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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夫人来自大清全文阅读

作者:林清泉     伯爵夫人来自大清txt下载     伯爵夫人来自大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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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在英格兰

    “我的天哪,你这个坏姑娘,看看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睡懒觉?”一道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利女声吓得我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过来。

    一个足有我两倍大的女性形体,叉着腰,恶狠狠地盯住我,唾沫四溅地继续嚷道:“你这个懒鬼,下地狱的东西,上帝不会原谅你的,今天不把活儿干完,你不必指望能获得任何食物!”

    嚷完,这妇人迈着矮胖的短腿,蹬蹬蹬地出去了。地板随着她的脚步而震颤着,令人禁不住要为那可怜的地板而担忧,害怕它会在下一秒轰然倒塌。

    我的名字叫许芳菲——现在应该叫爱丽丝·布鲁克,没错,我是穿越过来的。我本是来自大清朝一个中医世家的孤女。

    我的母亲因难产而亡,没过多久父亲也因意外而故去,小小年纪的我成了孤儿,幸得族中一位伯爷爷心善,给了我片瓦遮身。

    因着伯奶奶不喜,伯爷爷便一边行医一边将我带在身边。耳濡目染加上勤奋懂事,我习得了一些中医歧黄之术。

    就这样,我虽然没得到多少温情,却也平安的度过了十六年,我原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平平淡淡的在伯爷爷的安排下嫁人、生子,然后老死。

    但突如其来的一场意外,让我年纪轻轻便香消玉陨。只是我死后灵魂却没有去到阴间地府,而是重生在了十九世纪英格兰南部德文郡莫克斯顿小镇的一个乡绅人家。

    前世我在伯爷爷的书房里,见到过一本书,书中讲述过在海洋彼岸存在着许多国度,也曾在插画上见到过绿眼睛红头发的洋人,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一个“洋人”。

    我如今的身份,是一个叫做爱丽丝·布鲁克的小姑娘,家住在距离莫克斯顿小镇约三英里外的格斯兰德庄园。

    爱丽丝八岁时感染了一场风寒,于是灵魂便换成了我。所幸我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语言、生活习惯都没有太大问题(虽然很不习惯这边的饮食,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眼前这个凶悍粗鲁的女人是我的继母——罗丝太太。她是个又矮又胖的女人,据说年轻的时候也曾美丽动人过,不过在如今的她身上我们丝毫找不到这方面的任何证据了。

    她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后,我看了眼窗外仍然没有降落的月亮,然后借着微弱的光线从床上爬起来,开始简单迅速的洗漱。

    请原谅我没法称呼她为母亲,或者布鲁克夫人,因为在我的心里,母亲只有一个,而配得上布鲁克夫人这一称谓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亲生母亲——伊丽沙白·布鲁克夫人。

    虽然我这一世的母亲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但是我永远也忘不了,在我穿越到年仅八岁的爱丽丝身上之后,当我睁开眼睛,第一眼就对布鲁克夫人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深刻的感情。

    布鲁克夫人是一个拥有一双湛蓝如天空般纯净美丽的眼睛,以及一头金黄色绚丽卷发的美貌女子。

    她是那样的温柔,并且总是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关切而又宠溺地凝望着我,每当这个时候,我心里总是无端升起一股自己无比金贵的感觉。

    她不仅喜欢亲呢地叫我“亲爱的,宝贝儿……”还时不时地亲吻我的额头和脸颊。

    这亲呢的语言和动作深深地震撼了我,这些在我前世所生活的那个地方简直是骸人听闻——即使这个女人是我这具身子的母亲。

    在布鲁克夫人身上,我感受到了前世渴望而不得的母爱,我觉得这是老天对我的补偿,终于让我实现了自己多年的夙愿。

    可是正当我沉浸在这种幸福当中的时候,不幸却突然降临了。

    在我十岁那年,布鲁克夫人与布鲁克先生大吵一架后没过多久就被疾病夺去了年轻的生命,而布鲁克先生也性情大变,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酒鬼,还染上了赌博的恶习。

    布鲁克夫人去世不到半年,布鲁克先生突然就娶回了一位寡妇,随之而来的还有这位寡妇的一儿一女。

    布鲁克先生完全不问世事,仿佛他活着的唯一意义,就只剩下了喝酒和赌钱。他每天都要去镇上的酒馆,然后喝得酩酊大醉,一身酒气地被人送回来,当然送人只是顺便,他们的主要目的还是讨要酒资的。

    而罗丝太太(这是我与哥哥艾伦私底下对这位继母的称谓),是位从不愿意放弃享受的女士,她加上她的儿子、女儿的挥霍无度,更加重了这个家庭的负担。

    原本布鲁克家是附近这一带颇有名望的庄园主,以我们世代居住的这幢宽敞古老的房子——格斯兰德庄园为中心,方圆五英里内的所有土地都属于布鲁克家族。

    但如今,由于布鲁克先生赌博的恶习和罗丝太太的挥霍无度,布鲁克家族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佣人一个一个地遣散,土地一点一点地变卖,现在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一个牧场,艰难地维持着全家人的生活。

    罗丝太太所说的活儿,是指整个格斯兰德庄园的清洁工作(每一个房间的每一件家具都要擦到锃亮,地板和玻璃要一尘不染),加上清洗所有人的衣物(包括布鲁克先生,罗丝太太和她带过来的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的衣服),还有准备一大家人的食物以及修剪草坪、令花圃永远保持美丽、鲜艳等等。

    如今家里只有一个马车夫(兼职男仆)和一个厨娘(兼女仆)。而格斯兰德却是一座非常大的庄园,要维持这么大一座庄园的运作,可不是一两人就能做到的。

    罗丝太太认为请太多仆人会增加家庭支出,所以这些活计就理所当然地落到了我的身上,至于罗丝太太和她的儿子女儿,她们当然不屑做这些低贱、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

    罗丝太太和她的女儿莉莉只需要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去镇上逛逛看有没有新鲜料子、时新的帽子首饰等等,或者去她的朋友们那儿喝喝茶聊聊天就行了。

第2章 我的哥哥艾伦

    我像往常一样,和厨娘辛普森太太投入到新的一天劳碌的工作之中。也许因为早上的那个梦,我仍然有些晃神。

    梦中那个温柔、美丽的身影,她深情地望着我,轻轻地满含爱意地叫着“爱丽丝”,并轻揉地抚摸我的头发……

    能够在梦中重温她给我带来的温情,是我如今灰暗人生里唯一的光亮,我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那些梦境,试图将它深深地刻印进我的脑海,以免这些珍贵的画面褪色,乃至遗忘。

    正当我沉浸在回忆之中的时候,再次被罗丝太太悲痛、愤怒的大嗓门惊醒了:“嘿,该死的蠢货,只要我一眨眼你就又开始偷懒了,到现在午餐还没准备好?瞧瞧你做的馅饼有多难看,就像你的人一样那么令人讨厌……”

    当这个声音一响起,我的耳朵自动开始屏辟外界一切杂音,这可是我这些年以来练成的独门绝技。

    半个小时后,我们做好的午餐终于成功地堵住了罗丝太太的嘴。她因为忙于迫不及待地将食物塞进嘴里,而终于无瑕继续咒骂了。

    一直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的莉莉(罗丝太太的女儿)到了进餐时间,是不需要人去请的,此刻她早已歪在餐桌旁,聚精会神地等待着午餐。

    当看到餐桌上的食物时,她双眼闪闪发光,惊叫道:“哈,是我最喜欢的苹果馅饼和烤鸡腿,还有煎培根……”

    罗丝太太望着自己的女儿,慈爱地笑了:“当然了亲爱的,我特意吩咐她做了这些,我就知道我的宝贝儿爱吃。多吃一点,你还在长身体呢!我要你出落得像玫瑰花一样的美丽动人!哦我知道你会的,我的公主,因为你像我……”

    莉莉显然对她母亲的盛赞感到非常满意,她懒散的姿态不自觉地摆正了,胸挺了,背也直了,看上去庄严而优雅。

    她是一个20岁的年轻姑娘,身材高大健壮。她有着一头如她母亲一般的红头发和鹰勾鼻,以及高高的颧骨。皮肤白皙而红润,鼻梁两侧的些许雀斑也无损她娇艳的容颜。

    而罗丝太太的儿子杰克也结束了他整个上午的闲逛,终于来到了餐桌前。杰克是个18岁的少年,他不像自己的母亲和姐姐那样健壮,看上去总是阴沉而孤僻,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值得他提起兴趣多看一眼。

    当然还有布鲁克先生,他今天没有喝酒,此时难得的保持着清醒。

    一家四口开始用餐了,气氛轻松而愉快。至于我,早在罗丝太太嫁给布鲁克先生那天起,我和我的哥哥艾伦就再也没有上过餐桌了。

    据罗丝太太的说法是:“天哪,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懂规矩的孩子,为了让他们学会规矩,我看他们没有必要同我们一起用餐,亲爱的布鲁克,你说呢?”

    然后“亲爱的布鲁克”满不在乎地说:“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我的哥哥艾伦一大早就出门去家里的牧场干活儿了,他今年十八岁,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克劳福德牧场,幸得前布鲁克夫人的预见性,在艾伦还很小的时候就教导着他在管理了。因此这些年以来,牧场在艾伦的操持下艰难地维持着全家人的生活。

    我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和辛普森太太吃着罗丝太太“特意”给我们留的午餐——一小块昨天莉莉喂鸽子剩下的黑面包,和一点稀粥。

    我三两口就吃完了,艾伦还没有回来,我知道有时候忙起来他常常会来不及吃午餐,于是便恭敬地向罗丝太太和布鲁克先生请示:“艾伦看来是没有时间回来吃午餐了,我想给他送去,这样他还能多干些活儿!”

    罗丝太太一听说要送午餐过去立刻沉下了脸,当听到可以多干些活儿的时候,脸色终于好了些,但还是哼哼道:“也许他还不饿!”

    艾伦早上就喝了一小碗稀粥,怎么可能不饿?但这话我可不能说,这几年的生活经验告诉我:绝对不能反驳,否则等待我的永远是一顿毒打。

    于是我温顺地说:“我过去看看,如果活儿太多,我也可以帮帮忙!”

    布鲁克先生不耐烦地嚷道:“去,去,去,你这孩子真罗嗦!”

    艾伦的午餐同样是黑面包和稀粥,可能因为要送去牧场,罗丝太太大发慈悲地多加了两块馅饼。至于鸡腿和培根,用罗丝太太的话来说是:“艾伦还小,吃太多会无法消化的,可别撑坏了!”

    克劳福德牧场离布鲁克家有一段距离,步行需要近一个小时。

    今日天气晴朗,我带着那种久经囚禁后终于重获自由的兴奋感,沿着一条石子小径走在旷野上。

    我呼吸着田野间带着青草气息的新鲜空气,身体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愉悦的气息。就连路旁的野石楠,看上去都是那样的可爱。

    小径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绿草,随着山坡的高低起伏,仿佛为大地铺上了一层绿色的地毯。

    草地中夹杂着紫色的野花,它们看上去是那样的生机勃勃,充满活力。

    看着它们,常常会使人产生一种错觉,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棵小草,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生活在广阔无垠的土地上。

    迎着微风,白天让温暖的阳光包裹住全身,晚上有月亮、星星作伴,清晨让清亮可人的露珠洒在身上……

    没有忙不完的工作,没有责骂,没有饥饿,没有——看不见未来的迷茫。

    我希望这样的悠闲惬意永远不要结束,然而艾伦还饿着肚子呢,我意识到自己没有时间继续欣赏沿途风光,只能提醒自己加快步伐。

    艾伦是一名18岁的少年,身材遗传了父母的高挑,但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和操劳过度,显得十分瘦削,脸庞也有些粗糙,但这都无损于他的英俊。

    他继承了母亲的蓝眼睛和金色自然卷发,但鼻梁更像布鲁克先生的高挺,轮廓分明的脸庞和下巴,彰示着它主人坚毅勇敢的性格。

    到达牧场的时候,艾伦正忙着给一匹小马喂药。看到我来了,他漂亮的蓝眼睛里露出些许责备道:“爱丽丝,在这样的天气里冒险赶路可不是件明智的事儿,你该呆在家里的!”

