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色光团
意识正在坠落,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浑浑噩噩的思维才逐渐连贯。
眼前亮了起来。
………
杜维现在的状态非常不正常,且诡异。
自己变成;
一个飘在空中的金色光团。
下方是血迹干枯的斑马线,两面是熄灭的红绿灯,而更远处的景象却被一圈浓雾包裹,如丝如缕的白气仿佛定格,连一丝起伏也没有,就像一幅扭曲抽象且静止的画,可视范围不足十米。
自己半夜下班的路上,似乎被一辆车给撞了。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记忆的最后,只是轰鸣的发动机声,和耀眼的车灯,惊慌闪躲后一阵天旋地转,随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杜维感觉不到身体,空空落落的,让他很不适应。
注意力转向自身的光团;
大如磨盘,由无数金黄微粒构成,微粒间互相纠缠,聚合在一起,散发黄蒙蒙的光亮,定在半空静止。
数了数微粒,有十二万九千六百数。
“呃!”
惊讶、害怕、茫然种种情绪才刚升起,又诡异的淡了下去。
杜维尝试活动身体,那些金色微粒随着他的意志,一颗颗作着规律运动,产生一种力场,很快黄团在半空中蒸腾不休,仿佛失重状态下的水,时而撕裂膨胀,时而聚合压缩。
几分钟之后。
淡金色光团如烟般升起,开始在马路上游荡起来,随着移动杜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当他靠近边缘白雾时,静止的雾气开始流动变淡,而后空白处由模糊到清晰,开始出现新的景象,过了马路,眼前出现一座熟悉的小区大门。
不过他身后原本可见的斑马线则消失不见,就好像战争迷雾。
飘荡的速度不算快,不是他的问题,而是杜维前进一些,前方的白雾从消失,到空白处出现模糊景象,最后清晰需要一个时间过程。
在这一个过程前,白雾在他面前就像坚不可摧的壁垒。
………
可能是失去身体的原因,杜维的思维变得格外神奇,周围的一切都映在心头,观察入微。植物、泥土、石头的纹理,除了没有生物,一切就和现实一般无二。
探索还在继续,带着诡异的平静感,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游荡在迷雾中,得到了答案;
“这里不是现实,却能像镜子般投影出现实。”
由无数金色颗粒构成的光团定在半空,恍如一个太阳般耀眼,杜维在思考;
………
他打算回家看看。
照着记忆路线,杜维开拓迷雾慢慢前进。
途径一切景物他都在观察,植物、泥土、小区的电瓶车,以及在小区路上看到散落在地上的衣服物品,一块手表上的时间是;
“7:38”
翻腾的思绪使得那团如曜日般的金色光团开始膨胀扭曲。
………
“8:32”
杜维看了看时间。
只见飘在楼道内的金色光球上,延伸出一条细长的金色触手钩挂着手表。这是他刚学会的能力,控制微粒排列和聚合,形成简单变化。
在他适应这种状态后,犹如天生。
又一根细丝从光团上伸出,钻入了门锁,微微作用力,咔的一声,锁芯被割裂开。
………
………
熟悉的客厅中,细长的触手化作尘埃,手表啪的一声掉在地面,而散去的微粒则受到牵引自动落回金色光团,重新与其他微粒排列作规律运动。
杜维飘到镜子前,开始观察自己;
许久之后。
构成身体的微粒层层叠叠,不断交替运动,随着他的想法,这些微粒开始相斥,转瞬间猛地一鼓,在空中化作一股黄雾,由浓变淡,瞬间弥漫整个房子。
而杜维的视角也从完整画面,割裂成一个个不连贯的小块。
微粒四散而落,所到之处白雾淡去,可视范围正在扩大,十米、二十米、五十米,一百米。
空气中已经看不到一点金色,当到达极限时,杜维的视角徒的变的奇怪起来;无数细小的画面开始模糊,世界的色彩开始褪去,一切范围内的事物都映在他的思维中。
就如上帝视角。
榕城仓山区,刺桐花小区,占地约六万平米,十三栋七层老式楼,大半个小区尽数具现,不过这种状态下,思维逐渐陷入困顿,模模糊糊,浑浑噩噩,意志开始松懈。
边缘的白雾开始回缩,直至;
房间阳台上,一卷轻风吹拂,无数肉眼不可见的金色微粒聚合,化作一个拳头大小的金色光团落在猫爬架上。
“可以,这样。”
利用微粒平铺,锚定位置,排斥开白雾,扩大可以活动的空间。
杜维的视角现在很奇怪,无数小画面,加上阳台的正常画面,望着窗外寂静的小区,随后身形一股,化作黄金之风卷向远处。
………
杜维能明显感觉到思维受到了些影响,看来微粒的多寡,是思维强度的关键。不过这些微粒分散在空中,和自己的连接也没有断,他想收回这些星罗棋布的尘埃,随时可以。
静悄悄的小区在周围的白雾映照下,如阴雨天,杜维游荡了很久。
“没发现生命。”
拳头大的光团落在小区的大门前,于铁栅上定格,杜维看着隐藏在战争迷雾中的街景,他又有了新的发现,在白雾界限的地方,正在以慢到忽略不计的速度扩张着。
“太慢了。”
“多一些微粒,才能照开更广阔的空间!”
思绪起伏,种种情绪弥漫心头又消失,怪异的感觉让他即冷静又别扭,四周安静得风声也无,就见铁栅顶端那颗大如拳头的金色光团猛地腾空径直向上飞去。
不久后,光团落地,飞速扭曲,化作锥子状又朝地下钻去。
一个拳头大的深洞,深达几十米,同样天高他也没有计算出来,上方是相同范围的活动空间,尽是白茫茫一片。
“不会把地球另一端对拓点也映照出来吧?”
“不太可能,两端可以延伸无穷远。”
“如果抽离微粒呢?”
飘荡在半空,以意志为引,一粒肉眼不可见的粉尘迅速融入自身,奇特一幕出现;
只见花丛中一株绿篱徒的断裂,是被一股怪异力量扭断,杜维面前出现一个磨盘大的扭曲空洞,没有颜色,像一团火焰在空气中燃烧所产生的视差现象。
同时一股微弱的吸力从里面传来。
“不是白雾?”
一根金色触手从杜维身上伸出,顺着引力触碰空洞。
由微粒构成的触手末端拉长,像线头一样伸了进去,很快一些细碎的画面传递到他的思维中,像是破碎的光晕泡泡,似乎很长,没能触碰到尽头。
金色细丝抽回,杜维沉思片刻;
卷住一片叶子,尝试想丢进空腔,但没有成功。
没有危险的样子。
把光粒重新锚定,固定住了空间,当空腔消失后,空中却掉落一节树枝,丝线卷住,杜维又从地上捡起一节,看着原先被扭断的树枝有股荒谬感。
相同的东西。
………
不久后,小区边缘一角的白雾突然沸腾起来,撑开的战争迷雾回缩,部分微粒被召回,凝成一个核桃大的光团出现杜维身边。
这是画面完整的最低限了。
一大一小的光团像是左右手,皆是思维的承载和延伸,只是映在心中的画面不同罢了,随着杜维控制,扭曲的空洞再一次出现,金色核桃飘乎乎朝里面钻了进去。
………
这是一条垂直向上的通道,管壁是如泡泡般的七彩薄膜,薄膜外的景象分白和黑,下方满是破碎的黑色阴影,在阴影中有非常多的发光体,像漆黑宇宙点缀着的旋涡星系。
伸出一条触手戳了戳薄膜,可以钻的出去,不过还是先探索这通道比较重要。
不同于下方那些破碎扭曲的黑色阴影,上方一片炽白,杜维暂时不打算出薄膜,所以沿着通道,向上飘去。
很快到了尽头,也是扭曲的空洞。
光团开始扭曲,排列作一条长长的触手,杜维缓慢的朝空洞钻了上去,一寸寸,一点点。
………
于此同时,现实世界。
白日将尽,夜幕降临。榕城刺桐花小区,今夜比往日莫名多了一股子冷意,因为就在昨夜,有一位业主惨死在小区门前的十字路口,血腥程度引起居民的极大讨论。
那围着绿化带的警戒线,在街灯下不断摇曳,让过往行人背脊发凉。
第二章 肇事逃逸
刺桐花小区门前,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绿篱丛中。
阴影之下,一角空气毫无征兆荡起一圈波纹,而后从中探出一条细丝金线。
那金线如蛇般左右摆动,而后顶端慢慢变大,凝成一个黄蒙蒙的光团,昏暗的视野映入心头,已是黄昏迟暮,杜维闻到了风,看到了光,感觉到生命的气息。
华灯,缀在远远处。
“嘀嘀—”
“沙沙—”
还未看个究竟,一张毛茸茸的脸就凑近,湿润的鼻头低嗅,是一只黑色的野猫。
猫眼反射着金光,脏兮兮的前肢试图碰一碰突然出现的奇怪东西,不过它抓了一个空,那核桃大的光团差之毫厘拔高半寸,而后金光一闪,一根触手从光团上抽出,又瞬间缩回。
黑猫动作猛然吓住,下一刻它四肢蹬地,长尾一甩疯狂朝远处中逃去。
杜维也停在了原地。
眼前是一点血迹,原本只是想驱赶开它,却不想微粒拧成的触手太过尖细,速度又快,简直再锋利不过,轻轻一挥就是皮毛倒卷,在它额头留下一道几公分的口子。
不过这不是他停住的原因,而是;在刚刚划开野猫皮肤时,有叁颗微粒脱落黏在它身上。
杜维能顺着这点微粒感觉到一些奇怪的信息;情绪,疼痛、害怕、恐惧等等。
………
金色光团慢慢膨胀散开,融入了夜风,蒸腾而起。
杜维的奇特视野很广,小区内的景象看的清楚,顺着微粒间的感应他钻进小区,在花圃里看到那只匍匐在角落舔舐着鲜血的黑色流浪猫。
试了试,杜维发现粘附在黑猫额头的微粒似乎不那么容易扯下来。
同时在他扯时,那黑猫则不断呜呜叫着,似乎很痛苦的样子,伴随着四肢抽搐,就像癫痫发作状态,杜维停下的动作,紧要的是先弄清楚自己的情况。
不管黑猫,黄金之风蒸腾不止,飘飘忽忽朝着小区外飞去。
但很快,杜维就遇到的阻碍,在刺桐花小区外,临近十字街口,那团黄金之风仿佛撞上一堵空气墙,任他如何努力也不得前进半寸,杜维变幻形态,时而凝聚,时而散开,左冲右突,就像被玻璃杯罩住的苍蝇。
“这里是,白雾世界的边缘?”
自己在现实世界可以活动的范围,和白雾世界拓展开的区域相同?
忽近忽远的热闹街景,不时走过的人群,以及城市万家灯火,一切如相隔两个世界,清冷的夜风托着模糊不清,膨胀呈淡黄色的光团飘在高空,杜维强大的视距望向斑马线旁的绿化带。
铁栏破坏严重,即使清理冲刷过,还留有血迹。
“我的身体在哪?”
“也许还有救?”
淡黄色的光团扭动,而后猛地一缩朝家中飞去。
杜维今年不过二十四岁,自大学毕业就在榕城打拼,老家是榕城下属县城,距离省城约五六十公里的青山镇,父母在镇上经营一家生鲜超市,上头还有一个已经出嫁的姐姐。
昨晚因为工作室业务忙,加班至半夜才回家,眼看就到小区,却不想一阵耀眼轰鸣过后,天旋地转间就失去了意识。
按照现在情况看,自己大概率是被撞死了。
然后未知的原因落入那片白雾世界,变成了一团由微粒构成的生命体,也许不算生命;伤心的情绪不断冲刷着杜维,刚升起又淡去,周而复始。
………
红砖外墙,阳台防盗窗前。
七栋三零五室里面漆黑一片,杜维从窗户钻了进去。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老房子,他两年前贷款买的,家里积蓄大半花在这,屋子里的东西整整齐齐,啪的一声,灯光把室内照的亮堂堂的。
即使相隔两个世界,身处白雾世界和现实依旧是一体的,就见光团旁边的空气突然开始扭曲,不久后又一个光团从虚空中钻了出来。
两个光团融合,恢复拳头大小,飘到电脑桌前。
杜维准备问一问情况;
伸出触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旧手机,这个手机并没有电话卡,但连上WIFI还是可以上网的,接上充电线,很快手机呈等待开机状态。
杜维也没有闲着,光团悬在空中开始扭曲排列。
一遍遍的尝试,一点点的调整;
“噗啊呼呼——”
“呃啊!”
“你啊,你哈!”
“你…好!”
………
怪异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从尖锐到低频,金色微粒已经凝成一个金喇叭,而前端薄片则呈不断震颤,杜维尝试了足足几十分钟,才重新学会了说话。
手机已经开机。
控制微粒凝成袖珍手掌,杜维试图解锁手机,不过接触屏幕却没有反应,他很快想到了办法,拆卸下空调遥控器的电池,用耳机线卷住。
不久后屏幕解锁,登上微讯;
“没有人找我吗?”
顿了顿,抛开心中思绪,打开电脑,连接上手机启用虚拟电话APP,这是早前工作室购买用于营销的云呼叫系统,刚好派上用场。
思考很久,决定首先联系物业看看,至于这么做是不是很奇怪,会有什么后果,思及自身现状,不会更糟了。
电话很快接通;
“你好!这里是刺桐花物业!”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
“你好,我是…杜维的,朋友。”平静,没有什么音调起伏的声音断断续续,“请问…他出了,什么事?”
“呃——”可能被声音吓到,对面停顿好几秒后,才回道:“杜维是,啊你去仓山派出所问问吧?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
“好。”
看来警察来找过了。
………
与此同时,仓山派出所值班室。
“你好,这里是仓山派出所。”一个年轻的女辅警接起电话。
“我有个朋友,刺桐花小区门口出了车祸,人怎么样了?”
张茜茜呆了呆,一手捂住话筒看了眼来电显示,这人有点奇怪,声音平静得几乎听不出情绪,像是市面上语音助手,不会是作死打报警电话寻刺激的人吧?
“稍等我查询一下。”点开档案查询,张茜茜一边道:“杜甫的杜,维生素的维是吧?刺桐花小区…”
张茜茜突然顿住,看了眼显示屏上新录入的刑事档案,一个念头出现在她脑海;
不会是肇事逃逸的嫌疑人吧?
几乎一瞬间,四五集刑侦剧情闪过脑海,她看着呈录音状的指示灯突然兴奋了起来,脑袋飞速转动;
“查到了先生,报警中心今天凌晨接到报警电话,有一名年轻男性在刺桐路口…”顿了顿,张茜茜问道,“请问先生叫什么?和受害人是什么关系?”
“他死了吗?”
“现场法医已经确认受害人死亡。”张茜茜已经开始呼叫值班民警。
“杜维现在,在哪?”
“刑事技术实验室内,我们已经通知受害人家属,先生您是…嘟嘟”一阵盲音传来,电话被挂断。
………
傍晚七点四十分,刺桐花小区,七栋三零五。
卧室里的电脑屏幕前,一团灵光被映的泛白,杜维挂断了仓山派出所的电话,看着电脑上显示的地图距离,从阳台飞了出去。
夜空中风声呼呼,化雾的黄烟股股脱脱,左突右冲依旧被空气墙阻隔,许久后,黄烟收缩,聚合成拳头大小的光团,微粒间距离再次压缩,灵光晦暗,化作一颗眼球大小实心金属球,定在高空,超视距视野极限眺望,也看不清几公里外事物。
黄金之风融入夜风,在小区内游荡起来。
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
刺桐花小区门前的岗亭上,一只仿佛纯金所铸的黄金之眼盯着‘界外’街景,行人二三,偶尔驶过的车流,以及小区花坛那株老榕树。
黄金之眼上伸出一根触手,前进几寸,被无形的力量阻隔,敲击无声,岗亭上一块铁片被拽下,而后卷住用力一丢;
“扑!”
