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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全文阅读

作者:孤独麦客     晚唐浮生txt下载     晚唐浮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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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至唐代乐人简述

    音乐,人类情感的表达。

    《尚书·舜典》云:“诗言志,歌永言。”在先秦时代,乐和礼同为社会成员所必需的品德和技能。国家各种庆典之中,乐舞几乎是每一个环节都必不可少的,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先秦时代,乐包含的内容较为丰富,并不仅仅指音乐,其实也包含诗歌、舞蹈。《周礼》中就记载,乐官管辖的除了乐师、罄师、钟师、笙师、鼓人等之外,还有舞师。乐官之下,还有各种级别,总人数超过了一千五百人,可见其重要性。

    既然乐在当时的政治和社会生活中如此重要,且这种技能比较难得,需要长时间的专门培训才可熟练,那么自然就有专门的机构来管理、培训。周代就专门设立了大司乐这个官职来专门管理,当时的乐人也基本都掌握在政府或大贵族手中,地位较高。

    到了春秋时期,“礼崩乐坏”,乐人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地位下降。虽然掌管正式礼仪乐舞的人都在,但已不可避免地加入了新的娱乐元素,即很多乐人渐渐成为向诸侯提供娱乐服务的艺人。简而言之,原本传统礼乐的雅正之声渐渐变成了娱人的俗乐之声,毕竟“礼崩乐坏”嘛,金主们的审美已经发生了变化,乐人为了生活,只能去适应市场,渐渐衍生出了新的流派。

    战国之后,乐人、优人、伶人甚至倡、俳之类的称呼频繁出现。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各国竞相招纳人才,就连鸡鸣狗盗之辈也不放过。乐人作为一种有特殊技艺的人才,也在各国招纳之列,很多人四海为家,到各国王宫服务。“齐宣王使人吹芋”这个故事都听说过吧?嗯,滥竽充数这个成语的典故嘛。但值得一提的是,在那个时代,乐人的地位仍然很高,虽然不如先秦时期,但仍然是“士”。

    秦汉时代,作为大一统的国家。政府机构中有专门负责礼乐的部门,如秦代的“奉常”汉代的“太常”。但也就是在此时,乐人的身份慢慢发生了变化。先秦时期,乐舞用“国子”(诸侯子弟),到了汉代,除了雅舞用良家子(爵位五大夫或官位六百石以上的子弟)之外,其余的皆用“国之贱隶”,并在三国时期发展到了顶峰,身份地位的衰落已经非常明显。

    到了南北朝时期,情况进一步恶化。“乐户”、“乐伎户”一词始见于北魏,属于杂户之一。当时军队里编有军乐队,即“鼓吹部曲”是也。当时士兵的地位,大家都懂,人身不自由,世袭当兵,身份低贱,作为军乐队的乐人能好到哪去?考虑到当时国家级别的音乐管理机构太常的人与军队里的乐户经常调换、交流,因此太常乐人的地位也高不到哪去,乐户的地位日薄西山也就可以预料了。

    对了,那个时候各国打来打去,乐人作为一种相对紧俏的“资源”,经常被胜利者俘虏。俘虏是什么地位,不用多说,这进一步加剧了乐人地位的下降。

    隋及初唐基本是魏晋南北朝的延续,制度大同小异。在隋代,乐户甚至由罪犯配没,比如隋文帝时期的司马消难被从陈国抓回后,虽然免死,但被罚当了乐户,可见真不是什么好职业。

    隋文帝杨坚对乐人而言,其实并不坏。因为他本人不好乐舞女色,因此除收编了少部分正声雅舞所需的人才之外,齐、陈两国的乐人大部分放归州县,编户为民。请注意,这一点十分重要,放归的乐人在地方上虽然很可能仍然从事着乐舞职业糊口,但他们身份上不是贱户,是正儿八经的民户,籍贯在各自的州县,有人身自由,可以考学。

    隋炀帝时期出现了一点反复,这货挺喜欢音乐舞蹈的。但老子留给他的官方音乐机构里没几个人,而且也不怎么符合他的口味,于是又下令把原来放归州县、编户为民的乐人召集到京师,编为乐户,专门为他服务。

    但就这样居然还不够!杨广这货甚至还要求民间会乐舞百戏的人也来长安,专门给他表演。好在还算有良心,这些人没被编为乐户,而是以一种到太常轮值的方式服务,姑且算是徭役吧。对了,人数最多时有三万余人,让人很是无语。

    隋朝灭亡后,又迎来了一位相对不怎么喜好乐舞的君王,即唐高祖李渊。他在武德四年下了一封诏书,下令遣散全部乐户:“太常乐人,本因罪谴,没入官者,艺比伶官。前代以来,转相承袭。或有衣冠继绪,公卿子孙,一沾此色,累世不改。婚姻绝于士庶,名籍异于编氓,大耻深疵,良可矜愍……宜并蠲除,一同民例。”

    废除太常乐户的时间其实是唐军入长安,立傀儡皇帝的时候(义宁年间),武德四年的这道圣旨只不过是补了一次手续罢了。太常乐户被废除后,其籍贯都归入地方州县,成为平民,从此可以与其他阶级通婚,可以考学,可以做官,对这些人是一大解脱。

    不过在高宗时,因为各种需要,以及帝后都十分喜爱游戏娱乐,于是再一次扩充太常乐户。这些乐户的籍贯仍然属于太常,世代不易。而因为乐府初建,人手不足,水平也参差不齐,于是便召天下音声人入京服役,并教授乐户各种技能。这些所谓的音声人,即武德年间放归州县的太常乐户后裔或徒子徒孙,但他们的籍贯在州县,身份是平民,不是乐户,到京城属于正常的服劳役,即“轮番入直太常”。

    《唐律疏议》中记载:“(音声人)各附县贯,受田、进丁、老免与百姓同”。但作为乐户的“太常音声人”就惨了,“(太常音声人)谓在太常作乐者,元与工乐不殊,俱是配隶之色。”

    如果你以为唐高宗比起他爷爷过于沉迷乐舞了,那只能说明你不认识唐玄宗。他在乐舞百戏上的兴趣和杨广有的一拼。在位期间,设立了左右教坊,“掌俳优杂技,自是不隶太常,以中官为教坊使”。

    李隆基绝对是喜欢娱乐的,在他的大力投资之下,教坊的规模渐渐超过了太常,各种歌舞音乐、戏曲杂技不断被编排出来,影响力急速提升。教坊中人以家庭为单位集中居住,身份和太常一样,分乐户和音声人两种。教坊中人的经济条件一般都很不错,有的家中聘有不少仆人,在社会上的影响力也不错。如果教坊家庭的女儿色艺出众,要么入选宫中,“妓女(指女性乐人)入宜春院,谓之内人,亦曰‘前头人’,常在上前也”;要么在五陵年少中左右逢源,秉持渣女三不原则,风光惬意。

    教坊、太常之外,唐玄宗还设立了一个音乐培训基地,置于禁苑之梨园。史载:“玄宗听政之暇,教太常乐工子弟三百人为丝竹之戏,音响齐发,有一声误,玄宗必觉而正之,号为皇帝弟子,又云梨园弟子”。

    天宝时的许云封,父母双亡,混不下去,于是到京城投奔其外祖父学习吹笛。因为笛子吹得好,居然在梨园内混了个小官当当,收入暴涨,社会影响力也直线提升,可见那时只要不是乐户,是正儿八经的音声人,只要技艺出色,还是很容易混出头的。

    额外提一下,玄宗时太常演奏的一般是“主旋律”,教坊、梨园则是“流行乐”,吸引了当时最优秀的音乐人,是殿堂级的音乐舞台。李龟年听说过吧?没听说过的都是语文课没好好上的。他们兄弟三人,“鹤年能歌词,尤妙制《渭州》;彭年善舞;龟年善打羯鼓”,在当时可谓是红得发紫的明星,被许多人追捧。

    安史之乱后,唐朝国势江河日下,再不能如以前那般奢靡,德宗时“停梨园使及伶官之冗食者三百人,留者皆隶太常”。好嘛,音声人都遣散了,只有无自由身的乐户留下,包吃包住。

    这样的情况随着长安朝廷越来越不成气候而持续了下去。虽然昭宗这二货一度恢复了梨园,但也仅仅是昙花一现,规模也远不能与玄宗时相提并论。鸟散四方的音声人为了讨生活——种地是不可能种地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只能继续从事艺术才能维持得了生活的样子——开始依附于地方势力。有的人为了能包吃包住,甚至不惜入籍地方乐户(注意,中唐以前,乐人一般是中央直接管辖);有的人则四处游历,走穴于富豪权贵之家,获得一点酬劳;有的人入了藩镇军队的乐营,为军士鼓吹,苦逼得很。

    但不管怎样,他们都还能勉强生活下去,并将自己的技艺传给子孙后代。我们今天能够有这么多传统乐舞,这些人的传承不断是关键。

    唔,不知不觉写了很多。其实原本只是为新书的一些背景资料做注脚的,以便让大家能够更好地理解那个时代。只是没想到整了这么多字,有点懵,就当篇短文发出来吧。以后有空的话,会继续发一些类似的文章,希望老铁们喜欢。

中晚唐幕府文职官员架构

    唐中后期幕府,人员众多,大体上有副使一人、行军司马一人、判官二人、掌书记一人、推官一人、巡官一人、馆驿巡官四人、衙推一人、同副使十人、孔目官一人、府院法直官一人、要籍一人、逐要一人、驱使官若干、随军要籍四人。

    副使:一般来说是文人,武官较少担任此职务。但这种文人与一般文人也不一样,他们读的书包括大量兵书,升迁也是靠军功,和一般科举升官的路数不一样。节帅出征时,副使经常跟随,协助节度使处理军务,理论上是藩镇节帅的首席僚佐。

    行军司马:开元前与副使地位相当,属武职军官,中唐后演变为文职官员,地位略次于副使。其职责为“掌弼戎政,居则习蒐狩,战则申法令。凡器械粮草,皆得专之。”

    判官:负责藩镇仓、兵、骑、胄四曹事,地位次于副使和行军司马,是他们底下具体做事的人。考虑到中晚唐时期有的采访使、防御使幕府内并未设副使和司马,“判官尽总府事”,所以这其实是一个关键的实权位置。

    掌书记:掌表笺书翰,为府主之喉舌。掌书记源自古时的记室,初唐时叫记室参军,后称为管记,后来逐渐演变为掌书记、掌管书记,职责是:“掌朝觐、聘慰、荐祭祀、祈祝之文,与号令、升绌之文”。简单点说,就是藩镇节帅的笔杆子,帮大帅起草奏折、军令及其他各种文章,同时负责人员招聘、慰问、抚恤、祭祀、朝觐之类的事情,要求是文笔好。中晚唐时,大一点的藩镇都喜欢找进士来担任此职,甚至到了晚唐时,因为京官俸禄低,家庭负担重导致生活困难的缘故,很多科举名次靠前的人都去河东、淮南、剑南等名镇做掌书记,因为人家待遇好。

    推官:掌推勾狱讼,理军讼,其实就是负责司法方面的工作。比如有军官对上级处罚不满的话,可以上诉到推官这里裁决,民间诉讼推官也能干预,权责不小。

    巡官:巡查镇内各项事务,中唐后始设此职,比如某巡官巡查镇内屯田事务进展,负有监察之责。

    馆驿巡官:字面理解即可。

    衙推:这个职务职责不太清楚,《通典》中没有记载,但中唐以后出现过,惜也只有只言片语,无法窥其全貌。

    同副使:散职,无固定职责,有事时上级临时指派。

    孔目官:“一孔一目,皆须经其手也”,主要侧重于财计出纳,同时负责公文收发,是判官的下属,吏职。

    府院法直官:职责不详。

    要籍:节帅亲近职务,主要负责财计方面的工作,是孔目官上级。

    逐要:职责不详。

    驱使官:无具体职责,吏职,人数也不固定,有事时临时分派,你可以理解为后世警察身边的辅警,级别比同副使低,人家好歹是官,有编制。基本上,所有官都可以差遣“驱使官”。

    随军要籍:无定职,临时差遣勾当职事。根据历史记载,他们一般随军工作,四人职责不同,有代表节帅出使的,从事的是外交工作;有“从事耳目”的,即到某地调查刺探当地情报的;有调查军队情况的,比如《旧唐书》《解琬传》中就记载他曾派随军要籍到某部核查军士人数,杜绝吃空饷。

    中唐以后,随军要籍这个职务逐渐演变为“随军”、“随使”之类的称呼,是比较亲近主帅的职务,但级别并不高。

    除此之外,幕府还经常临时招募大量傔人(大使傔、副使傔)、别奏之类的吏职人员,他们和前面提到的驱使官一样,属于供军将和文职官员使唤的杂役,人数不固定。

    从以上叙述,读者们应该对节度使幕府的体系结构有一定了解了,以后文中出现此类官职名称时不再额外解释。

第一卷1-10章注释

    第一卷注释

    注释1:十将,中唐以后,原本行军总管麾下的各级将领临时职务成为藩镇的常设官职。十将又称什将,十表示极多、很多之意,并不是说一定是十个将领。后文提到的刀斧将是具体职务称呼,比如李嗣业“初为队头(即队正),所向必陷”,后与田珍一同为“左右陌刀将”,这个“左右陌刀将”就是十将,刀斧将、先锋将、捉生将之类名目的亦是。

    注释2:乞党,丰州境内的党项部族很多,但较大的只有五族,分别是耶保移族、邈二族、乞党族、没剂族和如罗族,各拥数千帐至万帐不等。西夏建立后,曾经来此招揽人手,即“(重熙)十三年,夏国李元昊,诱山南党项诸部”,可见还是有一定实力的。

    注释3:天德军,丰州驻军,成军于开元年间,玄宗初赐名“大安军”,后又改名为“天德军”,兵额不多,鼎盛时期亦不过五千余人,少的时候甚至不足三千。

    注释4:西受降城,史载位于“丰州北黄河外八十里”,因距黄河不远,开元初年便被黄河冲刷毁坏。开元十年,朔方节度使张说于原址以东另筑新城,大体上位于位于古黄河北岸,即今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乌拉特中旗乌加河镇以南的奋斗古城。

    注释1:丰州,唐代正州之一,辖九原、永丰二县五乡,州城(九原县附郭)在今内蒙古五原县境内的东土城,乃丰州治所,西汉时初建,彼时唤做广牧县。

    注释2:振武军使,即振武麟胜节度使、营田使、观察处置使、押藩落使、镇北都护,其城池在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以北,即原单于都护府治所。758年(乾元元年)设立,现任节度使是李国昌。

    注释3:狼山,阴山山脉一部。

    注释4:武昌军节度使,源流起于乾元二年(759年)设置的鄂岳沔三州都团练守捉使,治鄂州;永泰元年(765年),升鄂州都团练使为观察使,辖鄂、岳、沔、蕲、黄诸州;大历十二年(777年),鄂州观察使兼防御使,进一步升格;贞元二十一年(永贞元年、805年),升鄂岳观察使为武昌军节度使,增领安州,第一任节度使为韩皋。

    《顺宗实录》记载:“(805年)五月乙酉,以尚书左丞韩皋为鄂岳观察使、武昌军节度使。”

