你捏住鼻子一口喝下去,要不我帮你捏?”
“我自己来!”
郭宋捏住鼻子,端起碗一狠心,不辨滋味地咕嘟咕嘟喝下去,喝到一半时,他忽然弯腰一阵剧烈干呕,胖子甘雷眼疾手快,一下子按住他的胸腹,郭宋才没有吐出来。
甘雨连忙递了一碗水给他,郭宋一口气喝掉半碗水,长长吐口气,“这味道真他娘的**,我简直要死掉了,师兄,我还要喝五年啊!”
“五年三年都差不多,习惯就好了,将来你会很怀念的,来!把剩下的半碗喝掉。”
甘雷捏住郭宋的鼻子,强行将半碗药浆灌进了郭宋的肚子,他嘿嘿一笑,“当年老二就是这样灌我的,我也来试试看,呵呵!灌人吃药真他娘的爽啊!”
郭宋气得直翻白眼,话都说不出来了。
喝完最后一口,郭宋仰面躺在床上,半晌问道:“师兄,这药叫什么名字?”
甘雨笑嘻嘻道:“这叫**琼浆,又叫断肠玉液,你很快就会尝到它的另一种滋味了。”
他话音刚落,郭宋的肚子一阵咕噜噜叫起来,郭宋的小腹痛得仿佛肠子俱断。
“啊!”
郭宋大叫一声,一跃而起,捂着肚子冲了出去。
甘雷在后面笑着喊道:“老五,要走远点啊!”
这一夜折腾了郭宋七八次,三更时分,他整个人都虚脱了,尽管小腹还在痛,但他实在熬不住困倦,昏昏睡去。
........
次日一早,肚子倒是不折腾了,但郭宋浑身每一块肌肉都酸痛难忍,刷牙时连胳膊都抬不起。
甘雷一脸幸灾乐祸道:“老五,谁让你第一天练那么狠,还金鸡独立呢!现在给你三条腿也站不起来。”
“你这个只会说风凉话的死胖子!”
郭宋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反正今天我动不了,你自己去觅食吧!”
“那可不行,师父不允许这样的。”
甘雷看看师父房间,门锁着,估计一早就出去了,他低声道:“你实在走不动,哥哥我背你下去,但你不能不去,师父的规矩很严。”
“不要你背,小爷我自己下山。”
虽然郭宋手臂和浑身酸痛难忍,但腿还行,他拿一根竹杖,跟着甘雷下山了。
走了一段路,郭宋身上的酸痛感渐渐消失,能用手臂抓住树木了,他有些不解地问道:“师兄,我昨晚喝的那个药究竟是什么东西?”
甘雷笑了笑道:“练武的人都要吃药的,只不过每个人配的药都千差万别,有的吃大力丸,有的喝舒经活络散,说实话,师父的配方我不知道,但我听老大说过,师父配的方子由四十几味各种药材组成,而且我们每个人又不一样,我感觉昨天你喝的药,比我们当初还要难喝十倍。”
“那它会有什么作用呢?”郭宋又追问道。
“就四个字,强筋健骨,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两人一边说着,很快下山去了。
.........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过去了半年,郭宋每天一早跟随甘雷出去觅食,回来后劈柴,然后苦练金鸡独立,最后喝完药后睡觉。
每天皆如此,他也渐渐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生活,只是对妻女的思念会时不时袭来,让他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这个时候,他就会发疯般的苦练,用身体的极度疲惫来忘记内心的悲伤。
这天上午,甘雷和甘雨去青牛观卖药,再下山去买些布匹,他们的道袍已经破烂不堪,必须要换了。
郭宋也发现一个特点,他们平时穿道袍虽然很旧,但并不破烂,补丁也不是很多,但每次下山都故意穿得破破烂烂,好像就是专门给别人看,他们在香山的日子过得多么艰辛。
但为什么要这么做,郭宋却始终想不明白,给他的感觉,就仿佛翠屏峰藏有什么宝贝,防止别人寻找过来。
甘雷不在,郭宋只能一人去寻找食物,他见天色不太好,索性把柴劈了再走。
用四师兄甘雨的话说,劳动就是练武,郭宋也渐渐体会到了。
比如劈柴,实际上就是在练剑,他刚上山时,整整用一天时间才劈了两百根柴,一个月后,他一个时辰就能劈五百根柴。
而现在,他半个时辰就能劈一千根柴,一刀劈去,速度之快,已经不亚于甘雨了。
不过以前甘雨会帮他把树干一段段截好,现在都丢给他了,让他自己一根根截短,然后再纵劈成数瓣。
郭宋拖过一根丈许长的松树,用柴刀将枝丫都削掉,随手一刀,足有碗口粗的松木竟被他一刀斩断,‘咔!咔!咔!’一连八刀,将松树斩为九截,用脚踢到一边。
这时,郭宋若有所感,一回头,只见师父木真人笑眯眯地站在一旁,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三师兄出去了,弟子等会儿就去采桃子,桃子已经熟了。”
木真人走上前看了看松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你居然能一刀斩断树干?”
“弟子几天前还必须两刀才能断木,从前天开始,弟子发现自己力量又涨了,一刀就能斩断松木。”
“不错!不错!”
木真人捋须赞道:“比我预计的早了半年,你现在金鸡独立一次能站多久?”
“最多的一次大约站了一个多时辰,一般大半个时辰。”
木真人满意地点点头,“半年就能站到一个时辰了,比我当年还快,当年我练了一年时间才能站一个时辰。”
“弟子不敢自满,会继续加倍努力。”
木真人微微一笑,“今天不用采桃子,跟我来吧!”
他转身向西崖走去,这里就是郭宋上山第二天清晨在大雾中差点迷路之处,下面是万丈悬崖,一块巨大的悬崖峭壁,足有五百米高,就像刀削一样,光滑如镜,不过上面长了不少百年老藤,一根根如手臂般粗细。
木真人轻轻一纵身,向悬崖下跳去,郭宋吓了一跳,急忙探头望下去,下面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却只见师父就挂在悬崖下面三丈处,手中抓住了一根老藤。
木真人指了指旁边另一根老藤,笑眯眯道:“跳下来抓住它!”
“什么?”郭宋蓦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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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刷牙是用一根嫩树枝,蘸一点盐,洗头是用皂角捣成汁】
第十一章 卑微若斯
“你怕什么,练了半年的钟馗捉鬼,连这点平衡力都没有?”