几公分的铁片几乎化作幻影,深深扎进栅栏外的水泥地里。
似乎因为响动,恰巧一个微胖的老保安从右边石道走了过来,一脸疑惑的朝声源方向望去,嘟囔一句,没有理会,伸手拉开岗亭门:“小徐,别看手机了。”
“老李,你来啦!那我吃饭去了。”
“这两天上班少看手机,中午开会不才说吗?”
“行啦,就这破工作!忠哥那怎么样了?”年轻的声音抱怨一句,又问道。
“他哟,可吓得不轻。”李叔倚在岗亭门边,点燃根烟吸了一口“早上你看见,那血哟,流了一地,鞋子都飞到门前那花坛,大半个脑袋都不见了。”
“我也听说了,不过没见着”
“就你?见着怕是要尿裤子!”吐了口烟,李叔突然压低声音:“我估摸着,这事有点儿玄,听阿忠说呀,肇事逃逸,停都不带停的——”
“呃?”年轻的声音似乎有不信。
“满大街监控,遍地摄像头!”李叔咽了口唾沫,道:“我看过几天就别人自首,然后赔钱了事哼哼——”
“别说了,全给你懂完了。”
“叔问你件事,现在辞职押的一个月工资能要到不?”
“咋的?”
“我寻思这一个月三千多,黄经理现在还说不让带手机。”
“是这么个理!”李叔捻灭烟头,交代道:“你小子待会你吃完饭先别回去,帮我带条烟。”
………
岗亭上,黄金之眼一动不动,杜维消化完刚听到的信息,高瘦年轻保安这人他认识,小区门口徐记烧鸭饭家的小儿子,深度网瘾青年,以前在网咖一起打过游戏。
因为对方碎嘴的原因,还有过小冲突。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已经确认一件事;
鞋子掉了,半个脑袋不见了。
第三章 迷雾净土
青石垒起的围墙边。
刺桐花小区的电机房中,偏僻一角,一团黑漆漆,毛茸茸的影子缩在角落静止不动,正是那只被划伤的野猫,忽的机房中点点金光在空气中凝结,金灿灿的光团飘近。
就在刚刚,杜维突然感觉不到它的情绪了。
微粒的感应还在,就是那些复杂的情绪在一个瞬间全部消失,有些奇怪。
飘落过程中,光团慢慢缩小,如星云璀璨的黄金眼凝视着野猫,漆黑的皮毛抖动,起伏的肚子,额头伤口已经止血结痂,它并没有死。
一根金色触手拿住一根枯枝,杜维用力戳了戳它。
没有反应?
正准备再试试时,杜维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丢了枯枝,他飞高几米,一角空气突然扭曲了起来,而后只见那金色光团开始急剧缩小,他消失在现实世界。
………
依旧满眼光晕泡泡,抵达通道最底部,杜维钻了出去。
阴霾的天空下,仅一片方圆百米的净土,那些围绕在四周的白雾给这个世界提供永恒的光亮,这里没有黑夜,至少现在没有,毕竟它太小了。
微粒分裂出去用于锚定空间,还是能够感应的,但对周围事物的反馈会很模糊,正常情况下杜维是屏蔽这种苛杂信息的,毕竟他思维三观还是一个人。
就在刚刚,他注意到一个特别不同的反馈。
如果从高空俯瞰白雾世界的净土,就如同一幅静止的画,但此刻在东南一角,却有一抹黑色正在移动,十分的惹眼。
………
一只神态威武的黑色狸花猫蹲在小区石板路上,它不时朝四周空气低嗅,四面八方从天顶垂下的白色天幕,神奇的是它额头受的伤突然消失了。
而且这里的气味好奇怪,似乎少了什么。
倏忽,天上落下一个金色光团,它下意识逃离,但那光团不依不饶,始终悬在头顶跟随着,很快它停了下来,虽然记忆告诉它那是一种危险的东西,但此时本能却驱使它涌现一种渴望。
它腾跳、扑击、呜呜猫叫着。
……
杜维在观察,他现在的耐心非常好。
从猫的神态、气息、动作,到模糊的情绪感应,光团始终跟随着这只第一个出现在白雾世界的生物。
“它很渴望我?”
“它也畏惧我?”
半个小时后,悬在半空中的杜维看着累瘫的黑色野猫,缓缓伸出一根触手,然后轻轻扎了它一下。望着逃开的黑猫,他没有跟上去,而是观察地上溅出的一滴血。
看不出所以然来。
杜维再次找到黑猫时,它已经跑出了很远,快抵达白雾边缘了。
可能是因为没有其他生物的气味,也可能是这里太过安静,这只黑猫警惕性变低,它似乎对白茫茫一片的雾气很好奇,刚凑近嗅了嗅,意外却发生了。
只见随着它靠近,那些白雾突然沸腾起来,然后;
那只黑猫就像被强酸腐蚀,接触白雾的身体瞬间腐烂,一声声凄厉的惨叫,疯狂逃开,沿途甚至落下点点滴滴散着白烟的碎肉块,尾巴也少了半截。
杜维忙追了上去。
十米外,楼下的垃圾桶边,躺在地上的黑猫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眼见不活了。
破烂的肚子很快没了动静,它死了。
心里有点可惜,也不知作何感想,杜维正要把它丢进垃圾桶,但触手还没碰到它,破烂的尸体突然开始变淡,然后身上溢出缕缕白烟,白烟散去,尸体也消失了。
杜维敏锐的捕捉到不同;黑猫的光粒变多了!
五颗光粒出现在空气中,其中大部分随着一阵扭曲消失,小部分则留在原地。
剩余的光粒自然而然被光团吸收,融入一体化规律运动中,增加的量对杜维而言微乎其微,但的的确确是多出来了。
“可以这样啊!”
杜维追不上那些消失的金粒,不过他很快确定了方向,原地打开通道钻了进去。
现实与白雾的对拓点,处于现实的垃圾桶边,一卷淡淡黄风蒸腾而起融入了夜色,几个飘忽就抵达电机房位置,刚靠近就听到如婴儿般哭嚎的猫叫声。
虚弱、痛苦、恐惧——
钻进去杜维见到趴在地上的黑猫,它没死。
黑猫蜷缩在角落,长尾抽搐,喉咙像有什么堵住一样,叫声嘶哑虚弱,还伴着阵阵干呕,那双淡蓝的眼眸迷蒙蒙一片,就像垂死的病人,睁不开眼皮。
杜维收敛自身的光芒,静静地观察它很久。
………
城市的夜幕分外低矮,灰蒙蒙的天空,点缀着几个稀星,晚上十一点已经静悄悄一片。
杜维重新钻进电机房,一根香肠从光团中掉落,在触手挥舞下,化作整齐的片状,仿佛尺码量过般堆叠在黑猫身前,它还是恹恹无力,但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虚弱了。
他已经大致理清脉络;
黑猫因为融合了光粒,进入白雾世界,而生物身上应该有某种东西,可以被转化增量光粒,当它在白雾世界死亡,部分光粒损耗则被杜维吸收。
而它本体则因为这些损耗,变得很虚弱。
“喵呜!”
怯怯的呜咽声中,黑猫噙起一片火腿小口的吃了起来,它不时抬头望向头顶,似乎很怕悬在半空中的光团。
没有理它,一个飘忽出了电机房,杜维到了一个肮脏的墙角,这里是小区垃圾堆放的地方,厨余垃圾吸引很多啮齿动物,它们躲在墙角缝隙,裂洞深处。
一分为二,空中的光团分化出两根十厘米长的金色触手,悄然游进黑暗中。
杜维触碰生物后,三颗光粒会被生命磁场粘住,这些灵光像种子一样,可以借助生命个体增殖,仅仅几小时的时间就增量过倍。
“试试看。”
不久后,一共有十五只老鼠被赋予灵光。
思维开始散开,视野也呈碎片化,杜维同时观察着十五只老鼠。
这种状态很奇妙,同属于一个意志,却分工不同,不过这样子对时间的感官会很模糊,杜维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但为了同时观察它们,是可以忍受的。
因为时刻在观察,这些老鼠身上粘附的灵光即使增加一、二,他也能够清楚捕捉到。
一只健壮的灰老鼠,正在啃咬着一个果核,毫无征兆它小耳朵猛地一抖,骤然凄声哀嚎,抽搐起来,惊的附近其他老鼠作鸟兽散,只余下它原地蹬腿几下,没了声息。
杜维强行扯下了粘附在它身上的灵光。
应该是说‘吃’了它。
量确实是有增加,可惜还是太少了,数万只老鼠,换算到白雾世界,能拓开的净土也不过增加几千平,把注意力转向其他老鼠。
另只灰鼠,头部肮脏的皮毛下隐藏有很多伤疤,耳朵也缺了一角,一看就是好勇斗狠的鼠辈。
此时它正蜷缩在温暖的鼠窝里睡觉,一根五厘米长的触手盘在顶端;
灰白色视野观察到,随着它进入睡眠,头部那点灵光似乎受到引力般突然坠落,只余下一点点微茫依旧黏在头部,而在杜维检索后,一个模糊的反馈出现,它在白雾世界。
………
如静止般的白雾净土,对拓点位置。
地面突然有雾气从虚空中涌出,由淡到浓,从无到有具现一只老鼠,它突然从沉睡中清醒,尖尖的鼻头低嗅,还没等它弄明白怎么回事,刹那间上方扎下一根尖锐的铁器,这是一根半截围墙铁杆,就如标枪般把这只老鼠扎个通透。
嫣红的鲜血流了一地,几秒后,那老鼠散作白雾,消失不见。
………
同时,现实世界。
怎么都戳不醒的老鼠,突然吱的一声,开始在鼠洞里痛苦翻滚,杜维看到一点灵光从虚无中升起,和它头部遗留的灵光呼应融合。
灵光比离开时明显暗淡不少。
没有管它,把注意力转向第三只老鼠;
这只被杜维困住了,塞进一个透明的酒瓶里,然后丢出空气墙,距离净土线不到半米,此时那老鼠已经不再不安,随着时间过去,陷入沉睡。
“出了范围,灵光不受吸引了吗?”
“原来如此。”
第四只老鼠;
漆黑的角落,正在垃圾堆旁觅食的四号,突然一根木刺从黑夜中射来,把它死死钉在地上,四肢蹬了蹬很快就死了。
这次不是扯出灵光‘吃’了它,而是用外力杀死。
随着宿主的死亡,黏在老鼠脑部的灵光似乎失去了束缚,猛地一亮,随后开始脱落,分作两瓣,暗淡的那部分飘乎乎朝杜维飞来,融入光团,而主体则随着通道坠入迷雾。
………
白雾净土对拓点。
灵光从虚空掉出,永恒静止的白雾受到吸引,跨过距离遂穿出现在灵光周围,包裹住它,而后;
一只活蹦乱跳的老鼠从无到有出现在这个世界。
死亡的阴影依旧笼罩它心神,吱吱吱惊恐叫着,它不知道为什么,漆黑的夜空突然变亮,生命的流逝突然回溯,它只能待在原地不停的颤抖。
但,下一刻依旧是一根木刺。
这只在现实中死去,在迷雾中重生的老鼠,又一次被钉死在地面,不同的是这次它生命力非常顽强,四肢抓挠,疯狂扭动身体,挣扎很久才再次死去。
钉死的老鼠没有化雾消失,红的血液一直在流。
金光消失了。
第四章 逃离现实
这一夜格外漫长。
十几只老鼠死的死,伤的伤,但它们的贡献很大,杜维知道了很多东西。
例如那困在玻璃瓶的三号;让他知道在界限外死去,是无法在迷雾中重生的,死亡的瞬间,那粘附在生物脑袋里的灵光就和杜维断了连接,而后消散于无。
收不回来。
杜维把感染的生命称之为;连接者。
而连接者进入白雾世界的方法有两种;在区域内,睡眠或死亡。
1、区域外死亡,杜维损失最大,连接者也彻底死去。
2、区域内死亡,连接者现实体会反哺微量灵光,而他们却能在迷雾净土中重生,但也彻底割裂现实,这种状态被杜维称之为‘原住民’,他们对杜维几乎毫无益处。
3、区域外活着,处于连接者脑中的灵光会陷入惰性,且停止增殖,不能进入迷雾净土,但和杜维的连接依旧存在,进入区域范围又再次正常。
4、区域内活着,连接者身上的灵光会随着时间增殖壮大,他们睡着后如果不能收束思想,会受迷雾吸引,坠入净土,然后引白雾具现出迷雾体,这种状态下,连接者的现实体就像植物人。
其中原理不难理解。
迷雾体的核心是灵光,和现实身体遗留的灵光本是一体,如果要回归现实,几乎只要抓住冥冥中那丝感应,由迷雾具现的躯体瞬间就会崩散,升天回归。
其中有对杜维至关重要的一点;
当迷雾体在净土死亡,连接者的核心会本能粗暴挣开迷雾束缚,逃回现实,这个过程中对核心损伤极大,崩散的灵光会被杜维分布的体量捕捉,壮大己身。
这对连接者损耗很大,但只需要在现实修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这期间,即便是入睡灵光也不会脱离本体。
这被杜维称之为;排斥期。
以上多是由老鼠验证,还有一些是猜测。
………
清晨七点。
环卫仓山区的群山腾起阵阵岚风,驱赶着稀薄雾气向山下游荡,这座城市正在苏醒,杜维游荡在百多米高空,眺望远方,仓山的颜色像刚侵染过的绿,苍翠的岭头上,一轮红日跃出。
“仓山派出所距离,三点七公里。”
活动区域存在限制,从迷雾一路直接拓展过去,也不知要多久,速度实在太慢,昨晚三千量灵光进入迷雾,现在只前进不到三百米,体量越小,迷雾阻碍越大。
至于全身心投入,还是算了吧!就算让他看到身体又如何?
徒增烦恼罢了。
阳光映在光团上,反射的光线让他此刻如同一颗灿灿生辉的曜日,奇特的景象已经引起人们的关注,平静的环视一圈,光团突然变淡,化作一颗眼球大小的金色金属球朝地面坠去。
他需要更多的连接者。
没有理会因为天上小太阳而越聚越多的围观者,杜维把自身九分,一根根触手游荡在小区内。
如果把完整的体量算作十,那么八分被他剥离出去用于迷雾净土,剩下两分才是他平常的支配量,这两分又化作九个个体,游荡在刺桐花小区,凡有接触者,尽被感染点上灵光。
不过杜维很快就发现,人类明显比猫和老鼠消耗大,虽然还是很低,可灵光也会积少成多。
似乎需要好好甄别一下,最好是小区的业主,而不是临时进入区域内的路人,想着这些,杜维绕过眼前两个不认识的男人,朝着有印象的面容飘去。
………
………
两个男人正在因为之前天空出现的金色小太阳而惊异,其中稍年轻的一个;
“这是什么?”
陈清河看完同事手机里的视频。
视频很短,以天空为背景,一个光团悬在天空金灿灿的,他才进小区就见很多人聚在一起讨论,找到同事后才知道,就在他来的几分钟前,小区上空出现不明光体,持续好长一会才消失。
“可能是蜃景吧?”年纪稍大的男人把手机收了回去,“家属到了吗?七栋是吧?”
“车上打了电话,说已经到了。”陈清河回道。
这时,远远就见小区外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与一个清瘦的妇女正在和门卫说什么,然后门卫指了指两人这边,陈清河看了眼,道:“是他们了,走吧!”
这两人走的很慢,像是双脚没力气一样,声音也很小:
“我我们,他姐姐要,要下午才赶得到。”
“没事,先过去吧。”陈清河轻叹口气,看两人状态,满眼血丝,一脸憔悴哀伤,身旁的妇人还不时压抑低泣着,攥着男人的袖子,站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请节哀!”