    武昌军寻废寻立,据《鄂政纪》记载:“高平公以今皇帝三年春,出镇鄂。明年,次视闾井城隍。鄂之军实三万,创新营凡十五所。”

    天祐二年(905年),杨行密陷鄂州,最后一任节度使杜洪死。

    《资治通鉴》记载:“二月庚子,淮南将刘存执洪,送广陵,诛之。行密以存为鄂岳观察使。”

    注释5:配流丰州,往边塞军州流放犯人乃朝廷惯例,比如武则天时期“越王贞事败,缘坐者六七百人,籍没者五千口,配流丰州”。

    注释1:守津,唐制,天下津济舟梁都有主官,黄河渡口就是一个“津”,有津就有令,这个令是正九品上。丰州黄河渡口并不在朝廷造册的名录中,但时局丧乱,藩镇节帅私设官职甚多,寻常之事。

    注释1:大同军,大同节度观察处置等使,兼云州刺史,领云、蔚、朔三州。

    注释2:椅子,即现代的马扎。

    注释3:遮虏军城,位于山西五寨县西北,属大同军节度使辖下的朔州。

    注释1:都尉,即左果毅都尉的简称。左果毅都尉是孙霸的本官,西城兵马使麾下十将(刀斧将)是其职差。

    注释2:监军使,监军制度是中央政权监督将帅,控制军队的一种手段。

    初唐时,以御史为监军,如文明元年(684年)十月,武则天派殿中侍御史魏元忠“监军”讨伐徐敬业的李孝逸军队。宦官出任监军,始于玄宗,如天宝六载(747年)高仙芝攻小勃律,宦官边令诚为监军。

    中唐以后,宦官监军大行其道。而为了控制各地藩镇,唐廷广设监军院,将监军使这种临时制度固定下来。监军院主官为监军使,下设监军副使、判官、小使等佐官,同时自募兵马,充作亲军,保护监军使在地方藩镇上的安全。

    注释3:中受降城,中宗景龙二年置,初管兵六千人,马二千匹。开元二年移安北都护治此,在黄河外拂云堆神祠附近(今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乌拉特前旗白彦花镇以北)。突厥将入寇,必先诣祠祭酹求福,因牧马料兵而后渡河。

    注释1:京师侠少,长安少侠,均指监军赴任前自募的护卫。

    《樊川文集》卷一零记载:“淮南监军宋某,旧部将校,多禁军子弟,京师少侠,出入闾里间”。

    《全唐文》卷七三零记载:忠武监军使朱某,元和十五年死于方镇,“部曲表请归葬长安”。这些部曲,都是朱某从长安带去地方上的“元从”。

    注释1:刁雍,祖籍河北,西晋末年举家南渡。后为躲避刘裕诛杀,逃往后秦。后秦灭亡后,出仕北魏。在任薄骨律镇将时功劳甚大,发掘黄河水运价值也是在此期间。

    注释1:櫜鞬(gāojiàn)服:唐代戎服。櫜鞬本是盛放弓箭的容器。《左转·僖公二十三年》:“晋楚治兵,遇于中原。其辟君三舍,若不获命。其左执鞭弭,右属櫜鞬,以与君周旋。”注云:“櫜以受箭,鞬以受弓。”

    演化到唐代,已经变成了一种特殊武服,具体样式如韩愈在《送幽州李端公序》中描述幽州节度使刘济的样子:“红帓首,靴袴,握刀左,右杂配,弓韔服,矢插房,俯立迎道左”。翻译过来就是:头戴红抹额(扎在额头的头巾,二战时日军绑在额头上的“月经带”的原版,红色的),下身穿袴奴,脚蹬靴。左手握刀,右边佩櫜(插矢之房)鞬(韔弓之服)。

    值得一提的是,这身装束在中唐以前只有一定身份的大将甚至节度使才能穿,所谓“将服”是也。而且这种服装也不是常服,一般非常正式的场合才会出现,可以说是礼服。

    注释2:胜州。州城北至黄河五里,西北至黄河二十里,东至黄河四十里。隋文帝开皇七年置榆林县,二十年置胜州,唐承之。隋炀帝大业二年,置榆林宫,在州城内。杨广曾在城东接见突厥大小头领,即“(五十余万)大军出榆林,游行突厥故地,受启民可汗朝见。”当时他还赋诗一首,表达得意之情,即《幸塞北——云中受突厥主朝宴席赋诗》:鹿塞鸿旗驻,龙庭翠辇回。毡帐望风举,穹庐向日开。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索辫擎膻肉,韦鞲献酒杯。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

    有榆林关,在城东三十里,东北方临河,开皇三年置,有关总管一人领军屯驻。胜州与丰州一样,“阻河为固,土宜耕牧”。治榆林县,附郭,位于今准格尔旗十二连城,领榆林、河滨二县。

    注释3:河滨关,河滨县东的渡口。河滨县,在今山西偏关县西、河曲县东北境。贞观七年临河置河滨关,在县城东面半里左右。这个渡口在北魏时就有了,当时名“君子津”,北宋时又在附近建“久浪津”,因地处边境,遂成为与辽、夏贸易之所。

    注释4:云、蔚、朔三州,皆为大同军辖地。

    注释5:岢岚军城,位于今山西岢岚县,属河东节度使辖下的岚州。

    注释6:胡常侍,夏绥银宥节度使、观察处置使、押藩落使、安抚平夏党项使,银川监牧使,兼夏州刺史“胡某”,870年-879年在位。史书上并未记载他的名字,只有罗隐写的一首诗从侧面提到了些。

    罗隐《夏州胡常侍》:“百尺高台勃勃州,大刀长戟汉诸侯;征鸿过尽边云阔,战马闲来塞草秋。国计已推肝胆许,家财不为子孙谋;仍闻陇蜀由多事,深喜将军未白头。”

    注释1:东城,即东受降城,位于今内蒙古托克托县黄河外。天宝年间管兵7000人,马1700匹。东城西南方渡河至胜州城不过十里,东北方至振武军城120里,形势险要。

    注释2:麟州,辖新秦、连谷、银城三县。新秦县附郭,位于今陕西神木附近,天宝元年置,其城三面孤绝,形势险固;连谷县在州城以北四十里,银城县在州城以南四十里。

    注释1:金河县,天宝四年置,附郭振武军城,或者说振武军城就是金河县城。

第一卷11-40章注释

    第一卷注释

    注释1:善阳县,朔州治所。唐玄宗开元五年将其分割,析置马邑县,县城设在善阳东三十里的大同军城内,彼时大同军节度使理所即在大同军城,后移镇云中县。

    注释2:善阳岭,约在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大红城乡附近。隋大业三年筑长城,善阳岭即长城关口之一,唐代继续修缮、扩建,置善阳关、善阳馆,为太原、朔州西出驿道重要节点之一。善阳岭以北长城外有恶阳岭。

    关于善阳岭,武元衡曾经写过诗,抄录过来,以飨读者。《单于罢战却归题善阳馆》——

    “单于南去善阳关,身逐归云到处闲;曾是五年莲府客,每闻胡虏哭阴山。”

    注释3:中陵水,大致为今红河上下游,发源于朔州境。

    注释4:北边五部,即生活在代北一带的五部杂胡,分别是吐谷浑、回鹘、鞑靼、奚、室韦。沙陀亦主要生活在代北地区,分为三部,即沙陀、萨葛、安庆部。沙陀人数其实不多,元和初年朱邪尽忠率族人及依附的部分昭武九姓胡人三万众东奔,被吐蕃一路追杀,尽忠战死,长子朱邪执宜收拾残部,到灵州投降唐廷,求得庇护。后移居代北,被唐廷故意分割为三部,至今不过七十年,在代北诸部中其实算是小弟弟了。乾符年间,沙陀部都督是李友金,主要活动在云、朔二州;萨葛部都督为米海万,主要生活在朔州;安庆部都督史敬存,主要生活在代州地区。

    沙陀三部里其实夹杂了很多昭武九姓胡人,而代北地区本来就生活着不少迁居而来昭武九姓胡人,这些人后来也成为沙陀三部不断融合吞并的对象,是沙陀三部慢慢壮大的重要基础。

    注释1:马邑川,今恢河。

    注释2:岚州,隶河东镇,辖宜芳、静乐、合河、岚谷四县,治宜芳(今岚县)。

    注释3:草城川,遮虏军城、岢岚军城、宁武县之间的三角地带,因河流纵横,水草丰美、物产丰富,向来是北方游牧民族南下要道,唐代置岢岚军于此“当贼通路”。北宋时,这里乃与辽国的边界线。

    注释1:石州,隶属河东镇,辖离石、方山、平夷、定胡、临泉五县,治离石县(今吕梁市离石区)。

    注释2:本书继罗隐、杨广、武元衡之后的第4首诗来了,名字叫《和渭北刘大夫借便秋遮虏,寄朝中亲友》,全文如下——

    巨镇为邦屏,全材作国桢。韬钤汉上将,文墨鲁诸生。

    豹虎关西卒,金汤渭北城。宠深初受棨,威重正扬兵。

    阵占山河布,军谙水草行。夏苗侵虎落,宵遁失蕃营。

    云队攒戈戟,风行卷旆旌。堠空烽火灭,气胜鼓鼙鸣。

    胡马辞南牧,周师罢北征。回头问天下,何处有欃枪。

    注释1:楼烦岭,在宁武县西南约十里,北宋、契丹以此为界,岭上有楼烦关。

    注释2:伏戎城,今宁化古城,唐代称伏戎城,宋代称宁化堡,后置宁化县。

    注释3:静乐县,今静乐县。

    注释4:楼烦监牧城,唐初为楼烦监牧使所在地,开元中筑城,在汾水西岸,今娄烦县境内,素为唐代北疆军马重要来源地。

    注释1:宥州,即元和年间设置的新宥州,以区分开元年间设置的旧宥州。主要管理对象为河曲地区的党项部落,位置大体上在今内蒙古鄂托克旗境内,初辖延恩县,理所为榆多勒城(也叫经略军城,彼时经略军驻地)。

    元和九年,调遣“夏州骑士五百人,营于经略军故城,应援驿使,兼护党项部落”;“取鄜城神策行营兵马使郑杲下兵士并家(属)九千人,以实经略军”。

    元和十五年,宥州移治夏州长泽县,自此该县也归宥州管辖。

    注释1:邠宁节度使,即邠宁节度观察处置等使,兼邠州刺史,领邠、宁、庆三州,至德元载(756年)设立。

    注释2:隰州,河中节度使治下,辖隰川、石楼、蒲、大宁、温泉、永和六县,治隰川(今隰县)。

    韩偓曾赋诗,即《隰州新驿赠刺史》:

    贤侯新换古长亭,先定心机指顾成。高义尽招秦逐客,旷怀偏接鲁诸生。萍蓬到此销离恨,燕雀飞来带喜声。却笑昔贤交易极,一开东阁便垂名。

    注释1:见作品相关。

    注释2:晋阳大体上分西、中、东三城。西城最大,位于汾水之西、晋水之东,西晋刘琨所筑,亦称府城。太原府、晋阳县皆在此办公,内有东魏权臣高欢所筑晋阳宫城(隋代称大明城)、隋文帝时期扩建的宫城(名新城,以区别旧宫城“大明城”)及隋炀帝杨广所筑仓城。东城次之,大概只有西城的几分之一,位于汾水之东,北齐年间所筑,太原县在此办公。西城、东城之间有中城,武则天时期所筑,跨汾水河道,连接东、西二城。

    这里所说的汾水,指的是唐代古汾水河道。如果以现代汾河位置来看,三城皆在河西矣。整个晋阳三城周长42里,东西长12里,南北长8里多,是为天下雄城。

第一卷41-58章、第二卷注释

    第一卷注释

    注释1:虎北口,渡口,位于汾水北岸。

    “后晋天福元年,契丹主将五万骑,自扬武谷南下,至晋阳,陈于汾北之虎北口……(石)敬瑭出北门,见契丹主。”

    宋人有诗《虎北口》,云:“来无方马去无轮,天险分明限一津。愿得玉龙横十万,榆关重识故封人。”

    注释2:一般大城附近都有许多驿站。晋阳近郊有秦城驿、乌城驿,往北三十余里有三交驿,驿北有三交寨。三交寨位于三交口,向为军事重地。宋太平兴国四年,“命潘美为北路招讨使,平太原,继征范阳。及班师,命兼三交都部署,留屯以捍北边。”

    当然晚唐五代最出名的驿站还是陈桥驿,大家都懂。

    注释1:虎北口,渡口,位于汾水北岸。

    “后晋天福元年,契丹主将五万骑,自扬武谷南下,至晋阳,陈于汾北之虎北口……(石)敬瑭出北门,见契丹主。”

    宋人有诗《虎北口》,云:“来无方马去无轮,天险分明限一津。愿得玉龙横十万,榆关重识故封人。”

    注释2:一般大城附近都有许多驿站。晋阳近郊有秦城驿、乌城驿,往北三十余里有三交驿,驿北有三交寨。三交寨位于三交口,向为军事重地。宋太平兴国四年,“命潘美为北路招讨使,平太原,继征范阳。及班师,命兼三交都部署,留屯以捍北边。”

    当然晚唐五代最出名的驿站还是陈桥驿,大家都懂。

    第二卷

    注释1:《宿金河戍》:朝发铁麟驿,夕宿金河戍。奔波急王程,一日千里路。但见容鬓改,不知岁华暮。悠悠沙漠行,王事弥多故。

    注释2:银州理所儒林县,在无定河西南岸,当明堂川(今榆林河)来汇处。对岸有银州关、鱼河堡,为重要军事堡寨。

    注释1:《唐六典》卷三《户部尚书》记载:“凡天下之亩,五尺为步,二百有四十步为亩,亩百为顷”。百度搜索“唐代一顷”,回答50亩的均为扯淡。

第一章 遭遇战

    “哚!”一枝羽箭破空飞来,钉在卢怀忠高举着的牛皮圆盾上。

    箭矢的力量很大,射穿牛皮木盾后竟然去势不减,又狠狠往前挤了一小段才消耗完全部动能。

    卢怀忠看着兀自震颤不休的箭矢尾羽,一个激灵退到了车驾后,心有余悸道:“好贼子!箭射得这么准,何不来投军?偏要做马贼!真是该死!”

    “谁让你昨晚欠我十个大钱不给?”一位矮小精壮的汉子啐了一口,将嘴里嚼着的草茎吐在地上,看着狼狈蹲在车厢后头的卢怀忠,咧嘴阴笑道:“做马贼有何不好?抢钱抢粮抢女人,还不用看孙十将那副死人脸。若不是老家还有爹娘弟妹,我也去当马贼了。”

    “任遇吉,你个配军也想当马贼?先把头发剃净再说。”

    许是被卢怀忠这话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矮壮汉子的神色一下子阴沉了下去:“你知道这是党项人?”

    “隔着三里路都能闻着他们身上的骚味。”卢怀忠嗤笑一下,抓过圆盾上的箭枝,用力折断后,指着上面某处,道:“看,乞党家的。狗贼子!李使君何曾亏待过他们,竟然劫夺军资,真是该死!”