“我……我不知道!”
郭宋挠挠头,他简直不敢想象,直接跳下万丈悬崖,必须在半空中抓住藤蔓,抓不住不就完蛋了吗?
“师父,弟子先找根绳子练练吧!”
木真人恼火地瞪了他一眼,“说这些屁话做什么,快跳!有我在,你死不了。”
郭宋万般无奈,只得合掌低声祷告,“三清在上,保佑弟子平安无事。”
他一咬牙,眼睛一闭,纵身跳了下去,身子刚离开悬崖,他便凄厉地惨叫起来,耳边呼呼风响,求生**使他本能地伸手乱抓,却什么都抓不到,他身体忽然一顿,被木真人凌空一把抓住了。
“你这个没用的笨蛋,谁让你闭眼了,你要睁着眼睛寻找藤蔓或者石头,重来!”
木真人用力一甩,竟把郭宋甩了上去。
郭宋坐下地上,脸色惨白,他胆都差点吓没了,这叫什么事啊!四哥练过吗?他不知道,但老三那个肥猪身材肯定没有练过。
“在上面嘟囔什么,还不快跳!”
郭宋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起身发狠道:“大不了一死,老子豁出去了。”
这一次他不敢闭眼,想象着下面一丈处就是一片柔软的草地,或者是一条清澈的小河,他深深吸一口气,压在丹田处,纵身一跃。
郭宋心向下一沉,身体迅速下降,不等他多想,一眼便看见了藤蔓,伸手一把抓住,身体向外荡去,他本能地一个转身,身体又回来了,没有荡出去,稳稳地靠在悬崖上。
木真人呵呵笑道:“我说得没错吧!对你来说并不难。”
郭宋也很惊讶,他抓住藤蔓,觉得自己身体很轻,而且很稳,挂在悬崖上一动不动,就像壁虎一样。
难道这就是练习金鸡独立的效果?
木真人指了指郭宋头顶道:“你上方三尺处有块石头,你跃起来抓住它。”
“可是……弟子无法借力!”
“用你的臂力,没有问题的,你四师兄第一次就抓住它了。”
原来四哥也练过,郭宋稍稍定下心,既然四哥能办到,那自己应该也可以。
他用力一蹬石壁,身体向外一荡,就在身体荡回来之事,脚向下一蹬石壁,感觉到一点点摩擦力,双臂猛地用力一扯,身体跃起,郭宋看得真切,奋力一把抓住了石头,身体迅速稳住,又像壁虎一样贴在石壁上。
木真人暗暗点头,老四练了三个月才抓住这块石头,郭宋第一次就抓住了,真不容易啊!
木真人笑道:“你旁边有条石缝,顺着石缝爬上去,然后再跳一次!”
旁边确实有一条很细的石缝,手指最多只能伸进去一半,不过这对郭宋不算什么,他臂力强大,身体很轻,只要有借力之处,他便能迅速地攀了上去。
一连跳了两次,郭宋心中有点底了,第三次时,他轻轻向下一纵,身体尽量贴住石壁,利用脚在石壁上的摩擦力稍稍减缓身体下坠,坠到三丈时,他轻巧地一伸手便抓住了藤蔓,身体稳稳贴在石壁上。
木真人见他悟性极高,自己没有教他,他自己就懂得用脚来减缓身体下坠,这孩子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才。
“你这臭小子,是想让我给你换双鞋吗?”
木真人笑着骂了他一句,又道:“我们继续向下走!”
他一松手,身体又坠了下去,郭宋看得清楚,师父只用脚在石壁点了几下,身体缓了下来,在二十丈时,又轻巧地抓住了另一根藤蔓,和自己一样,身体如壁虎般贴在石壁上。
郭宋找到了窍门,他心中激动,也放开藤蔓继续下坠,不过他毕竟只练了半年金鸡独立,还不能像木真人那样只点几下石壁,他的脚不停地摩擦石壁,鞋子很快便磨穿了,他感觉自己有一种奇妙的平衡力,身体稳稳下坠,没有失去控制。
郭宋坠到木真人身旁,也轻巧地抓住一根藤蔓,身体稳稳地贴在石壁上。
“不错!非常不错!”
木真人毫不吝啬地赞许他,“今天就练到这个高度,你自己多练几遍,我们明天再来。”
说完,他一松手,像一只鸟似地向悬崖下坠去,迅速被云雾吞没了。
“师父,等一下……”
郭宋顿时傻眼了,师父这就走了,那自己该怎么回去?
.........
郭宋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才爬上悬崖,利用每一根藤蔓和每一个缝隙,又三次不得不返回原点,还差点坠下悬崖。
直到中午时分,郭宋才艰难地爬上了崖顶,他刚摸到崖顶上的一块石头,只觉一人抓住自己手腕,把自己拉了上去。
原来是大师兄甘风,郭宋坐在地上精疲力尽道:“谢谢大师兄。”
甘风挠挠头,有些歉然道:“有件事情我忘记告诉你了,希望不会太晚。”
“什么事情?”
“前几天师父让我告诉你,悬崖最左面三十丈处有一个山洞,山洞直接通往后山,你可以从后山爬上来,结果我忙着看经文,就把这件事忘记了,小师弟,没有关系吧!”
郭宋一头栽在地上,有气无力道:“没关系,这个消息来得很‘及时’,多谢大师兄了。”
........
借着大师兄的愧疚,郭宋中午狠狠吃了两大碗饭,又敲诈了一双旧鞋,他心里才感到平衡一点。
“大师兄,我去担水?”
郭宋喊了一声,便挑着两个木桶向山下走去,半年来,他至少长高了七厘米,体格健壮,尽管才八岁,但看起来和十二岁的少年没有什么区别了。
更重要是他心智成熟,心胸中藏着一个大叔的追求和梦想。
挑水并不需要去弹筝湖,山腰处的升仙桥旁边就有山泉,大概走一里路就到了。
郭宋快步走下一条小路,远处隐隐听见山泉的哗哗声,再向下就是一座小水潭,绕过一棵大树,郭宋看见了碧绿的水潭,水潭边还有一个小道士在担水,应该是静乐宫的道士。
静乐宫是香山的两座道观之一,是在升仙桥的另一个方向,距离这里大概有两里,听四师兄说,那边条件比清虚观要好得多,开辟了几十亩土地,有三十余名道士。
郭宋见那小道士已经打了水,一瘸一拐往回走,十分吃力,郭宋忽然觉得小道士背影有点眼熟,他脱口喊道:“小五!”