两位民警率先朝七号楼走去,打开门禁,上了三楼;
一梯两户,分左右,是老式楼梯小区,墙面贴满小广告,因为光线的原因稍显昏暗,陈清河摸出一个透明封装袋,里面有一串钥匙,是证物室拿的,从死者身上发现的。
“啪咔——”
防盗门打开,他们走了进去,屋里非常整齐,看得出主人有一些强迫症倾向,鞋子、桌椅,甚至墙角空的饮料瓶都堆叠的整整齐齐,很少杂物,让不大的客厅也显得空旷。
………
“人还没抓到吗?”
两鬓斑白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突然用压抑且嘶哑的声音问道。
“民警正在排查,肇事车辆丢弃在仓山下,那边监控死角——”
正说着,男人忽的呜呜哭了起来,哭得伤心欲绝,哭着哭着会突然噎住,过一会又哇地一声呕出声,而旁边清瘦的妇人,则坐在那一动不动。
她就像被遗忘了,像是突然瞎了聋了。
她低头拿着一件沙发上的外套,又抬头看看四周,她的目光在蕴含泪水的眼睛里飘忽不定,她只是不断地摇着头,紧紧的拽住哭泣男人的手臂。
陈清河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安慰,想起昨晚这对夫妇在局里泪如雨下的模样,只得暗自叹口气;
儿子破破烂烂的尸体躺在冰冷的柜子上,母亲触碰身体时,倒卷的血肉让她浑身发抖,几次爆发惨烈的哭叫,她又把哭声咽下去,周而复始,几度昏厥。
谁也无法想象经历白发送黑发惨剧的他们是如何度过这个夜晚,如何压制住自己,如何让自己不要发疯。
屋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两位民警走到阳台。
“那边工作做的怎么样了?”
“还没锁定位置,嫌疑人应该躲在金山岸那边!”
“哎!”
就在几人正准备返回时,下面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阵喧闹声,陈清河探头朝外面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女人在和一个老头激烈争吵,两人中间则站着几名穿白大褂的急救医生,女人和老人分别拉着医生,神态很焦急。
“这是怎么了?”许文雄说道。
“不清楚。”
可还没过一会,又见隔壁楼跑出来一个妇女,同样神色焦急,对着医生说着什么。
“我去看看!”
………
在人们看不见的阴影处,一些光粒飘在空气中,从两个民警和父母从进入小区开始,所做的一切都被杜维看在眼里,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看着。
直到,他往日坚强的父亲掩面哭泣,温柔的母亲伤心欲绝;
杜维的意志猛地被不断被新涌出的情绪轰击着,可却没能掀起太多波澜,这是一种可怕且诡异的平静,他依旧什么都没做。
因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七栋三零客厅,一缕金粉飘出,蒸腾而上飞抵高空,下方源源不断有光团汇聚,杜维的思维收束,深深的看了眼父母他们所在的方向,他逃离了现实。
第五章 集体事件
今天的刺桐花小区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日子。
同一时间,多名住户突然出现深度昏迷现象,救护车的鸣笛声几乎一刻不停,街道办、区派出所,最后甚至惊动区里领导,截止中午十二点,共有九人被送往附近医院,其中八个患者至今未醒,唯一醒过来的,还是在医护人员抬他下楼时突然惊醒。
但这人却抱着头惨叫不止,干呕不断。
榕城第二医院仓山分院,急救中心,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忙碌着,测血压、血糖、血脂,血常规,电解质等等,遇到这种大规模事件,连院领导都坐诊亲自指挥。
“主任,胸片检查那边也出来了,都正常。”
“肠镜和大便常规也没问题。”
头发花白的主任医生蹙起眉头,翻看病人的报告单,问道:“心率现在都还好吗?有没有出现呼吸衰竭现象?观察室那边醒来的病人体检报告出来了吗?”
老主任语速很快,手指不断在桌面敲着,气质凛冽。
“心率和呼吸一直没变化,观察室的那个病人,市局有人正在询问,不过精神状态很糟糕,迷迷糊糊的,一些项目的体检不太好做。”
“血常规那边呢?有没有中毒可能?”老主任继续问。
“生化全项还没出来,不过从血糖离子判断应该也不是慢性毒!”这是一个稍年轻的男医生,半秃的头上一缕秀发倔强飘摇着,他顿了顿又说:“专科学院那边已经让人去小区检查了。”
这时门外跑进一个急诊护士,“主任,急救中心接到电话,刺桐花小区又出现一个陷入昏迷的病人。”
………
“什么又有一个?”陈清河皱着眉头沉思。
仓山医院急诊观察室,从早上开始,已经是第十个,唯一醒来的还一直说胡话,打了镇定剂正睡着还没醒,市局那边明显更对这起疑似大规模中毒案件更重视,而他恰巧有在现场,自然跟了过来。
“是啊!”
“不过奇怪的是他家属反映,这人上午还看热闹来着,中午吃完饭一躺下就也叫不醒了。”
说话的是一个寸头青年,市刑侦大队的成员,许文雄那边继续跟进之前的案子,这个叫朱桢的年轻人则是去年从区大队调来的,暂时当陈清河助手。
“小区水源检验结果出来了吗?”
“还有排查得怎么样了?”
“这些人有吃过比如同一家食物没有?”
“水箱已经采样了,正在检测呢!笔录排查已经出来了,没有线索。”朱桢回道。
陈清河摸了摸口袋,刚要拿烟,才想到这是医院,只好揉揉鼻唇沟,刚坐下准备看档案时就听到一声虚弱的呻吟声,床头那打着点滴的汉子已经醒了,整张脸都皱着,一手按着脑门,很痛苦的样子。
“小朱,去叫医生。”
“好嘞!”
………
病床上躺着的男人叫林纯文,三十岁出头,身形健壮,此刻却脸色苍白,睁着的眼睛也布满血丝,他看着凑近床边的医生,抽了抽嘴角,道:“我没死吗?”
“真的好痛啊!”林纯文说完整个都抖了起来。
“你哪里痛?”
一旁的医生忙按住病人肩膀手臂,同时检查对方瞳孔判断状态。
不过病人却没有回答,而是直愣愣的盯着自己打点滴的右手,似乎有些茫然,“我这是在哪?”望了望围在病床边的其他人,张了张嘴说道:“我早上醒来看不到一个人,在外面又全是白雾,我走到小区门口,有五个人在那——”
似乎逐渐回过神,林纯文讲述突然停下,“是梦吗?可太,真实了。”
“你继续说!”
陈清河敏锐察觉到对方的异样,不断颤抖的右手,以及不可思议神色。
“呃你是?”
“市刑侦大队,陈清河。”陈清河掏出证件,又道:“你同事喊你上班时发现你昏迷不醒,叫了救护车,而小区一共有十个人出现和你一样的情况,失去意识后,你是唯一一个醒过来的。”
“啊?”林纯文茫然片刻。
“我在小区门口碰到五个人,大家都很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三栋棋牌室的那个老板娘就只会哭,有人用东西砸那些白雾,但没用,我以为是什么墙壁,就伸手去摸——”
声音隐含恐惧,林纯文继续道:“我的手断了,那些白雾黏在我身上像火烧一样痛!然后脑袋就一直迷迷糊糊的,直到看到了你们。”
“真的,真的太真实了!那几个人活生生的!”林纯文强调道。
“……”
陈清河把手机打开,点开资料,递了过去;“你看看是这几个人吗?”
“对对,就是他们,这个胖子右脸有颗痣,还有棋牌室的老板娘我认识。”林纯文脸色已经不再青白,嘴唇也恢复些血色,似乎想坐起来,一旁的医生扶了扶帮忙把枕头拉高了些,“不会,不会就是…他们吧?”
尽管很疑惑,陈清河只是点点头,继续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全身提不起力气,脑门胀痛,脑袋也晕乎乎的!”
林纯文精神头萎靡,像久卧病床,精气神配上那身肌肉,稍显违和,不过陈清河没有关注这个,对一旁医生说“检查还是要尽快做,我去打个电话。”
“呃,医生这个医药费?”林纯文本就晕乎乎的,听到要做各项检查,忙问道。
“刺桐花物业的负责人和区政府成立应急指挥部,费用问题暂时不用担心…”
身后医生安慰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陈清河出了病房,掏出一根烟走到科室楼外,打火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开始思索起来,这一次集体昏迷事件透着怪异,他刚翻看了各个家属的笔录,可以说毫无关联。
“喂,老许是我。”
“已经醒了。”
“有些奇怪。”吐了口烟,陈清河刚要说林纯文的口述,突然顿住;过了好一会才回道:“肇事逃逸的嫌疑人来自首了?”
“确定是本人吗?”
“受害人家属不签谅解书,这很正常。”
“这边也没头绪,醒来的那个人看起来没什么事,但奇怪的是他说见过其他昏迷的人,不是认识,是在什么雾里,然后他被烧醒了。”
“看神态不像犯迷糊,意识很清醒。”
“行吧!”
陈清河挂了电话,捻灭烟头丢进垃圾桶,转身刚要回医院,电话又响了起来;
“还有什么事?”
“什么?”
“又有两个人昏迷?”
“好,我让朱桢在这守着,我们刺桐花小区汇合。”
许文雄那边刚接到信息,刺桐花小区又有两个人昏迷不醒,其中一个还是物业的工作人员,陈清河心情有些沉重,驱车途中,脑袋飞快思索,企图透过现有信息,发现一点什么。
他到刺桐花小区时,已经是下午近三点左右。
尽管此时阳光明媚,陈清河却只感到一股子压抑笼罩,路上行人很少,小区门口停着一辆急救车,这是急救中心特地安排的,里面有临时指派医生,当然医生现在并没有在车里。
停好车,进了小区,岗亭里面空空的,连门卫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远远就见一群人围在物业门口,有穿白大褂的医生、有穿制服的民警、有围观驻足的业主…
“没吃吧?垫垫肚子。”
许文雄迎了上来,递过一份热乎乎的手抓饼,陈清河也没客气,接过就直接吃了起来,两人越过人群,进了物业的办公室,里面已经清理出一块空地,放置有便携式推车担架,上面则躺着一个胖乎乎的女人,二十来岁。
一个急救护士正在帮忙测心率体温,两个人站在旁边;
“被发现时正趴在桌上,找不到什么线索。”
“另一个呢?”
“六栋的一个住户,他同事看他今天没去上班,打电话也不接,撬开锁才发现的。”
“人呢?”
“还在房间里,专科学院那边的人正在采样。”
“这里有监控吧?”陈清河咽下食物,抬头看了眼天花板上的摄像头。
“看过了,不是突然昏迷,像是困了趴着打盹,昏迷前神态都很正常。”许文雄揉揉额头,补充道:“和其他人的家属问询类似,昏迷没有一丝征兆!”
“一切都正常,才是最奇怪的。”
“是啊!”
“好像都是睡着后突然就不醒来了。”
“睡觉吗?”
正在两人讨论时,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个民警,看见许文雄忙说道:“许队,六号楼那人醒了!”
………
当许文雄和陈清河赶到六号楼四零四,看到屋里的几个人时,一时间不知道哪位是昏迷的业主,除了几个挂着工作牌的人和民警,另外三个人全部精神状态正常。
而且;在场所有人都一脸惊奇的样子。
………
“你醒来后被困在小区?”
“外面都是白雾?”
“你有遇到其他人吗?”
“见到这个很壮的人没?”
“他死了?”
“变成白雾消失?”
“还有一个人也死了,但没变成白雾消失是吧?”
“你睡着了,就回来了?”
许文雄看着逐句询问的陈清河,同样一脸惊奇,又审视神情振奋,颇有劫后余生感的青年,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但他依旧认真的拿着执法记录仪,仔细听对方述说。
“大家都很害怕!”青年如是说道。
第六章 扭曲黑泥
“大家不要害怕!”
在迷雾笼罩的世界,方圆约百米的净土中,共九个人正聚在一起,这是临近花圃的一片空地,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正站在石头上大声说话。
“小罗刚才在我眼皮子底下突然消失——”
“林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问问这个物业小妹。”
“阿薇,你说警察能找到办法救我们吗?”
“阿薇你下午才进来的,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我也不知道啊。”
………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眼看场面变得有些混乱,林伟国跳下石头忙拍了拍手,吸引所有人注意;
“大家听我讲!”
“现在情况已很清楚了。”林伟国指了指胖乎乎的女孩,“阿薇讲,我们已经被送到了医院!”
“所以,这一定不是真实的世界!”
“杜姐看见小罗突然变淡消失,很有可能是已经回去了。之前我就有一个猜测,我们所有人都是睡着后醒来出现在这里的,回去的方法应该也是睡觉,从杜姐的话也验证这一点。”
“可,可是我也睡着了啊!”一个矮个子青年说道。
“小罗不一样!你们忘记了?之前我们眉心突然多出一点金漆,就小罗没有,结合阿薇刚才的话,上午十点左右救护车把我们送去医院,时间更好对得上,而且你们看小薇她刚进来,脑门就没有金色。”
“离开的办法一定是睡觉,但前提是——”
“身体要在小区里!”
………
胖乎乎的女孩叫赵青薇,刺桐花物业的一个小文员,此时她一脸懵逼站在一圈人中间,因为刚醒来就见到很多人,所以谈不上多害怕,更多的匪夷所思。
听着他们讨论,赵青薇确实发现所有人眉心都有一点金漆,就像点朱砂,只不过是金色。
讨论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一众人的意见是;
让赵青薇去睡觉,用最快的速度睡着,验证猜想。
不久后,物业办公室的一间休息室外面,八个人殷切目光下,忐忑不安的赵青薇半掩上门,然后躺在布艺沙发上抱着一条毯子闭上眼睛,这里是她经常午休的地方,一切格局就像是昨天。
但,似乎很难睡着啊。
尽管闭上了眼睛,赵青薇却知道在窗外肯定有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她,这太奇怪了!可她也很想快点回去,这里味道好奇怪,而且很压抑,天空就像挤在一起,话说现在是几点?会不会可能永远被困在这里了?小区门口那个被窗帘盖着的是死人吗?能感觉到所有人都很压抑,应该害怕吧?不能乱想,快点睡着啊。
一、二、三、四、五、六、七…
朦胧间,似乎有一个东西呼应着她,身体慢慢的变轻,然后她的意识开始上升——
………
………
“又回去了一个。”
杜维看着消散于无的女孩,一点灵光升起,随着一阵肉眼不可见的扭曲消失,他知道这里的秘密将被揭开,那么接下来会如何呢?
封锁他?
研究他?
好像都无所谓,现在唯一紧要的事情是想办法让连接者们自愿留在这里,而不是厌恶和害怕,关于这点他已经有了一点想法,不过还需要确定一点东西。
门外八个伪原住民已经跑了进来,杜维却已经把注意力转向另一边;
迷雾如盖,把狭小的空间紧紧裹着,这里是净土中的一栋楼顶,站在这,天空的那些厚重白雾就仿佛伸手可及,在露台菜园边,一个铁笼子里面关着一只漆黑如墨的猫。
这只原本病恹恹的野猫,此时分外神骏,蓝湛湛的猫眼在杜维出现后,绽放出一抹渴求。
一条金色触手伸至铁笼前,随着杜维意志束缚的力量消失,末端挥洒出点点金光粉尘,可以清晰感应到黑猫身上的灵台散发微弱的吸力,这些被杜维释放的微粒被黑猫吸收了。
“咕噜噜——”
愉悦、满足、舒服的情绪从它身上涌出。
经过几次的‘喂养’,这只猫身上的灵光几乎可以媲美一个人类了。
它,越来越强壮了。
铁笼子上弯曲的铁丝,就是被它用前肢扭开的,更神奇的是这种强化能够反馈到现实,杜维已经确认过,不过效果远没有迷雾体这么明显,只是这样似乎又陷入一个死循环。
灵光微粒是构成杜维的元素,承载着他的思维,其体量大小,更是决定迷雾净土的宽广。
而连接者作用;
是培育灵光的工具,如果用自身的体量当作养分去壮大连接者,就好比开店花钱请人消费…
问题又回到最开始;
从哪里能得到更多的灵光呢?