    矮壮汉子任遇吉不说话了,右手下意识地摩挲起了腰间刀柄,双眼也眯了起来。

    天空的月亮很圆,其大如盘,色如银,凝照大地,皓影重重。

    在这样的月色下,似乎很方便敌人的进攻。果不其然,在试探性地射了几轮箭后,远处响起了苍凉的吹角声。旋尔,闷雷般的马蹄声响起,这是敌人的骑兵出动了。

    “呜——”近在咫尺的吹角声响起,正在拌嘴的两人扭头望去,却见不远处的一驾车上,扒了衣甲精赤上身的某人已经用力擂起了鼓。而在他身旁,还有数名士兵正在吹角。

    “起身,列阵!”鼓角声就是命令,满脸肃容的邵树德第一时间走了过来,一人给了一脚,道:“再拖拖拉拉,就等着脑袋被党项人割下吧。”

    “队头来了,得令!”卢怀忠嬉笑了一下,不过手底下的动作一点不慢。将圆盾挂在身上后,快速取出车驾上的长枪,第一排站好。

    任遇吉没有去取长枪,而是解下了腰间步弓,又看了看壶中箭矢,还好,三十枝箭都在,待会就给这些党项蛮子一个大大的惊喜。

    越来越多的士兵加入了阵列。大家都不言语,长时间一起训练形成的默契已经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战阵之上,最忌惊慌失措,不但容易送了自己小命,还会影响他人。有些严厉的军将,遇到无头苍蝇般乱窜的士兵,直接就是喝令亲兵拿下,当场斩杀。

    前面三排很快就挤满了手持长枪的士兵,不光他们队,其他队也差不多同时整备完毕。

    邵树德从背上解下长柄陌刀,检查了下认旗还插在原位后,便大踏步上前,站在第一排。

    在他身旁,是一位黑铁塔般的大汉,身着铁甲,擎着一杆大旗,上书“天德军西受降城刀斧将孙”。看到邵树德过来后,腼腆地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邵树德也朝他笑了笑,然后便快速检查起了自己的装备。

    长枪放在车驾上,没必要取了。皮甲从未卸下,很好。腰间横刀、圆盾皆在,试了试刀出鞘入鞘,一切正常。步弓也在,箭囊里长箭并未短少,箭囊上缠着三根皮索,这是捆绑俘虏用的,都在!手中长柄陌刀,刚刚擦拭,正等着怒饮胡虏血。

    好,就让这帮贼子来试一试咱天德军的刀利不利吧!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党项部落了,这次不给你们个终身难忘的教训我就不姓邵!

    敌人的骑兵越来越近,已经可以借着月色看到他们的身形了。

    “呜——”角声响起。擎旗的郑勇大喊一声,把旌旗往地上一倒,然后半跪于地,目视前方。随着他的动作,前两排的士兵也纷纷半跪于地,长枪斜举前方。

    “咚咚咚——”鼓声响起,这次不用别人吩咐,后面三排士兵齐刷刷拿出步弓,张弓搭箭之后,四十五度斜举,手一松,箭矢破空而去。

    其时敌骑尚在百余步外。这个时候射箭,精度感人,除了少数倒霉蛋中箭落马之外,大部分人毫发无伤,只是稍稍散开了队形,变得不再那么密集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抛射本来就没打算杀伤敌人,那么远的距离,感觉稍微有点不对的话,这箭就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它所起的作用,说白了还是为了扰乱敌军队形,削弱敌军士气罢了。

    “咚咚咚——”敌军已到百步以内,鼓声再次响起。弓手们整齐划一地张弓搭箭,这次依然是抛射,但角度小了很多。和上次不一样,栽倒在地的敌骑多了一些,显然是距离近了,箭矢的准头和威力都大幅度提升。

    邵树德射完一箭后,又从腰间摸出一枝长箭,上弦、拉弦、瞄准,“嗖”长箭破空而去,如有神助般击中一名党项骑兵的胸口,让其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队头神射!”卢怀忠在前方看得真切,立刻拍起了马屁:“挽一石六斗强弓,披甲步射,竟然连中两箭,队头这射术真是出神入化了。”

    任遇吉难得地没有反驳,总是阴沉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站在邵树德身旁看他射完第二箭的钱守素则神色复杂,两人一起从军,邵树德因为箭术超神已经当了队正,而他还是一个火长。而且就这个火长,还是邵树德看在关系上安排的,不然自己还是一个普通的大头兵,这对自小心高气傲的他来说无疑是个打击。

    但邵树德此时无法顾及他的心情,只见他又一次抽出长箭,气定神闲,再度射落一名胡骑,不出意外引起了周围人的喝彩。

    邵树德脸挂笑容,有些自得。许是穿越过来的福利吧,他发现自己非常有射箭方面的天赋。

    古时百发百中的神技不敢说有,但挽一石六斗弓披甲步射时,命中率较高,一般来说十中七八的水平还是有的,故在与河西党项、回鹘蛮骑的小规模交锋中,屡有斩获,最后被十将孙霸提拔为队正,以表其功。

    “咚咚咚——”三十步了,诸军士再次挽起长弓,刷地一轮直射,对面的党项骑兵纷纷倒地,伤亡貌似不轻。

    但这个时候敌骑中也传来了一阵“嗡嗡”声,不用谁提醒,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一低头,举起圆盾,这是敌人骑兵在射箭。

    好在这伙党项蛮子的水平看起来也不咋地,除了少数几人被射中无甲的手臂、幞头,或惨叫或闷哼外,其余人阵脚未动。

    “替我挠痒痒呢。”卢怀忠低头看了看斜斜挂在自己皮甲上的长箭,咧嘴笑了笑。这箭软弱无力的,哪及邵队头神射万一?毛毛雨啦。

    “你若是再不专心,等会蛮子冲过来,你就顾不上挠痒痒了。”邵树德笑骂道。

    站在他身后的两名长枪手本来脸色有些苍白,听后都嗤嗤笑了起来,一点不像即将临战的紧张模样。

    “呜——”角声吹起,黑铁塔郑勇再次怒吼一声,猛地将旌旗举起。

    随着他的动作,前面三排军士迅捷起身,双手持枪,指向前方。在他们身后,弓手们纷纷弃弓抽刀,有的人还拿出了钩镰枪、长柄斧或木棓,跃跃欲试。

    和这些党项蛮子也不是第一次交手了,这些人装备差,战斗意志一般,并不难以应付,因此大伙都信心十足。

    “轰!”党项骑兵与天德军步兵迎头撞在一起。前面三排的长枪手站不住脚,一下子被撞退了开来,但他们也成功了降低了敌骑的速度,后面的士兵们涌上前来,纷纷拿手里兵器招呼了过去。

    冲到邵树德他们这边的只有寥寥十余骑,这会被降低速度后,立刻成了步兵们蹂躏的对象。

    钩镰枪手熟练地勾住了马腿,令其不得冲撞驱驰,长柄刀斧手们将骑兵打落下马,手持圆盾和横刀的其他士兵再一拥而上,第一时间将落马的敌军斩杀。

    他们以火为单位,配合熟练,只一会就杀了四人,让尚在马上奋战的党项骑兵心胆俱寒。

    “开!”邵树德双手持着长柄陌刀,将一名正欲转身逃走的党项骑兵整个劈倒。

    此人身上着甲,落马后一时未死,邵树德正欲再劈,却见一直跟着他的李一仙、三郎二人如豹子一般冲了过去。李一仙冲在前,牛皮圆盾狠狠地砸在正欲起身的党项蛮子脸上,三郎则手持横刀,眼疾手快地划进了此人盔甲缝隙处,让其瞬间了账。

    “队头,是个贼渠!”三郎兴奋地说道。

    “乐个屁,杀敌!”邵树德一挥陌刀,又找上了另一个目标。此战,有我无敌!

    乞党家的蛮子既然敢劫夺军资,那么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天德军几十年来镇着你们,可不是白给的,乖乖受死吧!

第二章 世道

    战斗来得突然,结束得也非常快。

    来袭的党项人并不多,骑兵更是只有数十,在数百名训练有素的天德军将士的强力阻击下,他们碰了个头破血流,不得不暂时退去。

    土匪嘛,只喜欢捡软柿子捏,对于要付出重大伤亡的硬骨头,啃起来就要掂量掂量了。

    刚才一会短促激烈的战斗,他们就已经躺下了四十余骑,骑兵主力受损,已经不具备了继续进攻的能力。

    而换步兵上来呢?

    还是那句话,丰州人民比较穷困,丰州的党项人更是穷得叮当响,这就导致了他们的装备普遍不行。相对廉价的皮甲普及率都很低,更别说铁甲了。

    这个乞党家能有些战马弓刀就已经很不错了,其他很多部落还不如他们。要不然,在进入丰州已近四十年的今天,他们还能被人数不过四千多的天德军死死压住?

    与丰州境内的山南党项相比,更南边银夏一带党项人要稍微富裕一些,也更成点体统。

    至少,他们的首领更有野心,部族的凝聚力更强,也训练出了一定规模的军队,可不是丰州境内这些零散的部落可比。更别说他们之间还有仇,几十年来因为财货、草场、耕地甚至是食物而攻杀不休,始终拧不成一股绳。

    事实上自唐会昌年间振武军使刘沔收复丰州以来,天德军最主要的敌人始终是狼山以北草原上零散的回鹘部族以及屡次犯境的河西党项。

    山南党项?不成器的玩意,危害性甚至还不如东边中受降城一带的黑山党项、河壖党项。

    “队头,刚才一战,弟兄们阵殁五人,还有一人重伤,眼看着也不成了。”战斗刚刚结束,邵树德未敢卸甲,正坐在一辆马车上休息,却突然间听到了这个消息,心下顿时沉重了起来。

    队里的人他每个都认识,都交谈过,甚至知道他们家的住址(如果有的话)。“带我去看看!”他立刻从车上跳了下来,脚一瘸一拐的,刚才的战斗中被马撞了一下,至今还有些疼。

    前来报告的李延龄伸手欲扶,被邵树德甩开了。他眼睛紧盯着前方的草地,那里正躺着几位战死士兵的尸体,伤者也躺在附近,有人正给他喝水。

    邵树德越走越快,待靠近后,一把推开面前之人,先看了眼五位阵殁的士卒,然后把目光转向了旁边。

    “刘狗儿!”他蹲下身去,定定地看着这人。战阵厮杀多了,人的情感可能会麻木,邵树德也一样,想煽情都煽情不起来,但他却并不打算敷衍以对。

    “拿笔来!”他朝跟在自己身后的李延龄说道。

    李延龄三十大几了,从军已近二十年,见过太多的人和事。饱经社会风霜的他已经抛弃了所有幻想,只为自己而活。但面对此情此景,他依然免不了有些情绪波动。

    “唉!”轻轻地叹了一声气,他转身到一旁的车驾上,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包裹中取出笔墨。他轻轻地托举着,仿佛手里是什么神圣的物事一般。

    或许是出于对读书象征的敬畏,或许是出于对死伤袍泽的怜悯,谁又能说得清呢?

    李延龄到的时候伤兵已经不怎么行了,只听刘狗儿断断续续道:“父母已去,家中尚有弟妹,皆年幼,怕无所养……”

    邵树德点点头,道:“你的抚恤一个钱都不会短少。另外,此战你奋勇杀敌,斩首两级,其中一人乃是贼渠,按制应赐绢二十匹,两人共二十二匹。”

    围过来的诸军士听了默然。

    这个刘狗儿在敌骑冲阵那一刻就被撞得跌飞了出去,未曾有任何斩获。

    这两个斩首功劳,都是队头邵树德及他两个过命之交的跟班三郎和李一仙的。那个穿着锁子甲的贼渠,在乞党家身份不低,按照朝廷定下的赏格,可以副将计,赏绢三十匹。但天德军不富裕,最终能赏二十匹就不错了。

    既然邵树德愿意把这杀敌的功劳贡献出来,而他的两个小跟班也没意见,那么众人自然更没话说。钱守素夹在士卒中间,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切,似有不解,又似有所悟,最后低头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卢怀忠在草地上走来走去,这样的场合他分外见不得,不过对邵树德的处理却很钦佩。

    当年在武昌军服役时,就因为上官贪墨了袍泽抚恤而大打出手。那个十将上司出身当地土豪,本欲治他的罪,好在武昌军节度使、鄂岳观察处置使、鄂州刺史刘允章对他十分赏识,这才幸免于难。

    不过在乾符元年的时候,赏识他的刘允章奉诏移镇,担任了东都留守。新上任的武昌军节度使韦蟾对他又很不感冒,因此便被土豪买通多人,使计断了个配流丰州的罪名。

    当然这真要细究起来的话,对他也未必就是个坏事,盖因再过两三年,在乾符四年二月的时候,鄂州就会被王仙芝攻陷,第二年又会被黄巢的大军再攻陷一次,卢怀忠若是还在武昌军服役的话,下场怕是不会太妙。

    千里迢迢到丰州当了个“贼配军”,但卢怀忠依旧不忘初心,对喝兵血的人特别痛恨,同时对善待士卒的军官也十分钦佩。

    邵树德能体恤部属,卢怀忠觉得挺好的,也愿意在这样的人手底下混,虽然他以前曾是个副将,而邵树德至今不过是个队头。

    “谢……队头!”刘狗儿的眼泪流了出来,但脸上的气色却越来越差了。

    邵树德从怀里取出一块布帛,接过李延龄递过来的笔墨,认认真真地在上面写上了刘狗儿的名字,然后又在后面添了个阿拉伯数字22。

    待他写完时,却见刘狗儿刚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眼神中满是留恋、不舍。

    将刘狗儿的眼睑合上后,邵树德又起身查看了另外几具尸体。

    这些人他都认识,同样在布帛上仔细写下名字后,站起了身,朝围在周围的军士们骂道:“都杵在这里干什么?给老子回去整理器械。蛮子刚刚受挫,兴许并未走远,都给我打起点精神来。这里离西城,可还有两天的路程。”

    士兵们顿时一哄而散,各自整理枪刀弓牌不谈。

    邵树德在附近转了两圈后,又去邻队看了看,还好,这次大家伤亡都不大,总计不过数十人的样子。以步对骑,有这样的成绩不错了,更何况是敌军偷袭在先,己方应对难免有些仓促。

    “队头,这副甲怎么处理?”见众人都散去后,任遇吉从阴影中蹿了出来,指着放在马车底下那副沾满血迹的锁子甲,阴笑道:“有些破旧,但好好修补擦拭一番的话,也能发挥大用。”

    “嗯。”邵树德含糊地应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一般来说,战场上缴获的无伤大雅的东西,士卒们昧下就昧下了,上官也不会真的追究。

    但铁甲这种东西,说实话比较贵重,还是得上缴后统一分配。当然上官会折算钱帛给你,可说实话,都是厮杀的军汉,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谁会要那几吊钱、几匹杂绢?铁甲可以保命,钱帛不能,就这么简单!