小道士停住了,慢慢转过身,郭宋一下子认出来,正是他在接引院唯一的好朋友韩小五。
郭宋大喜,飞奔过去,“小五,是我啊!”
韩小五也认出了郭宋,瘦弱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随即又低下头,眼中闪过难以言述的凄苦。
郭宋跑上前紧紧搂住他的肩膀,“小五,我还想有机会去静乐宫找你玩呢!”
韩小五勉强笑了一下,“郭宋,你变化好大,长得这么健壮,我差点都认不出你了。”
“那你是怎么回事?”
郭宋打量他一下,见他又长得瘦又小,体质似乎比选道时还要弱一点。
“你....你在静乐宫过得不好?”
“还好吧!我负责种菜,师父对我很关照。”
“你的腿怎么回事?”
郭宋忽然发现他的腿不对,立刻蹲下去掀他的道袍,韩小五吓得连忙后退,险些摔倒。
郭宋扶住他,捏了捏他的左腿,小腿骨是弯的,肌肉都萎缩了,这是小腿骨折后,没有接好的表现,两腿一长一短,落下终身残疾。
“小五,出什么事情了,你怎么会骨折了?”郭宋抬起头,惊讶地望着他。
韩小五再也忍不住,泪水扑簌簌落下来,哭泣道:“是被他们打的。”
“是谁打的,静乐宫的人?”
韩小五摇摇头,哽咽着声音道:“是张虎儿他们打的。”
第十二章 君子报仇
半年前,也就是郭宋跟随甘雨去卖柴的第三天,韩小五也跟随他师父去送猎物,同样遇到了张虎儿一伙道童,他们把对郭宋的满腔仇恨都发泄在韩小五身上,把他按在地上暴打一顿,左腿被张虎儿一棍子打断。
道童一哄而散,没有人认帐,玄虎宫也坚决否认和他们有关,反而一口咬定是韩小五自己顽皮摔断了腿,他师父无奈,只得忍气吞声把他背回了道观,由于缺医少药,腿接得不成功,便落下了残疾。
郭宋听得怒发冲冠,咬牙道:“不能就这么算了,小五,我带你去找他们,玄虎宫必须给你一个交代。”
郭宋抓住他的手腕便走,韩小五挣脱他的手,摇摇头道:“没用的,当初就不承认,现在过去半年了,他们更不会承认,况且静乐宫也惹不起他们。”
“那你怎么办?就这么白白被他们打断腿?”
韩小五低下头小声道:“这是我的命,我已经认命了。”
“我去找他们!”
郭宋狠狠一跺脚,转身便走。
韩小五悲声喊道:“郭宋,你一定要害死我才甘心吗?”
郭宋停住了脚步,韩小五抹一下眼泪道:“你能打他们一顿,那我呢?玄虎宫来兴师问罪,观主一定会把我赶下山,那时我该怎么办?只能拖着瘸腿去要饭!”
说完,韩小五又挑起水桶,一瘸一拐艰难向前走,升仙桥很窄,他瘸着腿在上面走十分危险,郭宋看得揪心,连忙上前抢他的水桶,“我来替你挑!”
“不行!不行!”
韩小五吓得连忙摆手,“若被观主看到,我就得收拾东西下山了。”
“为什么?”
“郭宋,谢谢你的好意,求你别再问了。”
韩小五挑起水桶,一瘸一拐地慢慢走了,郭宋望着他瘦弱的背影,他心中唏嘘不已,这个可怜的孩子害怕成为无用之人被道观赶下山,就拼命卖力担水。
生命竟卑微若斯!
一股狠劲在郭宋心中慢慢升腾起来,他郭宋绝不能这样卑微地活着,他要成为强者活在这个乱世。
..........
黄昏时分,甘雨扶着三师兄甘雷返回道观,甘雷竟然受伤了。
郭宋连忙和甘风将甘雷扶进房间,解开他的道袍,只见肩头一片殷红,只是简单包扎一下,但鲜血从布条中渗透出来。
甘风从不多问,只是忙着给师弟重新清洗伤口,换药包扎。
郭宋却忍不住问道:“师兄,怎么回事?”
甘雷没头没尾道:“今天算胖爷倒霉,遇到了硬手,白白挨了一剑。”
郭宋又向甘雨望去,甘雨苦笑一声道:“在镇上遇到玄虎宫的一群小道士,为首小道士就是上次欺负你的张虎儿,老三想替你出口气,就找借口把张虎儿暴打了一顿,结果引来了玄虎宫的孙灵子,号称崆峒山五大年轻高手之一,老三和孙灵子比剑,第十招败在他手下。”
甘雷连忙摆手,“老四,别提这件丑事了。”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师父木真子重重的咳嗽声。
吓得甘雷浑身一激灵,连忙站起身,低下头不敢说话。
木真子走进来冷冷看了他一眼,“本门三大规矩是什么?”
甘雷额头流下冷汗,小声道:“不得欺师灭祖;不得和紫霄系妄斗;不得交结奸邪,违者逐出师门!”
他扑通跪下,磕头道:“师父,徒儿知错,求师父饶我这一次,徒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郭宋也吓出一身冷汗,师门的三大规矩他竟然不知道,他今天还想怎么去打断张虎儿一条腿,原来这竟是逐出师门的大规矩。
郭宋也连忙跪下,“师父,是弟子恳求师兄替弟子报仇,责任在弟子身上,弟子愿为师兄承担一半。”
甘雨和甘风也跪下了,“师父,老三性格刚烈,看不惯紫霄系所为,他既知错,恳求师父饶他一次吧!”
木真子没有理睬甘雨和甘风,他看了郭宋一眼,“是你恳求老三替你报仇?”
“是!弟子还不知道清虚观有这三条规矩,若知道,弟子绝不敢怂恿师兄。”
木真子沉吟片刻,对甘雷道:“逐出师门可免,罚你去老君洞面壁半年。”
甘雷连连磕头,“谢师父宽容,徒儿再不敢和紫霄系妄斗。”
木真子哼了一声,“我是为了你好,整天偷懒耍滑,不肯苦练武艺,你今天遇到的是心高气傲的孙灵子,若你遇到心狠手辣的雷灵子,你还会有命吗?”