肯定有其他渠道获取,因为杜维亲眼见到连接生物在现实界限外死后,那些灵光消失不见,而迷雾世界的原住民死后灵光同样消失,那感觉似乎落到哪去了。
“再去试试看。”
金色触手从虚空中伸出,扯开铁笼,杜维把它放了,那黑猫喵呜一声,也不害怕,亲昵的蹦跳起来想抓光团,见金光飞远,追了几步才停下。
循着感应,杜维出现在小区某个阴暗的深洞中。
一只老鼠正在洞穴内休息,如果仔细观察可以看到它眉心有几根金色绒毛,这代表它是迷雾本土生物。
即;现实已死亡,只活在迷雾的生命。
金色的触手靠近沉睡中的老鼠,杜维粗暴的扯下它那几根金毛,老鼠甚至挣扎都没有,直接死去。而那几根金毛在脱落后,迅速开始褪色暗淡,一点微茫不可逆的掉落——
坠入了虚空消失不见。
“我的感觉没错,是向下掉。”
几乎同时,原地出现一个扭曲的空腔,杜维分出一根触手,钻进了满是光晕泡泡的垂直通道,七彩的薄膜外依旧梦幻,触手扭了扭,向着薄膜外钻去。
下方;斑驳的黑色阴影,无数细碎的发光体散发着七彩色。
杜维捕捉到了那点微茫,它正在下落。
忙跟了上去。
薄膜外是一个奇特的地方,距离和时间这种概念有些膨胀失真,金色触手就像浮游在水中,慢慢朝下落去,杜维很好奇,他想要看看那点微茫会去哪。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前方那点灵光似乎被什么吸引,改变了方向。
而金色触手却没有其他的感觉,锁定那抹灵光,他蜿蜒摇摆,四周荡起圈圈涟漪,像鱼儿在水中,改变方向继续追了上去,又是很久,杜维的视线被灰蒙蒙一片占据。
那点灵光落在一个灰色发光体表面,其自身光芒迅速被腐蚀浇灭,而后被同化,融入其中。
它非常的大。
金色触手与之对比,好比一个渺小的人站在巍峨山川前。要知道,这灰色光体应该只底部阴影中,无数如宇宙繁星般的光点中毫不起眼的一个,那遥远几个高亮度的,也不知是何等宏伟。
“好像是个了不得的地方。”
值得注意的是,周围斑驳的黑色阴影;
近看,才发现并非广阔无垠的空间,而是一滩滩漆黑扭曲的炽热黑泥,像沥青一样粘稠,它们承载着发光体,也黏住了发光体,并且不断散发令杜维感觉不舒服的气息。
污秽、驳杂、虚幻。
灰色发光体表面是一层壳质,杜维落在上面能明显感觉到一点点力量开始扯自身的灵光,不过这股力不强,不足以影响到他,刚刚那微茫应该就是因为这股力的作用,才崩散消失。
灰色壳质散发朦胧的光,如沉浮的混沌中的鸡子;
杜维环着壳质表面游荡很远,并没有发现其他的东西,柔软的触手笔直变硬,如钢针般一头向下,他戳了戳光壳,试图钻进去,但很快发现了问题,这些浅灰的壳,似乎是活的。
他被卡在壳里了。
“体量太小了。”
杜维如是想到,而当他暂时放弃探索这里,把注意力转回迷雾主体时,一阵阵怪异的时差感降临,才惊觉;
已经是好几天后。
第七章 你好人类
迷雾蒙蒙,像阴雨天气时的光,这里没有黑夜。
当杜维两股意志合一,他很快适应了时差,光晕泡泡外面的区域,似乎有时空扭曲作用,主观上觉得过了没多久,其实已经是四十多个小时流逝。
此刻净土中热闹非常,最早困在这里的八个人,眉心金漆已经不见,死去的那位也被用门板钉做的棺木安置。
检索自身,杜维知道了一些事情;
最早一批连接者离开后,当夜又有十余人坠入迷雾,但第二天都陆续离开,截止十个小时前,出入迷雾净土的人数已增长至三十六人,其中很多人甚至显得很——忙碌。
现在整个净土,不说掘地三尺,至少很多东西被翻个底朝天,数据则被报到现实。
“已经组织起来了吗?”
官方速度这么快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仅这两天的时间,整个迷雾净土的边界线已经向外扩展五十米,看来连接者反哺确实可行,他的体量正在增加。
迷雾界限,杜维看着新具现出的事物,可以判断出;
新出现的区域和原来区域有着明显割裂痕迹,其中一辆汽车被整齐分作两半,切口平滑,内部零件散落一地。
“随着范围扩大,整个城市怕要被切割的七零八落。”
绕着边缘转了一圈,坍塌的高楼、地陷的马路、汽车、围墙等等,在东面白雾下,有几个人正在研究白雾,用篝火烧、用清水浇、用铁杆桶——
“啊!!”
徒的一声惨嚎,一个小胖子不知怎的被白雾缠上,倒在地上拍打翻滚,似被火烧般,他旁边的同伴惊恐四散,不敢伸援手。
早两天前,还有人试图扑灭白雾,但沾上即焚。
惨象很快淡化消失,旁人也见怪不怪,继续做着手头工作,不过动作明显小心许多,谈论声音也是围绕着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杜维升至高空,俯瞰全景。
“被封锁了吗?”
按现在净土出现的人数算,只三分一左右,而且全部分工明确,收集物资、测量数据、研究迷雾,少有人闲逛。
当然各自各的心思且不提。
白蒙蒙的天顶出现一光团,自然引起人们的注意,还没等他们找到设备一探究竟,那光团渐渐淡去,随即消失。
现实世界,一团灿灿的光辉毫无征兆出现在百米高空;杜维俯瞰现实,此刻时间是下午四点左右,天气阴,微凉有风。
………
刺桐花小区落座榕城仓山区,近北郊,算是旧城区。
这两天附近的居民明显感到气氛诡异,先是有消息称刺桐花小区出现命案,紧接着疑似业主集体食物中毒,小区门口甚至有医院救护车驻点救助,再就是大批社区工作人员开始挨家挨户走访,说是人口普查。
现在则更是奇怪,道路封锁、居民隔离、甚至有人看到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进出刺桐花以及绿皮卡车,连旁边的小商城的被封锁了。
尽管一再有工作人员安抚,但还是有大批民众恐慌,如不是有网络监管,怕是一些谣言已经引起动荡了。
当然这一切仅限于仓山区刺桐路这小片区域,繁华的榕城依如往昔般平静祥和,本地新闻也仅报道刺桐花小区天然气管道泄漏,政府部门正在抢修。
刺桐花小区旁,一栋红墙高楼里。
这里原是沿街的一家家居卖场,共三层,占地数千平方米,现在已经被有偿征用,做刺桐花事件领导小组的指挥办公场所,设有隔离间,让志愿护士照顾原刺桐花小区搬出来老幼住户。
“江组长,资料都在这了。”
“组里已经分析过刺桐花近年所有的刑事、民事案,有几起特地标注出来,可能存在问题的。”
“江组长,我这里今天收集有十份各时间段的空气、水质、植物等样品,还是没有检测出有异常成分。”
“刚接到报告,李子青也进去了。”
“我们的人算上市局的陈队和黄工,一共有三个了,加上原刺桐花的居民,是七十六个人,还有数量未知的野生动物。”
“要不要对区域内小型生物进行清理?”
“市里领导压力很大,一直在催!”
“这,报告能交上去吗?”
“他们能信吗?”
………
这是一个昏暗的办公室,长桌两边分别坐着七八个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则坐主位,听着一众组员的报告,江学军揉揉眉角,随后按了一下投影仪遥控器,墙面上出现一张刺桐花小区的俯拍图。
这张图明显做过特效处理,环绕整个小区是直通天际的白色幕布。
“报上去吧!”
江学军盯着大图沉默许久做了决定。
还是事情太过匪夷所思,要不是医院那边的诊断报告,以及亲眼看到人能自控失去意识,任外界怎么刺激也不醒,然后又突然醒来,就算一百个人异口同声说,他也是不信的,加上经验丰富的刑警也不行。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太相信。
但是,面对非自然事件,他每耽搁一秒,都是可怕的罪责。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年轻组员急忙说道:“组长,小区上空又出现金色光团!”
很快呼啦啦一圈人朝外面跑去,到了一处露台,这里已经围有很多工作人员,见江学军出现,一个戴着眼镜的女生兴奋道:“组长能用无人机去看看吗?”
说完把望远镜递了过来。
江学军仰着头,举起望远镜看向厚重云层下的天空;
一个圆坨坨,金灿灿的东西定在高空,远不如几天前拍摄的视频上那么璀璨,甚至可以说不算光源体,如果是正常情况下看到,他至多会惊奇,以为是某种光线折射产生的视差。
但现在不一样。
“飞过去!”
露台上,一个厚重的黑色箱子打开,简单操作一会,一个形如八爪鱼的无人机出现,箱子背面是显示器,应用带差黑技术即使在户外也能看的很清晰。
轻微的嗡嗡嗡声响起,八个十六片叶子急速旋转起来,呼的一下,直冲天际。
百米高空几乎顷刻间抵达。
在女孩的操作下,无人机靠近金色光团十几米时,悬停放缓,而后环绕着观察,绕行过程中,距离也在慢慢变近,当相互间距离只有三四米时——
光团的数据被识别了出来,是一个直径57cm的完美圆形,非实体,而是由一个个微小颗粒构成,凛冽的狂风吹拂不动分毫,而无人机镜头即使有稳定器功能,此刻也轻微的摇晃。
金色发光体就仿佛镶嵌在空中,静止如画。
一寸寸,一点点靠近。
露台上围在显示器旁边观看的人们皆紧张不已,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戴着眼镜的女孩已经没了嬉笑,操作无人机在距离圆球一米时停了下来。
“组长,要弹出勾爪吗?”
这架无人机配备有特殊材质制成的小型勾爪,能够承重四公斤无障碍飞行。
“弹!”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江学军记得上次光团出现的持续时间不到三分钟,而这次时间也过三分钟了,谁也不知道光团会什么时候消失,而下次又会什么时间出现。
女孩晃动摇杆,显示器上出现一个准心标志,处于无人机腹部的装置调整方向;
由四根三节合金制成的可驱动勾爪,连接着特殊材质的电索瞬间弹射而出,一众人紧紧盯着画面,但下一刻的画面却惊呆了在场所有人。
那勾爪被抓住了!
光团上延伸出一根根金属,精准抵住了勾爪,然后,更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
金属软化,拧成一股,如触手般飞速扭曲收缩,后顶部分裂,分化五指,慢慢的,缓缓地变成人类手掌模样,就好似庙宇金身菩萨像的拈花指,一把捏住了无人机。
“嗡嗡嗡——”
晃动的无人机疯狂旋转,始终无法挣脱束缚,摄像头也随着金色手臂的动作而拉近,只见金色光团表面,缓缓浮凸出几个大字;
“你好人类”
而后,光团忽的变淡,消失。
………
事态演变得超乎想象,露台上一群人从震撼中惊醒,没有一个人说话,几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坠落的无人机,心中一片空白。
不久后一众人飞快护送黑箱子,离开了露台。
第八章 梦幻泡影
一个神明,或者外星人,引起的重视程度难以想象。
杜维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让官方拥有一个目标,以期后续做点准备,至于这么做有没有用,他不知道,其实也不重要。
现实虽是囚笼,但对他的约束太低,很多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寸地尺天,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黄金之风游荡其中,吹过楼顶,吹过花圃,吹进了正在施工改建的平地帐篷里,忙碌的人们没有注意这些淡淡的尘埃,依旧在各司其职做着手中的事。
军绿色的帐篷被分割成一个个小空间,每个房间都配备床和检测设备,床上躺着年龄各异的男女,皆是熟睡状,他们的灵光已经坠入迷雾,全力探索净土的一切。
能参与到非自然事件中,多数人兴奋多过于害怕,这几天也渐渐摸清楚规则,其中一小撮人甚至不需要睡着就能勾连冥冥中的感觉,静心收束杂念,一阵下坠感后,睁眼就是那片迷雾世界。
“黄工,已经确认新出现的区域是同步现实。”
“我们放在一号楼二零一室的五十只兔子还没有动静。”
“是不是申请准备一些水和食物放到这边界限外,那边粮食不多了。”
“设备清单报上去了!”
“两边的时间没办法精确计算,应该是同步的。”
“那个陈春兰到底算死了,还是活着?”
“我看是醒不过来了,那边尸体都臭了。”
“要不要申请用那只猫做实验?”
………
一个简陋的会议室里,几个连接者汇聚一堂,以一个清瘦中年学者为首,正讨论着关于迷雾的大小事,那中年学者则不断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这些连接者绝大多数是刺桐花业主和租户,从事行业各不同,有打工人、店铺老板、自由工作者等等,几日里心情也是从茫然害怕到兴奋期待,积极性非常的高。
正忙碌着,那清瘦的中年学者的电话突然响起;
“什么?”
“好的,我问问他们,我没有见过。”
“别网传,我现在过去。”
挂断了电话,黄俊艺神情严肃,道:“你们在那边有见过什么金色的太阳吗?”
“什么金色太阳?没有啊!”一个微胖的男人道。
“没有耶。”
“呃,前几天小区上空那种吗?”
“那边没有,这里我也见到了,还发朋友圈了,不过大家说是天上冰晶折射阳光造成的幻日…”
“黄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
这边讨论不提,杜维绕着这些连接者观察一圈后,有些意外,仅这两日的时间,其眉心的灵光就增量不少,看来人类确实比动物好,啮齿类这两天增量比他们差太多了。
飘出营地,淡淡的黄风腾至高空,在离开前无数光点从他身上飘出,这些光点承载有简单的思维指令,在可活动区域内追寻未感染生命,新增连接者。
思维指令有一些限制,例如幼儿、老人等都暂时不在连接范围内。
遂穿过光晕泡泡,杜维继续之前的探索;
其实做的事并不多。
抵达通道底部的薄膜前,就见庞大的金色光粒如沙海般源源不断汇聚,这是他现在除了锚定迷雾净土和感染源外,可以调动的所有量了。
就仿佛趴在枝头上准备织网的蜘蛛,一根金丝由沙海伸而出,钻出薄膜后,线头无序摇摆下落,循着那卡在壳质中的触手感应,缓缓开始转向。
通道内的体量就如沙漏一般慢慢减少,足足只剩八份一时;
“到了!”