    任遇吉见状心领神会,立刻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是南人,素来精明,淮南庐州镇军出身,配流丰州已经数年。性格阴沉的他除了几个相熟的人之外,不怎么爱说话,但邵树德很信任他,一些不便亮相于人前的事情都交给他做。

    这副甲,他是准备昧下了,而且他相信任遇吉有办法处理。

    众军分批吃了些食水后,角声再起。

    很快,哨骑飞奔而至各队,下令整理行装,继续赶路。此时天已熹微,并不难走。

    党项蛮子已经不见踪影,就连远处的敌骑尸体都被带走了,落在近处的没办法,天德军将其掩埋了起来。

    遗留在战场的好马被粮料官收拢了起来,伤马则被宰杀,丰州并不富裕,至今仰赖朝廷和他镇接济,每一点能利用的东西都要利用起来。

    邵树德脚部的不适减轻了许多,此时已不碍行走。

    他跟在一驾马车后面,车上放着本队战死的六名士兵的尸体。时值盛夏,东方地平线上的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却并不能给这支草原上孤独行走着的部队提供哪怕一丝温暖。

    十将孙霸骑着马儿忽前忽后。

    他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典型的跋扈军人,但对当过他亲兵的邵树德还算和颜悦色。

    在行经他们队时,还特意停下来笑着聊了几句。可一旦去了其他队,就又浑身是刺,大声数落起了他们昨晚做得不好的地方。

    邵树德知道,孙霸有个弟弟在河西党项入寇时战死了,这使得他在面对和党项人有关的事情时特别易怒,以至于当邵树德募了几个党项穷鬼入军时还被他劈头盖脸臭骂了足足一个时辰之久。

    但他是个好人,对军官苛刻,却关心士卒,又忠于朝廷,打仗还勇猛。都说好人不长命,但邵树德真心希望孙十将能好好活下去,带着大伙在这个乱世挣扎求存。

    这个要求听起来很简单,但实际上又很难。

    狗日的世道!

第三章 西受降城

    两天后,刀斧将孙霸的队伍回到了西受降城,这座位于黄河北岸数十里的军堡。

    诸军解散,人给假三日,孙霸有些事需要去向西城兵马使李良汇报,尤其是关于山南党项乞党家劫夺军资的事情。

    天德军的实力在北地诸镇当中固然比较弱,但也不是随便一个零散党项部族就可以欺侮的。

    这事,孙霸肯定要向上级汇报,然后进行一场让人印象深刻的报复——按照卢怀忠的话说就是“剥了他们的皮”。

    邵树德暂时没空管这些。

    放假后的第二天,他带了小跟班三郎和李一仙去那几个阵亡士卒家慰问。这是他个人的习惯,而不是这个年代军头们的传统。

    来自后世的他始终无法完全适应高高在上的姿态,潜意识中一直认为士兵们并不比他低人一等,大家都是在这个乱世上抱团取暖的人。

    刘狗儿的家在靠南城墙的地方。两间小屋,砖木混合结构,看起来还算不错。

    来之前了解过,刘狗儿一家是从夏州迁来的,父母到西城后染病身故,长兄曾在军中服役,回鹘入寇时战死。如今刘狗儿又死在党项人手里,独留下两个弟妹,这一家子确实太惨了。

    邵树德到时兄妹俩正坐在院子里,神色凄然。

    他叹了口气,看来昨天有回家的军中袍泽来过了,兄妹俩已经知道了这个不幸的消息。这倒解了他的难题,因为面对两个未成年的小孩,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们……”邵树德一边示意李一仙和三郎进门,一边斟酌着语句。

    兄妹俩显然认识他这个来过多次的人,一见面眼圈又红了。

    “你是个骗子!”小姑娘流着眼泪说道:“当初带二兄走时说过他能回来。骗子!”

    “绣娘,别乱说!”少年轻声叱道,但眼角也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邵树德默然。

    他依稀想起,当初看刘狗儿家贫,吃了上顿没下顿,两个弟妹也饿得不成人形,于是就招他入军。孙十将本不同意,不过在邵树德极力劝说之后还是答应了。

    如今看来,这却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了。或许没了刘狗儿从军带回家的粮帛,两个弟妹早饿死了,但刘狗儿兴许能活得一命。

    只是,如今这世道,干什么都不容易活下去。

    西城很小,人也不多,缘城垦荒的还不足千户人家。城里也没什么大户人家,商业消费少得可怜,又能有什么可以养活自己和家人的工作?

    乱世,最容易出卖的,还不是自己的一条贱命!刘狗儿把自己卖了,换得弟妹三年还算过得去的生活,本就是一场公平无比的交易。

    当然了,别人或许可以这样想,但邵树德不能。

    来自后世的他有自己的道德底线,他不可能在见到朝夕相处的袍泽死后还心安理得地谈什么交易。哪怕是乱世,人也是有价值的,人也必须有人性,这个世道不对,非常不对!

    从来没有像如今这一刻,在面对少年男女哀伤、责怪又略带点惶恐的目光时,他强烈地想要改变这个世道。

    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天生的贪官污吏,也不是每个人都以杀人为乐,这狗日的世道把所有人都逼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让本想安安静静生活,平静地渡过一生的人被迫拿起刀枪,互相拼杀,这扭曲的世道必须得到纠正!

    “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们带了胡饼。”说罢,邵树德从李一仙手里接过了一个柳条筐,从中取出了几枚胡饼,强笑着说道:“吃吧,还热乎着呢。”

    少年接过了胡饼,先递了一枚给妹妹,然后才给自己拿了一枚,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不要急,这些胡饼都是你们的。”邵树德将饼筐放在小桌上,笑着说道:“这里还有一些粮帛,你们收好了,莫要让外人瞧见。”

    他话音刚落,背着许多东西的三郎便把一个大袋子放了下来,而李一仙则把绢帛放到了屋里草榻上。

    “这里有五斗面,你们好生放置。些许绢帛,都是你大兄的赏赐和抚恤,日后可以拿出去换些钱粮,但切记藏好。”邵树德轻声说道。

    丰州自古便有小麦种植,口感、质量上佳,中唐以前一直是朝廷贡品。

    惜安史之乱以来,丰州屡遭兵灾,农田荒废得厉害。到了现在,因为缺少民力修缮水利设施,丰州空有好地、水源,气候也温暖湿润,却始终无法发展起规模较大的农业,以至于满地长草,沦为牛羊马儿的乐园。

    五斗白面可以做一百个胡饼,省着点吃的话,可以支持一段时日了。

    绢本来有二十二匹,这会抚恤还没有发下,邵树德先从自己私囊中垫了,然后又添了几匹,凑了三十匹。

    公允地说,这不是一笔小钱,可以支持两兄妹用好几年了。到了那个时候,少年差不多也长大了,可以自食其力,刘狗儿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不过,一对少年男女骤然拥有了这么一大笔钱,不遭人觊觎是不可能的,所以邵树德才嘱咐他们放好了,莫要被人拿走。

    当然了,只要不出征,他隔三差五也会来看看兄妹二人。附近的一些地痞流氓若有眼色,当不至于来试试他的刀快不快。

    又和兄妹俩说了一会话后,看他们情绪稍稍有些平静,邵树德便起身告辞了。

    临到门口时,他摸了摸怀中,取出一个小包,将里面还剩的二十多枚钱拿了出来,塞到少年手里,道:“珍重,我会常来的。”

    “我以后能跟你从军吗?”少年突然大声问道。

    “还是不要了。”刚走到大门外的邵树德脚步一顿,道。说罢,头也不回地走远了。三郎和李一仙面面相觑,也一溜烟闪了。

    来之前已经和这条街上的一位伤残老军说好了,让他帮忙照应着点。刘狗儿的丧事,也嘱咐他帮忙办理。

    老军人不错,又可怜兄妹二人的境况,于是一口答应了,让邵树德去了心头一桩事。

    离开刘狗儿家后,邵树德又一一去了五名阵殁士卒的家,安慰一番后,又一家给了几匹绢,到晚间才返回河津渡的军营。

    经历了一天负能量满满的生活,邵树德也没心情做别的事情,在草草吃了两个饼后,便准备睡了。

    谁知这会李延龄又走了过来,看邵树德一副准备休息的模样,犹豫了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说道:“队头……”

    “都是一个队里的老兄弟,生分个什么劲。进来坐下吧,何事?”

    “队头,今日抚恤士卒,本是应当。但……”李延龄想了想后,还是说道:“花销还是有些大啊。这两年不太平,商旅少了很多,这守津钱也是愈发得少了。队头今日支了绢帛钱粮后,这账上就只剩十二匹绢、三缗钱了。队头年轻,没有家室,自不在乎,可也得为以后考虑啊。这生活,大不易啊!”

    所谓守津钱,其实就是来往黄河渡口的商人给的好处费。

    这是潜规则,河津渡上下数十人皆有份。几年前商贸还算繁华时,大量灵武、夏绥及本镇商人在此渡过黄河,经狼山鸡鸣塞北出,到草原上回易。

    比如,丰州大商人李正义家的商队就经常从这走。每次都是大车小车,商品成堆,着实赚了不少钱。

    自然,守津将士们也拿了不少好处,邵树德是队头,拿得也比一般人多很多。所以,这其实是一个肥缺,孙十将能把这个关键位置给他,足见爱护了。

    邵树德没有家室,对钱财也不是那么看重。除了日常送给孙十将的孝敬外,吃住在军营的他实在没什么开销,便一直把这钱存在账上,让队中年纪最大、最稳重的李延龄帮着管理。

    一年前,邵树德和队中几个火长商量,大家每个人都拿出部分守津钱,买些粮肉给士卒,让大伙加强训练,五日一操改为三日一操。

    大伙都同意了,于是邵树德便出了大头,将这事办了起来,至今已历一年,成果斐然。

    上次全军会操,邵树德他们队进退有序,号令如一,得到了防御史李珰的赞许。

    而邵树德在步射比试中,于六十步外披甲挽弓,八箭中七,技惊四座,勇夺第一。据小道消息,脸上有光的西城兵马使李良已经打算拔擢邵树德为副将,以激励众将士锤炼技艺。

    撇开邵树德这个自带穿越福利的怪胎不谈,其他人要想提高自身水平,还是得靠日复一日的苦练。而训练量上去了,营养自然也要跟上,这便是邵树德等人的初衷了。

    大伙一起出钱,把士卒们操练出来,以后不都是自己的本钱么?

    “队头,你发句话呀。”见邵树德有些心不在焉,李延龄顿时急了。

    他这人对打仗没什么兴趣,当年从军也是迫不得已,混口饭吃,反倒是对钱粮这些东西非常在行,于是邵树德便把许多庶务交给他来做,以便让自己从繁杂的管理工作中解脱出来,专心训练士卒。

    “账上不是还有钱嘛。”邵树德打了个哈哈,然后才正色道:“抚恤士卒,本是正理。上头发下来的钱粮,够他们家中吃用几时?古来名将,尤重军心。平日里若不闻不问,糊弄士卒,不帮他们解决实际困难,到了上阵交战时,他们就会糊弄你。本队五十人,我皆视为手足兄弟,谁家有难处,但凡开口,我绝无二话。这几年来,大大小小战斗也打了七八回了,老李你说说,可有一个弟兄临阵溃逃?”

    “此事哪能一概而论……”李延龄还欲劝说,却听门外吵吵嚷嚷起来。

    “晦气,乞党家打不成了。李国昌父子欲并据二镇,朝廷下诏讨之,咱们天德军也要出动,真是晦气。”卢怀忠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听得众人心中一颤。

    又要打仗啊?

第四章 李国昌

    李国昌?父子并据二镇?

    邵树德一把推开房门,看着正在院中说话的卢怀忠、任遇吉等人,道:“进来说话。”

    说罢,一屁股坐在了胡床上,神色难看。

    或许很多穿越者觉得打仗是好事,已经到了见仗欣喜的地步,但邵树德不同。经历过多次战斗的他只知道打仗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任你如何神勇,如何机灵,在兵凶战危的厮杀场上,都没有太多活下来的胜算。

    降生在唐末这么一个混乱的年代,还地处局势混乱的边塞军州,邵树德早就对未来不抱任何奢望。他只想在这个乱世中挣扎求存。

    活着,比什么都好!

    李国昌这个人,邵树德还是听说过的。

    他本名朱邪赤心,是沙陀酋渠,因为镇压徐州庞勋之乱而发迹。

    咸通十一年(870年)十二月,李国昌以左金吾上将军的身份调任振武麟胜节度使、营田使、观察处置使、押藩落使、镇北都护,就是俗称的振武军节度使,至今已历七年有余。

    李国昌的儿子便是李克用,少有勇力,在北地一带非常出名。邵树德对这么个历史名人也非常感兴趣,一直想见一见。只不过听闻他在大同军服役,离得太远,便熄了心思。

    只是,“父子并据两镇”是怎么回事?李国昌已是振武军使,难道李克用当了大同军使?这也太耸人听闻了吧?朝廷怎么可能允许这事发生?

    “李克用杀了大同军使段文楚,自请为留后。朝廷不许,诏李国昌语其子,从速除官。”屋内只有一张椅子,已经被邵树德坐了,卢怀忠拿了个蒲团,一屁股坐了下去,道:“可笑可笑,这又怎么可能?”

    “那就是李国昌不同意?”邵树德凝眉问道。

    “咋可能同意?这不,朝廷调李国昌任大同军使,李国昌毁制书,杀监军,不受代,蛮横得紧。呸,父子二人都不是啥好鸟!”卢怀忠啐了一口,道。

    其实,这已经是唐廷第二次调李国昌去大同军了。

    第一次发生在六年前,即咸通十三年(872年),李国昌时任振武军节度使,因为恃功恣横,专杀长吏,朝廷不能平,便调他去大同军当防御使。国昌“称疾不赴”,朝廷也没啥好办法。

    李国昌的儿子李克用也是个十分嚣张的人物。

    在担任云中守捉使期间,有天和镇内同僚晨集廨舍,不知怎的开起了玩笑,同僚们“祝贺”他高升。李克用也不推辞,直接坐到了主帅的座位上。

    恰好此时大同军防御使支谟进来,看到自己的位置被人坐了,也不敢说什么。

    等到后来,大同防御使段文楚因连年灾荒,削减兵士粮饷,李克用直接杀之自代,也就可以理解了,这本就是一个十分跋扈的人物啊。

    段文楚被杀后,李国昌知道事情大发了。但他又舍不得父子并据两镇的诱惑,于是装了个逼,上奏朝廷:“乞朝廷速除大同防御使。若克用违命,臣请帅本道兵讨之,终不爱一子以负国家。”

    看看,多么大义凛然。逆子若不听话,我就亲自率兵征讨,可谓大义灭亲啊!

    结果朝廷也不是傻子,立刻顺水推舟,以司农卿支详为大同军宣慰使,安抚诸军。又以太仆卿卢简方为大同防御使,代替李克用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所谓留后。

    李国昌吃了这么个哑巴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立刻起兵造反的话,实力还有些不足。

    犹豫之中到了四月份,朝廷步步紧逼,又令新任大同防御使卢简方改调振武军节度使,替掉李国昌。而李国昌呢,则去大同军担任防御使,嘿嘿,让父亲去坐儿子占据的宝座,李克用你是拒绝呢还是拒绝呢?