    我摇了摇头,答道:“我倒宁愿上这儿来!快来吃午餐吧,你肯定早就饿坏了。”

    “等等,很快就好了!”他无奈地冲我笑笑,加快了手头的工作。

第4章 冲突

    在被罗丝太太震耳欲聋的声音侵袭了十几分钟后,眼看着大有不死不休的态势,我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那是上次莉莉涂上去的,我擦过许久都无法擦掉……”

    “哈,借口,完全是借口,只要你想做,那就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莉莉,告诉我那是你弄的吗?”罗丝太太一脸鄙夷地狠狠盯着我。

    莉莉听到说起那块污渍的时候眼神闪了闪,此时听到罗丝太太的话立刻从沙发上了跳了起来,一脸无辜地嚷道;“妈妈,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做过!”

    “哦上帝,这个孩子除了偷懒,没有规矩以外,居然还学会了撒谎!”罗丝太太看上去气得都快要爆炸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莉莉兴灾乐祸地斜睨着我,“妈妈,我看得给她一点儿惩罚才行,不能就这么放过她!”

    罗丝太太立刻附和:“是的,当然,这是一定的!我会让她知道,她卑劣的行为将会迎来怎样的后果!”

    然后她站了起来,将她令人很容易联想到马脸的面孔对准我的脸,咬着牙叫道:“你——今天晚上什么也别想吃!不,不只是今晚,明天,后天,如果你不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永远不必吃晚餐了!”

    如果是往常,我一定会默默地干活,然后默默地挨饿。可是罗丝太太接下来一句话让我停住了脚步。

    我听见罗丝太太得意地呸了一声,骂道:“狗娘养的!”

    这完全触及到了我的底线,一瞬间我只觉得一股剧大的力量从我的脚底一路窜到了头顶,一句话就这样脱口而出:“您说什么?不觉得这样的话有失身份吗?”

    罗丝太太的脸上本已展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因了这一句话,她霍地转过身,惊奇地盯住我嚷道:“哈哈,莉莉你看,今天是怎么了?这孩子居然敢顶嘴了?”

    “哦妈妈,这太可怕了,我看她是欠教训呢!”莉莉兴灾乐祸地笑着,怂恿着她的母亲。

    “是的我的宝贝儿,你永远是对的,看来我还是太仁慈了!不过为了让她懂得尊卑,看来我是不得不……”罗丝太太双手叉腰,恶狠狠地盯着许芳菲,一双眼珠转动着,似乎在思考应该给予她什么样的惩罚才能让她记住教训。

    “尊卑?”我的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利起来,我紧紧地握住拳头,双腿因愤怒而无法抑制地颤抖,“请您告诉我,我哪里卑微了?”

    罗丝太太似乎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盯住我。

    “您认为我的亲生母亲去世了,我就从一个绅士家族的小姐而沦落成一个卑贱的人,一个你的仆从了吗?不,虽然我现在做着仆从的工作,但我要告诉您的是,我永远比您和您的孩子们高贵,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拜你们所赐。”

    “哦,哦,哦,天哪!”罗丝太太手捂着胸口,肥胖的身躯不停地颤抖,“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下地狱的贱货,和你母亲一样的贱货……”

    “我决不允许你这样污辱我的母亲!”这样的字眼简直令我屈辱、愤怒到了极点,我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紧握着拳头,第一次失去了平日的温驯,嘶吼道:“你的孩子失去了父亲,又比我没了母亲好多少?他们的父亲只是一个铁匠,而我们布鲁克家族世代都是这一地区体面的人家,我的母亲更是大家闺秀……”

    “你竟敢这样说话?”莉莉不可置信地瞪大着眼睛,如毒蛇一般死死地盯住我,“你去死,去死!”她大叫一声,就向我冲了过来。

    莉莉比我大四岁,比我高一个头,身材大两倍。但我这几年经常干体力活,力气并不比她小,身手也更灵活。

    莉莉试图揪住我的头发,却被我轻巧地避开了,这无疑令莉莉更为恼怒了,她发疯似地伸出她尖利的指甲朝我的脸上和身上挠去。但是笨拙的莉莉无法得逞,每一次都被我避了开来。

    这令莉莉快气疯了,她不得不尖叫着气急败坏地向她的母亲寻求帮助:“妈妈——”

    罗丝太太听到女儿的呼唤,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愤怒地向我扑来。

    我刚躲开莉莉的一次袭击,罗丝太太就扑到了我的身后,我左躲右闪,在罗丝太太母女二人合围之下,终于还是一个不慎被罗丝太太揪住头发,狠狠地掼倒在地。

    莉莉兴奋地冲上来,冲我的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脚。

    我感觉自己的内脏像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拧成一股绞了起来似的,痛得直冒冷汗。

    罗丝太太死死地压住住,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得我完全动弹不得,甚至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你跑啊,跑吧,我看你还想跑到哪儿去!”莉莉兴奋的如此宣布着,然后我看到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将胳膊用力抡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再狠狠地砸在我的肚子上。

    “唔——”我额角冷汗如瀑,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肯求饶。

    “哈,我看你还能硬气多久——”莉莉狞笑着再次抡圆了胳膊,一拳又一拳地打在我的身上。

    如此反复几次,她似乎感觉不过瘾,又换了种方法。她改拳为掌,狠狠地一巴掌拍在我的脸颊上,我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顿时眼冒金星。

    莉莉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诡异地狞笑着说:“转过头来,现在——我要招呼另一边啦!”

    听到女儿的要求,罗丝太太无疑是坚决予以配合的,她立刻伸出胳膊,钳住我的下巴,将我的头扳正。

    接着我的左脸颊重复了右脸颊的命运,耳边传来莉莉和罗丝太太得意的笑声,但她们没能得意多久,因为我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的态度令她们失望了,这再次让莉莉愤怒不已。

    于是她又一次用行动表达了她的愤怒,她将拳头雨点般落在我的身上,用脚踢,用拳头砸,野蛮地撕扯我的头发。我的头皮起先是剧痛,头发掉了一地,后来我感觉自己全身都因为疼痛而麻木起来。

第3章 陌生的绅士

    原来今天早晨,艾伦发现牧场里的好几匹马都生病了,忧心忡忡的艾伦一直在观察病马的情况。

    而原本布鲁克夫人在世时牧场有六位工人的,可罗丝太太以工人偷懒不干活,牧场不能养闲人为由,将其中的四个都赶走了。

    现在牧场只剩下两个工人和艾伦了,要照顾上百匹马,本就十分费劲,现在马儿又生病了,自然是分身乏术。

    我很高兴自己过来送饭,不然艾伦一定会饿着肚子干活儿的。

    “库尔斯先生和希尔先生上哪儿去了?”

    “我让他们先回去了,不能让工人饿着肚子干活儿。”艾伦头也不抬边工作边说。

    艾伦总是这么好心!经过几年的相处,我早把这个善良勤劳的小伙子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和精神寄托!

    我们两兄妹一起给病马喂完药,艾伦打开篮子,惊讶地叫道:“哈,今天是怎么回事,居然还有馅饼吗?”

    “谁说不是呢,可惜今天库尔斯先生和希尔先生不在,没人能看到罗丝太太的好心了!”

    我和艾伦相视而笑,他三两口将面包和稀粥吃完,将馅饼推到了我的面前。我太了解这个少年了,我要是不吃他是绝不肯罢休的。于是迫于他坚定且毫不动摇的意志,我被迫分享了属于他的一块馅饼。

    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我们兄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白天两个人都有忙不完的工作,而晚上,又总是拖着疲惫的身躯迫不及等地投入睡眠。

    因此我很珍惜和哥哥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但世界上的事就是如此,越不想离去的时候就越会担心时间过得太快。在我看来几乎是眨眼间,我就不得不回去了。

    离开牧场,前往格斯兰德的路上,我已失去了来时那种迫切、雀跃的心情,我的脚步变得迟缓沉重,失去了之前的轻盈。多希望这条路变得更长一点啊,哪怕因此我的身体会更加疲累,也甘之如怡。

    正当我边走边看着一丛长着宽大肥厚的绿叶植物时,耳边传来“哒哒,哒哒”的声音,这在空旷寂静的原野里显得十分突兀。

    毫无疑问,这是马蹄声,人类在这种时候通常会寻找声音来源,我也不例外。很快我就发现在自己身后的小路上,几个黑点正飞奔而来,越来越近。

    我侧身停留在路边,这种事很寻常,根本不值得过分关心。我只需要静静地等待,让马队先过去就行了,因此我甚至没有多望上一眼。

    我听着耳畔传来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只等着他们与我擦身而过就好继续赶路,但马队突然停住了。

    这使我不得不抬头望去,入眼的是三匹骏马,毫无疑问,我的经验告诉我,这三匹都是难得的好马,它们健壮,骏美,且充满力量,更重要的是它们都是纯种好马。

    三匹骏马中最中间的那匹枣红色的马,在它的额间有一块白色的斑点,尤其醒目,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枣红马的主人和他的马一样引人注目,我相信哪怕这里同时站着成千上万人,你一眼望去,目光也会第一时间情不自禁地落到他的身上。

    他的头发是黑色的,五官深刻、轮廓分明,他神情严肃,显得严厉而冷峻。尽管他有着如象牙般光滑洁白的皮肤以及宽阔的额头,和高挺优美的希腊式鼻子,但他的黑眼睛中迸射出的深遂如古井的眼神,可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应该具有的。

    他独特的黑发黑眼让我想到了久违的故土,不过他深刻的轮廓可不是东方人所能拥有的。

    “嗨,小姑娘,你好!”听到有人说话,我将目光从枣红马儿身上移到右边骑着一匹棕马的人身上。

    他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衣着考究,看起来完全是一位绅士。但他不像一般的绅士那样严肃,而是眼含笑意,很容易让看到的人产生亲切感。但我确信,自己以前从未曾见过此人。

    “您好,先生!”我行了个屈膝礼,经过几年的磨历,我早已经能够很好地融入当地的生活习惯,并能熟练地运用当地的礼仪了。

    “能告诉我们,博顿庄园是从这儿走吗?”

    “非常抱歉先生,博顿庄园应该从另一条路走。就在长着一棵很大的橡树的路口,左手边那条路。”

    “哈,怎么样伙计?我说过这条路是错的!”红马男子左边的人得意地笑道。这位先生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头发和眼珠都是棕色的。

    这两人互相打趣的时候,骑枣红马的男子始终一声不吭,只是用他那淡漠的、不掺杂丝毫感情的而又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迅速地打量了我一眼,然后便看向他的两位同伴。

    我认为自己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必要,他们问了一个问题,而我回答了一个问题,仅此而已,于是我继续赶路。

    回到家的时候,布鲁克先生和杰克不知道又上哪儿闲晃去了,莉莉斜躺在沙发上冲她母亲撒娇:“哦,妈妈,这太无聊了。我但愿马上能有一场舞会,那样我就可以尽情地跳舞玩乐啦!”