………
另一个视角;
一个灰蒙蒙如鸡子般沉浮在混沌中的光体,一根金色细丝从黑暗中飘落,粘附在灰色壳质上,线头如虫般扭曲蠕动,微弱力场驱动,很快寻找到了原先卡住的触手。
之前被钻开的缝隙已经消失,不过灵光之间的力场感应还在。
微粒沿着丝线开始在前端汇聚,很快形成一个尖锐的角,力场随着杜维的意志开始作用功,斥力挖掘,朝着壳质内部钻去。
不久后卡在壳质里的触手出现,而后汇入。
挖掘片刻不停,但此刻最上方的壳质慢慢开始闭合,杜维只得花费一些体量抵住,形成一个空心的管道,就这样又花费很久的时间——
‘喀喀喀’
角似乎碰到一面柔软的膜,他停了下来观察;
膜的颜色呈淡白,非常的坚韧,而且软乎乎的不怎么受力。
微粒开始汇聚,杜维看清楚眼前的细微处,淡白的膜表面有许多晶状片,鳞次栉比排列,力场的作用会被这些晶片抵消,而里面是什么,看不清楚。
一点点微粒沿着晶状缝隙,朝里扎去,而后粘稠如蛋清的果冻出现在杜维视野。
随着异物出现,周围果冻骨朵骨朵的涌动起来,一圈诡异的波动荡出,杜维可以感觉到有一股力正在撕扯每自身,似乎想把他搅碎。
不过,这股力虽然无处不在,但却不集中,很容易被杜维自身的力场抵消。
继续朝下——
………
一片满是凛冽风暴的灰度空间,扭曲的风,灰色的霾,混乱无力,没有方向,分不清上下左右,不断有罡风打开杜维身上,似乎在排斥他。
过了罡风层,视野骤的一亮,一片奇异景象出现在眼前;
一个泡影悬空,梦幻泡影表面映照有斑驳画面,杜维‘嗅’到淡淡的香气,和一些连接者身上的某些精神波动相似,一种虚假的幻想,如愿,似众生百态,人心万象。
杜维看到,罡风不断吹出光点落入泡影。
“是被它吸收了吗?”
看来从迷雾中掉落的微茫应该是被这个泡影吸收了,顿了顿,微粒线朝泡影伸了过去,泡影和通道壁有些相似,很轻松的钻了进去。
………
………
一轮圆圆的明月缀在山梁上,如一盏灯笼,这是座山怀水抱的峡谷。
静谧的荒地只偶尔卷过风声,突然一角空气扭曲裂开,露出一道黑漆漆的缝隙,从中伸出一抹金芒,似触角般左右摆动,而后慢慢聚合成一颗拳头大小的光团,缀着的线断开,光团飘飘忽忽落地。
漆黑的裂缝消失,独留光团游荡四周。
“真神奇啊!”
“不过有点儿奇怪。”
仰起望天,又看了看四周,这里感给他一种非常假的错觉,仿佛一戳就破,而且自己停留在泡影外的身体,似乎离的不远。
尝试了一下,循着灵光间的感应,就见眼前忽的又扭曲裂开,金芒从里面伸了出来。
“奇怪的世界!”
控制金芒停留在泡影外,裂开的黑腔自动闭合。
光团腾升而起,飞至高空;
头顶月明星稀,脚下山高峻岭,入眼尽是荒凉野外,因为体量过小,看不清太多,百高米空随意选择一个方向,径直朝黑魆魆的群山大地飞去。
一路上,有见到夜空飞舞的虫豸,林地觅食的野兽,赫然是一幅鲜活世界模样。
而且这里的生物竟然,可以吃。
………
一只山麂倒在地上,表面无任何伤口,却已经死去,而它头顶一团光则定在半空一动不动,皎洁的月光下,那团淡金色光团很快吐出点点晦气。
杜维原本想点亮它的灵台,却不想一戳就死了,而且一股子气融进光团。
但好多的杂质,不好消化。
光团钻进深林,很快在一株油松树下看到只大野猪,獠牙外翻,皮甲蹭着树皮哼哼哼叫着,它看见光团飘近,愣了下才转身跑开,但杜维速度明显更快。
一戳又死。
一团晦暗气息从它身上升起,因为光团力场原因,自动朝其飘去,转瞬没入其中。光团被撑大了近倍,光芒也暗淡不少,同时在内部;
数以千计的微粒自动紧密相连,如磨盘似的刨刮晦气。
这些晦气映照进思维,是各幅生活画面,觅食、寻欢、搏斗、睡觉——
花费的时间有点久,最终核心三两粒灵光被剔出,同化,归入了杜维的载体,作规律运动。
………
半欲天明,留下一山狼藉,壮大些许的光团沿着河流离开。
第九章 古镇见闻
晨光已熹微,杜维游荡到一处山林掩映的断谷平原。
谷深清幽,隐隐约约间可见盆地内一栋栋由土墙黑瓦顶构成屋子落错,飘近,视野豁然开朗,又见古楼城墙,其外耕田环绕。
古镇近千户的样子。
断谷流下的瀑布形成一条激流小河,最后汇聚成一面湖泊,以湖为界,左边是居民区,右边是良田土路,一座石桥上有人牵牛而过,看着装很是奇怪,短打麻衣,梳髽耕农,像拍古代戏似的。
杜维收敛光芒,化作黄风顺着河流飞过。
小镇人声隐隐,炊烟袅袅,腾腾升升如画般美,一缕黄烟从高空落下,钻入一栋边缘土屋里。
“咳咳咳!”
一个裹着头巾,穿着绿布单衫的小妇人正在屋里烧火做饭。
烟气很大,素布曲领单襦的年轻女人被熏得不时低咳,泥灶、瓦罐、油灯盏,黄泥糊成的土墙上有贴着崭新的囍字,似乎新婚不久的样子。
房子很破旧,梁柱裂,屋瓦漏,弥漫一股子散不去的霉味,床榻铺着的破棉被泛黑发黄,没有任何现代工业用具的影子,甚至杜维还在墙角看到一架木轮车。
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杜维观察了一会,就从窗户飘出。
正要去其他地方看看时,却见篱笆墙外跑来两个神色奇怪的健壮农妇,同时远处响起阵阵喧闹。
杜维飞过去,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泥巴大路上,一个浑身粪便的活人背着一个浑身粪便的死人,他们身上的粪便一路往下掉,阵阵臭气几乎熏着了整个道路。可在他们身后,源源不断有人加入热闹,就苍蝇般嗡嗡吵闹。
他们要去的方向正是杜维刚刚离开的土屋。
………
浩浩荡荡,吵吵闹闹,这些人的口音似豫语,至于为什么说豫语,杜维也不知道。
大致是能听懂的,通过他们的交谈,知道了一些信息,这里叫王家镇,离大县只有三座山远,浑身粪便的死人是掉进粪池淹死的,因为偷看尼姑屁股?
所有人都在观赏这出闹剧。
不久后,那裹着头巾的年轻妇人已经跑了出来,她神色茫然,站在屋门口,篱笆墙外围满了人,妇人看着自己的丈夫歪斜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像是傻了。
她已经从邻居嘴里知道了事情原委,他的丈夫因为偷看尼姑的屁股,被打进粪池淹死了。
她一副茫然的表情,木然地站着。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分辨不清此刻发生了什么,仿佛失去了灵魂。
浑身粪便的活人神色惊恐,话也不说,丢下尸体掉头就跑了。篱笆墙外人山人海,人人脸上都是看戏的表情,只一会儿,苍蝇就聚在遗体旁嗡嗡作响。
人群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
苍蝇也越聚越多。
小妇人像个假人似的站在那里,很久,她眼珠动了一下,然后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地走到院子水缸前,舀起清水开始冲洗地上的遗体,她的头低到了胸前,她觉得所有人的目光像针一样扎遍了她的全身。
………
闹剧还在继续,黄风却吹进镇中心;
在古镇观察很久,时而高飞,时而低掠,无孔不入,钻头觅缝,他知道的信息越来越多,渐渐拼凑出了一个轮廓。
明王朝,南阳府,邓县下属的一个乡镇;
酒馆、茶肆、驴车、轿子等等,乡绅、夫子、商贩、耕农等等,织成一幅古代上河图,个个鲜活,人人有灵,真真实实,看不出破绽。
直到红通通的落日挂在西面山顶上,他见万家灯火亮起。
正准备乘夜色抓个人研究,突然看到一丝璀璨的灵光,顺着感应寻去,在一座破庙内发现一个面容金纸,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脏乞丐,约四五十岁的样子,正靠在神龛上睡觉。
墙角还有三四个小乞丐聚在一旁,几人操着浓重口音聊着;
“那韩家柱子听说没?”
“偷看尼姑屁股被打死的那个?”
“也不知道看见什么了!”
“看见屁股。”
“啧啧,衡山派的尼姑,也不知道她们的屁股怎么样?”
“可惜那韩大柱子死了。”
“问不出来咯!”
伴着咽口水的声音,几个小乞丐掏起了裤裆,浑然不知躺在头上睡觉的老乞丐已经坐起身,就见他咧着一嘴脏牙:“乖孙们,去给我打听打听大柱家啥情况。”
“啊!爷爷醒了。”
几个小乞丐吓了一跳,一个瘦猴似的癞痢机灵道:“是呀!韩家绝户了,他媳妇是卧牛山那边的逃灾的,爷爷要拐了那小媳妇?”
“误了爷爷的好事,拔了你们的皮。”脏乞丐拿起枕在台上的柴葫芦灌了一口酒。
小乞丐们磕了个头,嘻嘻笑笑就钻出破庙,迎着夕阳朝西镇跑去,那老乞丐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懒洋洋的靠在神像上,也不知从哪里掏出半只烧鸡啃了起来。
约莫半个时辰,天刚黑时几个小乞丐跑了回来。
“爷爷,韩家正摆灵呢!有两个相熟的邻里在帮忙,怕是不好动手。”
“能待一整晚不成?”脏乞丐嗤笑一声,油腻的手在裤头上抹了抹。
“嘿嘿,黄二郎可对她馋的紧,是个好买卖。”
系好酒葫芦,脏乞丐也不理几人,走出破庙,贴着墙角钻到一条小巷里,左右看了看,突然缩颈藏头,四肢揉成一团,形如一只猴子般团身起跳,五尺身高滴溜溜一转,一蹦竟然两三米高,脚掌踏在墙壁上,来回两跳,整个人轻轻地落在屋顶。
黑夜里,安静的小镇只有零星灯笼光亮。
杜维荡在半空,观察着房瓦上奔行的老乞丐,他跑步姿势很奇怪,身体向下缩,微微前倾,脚掌发劲,腿上两根大筋嗡嗡颤,一股异力不断从足下喷涌外吐,一垫一蹬,一扑就是好几米,映着月光,像鬼一样。
“这是轻功?”
在杜维的视角;那肮脏的老乞丐眉心,一股金灿灿的灵光肉眼可见,几乎照亮灵台,相较于其他生灵,壮大不止十倍,而且周身还流动一股微弱的力场,头一回见到。
速度很快,就几分钟的时间。
老乞丐悄无声息摸到了西镇,这片地界有些偏僻,白天不觉得,夜晚静悄悄的,只偶有蛙鸣鸟叫,零星几座屋子也黑摸摸的,倒塌大半,只三户有火光。
摸到了院角,老乞丐攀上一颗柿子树,朝屋里看去。
屋门大开,墙堂前两长凳架起一块木板,发黄的被褥上面躺着一具尸体,草席遮羞,一个裹着头巾的纤瘦女人正跪在瓦盆前烧火。
老乞丐很有耐心,大半个时辰过去,邻里烛光熄灭;
跳下柿子树,身形一纵,唰的一下翻过篱笆,轻手轻脚朝屋子里摸去,缩在阴影中,竖起耳朵倾听片刻,忽的闪身从黑暗中腾跃而出。
只是那跪在火盆前的小妇人似神志不清,一直木然地跪着。
身形卷过,火光一亮,老乞丐可不管其他,屈指朝小妇人后颈一点,而后一手掐脖,一手掐腰,提起软绵绵的女人架上肩头,顺脚踢翻火盆,跃出院墙,几个纵身消失在黑夜中。
只是老乞丐不知,在他点中妇人前刻,其脖颈已经黏上一点金芒。
第十章 笑傲江湖
弦月如钩,秋虫清鸣,几许繁星伴着冷月,散着朦胧的光,月光在无波的河面映出如银纱织出的雾似的亮。
王家镇的夜晚,不仅是静的出奇,也亮的出奇。
淡淡的轻风拂过,一道黑影沿着河滩急速奔行。
老乞丐扛着年轻的妇人越过木桥,沿僻静地儿绕回镇东,此时已是亥时,就算镇中心密集的居民区也静悄悄一片,只有偶尔两声犬吠响起。
过了破庙,也不进门,朝着断谷密林继续跑去。
钻进密林,七弯八拐到了一面五丈高石崖下;
翻上一株老松,左右看了眼,猛地一蹦,只手攀住一根青藤,后腰一挺,提膝收腹,整个人就好像被拉伸开的弹簧,飕的一下,向上窜去,钻进了树冠掩盖的石洞中。
老松以伞的姿势站立,为石洞遮风挡雨。
洞内逼仄、无光、干燥,地上铺着芦苇席子,里内石碓下藏着一矮柜,放置有一些用具。
放下小妇人,老乞丐咧着嘴嘿嘿低笑,从蓑衣下拿出火折子,吹了吹燃起油灯,摇曳的灯芯映出的光亮在岩壁上形成扭曲的影。
老乞丐姓周,原是南阳府城一家药铺学徒,一次来入林采药意外得到一本内练法门,后在药铺识字认脉才开始小心摸索练习,又因疏于工事,遭了打骂,愤然反击一掌打死掌柜逃入深山。
入了匪寨,又做过牙行,手上人命过十数。
在几年前,正意气风发时,亲眼见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年轻江湖人,斥‘巨资’买了一把好刀,当街挑战一绿林老汉,而后几刀斩死对方,纳了投名状扬名,那血溅到他脸上,如火般烫,惧江湖仇杀,才隐居王家镇。
当然,毕竟是老匪,他车船店脚牙皆有门路,兼帮本地恶大户做黑活,乞丐不过是掩人耳目。
那石碓下可装满了银钱,等来年攒够,乘船南下,寻一富县落户,纳一笔钱财消了官府通缉,再取上几个美妾,说不得还能延续他老周家香火。
一边思索,手脚也不慢。
从洞里找出一截麻绳,把小妇人捆个结实,又蒙眼缠嘴的,手熟麻利,确认没问题后,吹灭油灯,掀开破布帘子,钻出了山洞,悬空拽着青藤,飕飕两下跳下石崖。
“干完这笔就走。”
“也不知衡山派那帮恶尼姑来王镇做什么!”
“近来江湖事多,得小心点。”
“牙婆子上月才被正派门人行了侠义,我可不能步了后尘。”
抖了抖蓑衣,周桐思索起今日轰动整个小镇的闹剧根源,打听肯定是不可能的,这类高门大派躲都来不及,况且衡山尼姑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
“簌簌簌!”
踩着腐朽枯叶,周桐穿行在密林,此时那两头尖尖的新月已至头顶,本是最亮的时候,但不知为何一股淡淡的黄雾却遮住了月光。
“怎么回事?”
当他发现异常,奇诡茂密的树林已经充斥薄雾,风声虫鸣忽的销声匿迹。
就像浸泡在一片死光中,周桐浑身鸡皮疙瘩立起,挠了挠脖颈,似乎有什么东西爬到衣领里,拍了拍又没有,正要赶快离开时;
脖颈先是传来冰冷的金属触感,而后猛地一紧。
他被什么东西绞住了,满是老茧的双手捂住脖子,是一个黄蒙蒙的光圈,根本来不及害怕,窒息感让他整张脸憋成酱紫色。
刹那,四周薄雾一清,而后一股力从上起拉。
“呃呃呃——”
五尺身高,百斤重的人竟然诡异的被吊起,挂在一截野柿子树的横枝上。
………
感受对方疯狂的挣扎,杜维顿时控制力场把狂舞的双手双脚缚住,而后黄雾凝成团状,停在对方面前,一根触手从雾中伸出,贴在其眉心。
惊恐的瞪大双眼,周桐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只以为厉鬼索命。
喉咙不时呕出‘呃呃’声,身体一阵冰冷,整张老脸因恐惧而扭曲,随着杜维剥开晦气,一幕幕画面照进思维,语言、文字、人脸、故事、世间种种,如走马灯般闪烁。
同时聚在其眉心的灵台就如泄了气的皮球,迅速干瘪崩散。
杜维读到一些信息,关于这个世界,关于这个江湖;
“真的神奇!”