    朝廷这个旨意一下,李国昌父子顿时被逼到了死角上。

    这下逼也装不下去了,李国昌直接造反,杀监军,不去大同赴任。

    目前,他已经率主力东进,与儿子李克用合兵攻破了遮虏军城,并数败岢岚军,威逼河东。

    新任振武军节度使卢简方本来还打算以朝廷诏命策反部分振武军官兵,以削李国昌军势呢,结果自己刚走到岚州就暴病而亡,倒帮了李国昌一个不大不小的忙。

    “李克用的手段十分残忍。他不但将段文楚凌迟,还用战马践踏其遗骨,简直骇人听闻。朝廷闻之震怒,诏谕天德、夏绥两镇,合兵东进,抄振武军的老巢,就是这么回事了。”任遇吉在一旁补充说道。

    “天德军不过四千人,还要出兵?”邵树德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知道卢怀忠为人粗豪,在军中酒肉朋友甚多,消息往往灵通,于是追问道:“西城兵不过千,也要出人?”

    “目前看来是这样。我打探到的,西城出兵三百、丰州出兵三百,天德军城出兵一千五,总计两千余人,由衙前都知兵马使、都押衙郝振威统帅,沿黄河东进,杀入振武军辖境。夏绥兵马何出,并不知晓。”卢怀忠说道。看他样子,一点都不在乎,邵树德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很渴望有仗打。

    “那就没办法了!咱们是孙十将的兵,孙十将要出征,咱们都得跟着。”说到这里,邵树德猛地站起了身,在屋里踱了两圈后,以拳击掌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李国昌父子如此丧心病狂,天下人可共击之。老李,你即刻去点验一下咱们的库藏,刀枪弓牌、军衣袴奴,可曾齐备?若有短缺——不,肯定是短缺了,你点下数,我亲自去向孙十将讨要。大军出征在即,李城使不会连这点都舍不得的。”

    按制,天德军每队每人都要有长枪一根、牛皮盾牌一副、弓一张(配三副弦、三十枝箭)、横刀一把、皮索三根(抓俘虏用),这是人人都有的。

    此外,一队还应有长柄斧十把、钩镰枪十根、棓(木棒)十根,这不是每个人都有,一般是根据士兵个人特点发放。

    而作为队正的邵树德,还有认旗一杆,上绘禽兽,打仗时得背着。

    再加上他素有善射之名,弓是特制的,箭也比别人多了一倍,除三十枝普通箭矢外,还另有破甲箭十枝、长垛箭十枝、重箭十枝、长柄陌刀一把(陌刀与长枪交叉插在背后)。

    丰州穷困,但对士卒供应确实是竭尽所能。盖因此地胡汉杂居,形势复杂,州中百姓需仰仗天德军保护,故而尽最大努力保证官兵们的器械供给,除非实在没有。

    “箭枝有些短少。皮甲、步弓、横刀有损坏送去城内修理的,尚未发还。我去催一催,应该无事,就不劳烦队头了。”李延龄快速说道:“倒是军衣缺得多,今年的秋衣未及发下,春衣也多有短少,这事……”

    同样按制,每名士兵应有蜀衫、汗衫、裈、袴奴、半臂、袄子、绵裤、幞头、抹额各一件,鞋、袜各两双,被袋一口。天德军每年春秋各发一次,但今年春衣因为财政困难并未发全,或发的是破旧衣物,军中多有短少。

    说实话,邵树德觉得他们天德军够意思了,换别的军镇,主帅敢这样,早就他娘的造反了。这次正好借着出征的由头,把春衣中短少的连同秋衣赏赐一并领了,谅西城的粮料官不敢废话。

    “春秋两衣,我自去催讨。”邵树德直截了当地说道:“顺便,看看能不能讨要几副铁甲回来。战场上有这玩意,队里弟兄也会更安全一些。”

    卢怀忠一听眼睛顿时亮了。他打仗素来勇猛,不避矢锋,但也正因为如此受过不少伤。倘若能披上一副铁甲,那当真是如虎添翼了,管保冲进敌阵中乱砍乱杀,杀他个人仰马翻。

    “队头速去,老卢等着。“卢怀忠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笑道。

    任遇吉则瞄了一眼邵树德,若有所思。那个党项酋渠身上的铁甲看来是藏对了,振武军那般能打,没点家伙事确实不行。

    “这次死伤了几个弟兄,缺额也得想办法补齐了。老李,这事你来办。去城西那片转转,找六个会射箭、敢拼命的募了。别忘了给安家费,一切从账上支取。”邵树德又提醒道。

    “队头就是仁义。那些个破落户,赏他们口饭吃就已经不错了,还给钱给粮,太过仁义了。”任遇吉听后悻悻道。

    城西那一片是胡汉杂居之所。

    昔年唐太宗收降突厥,就安置了数万帐在丰州,西城这边自然也有。只是多年下来,这些突厥人逐渐被汉化,有的改行种地,有的仍然在放牧牛羊,但总体而言都非常穷困,不如汉人。

    当然那里也有不少回鹘、党项、粟特甚至分不清自己民族的杂胡居住着。他们同样很穷,一向是边镇节帅募兵的主要来源。

    至于汉儿,因为占据了渠边最好的地,生活相对富足,倒不怎么乐意当兵了。不过邵树德经常招募汉儿入军,至少是汉化的突厥人,实在不行的话才会招山南党项或流亡回鹘。李延龄知道他的偏好,倒不用特意吩咐。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行事。邵树德也没了睡意,静静坐在窗前思考起了接下来的事情。

第五章 赠甲

    西城是个小城,城中不过数百户人家,一条街,十来家店铺就看到头了。

    十将孙霸的府邸在南城,邵树德轻车熟路,没一会儿便到了。

    来到孙霸府上时天刚擦黑。彼时孙霸正在府中后院置酒独饮,听闻邵树德来了后,哈哈大笑,立刻吩咐仆人添了碗筷、酒菜,欲一起赏月。

    “狗鼻子倒是灵,听到什么消息了吧?”孙霸并未着甲,而是穿着文人士绅的长袍,配上他那稍显俊逸的面庞,倒颇有一种中年书生的感觉了。

    可谁又知道,昔年他曾持一杆陌刀,在党项蛮子阵中杀了个透,生生搏了个刀斧将的前程呢。

    “是听到了一些消息,心中有些不安,特来向都尉问询。”邵树德也不客气直接就坐下了。

    他当过孙霸的亲兵火长,阖府上下关系都很不错,孙霸一个厮杀汉,也没太多架子,对亲兵更是极好,因此自然而然地就坐了下来。

    “要打仗了。”孙霸饮了一杯酒,叹了口气,道:“李国昌父子作乱,朝廷谕天德、夏绥、河东诸镇并力讨之,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邵树德默然不语。

    “不担心么?”孙霸瞟了他一眼,问道。

    “某孑然一身,有什么好担心的。赢了搏个富贵,输了大不了一死,如此而已。”邵树德答道。

    “和我当年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孙霸失笑道:“不过,倒是有一桩美差要给你。”

    “打仗还有美差?”邵树德讶异道。

    “那是当然。”孙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此番出征振武军,监军使丘维道也要随军。我欠他一桩人情,如今便要还了。也罢,直说吧,丘监军使晓得战场上刀枪无眼,眼下扈卫多有不足,便寻我讨一队兵。这事李使君已经答应了,我也无甚异议,打算遣你去,如何?”

    “都尉……”邵树德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毋庸置疑,这是大大的美差,跟在监军身边,护卫安全,总比战阵上当面厮杀要安全许多。

    只是,性格如他,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孙霸这人不错,虽然是赳赳武夫一名,性子也急躁了些,但品行醇厚,过往对他也多有照顾。若是上了战场,却不能一起并力杀敌,总感觉不是那么回事,有临阵脱逃的嫌疑。

    “无妨,无妨。”孙霸站起身,拍了拍邵树德肩膀,和煦笑道:“丘维道月前便在州内延约四方之士,但一直无果,仅招了数十亡命之徒,编为一队,号院内突将。此番求得李使君首肯,调一队人充作扈从,也是无奈之举。但去无妨,丘维道宦囊颇丰,当不会短了赏赐。”

    “都尉待我有知遇之恩……”

    “岂可如此迂腐!”孙霸陡然加重了语气,道:“大丈夫有凌霄盖世之志,而拘于下位,若立身于矮屋中,使人抬头不得。西城的庙,还是太小了,去吧,但去无妨。若是搏出个前程,可不兴忘了西城老弟兄。”

    “都尉……”邵树德真的有点感动了。

    正欲起身说话,却被孙霸按了下去,道:“且稍等片刻,某让人取来铠甲。相识一场,日后也好留个念想。”

    说罢,拍了拍手,唤来数名仆人,令其去库中取来一甲。

    “此乃一副锁子甲,昔年得自一回鹘酋渠。有些破旧,好生擦拭修补一下便堪大用。”孙霸让邵树德解了身上皮甲,然后几位仆人便嬉笑着上前替他着锁甲。

    这些仆人邵树德也认识,都是老军出身,退无所养之后便来到孙霸府上做事。

    孙霸素来待人宽厚、赤诚,并不真视这些老军为奴仆,因此大家的关系都很亲密。此时替邵树德穿上铁甲后,便围在那里品头论足。

    “邵郎君倒是美丰姿,不比那郭元振弱。”

    “步射冠绝全军,翌日搏个前程不在话下,可不比那郭元振差。”

    “郭元振娶了宰相之女,这却是难了……”

    郭元振在武周、睿宗时期出将入相,是美男子一枚,邵树德听了哭笑不得,大窘不已,正待辩解,还是孙霸笑着给他解了围:“果是一健儿!这甲带回去吧,日后战阵厮杀,建功立业,少不得甲具。”

    “都尉惠我宝甲,某铭感于内。日后若有差遣,但请吩咐,某万死不辞。”邵树德摆脱了老军调笑,站到孙霸面前双手抱拳,郑重道。

    “日后自有你效力之时。”笑骂了一下后,孙霸也不留邵树德喝酒了,直接让他滚回去收拾行装。

    幕府公文已经说了,三日后出兵,前往中受降城,从西向东攻击振武军,这时间确实比较紧了。

    戌时,邵树德出了孙霸府邸。随他而来的李一仙、三郎二人正立在风中等待,见自家队头穿了身铁甲出来后,都很惊讶。

    邵树德也不多言语,直接招呼二人去他城内的老宅子休息。待天明开城后,方才返回了河津渡军营。

    这几日的河津渡一改以往,商旅穿梭,多如过江之鲫,估计能给他们队多贡献点钱财。

    队中士卒们已经养成了习惯,即便邵树德不在,亦在火长的带领下苦练战技。邵树德在旁边看了一会,暗暗点头,有此心志,这支小小的军队才有未来。

    如果所料不差,一个月后他们可能就会出现在战场上,这个时候想要活命,可不就得看各自本事如何么?振武军战力强横,与他们对上,就得凭手中刀箭说话,没有其他办法。

    训练完毕后,邵树德召集卢怀忠、任遇吉、李延龄、钱守素、李一仙五人议事。这几个人现在算是邵树德圈子的核心人物了,决定着全队五十人的命运。

    邵树德把他们队要被抽调到监军使身边充作护卫亲军的事情说了,众人听了神情各异。

    卢怀忠略有些失望,任遇吉则有些高兴,仿佛脱离苦海了一般;李延龄面色忧虑,似有话讲,但终又闭口不言;钱守素则沉默地坐在那里,他性格刚毅,寡言少语,大家早习惯了;李一仙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邵树德把各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卢怀忠是典型的赳赳武夫,性好杀,轻生死。在他看来,杀党项人与杀振武军的人没啥区别,反正打就是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多大点事啊!

    任遇吉这人颇有些小聪明,喜欢背地里阴人,战场搏杀,斩将夺旗不是他的强项。跟在监军身边,在他看来既安全,也能打探些消息,心中自然欢喜。

    李延龄年纪大了,饱经社会风霜的他吃了太多苦头,心气早不复当年。

    他现在最希望看到的,是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除此别无他求。当然这不是说他怕死,真到关键时刻自然也不会含糊,但他总不如年轻人那么生死无惧就是了。

    钱守素这个人邵树德很了解。平时话很少,但执行命令不折不扣,是所有军官都喜欢的那种下属。

    但邵树德总觉得这个人心思深重,对眼下的处境不是很满意,总想着一飞冲天,成为众人瞩目的那位。对这种人,要尽量发挥他的长处,但也得防着一手。

    李一仙这厮头脑比较简单,虽然是火长,但总喜欢把自己当成小兵,每每冲锋在前,死命搏杀。他能当上小头头,靠的还是与邵树德的发小关系。

    不过他武艺不错,身上也有一股蛮力,不然也不可能坐稳火长位置。邵树德的命令,他不会理解,也懒得去理解,反正让干啥他干啥就是了,属于无知脑残粉一类。

    “小小一队,人心也如此复杂。”邵树德暗暗叹了口气,然后正了正神色,说道:“诸位,此次议事,其实也没什么好议的了。李使君盖印的调令,很快就会发到此处。还是想想如何交接吧,这河津渡,过两日便会有人来换防。”

    “所有军士给假一日,好生与家人道别。”邵树德又补充道:“李延龄,待会把军士名册拿来。家中生活困难,有老父老母需赡养者,皆赐绢一匹。就从某私帑出吧。”

    库里东西也不多了,临战在即,众人心思不定,干脆全发下去得了。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不如赐一些给家庭负担重的士兵们,也好让其安心。

    马上就要打仗了,这军心士气可不能堕啊!

第六章 监军使

    西城三百兵马抵达天德军城时已经是六月廿一了。

    邵树德无暇逛逛这座天德军的首府城市,便直接去了监军院。

    监军院的位置在城北,面积并不小,大概前后两进院落的样子。大门口站着四名披甲执矛的军士,观其身形,姿容挺拔,目不斜视,不愧是京师侠少。

    邵树德带着三郎、李一仙二人抵达后,先是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并取出军籍文书,表示自己是来求见监军使的。

    不料那几位军士鼻孔朝天,并不搭理,三郎等人大怒,直接破口大骂起来。

    这个年代的军人就是这么彪悍,天德军已经算“乖”的了,历史上只杀过一次主将,其他藩镇杀将驱帅之事简直多如牛毛。这种事都做得了,骂骂人又算得了什么?

    邵树德有些头大。

    虽然他在西城服役,理论上可以不用太在乎天德军城这边得罪了谁,反正兵为将有,他惹了事,直属上级十将孙霸乃至城使李良都会包庇回护,否则他们就会失了军望,对权威有些妨害。

    但他骨子里终究不是那种桀骜不逊的跋扈军士,不想让上官给自己来擦屁股,因此就准备上前好好说说。

    谁知就在此时,大门开了,里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安敢辱我勇士?”

    邵树德定睛一看,却见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此人大约身长七尺,面白无须,穿着绿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和想象中的太监形象有些不太一样啊!身材高大,中气十足,前世电影里的猥琐太监形象果然不足信。

    邵树德估摸着此人便是监军使丘维道了。

    他穿着绿色官袍,说明官不至五品,按照之前打探得来的消息,他的本官是内侍省内谒者监,正六品下,那就没错了。

    毕竟,丰州第一人李珰的本官也不过正四品下,即丰州刺史,天德军使这个职差本身并没有级别,监军再怎么着也不可能比幕府主官还高。

    丘维道这么一喊,门外站岗的长安侠少们顿时焉了下来,他们不情愿地放开了大门,不过却要求事先解下武器。

    邵树德闻言一怒,瞪了他们一眼,怎么还没完没了了?这又不是见天子或节帅,解个屁的武器,分明还是刁难!