甘雷满脸羞愧,“徒儿给师父丢脸了。”
“你知道就好,包扎好伤口面壁去,老四,你负责给他送饭。”
说完,木真子又对郭宋道:“你跟我来!”
郭宋低着头,跟随师父来到悬崖边,木真人淡淡道:“今天我特地没告诉你上来的办法,但你还是自己爬上来了,说明只要肯动脑筋,有毅力有决心,再难的事情你都能自己解决。”
郭宋点点头,“师父教诲,弟子铭记于心!”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解决仇恨,非要请别人帮忙?”
“弟子……对自己还缺乏信心。”
木真人笑了笑,“以你的性格,不会去求别人,我知道你是替他求情,老三嫉恶如仇,性格暴烈,我最担心的就是他,你将来要多多照顾他。”
“弟子一定会的。”
木真人又看了他一眼,“你今天似乎有心事?”
“弟子今天挑水时遇到了从前的好友………”
郭宋没有隐瞒,便将他遇到韩小五的悲惨遭遇详细告诉了木真子。
他叹息一声,“弟子发誓要替小五报这个仇,怎奈清虚观有三条规矩约束,着实让弟子郁闷难当。”
木真子摇了摇头,“清虚观的规矩是不准与紫霄系妄斗,但并不是说,不准和他们比武决斗,机会是有的,但要按照崆峒山的规矩来。
其次,将来你还俗离开清虚观,你若有本事把紫霄系的道士全部杀光,我也不会管你,当然,你若被对方所杀,你也不能怨我事先没有提醒你。”
郭宋默默点头,沉声道:“师父其实是怕我学艺未精,报仇不成,反被对方所杀。”
木真子目光变得严峻起来,他望着远方的暮色,缓缓道:“你现在应该明白了,讲道理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武道当权,强者为王,张虎儿敢把韩小五的腿打断,就因为有玄虎宫给他撑腰,最后却是静乐宫去道歉,韩小五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认命了,这就是现实。
你想替韩小五出头讨回公道,可以,你只要把玄虎宫全部打趴下,你想怎么处置张虎儿都行,若你没这个本事,去了也是自取其辱,成为第二个韩小五。
我定下规矩,就是不希望我的徒弟去和紫霄宫讲道理,去自取其辱,你真有那个本事了,那你的规矩就由你来定。
你以为我愿意用木材换他们的盐?以为我愿意把徒弟们辛辛苦苦打来野味送给他们?没办法,谁让紫霄系实力最强大,他们是强者,崆峒山的规矩当然是由他们来定,这就叫强者为王。”
木真子的一席话深深刺激了郭宋,他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强者为王,这是个残酷的丛林时代,遵循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就算是方外之地也不例外,谁的拳头大,那规矩就由谁来定。
“师父的话字字刻进弟子心中。”
木真子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虽然才八岁,但你心智成熟,就像拥有三十岁的灵魂,这是你的天赋,谁也比不上,我相信你将来能做一番大事,实现师父未尽的遗憾,但你现在需要静下心来刻苦学武,至于韩小五那边,静乐宫住持火烈真人还欠我一个人情,我会请他留下韩小五,做个守宫道士,你就不要再为他分心了。”
郭宋心中感动,躬身行礼,“感谢师父!”
“开始练武吧!”木真子笑了笑,转身离去了。
郭宋望着西方一颗刚刚升起的星星,他心中一片清明,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清醒,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该怎么去做?
郭宋缓缓举起铁剑,单脚矗立,目光锐利地望着远方的星星,就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再也一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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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苍鹰猛子
光阴似箭,一晃六年过去了,时间到了唐大历四年,发动夺门之变重登皇位的李隆基于四年前驾崩,皇孙李豫即位,改年号为大历。
郭宋也由一个八岁的儿童长成了十四岁的少年。
清晨,俨如牛乳般的浓雾笼罩着崆峒山,清虚观也是大雾弥漫。
郭宋站在西面的悬崖之上,默默望着眼前的大雾,虽然才十四岁,但他身高已到五尺八寸,也就是一米七五左右,长得宽肩细腰,身材高挑匀称,双臂肌肉异常结实,仿佛蕴藏着爆炸般的力量。
他脸型稍长,一对剑眉直入发鬓,双目微眯,带着一丝摄人的寒意,不过他却长了一只硕大的狮子鼻,它带来的一丝喜感冲淡了郭宋眼中的冷意。
郭宋微微吸一口气,身体微微一纵,像只大鸟一般跳出悬崖,消失在白雾之中。
在下面二十余丈时,他一把抓住了藤蔓,双臂承受住了强大的下冲力,他的极限是三十丈,超过三十丈他手臂就承受不住下的冲力了。
他随即手一松,又向下扑去,在距崖顶约五十丈处,他再次抓住藤蔓,稳住了身体。
紧接着又一松手,身体再次向下扑去,在中途一连停了五次,终于到了深达一百二十丈的崖底。
头顶上是一面光滑巨大石壁,四周都是参天大树,几只猴子在树上又蹦又跳,仿佛在嘲弄郭宋掉到了崖底。
郭宋在崖底找到了事先扔下来的铁砂袋,每只砂袋重三十斤,他将两只铁砂袋牢牢绑缚在腿上,开始向山攀爬。
向上攀爬的路径他熟得不能再熟,关键他要承受六十斤的下坠之力,相当于背负一个孩子徒手攀崖,不过他已经坚持了六年,从最初的十斤到现在的六十斤,他已经很适应了这种负重攀崖。
要命的是,他要攀爬十次,对体力消耗极大,如果只爬一次的话,他甚至可以背着百斤重的四师兄爬上悬崖。
只一炷香时间,郭宋一纵身便轻松地跳上了崖顶,他解下铁砂袋,又扔下悬崖,准备开始第二次了。