松开束缚,吊在半空的周桐‘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没有了声息,而在他眉心,只有一个红色痧印子,再无任何伤口,一身流动全身的异力也消失。
光团定在空中,表面不时散出缕缕清辉,这是无关紧要的杂质。
感觉并不好,百味人生,味味各不同,可惜这周桐见识不高,甚至没能出过南阳府,更别说这方世界的边界尽头,天高几丈,地厚几许。
最重要莫过于江湖上一些见闻,竟和现实某虚构小说契合。
神教、东方不败、少林、武当、五岳剑派等等。
只不过,也有些信息很奇怪,就拿南阳府的江湖事说,十年前江湖匪患猖獗,南阳知府联名提督上书朝廷,领铁券和岁禄,调三万精兵强将清缴盗贼山头,只杀的人头滚滚,南阳不少代代传承的百年大派,殃及灭门,当时那些名声赫赫的宗师高手,在箭阵齐射,重骑冲锋下,一个都没活下来。
朝廷很强势!
重要的是,如周桐一般的江湖人。据杜维的观察,也只看到他的灵光冲破天灵,其余普通人则晦暗不显。
通过记忆得知习武练气,筋骨强健的人,都具备内力,杜维猜其他江湖人应该也能吃。
光团飘忽忽升空,正要离开时;
似想到什么,顿了顿又降下高度,飞抵那石洞,被绑的小妇人还没醒,杜维拧开麻绳,泡影外的触手扎进,吐出许多光点,随后化作一股黄风把这可怜的女人卷起,飘出了石洞,连带周桐的积蓄,破木箱也带走了。
月光明媚的深夜,黑魆魆的山林上空,一股妖风朝镇子飞去。
………
李兰做了一个神奇的梦;
她乘风而起,仰头望月,柔软如棉絮的云触手可及,她飞过了空空荡荡的石桥,飞过在月光里闪闪发亮的湖泊,她伸向天空的手挂满了月光。
慢慢的她眉心隐隐作痛,脑子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说话。
最后,她跌入一片火海。
………
王家镇这一日注定难忘。
白日里惹人嫌的事情后,当夜那韩柱子家失火,大火惊动邻里,十几号人提水救火时,熊熊大火却诡异的湮灭,而原本以为会被烧死的韩家媳妇李兰,却躺在焦痕废墟里抱着个木箱有些神志不清,旁人问她什么也不答,只是脸上不时闪过痛苦神情。
她用手指敲自己的脑袋,开始自言自语。
所有人都说她疯了。
………
杜维准备试验一些东西,他分出部分体量黏在李兰眉心,无数细小的根须穿过皮肤包住其颅骨,近距离观察那股晦暗的灵。
他要教导李兰,学习木箱中的内练法门。
当然,只是分神做这事情,他大部分注意力已经转向其他地方,继续探索,在距离王家镇数百里地的南阳府,天刚刚破晓,县城门车马行人络绎不绝,杜维游荡在此。
在他视野里,一座武馆模样的练场中,至少有七股明暗不一的灵光。
第十一章 陈清河
在杜维探索如泡影般的世界时,现实又过去几天;
初冬。
夜晚素丽,清冷的风,喧闹的街。
陈清河从市政里出来,在两个军人的引领下,直接登上绿皮车,气温有点低,冷的人挺有精神,揉揉脸陈清河转头问道:“决定下来了没有?”
“还没有。”
回答的是坐在旁边的一位女军官。
“唉,上面还没讨论出一个方案!”汽车启动,驶向刺桐里,陈清河盯着车窗外面婆娑的树影又问:“那边好像出现低氧反应,有解决方案了吗?”
“组里已经安排制氧设备了。”
“食物也是一个问题!”陈清河想起那个无人机视频,神气莫名,“其实这些还是次要的,主要是尽快知道对方是什么!目的是什么!找出沟通方法。”
“看看上面怎么安排吧!”
女军官名叫王小青,陈清河现在的联络员,闽江军区硬塞过来的人,视频的出现改变了很多东西,消息快的人都把目光聚在这朵小小的刺桐花上,各方都想要参与。
陈清河回想起刚才的线上会议,他都替上面头疼,“还是居民方面的问题,刺桐里虽然不是闹区,但附近有约五六万人!”
“封锁几乎为零,总不能把省城都迁了吧?”
“……”
一阵沉默,绿皮车驶到了泽西路,入眼是一排排施工警示牌,好几个交通辅警正在指挥,街灯下他们的反光衣映出的诡异的亮,远远看去就像一个个大灯泡。
“已经封锁到了这边吗?”
这里离刺桐街区至少还有半公里,也不知道附近居民开始疏散了没有。
副驾驶的小哥很快沟通回来,绿皮车重新启动。封锁区域并不冷清,灯火辉煌的,许多货车停靠在路边,一些人正在搬运设备,听说是二建那边紧急调来的施工队。
名义;修复燃气管道时,挖掘到了古墓群。
越往里,越冷清,在一个环形车道前,几扎军绿色帐篷落在路边,这里长有许多刺桐花,花红似火,在架起来的几盏高瓦强光灯照耀下,似火光满地。
“还好这里比较偏。”
陈清河下了车,随行上前,验了临时工作证,看向四周,街边的店铺门紧锁,全部停业被疏散,前面就是刺桐花小区了。
一条黄色警戒线为界,里面人更少,界线外堆满封装好的箱子,密密匝匝一片,这警戒线就是现在迷雾的边缘,没有经允许,是不能随意跨入其中的。
陈清河和王小青分别领了自己的电子工作牌。
迷雾的范围现在是半径两百二十一米的圆,现实封锁区域是半径六百米,就这已经是榕城市政的极限,换做市中心,恐怕麻烦百倍不止。
应急指挥所;
这是一个由大商场改建的办公室,江学军正在看模型图,屏幕上面有许多红蓝点,几乎遍布整个地图,红点是定点高清无线摄像头,蓝点则是小型无人机。
前两天架设的基站已经投入使用,天网智能识别一刻不停监控着刺桐花小区方圆两百米区域。
他们迫切想要和代号‘小太阳’的存在沟通。
这时,正低头想事情的江学军突然听到喧哗,刚站起身就见门外跑进一个中年人,“江组长,那边迷雾又开始扩散了!”
噔的一下,跑出门去,到了外面大厅,问:“多少米?”
“十七米四五。”
………
陈清河快步蹿进军绿色帐篷里,到了自己床位,把模块检测绑在手腕上,一把躺倒,也不用等睡着,戴上隔音耳机后深吸口气脑袋放空,抓住冥冥中一个点,下一刻一阵坠落感降临。
空、虚、缥缈,睁眼就一个踉跄,稳住身形后环顾四周。
通天白色迷雾如幕布般把这方小天地环绕,周围是倒塌不少的建筑废墟,一群人聚在不远处讨论着,见陈清河出现,挥挥手喊道:“陈队,你回来了?”
“龅牙珍跑去报信了。”
“新的区域出来,终于不用挥锄头了!”
“制氧机又翻了一倍。”
“那边啥时候多整点柴油,油不够啊!”
“对啊,又不是真的用掉,两个油罐车摆在线外边,刷一次两罐,再刷一次两罐!”
“……”
陈清河点点头,和这人打了个招呼,问:“黄工呢?”
“在马路那边,新马路塌了,一些箱子掉下去了。”回答的是原先物业的小文员赵青薇,现在受雇佣于二建,听说有编制。
………
而作为有限几个不需要入睡就能出入两个世界的人才,陈清河这类人可非常稀缺,两边通讯几乎只能靠他们,其他近百个男女老少,则没有自由进入权。
毕竟,这里低氧一直是个问题。
小区外,陈清河很快看到了黄俊艺,他蹲在一个塌陷的马路坑边,脚下一条整齐的切割线延伸至视野尽头,沿途一切都被分割,很多建筑倒塌。
新的区域出现,会和旧区域产生裂痕。
现实依靠刷新投递物资,且一样物资可以重复投递,具体原理别说陈清河,就算请来的几位教授大拿,也摸不着头脑。
“频繁进出两边,身体会吃不消,阿珍跑了三趟,换我吧!”陈清河说道。
“好。”
“制氧机和发电机都够了,全功率一直开,外边可以再派一倍人进来。”黄俊艺盯着塌陷的深坑,又指了指挖掘机,“接下来要组织人手在平地那边打洞。”
“下面会是什么?”
“我哪会知道!”黄俊艺指着头顶一片白茫茫的天,“无人机飞了三四公里还不到顶呢。”
陈清河蹲在黄俊艺身边,抓了把泥又折了根草,凑近眼前看的仔细,赞叹道:“这里真神奇啊!这次大部分是科研设备吧?”
“上面安排的,明天会有二十个军区的人住进刺桐花,等他们能进来后就着手研究了。”
“今天会议怎么样?”黄俊艺转头问道。
“还能怎么样,拖着呗!这次的报告,试验都没有危险,只要不是像陈春兰那样,人在这边死时,身体在线外就好。而且,那些兔子的情况你也知道!切了腿的来这边腿又长出来了,死了的又在这边活了。”
“应该很多人想进来吧!”
“也是,生和死的利益太大了。没有危险的话,到时真要把整个榕城照下来,估计象征性控制下谣言,近千万人口啊!切尔诺贝利才疏散十几万而已。”
两个蹲在坑边有一句每一句聊着。
不久后,现实那边就有数十个人陆续进来,在黄俊艺指挥下开始拆装物资,首要是一排排大功率制氧设备,然后两架挖掘机开始清理废墟,热火朝天,挥汗如雨。
………
“看我做乜?”
一个顶着乱糟糟短发的女人站在陈清河旁边,一嘴龅牙包不住口水的喷溅,正是人形传话筒古淑珍。
“你不要休息的吗?”陈清河退了两步,无语的望着这个被一口龅牙拉低颜值的牛腩妹,“还有说话不要太快,咬字要清楚,你这样怎么传话啊!”
“要你管,钱给嘅多,我普通话好快练好。”
古淑珍,二十四岁,原刺桐花街区流窜牛腩摊贩,租住在刺桐花小区,经营车库改建的餐坊,因为卤的一手好牛腩而远近闻名,这次因为特殊才能被征召,原本可以进市政捧铁饭碗,愣是给她搞成生意。
记忆好,不怕苦,铁打的脑袋!
至少陈清河是短时间记不住那么多数据,而且他三次过后肯定头疼欲裂,就这古淑珍还跟没事人一样,除了贪财一点,普通话差一点,简直完美工具人。
“去市政卖牛腩咩?肯定乘现在仲有点用多搵点钱啦。”
像是知道陈清河在想什么,古淑珍吐槽一句就跑到旁边躺椅上,无视周围嘈杂环境拉下眼罩睡觉,是的她能在这边睡着而不回去,这一点陈清河可做不到。
不管这个待机的人形传话筒,陈清河走进帐篷床位,戴上隔音耳机闭上眼睛,准备回现实跟组里报告这次会议问题。
………
冥冥中的光点一闪而逝,往日只要抓住它就能回去,此刻他却突然陷入认知障,因为蓦然间出现两个方向,分上下,这情况是他从没遇到过。
人的念头是难自控的,下一个瞬间;
陈清河身体不是虚化消失,而是嘭的一下化作浓雾,这股浓雾如瀑布般落下,消失在净土,他眼前闪耀七彩色,像沿着丝线滑落的水,流向未知处。
第十二章 南阳府
夕阳,欲坠,霞光洒在斑驳古老的城墙上,把正中几个隶书大字映的气象万千。
南阳府。
城门边两个守兵正百无聊赖的拄着白蜡子长枪发呆,这里是西北位瓮城,因为面向一片平原,战略方面考虑不与主城直通,且曲曲出入,所以商贩和百姓基本不从这里进城。
两守兵不时看落日,只想着早些关城门回家吃酒。
空中的云在夕阳的辉映下如火一般的嫣红,云絮在头顶飘动,守兵急切的心不影响它分毫,正看得入神,其中一个老守兵突然咦了一声:“那是什么?”
十几丈外,三尺高地儿。
空气中裂开一道黑色,如撕开的白纸般,从中探出一点金芒,而后噗的一下吐出一股白烟,那白烟滴溜溜一滚竟化作个大活人。
“娘列!”
“妖怪啊!”
两个守兵哪见过这仗势,腿脚一软,险些跪在地上,一股子心悸漫上心头,怪叫一声,丢下白蜡枪扭头就往城里跑,只恨爹妈少生条腿,今天怕要被妖怪爷爷捉去生吃。
而那城外,陈清河甫一落地就听两声尖叫,当看清四周也是愣住,平砖砌筑的城墙,高七八米,拱形门下,两个撒腿逃跑的人,看穿着似古代小兵。
“怎么回事,这是哪?”
“南阳府?”
古城门、凹垛口、泥官道、草棚茶肆,东面露出半截的古朴建筑群,像陈清河见过的某座影视城,揉揉眼,还没回过神时,一道风卷过,伴着喧哗声,城门里稀稀拉拉涌出一队人马。
很快把他围住。
十几个身穿青灰色罩甲的兵卒,手持长枪,为首者骑着一匹矮马,头戴凤翅抹额盔,交领红衣,窄袖长袍,下打密褶,腰间系束红布织带,似将官模样。
“你是何人?”
一口中原官话,锵的一声抽出一柄雁翎刀,刀尖指着陈清河,居高临下审视,皮夹克、针织衫、牛仔裤,寸短平头怪模怪样。
“啊这——”
“某问你话,为何含混躲闪?”那军官睥睨视人,回首道:“绑了!去把赵武和郑老西叫出来,什么妖怪一天到晚就知偷奸耍滑!”
两个兵卒上前绑,陈清河挣扎了一下,但看快拄到面前的刀尖,他果断认怂。
虽然也许、大概可能不会真的死,但面对未知还是保守起见,况且事发突然,这地儿太奇怪,多打探点消息才重要,而且他也不认为自己能打十个。
被押进城内后,他慢慢理顺始末。
一身衣服还是迷雾时的状态,而非现实,心中安定不少,看天色约傍晚五六点,刚才瞄了几眼周围的植物,像华中地区,这些人衣服老旧磨损,神态生动不似演戏。
到底是在迷雾见过世面的人,陈清河很快定下心神。
………
“这人真的是一咕噜冒出来的,我兄弟二人亲眼所见,一阵白烟,咻的一下显形,大人莫被他这身皮囊给骗了。”
“俺,走神了。”
原看守城门的两个守兵正跪在地上,脸颊肿的老高,那个头戴凤翅抹额盔的将领坐在瓮城垛口前的板房里,听赵武狡辩,抬脚又是一脚。
“嘭”离得近的郑老西却被踹飞,撞到陈清河身上,郑老西吓了一跳,忙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在地上又滚了两圈,似避之不及。
而陈清河表面安定,实则心中惴惴,来回把当下处境推理几遍;
迷雾之下竟还有世界,而且看模样类似明朝的古代,雁翎刀、罩甲,还有刚才城门石碑的匆匆一撇,正德年、嘉靖年等等——
“大人我冤枉啊!”
见两个小兵不敢拿眼瞧自己的样子,陈清河拧了拧绑缚的双手道了声冤。
“我是打燕京来,随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传教士访南阳府隐居的詹姆斯卡梅隆老爷,这两位军爷可能迷糊了眼,因我戏法神异认作妖怪哩。”
一嘴燕京城官话,张口就来。
“……”
“什么戏法?”