    “亲爱的甜心,你一旦参加舞会,就一定会是舞会上的王后。我相信,没有人能在你超凡的魅力下逃脱的,没有人!”

    然后母女俩得意洋洋地大声笑了起来,罗丝太太一看见我进来,脸上的笑容潮水般迅速褪去,她的双眉紧紧地皱着,眼睛瞪得让人担心随时会脱眶而出。

    “什么?你这懒丫头居然才回来吗?让我来看看,玻璃都擦干净了吗?衣服都洗好了吗?哦,天哪,你看看,这沙发上居然有一块污渍,我不明白你的眉毛下面的器官是干什么用的,这么明显的污渍你居然看不见……”

    我前世所受的教育就是:无论长辈说什么都不能反驳,质疑长辈可是大逆不道!但是在格斯兰德生活了八年,我身上同时又具备了英格兰人率直冲动的特性。

    前世今生两种截然不同的个性特点,在我身上结合后,变成了一种全新的、矛盾的性格特点。

    那就是前一秒我还在忍耐,下一秒(一旦触及到我的底线)可能突然就会爆发,就像火山那样。

第5章 反抗

    不知过了多久,罗丝太太和莉莉都累得直喘气了。看着我抱着肚子蜷缩成一团,两边脸颊又红又肿,头发乱糟糟的像团野草,这下母女俩终于满意了,确认我毫无反抗能力后,罗丝太太终于放开了钳制住我的手。

    罗丝太太看见我愤恨的眼神,身子轻颤了下,厌恶地叫道:“把这贱丫头关进地下室去,只要多瞧一见都叫我感到恶心!”

    很快母女俩一人抓住我一只手,像拖牲口似的把我扔进了地下室,然后“咣铛”一声关上了地下室的门并上了锁。

    这是一间堆满杂物、漆黑狭小的房间,空气中散发出一股股潮湿、难闻的气味,令人呼吸不畅。

    我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觉得很累,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被莉莉踢到的肚子,此时根本不能触碰,更不能转身,因为稍微动一下都会牵动肌肉,使疼痛加剧!

    最初的麻木过后,我的脸颊,脖子,胳膊,大腿,几乎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疼的。

    祸不单行,我的胃部因饥饿而抽搐起来,我只能紧紧按住自己的胃,搓揉着它,试图让它好受一些。

    黑暗中,我想到了布鲁克夫人还在世时,她温柔的呵护,她甜蜜地叫着我的名字,她轻轻地将我拥进怀中时她身上那好闻的清爽的香味儿。

    迷迷糊糊中,我仿佛看见了前布鲁克夫人,她那双美丽的蓝眼睛里盈满了晶莹的泪珠,她的眼神又心疼又无奈。

    我鼻子发酸,两行滚烫的液体自眼角汹涌而下。孤身一人时,卸下所有伪装的倔强,我也只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少女。

    我想到了哥哥艾伦那曾经白皙俊美,如今却染上了风霜的脸庞,想到他小小年纪,却已被沉重的活计压弯了的腰。想到自己没日没夜地干活,却吃不饱穿不暖,所有压抑在心底的不忿像头即将苏醒的魔兽,叫嚣着要冲破理智,当家作主。

    “妈妈,我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是叫我忍耐、温驯,可是我实在忍不下去了。我已经忍得够久,也够多了!到底我要忍到什么时候?”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直至完全失去了意识。

    我在潮湿的地面上不知躺了多久,然后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了。

    我听出那是艾伦一向温和而此时变得高昂的声音:“爱丽丝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

    然后我听到罗丝太太愤怒、伤心地大声控诉着我的“罪状”:“哦——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她那样野蛮的孩子,她居然打莉莉,打我,她辱骂我们……”

    我心中一阵厌恶,虚弱地闭上眼睛。

    “爱丽丝不会那样的……”

    “哈,那你是说,我在说谎吗?”罗丝太太的大嗓门瞬间又拔高了好几度,声音尖利刺耳。

    “天哪天哪天哪,我脆弱的神经呀,布鲁克,你快来看看吧——”

    迎接她的是布鲁克先生那一惯冷淡,毫不在乎的声音:“闭嘴吧,我饿了,晚餐呢?该死的,不要告诉我,你们没有准备晚餐!”他的声音陡然粗暴起来,充分展示了他愤怒的情绪。

    罗丝太太是个聪明人,她的大嗓门瞬间低了下去,我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但紧接着我便听到一阵摔东西的声音,还有布鲁克先生那愤怒高亢的叫嚷声:“我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我要吃饭,我要我的晚餐!”

    然后我听到了罗丝太太压低了的讲话的声音,却听不清内容。

    一切归于寂静,我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地下室外的楼梯上传来了沙沙沙的声音,几秒后,艾伦的声音响了起来:“爱丽丝,你还好吗?你睡着了吗?”

    我想爬起来,由于起得太急,牵动了伤处,我吡牙裂嘴地吸了口气,才能使自己的声音不再发颤:“哥哥,我没事。这么晚了,你应该早点儿躺到床上去。”

    艾伦沉默了,似乎是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很抱歉,她不愿意把钥匙交出来,我没法给你带点儿吃的,你一定饿坏了吧?”

    我毫不在乎地笑道:“嘿,不必担心,我一点儿都不饿。”

    又过了几分钟,就在我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问道:“你能够得着小窗吗?能把窗户打开吗?”他说的是地下室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开的一扇小窗。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他的晚餐本就少得可怜,我怎么可能还去分享他为数不多的食物呢?

    “我够不着哥哥,那太高了!”

    艾伦沉默了,然后我听到了他离去的脚步声。我以为他终于放弃了,但是很快外面再次传来了剧烈的争吵声,艾伦和罗丝太太的声音越来越高亢,我已经能够从声音中想象他们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

    艾伦从没有那样大声地叫嚷过,他一向是个温柔的少年,沉默又谨慎。如果说之前我还曾为自己的反抗而暗自得意的话,那么现在我从心底里感到后悔起来。

    让唯一亲爱的哥哥受罪,比我自己受罪更令我痛苦百倍。恶毒的罗丝太太会不会怂恿布鲁克先生毒打艾伦?

    然而令我意外的是,过了十几分钟,艾伦又一次来到地下室,而且他还带来了钥匙。

    “抱歉爱丽丝,我无法说服她放你出去,但她同意我可以进来看看你。”他神色有些憔悴,我对自己很失望。忍了六年,怎么今天就忍不下去呢?艾伦忙了一天,他得有多累呀,却还要为了我的事而担忧。-

    艾伦拿来了一张毯子,还有一小块面包(我知道这是他的晚餐)。我下意识地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受了伤(虽然他端来的蜡烛发出的光线是那样微弱,但我仍不能冒险),于是一个劲儿地催促他快些回房间去。

    我是这样极力地想要掩饰,但就算我身上的伤他看不到,可我高高肿起的脸颊根本瞒不了任何人。他震惊地死死盯住我的脸,眼里闪过一阵痛苦的光芒,然后他蓦地转身——

    “你要干什么?”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艾伦,听我说——”他的拳头捏得咯咯响,身体轻轻地颤抖着,甚至能看到下颌处暴起的根根青筋。

    这样的艾伦是那样陌生,同时令我莫名心慌。

第6章 改变

    “安静下来艾伦,你该知道,我们现在是斗不过她们的!”

    “不,我要让她们知道,他们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算了吧艾伦,我也打了她,我为自己报仇啦,如果你现在出去,想想会发生什么事吧?我们都还是孩子,只是孩子,不是吗?”

    “孩子——你说的没错,我们只是孩子。但我们总会长大的,不,我们已经长大了,我们已经十八岁,我们不能再这样逆来顺受了。”他咬着牙,英俊的面庞上满是愤慨。

    “想想妈妈吧,她不会喜欢你这样冲动的,她不是一直告诫我们要忍耐,要坚强吗?我们今天所受的苦,以后,以后……”

    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以后我们又能怎么办,但我得想办法让艾伦安静下来,我不能让他承受我自己所受过的那种屈辱。

    也许是我说起了妈妈,这使艾伦终于安静了下来。

    兄妹俩都沉默下来,两个痛苦、无依无靠的孩子,互相拥抱,给彼此传递着温暖和力量。艾伦瘦弱的肩膀令我感到温暖,感到安心。

    艾伦是出色的,他聪明能干,曾经在罗丝太太和布鲁克先生手中差点毁掉的牧场,被艾伦整得有声有色。家里所有的开支,都指望着这个牧场。

    他每天为这个家的生计而累死累活地忙碌着,而我每天干着又脏又累的女仆的活儿,可就是这样,我们两兄妹从来不知道吃饱是什么滋味儿,不知道新衣服长什么样子。他穿的永远是布鲁克先生不要的,我穿的自然是被莉莉嫌弃或者穿不了的。

    “爱丽丝,我们不能继续忍耐下去了,这样的日子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黑暗中,传来了艾伦的声音,它坚定而执拗,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我感受到了艾伦巨大的决心,下意识的想要反驳,想要劝阻,然而他的这句话却像魔咒一样击中我的心脏。

    我微微怔忡,神思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前世,中国人总是特别擅长忍耐的,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思想,都在劝人忍耐,劝人尊敬长辈。

    我也一直遵循着这些教导,选择一忍再忍。可是这样忍耐的我,除了卑微和受奴役之外又得到了什么呢?

    这一霎那,中西方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在我的脑子里再次进行了激烈的搏斗……

    今天我反抗了罗丝太太,艾伦更是破天荒地大着嗓门和她说话,这在以往是想都不敢想的。

    虽然我遭受了毒打,但我心里害怕吗?不,我不但不害怕,反而还感受到了一种反抗带来的畅快感。唯一让我难受的是,因此而连累了艾伦。

    没有人天生喜欢受人压迫,可是想要反抗,光凭着一腔热血是不够的。还得有实力和智谋,以及坚定的信念!应该怎么做呢?

    我心里,那种渴望平等和尊重的念头在疯狂地呐喊,它骚动着我的心,让我心潮澎湃,同时对于未知的未来,又使我无可避免地感到惶惑不安。

    矛盾的情绪在我的心脏里激烈地冲撞着我的胸膛,反抗的念头一旦发了芽,就如同被春雨滋润过的小草一样,疯狂地生长了起来。

    第二天,罗丝太太“大发慈悲”地把我放了出来,这令我们兄妹俩非常惊讶,毕竟罗丝太太的心可不像她所说的那样善良。

    不过,当我看到被辛普森太太弄得全是水渍的地板和脏乎乎的厨房,还有那一炉被烤坏的面包时,顿时明白了一切。

    我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做活儿。前世身为孤儿的我早就已经明白,不要害怕被人利用,那至少证明你还有可被利用的价值。如果你连可以被人利用的地方都没有了,那才是最可悲的,说明你一无是处,废物不如。

    现在,罗丝太太需要我来做家务,这就是我的价值所在,只要我还有价值,她就不能真把我打死、饿死,至于其他的,且徐徐图之吧,我相信,光明即将来临,且必将来临!

    我做得很慢,因为全身酸痛,每伸一次胳膊都颤颤巍巍,每走一步路都会忍不住吡牙咧嘴。这又招来了罗丝太太的不满和谩骂,但我什么也没说,无谓的争吵并不能将我从目前的处境中解救出来。

    只是这一天,我仍然不被允许吃任何食物,据罗丝太太说这是为了让我“长记性”。天知道,当一个饥肠辘辘的人,眼睁睁看着面前散发出阵阵诱人香味的面包和火腿却不能吃,是一种多么残酷的折磨!