这时,天空传来一声苍凉的鹰鸣声,郭宋抬头,只见一只巨大的苍鹰在天空盘旋。
这是他们的邻居,二师兄给它起名猛子,它巢穴就在百丈高的石壁上,不过他跳悬崖时也从不靠近,那是鹰的地盘,六年来,他们一直相安无事。
郭宋一直注视着苍鹰收翅进洞,他心静如水,不受任何影响,轻轻一纵身,再次向山下扑去。
…………
练功结束,郭宋背起一只鱼筐和虾篓,下山觅食去了。
师兄甘雷昨晚犯了酒戒,被师父罚面壁三天,他倒是屁颠屁颠跑去面壁了,不用干活,郭宋只得一个人去觅食。
不过他现在觅食的本事已经远远超过三师兄,现在是二月早春,山脚下河水刚刚解冻,但山中还是冰雪皑皑,要到三月中旬才正式入春。
现在在山中找不到什么吃的,只有去山脚的河边抓鱼,所以郭宋又带了一根鱼刺。
崆峒山捉鱼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前山的弹筝湖,那边渔产丰富,捕鱼的人很多,各个道观都会下去捕鱼,郭宋不太愿意去那边,但每次都是甘雷强拉他去。
郭宋更喜欢后山的胭脂河,那里地势陡峭,水流湍急,两边都是悬崖,武艺稍弱一点,根本就下不去,而武艺高强的道士自然也不用做觅食这种粗活,所以胭脂河很少有人去捕鱼。
今天甘雷不在,郭宋当然是去胭脂河。
他直接从悬崖跳下,到悬崖底沿着一条山道迅速奔行,不到一刻钟便奔到了后山的胭脂河,现在的胭脂河没有仲春时的气势磅礴,冰雪刚刚融化,水流潺潺,很多大石都露出水面上,不过这样一来也形成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积水潭,水潭里就有鱼虾。
郭宋像猿猴一样轻松爬下了悬崖,若不是他怕被人看见,这十几丈高的悬崖,他轻轻一纵身就能跳下来,利用下面的柳树为缓冲,可以轻松下涧。
‘啾’空中传来一声鹰鸣。
猛子又在他头顶上盘旋了,郭宋笑着向它挥挥手,相伴六年,他感觉这只苍鹰已经认识他了。
郭宋找了一片最大的积水潭,积水潭当然是流动的,水满了后又溢出去,在下方又再次形成水潭,这是初春才有的情景,一个月后,山中冰雪融化,胭脂河水势暴涨,咆哮如雷,层叠出一道又一道的瀑布向山下奔腾而去。
郭宋在积水潭巡视片刻,手一挥,鱼刺如箭射出,从水下拔出时,上面已有一条半尺长的鲤鱼在绝望地摇摆鱼尾。
郭宋取出小刀剖开鱼肚,将里面的内脏全部扯出,扔进虾篓里,又将虾篓沉入水潭中,这是捉虾的密技,明天这个时候来取,至少有小半篓虾了。
这时,头顶上黑影掠过,郭宋笑了笑,拾起鲤鱼远远向岸边扔去。
不多时,略显矫情的苍鹰一脸不情愿地靠近了鲤鱼,它用爪子扣住鱼,低头啄了几口,又抬起头警惕地望向四周。
它用爪子抓住鱼正要振翅飞起,就在这时,旁边一块大石背后‘嗖!’地冲出一道黄影,速度快如闪电,一下子从后面将苍鹰扑倒,狠狠一口咬在它后颈上。
郭宋大吃一惊,不假思索地抓起鱼刺,振臂射出,鱼刺快速疾箭,‘噗!’射穿了那条黄色身影,黄色身影惨叫一声,翻滚到一边,苍鹰在生死关口得以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展翅飞起,鱼也不要了,它悲鸣两声,盘旋着向山崖巢穴飞去。
郭宋跑上前,只见满地鹰羽,黄色身影原来是只干瘦的狐狸,已被一刺毙命,估计一个冬天饿狠了,连鹰也成了它觅食的对象。
郭宋见狐狸的嘴边有点血迹,应该是苍鹰也受伤了,郭宋轻轻叹口气,这种弱肉强食的情景他虽然见了很多,只是他认识那只鹰,他心中着实担忧它的状况。
光靠捕鱼还不够,郭宋在附近又采了一些黄精和茯苓,还挖到了十几窝山药蛋,这些都是药材,同时也是道士们的食物,还有黄芪、何首乌、葛根、野葫芦之类都是可食之物。
到了夏秋有各种山果,尤其是红枣和柿子,崆峒山中有很多,秋天大量采摘,晒成枣干和柿饼,就成了冬天的过冬食物。
下午时分,他背着小半筐鱼和山货回道观了。
郭宋现在还负责做饭,去年师父木真子的儿子上山来探望父亲,他在京城也修建了一座清虚观,恳请父亲回京城修行,却被木真人一口回绝。
但儿子临走时,木真人却让大弟子甘风跟他回京城,做了京城清虚观的观主。
至于其他几个徒弟,心思都不在修道上,很快就会各奔前程。
郭宋独自一人在厨房里忙碌,他正蹲在地上给山药蛋削皮,却见一只肉厚皮糙的手从窗外伸进来,鬼鬼祟祟地在蒸笼里摸着什么?
他又好气又好笑,“师父又不在,你怕什么?”
甘雷‘哈!’的一声从窗外跳了进来,抓起几个蕨粉菜团子就往嘴里猛塞,他着实饿狠了。
闭关思过很清闲,不用干活,还可以睡到天荒地老,就是一天只有一顿晚饭,算是惩罚,当然,这种惩罚是难不倒甘雷这种心灵手巧的胖子。
“师弟,你怎么中午不给哥哥送饭?”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埋怨道。
“咦!你每次不都是自己解决,现在又指望我了?”
甘雷无暇给他解释,狼吞虎咽吃掉七八个菜团子,又给自己舀了一碗鱼汤,还搁了两条鱼,蹲到一旁,细滋细滋地吃鱼喝汤了。
“师兄,猛子受伤了!”郭宋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虑。
甘雷眉毛一挑,一脸惊讶地望着郭宋,“怎么回事?”
“被一只狐狸咬了,在胭脂河。”郭宋便把白天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甘雷摆摆手,“它只要能飞就没事,回去养伤几天,就能看见它了。”
话虽这样说,郭宋心中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忧。
第十四章 误入密洞
第二天,郭宋没有看见苍鹰猛子的身影,或许它在养伤,郭宋没敢靠近它的巢穴。
第三天,还是没有看见苍鹰猛子出现,到了第四天中午时分,郭宋再也忍不住,抓住一根藤蔓,慢慢靠近了鹰巢。
鹰巢位于石壁的中上方,是个狭窄的山洞,高约四尺,宽只有两尺,其实就是山壁上的一道裂缝。
郭宋第一次靠近鹰巢,只见里面铺满了树枝,苍鹰正猛子躺在窝里,头却软绵绵地搭拉在窝外,两脚朝天,郭宋大吃一惊,这不是死了吗?