    三郎、李一仙二人对视一眼,直接上前一挤一撞,将猝不及防的长安少侠们撞开了,邵树德目不斜视地大踏步走了进去,身后传来了少侠们恼羞成怒的声音。

    “可是军校邵树德?”丘维道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部曲与邵树德等人发生的冲突,半晌后才问道。

    “正是邵树德,监军使明鉴。”邵树德肃容答道。

    “果是英武健儿。”丘维道赞了一句,又道:“本使都听说了,昔日会操,邵军校校场步射,挽一石六斗强弓,八箭中七,冠绝全场。正寻思着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今日一见,确实雄壮已极。”

    “也别站着了,且入内叙话。”丘维道大手一挥,道,一点也不觉得他堂堂监军使如此折节下交一个小小队正有什么不妥。邵树德摸不清他的路数,便跟着走了进去。

    与想象中肃杀威严的布局不同,监军院内花鸟鱼虫,庭荫如盖,倒好似花园一般。院中置一石几,数张石椅,两个音声人捧着乐器侍立于侧,好奇地看着走进来的武夫。

    邵树德目不斜视,进来后便昂然立于一旁,不言不语。丘维道则坐了下来,似是斟酌了一番语句,方道:“邵军校昂藏身躯,本使亲兵队中亦难寻一人相比,见了甚是心喜。”

    “监军使谬赞,愧不敢当。”邵树德答道。丘维道找他的原因他已经知晓,不出意外的话,今后一段时间内他都要暂时当丘维道的护卫亲军。那么,这个时候不妨少说话,多观察,了解下丘维道这个人到底如何

    “该说的孙十将已经都和你说了吧?”

    “我已尽知,此番征讨振武军,誓护得监军使周全。”

    “如此甚好。关队头——”丘维道闻言笑了笑,喊来了一位戎装军士。

    “职部在。”说话间,一位身着铁甲的大汉走了进来。

    邵树德看了看,身姿挺拔,虎背熊腰,走过来后站定,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自然而然发散开来。

    “此乃关开闰,本使护军队正,陕州人氏,今后你俩可亲近亲近。”丘维道笑眯眯道,说罢,还仔细看着邵树德。

    之前,他与关开闰手下发生冲突,丘维道自然是知晓的,但这会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主动弥合双方矛盾,而是坐在一旁看两人如何处理。

    说实话,这有点脑残,两人都是你的护军队头,如果公然不和,倒霉的是谁就没点数吗?

    关开闰这人也有意思,陕州人氏,但能笼络、控制一帮长安籍的士兵,应是有点本事的。

    不过听闻丘维道又在丰州招募了帮亡命之徒,那些家伙,邵树德再了解不过了,不是很好管教的,关开闰若没点手段,怕是不能服众。

    “邵队头,幸会。”关开闰抱了抱拳,道:“过些日子就要上阵了,振武军主力虽已东走,然州内是个什么情形,委实难说。咱们都是厮杀汉,也没什么好矫情的,上阵时护得监军使安全,便得全功。”

    “关队头所言极是,此乃我等本分。”邵树德也抱拳回礼,道。

    “哈哈!本使得诸军士护佑,此番无忧矣!宋乐!”丘维道有些高兴,随口喊了一个人过来。

    “主公。”一位长衫中年人走了进来,躬身作揖道。

    “带关、邵二位队头下去。本使新得壮士,诸军皆有赏赐。唔,人赐钱六缗、绢四匹,还镇后另有赏赐,且去吧。”丘维道挥了挥手,道。

    “两位队头请随我来。”宋乐抱拳道。邵树德、关开闰互相看了看,便一起离开了。

    院子里,丝竹声又依稀响了起来,那位丘监军倒是好雅兴,这都临上阵了,还沉溺于音色,真真不知说什么好。

    一行三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朝库房而去。

    走廊上有士兵站岗,邵树德观察了一下,军容还不错,就是不知道上了阵是个什么模样。他记得后世北宋禁军列阵也是一把好手,但打起仗来,可就一言难尽了。

    如今这个时代,战阵厮杀主要靠的就是士气,士气越高,战斗力越强,长安子弟打小生活安定,怕是没那么多血勇之气。

    “关队头以前是神策军的?”邵树德看着身边这位沉默的大汉,出言问道。

    “神策军子弟罢了。”关开闰的神色不是很好看,不知道是因为要上阵了,还是之前双方手下在大门口起了冲突的缘故。

    “原来如此。”邵树德点了点头。

    “邵队头统兵有方啊,部下那么多虎狼桀骜之士。”许是打开了话匣子,关开闰不复之前的沉默,语气中也终于流露出了些许情绪。

    “小小队头,谈什么统兵。”邵树德笑了笑,道:“边塞军州,自是与内地不一样。汉胡杂处之地,你若不狠,便只有被别人欺负。风气如此,说不上桀骜。关队头几时来丰州的?”

    “半年前。”

    “那多待几年就知道了。无论是正州还是安乐等三胡州,别的不多,啥也没有的苦哈哈最多。给他们弓、刀、甲、马,他们就敢杀人掠货。丘监军之前招募的院内突将,据我了解都不是什么安分之辈,关队头还得多留意留意。”

    “我自然省得。”

    库房很快便到了。宋乐与看守库房的一位小吏说了几句,后者便打开了大门。宋乐领着二人进去,指着堆放在地面的钱、绢,道:“主公有言,六缗钱、四匹绢。钱乃会昌年间所铸开元通宝,一缗八百钱,重六斤四两。梓州小练两匹,上品,蒲州絁(shī)两匹,次品,两位队头可有异议?”

    六缗钱就是4800文,梓州小练在丰州的价格一般,但上品的话卖个280-300文/匹很是寻常,次品蒲州絁(绢帛一般分上品、次品和下品)一匹也能卖250、260文的样子,总共加起来不到六千钱。

    作为“见面礼”,这个赏赐不好不坏吧,在淮南、蜀中等地肯定是拿不出手的,但在丰州还算凑合。

    毕竟三十多年前朝廷讨伐昭义军刘稹时,开出的赏格是抓获叛军十将赏绢七十匹,副将赏绢三十匹,精锐亲军“赤头郎”赏绢十匹,普通镇兵的赏格则只有三匹。

    丘维道赏赐给大伙的东西,折合绢也接近二十匹了。

    这是上阵的卖命钱,大伙平日里没甚军饷,全靠赏赐过活,拿了这几千钱,家里婆娘娃儿啥的可以敞开肚皮吃一阵了,辛苦了半辈子的高堂也可以去市上割点肉,确实不错,邵、关二人没什么不满意的。

    “两位队头另有加赏,钱两缗、细緤(xiè)两匹。”看两人对着库内的钱帛有些发呆,宋乐又慢条斯理地说道:“上了战阵,刀枪无眼,主公之安危,当谨记心头。”

    “正是!”“正是!”邵、关二人连连点头。

    细緤这玩意,邵树德在城里的帛练行看过,是论尺卖的,相当昂贵,一尺大概要20-23文。唐代一尺约合30厘米左右,一匹等于四十一二尺的样子,仅这两匹细緤就值1600多文,相当于一人加赏了四贯钱。算上之前每人都有的赏赐,邵树德一人便拿了十一贯钱还多,顿时士气大振啊!

    “此番出征如何,宋某不敢保证。来日还镇,主公另有赏赐,断不会止于这些。二位队头,差军士们来领取吧。对了,他们就不要进库了,在前边走廊口等,按册点名。”宋乐拈着胡须,叮嘱道。

第七章 底层武夫的日常

    军士们领了赏赐,各个喜气洋洋,周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邵树德找来了李延龄:“这些财物,有办法送回西城吗?”

    “有点难。”李延龄皱着眉头,活像一个愁眉苦脸的老农民:“军城到西城这么远,路上也不太平,难。”

    “那怎么办?”邵树德也有点抓瞎。

    西城兵马还是第一次出境作战,振武军离此大几百里,这么多财货,肯定不可能随身带着,不但占用辎重运输吨位,打起来将士们也会三心二意。

    这不是杞人忧天,盖因两军一旦接战,若是敌方迂回取了己方辎重,军士们知道财货尽失,怕是要当场崩溃。

    李延龄也明白这个道理。

    这个年头,武夫打仗还不是为了钱?把武夫们安顿好了,伺候好了,人家拥你做将军、做大帅又如何?

    若恶了武夫,军官们怕也人头不保。邵树德对这种风气一直深恶痛绝,但作为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军官,他能怎么办?也就随波逐流罢了,等真正有能力的时候再想办法改变。

    “只能找孙都尉想想办法了,寄放在监军院终究不妥。”邵树德想了一会,西城兵马出动了整整一都人,虽然财物赏赐多半出征前就发了,但那是西城兵马使李良发的。到了军城,防御史李珰应该还另有赏赐,他们如何处理财物的呢?必然有办法。

    “队头此时不好擅离职守,找孙都尉的事情,我去办吧。”李延龄想了想,确实也只有这个办法。

    孙霸对待武夫们不错,邵树德又曾是他的亲兵,关系自不必多言。况且他们队也是孙霸的兵,完事后还要归建的,孙霸焉能不管?

    “速去。”邵树德摆了摆手,道:“我来找老卢他们几个说说,让弟兄们早点把财物送回西城,也好安心。”

    沟通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邵树德是队头,在西城的名气也不小,大伙都很信赖他,于是很快便把赏赐都集中了起来。乖乖,两千多斤的东西,在院子里堆了好大一片,亮瞎人眼。

    关开闰队新募的几个军士远远看着,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不过周围都是邵队的军士,挎刀执弓的,他们也不敢造次,只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了。

    李延龄找来了几辆大车,把财物一股脑儿装了。孙霸确实够意思,派了二十余名军士随车护送,邵树德也认识这些人,互相打了招呼后便走了。

    “队头,孙都尉说过两天有批船要回河津渡,可以顺路载运财物。”李延龄擦了把汗,气喘吁吁地说道:“六城水运使衙门的船,往军城运送粮草的,空船返回,正好用上了。到西城后,兵马使衙门有人接收,回去讨要便是。”

    所谓的六城水运使,即朝廷任命的掌管黄河水运的官。六城者,丰安军城(今宁夏中卫附近)、定远军城(石嘴山平罗县附近)、西受降城、中受降城、东受降城、振武军城,皆沿黄河修建,亦称“河外六城”。

    话说灵州、河套一带水运条件其实非常不错,大规模用做运输始于北魏刁雍。

    他是南人,在灵州任镇将时,主张舍车用船,发挥水运运输量大、成本低廉、快速便捷的优势,在灵州大造船只(八百石),然后顺流而下,运输军粮至沃野镇(在天德军城以北八十里,已废弃)。

    这些船只日行一百五十里以上,是车马所不能比,因此发挥了极大的效用,北人叹为奇功。

    初唐时,平梁师都、拒突厥,都曾在丰州段黄河大造船只,运输军粮辎重,亦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开元二十九年,朔方节度使加六城水运使,黄河上下两千多里间皆通水运。

    至今日,黄河水文条件并未发生大的变化,因此灵武、夏绥、天德、振武、大同、河东诸镇深受其惠,物资、人员转运成本很低。否则的话,这个地方的驻军可能早就坚持不下去了。原因无他,维持成本太高!

    所以,孙霸既然有把握借六城水运使衙门的船运东西回西城,那么此事就断然没错了。

    邵树德很开心,士兵们也很开心,解决了后顾之忧,上阵后便可安心打仗。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琐碎了。

    邵树德将部下分成几部分,两火人看守后院侧门、连廊等几个紧要处,两火人在厢房内休息,作为轮换。而他本人,则要时不时带着亲兵巡视,以防出现问题。

    拿了人家的钱,就得尽到本分,这个年代的军人就是如此“朴素”。

    有奶便是娘,你发钱,让我杀天王老子都可以,若是不给钱,我等便杀你泄愤。如此简单,但却又不简单,世间玩脱了的军头一抓一大把。

    天德军城的夜间有种静谧的感觉。

    毕竟是边塞军城,没法和繁华的内地相比,吃过晚饭,大伙便早早睡了,过着清教徒式的生活,几乎没什么娱乐活动。

    邵树德将锁子甲穿上了,这是孙霸赏他的那副,至于战场上昧下的,则给了他手下“头号猛将”卢怀忠穿戴,喜得老卢抓耳挠腮,差点当场找人比划比划——傍晚时分遇到关队新募的“院内突将”,皆是州内凶名赫赫之徒,老卢穿着铁甲,龙行虎步从他们身前走过去,顺带损了两句,差点就激得那帮人动起手来。

    监军院前院归关队那帮人值守,后院则由邵队五十人戍卫。邵树德带着亲兵,昂首挺胸地沿着各处巡视,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大伙没带矛,但弓、刀、牌、甲一样不缺。邵树德管军很严,出发前要检查一遍器械有无遗漏,临战前要检查能否正常使用,即便是在安全的城内,巡逻起来也必一丝不苟。

    士兵们初始可能有些怨言,但时间长了,早习惯了,没习惯的,基本都被赶走了。内部风气必须要纯洁,否则时间长了,肯定会出这样那样的幺蛾子。

    巡逻完一圈后,邵树德等人回到了厢房之中,将各自武器解下,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器械架上。但不许卸甲,只能和衣而眠,以应付突发状况。

    其实吧,当兵真的不是什么好职业,苦、累、危是三大特征。

    尤其出征打仗时,无休止的行军、扎营能把你搞崩溃。一天走不了几十里路,下午太阳偏西时就得停下扎营,第二天一大早再拔营,如此周而复始,真的是个繁重的活计。

    有时候被搞烦了,你都会想,还不如赶紧遇到敌人,痛痛快快厮杀一场算了,免得继续被无休止的劳役折磨——当然,与敌军对阵时,你又不会这么想了,你会怀念原来单调枯燥却很安全的生活,人哪,就是贱!

    邵树德总觉得,若不是自己莫名其妙地穿越了过来,且处于王朝末世的动荡年代,他也不会选择当兵。

    以往看各种穿越历史小说,主角基本都在盛世,然后靠卖弄一点小聪明,出入于殿陛之间,来往于王侯之家,没事撩拨几个小娘子,有事则力挽狂澜,那才是穿越者的理想状态啊。

    甚至还有那种强大到没朋友,随身带着系统、仓库或老爷爷的,即便主角不怎么聪明,也稳稳地立于不败之地,装逼打脸都是等闲了,称王称霸才是追求。

    这尼玛,我怎么穿越成这副德行?