    但我已经心存判逆,以前乖乖听话只因心被枷锁牢牢套住,而现在,我的心已经挣脱了牢笼,想要给自己找点食物,实在是轻而易举。

    辛普森太太作为罗丝太太的“心腹”,负责将我的一举一动上报给她的主子。但她是个懒散的女人,她有心想全程监视我,却架不住她“疲惫”的身躯。

    我衬着她离开厨房躲起来偷懒的时候,飞快地往自己嘴里塞了几块刚刚烤好的馅饼,还给艾伦也藏了几块。

    反抗,从不让自己饿肚子开始,这是我昨晚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下午,正当我费劲地擦拭着客厅的地板时,莉莉一阵风似地奔了进来:“妈妈,妈妈,妈妈——”

    罗丝太太优雅地自楼梯上下来,“亲爱的,怎么了?别激动,瞧你跑得满头大汗,当心感冒了!”

    “哈,妈妈,让感冒见鬼去吧!我要说的是——哦,想想都令我激动!”

    看得出来她这话丝毫没有夸张,她确实很激动,胸脯因刚才快速的奔跑也剧烈地起伏着,她面颊赤红,额头上布满了一圈细密的汗珠。她一手抚着胸口,在罗丝太太的轻抚下顺气。

    “爱丽丝,没看见莉莉需要喝水吗?你这姑娘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罗丝太太突然生气地冲我嚷了起来。

    我放下抹布,去给莉莉倒水。

    “哦,我简直不敢相信,今天我在珍妮家作客的时候,得到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妈妈,你猜是什么?”莉莉得意地笑着。

    “不,我不知道,亲爱的,是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呢?”

    “哈,博顿庄园的主人终于回来啦,而且还带来了许多客人,而且是——完全是绅士,英俊的绅士!”她将绅士和英俊这两个词咬得特别重。

    罗丝太太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立刻瞪得更圆了,她夸张地大张着嘴巴,然后满地转起圈来,边转边嚷嚷道:“哦,哦,天哪,天哪,天哪……这可太好了,亲爱的!”

    “你得给我好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她突然瞥到了仍然在擦地板的我,警惕地冲莉莉使唤了个眼色,然后她迫不及待地拉着她的女儿上了楼,两个人躲进房间嘀嘀咕咕起来。

第7章 污辱

    后来不知道罗丝太太使了什么手段,竟说动得布鲁克先生同意去博顿庄园拜访了。之后的几天,整个莫克斯顿的人都在议论着博顿庄园的贵客。

    莉莉和罗丝太太不但没能从“英俊的绅士”来临的兴奋中走出来,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们积极地去镇上添置新裙子、帽子、花边等等一切可以使她们看起来更漂亮的东西。

    然后和她们的朋友们热烈地讨论着那群“时髦的”、“漂亮的”绅士们。当然具体情况我并不了解,毕竟罗丝太太显然不想让我知道太多。

    经过几天无微不至的照顾,牧场那些生病的马儿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治疗,情况正在好转中。艾伦劳碌了几天,眼窝深深的陷了进去,脸色变得苍白憔悴。

    我真害怕他会把自己累倒,但或许是我时不时地偷点儿食物给他补充营养,他到底还是挺住了。这让我感觉,适当的反抗和变通,是必要且有益的。对于不平等的事情,我们应该勇敢地提出自己的意见!

    我一下子就感觉生活有了奔头,心情也变得开朗明媚起来。

    这天,当罗丝太太和莉莉出门后,我便挎上小篮子,打算去摘点儿草莓,做点草莓布丁。

    现在正值英格兰的夏季,白天阳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舒适无比。

    我很喜欢在旷野中的感觉,那一望无际的绿海中,时而点缀着些许或黄或蓝或紫的小花儿,让人心旷神怡,无拘无束,悠闲自在。

    大约半小时后,我看到了一面小山坡,那里的植株上挂满了一颗颗红色果实,在阳光下它们显得那样鲜艳、可爱。这正是我所需要的野草莓!

    我喜欢呆在野外,没有了罗斯太太鹰隼般的监视和粗暴的指责怒骂,离开了那个让人心情压抑的“家”,野外是唯一能让我心情放松,唯一让我感觉自己是一个自由人的地方。

    我一边轻快地在山坡上奔跑,采摘着草莓,一边情不自禁哼起了小曲儿。这首小曲还是布鲁克夫人在的时候教给我的,它曲调欢快、活泼,我非常喜欢。

    我有个坏毛病,当我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之中时,往往就会全神惯注,这样的结果就是,我的感官会变得迟钝,从而忽略掉身旁发生的事情。

    就在我正准备转身下山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有某种生物就在我身后不远处!

    在我的脑子没有作出判断之前,尖叫声已经先一步自唇间溢出。

    “啊——”尖叫声突然嘎然而止,因为我转过身,发现在自己身后的是人,而且都是熟人,而并非是我脑子里想象出的野兽或怪物——这正是几天前她遇到的那三位骑士。

    我匆匆行了个屈膝礼,就低着头准备从他们身旁溜走,但他们似乎并不打算就这样让我逃走。

    那位娃娃脸让人感到亲切的绅士说话了:“非常抱歉,我们似乎吓到你了,我但愿你不至于受到太大的惊吓。”

    他是那样的真诚和友好,我不由得为自己的大惊小怪而羞愧起来:“哦,不不不,这没什么,我没事!”

    棕色头发的绅士笑道:“真是个胆小的姑娘!”

    娃娃脸嚷道:“嘿伙计,你大可不必将你的坦率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你不能否认她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我敢说,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乡下看到过像她这样特别的姑娘,不是吗?”

    棕色头发的先生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布莱恩,你说的对,的确——很可爱!”

    他那样认真打量的眼神,让我感到难堪,有些不知所措。我平时接触的人并不多,更何况是陌生的年轻男子。

    “我真是难以想像,像你这么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竟然没有寻常姑娘的天真与活泼。如果忽略掉你的外貌,你的表情你的神态总是会让我想起——我会误以为你身体里住着的某个——奇怪的生物!”

    那位黑发的气势迫人的绅士淡淡地开口了,他的语气是那样淡漠,面孔是那样——如岩石一般毫无变化,如果不是他的两位同伴对他的话表示出极度的震惊,我都几乎要以为说话的不是他。

    因为长年的劳作和营养不良,我的身材有些单薄瘦弱,胸部仍旧扁平,臀部也不若其他人那样挺翘。但我的身高并不矮小,面庞也并不稚嫩,完全不逊于任何我这个年龄段的少女。

    我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他是在故意羞辱我,将我的外貌说成只有十三四岁,又认为我表里不一,这无疑是对我的一种污辱!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声地反驳道:“先生,我想您可能需要睁大您的眼睛好好看清楚了,我可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我已经十六岁了!而且我想上帝并没有赋予您随便评价他人的权利!”

    “哇哦——”威廉·福特先生(金色头发的绅士)吹声口哨,毫不掩饰自己的兴灾乐祸。

    “奥斯顿,你惹怒我们可爱的小姑娘了!我不得不说,你实在令人扫兴,伙计!”大卫·布莱恩先生(娃娃脸的绅士)不满地指责他,然后笑着对我说:“您不必介意,奥斯顿一惯是个不善言辞的家伙。”

    我心里已经把那位奥斯顿先生划入不受欢迎的名单之中,兴许布莱恩先生看得出来我的表情仍旧紧绷,他十指交握笑容可掬地问:“你要走了吗?啊,你采满了一篮子草莓,这看起来很沉,我无法想象像你这样一个纤细瘦弱的小人儿竟然要提着这么重的篮子回家,需要我的帮助吗?我想我可以送你一程!”

    “不用了先生,谢谢您的好意!”

    “这没什么,我们就住在博顿庄园,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是说你愿意的话可以去做客,我想你会喜欢那儿的。”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威廉·福特先生先生一直微笑地注视着我们,而那位奥斯顿·斯特林先生依旧是面无表情。

    他身材挺拔,看起来气质优雅、高贵,但神情却傲慢无礼,仿佛周围的人都不存在,刚刚我与他的冲突也根本不值得上心似的。

    他伤害了我,而面对我的反驳,他却无动于衷,这实在过于无礼!

第8章 博顿庄园的舞会

    我打算离开了,然而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放置在不远处一块石头边的棕色画夹。在这种乡下地方,鲜少有人懂得作画,我一不小心就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脚步,它完全不受我大脑的控制,就那样朝着画夹走了过去。

    画夹上面摊着一副风景画,看得出来,画的正是这里的风光。远处清澈湛蓝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绿野上点缀的各色小花。近处一片长满草莓的山坡上——一个穿着白色裙子,披散着金色头发的小姑娘正弯腰将手伸向一棵红红的草莓。

    能够看到,仿佛一阵大风正刮来,画中的小姑娘的裙子一角扬了起来,头发也向同一方向飘去。她是那样的瘦弱,让人忍不住要开始担心这阵风下一秒就要将她吹跑了……

    这是——我吗?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我就是能一眼看出画的是我自己。这倒并不是说我有多么高明的观察力,而是作画的人技巧之高超,以及对神韵把握之精准。

    我嚷道:“布莱恩先生,这是您画的吗?简直太美了,瞧这风就像真的刮在——她的身上一样,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瞧瞧这草地,这花,哦……”

    上帝原谅我,我完全被这种激动的情绪所左右,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以至于我错过了布莱恩先生脸上错愕的表情和欲言又止的尴尬。我把这归结于他的谦虚和羞涩。

    我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这幅画,仔细地看它的每一处细节,舍不得放手。

    “看得出来,你对绘画是有一定了解的。这样说来,你也喜欢绘画喽?”布莱恩先生惊奇地问。

    “——啊,不,不算了解。”这样的语言令我羞愧,“天啊,太阳快下山了,我得走啦,很高兴认识您,再见!”我匆匆地提起自己的篮子就朝山下跑去。

    身后传来布莱恩先生的大叫声:“嗨,告诉我你的名字!”但是我可没有时间再停下来了,要是回去晚了,罗丝太太又该用她那恶毒的嘴巴让我难受了。

    只是在我奔跑着的时候,仿佛听见福特先生的话语:“你们猜她是农民的女儿还是乡绅家的小姐?”