他连忙攀进石缝,稍稍动了一下苍鹰的头,就像一根绳子吊在半空的石头一样,软绵绵的。
后颈羽毛上还有淤干的血迹,应该是被咬断后颈骨,猛子挣扎着回到巢穴,还是重伤不治而死。
‘啾啾!’
忽然传来细细的鸟鸣声,郭宋一低头,发现竟然从鹰腹下钻出一只小鹰,不!现在应该是只秃毛小鸡,身上光溜溜的没有一根毛,一双大的出奇的眼睛正好奇地望着他。
郭宋连忙拎起鹰尸,它身下一共有三只小鹰,两只已经死了,脖子拉得很长,只剩下刚才那只小鹰还活着。
“小可怜,你妈妈死了,你可怎么办?”
郭宋放下鹰尸,伸手去捧那只小鹰,不料小鹰却在他手指狠狠一啄,一阵剧痛,血涌了出来。
郭宋连忙用嘴吸吮,骂道:“你这个小坏蛋,不知道好歹,我非狠狠打你屁股不可。”
他四周寻找树枝,却无意中发现石缝深处寒光一闪,郭宋呆了一下,自己没看错吧!那是柄剑吗?
‘啾啾!’
小鹰跳起来拍打翅膀便向石缝外跑去,郭宋顾不得看剑,一把抓住它,把它塞进自己怀里,攀着藤蔓迅速向山顶爬去。
‘啾啾!’
小鹰探着头向外张望,还好,它这时老实了,没有从郭宋怀中钻出来。
攀上山顶,郭宋小心翼翼将小鹰捧在手中,向道观狂奔而去。
他从小就喜欢养动物,养过狗养过猫,但最渴望还是养一只猎鹰,威风凛凛站在自己肩膀上,那种感觉,让他无比向往。
可在城市里生活,养鹰终归只是一个梦,但没想到在一千三百年前的唐朝,他居然实现了养鹰的梦想,让他怎么能不欣喜若狂。
郭宋一口气跑进了道观,正在劈柴的四师兄甘雨笑道:“哪里抓到的山鸡,这么小,熬一锅汤还不够!”
“熬你个头,这是鹰,是猛子的儿子,猛子死了,儿子没人养,我打算收养它。”
甘雷从厨房窗里跳出来,这货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厨房里,他凑上前,涎脸笑道:“这只小鸡仔就是猛子的儿子?”
郭宋立刻警惕地看着他,“师兄,这只鹰是我的,你别想!”
“你哪里会养鹰,你会养死的,还哥哥我来养,我收它当干儿子,师弟,交给我就对了。”
郭宋轻轻一纵身跳出丈外,一脸肃然道:“师兄,这只鹰是我的,这次我真不让你。”
甘雷见师弟真不肯给自己,一脸悻悻道:“谁稀罕,我自己也去摸一只来,猛子不会只有一个儿子吧!”
“还有两只,不过都死了,只剩下它活着。”
“算了,我不跟你争,担水去了。”
他挑起水桶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囔道:“老子待它比亲生的还好,就不信它不认我这个爹?”
郭宋懒得理他,连忙跑回寝房,把小鹰放在自己床上,他想了想,跑去厨房拿了条鱼干,一口气跑回来,却见小鹰振动着翅膀在房间四处奔跑,尖利地大声叫喊‘啾啾!’它想要飞起来,却又没有羽毛,飞不起来。
郭宋将鱼干撕成条扔给它,小鹰一口叼住,仰着脖子,狼吞虎咽地吞进肚子里。
吃掉两条小鱼干,小鹰似乎更有力气了,拍打着肉翅膀在房间里满屋奔跑。
甘雨靠着门边笑道:“师弟,鹰养大容易,估计最多两三个月它就会飞了,但你想把它变成自己的鹰,那就难了,听师父说,草原人养鹰都要熬鹰,就是让它对你屈服,很艰难,可一旦成功,它就认你为主了。”
“其实无所谓,它要飞走也随便它,只是因为它母亲之死和我有点关系,我心中歉疚,所以想养大它,就算弥补我的罪过吧!”
“你心态不错,我建议你最好把它巢拿回来,小鹰认巢,它就会住下来,要不然你根本看不住它,被山猫一口就叼走了。”
郭宋点点头,“烦请师兄帮我看好它,我去取巢。”
“要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帮我看好它,我担心那个死胖子。”
郭宋最后的声音是从悬崖下传来,甘雨心中叹息,虽然他也跳过悬崖,但最多只能下二十丈,比起师弟差得太远。
郭宋片刻便跳进鹰巢,见巨大的鸟巢还在,他将鹰尸轻轻放在一边,想了想,便从洞穴中寻找一些泥土和石粉将三只鹰尸掩盖起来。
这时,他又看见了那柄剑,但郭宋一下子愣住了。
剑没有剑柄,只有半截剑钉在石壁上,剑尖朝外。
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一种情况下会出现剑尖朝外的情形,那就是里面有人一剑刺穿了石壁,所以剑柄都在石壁里面。
“难道石壁里面是空的?”
郭宋沉吟片刻,他慢慢爬进去,狠狠一脚向石壁踹去,这一踹之力,至少有几百斤,只听‘轰!’地一声,石壁被踹开一个三尺高的大洞,石壁竟然薄如木板。
郭宋呆了片刻,他又将周围石壁一一用力掰掉,这时,一具白骨轰然倒下,吓了郭宋一大跳。
只见白骨头顶还有毛发,身穿道袍,或许是年代太久的缘故,道袍几乎都脆化了。
他忽然明白了,这个羽化的道士是靠在石壁上,自己把石壁掰掉,尸骨失去平衡,当然会倒下来。
“前辈,抱歉了!”