将领姓岳名一江,南阳府城门郎,听眼前这怪人说完,半懂不懂的顿了顿,主要还是观陈清河衣服样式虽奇,却不难看出是不愁吃穿的富贵人。且寸短头发极有可能是僧人,传教士嘛!这南阳府地界,少林势大,但凡与和尚扯上点关系,都不好得罪。
“好教大人知道,温斯莱特夫人年初赏我个西洋宝贝,我悔不该显摆,才遭了这两恶贼刁难。”陈清河一脸懊悔,又肉疼模样,像极了被敲诈后不情愿的受害人。
岳一江看他模样脑补大概,横了一眼作鹌鹑状的郑老西。
把雁翎刀拍在桌上,示意左右上前松绑,陈清河揉揉手腕,很识趣的从皮夹克里拿出一个打火机;通体湛蓝,二寸长,前端亮银,超市售价五块钱。
皱巴巴的烟盒倒出根皱巴巴的烟,把气门调到最大,‘咔’的一下火光腾起。
“嗬!”
一众人离得远远的兵卒,赞叹的看向陈清河手中奇物。
使劲猛吸香烟,把脸憋得通红,然后“哈!”;一阵浓烟喷吐,吓的岳一江以为是江湖左道毒烟,脊椎一耸,脚尖点地后蹿,似大马猴般一蹦三尺高。
挥手打散烟,陈清河把打火机献上;一摊手暗示定是这两守兵眼花了。
岳一江看他如此识趣,只手盖住打火机,洒笑掩饰尴尬;“那来昂纳什么的,可在城内?”
“好教大人知道,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传教士已经邀请詹姆斯卡梅隆老爷启程去往刺桐港,温斯莱特夫人正在海船上等他们哩!”
陈清河说话跟绕口令似的,看左右旁人懵逼脸,暗道听不懂就对了。
“你这人说话怎和古人似的磨叽!”
“啊这!”
“算了,你走吧!”岳一江挥手赶人,太平年间的城门郎可是苦哈哈,等这燕京来的怪人反悔就不好了,近来豫州鱼龙混杂,江湖事多,奇怪的人海里去,夜禁后飞跃城墙的强人都有,大街上械斗更时有发生,少林俗家开的武馆还撞鬼了呢!
陈清河似不舍般看了眼打火机,才扭头离开。
………
进了城中,一路的建筑、街边摊贩、制式古朴门板、腐朽掉漆的门店,隶书门牌有;明月客栈、云霞典当、李氏茶肆、桃花酒楼等等。
街上行人不多,一些商铺早已打烊,陈清河也不乱逛,寻了个窄巷钻了进去。
再出现时就已经披上一身明显褪色的旧曳撒,皮夹克则系在腰上,刚才在一个偏僻角落试了很久,居然感应不到迷雾,不得已只好在一小户人家偷了件衣服。
这时天已黑,青石大街上少有行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电视说的宵禁。
盘算了下身上的东西;半袋奥利奥、皮带牛仔裤、T恤针织衫、皮夹克和半包烟,这么寒碜的原因是现实进入迷雾时的状态,最开始时是光溜溜的。
这身衣服还是热心业主送的呢。
“咚!——咚!”;“咚!——咚!”
没走太远,就见两个人敲着木梆子的更夫在街上驱赶百姓,一更三点暮鼓禁止出行,都快回家去,只说不骂,一些百姓也不咋搭理他们。
陈清河不同,人生地不熟的决定对付过一晚,免节外生枝。
今夜黑的出奇,没有月亮,他借着街边几盏灯笼光,寻了好几条避风的巷子,但居然都被人占了。有些无语,返回大街,随便找了个商铺门口,解下皮夹克反套在身上就蹲坐下来。
露宿也不是没有过,以前拉练还睡草丛呢!
时间流逝,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半睡半醒间,气温忽的骤降,飘起蒙蒙细雨,揉揉眼,四下乌漆嘛黑只能模糊看到周围的建筑轮廓,陈清河也没了睡意,缩起脚紧了紧外套,摸到半包烟又想起没火,更是郁闷。
雨慢慢变大,淅淅沥沥,衣服都溅湿一截,想着要不要换个地方时,突然旁边巷子跑出一个黑影,近了才发现是个半大孩子,陈清河松懈绷紧的肌肉,重新蹲下。
对方眼力明显不太好,凑过来避雨才发现还有人,浑身抖了抖也不知是吓到了还是冷的。
蓬头垢面,瘦得脱相,脸上还有些伤,衣服似破抹布般滴着脏兮兮的泥水,应该是在巷子里睡,但那边地势低,一些地方估计被水淹了。
第十三章 雨里械斗
雨哗啦地下,一阵风吹过,雨帘斜了。
约十几分钟,陈清河有些担心地看了眼那小孩,湿透的衣服黏在麻杆似的腿上,双手枕在膝盖上,头埋得低低的,一动也不动。
“喂?”
“我有饼干你要吃吗?”
那小孩像没听到,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拿双眼望他,伸在半中的奥利奥黑乎乎的,陈清河怔了怔,忙捏下一小块丢进嘴里,然后给对方一个灿烂的笑脸。
伸出的手没多少肉,干瘦得像枯枝,手没有去拿饼干,而是手掌向上,作乞状。
放下饼干后,陈清河心里却更难受,索性把手里的皮夹克直接盖在他身上,但这个奇怪的动作显然吓到了对方,手猛地一抖,奥利奥掉在了地上。
“借你的。”
陈清河捡起奥利奥,顺势坐在小孩身边,又递了过去。
瘦小的身影茫然无措,带着体温的皮夹克让她局促不安,见洁白如雪的内层棉被弄脏更是怕,几乎下意识的就往大雨里冲去,企图逃开。
陈清河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小孩手臂。
稍显粗暴的用皮夹克裹住他,然后硬把奥利奥塞进其手里,自己又拿出剩下的一块饼干,咬了一口,含糊道:“等雨停了再走!”
也不管缩成一团的小孩,两口吃完,望着雨夜怔怔出神。
………
黑乎乎的饼干因为掉在地上有些湿了,小孩低着头摊开手,看着做工精致的饼干,好一会才敢抬起头,看看陈清河,又看看皮夹克。
“这件袄子真精致,和尚应该不会害我吧!”小孩如此想。
耳畔是雨的声音,还有若有如无的香气,小心的把饼干凑近,闻了闻有股奶香,咬了口却泛苦,好一会后才有股奇异的香甜充斥味蕾。
“真好吃,我要也能当和尚就好了。”小孩如此想。
一小口,一小口,她有点舍不得吃完,这时耳边又响起和尚的声音:“已经沾水了留不住,会化掉的。”
“哗啦啦——”
“啪啪啪——”
东方不知不觉泛起鱼肚白,雨却没有停的征兆,陈清河无时无刻不在呼唤迷雾,但一无所获,渐渐地他有些害怕了,害怕困在这个未知世界。
青石大街两侧,已经有好几个商铺打开门板,街上人影也一个两个。
正在思考接下来作何打算,陈清河突然听到一连串密集的跑动声,越来越近,伴着明显铁器交击声,循着声音望去,眼前一幕却打翻他所有计划。
一个直裰交领道袍青年,持着一柄青峰长剑正在雨中和七八个斗笠棕衣人械斗。
手扶长剑,劈开雨帘,锵的一声响,炸起一朵水花。
道袍青年割开一个棕衣人喉咙后,蹬地飞起有三米高,避开包围合击,双脚连连空踏,大袖一卷,凭空横移三四米,落到了街岔口。
那个被割了喉咙的蒙面人倒在地上,转瞬间在雨中蔓开一片嫣红。
“啪啪啪——”
雨声和脚步声混合在一起。
站在雨中的青年身形狼狈,显然累极,拄着剑喘气,但见不畏同伴生死,乌泱泱冲来贼人,强提口气,大喝一声不退反进,脚掌着地,啪的在地上蹬起一泼水帘,身形合一,随劲道前冲,撞开雨幕,点刺而发出。
脚下急旋如风,手腕连抖,登时三四朵碗口大的血花炸开,红艳艳,青幽幽。
但一帮蒙面穿着棕叶雨衣的凶徒也不是没有反击,尽管青年道士身形如风,但五六个用剑好手哪能让他全身而退,破开合围时,左臂已被削去一截,腰背也被斩了一剑。
半跪在地,发髻打散,断手呲血,蒙面人也在喘气。
“世兄莫慌,我来助你!”
声如雷,震得大雨似都顿了一下。
远远就见一个僧袍小和尚手持一杆铜棍,朝这边冲来。
和尚一脸稚气,声势却猛如虎,见形势危急,双臂猛展,步步蹬踏在青砖上,登时爆响连连,似有狂暴气流从脚底冲出,脚上芒鞋爆开,异力冲击地面,借这一股反作用力,偌大个身体悬空三寸。
不但如此,和尚脚下摇曳,气流击打在在积水上荡起一个个涟漪波纹,赫然就像是一路开满了一朵朵的水莲花。
脚踏金莲,凌空虚渡!
少林秘传,金步摇。
蒙面人们认出,但那会等他,反之提剑愈急,青年道士左手飙血,右腰受创,仅仅片刻就陷入了绝境,勉强抵挡一二招,眼看就要命丧黄泉。
十丈远外,小和尚面目鲜红,胸腹之间猛地鼓起一个小儿脑袋大小的圆球,下一刻,“吽!!”口中声如炸雷,雷音顿起,空气中一道古怪力量随着声音荡开,一重重肉眼可见的白色波纹席卷而出。
雨幕就像被震散了架,随着空气扭曲起来,抽象又离奇。
雷音灌脑,降魔狮子吼。
场中几人皆是一顿,仅这一瞬,那和尚已经欺身上前,举手一扬,那杆四指粗细的铜棍劈头盖脸砸下。
黄橙橙,明晃晃,气势万千。
“嘭”的一声,一个蒙面人砸飞出去,落到了街边,斗笠连带脑壳都生生瘪了下去,红白溅出,顺着雨水流了一地儿。
陈清河目瞪口呆,瞠目结舌,想站起身又被身边小孩死死拽住,看着这景凶残模样,只好随众缩在墙角,拿眼继续看大发神威的年轻和尚。
“魔教恶徒,死来!”
又一棍横扫把一人打的骨断筋折,剩下几个蒙面人本就疲惫,哪经得住这等强人,最终只剩下两个蒙面人对视一眼,分作两边逃开。
其中一人见地上的断手,还欲挥剑砍一下。
“鬼子敢尔!”
铜棍被一下子举过头顶,和尚曲身下蹲,肩膀一动一弹,弯如大弓射箭,崩的一声,筋骨齐鸣,撇身投掷。铜棍腾空,撕裂雨幕,爆裂如雷鸣,那气势,那速度!
“轰”的一声,圆头铜棍竟直接把人扎了个窟窿,钉死在街上。
见另一人已经钻进小巷不见,和尚也不敢追,甚至连铜棍都来不及捡,背起被他吼晕的道士,捡起断手,匆匆钻进雨幕,朝着来时方向跑去,留下一地的死人。
街两边的店铺早已重新关上,地上的鲜血顺着雨水,流得到处都是,陈清河看着脚边死状奇惨的“魔教恶徒”,脑袋一片空白。
不是受不了血腥程度,而是这些人械斗时非人的表现。
“武侠世界?”
喃喃自语间,突然有人扯了扯他衣袖,脏兮兮的脑袋仰起看他,这小孩张了张发紫的嘴唇,好久才说出一句完整话:“快,快点走开,这里。”
………
冒着雨跑了数百米,陈清河终于找到了一块比较大的屋檐,身边那个脏兮兮的小孩也跟着。
“这种厮杀,很多吗?”
陈清河看着使劲擦拭皮夹克内层的小孩,有些后知后觉,这种血腥残酷的械斗,貌似一点儿也不害怕,他是出入很多案发地才这样。
小孩摇摇头没说话,见擦不干净衣服,却有些急。
“衣服没关系,你先穿着。”
“以前,不多,最近才多,上次北街连官兵都惊动了。”抱着皮衣,小孩似乎想穿但又怕被自己的破衣服弄更脏,一时间很纠结的样子。
“什么意思?”
“不清楚,听人说,好像因为你们和尚抓了个大人物。”
“我不是和尚!”陈清河摸了摸平头无语道,不过片刻他反应过来,“你是女孩啊?”
这个问题似乎惊到了对方,后退几步似乎想要逃跑,可能因为皮衣的原因,最终停了下来,站得远远地,“你想要捉我去卖钱吗?”
“你父母呢?”陈清河摇摇头问道。
“他们把我卖给人家做童养媳,但后来儿子死了。”顿了顿,又道:“又把我卖个老鳏夫,我跑了。”
“我能跟你做和尚吗?”小女孩又问道。
“我不是和尚!”陈清河道。
“哦。”
小女孩抱着皮衣凑近,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边,低头盯着陈清河的靴子看,又看看自己脏兮兮的脚丫子,似乎有些自卑,忙缩了起来。
天已经大亮,雨夜渐渐停了。
第十四章 我是神仙
南阳府西城区。
一间挂着“顺祥典當行”招牌的商铺内。
陈清河颠了颠手里泛黑的银子,默默换算包子售价,有了多少概念,也不管低头研究皮带的老行长,直接走出门。
半天连转四五家当铺,把皮带卖了二两五钱银,靠着三寸不烂之舌,皮带本身价值其次,把皮带上的自动扣吹得是天花乱坠,言老掌柜只要研究明白,想不发财都难。
………
一个巷道口石梯上,陈清河把两个热包子递给小女孩。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阿花。”
小女孩含糊回答一声,继续低头啃包子。
“不是,你姓什,算了!”陈清河心情很沉重也懒得细问,低头盘算;吃的问题是暂时解决了,但住有点难办,现在弄不明白怎么离开这个世界,生存问题就成当务之急。
“你知道有什么便宜的住处吗?”
阿花摇摇头,鼓着腮帮子继续吃。
看着吃得这么香的小孩,陈清河不知怎的又觉得饿了,但他刚才可是一口气吃了七个馒头。其实问题从早上怪异的饥饿感就意识到了,按理说露宿一晚,还是夜雨,且半天奔波应该很累才是,但不知为什么一直精神抖擞。
起初以为是因那场神奇的械斗,自己精神亢奋,但到现在——
浑身还是热乎乎的,就只是觉得很饿。
“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阴雨时停时落,黑色的乌云挤压在天空仿佛就要坠下来,让人觉得十分压抑,一大一小两人坐在台阶上,看着过往行人皆无言。
阿花已经吃完了包子,正在舔手上的油渍。
这时,街对面一家酒楼走出一道人影吸引陈清河的注意,那人穿青布直身长衣,头戴八瓣布片缝合的小帽,提着一壶酒,甚是潇洒,走近小巷,看清模样不正是西城门唤作郑老西的老守兵吗?
郑老西刚进巷,就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陈清河。起初没注意,是因为陈清河现在一身破曳撒,但近瞧那寸短平头太惹眼了。
明显吃了酒,面皮有些红,见到陈清河站起身,他整个人徒的僵住,抖了抖。
愣了下,转身就要跑。
下一刻,身后劲风袭来,肩膀被人拽住,拧腕压臂,一股大力把他按在巷壁,“哎哟哟!”提着酒菜的左手拍打墙壁,嘴里连连痛呼!
“你跑什么?”
“俺莫跑!”
“你住这?”
“俺不住这儿!”
陈清河看着眼前两股颤颤,腿软快站不住的郑老西,心知这人还是把他当作妖怪,也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别人迷雾降临时的状态也三观崩塌,更别说这老儿!
“妖怪爷爷饶命啊!俺没有告发您老人家,都是赵武那混球——”
“我真不是妖怪!”
陈清河松开右肩下压的力道,把郑老西扶直,看这人面皮被吓得雪白,顿了顿,道:“你且听我说。”
………
“我是神仙!”陈清河正色道。
“啊?”
“我本奉玉皇大天尊神旨下界来拿妖,但因那恶妖凶狠狡诈,遭了埋伏暂时失了法力,我观你福缘不浅也料你心善,索性送你一缘法,就不知道你能不能把得握住!”
“财神赵公明你晓得?”
“财神爷爷,俺知道。”郑老西脸恢复些血色,似乎在思考陈清河说的话。
“哼!”