    我脚步微顿,但没有继续听下去,就快速离开了那里。

    这一天,罗丝太太和莉莉显然过得非常愉快,她们带回来许多漂亮的衣饰,把自己装扮得花枝招展。

    我甚至听到了“舞会”这个字眼儿,莉莉激动得双眼发亮,脸颊绯红,不停地进试衣间换衣裳,让罗丝太太帮她参考哪一件能让她看起来如“公主一般高贵”。

    这几天我出门去的时候,也经常听到人们三五成群地讨论着“舞会”“真正的贵族”等字眼,后来我从我的好友玛丽亚那里了解到博顿庄园的主人怀特先生从伦敦回到了博顿,还邀请了许多伦敦的绅士淑女们前来游玩。

    这个礼拜六晚上,这群时髦的人们决定在博顿庄园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那一天将会邀请这一带所有有名望的人家出席。

    布鲁克家虽然落魄了,但毕竟曾经是这一带的大地主,再加上罗丝太太的多方打点(不明真相的人是不可能知道布鲁克家的底细的),终于也有幸受到了邀请。

    礼拜六这天,莉莉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她嚷嚷着自己激动得睡不着觉。并且早早地吩咐我,将她要穿戴的一应衣饰打点好,裙子要熨得没有一丝褶皱,胸要束得高挺丰满,腰身要够细,头发要梳顺,额前要卷出好看的卷发……

    这一天,我除了平时的工作,其他时间基本就花在给莉莉费心打扮上了,我被使唤得团团转,好在终于在出发的最后一刻让她感到满意了。

    莉莉装扮得光彩夺目地和同样盛装打扮的罗丝太太,以及难得没有出去闲逛的杰克,还有布鲁克先生一起坐着马车出发了。

    而我和艾伦,被罗丝太太以“年纪太小”为由留在了家里,只是这位太太似乎忘记了,艾伦只比杰克小一岁的事实。

    我倒乐得有这样的机会,家里没有了百般挑剔的外人,只剩下我和艾伦。我将前两天采来的草莓藏起了一点儿,今晚,我打算给自己和艾伦做点草莓布丁。

    美食令我们两人都非常满意,没有了别人的打扰,艾伦瘦削的脸庞上也多了几分轻快。

    他甚至高兴地安慰我说:“不用难过爱丽丝,等你长大了,我要给你买绸裙,买花边,买宝石,把你打扮得光彩夺目然后带你去参加舞会。我的爱丽丝如此美丽,一定会迷倒舞会上所有绅士的!”

    我被他的话逗笑了:“行了吧哥哥,我才不要花边和宝石,对迷倒绅士也毫无兴趣。只要我们能填饱肚子,让你不再那样辛苦我就心满意足啦!”

    舞会上发生了什么事,我并不知晓,但是罗丝太太和莉莉的心情非常亢奋,想来是对舞会极其满意的。

    这种满意的情绪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以至于罗丝太太大发慈悲,允许我在做完活儿之后去村子里走走。

    我便约了我的好友玛丽亚一块儿去我上次去过的长满草莓的山坡那儿,因为罗丝太太和莉莉、杰克都对草莓布丁表达出了浓厚的兴趣,所以我还需要再去采摘一些回来。

    玛丽亚是牧师米勒先生的女儿,她继承了她母亲的茶色眼睛,皮肤白皙,鼻子和脸颊部位长了些许小雀斑。仅管如此,她仍然是个非常可爱的姑娘。

    她虽然家里有佣人承担家务,本不需要自己亲自来采野草莓,但她非常乐意陪我走这一趟,正如我热爱这广阔、可爱的旷野一样,她也对这一切充满了喜爱之情。

    她很爱笑,此刻她就在兴高采烈地描述着昨晚的那场舞会(因为米勒先生尽管不是非常富有,但身为这一地区的牧师,还是备受尊崇的)。

    “天哪爱丽丝,你简直无法想象,博顿庄园是那样的豪华奢侈,我从来没有见过比那儿更美丽的地方。如果能够在那里生活,不,哪怕只是生活一天,我也心满意足了。”

    “是吗?舞会很热闹吧?参加的人很多吧?”

    “当然,毫无疑问!整个莫克斯顿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去了。还有从伦敦来的好几位绅士和小姐。天哪,那是多么漂亮的人儿呀,当然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就是斯特林先生以及他的两位好友布雷恩先生和福特先生了。”

    “是吗?他们是什么人?”我感觉有些耳熟。

    “据说斯特林先生是怀特先生(博顿庄园主人)的远房亲戚,是真正的贵族。大家猜测,斯特林先生至少是位伯爵的儿子,虽然他不太爱说话,从来不炫耀自己的身份,但是人们与他朋友谈话时,感觉到了他们隐晦透露出来的信息。总之,三位先生的身份非常尊敬,最重要的是,这三位先生都长得高大英俊,风度翩翩。”

第9章 针锋相对

    玛丽亚吞了口唾沫,继续眉飞色舞地描述:“哦天哪,你真该去瞧瞧,斯特林先生的那头黑发,还有他身上专属于贵族的不怒而威、高贵矜持的气质有多耀眼。我甚至不敢正面看他一眼,更别提跟他说话了。但是,我敢保证所有人都在偷偷地打量他。”

    “喔,现在想想他那双眼睛,是多么的明亮,又是多么的……哎呀,我形容不出来,简直没法形容。不过虽然他是那样英俊出众的一位绅士,但他令我害怕(不仅仅是我),令人不敢亲近,请上帝原谅我认为斯特林先生不是位和蔼可亲的绅士。但是布莱恩先生可就完全不一样了,他看上是那样的彬彬有礼,温和又可爱……”

    我想听到这里我要是还不明白就真是个傻瓜了,“布莱恩先生倒是真的不错,至于说斯特林先生,在我看来可太过傲慢了些!”

    “你怎么知道?你去了吗?可是我没看到你?”玛丽亚惊讶地嚷道。

    “不,我没去舞会,但是前几天我偶然遇见过三位绅士。”

    “哦天哪,你真是太幸运了!”玛丽亚不敢置信地嚷嚷着:“不过,你说得对,斯特林先生的确傲慢,但我要说,贵族们都这样,这不足为奇。”

    接着她又兴致勃勃地说起舞会上的事:“三位先生年纪都不大,据说都只有二十出头,最重要的是——他们都还是单身汉。哈哈,这下莫克斯顿的小姐们可高兴啦!”

    “玛丽亚,别管单身汉了,舞会上人们都干些什么?”

    “嗯,聊天,喝酒,吃超棒的点心,当然最重要的是——跳舞。其中从伦敦来的几位小姐还表演了弹琴、独唱以及二重唱。天哪,她们弹得可真好,把莫克斯顿的小姐们完全比了下去。”

    说到这里,玛丽亚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你们家的莉莉,哦,——”她捂着嘴笑了起来,这充分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不禁追问道:“怎么了?”

    “她昨天可出尽了风头,她和勃郎特小姐一块唱歌。你知道,布鲁克太太一惯喜欢夸赞莉莉‘如百灵鸟一般的歌喉’,可事实上,她的嗓音那么——我认为是太过尖锐了些。最重要的是,她还唱错了好几个音,让勃朗特小姐非常难堪……”

    “噢,抱歉,我似乎不应该这么说——”可能是看我没有说话,玛丽亚捂着嘴没有再说下去。

    我笑了笑,事实上我倒不是为莉莉难过(也许说出我内心真实的想法,读者该认为我自私刻薄了,但我不想否认自己从来没有把她当成姐姐)。我只是想到了在外人面前,她丢的是布鲁克家的脸。

    “啊,你没能去参加舞会实在是太遗憾了……”

    就这样一路听着玛丽亚讲叙舞会的各种有趣事物,倒也让我增长了许多见识。

    也许玛丽亚是想逗我开心以弥补我没法参加舞会的遗憾,她猛不防地伸手在我腋下挠了几下,然后蹦蹦跳跳地大笑着跑远了。

    “哈哈,爱丽丝,你追不上我的!”

    “是吗?很快你就知道了!”我奋起直追,很容易的一把夺过她头上的帽子,大笑着跑开去。

    “嘿,还给我,我的帽子!”

    我们两个人,你追我赶,整个山谷中都回响着我们清脆、欢快的笑声。

    当我们爬上长满草莓的山坡时,却意外地发现山坡上已经站了三个人,显然他们在这儿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玛丽亚捂着脸惊呼,然后像变了个人似的文静起来。她优雅地行了个屈膝礼,压低声音叫道:“斯特林先生,布雷恩先生,福特先生,你们好!”似乎刚才跟我追逐嬉戏疯疯颠颠的人完全跟她没一点儿关系似的。

    三位绅士或热情或冷淡地点头致意,然后布莱恩笑容满面地对我说:“嗨,可爱的小姑娘,你欠我一个答案,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抚了抚自己因奔跑而散乱的发丝,告诉他我叫爱丽丝·布鲁克。

    “啊,布鲁克,是克劳福德牧场的主人布鲁克先生的——?”

    “那是我父亲!”

    “哦,是吗?看来我猜对了,你是位乡绅的女儿,请原谅我没能一眼看出你的身份,毕竟你——”福特先生的目光从我的裙子上滑过,耸了耸肩,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他的意思,没有人听不懂。我的衣着是太寒酸了,甚至都比不上一个富裕些的农民家的女儿。这的确会让人对我的身份产些怀疑,然而福特先生如此直白的话,让我感到难堪,无地自容。

    布莱恩先生再一次发挥出他和善体贴的一面,将我解救了出来。他说道:“昨天布鲁克先生全家都参加了博顿庄园举办的舞会,但是我居然没有发现你,哦,我真是太失礼了!”

    “不,这不是您的错,我昨天并未参加,我年纪还小!”

    “啊,是的,当然了,你还没有到社交的年龄。不过也有些人家的姑娘很早就出来社交了。不过没关系,下次有舞会,我希望你能够参加!”

    布莱恩先生真是太客气了,我认为这是他作为绅士的礼仪,我完全没有必要当真,因此我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正准备告辞,不料斯特林先生突然说话了:“请允许我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至以歉意,布鲁克小姐并非完全不具备少女的天真活泼!”

    我的脸霎时变得滚烫,想到自己刚才和玛丽亚毫无形象的像两个疯子似的在草原上奔跑追逐,我刚从福特先生制造的困境中挣扎出来,现在又再一次被狠狠地按了进去。

    瞧他说得好像是在致歉,但实际上却是在暗自嘲讽我,现在他这是在指责我不像个淑女吧?这是任何一位淑女都无法容忍的事。

    “我想我的文雅并不亚于斯特林先生的亲切!”

    扔下这一句,霎时四周一片静寂,斯特林先生作为当事人,眼神极深地看了我一眼。我不太明白他这眼神代表什么意思,必竟这位先生表现得太过神秘,让人很难从他的眼神或表情里看出他的真实心意。

    福特先生的表情有些不赞同,布莱恩先生则眼含笑意地望着我。

    我挺直脊背,从容地转身,告辞。

第10章 阴魂不散

    然后我听到身后传来布莱恩先生和福特先生不可抑制的大笑声,“哈哈,斯特林,你竟然被一个小姑娘嘲讽了?哦,天哪,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简直不敢相信。”

    “竟然有人可以完全无视你可怕的气势和英俊的外表,我想说——这真是个特别的姑娘,我越来越期待了!”

    可怜的玛丽亚似乎完全惊呆了,直到我拉着她的手走出老远,远到看不见三位绅士的身影,她才渐渐回过神来。

    她的情绪是那样激动,声音是那样高亢,充分展示着她的不敢置信:“天哪,你怎么敢,我要疯了,我真的要疯了……”她开始在原地转起圈儿来,“你怎么能对那样一位高贵威严的绅士说出那样无礼、大胆的话来?难道你都不会怕吗?那天的舞会上,没有一位姑娘敢上去跟他说一句话,甚至不敢正眼瞧他,天哪天哪……”

    对她的震惊我无言以对,事实上我自己也十分惊讶。如果说完全不怕他,那不是自欺欺人就是违背自己的真实意志。

    但是每次只要我一对上他的眼睛,我身上瞬间就会发生一些无法控制的变化,完全一反常态。我想,这是因为他的无礼激发了我的愤怒,对,一定是这样的。

    我正弯腰准备采摘草莓的时候(我已经带着玛丽亚来到了不远处的另一片山坡),突然听见了脚步声。

    真是阴魂不散!那三个人居然追上来了,布莱恩先生笑容满面地叫道:“嗨布鲁克小姐,但愿您不要觉得我们失礼。但是我想我应该来问问,这是否是您的帽子?”