郭宋连忙一只腿跨进洞中,小心翼翼重新把白骨扶起靠好,还好,头颅没有掉。
他随手拾起长剑,剑身后半段有点生锈,不过依然锋利,寒气森森。
他探头进去看了看,里面略有光线,白骨在一座壁龛里,壁龛深约五尺,高宽各四尺,只能盘腿坐在其中,旁边有条很大的裂缝,里面似乎有一块大石,被卡在裂缝中,
壁龛上全是斧凿刀刻的痕迹,令郭宋肃然起敬,这座壁龛居然是这位白骨前辈一点点开凿出来。
他慢慢走进壁龛,透过模糊的光线,里面竟然是一座穹帐形的山洞,下面一片黑漆,不知有多深,四周石壁分布着数十个石窟,有大有小,里面依稀有坐影,不过估计都是白骨。
“下面是谁?”头顶上忽然有人喝问道。
这个生意很熟悉,郭宋顿时又惊又喜,“师父,是你吗?”
“郭宋?”木真人的声音愣了一下。
很快,一根绳子滑落下来,木真人在上面道:“你自己爬上来吧!我分不了身。”
郭宋向上爬了十余丈,果然看见师父木真人坐在一座石窟前,冷冷看着他。
“你怎么进来的?”
“师父,猛子死了,我进鹰巢时发现鹰巢石壁上镶嵌着一柄剑,就是这柄。”
郭宋把手中剑递给师父,又解释道:“结果我一脚就踹开了石壁,发现这个洞穴。”
木真人迅速下去了,片刻,他爬了上来,脸色缓和了很多。
“我就奇怪,这座洞穴非常隐蔽,而且入口很小,蜿蜒十几丈,分支极多,宛如迷宫,没有人引领,你绝不可能进得来,原来是这位弘济道友差点把石壁凿通了。”
剑柄上刻着弘济二字,不知是何年何月的道士。
“师父,这就是灵寂洞吗?”郭宋好奇地问道。
木真人冷笑一声,“外面把灵寂洞传得神乎其神,好像是神仙洞府,其实不过是座道士墓罢了!”
“可魏仙姑说,灵寂洞仙机盎然,得道者众多。”
“仙机盎然我没有感觉到,但得道者众多确实有,郭宋,这里面一共有五十三名羽化者,其中二十一人肉身不腐,虽不是**飞升,但也是修丹得道。”
郭宋看了几个洞穴,果然发现了有肉身不腐的道士,羽化几百年了,面目依旧栩栩如生,皮肤肌肉却硬化得像石头一样,说是干尸,但这个洞中却很潮湿,真不是是什么缘故。
他还比较茫然,并不知道肉身不腐的珍贵,整个大唐天下被发现者只有一具,供奉在青城山太乙宫,被视为仙人,但这里却有二十一具,多得像大白菜,郭宋便没有了物以稀为贵的珍视。
“师父,肉身不腐,就是修丹得道吗?”
“肉身不腐,灵魂不灭,当然是得大道者!”
木真人向他招招手,“你且过来坐下,为师有话对你说。”
郭宋在木真人身边坐下,木真人叹口气道:“我从收你为徒的当天,便开始在这里安排自己归宿,你也看到了,我已经凿了两尺深,再凿一尺三寸就足够了,今天你居然进来了,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孙仙人说得没错,我会在羽化前十年收到最后的关门弟子,由他帮我走完最后一程,我还在考虑怎么把你带进来?但现在你就在我面前,可见上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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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家有外甥
“师父怎么会知道这里?”郭宋又问道。
“魏存华去罗浮山之前把《三经注》的下卷给了孙仙人,孙仙人原本想交给紫霄天宫,却发现他们热衷于功名利禄,便在羽化前把《三经注》的下卷传给了我,我也因此来崆峒山出家。”
孙仙人就是孙思邈,郭宋知道,师父出家为道就是得到了孙思邈的指点。
“《三经注》的下卷里记载了灵寂洞的具体方位?”
木真人点点头,“不光有灵寂洞的具体位子,还有修炼辟谷术和修仙之道,另外你们吃的药也是《三经注》的方子。”
“那他们是谁?”郭宋向两边的石窟望去。
“他们都是魏晋以来,执著于修仙的众多无名道士,最晚的一个来自隋大业年间,他在洞中至少独自修行了三十年,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怎么进得来?
只能说他们是真正的修仙之士,是有大智慧、大毅力的得道者,我无比崇敬他们,能成为他们中一员,是我毕生的荣幸。”
“可是……弟子破壁而入。”
“这是天意,没人会怪你,你回去吧!我会把破壁重新封住。”
“那师父呢?”
木真子指了指下方,“底部是深潭,下面连接暗河,分支众多,其中一条通往弹筝峡水底,我会从那里出来。”
郭宋忽然明白师父为什么让自己练习跳崖,如果不是这样,自己根本无法从灵寂洞底部爬上来,更无法回去。
停一下,木真人又道:“洞里虽然遗物众多,但我们一件也不能拿走,既是对前辈的不敬,同时也会带来无穷后患。”
郭宋默默点头,如果让紫霄天宫那帮功名利禄者发现这里,那真是对修道者莫大的亵渎。
他轻轻把剑放下,抱拳行一礼,“徒儿走了,请师父保重!”
他也不用攀绳,摸索着石壁迅速下爬,很快便从鹰巢出去了。
。。。。。。。
郭宋前世和今生都不信道,但他前世生活的那个年代,也有不少寻道者不惜放弃繁华和家庭,甘愿在终南山中默默修行证道。
世间究竟有没有仙道郭宋不知道,但无论如何他很敬仰灵寂洞那些有着大毅力的修道者。
不过有件事却让郭宋心中很疑惑,甘雨说紫霄天宫寻找灵寂洞已有二十年,悬崖那么明显的一个鹰洞他们会放过?
如果他们找过,那为什么他们没有看见那柄剑?那柄剑可是一眼就能看见,明晃晃地插在石壁上,郭宋不相信紫霄天宫他们会犯下这么简单的疏忽。
答案肯定是不可能疏忽,他们只要找过鹰窟,就一定会发现剑,那为什么他们没有发现,却被自己发现了?
郭宋想了种种可能性,都被自己推翻,比如师父故意用石块之类把剑遮挡住,那还不如直接把剑抽回去。
想了良久,答案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鹰洞是后来才出现的,石壁上的裂缝并没有几年。
好像又不太可能,可是也只能这样才解释得通为什么紫霄天宫没有发现壁上之剑。
可如果真是这样,灵寂洞岂不是很危险,随时有坍塌的可能?