    当个苦逼的底层武夫,晚上觉都睡不好,时不时要起来巡视。带着支五十人的小队伍,其中混饭吃的有,好杀人的有,野心大的有,老阴逼也有,人心百态,如此复杂,不知道费了多少脑细胞。

    若是出外执行任务,还要风餐露宿,面对各种不可知的危险,时间长了,身体肯定比那些养尊处优的人要差一些,真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担任护卫工作的第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接下来的两天,基本还是这个节奏,无聊的守卫工作。

    唯一的插曲,大概就是底层武夫们之间又爆发了一场冲突。

    别误会,不是邵队与关队之间冲突,而是关开闰自己降服不住手底下那些新招的“院内突将”。那些桀骜不驯的家伙与牛逼哄哄的长安少侠们大打了一场,据说是因为吃饭时谁先谁后的问题。

    卢怀忠绘声绘色地回来讲了这件事,言语中对关开闰“驭下无方”非常不屑,同时也狠狠损了一下那帮长安少侠们。

    丰州确实有很多亡命之徒,天德军经常招募,盖因其敢打敢拼,不惜命是也。

    不过这种人确实也是不好管教的,主官要么有极强的个人魅力,要么武力过人,方能压得住这些混蛋,不然还不如招点老实巴交的农民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丰州还有老实巴交之辈吗?

    而小插曲之所以被称为插曲,就是因为其很快就会被平定。

    丘维道出来骂了一通后,又把邵队喊了过来。看着全副武装的邵队军士,再考虑到邵某人在州中“神射”的名声,“突将”们也不敢再闹腾,几个为首的被吊起来,吃了几十鞭子,这事也就了了。

    不过,细心的邵树德注意到,关开闰的脸色却是很不好看。驾驭不了部众,很明显在上级眼里是大大的失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八章 东行

    六月廿五,丘维道一大早就在仆人的服侍下穿戴完毕。

    他穿没着甲,可能是受不了那份苦。不过,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身櫜鞬服,大红色的,穿在身上倒也像模像样。美中不足的是,没有佩戴弓箭,浪费了这一身大好戎服。

    今天监军院比较“豪气”,厨房给大伙统一准备了牢丸(即后世的馄饨、饺子),羊肉馅的,热气腾腾地煮在锅里。

    邵树德端了一碗,坐在桌上慢慢吃着。

    他还有座位,但士卒们就只能席地而坐了,不过看大伙脸上欢快的模样,似乎并不介意这一点。有好吃的,比什么都强!尤其是那六个新募的士卒,差点把舌头都吞进肚里了,可见平时的生活是多么地不如意,眼下除了一条贱命之外,大概啥也不剩了。

    吃罢牢丸,厨房又搬出了十数个大筐,筐里各放着一百个胡饼,总计1200个。

    按制,单个胡饼用面半升,在营不出操时早、中各胡饼两枚,出征时早、中、晚各两枚。1200枚胡饼,供两队百人两日食断。

    至于丘维道的幕僚、随从、仆人的用度,他们自有一辆马车装运,邵树德瞄了一眼,大致是毕罗、?(duī)子之类的吃食。

    前者是一种带馅的面点,后者是一种油炸的圆面点,都比军士们吃的要好。

    不过嘛,要放平心态,胡饼也不错,量大,还有芝麻呢,大小类似后世新疆的囊,比其他军士吃的蒸饼要好多了。这便是跟着监军的好处,太监怕死,为安全计,还算善待军士。

    食毕早饭,众军整队,然后护送着车驾及监军前往城外。

    别看少少一百余人,但东西可不少,足足装了六辆马车。

    出得城外,时辰尚早,监军先和衙前都知兵马使、都押衙郝振威见礼,邵树德带着队里人马在指定位置站定,关开闰则与负责辎重的幕僚交代了一番,便也赶了过来站定,二人一左一右,丘维道站在中间,静静等着郝振威发令。

    过了半个时辰,十将、副将们都带着队伍过来了。整理完部伍后,又一一上前见礼。

    郝振威让他们各返本阵,然后按册点名,三呼不至者,斩立决。防御史李珰没有露面,军中传言他重病在身,可能时日不久了,这让邵树德有些担忧。

    藩镇权力过渡,从来都是一件大事!

    天德军兵少,没那么乱,但这并不代表就一定不会出事。尤其是现在天下鼎沸,野心家蠢蠢欲动,若是一个不好,多年来还算安宁的丰州可就要生灵涂炭了。

    不信?看看隔壁的振武军吧,忠于朝廷的军队被李国昌火并,乱兵散入乡野,四处劫掠。如今留守那边的李国昌兵马也催课甚急,根本不恤民力,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样的结局是丰州上下决然无法接受的。

    丰州历史上有点规模的兵乱,大概有两次,一次是杀防御史周怀义,因为他没办成事,没从朝廷那要来钱粮修缮被黄河冲坏的西城(彼时西城乃治所),一次是回鹘南下,军溃后乱兵四处抄掠。

    本来丰州是有两大“保险绳”的,即朔方军和振武军,一旦有事,即可派兵入境平乱。但现在天下大乱,贼军四起,朔方军已经在整顿,准备南下讨农民军了。振武军更不用说,大部跟着李国昌造了反,已经指望不上。

    这样一种局面,确实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谁都说不准会出什么事。

    不远处响起了一阵角声,进而乐器齐鸣。邵树德知道,这是点兵完毕,主将要训话了。训完话,就要出兵,向振武军辖境进发。

    “尔等皆乃壮士。有引强弓矢贯重甲,戈矛剑戟如臂使指,佻身捕虏、斩将夺旗者,此为猛毅之士;有立乘奔马,左右超忽,逾越城堡,出入庐舍如探囊取物者,此乃矫捷之士;有往返三百里不及夕,力负数百斤行五十步,掩袭侵掠,破坚陷刚,犹如反掌者。本将有如许壮士,复有何忧?出发!”郝振威的大喝声在耳边响起,邵树德神情一凛,知道要动身了。

    而此时,丘维道也整了整戎服,没要任何人帮助,很麻利地翻身上马,嘿嘿,小瞧他了,看来并不是那种不通兵事,手无缚鸡之力的监军。那类人,可能早就死光了吧!

    从天德军城出发,循黄河而进二百里,便是振武军辖下的中受降城。

    中城规模不小,毕竟能驻大几千兵马的,城北还有安乐戍,亦可屯兵。不过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李国昌未必会在这边留多少兵马,甚至可能都已经弃守了。

    二百里的路程并不近,虽然许多阻碍行军速度的辎重已经装船起运了,但他们一天也行不到三十里。这还是不到五千人的队伍(军城征发了部分党项人、回鹘人、突厥人充当辅兵,其实就是民夫),如果是五万人,一天能行二十里就合格了。

    每天下午申时,全军都要扎营休整,第二天卯时,再埋锅造饭,收拾器械,拔营启程。

    枯燥、单调、繁重、危险,是军营生活的主旋律。

    邵树德从军这么些年,因为经历了太多,身上早就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古铜色的皮肤,被风沙打磨得略显粗糙,双手覆满老茧,关节粗大,脱了衣甲,大小伤痕五六处。当兵,可不是什么好营生,失去得太多太多。

    如此枯燥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七月初三,全军抵达了中受降城以西数里。

    他们这一路行来还算顺利,灵州经丰州到振武军的大道虽然年久失修,但也没那么不堪,五千大军不紧不慢地来到了中城。

    说到这个“不紧不慢”,其实就很有意思了。

    打仗是要死人的,要消耗钱粮物资的,振武军不是弱旅,兵马还多,你上赶着冲上去,万一吸引了人家火力,被一顿胖揍,找谁说理去?

    都头郝振威也没有故意拖慢速度,就是正常行军,任谁也挑不出错处来,且全军上下都很支持。

    中城是有振武军守兵的,一个叫李仁军的十将带着几百人。

    闻听天德军东出后,便设计斩杀了留在城内的一伙沙陀骑兵,举城而降。

    都将郝振威、监军使丘维道对其甚为满意,路上便派人过来嘉许。不过大军抵达后,天德军全军进了城,李仁军的兵却被赶到了城北的安乐戍,显是不放心他。

    未时,郝振威召集监军使及诸将,商讨军务。关开闰队此时正值守临时监军院,邵树德便点了一火人,着甲持械,亲自护送丘维道前往都将所在。

    及至将府,门口列着十余军士,只放监军使及副将以上进入,亲兵、随从一概在外等候。

    这是规矩,丘维道不以为忤,摆摆手便进去了。

    邵树德带着人在外面等着,见周围已经站了不少军汉,其中一些还在聊天,便不动声色地走近了几步,想听听他们都在说啥。

    西城太远了,离军城超过二百里,消息不是很灵通。对此番出征的内情,远不如北城(即天德军城的俗称)将领的亲兵们了解得清楚。

    “李国昌那厮走的是胜州,在河滨关渡河,入了朔州境。李克用自封大同军节度使,但除云州外,并未压服朔、蔚二州全境,因此前阵子打了岢岚军和遮虏军城。俺估摸着,他们目前应该在云州或朔州境内活动,窥伺晋阳。”一大胡子模样的军汉小声说道,嗯,他自以为的小声。

    “晋阳可够乱的,镇兵和土团乡兵四处劫掠,幕府不能制。北边还有李国昌父子的大军,各地军汉们多有怨言,保不齐就一股脑儿降了李国昌,也好抢个痛快。”又一位军汉插言道,言语间颇有羡慕之意。

    “是啊,是啊!节帅、将军们吃香的喝辣的,还可亵玩美人,凭什么咱军汉们吃不饱、穿不暖?抢他娘的!”众人纷纷附和了起来,对于镇压李国昌父子没甚兴趣,相反对劫掠地方颇为意动。

    邵树德对普通军汉的心思再了解不过了,知道他们贪财好色,嘴里也没什么好话,本只想静静听着。

    不过眼见着他们的讨论越来越偏离了正途,转到财货、女人上面去了,便拉住了刚才那位大胡子,问道:“这位兄弟,敢问郝都将是要带着咱们去河东么?难道不打振武军了?”

    “哪还有什么振武军可打?”大胡子一听乐了,道:“李国昌把能带的兵马都带走了,留下的都是不怎么听话的刺头。东城、军城都没几个人了,胜州也空了,麟州那边没跟着李国昌反,保境安民着呢。怎么,你还想打仗?”

    “那倒不是。战阵上刀枪无眼的,谁知道能不能活下来。”邵树德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只是想,若是去河东,还能多捞些财货,总比往胜州空跑一趟好。”

    “咦,你这厮竟不怕死!俺在北城没见过你,西城来的还是州城来的?”大胡子惊异道。

    “西城来的。”

    “果然是!”大胡子拍了拍邵树德的肩膀,道:“西城就来了一个都,孙十将的兵吧?果然一个比一个愣!别瞎想了,去河东不是把咱这几千人都推火坑里么?天德军就这么点人,万一打光了,本钱可就没有了。如今李使君卧床……”

    讲到这里,这浑汉终于知道厉害了,于是转移话题道:“振武军城可能还会去碰一碰,但应该不会去河东的,郝都将没那么傻。况且,这都出兵多久了,夏州兵一根毛都没见着。胡常侍怕是也不想折腾呢,平夏党项就够他头疼的了,出兵打李国昌?我呸!”

    “此番出征,没甚大事,大伙都可平平安安回去!”他最后又用总结性的语气说道。

第九章 表演

    “李国昌治振武已历八年,根深蒂固。振武军家小皆在城中,还有沙陀骑卒弹压,怕是未肯轻降。诸位有什么建议都说说吧,本将目前也没个主意。”郝振威大咧咧地坐在上首,环视诸将道。

    监军使丘维道坐在他下首,来自西城、州城、北城的几位十将、副将侍立两侧,大伙眉头紧锁,仿佛有什么不解难题似的。

    此时听见郝振威问话,众人心里都很了然。

    未几,便见一人说道:“振武军城经营多年,城高墙厚,还有护城河,不好打。我军不过两千余战兵,城里什么情形不是很清楚,但驻兵千人以上肯定有的,俺不赞成挥霍将士性命,到最后往往还打不下来,白白蚀了老本。”

    “可否驱使随军的丰州党项攻城?他们有三千人,只要许下赏格,不怕那些穷鬼不上钩。”有人说道。

    “蛮子又不傻!攻城是个什么情况,他们能不清楚?有命拿钱,没命花钱,这事有人做?”有人不乐意了,说道。

    “阵前抗命,便是死罪。我等大可执行军法,先斩几个刺头,再加高赏赐,不怕他们不听话。”

    “且住!”郝振威用力拍了下胡床扶手,道:“党项不足信,驱使他们攻城是下策。”

    郝振威有点头疼,这几个武夫一个个都是憨批,竟然正儿八经地讨论起了如何攻城,这已经背离了他的本意,因此急忙出言打断。

    振武军城乃大城,即便李国昌带走了主力,也不是他们这支小小的人马能打下的。而今州中形势诡异,暗流涌动,若把人马在这拼光了,那才是傻。

    “不如派人前往军城问下情况。”一长衫中年人说道:“铁了心跟李国昌反的人已经去了河东,城中留下的多半是忠于朝廷的。只要遣使晓以大义,定然可说动他们打开城门,表明心迹。尚在河东的叛军闻讯,定然丧胆,不敢再战矣。”

    “哈哈,书生之见。振武军城里的人不是傻子,忠于朝廷可能是有的,但打开城门是什么情况?难道不怕俺们赚了进去,大开杀戒么?俺都不敢保证自己进了城还能秋毫无犯啊。”有人又笑了,言语间讽刺意味十足,一点面子不给。

    “你——国家大事就是你们这帮人败坏的!”

    “他奶奶的!若不是在都将府中,老子早就把你一刀砍了。”

    “俺最烦你这等酸丁聒噪了。上次去领春衣,左一个为难右一个推脱,当时就想砍了你了。听说你家小娘子挺漂亮的,不知道你被砍了后会便宜了谁,哈哈哈!”

    “都将,此人好生无礼,下官——”

    “都他娘的给本将住嘴!”郝振威呼地一声站了起来,甲叶铿锵做响,只见他铁青着脸,怒气冲冲道:“军国大事,何等重要!尔等在此聒噪吵闹,直如菜市一般,成何体统?本将找你等问计,当真是缘木求鱼。罢了,罢了!本将心意已决,沿黄河东进,先拿下东城再说。如此,进可攻退可守,余地就大了很多。”

    “都将英明!”

    “遵都将令!”

    **********

    邵树德在门外站了许久,听着一帮亲兵、护卫们闲聊扯淡。

    这年头当兵的武夫,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直率地可怕。只要旁边没人管着,那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这自然与中唐后持续至今的“武夫民粹主义”有关。

    一个藩镇,谁想要上台,那么就必须讨好武夫们,许诺各种好处、福利。而且这种福利还只能加不能减,后面上台的,要想获得武夫支持,那么就要开出更大的支票,更好的福利。久而久之,武夫们的地位也就被惯出来了,说话有些随意。

    邵树德与他们聊了大概半个多时辰,从这些大嘴巴那里了解到了很多重要的信息,对此次出兵讨伐振武军的行动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与其说是战争,不如说是表演,全军上下,就没几个愿意为了所谓的朝廷诏令而豁出性命去的。

    很快,郝振威主持的军议散会了。丘维道沉默不语地走了出来,邵树德立刻上前见礼:“丘使君。”

    “有事回去再说。”丘维道摆了摆手,翻身上了三郎牵过来的战马。邵树德应了一声,招呼跟过来的一火弟兄,挎刀执弓,仔细护卫着丘维道返回临时监军院。

    中城面积不小,但因为是军堡,从结构上来说就不是正常的城市。只有一条街道,两三百户人家,几家店铺,和西城格局一般无二,甚至还有所不如。

    此时大街两侧的建筑皆门户紧闭,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可见武夫们凶焰之高,名声之差。

    临时监军院抵达后,丘维道立刻让人紧闭大门,同时把随军的判官宋乐、队头关开闰叫了过来,四人一起合计合计下一步的行止。

    “郝都将心思不定,坐望犹豫,此番东征,怕是无甚战果了。”丘维道让人煮了壶茶,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摇头道:“朝廷任命的振武军使卢太卿病殁于途,二州三城之地群龙无首,各有心思。此时若有一人主持大局,接应各路王师,局面怕是会好很多。”

    “主公,此也未必是坏事。”沉默了一小会后,位列监军院支度判官的宋乐出声了,只听他说道:“国昌父子凶顽,振武军素有善战之名,兵力倍于天德,若真打起来,定讨不了好处。而今叛军主力东去,振武军城作为其老巢,定有相当兵力留守,攻之乃下策也。”

    “宋判官所言深得本使之心。”丘维道颔首道:“关队头,振武军你了解多少?”