陈清河敲了他一下,打断其思考,继续道:“我和玄坛君乃千年好友,此番遭劫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但我失了法力,那恶妖又在寻我,现在也就只有你能帮我了。”
“俺俺俺…”郑老西刚有血色的面皮,“唰”的一下又要变白。
“莫怕,你只需要寻一红纸,书写:‘都天至富财帛星君’神位,朝晚祭香,短则七日,长则十五,玄坛财神定能感应,下界来助我,打杀了恶妖,功成时,我就收你作记名弟子,再找财神讨几缕财运,化千百两黄金送与你!”
“可可,可是妖怪找到俺们怎么办?”
“惊天缘法当面,却惧于小险,你这俗夫不可救也!”陈清河恨恨瞪了郑老西一眼,似恼怒,松开擒拿手,看对方没有要跑的样子,反而站在那满脸纠结。
“我自有妙法,朝晚祈福时,只需有我在你家中布下仙阵,区区不识天数的妖物哪通祀事!”
陈清河说完,拿余光审视郑老西纠结的老脸,准备加把火。
“既然你福浅命薄,此事就作罢!童儿,南阳城财神庙在哪?可有庙祀?”陈清河拂袖转身,似准备离开,大声朝不远处正在舔手的花花喊道。
“神仙爷爷,俺就住这巷子内!”
郑老西一把抓住陈清河袖子,又慌忙松开,指着巷子急道,“您老人家且随俺来,看看俺家中适不适合布那仙阵!”
“好!”
陈清河抚掌大笑,潇洒一转身亲切安抚赔笑的郑老西,“妙法不难,只念咒不设坛,哪有适不适合之说!不过你家中人数几何?可有空闲房间?”
“就住俺一人,房间有的有的。”
“此事绝密,切不可到处乱说,若恶妖寻来,我能像昨日那般化烟远遁,你就难了!”告诫完一指旁边脏兮兮的花花,解释道:“这是我昨日新收的座下童子,肉体凡胎受不了露宿。”
“应该的,俺晓得!”
由郑老西带路,提着酒菜一步三回头,生怕神仙爷爷不见了。
其后陈清河昂首阔步,脸上总是一副淡淡笑意,风轻云淡甚是潇洒。最尾是裹着皮衣头发枯黄的花花,东张西望,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俺家就这了。”
一座破小院,一大两小东西三间旧房,十平小院种有一棵枣树,树边则是用黄泥砌的棚户灶台,走进院中,陈清河负手跟着郑老西转一圈,回到堂前四方桌。
“事不宜迟,可有红纸和笔墨?”
“呃!”
“红纸俺有,就是这笔墨…”
陈清河蹙起眉,审视郑老西微表情,点点头道:“无事,你裁宽二寸,长一尺红纸,寻一个通笔墨的写也一样,到时我以指点灵,心不心诚都行。”
“好好,俺这就去!”
说完急匆匆从房里翻出一卷红纸,然后告罪一声出了门。
………
“呼!”
长舒一口气,陈清河朝拘谨站在一边的花花,笑了笑,直接拆开郑老西放在桌上的肉菜,是半只烤鸭!扯了条鸭腿塞给小女孩,把剩下的叼在嘴里。
“慢点吃,别噎着。”
说是这么说,但他自己却啃的满嘴是油,真的太饿了!
嘴里吃着烤鸭,陈清河人已经来到院子,再次仔仔细细排查一遍,才回到堂前。擦干嘴,把剩下鸭骨架丢在桌上,抱起同样满嘴是油的花花。
“小心无大错。”
背着花花的陈清河来到院墙下,两步冲刺,脚掌往墙壁上一蹬,手指攀住墙顶,后腰一挺,臂力提拉,整个人就好像被拉伸开的弹簧,“飕”的一下向上缩。
墙上,险些没稳翻出去。
陈清河看看右手,握拳摆了摆,才惊觉力气大了这么多。
背上的花花轻若无物,鸭腿还啃得正香;只觉得当和尚真好,现在还只是座下童子,就已经有鸭腿吃,将来当上和尚还得了!怎么也得有两根鸭腿吧?
陈清河可不管小女孩作何想,背着她翻到屋顶,选了个可以一览巷子的角度才把她放下。
这个郑老西,通过昨天观察可以大概推出性格,今天遇到,临编了个‘秦始皇打钱’的谎,可就算对方是没什么见识的古人,他也不能失了警惕,要是转头让他带人堵住,可就遭了。
轻是一顿毒打,重也可能绑了送衙门。
况且这个世界强人那么多,说不定有个武功高强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按今早那些人的凶残程度,一剑把自己戳死就冤了。
………
约十几分钟,巷子里远远就见郑老西急匆匆的回来,瞧他进了院子,神态也不似演戏,遂不再趴着,而是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仰头望向西边一脸凝重状。
动静让下面郑老西听见;
他刚不见神仙爷爷,正欲呼喊,瓦顶就传来异响,拿眼瞧去,只见神仙爷爷伟岸身形顶天立地,以黑云翻墨的天空为背景,神奇凝重的望向西方。
“轰隆隆!”
恰此时一道闪电炸响,天地颤抖,声势骇人,直惊得郑老西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回过神时,神仙爷爷已经提着座下童子后领,走到了墙头。
“你回来了!”
“俺回来了!”
郑老西跑过来,仰头解释道:“因为在街口卖字的许书生今儿没在,俺是绕去宝书斋求的字,耽搁了些时间。这这是怎么了?”
郑老西一脸担惊受怕,见神仙爷爷提起身边的呆童子,忙上前去接。
陈清河跳下墙头,站定如松,望着头顶隆隆作响的闷雷,叹道:“想不到那泼魔道行如此高深,竟已寻到了此处!”
“那那那怎么办?”郑老西牙尖儿打颤,忙从怀中拿出红纸黑字,“俺们还要做神牌吗?”
“不要担心,照做不误。我隐于红尘俗世,那恶妖可瞧不见我!”陈清河云淡风轻,接过字帖走进了厅中,见郑老西盯着桌上鸭骨架,笑着解释道:“我这童子未筑道基,嘴馋勿怪。”
“不怪不怪。”郑老西连连摆手。
“你且去,我这就念咒起阵。童儿何在?速去门口站着,护法!”
花花愣了愣才听懂是叫自己,走到了门口,傻傻的站在那里,而郑老西被赶出门后,一步三回头,被花花瞪了一眼,才悻悻到院子灶台前。
一边弄米糊,他耳朵却支棱起来。
厅中,陈清河努力回忆电影中跳大神,作法,但最终作罢,只是埋头绕桌疾走,嘴里也不住背诵核心价值观,神情庄严肃穆,有那味了。
第十五章 十倍时差
是夜,大风呼呼,电闪雷鸣。
天又下雨了。
四方桌上,摆有香烛、黄纸,还有三大碗冒着香气的肉食,牛、羊、猪肉。花花站在旁边盯着肉咽口水,郑老西站在那盯着“都天至富财帛星君”神位咽口水。
因为神位上有那光滑材质的小薄片;
是个蓝湛湛的小人像,奇装美服,笑容可亲,粉妆玉砌,如仙女般美,郑老西发誓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儿。
陈清河神情肃穆,捏着三根细香插在米碗里,然后伸手,收起从奥利奥包装袋上撕下的女明星代言像。轻咳一声,道:“我已用玄坛君送与我的仙女护符作媒介,施了妙法,可惜天下拜财神的凡俗太多,叩开仙门要些时日,呵呵!这三牲祭品神气用完,浪费也可惜,一起吃吧!”
“好好好!”
郑老西满脑子都是仙女像,点点头就把一大桶饭端上。
“花童子,你体虚胃弱,不可多食知道吗?”
“哦!”
花花低声哦了一声,她好像有些看明白了,和尚是在骗人。就是不知道这户主看着也不蠢,怎么就信了呢?算了,有肉吃就好,至多被打一顿就是。
肉汁淋饭,花花吃的香。
陈清河也吃的香。
一大桶饭,几盆肉,郑老西基本没动筷,盯着一大一小两饿死鬼似的吃法,最后只目瞪口呆看扒饭的神仙,这可是整整三斤米饭,原来还以为做这么多,是要做法事用,还多嘴问了句是不是换糯米。
“原来神仙都这么能吃啊?”郑老西如此想。
“嗝!”
打了个饱嗝,陈清河脸上不太自然,营造这么久的高人形象,被一顿饭破功,但忍耐这么久的饥饿感,被肉香甫一刺激,身体本能几乎占领高地,左右了思想。
背脊一挺满脸正色,悄悄抹了抹嘴,张口就来;
“失了仙力滋养,这具法体已枯本竭源,只好乘此小补,居士怎么不吃?”
“俺,俺吃饱了!”
桌面狼藉,碗空空,盆荡荡,哪还有东西可以下筷。
郑老西一脸幻灭模样,正起身收拾碗筷,忽的瞧见陈清河“噌”的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被吓得手一个哆嗦,险些把碗掉地上。
幸好花花眼疾手快,把碗接住了。
陈清河挺着滚圆的肚皮站在厅中,满脸惊喜,就在刚刚,闭眼放空时,一片垂直光幕出现在脑海,随之还有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出现。
“向上,回迷雾净土。”
正要尝试时,又止住,拿眼瞧厅中两人,睥睨捏了个剑指,形似奥特曼变身,蓦然大喝:“天门,开!”
“哐当!”
花花手里接住的碗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伴着陈清河一声大喝,没有无量光,没有地涌香,只有七尺高个大活人,呼的一下,化作一团白烟。那烟凝如实质,滴溜溜滚作一团,后悬于半空,身前的空间很快裂出一道隙,金光一闪,白烟“啵”的一下,钻入其中消失不见。
而那裂隙扭了扭消失,厅中再无神仙。
“真,真是神仙!”
郑老西傻住,尽管见过一次这画面,但那是相隔好远,这回离不过一丈,神异场景已让他再无顾虑,只满面通红,暗道果然是财神爷爷好友,这么快就赶来相助。
一时间畅想未来,妙法长生、财运黄金等等。
忽的瞥见身边呆童子,忙堆起笑脸,道:“仙童子,师父他老人家怕是被财神爷请去了,诛妖荡魔俺们无力,就在这等消息如何?”
“神仙?”
“你作为师父座下童子,莫要说胡话了。”郑老西有些生气,但思及自己记名弟子的事还没影儿,泄气地拱拱手,“师姐,俺先收拾,等会再烧些热水你洗洗!”
“俺们现在也是仙家人,不求能发光,但至少得干净不是?师父他们老人家回来,财神爷爷若看俺们这般,丢的可是师父脸面。”
“俺有些银钱,明儿去裁几尺好布,制两件新衣裳,换了面貌好见人。”
“他老人家上天入地,不在乎表象,但俺们做弟子的,这么做可不行。”
郑老西精神极度亢奋,收拾完碗筷,一直在抖,又去烧洗澡水,嘴里叽里咕噜说个没完,看坐在屋门口的花花,找了件旧衣裳给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院子淅沥沥雨下个不停,骨瘦如柴的花花还是没有适应从一个和尚到仙人的转变,听郑老西问,只一个劲点头,她现在满脑子思考;“仙人童子是干啥子的?”
………
陈清河只感觉浑身空荡荡,满眼金光一片。
一阵吸力把他向上拽,再恢复视野时,已经是天光大亮,头顶是熟悉的迷雾天幕,但眼前四下却是废墟一片,小区残垣断壁,人影幢幢,呼喝声不绝于耳。
一身古代拽撒服的陈清河,站在那很是醒目。
“这是怎么了?”
离开一个日夜有余,却恍如隔世。
突兀出现的陈清河很快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主要是一身衣服太怪,即使当下混乱的场面也不容忽视。不远处,浑身灰扑扑的古珍猛地看见他,提着刀就跑了过来。
“你个扑街去哪了?”
“发生咁大嘅事,你现在才下来?”
“仲有,你这身衣服系乜情况?”
古淑珍显然是急慌了,一身血糊糊的,说话狂飙方言,几乎顶着陈清河的脸在用哭腔骂人,骂完才注意到他奇怪的衣服。
事情是发生在两个多小时前,陈清河离开后,陆陆续续又有很多人下来,本来没什么事,但忽然迷雾再次动荡,又向外扩了十几米。
新区域也有塌陷地方,所有人都没在意。开始也好好的,但可能连锁反应,区中心随着一阵摇晃倾斜,似经历十级地震般,整个刺桐花小区轰然倒塌,当场就有过半的人砸死化雾消失,被送回了现实。
这还算好的,可那些没死的就惨了!
迷雾机制;死不怕,就怕受伤。现代社会的人,让他鼓起勇气自杀或动手杀人,很难,一些缺胳膊少腿咬咬牙也就算了,小伤小痛总不至于死了重来吧?
而且因为这个机制本身透着反常,大部分人并不想随便死。
这场灾难,能救的肯定要救,但不能救却又没死的,就是个大问题了!医院也没一个,基本就等死,但自己动手不敢,别人更不敢动手。
一刀下去血呲一脸,精神损失费谁人赔?
过段时间还要一起谈笑风生,“哇塞,我杀你时,血飙的好高!”“那刀的手感,那血的温度。”简直神经病!精神分裂,当真了怎么办?
这边负责人黄工,人早没了。
最后还是古淑珍回去报信,完后回来一边大骂“丢你楼某冚家铲”一边找到把剔骨刀,用刀解脱受了重伤的人,一边一直念着“加钱,加钱”“神经病啊”“晚上做噩梦,去你妈的”
血淋了一身,整个人宛如疯魔。
这种情况见到悄咪咪消失,本来可以当做主心骨的陈清河,没下意识给他一刀就算龅牙珍神经大条,意志坚定了。
………
陈清河左手护住一个发抖的居民眼睛,刀尖抵住肉颈,猛地用力;
血被压住,没有溅得到处都是,人只挣扎一下就化雾消失,轻吐口气,好在,并不完全同现实一样,似乎只要受到致命伤,连挣扎都不会有,这边就自动判定死亡,然后意识被驱离。
古淑珍也是手生,没个轻重,帮人救人弄得两边都惨叫,血腥至极。到现在,其他受了大伤,又受不住疼的人见陈清河利索样,都纷纷要求帮忙。
最后把一个被压扁双腿的伤员送回去,陈清河一把丢开剔骨刀,拿出根皱巴巴的香烟,摸了摸口袋才恍惚记起自己打火机没了。
一旁盯着废墟发呆的古淑珍,从倒塌的帐篷旁捡起一件外套,翻出打火机丢了过去;
“啪!”
火苗串起,但试了几下愣是没点着。
“要帮忙咩?”
“不好意思!”陈清河背过身,控制住发抖的手,点燃烟猛吸了口,回身道:“你可能要失业了?”
“冇想到这么快!也好,这事再几次,我肯定会疯。”
从陈清河回来后不久,就已经有其他人发现脑海中多出的光幕,分上下,同时还自然而然知道,上是回去,下是降临,也就是说这里只是一个中层世界。
而且现在不再要睡着才能进出。
部分受伤的人不想死,就直接回去了,部分则因为这里没有医院,情愿回现实忍几天神经虚弱,也要陈清河帮他们解脱。
陈清河当时表示,大家不要私自降临,等这里事处理完,回去开会。
………
一片废墟的世界,就只剩陈清河和古淑珍寥寥几人,古淑珍似乎神经大条的过分,刚还泪流满面,精神恍惚,现在已经跟个没事人一样。
“我走先!”
摆摆手,龅牙珍身形先是淡化模糊,然后才隐约可见若有若无的烟气溢散,死亡和自主是两种表象,前者就像一个充满烟的泡泡被戳破了。
“十倍时间差吗!”
陈清河吐口烟,掌心揉捏着泛黑的银子,心底思索报告内容要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