    我居然把帽子弄丢了,而且直到现在都没有发觉!

    我的脸很有再度燃烧起来的危险,但我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从容平静,以毫不在意的口吻说:“啊,是我的帽子,但是它——太旧了,我没打算再要它!”

    “是——吗?”冰山般的斯特林先生拉长着声音说道,充分展现了他的怀疑精神:“我几乎要以为你是太过激动了,以至于连自己的帽子都忘了!”

    他那是在笑吗?我敢肯定那一瞬间他如大理石一般坚硬的面孔上确实露出了一种人们称之为“笑意”的东西,我敢保证,一定是的!

    我仰着下巴,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从容镇定:“我不认为刚才有什么能让我激动到把帽子都忘掉的事情发生。”

    “是吗?那或许你是存了些别的想法——”他面无表情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意有所指地说:“比如,我们现在就因为这顶帽子再次见面了不是吗……”

    哦,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无礼的家伙?他是在暗示说我心机深重,为了想勾引绅士所以故意留下帽子吗?

    “古老的东方有句禅语,心中有佛,看人即佛;心中有屎,看人即屎。斯特林先生不如好生拜读一番,定能令你受益匪浅。”

    我不甘示弱地盯着斯特林先生,清楚地在他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错愕。

    布莱恩先生挑了挑眉,显然既意外又惊讶。

    福特先生则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嚷道:“天哪,你在说屎?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从一位淑女的嘴里居然听到了这个单词,噢我的上帝啊……”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但是我绝对不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露出愚蠢胆怯的一面。我挺直了脊背傲然说道:“我实在非常好奇,难道淑女和绅士们就连生理需求都可以摒弃了吗?只因为它们听起来,非常的不文雅!”

    “天哪,这简直骸人听闻,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大胆……”福特先生皱起了眉,显然对我的大胆十分不满。

    但我可没有取悦他的义务!

    我从布莱恩先生手中接过帽子,说道:“非常感谢您送还我的帽子,再见!”

    布莱恩先生仿佛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说道:“我想您用不着太心急,风光如此美丽,就此离去的话实在太过遗憾了,毕竟现在时间还很早,不是吗?”

    “抱歉,我还要干活。”

    “恕我直言,这些活儿可不适合您这样的小姐来干,您完全可以交给仆人。现在就让我们来一起享受一番这美好的休闲时光吧,如果不介意的话,或者您会愿意看看我们的画作?”

    一听到画作,我的眼睛就可悲地亮了,原本已经走了几步的脚,现在也无法继续挪动了。天知道,我对绘画是如何的情有独钟,特别是上次见过一副那样完美的作品之后,我简直无法拒绝这个提议!

    “那是我的荣幸!”我听到自己用无法抑制的欢快语调这样说道。

    布莱恩先生笑咪咪地令男仆打开画夹,但是画夹有三个?

    接收到我疑惑的目光,布莱恩先生笑着解释道:“我们三个每人画了一张,这张是……”

    “啊,是的我们三人都爱好作画,我时常觉得自己的画无人能比,但是我们三人谁也不肯认输,不如布鲁克小姐帮忙鉴定一番?”说话的是福特先生,我毫不怀疑自己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狡诘的光芒。

    “非常抱歉,福特先生,我想我还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有足以评判别人作品的资格……”

    “布鲁克小姐此时的谦虚真令我惊讶!”斯特林先生淡淡地说道,上帝呀,瞧瞧他那嘲讽的语气,就仿佛在说我就是个又虚伪做作又骄傲自大的姑娘似的!

    但他越是如此,我就越想要反其道而行!我毫不犹豫地打开画夹仔细端详起来,现在我可不想与他急吵,我急着满足自己的愿望。

    这三副画都是写实的风景画,画的也都是附近这一片和草坪和山坡。

    第一副,可以看得出来有着较深厚的基本功,但显得有些呆板。

    第二副,基本功都稍显不足,对远景和次远景、近景等把握不够精准。

    第三副,选景得体,它没有像第一副那样将每一个细节都细细描绘,但它灵动、精巧,特别是人物绘画能够准确地抓住神韵。这一副的风格和作画手法,显然和我上次看到的一模一样,我可以肯定出自同一人之手。

第11章 贵客临门

    当我仔细观察这些画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也成为了别人观察的对象。我看得非常仔细,也非常认真,完全忘乎所有。观赏完毕,我难掩激动地一古脑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第一副画,虽然基本功扎实,看得出来作画的人下过许多功夫练习,但过于严谨,缺乏灵动。”说着我瞥了斯特林先生一眼,这画很符合他的风格。

    “第二副画——呃,恕我直言是三副画中最——普通的一副。”我歉意地笑望了福特先生一眼,画中之浮躁与他的为人倒是颇为一致。

    “至于第三副,我不得不说,这是出自灵魂的创作,不但技巧纯熟,而且对布局选景,人物特点的捕捉都十分到位。从手法上看,布莱恩先生,和您上次的画作一模一样!”我说完这些,双眼精光灼灼地盯着布莱恩先生,心中不断地呐喊:这简直是位天才!

    但是,令我错愕的是,三位先生交换了一个怪异的眼神,似乎在极力掩饰着笑意,这让我突然感到不安。

    福特先生得意地嚷道:“我不得不佩服布鲁克小姐独到的眼光,这别说是在乡下,就算在伦敦,也鲜少有任何一位小姐能够做出如此精辟而又直率地讲解。但是——有一点你可搞错了,这并不是布莱恩的作品,而是——”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就瞧见斯特林先生那面无表情的脸,以及眼睛中藏着的一丝戏谑和得意。

    我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然后我飞快地说:“事实上我还没说的是,这副画也并非是十全十美的,请看它——”我看了一圈,实在没找到什么破绽,于是说道;“它的色彩过于灰暗了,是的,简直太灰暗了!”

    然后我大声宣布:“非常抱歉先生们,我现在不得不先走啦,再见!”然后我拉着石化的玛丽亚迅速逃离现场。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丝毫没有勇气去面对他们可能会有的反应,毫无疑问他们会觉得我是个傻瓜,自以为是的傻瓜!

    哦,我简直想把自己的脸捂起来!

    玛丽亚对我居然懂得绘画之事表现出了她一惯的震惊:“嗨,爱丽丝,你可真是令我惊讶,身为最要好的朋友,我竟然不知道你对绘画如此了解?你是什么时候学会了画画的?”

    “我不是学会了绘画,我只是——喜欢欣赏。你知道的,我母亲生前酷爱作画,她留下了大量关于绘画方面的书籍,还留下了许多作品(这包括她自己的还有她收藏的一些其他人的)!”

    “哦是的,你有位才华横溢的母亲,我曾听我母亲不止一次地夸赞过已逝去的布鲁克夫人。”

    提起已逝的布鲁克夫人,玛丽亚看着身旁的好友爱丽丝,不由感慨道:“你长得可真像你母亲,我真羡慕你金色的头发和那碧蓝的眼睛,它们是多么漂亮迷人呀!”

    回到格斯兰德以后,我发现自己变得有些奇怪。无论是在擦壁炉的时候,还是在清洁地板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斯特林先生的那两副画。

    它们是那样的充满美感,我敢说即使比起母亲的那些藏画来,也丝毫不会逊色。母亲的画,在我的印象中是很遥远的,然而这两副画,却是鲜活地存在于我眼前的。它们作者的形象,随着它们一起闯进了我的大脑,并霸道地占据了我的心灵。

    它们的美好,甚至让我觉得斯特林先生那冷漠高傲的面孔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能画出那些画,又怎么可能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呢?

    第二天,罗丝太太接到了来自博顿庄园的短信,信上说怀特先生将与几位绅士于星期五前来拜访布鲁克先生及其家人。

    这可把罗丝太太和莉莉激动坏了!她们坚信,几位绅士中的其中一位甚至不止一位一定是被莉莉无与伦比的魅力给征服了,因此特意上门见一见心上人。

    除了这一理由她们完全无法想象还能有什么理由竟然能让那些高贵的绅士纡尊降贵前来拜访。

    显然,她们完全忽略了怀特先生还从来没到他们的邻居格斯兰德庄园来拜访过的事实,也忘记了英格兰最起码的、最基本的社交礼仪——互相拜访!

    从接到信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了较平时更加繁重的劳动。房子里里外外,每一个角落都被要求重新擦洗,罗丝太太从一瓶花的摆放到上菜的顺序都仔仔细细地思考了无数次,要力求能够给先生们留下最愉快最美好的印象。

    在忙碌的准备和紧张迫切的期盼之中,星期五终于姗姗来迟,怀特先生带着布莱恩先生、福特先生、斯特林先生如约而至。

    这一天,罗丝太太、莉莉、布鲁克先生和杰克每个人都精心打扮,换上了他们最华丽的服饰以迎接贵客。

    而艾伦仍旧在牧场忙碌,我则被认为“过于粗鲁,为免在贵客面前丢脸还是躲起来为妙”,于是在准备好所需食物之后我便呆在了自己的小房间里。

    这样的安排倒让我十分满意。我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只属于我自己的乐土),从我的衣柜中翻出母亲留下的书籍认真地阅读起来。母亲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教我识字,她去世后,哥哥便接过了这一职责,因此我是能够毫不费力地阅读的。

    我酷爱阅读,也爱翻看母亲留下的画作,只是自己要想画,却不太容易。因为我没有笔,没有纸,更没有颜料,这使我的绘画变得十分困难,我的绘画只限于忙里偷闲时的沙地涂鸦,以及运用我的大脑,去想象,去构图,以及搭配色彩。

    这听起来十分的怪异,我想普天之下大概没几个人是用我这种方式来练习画画的了。

    正当我捧着一本《英国禽鸟史》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却听见了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平时我的小屋除了哥哥,是没有人会进来的,可是现在这个时候艾伦怎么会回来?

    我疑惑着,但还是走向了房门,意料之外的是,造访者居然是莉莉。她的脸色很不好,阴沉得像十二月的寒冬,眼神更像刺骨的冰一样朝我扎来。

    “先生们要见你!”扔下这一句她就傲慢地转身,不屑于多看我一眼,不屑于在我的房前多停留哪怕一秒,似乎多停一秒都会让她难以忍受。

第12章 一睹为快

    这真让人意外,他们怎么会想要见我呢?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不管是因为什么,我迅速地换上自己唯一可以见客的衣服,快步来到会客室,向众位绅士行了个曲膝礼。

    怀特先生是一位有些肥胖,腆着个大肚子的中年人,他的胡子修剪得十分整齐,衣着也很考究,但是面容过于严肃,看上去十分的威严。

    他是博顿庄园的新主人,大概三年前他买下了博顿庄园,只是庄园一直闲置,直到最近才搬过来居住。

    布莱恩先生用他一惯愉悦欢快的音调说道:“很高兴见到你,布鲁克小姐!”