郭宋忽然笑了起来,与其自己胡思乱想,不如问问四师兄就知道了,他可是也练过跳崖的。
郭宋扛着鹰巢刚回到院子,就见小鹰扑簌簌从窗子里拍打着肉翅奔出来,后面听见三师兄气急败坏地骂声:“竟敢咬你爷爷,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鹰极有灵性,一下子跳进了郭宋肩头的鹰巢内,顿时安静下来。
甘雷刚奔出来,却看见郭宋,不由讪讪笑道:“师弟回来了,刚才我在帮你喂鸟呢!这小家伙太横,居然啄我手,幸亏哥哥我皮厚。”
“四师兄呢?”
“我在这里呢!”
甘雨阴沉着脸从竹林那边走过来,狠狠瞪了一眼甘雷道:“刚才某人急得满头大汗跑来,说萝卜田被野猪拱了,害得我赶过去,结果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能是我搞错了,老四,你知道我经常犯迷糊的,不好意思哈!我去做饭了。”
甘雷干笑两声,一溜烟地逃进厨房了。
“四师兄,算了,胖子其实也没恶意,他就是喜欢这只小鹰,怎奈小鹰不买他的帐。”
甘雨无奈,只得把一口闷气咽了,郭宋抓住这个机会,不经意地问道:“师兄,岩壁上的鹰窟一直就有吗?”
甘雨摇摇头,“以前没有的,就是你来的前两年,有一次下了场暴雨,然后鹰窟就出现了,当时我们也没有注意到,后来才发现的,我估计和那场暴雨有关,刚开始石缝很小,后来逐渐变大,猛子也是那时候搬进去的,师父便不准我们去骚扰猛子。”
果然被自己猜中了,郭宋有点担心地问道:“那翠屏峰会不会坍塌?”
“你简直是杞人忧天!”
甘雨懒得给他解释,上前看了看小鹰,却发现小鹰居然在鹰巢里睡着了。
甘雨很惊讶,“老五,我发现它真的对你很信任,这是为什么?”
“或许是我每天都在悬崖上,它能感觉到我的存在,也或许是我把它救上来,它心里明白,我救它上来的时候,它就在我的怀中,很安静。”
“老五,它和你有缘,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它叫胖仔!”甘雷从厨房窗户里扯长脖子喊道。
郭宋懒得理睬他,想了想道:“就继续叫它猛子吧!小鹰猛子,多好听的名字。”
“那小名就叫胖仔!”甘雷不甘心地哀嚎一声。
甘雨嘿嘿一笑,“老三,我明天给你弄头小猪上来,叫它胖仔还差不多。”
“你有种!尽管奚落你胖爷爷,山不转水转,你小子早晚也有求我的时候。”
………..
郭宋把鹰巢安放在院子里的大树上,从此清虚观里便多了一个小小师弟,整天拍打着翅膀到处乱跑,累得三个师兄四处追它,就怕它一不小心掉下悬崖峭壁。
后来大家发现想多了,这个小家伙知道危险,每次到悬崖边上就会跑回来,压根就没有往下跳的意思。
一个月后,小家伙尾巴上和翅膀上各长了几根羽毛,翅膀更加有力,居然能自己飞上树,再飞回窝。
小家伙最热衷干的事情就是叫几位师兄起床,每天四更时分,它便从破窗子冲进去,在几个师兄脸上又蹦又跳,有一次甘雷醒不来,它索性便在甘雷脸上拉了一泡屎。
从此,甘雷便它断绝了父子关系,每次看见它,便铁青着脸训斥。
小鹰这时候便会跳到郭宋头上,得意向甘雷叫嚷,‘啾啾!啾啾!’’
“我知道他是你舅舅,那又怎么样,你再敢在老子脸上拉屎,看我不把你一锅炖了。”
郭宋立刻拉长了脸,“师兄,你再说炖字,那小弟就不好意思了,只好把你床脚藏的那瓶酒孝敬给师父。”
甘雷顿时脸色大变,紧张地看了一眼师父的房间,压低声音道:“别胡说,我哪里有酒?刚才我是在说炖萝卜,小鹰,今晚我们吃炖萝卜好不好?”
小鹰歪着头望着他,用爪子挠了挠郭宋的头发,转身扑棱棱飞回了自己窝,站在窝边向天空‘啾啾’叹息两声,便躺下睡觉去了。
小鹰自从翅膀长毛后,便可以自己飞进厨房,也不用郭宋再喂它,挂在厨房里的鱼干便成了它的美食,郭宋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去一趟胭脂河捕鱼,然后把鱼挂在厨房。
但后来有几天,郭宋便发现小鹰的食量似乎大的出奇,那小小的胃居然一顿能吃掉三斤重的鱼?
直到郭宋有一天在厨房里当场抓获正在偷吃鱼干的某胖子,才真相大白。
但缘分就是缘分,不管甘雷私下怎么讨好小鹰,给它许诺找一房好媳妇,小鹰就是对甘雷爱理不理,从来不会跳上甘雷的肩膀和头顶,或者说,它只认郭宋,它的母亲死了,它真把郭宋当做它的舅舅,或者是它的父亲。
每天它只肯落在郭宋的头上,替他梳梳头,郭宋道袍的肩膀部位也缝了两块野猪皮,没有办法,若不这样,他的道袍早就被小鹰的钢喙铁爪撕得稀烂了。
又过了一个月,时间到了四月,小鹰的毛长全了,终于到了它展翅高飞的一刻。
这天清晨,郭宋站在悬崖边上,小鹰就站在他头顶,好奇地东张西望。
“猛子,你准备好了吗?我要跳了。”
郭宋深深吸一口气,一纵身向悬崖下跳去,小鹰一下没抓紧郭宋的头发,孤悬空中,它拼命拍打翅膀,身体却如石块一样向下坠去。
郭宋在悬崖上三十丈时停住了,却见小鹰像炮弹一样向山崖下坠去,瞬间消失在浓雾之中。
“猛子!”
郭宋的心就像被刀狠狠一扎,他心痛得大喊一声,他撒手向山崖下扑去。
坠到六十丈时,忽然一只黑影从他眼前一掠而过,‘啾’
郭宋一把抓住青藤,仰头向天空望去,只见一只健美的小鹰正展翅在天空飞翔,郭宋一时激动万分,狠狠一拳砸在石壁上,此时他心中充满了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