    “振武军善战,昔年曾……曾……”关开闰有些头大,他常年蹲在监军院内,与外军交往不多,又不是丰州本地军人,能得到个毛的消息,因此一时间卡壳了,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

    “邵队头,你来说说。”丘维道皱眉瞪了一眼关开闰,转而问起了邵树德。

    “禀使君,振武军有步卒五千余人,马兵三千人上下,主要屯于东城、军城及胜州三地,麟州因地处后方,镇兵不多,主要靠当地豪族之土团乡夫助守,如折家、杨家。武宗会昌年间,刘沔刘太傅率河东军并契苾、拓跋、沙陀等蕃部人马大败回鹘乌介可汗,重建天德军,彼时便大量抽调振武军官兵至丰州充任各级军官。近三十年来,振武军南镇党项,北上草原,威名赫赫,战力之强远近闻名,丰州各军皆拜服之。”邵树德也不管关开闰脸色难看,径直说道:“李国昌入镇后,振武军兵力有所扩大,主要是多了沙陀、党项等藩部人马,约两千人,皆骑卒也,战力颇为可观。”

    “真乃如数家珍。”丘维道赞道:“麟州的折家、杨家,了解多少?”

    “折家乃党项人,家主折宗本在振武军为将多年,历任副将、十将、指挥使、镇遏兵马使、沿河五镇都知兵马使。李国昌反后,折宗本率部退回麟州,保境安民,观望之意甚浓。”邵树德继续介绍道:“杨家乃麟州豪族,本弘农杨氏之后,大约两三代人之前来到麟州。现家主杨爚(yuè),其曾祖父杨损,官至御史大夫、淄青节度使。杨氏这三代人并未出仕做官,但在麟州买田置业,经营得法,部曲众多,俨然豪族矣。”

    “听邵队头这么一说,本使算了算,李国昌带去河东的兵马,估摸着有六七千人的样子。算上其子李克用的数千兵,加起来不过万余。即便临时征募汉儿、蕃兵,定然不会超过两万。任是骁勇善战,在朝廷诸镇兵马围剿之下,也断然没有生路的。惜乎,各镇未能勠力同心,以至今日之局,可叹,可叹啊!”丘维道站起身,口中连连感叹。

    邵树德默然不语。郝振威打的什么主意,他已经了解清楚了,而且他不信丘维道不知道。

    丰州暗流涌动,确实到了非常危险的时候。万一防御史李珰有个三长两短,州内几个大将就可能争位。

    而今郝振威率领大军在外,只要他不傻,不急着回去交割兵权,等到州中传来消息,便可犒赏诸军,许诺一堆东西,然后借着武夫们拥护的势头,直接还镇自立为防御史,朝廷难道还能不承认?

    当然这里面还有个问题,那就是万一李珰无恙,病愈视事,那么郝振威的一切盘算就将落空。

    李珰治天德军多年,还是有点威望的,郝振威没把握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夺权。

    再者,即便李珰真的死了,州内也还有足够分量的竞争者,他们若是纠集留守兵力,再临时征募一些,凑个三四千兵马不成问题,你郝振威难道还想回去先与他们火拼一场不成?

    所以,郝都将的盘算,成不成其实在两可之间,没人敢打包票。只不过武夫们做事,但凡有一定机会,都喜欢赌一把罢了。

    “罢了,罢了!郝振威想演戏,本使便陪着他演这一把好了,只是耽误了国事,本使心中惶恐不安啊。”丘维道摆了摆袖子,又坐回了胡床,神情纠结痛苦,仿佛真是万般不得已一样。

    注释1:东城,即东受降城,位于今内蒙古托克托县黄河外。天宝年间管兵7000人,马1700匹。东城西南方渡河至胜州城不过十里,东北方至振武军城120里,形势险要。

    注释2:麟州,辖新秦、连谷、银城三县。新秦县附郭,位于今陕西神木附近,天宝元年置,其城三面孤绝,形势险固;连谷县在州城以北四十里,银城县在州城以南四十里。

第十章 割麦子(为烟草淡淡香.1005盟主加更)

    中受降城虽然归振武军管辖,但距离其核心地域真的很远。

    从中城到东城,走大道的话,大概是三百里,周边情势复杂,居住着大量河壖党项,可能还有一些黑山党项或吐谷浑部族,都是本朝以来迁入的“非法移民”。

    河壖党项以农耕为主,沿河开垦荒地,生活习性与黑山党项、河西党项大为不同,唐廷称之为汉化熟蕃是也,经常抽其壮丁入伍,时不时地也来收取一点税赋。

    尤其是振武军统治的这一块,收税还是很频繁的,河壖党项也比较老实,汉话讲得好,历史上很少闹事。

    天德军五千人沿着大道直行,算上各色车驾的话,绵延出去两三里。

    邵树德真的很难想象,如果是五万大军的话,行军起来究竟会是一番怎样壮观的景象。他设身处地想了想,觉得如果自己是统兵大将,几万人马根本管不过来,估计走着走着就散掉了。万一遇到敌袭,全军覆没是大概率事件。

    还是得加强学习啊!

    能将五万大军组织得井井有条,带着他们上阵打仗,还能与敌有来有回,就可称大将了。

    这样的将领,无论放在哪个势力中,都是核心高层吧。

    他记得后世南宋初期,大将曲端死后,陕西五路一度无人能组织起五万人以上的大军参加会战,这就是高级人才匮乏的痛楚了,只能慢慢等其他将领在战争中学习、进步,并拥有了一批自己熟悉的军官团,方才能顶上来。

    邵树德知道此时自己的能力严重不足,指挥个几百人顶天了,若是一两千,必然处处错漏,被敌所趁而身死军灭。

    其实这类人在这会也不少,常年打仗的藩镇还好,将领们多多少少都有些能力,手底下也有自己信赖的军官团,这就能撑起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了。

    但在承平已久的地方,甚至是长安的神策军内,多的是走后门或溜须拍马上位的将领。他们的能力,不敢说一定不行,但滥竽充数者众多是肯定的,无事还好,一旦上阵,定然会露出原形。

    郝振威其实也不算什么大将,事实上邵树德认为天德军无人能当得起这个殊荣。

    此番出征,大概是郝振威当上衙前都知兵马使以来带兵最多的一次了。出征前他找了很多人,基本上有点能力的都带出来了。

    但说实话,基本都是副将、十将级别的,能有多大水平?丰州这个层级的下级军官,升上来多数靠的是武勇,带兵能力参差不齐。

    邵树德莫名地想起了自己手下的卢怀忠,打起仗来非常勇猛,尤其是短兵相接的时候,凭借其娴熟的长短兵技艺,以及不怕死的勇悍之气,那简直就如天兵下凡一般,砍得对面哇哇叫。

    但你若说他有何带兵能力,对不起,邵树德想了半天,实在没觉得这厮有任何出彩之处。

    三百里的路程,走起来至少十天时间,可能还不止。

    五千大军逶迤前行,七月初四出发,一直走到七月十九,才抵达了东受降城外。

    不过此时的东城已经空无一人,就连百姓大都迁到了百余里外的振武军城内。

    生活在乱世之中的百姓,对武夫们有种深入骨髓的不信任,都知道他们最喜欢的不是保家卫国,而是劫掠地方。

    当年河北三镇乱成一团,武夫们争权夺利,各大城池经常易手,以至于大伙相约,互相不劫掠对方家小。这还是自家内部的争斗呢,如果去了外镇,指望这帮武夫们不劫掠,那只能说你太天真了,概率实在太小。

    东城很快就被占下了。

    邵树德很开心,因为这座军堡不小,玄宗年间便驻兵7000,马1700匹,河外重镇之一,也是朔方军六城水运使负责范围的终点。

    这样一座军堡,自然可以让他们这批人都住进去了,如此一来便省去了日复一日扎营的苦差事。

    七月二十,就在大伙还在为下一步是不是去振武军城碰碰运气而吵嚷不休的时候,黄河对岸的榆林关守将遣使接洽,表示他们从未跟随李国昌反叛,依然忠于朝廷。李逆东去,必然死无葬身之地,如果朝廷有诏,榆林关上下四百人愿东征讨贼,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唔,话是说得挺漂亮的。

    但就是没有提献关投降的事情,让郝振威、丘维道二人有些不痛快。

    他们现在已经打听清楚了,振武军城内至少有一千五百战兵,城高池深,粮草也够吃半年以上的,不可能打得下来,除非有内应。

    邵树德跟在丘维道身边,每日里倒也听了不少机要之事,再结合自己了解到的信息,估摸着郝振威是不想打振武军城了。

    特别是在听闻居于阴山内外的铁勒契苾部酋长契苾璋前些日子率部东征,竟然绕振武军城不打之后,郝振威就更没这方面的心思了。

    契苾璋手底下是实打实的七千战兵,他都不想攻城,你折腾个什么劲?罢了罢了,还不如去野外收拾收拾,掠取点财货以济军需实在。

    天德军穷啊,出征也一月了,灵州方面支援的粮草已用得差不多。

    州内本来就入不敷出,全靠中央支援。而今天下大乱,粮草转运困难,丰州上下也只凑出了一月粮草。

    也就是说,如果没足够的新增补给,出征的这几千人差不多也就只能在外面继续浪一个多月,然后就得打道回府。什么?没计算回程所需的粮草?你大爷的,我们是兵啊,随便劫掠几个党项部落不就有了?

    于是,在这样一种“指导思想”下,天德军主力开始在东城驻下,一面监视振武军城,一面派出少量人马,带着大队辅兵,前往东城、军城附近的金河县乡野——呃,不是劫掠,事实上周边也看不到什么人影,而是割麦子……

    是的,没错,就是割麦子!

    天德军、振武军辖境,种植的是春小麦,一般在五到十天前,就已经收获完毕了。可是因为战乱,百姓纷纷走避,小麦收获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胆子大的村庄还敢收了麦子再跑,但胆子小的就直接扔那跑路了。天德军五千兵马,人吃马嚼的,消耗不可谓不小,因此便四下搜索,看哪片田里的麦子没收,直接就派辅兵过去开割。

    辅兵多来自丰州境内的山南党项,杂以部分汉化突厥、回鹘,他们本来就大量从事农耕活动,而非游牧,故割麦子是老本行,动起手来飞快。

    军城里的人见此也无动于衷,似乎打定主意不出来了。邵树德觉得,可能是因为他们动作快,已经提前收获了许多粮食,外面残余的部分,也不怎么在乎了。

    天德军爱拿就拿去吧,动摇不了他们的根本,正所谓有恃无恐。

    果然,在东城待了半个月后,游骑再也找不到一块没收获的田地了,数千大军有坐吃山空的危险。

    而且,这些时日,散出去收粮的兵马也不让人省心,据说还有冲到人家党项、回鹘、吐谷浑部落里抢劫的。

    邵树德就见过丰州城的那个都,一次带回来千余石粮食和数百头牛羊,那些骑兵的马鞍旁还挂着血淋淋的人头,更有不少党项妇人被掳至军营淫乐,让以郝振威为首的一干军官们很是头疼。

    “真他娘的一出闹剧!”看着日渐乌烟瘴气的东城,邵树德有些无奈。

    武夫的生活就是如此,秋毫无犯只是童话,这么多年来他早习惯了。

    更何况,跟在监军使身边,吃着别人孝敬过来的牛羊,他也没有太多的底气指责那些肆意劫掠的军士,顶多说一句不该杀伤人命或掳掠妇人罢了。

    邵树德真正担心的,还是再这样乱搞下去,怕是要激起周边部族的公愤了。若是被围攻,以天德军这会懒散的模样,仓促野战,失败的可能性不低。

    “怕那些人反?”卢怀忠听到邵树德这个担忧时哈哈大笑。他现在身披铁甲,嘚瑟得不行,时常想找关开闰队的那些亡命之徒干架。若不是邵树德管着,同时畏惧军法的话,这厮早把那些“突将”们给揍得满地找牙了。

    “队头,俺可没老卢这么乐观。振武军这边的党项部族,虽然历来听话,可也不会任人欺负。祸害了这些日子,俺估摸着也快到极限了。”任遇吉走了过来,说道:“如今振武军城就是个鸡肋,打又不能打,撤的话颜面上不好看,朝廷那边也交代不过去,想必郝都将这会也很是头疼。我看不如渡河去胜州,榆林关的那守将不是说忠于朝廷么,咱们就全军渡河,先占了榆林关,然后去胜州城就食。”

    “胜州那边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邵树德叹了口气,道:“前几日我听监军使提起过,李国昌麾下的沿河五镇都知兵马使折宗本并未跟着东去。在李国昌大队渡河进入河东后,他便从麟州出兵,收取了胜州南部的河滨县及河滨关渡口。若不是兵力不足,以及想再观望一阵局势的话,我估计他还会派人收取胜州城。这里本来就是他的防区,折家又是党项大族,威望素著,占领胜州轻而易举。折宗本之子折嗣伦的骑兵不就曾出现在榆林关附近么?唉,我是真的担心啊,举目望去,竟然无一支友军,此时坐困东城,绝非上策。”

    “他奶奶的!这也愁,那也愁,怎么就不能痛痛快快打一场呢?算计来算计去,都是狗屁!让俺老卢上阵多砍几个贼酋脑袋,这局面就破开了。”看着远处其他都团里军士们的欢声笑语,再看看自家这边凝重的气氛,卢怀忠就有些郁闷。

    邵树德和任遇吉一齐瞟了他一眼,又一齐摇了摇头。典型武夫的思路,但此时于事无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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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介绍:
公元878年,唐僖宗乾符五年。
这一年,王仙芝战死黄梅,部众推黄巢为主,号冲天大将军,转战南方。
这一年,李克用杀大同军使段文楚,父子二人发动叛乱,沙陀兵马抄掠河东。
这一年,江南盗贼蜂起,连陷州郡。
这一年,河南连岁旱蝗,军士作乱。
这一年,僖宗斗鸡击球,不理朝政。
这一年,大唐风雨飘摇。
这一年,后世穿越而来的邵树德有自己的理想。他想登高望远,看到的是万家灯火;他想游览山河,看到的是田园牧歌。
他想孩童长得健壮,他想妇人免遭凌辱,他想老人能得善终。
他想结束这个乱世。晚唐浮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晚唐浮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晚唐浮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