    接着他又向布鲁克先生说道:“您有一位了不起的女儿,她关于绘画鉴赏方面的才能简直令我敬佩不已。”

    布鲁克先生今天没有喝酒,他看了我一眼说道:“是吗?您太抬举她了。”

    “这可不是毫无依据的恭维,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布莱恩先生看着我,亲切地笑着:“爱丽丝小姐,您能告诉我,您的老师是谁吗?能够教导出这样出色的学生,我想她一定是位非常了不起的人。”

    “我并没有什么老师,布莱恩先生,不过我已逝的母亲倒是很喜欢绘画,也收藏了不少作品。”

    “是吗?”显然我的话让几位绅士都有些吃惊,他们似乎并不知道罗丝太太只是我的继母。不过他们都是绅士,很擅长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那太令人振奋了,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能一睹为快?”布莱恩先生继续说道。

    我看向布鲁克先生和罗丝太太,他们面色不太好,特别是罗丝太太,下巴绷得很紧。

    “是的,当然!”布鲁克先生立刻吩咐我去拿母亲的藏画,于是我便前往书房,把母亲藏画中最好的三幅捧了过来。

    这三副画,其中一幅是母亲所作的水彩画,另两幅则是油画,都是名家真迹,具有很高的收藏价值。

    毫无疑问,这些精美的画作让先生们赞叹不已,就连一向面部肌肉不够灵活的斯特林先生都露出了赞赏的眼神(虽然那眼神一闪而逝)。

    但是我同时也注意到了罗丝太太和布鲁克先生脸上极不自在的神情,以及当先生们热烈赞赏我母亲的画作时,莉莉瞪向我时那可以称之为恶毒的眼神。

    这时斯特林先生那淡泊如常的声音响了起来:“布鲁克小姐对画作有那样高的鉴赏能力,想必自己也是绘画天才,不知能否有幸瞻仰大作?”

    我的脸很不争气地又有发烫的倾向,我正想说话,莉莉已经抢先嚷道:“我恐怕您要失望了,斯特林先生。事实上,爱丽丝根本不会画画!”她的笑容甜美极了,轻蔑地瞥了我一眼,然后眼睛晶亮地望着斯特林先生。

    几位绅士有短暂的惊讶,但良好的风度让他们很快平静如常。唯有斯特林先生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是那样锐利,似乎一眼便能将我看穿,毫无保留。这目光像一把箭,直直刺进我的心底!

    善良的布莱恩先生善解人意地打破了诡异的气氛,他说道:“爱丽丝小姐真是位特别可爱的姑娘,她不去参加舞会简直是所有人的损失,那太遗憾了。”

    罗丝太太愣了一秒便笑道:“她还没有进入社交界,再说了,这孩子从小就不喜欢玩闹,胆子特别小又懒得动弹,我想比起舞会她更愿意在家里呆着。”

    我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无可避免地流露出一抹讥讽。我看到斯特林先生同样看了罗丝太太一眼,又恢复了他初见时的面无表情。

    倒是布莱恩先生嚷道:“噢,那太可惜了,像爱丽丝小姐这种年纪,应该多出去交际应酬才是。我希望下次博顿庄园的舞会,爱丽丝小姐能够赏脸参加。”

    “哦天哪,下次舞会?什么时候?”莉莉双眼放着绿光,紧紧盯住布莱恩先生迫切地问道。

    罗丝太太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她女儿的裙摆,布莱恩先生倒是微笑着望着莉莉,好脾气的回答道:“莉莉小姐希望是什么时候?”

    莉莉立刻羞红了脸垂下头来,罗丝太太为女儿解围说:“博顿地区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几位绅士的到来为当地的居民们带来了多么巨大的欢乐呀!知道博顿庄园要再次开舞会的事,大家一定都非常期待!布鲁克,您说是吗?”

    “是的,没错!”布鲁克先生盯着面前的红葡萄酒,随意地答道。

    然后大家便谈起了舞会,布鲁克先生呆呆地,时常出神。但是罗丝太太异常热情,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说话,极尽奉承之能事。

    我无聊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时抬头打量一眼陌生人。我发现布莱恩先生非常健谈,他性格开朗活泼,又温和,笑起来是那样亲切友好,很容易便能获得人们的好感。

    看着他的笑容,总是让人如沐春风般温暖明媚,似乎心中的一切阴郁和沉重都随之迎风飘散,唯留那种迎着微风和阳光的惬意停驻心中。

    而斯特林先生,则始终冷着一张脸,不说话,也不笑,脸上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表情,只除了,时而审视地盯着我瞧以外。

    我想这真是个怪人,大约他现在这副面孔就是玛丽亚和我说的,他在舞会上的样子吧。

    罗丝太太谈起了几位绅士的出身,想方设法地想要打听出几位先生的具体身份。

    她的这种努力并没有白费,最终她打听出布莱恩先生是一位男爵的儿子,而福特先生非常的富有,年收入上万英镑。

    至于斯特林先生,当罗丝太太隐晦地提起这个话题时,被这位先生傲慢无礼地打断了。斯特林先生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似的,突然将目光看向了罗丝太太刚刚雇来的男仆身上:“请给我一杯威士忌!”

    罗丝太太尴尬极了,但我想她可能认为这只是个巧合,于是后来谈话的时候,她又一次试图将话题引到这上面来。然而这一次,斯特林先生直接选择了沉默,将她忽视得非常彻底。

    罗丝太太的脸一下胀得通红,我相信她心里一定已经把斯特林先生与“傲慢无礼”画上了等号。

    也许是终于意识到斯特林先生并不是容易讨好之辈,罗丝太太果断地改变了目标,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布莱恩先生和福特先生身上。

    毕竟这两位,一个身份显赫,一个非常富有,无论哪一个,都将会是莉莉的良配。

第13章 博顿之行

    终于无聊的谈话进行到了尾声,就在布鲁克全家将这群绅士送到门外,我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斯特林先生却突然转身紧紧盯着我说道:“布鲁克先生,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爱丽丝小姐前往博顿庄园做客?”话是对布鲁克先生说的,他的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我。

    接着又看了一眼怀特先生:“对于我的这个请求,但愿舅舅不会觉得过于唐突!”

    怀特先生显然够惊讶的,但良好的教养让他瞬间就恢复了自然,他微笑说道:“当然,亲爱的奥斯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在博顿庄园你有着绝对的自由和权力!”

    我简直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呆呆地望着他不知如何是好。这无疑取悦了斯特林先生,他一整个下午都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缕浅浅的笑意。仅管这笑意转瞬即逝,可惊鸿一瞥间已然足够令我心神恍惚的了。

    那是怎样的笑容啊,在他勾唇浅笑的时候,整个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是在严寒的冬天,突然遭遇了夏天的炎阳一般。

    布鲁克先生大张着嘴巴忘了合上,罗丝太太狐疑而严肃地审视着我,莉莉毫不掩饰她的嫉妒。而其他几位绅士显然也完全没有料到他们的同伴会有此一举。

    斯特林先生并没有等待布鲁克先生的回答,只是扔下一句:“后天见,布鲁克小姐!”

    不出所料的,在绅士们离去之后,我遭到了罗丝太太等人的严厉盘问,尽管我什么也不想说,但我根本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于是我只能说曾经为他们指过路,又有幸遇见过他们在山坡上作画。

    “哦,天哪,他们竟然都喜欢作画吗?在哪里?哪那片山坡?”莉莉双眼亮得吓人,激动得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一叠声地问起来。

    她的指甲掐进了我的肉里,让我不禁皱起了眉头。几秒钟后她发现了自己的失态,然后以最大的速度嫌恶地甩开我的胳膊,拿出丝巾擦拭起那只手来。似乎那里有什么可怕的恶心的病毒,哪怕沾上一点儿,都叫她没法儿忍受。

    由于斯特林先生高贵的身份,布鲁克先生和罗丝太太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的邀请。但罗丝太太仍不遗余力的将莉莉推了出来,据她的说法是“斯特林先生邀请的是布鲁克家的小姐,可不仅仅只是爱丽丝一个人。”

    就这样,我穿上了罗丝太太好不容易说服莉莉“暂借”给我的一件八分新亚麻色长裙,仅管这件裙子对于我来说太宽松了又太长了些,我也只能尽量将腰束紧罢了。

    博顿庄园果然如玛丽亚描述的那样,高大庄严,巍然耸立。当我们的马车到达庄园的时候,管家诺里斯先生接待了我们。他是是一位看起来严肃而精明的中年男人,他不苟言笑,即使是在向我们弯腰行礼的时候依旧面无表情。

    我和莉莉由诺里斯先生带领,穿过两旁种满花卉的小径来到博顿庄园宽阔豪华的大厅。

    房间里迷漫着阵阵暖香,我来不及仔细观察房间的陈设,因为我一眼就看见房中或站或坐着七八位高贵的绅士小姐们,他们优雅高贵,穿着时髦,是我所没从见过的款式。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自己突然变成了一只小鹿,不一小心闯进了人类的聚居地。我感觉自己的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房间里的所有人,在我们进入的那一霎那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我们两个人身上,但是没有人起身迎接,没有人说话,只是以那样居高临下的姿态冷淡地瞧着我们。

    这样一本正经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让我感到压抑,使我难堪。面对这样一群绅士和淑女,我从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可是当我一旦意识到在场的诸位对我们两个抱着轻视、玩笑的心态时,我的紧张和无措霎那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行了个曲膝礼,便在仆人带领下入座。

    莉莉抬头朝其中两位小姐微笑着打招呼,但却没有得到回应。这让她瞬间胀红了脸,行礼的时候也显得慌张急躁,然后结结巴巴地向其他绅士和淑女们问好,但人们只是冷淡地看着她。

    这实在有些奇怪,必竟根据玛丽亚所描述的来看,上次莉莉来博顿参加舞会的时候,都是见过这些人的,而且能够和勃郎特小姐一起唱歌,证明她们关系还不错。

    但今天,那些人仿佛完全不认识她似的,瞥向她的眼神里也充满了不屑和鄙夷。

    就在房间里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之时,门被推开了。来人正是斯特林先生,身后跟着他的两位朋友布莱恩先生和福特先生。

    三位绅士一进来,这群绅士淑女们立刻集体起身迎接,纷纷热情地打起招呼来。他们与之前的冷淡简直判若两人,这种变化令我惊叹不已。

    斯特林先生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仍然很礼貌地与众人点头致意。只是他的视线从来没有在我和莉莉身上停留过哪怕是一秒钟,就仿佛我和莉莉是透明的一般丝毫进入不了他高贵的眼。

    唯有布莱恩先生彬彬有礼地对我点头致意,并主动与我交谈。

    这时有位棕色头发的小姐走了过来,加入了我们的谈话。

    布莱恩先生介绍道,这是勃郎特小姐,我立刻想起了玛丽娅曾说过的话,原来她就是与莉莉在舞会上比试过唱歌的小姐。

    她微笑着问我:“我听到人们谈起,这一带以前全都是布鲁克家族的产业,是这样吗布鲁克小姐?”

    她的态度看上去那么彬彬有礼,表情是那样的天真而好奇,然而问出来的话却如此令人不快。

    我看到莉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这位小姐一直在盯着我的脸,其他人也停止了交谈,将目光移了过来。

    布莱恩先生皱了皱眉,“布鲁克小姐,我想你可以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你有权这么做。”

第14章 受辱

    布莱恩先生真是个好人,但显然,这个问题我没法逃避,我也没想过要逃避,毕竟在有心人面前,有些事始终是避无可避的。

    我挺直了脊背,回答道:“是这样的,只可惜家母不幸去世后,父亲沉浸在悲伤之中无心打理产业,如今布鲁克家已不复从前了。”

    “噢,那真是太遗憾了。”勃朗特小姐仍旧优雅地微笑着:“这么说来,布鲁克小姐,噢不,我应该称呼她为莉莉小姐,并不是你父亲的亲生女儿喽?”

    莉莉已经摇摇欲坠,我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椅子的存在,她这会儿已经跌到了地上。

    “是的,如您所见。”我冷淡地答道。

    勃朗特小姐笑了,另外几位年轻小姐也都笑了,她们笑得意味深长,令人浮想联翩,但我还没有蠢到感受不到她们笑容中的不怀好意。

    这一刻我明白了,原来她们是因为知道了莉莉的身世,而对她态度大变。

    布莱恩先生提议要带我们参观博顿庄园,事实上,我对参观博顿庄园并无兴趣,但是参观庄园总比坐在这里像只猴子似的被人取乐好些,于是我和莉莉在三位绅士的陪同下出发了。

    没有人知道,母亲在世时,我曾随母亲受邀来这里做过客。虽然博顿庄园已经易主,但几年过去了,这里显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但是当参观到一间足有上百英尺大的书房时,还是令我惊艳了,我从小就酷爱阅读,家中虽然也有一些藏书,但数量和这里比起来,可就完全不够看了。

    这简直就是书的世界,知识的海洋!如果我能有幸拜读这些著作该有多好呀!

    也许是我眼中的渴望太浓,布莱恩先生慷慨地表示:“如果布鲁克小姐愿意,这里的所有书籍,您可以随时借阅!”

    我知道作为一名淑女,我应该矜持地婉拒,但——看着那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大部头,拒绝的话语在舌尖打了几个转就是没法吐出来。

    “我想这——太唐突了!”我有些犹豫,心中有两种想法在不停地拉锯。理智告诉我应该拒绝,然而情感却又要呐喊着想要接受。人们在面对诱惑的时候,往往不那么容易能够摆脱诱惑。

    “噢您完全没必要介意,这里的书有一半以上是属于斯特林的,我想他非常乐意让这些藏书不至于被埋没!”然后他看向斯特林先生说道:“我说的没错吧,我的朋友?”

    “事实上我一惯认为,书并不是用来落尘或被虫蛀的,如果有人能够欣赏它们,那真是万幸的事情!”这位先生仰着下巴面无表情地说道。

    于是我就厚着脸皮谢过两位绅士,并且大胆地浏览起来。这里的藏书真的太过丰富了,各个科目,绘画、历史、地理、科学、政治、法律、音乐……简直是包罗万象!

    当我正兴致勃勃地浏览着群书的时候,来了三位小姐——史密斯从男爵的三个女儿。

    我无意中一抬头就看到一位个子高高的皮肤呈小麦色的吉娜·史密斯小姐走向了斯特林先生。

    吉娜·史密斯小姐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斯特林先生显然又恢复了他一惯冷漠高傲的姿态。有时点下头,有时从鼻子里“嗯”一声,并不时皱眉。

    但遗憾的是,史密斯小姐并没有发现他的不耐烦。或者说她发现了,却不愿意错过一次可以单独相处的机会。因为这时,在偌大的藏书室中,几位先生女士全都分了开来。

    似乎察觉到我的注视,史密斯小姐恼怒地瞪了我一眼。然后突然抬高了声音叫道:“我简直不能理解,怀特先生怎么会邀请那种破落户来到庄园做客。这倒并不是说我对怀特先生有什么不满,事实上他是一位善良的绅士,但也许就是太善良,常常会让有些人误以为自己好像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这样高贵的人呆在一块儿似的,您说是吗?斯特林先生!”

    我注意到史密斯小姐说这话时,眼睛是斜睨着我这个方向的。

    在这样的时刻,我心里却并不如何痛苦,我心里还有期盼,或者应该说存在着某些隐秘的信任。所以我在等,然而我什么也没有等到,斯特林先生既没有为我说上一句公道话,也没有为史密斯小姐的失礼而表达自己的观感。

    也许在一群真正优雅、庄重的绅士淑女面前,我会自惭形愧。倒不是说我认为自己有多么低贱,只是我对自己缺乏那样高洁的品性和优雅的谈吐而羞愧,但这绝非认同自己就是一个卑贱之人。

    当我一旦发现,面前的所谓淑女,不过是庸俗、做作、尖酸刻薄之人,而所谓的绅士也不过是虚伪之辈时,我的自惭形愧突然就像被一阵大风刮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此,史密斯小姐的这番言论,丝毫没有达到她想要达到的目的。我肯定自己的脸颊既没有发红,也没有羞得抬不起头来。

    我面色平静地拿起自己选好的一本书,走向了房中另一边的一排书架。

    遗憾的是,这里似乎已经被福特先生和另一位卡琳娜·史密斯小姐所占据了。当我走近的时候,恰巧听见那位小姐压低声音说:“难道说布莱恩先生是看上布鲁克小姐了吗?”

    “哦,我不知道您是从什么地方得出这样的结论的,但我要说的是——这毫无根据!”

    “是吗?可是布莱恩先生见到她来时,是多么高兴呀,甚至殷勤地带领她参观庄园!”

    “哈哈哈……”福特先生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笑得不可自抑,他边笑边说道:“我很抱歉,卡琳娜小姐,我太失礼了。”

    等他终于笑够了,就一本正经地说:“事实上,布莱恩对任何一位女士都是那样风度翩翩,彬彬有礼。您说的事情,是绝不可能发生的,毕竟我们谁都知道他们相差太远了不是吗?”

    “当然,布莱恩先生是理智的,他是个好人,对谁都好。但往往就是这样,绅士们的善良会被人误解,以为自己——您知道的福特先生,有些人一旦感受到别人的善意便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从而产生一些——愚蠢的期待。而绅士们特别是年轻的绅士们,总是容易被一些卑劣之人的肮脏手段所引诱。”

    我想这两位小姐不愧是姐妹,说出来的话也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果说我还可以勉强欺骗自己说,对史密斯小姐的言论毫不在意的话,那么接下来福特先生的话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第15章 我看不起你

    “我想您是多虑了——美丽的卡琳娜小姐。一位准男爵和一个没落地主家的小姐?我的天哪,布鲁克家现在能不能被称之为庄园主都已经要打上一个问号了,我去过他们的大宅子,所有陈设和家具、器皿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了,仆人也少得可怜。他们不过是在装阔而已,那位布鲁克小姐竟然在做着女仆的活计,甚至连件像样的衣服都置办不起——”

    “噢天哪——”卡琳娜小姐震惊地用小扇子挡住自己的嘴唇,低声惊呼:“他们已经没落到如此程度了吗?简直太可笑了,一位小姐,竟然干起了仆人的活?这简直是自甘堕落!”

    “没错,所以你瞧,像我们这样的贵族,只要是脑子没有发疯,是绝不可能对与自己身份地位完全不相符合的人产生任何特殊感情的。布莱恩不过是觉得在寂寞的乡村找到了一个稍微有趣些的玩具罢了,就是这样。”

    然后他们意味深长地轻笑起来,充满默契与欢快。

    我觉得自己应邀而来的行为简直是愚蠢至极,如果说昨天我还对今天的博顿庄园之行有任何期待的话,那么此刻,我只想说自己就是个超级大傻瓜。

    由于心境上的巨大变化,我倒开始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犯了某些史密斯小姐所指责的罪过。我竟然,曾经有那么一丝丝的自得,以为自己可以和那群绅士成为朋友。这简直太愚蠢了!我想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比爱丽丝更大的傻瓜了!

    我认为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再呆下去,转身的时候却意外地撞进一双深沉、幽暗,难辩情绪的黑眸中。

    “斯特林先生,谢谢您让我们见识到了博顿庄园的豪华美观以及各位绅士小姐的高洁品性,不过非常抱歉现在我们得回家去了,再见!”

    也许是听到我的声音,布莱恩先生从远处一排书架后快步走了过来:“哦不,还很早呢,我认为您应该用过晚餐再走!”

    “不了谢谢您!”

    “您怎么了?看起来脸色很不好,哦天,仿佛我再多说一句眼泪就要从那大大的美丽的眼眶中涌出来似的,发生什么事了?”布莱恩先生震惊地嚷道。

    “好吧,既然如此——”他突然瞥向我的手中,“那是法典吗?您总是能让我惊讶,布鲁克小姐!”

    对于我竟然会选择法典,我毫不意外地在接连走来的几位绅士小姐们眼中看到了惊讶和疑惑。

    “不,我只是拿起来随便看看而已,现在该物归原主了。”我飞快地说着,几乎没法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顺利地将书插进书架,原谅我的失礼,我只能将书塞进布莱恩先生的手中。

    “再次感谢您的款待,再见!”说完,我拔腿就向门外走去,没有丝毫的停顿。

    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待我走到门外的时候才听到一位女士尖锐的声音:“天哪,瞧她那个样子仿佛谁给她气受了似的,简直太无礼了,我简直无法想象。”

    “谁说不是呢,我真不明白,斯特林先生怎么会邀请她……”

    然后我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我以为那是莉莉,但我猜错了。来的人竟然是斯特林,他人高腿长几步便追上了我,我的胳膊被他拉住。

    他脸上的表情是那样严肃,看上去还是那样高贵不可侵犯,他也想像那群人一样指责我的失礼吗?但是我不会让这群高高在上的所谓贵族有继续羞辱我的机会。

    “让我认识到自己有多么卑微穷困,将我的自尊狠狠地踩进泥泞,这就是您邀请我来的目的吗?我从来没有想过,来自伦敦的尊贵绅士和小姐们,竟是如此粗俗不堪。如果我的渺小衬托了您的伟大,我的卑微衬托了您的高贵,我是不是得说我很荣幸?恭喜您,终于成功地达成目的了。但是我想要说的是,我——看不起你。而且我从不认为自己卑微渺小,如果不是——不管是因为什么使我落到了今天的地位,但这不是永远,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这些所谓的贵族们大吃一惊,不敢再轻易羞辱于我!”

    我狠狠地甩开他的手,不去看他隐晦的表情,也没有等待莉莉。上帝原谅我,这时候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

    我紧紧攥着拳头,被一股愤怒之火烧得面颊通红,步子迈得又大又急。所谓的贵族也并不是如我想象的一般,真正拥有着高贵的品质和优雅的谈吐。

    原来在所谓的贵族眼中,我并不比路边的一棵小草高大,我只是一个妄图引诱绅士的卑贱下流的女人,一个没有自知之明,以为自己有任何特别之处足以横架于别人之上的人。

    可是最令我痛苦的是,难道曾经在内心深处,我没有因为得到几位绅士的夸赞而自鸣得意过吗?难道我没有因为被邀请前往博顿庄园做客而沾沾自喜过吗?

    可是——玩具,这就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了吗?就因为我没有了母亲,我贫穷,我就要比别人低一等吗?

    我脑中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在不断地怒吼:我不是玩具,没有人可以无视我的尊严,没有!让那些所谓的贵族都见鬼去吧。你们看不起我,我又何尝看得起你们?你们不过就是一群虚伪势利的小人罢了,有什么值得骄傲!

    如果那些所谓的小姐们,不是有出身高贵的父母,她们自己又有什么过人之处足以令她们自傲的呢?她们才华出众吗?她们优雅从容吗?她们善良可爱吗?可是我看到的,只有她们的尖酸与刻薄!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我只能凭着潜意识中留下的记忆沿着小路一直走一直走,当我置身于空寂的旷野之中时,胸中熊熊燃烧的愤怒之火终于开始慢慢消逝了,取而代之升腾上来的是一股无尽的悲凉。

    我不知道上帝打算给我的命运安排些什么,使布鲁克家族从赫赫有名的庄园主沦落为大家的笑柄。而我自己从千金小姐沦落为像女仆一样干着杂活吃不饱穿不暖的可怜虫。

    我可怜的自尊,在那群贵族眼中是那样的可笑,它被任意地践踏着,如同泥泞一般令人厌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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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夫人来自大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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