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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媚眼空空     怡家怡室txt下载     怡家怡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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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拜佛

    大周朝建康二十四年,三伏未出,暑热最盛之际。

    长乐镇东卧牛山上的紫薇花开的如火如荼,红透了大半个卧牛山。

    大慈寺廊下的风铎当啷当啷随风渐发,声音清雅,足以感动世人。

    “愿菩萨保佑太太能早日痊愈,若菩萨怜悯,达成信女愿望,信女愿从此吃斋,潜心向佛。”安姨娘垂着眼睑双手合十,一脸虔诚,跪在莲花蒲墩上重重伏地三拜。

    跪在一旁的陆淑怡眉眼微动,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安姨娘,并不作声。

    “三小姐,你还不快磕头?”安姨娘目光温柔,看着陆淑怡极温和的提醒了一句。

    陆淑怡睫毛微微下垂,看不出面上喜悲,顺从的伏地三拜。

    只是每次双手合十间,她眼底都会有淡淡的水雾升起,心里默念着:“佛祖啊!既然你给了我重活一世的机会,那就请你保佑我的母亲能快快好起来,从此多福多寿,再无病灾,一生顺遂。”

    再抬头,佛祖笑容依旧,手托莲花,看芸芸众生,或卑微,或渺小,又或者富贵至极。

    可走到尽头,终不过一钵黄土掩埋过。

    前世她活的太窝囊,为了一个男人毁了所有,终落的客死异乡的悲惨境地。

    重生一世,她只想擦亮眼睛,守护她要守护的,珍惜她要珍惜的。

    陆淑怡暗暗握了握拳,长长的睫毛在她眼周投下了一圈很好看的光晕。

    “哼!病的那么重,求佛祖只怕也没用。”忽然一个十分不和谐的声音钻入了陆淑怡的耳内。

    虽然那声音极小极低,可在这庄严寂静的佛殿上,却依旧像是一枚石子,激起了水面的浮波。

    陆淑怡右侧蒲墩上跪着一个身穿天香色云锦妆花褙子,长的玉肌圆脸的女孩。

    这女孩虽然年纪不大,可一双眼睛却极厉害。

    眼角微微上挑,还带着七分的嘲弄,狠狠的瞪了陆淑怡一眼。

    陆淑芳比只陆淑怡小了三岁,她是安姨娘的女儿,长的也和安姨娘极像。

    虽然才九岁的孩子,说话就已经带了锋芒。

    安姨娘柔美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慌张,马上不动声色瞪了陆淑芳一眼,目光却极温柔的看向陆淑怡,好像陆淑怡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一样。

    安姨娘抬手在陆淑怡的头上摸了摸,柔声安慰道:“三小姐放心,太太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老太太已经派人去真定府请薛神医了。听说薛神医医术精湛,妙手回春,定能手到病除,太太会很快好起来的。”

    陆淑怡心中冷笑。

    果然,安姨娘还是这么会说话,每一句话都能说到你心坎坎上去。

    尤其是这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细细的眉眼,永远得体的笑容,像是春风拂面一般,让你没有丝毫的防备。

    “谢谢姨娘安慰。”陆淑怡唇角微微动了动,大家闺秀的笑,永远只是点到即止。

    只可惜上一世她不懂掩饰,认为活的随心才好,才不枉人世间走了一遭。

    可到头来她才发现,笑容并非是真的开心,但它却是你最好的掩饰。

    因为你永远看不透,笑容背后那张脸孔是什么。

    陆淑怡由自己的贴身嬷嬷尤嬷嬷搀扶了起来,又有两个小丫头赶上前替她整理衣裙。

    尤嬷嬷是她母亲替她选的管事嬷嬷。

    四十多岁,长的白白净净,头发永远梳的一丝不苟,一看就是个作风很正派的人。

    前世的时候尤嬷嬷也算忠心耿耿,做事尽心尽力。

    只是在陆淑怡母亲死后不久,尤嬷嬷就被揭发出来,说是偷了陆淑怡母亲屋里头的东西。

    当时人证物证俱在,陆老太太陆潘氏念在她对陆淑怡母亲忠心的份儿上,就放她回家荣养。

    可尤嬷嬷走的时候曾悄悄跑来跪在地上哭着求她,说她是被冤枉的,说她没有偷东西……

    只是前世的她并不关心这些事情,脾气也暴躁,压根就不愿意听尤嬷嬷的狡辩之词,最后还是让人把她给强行拖了下去。

    尤嬷嬷走的时候正下着大雨,雨声连连,她听不清尤嬷嬷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大雨里,尤嬷嬷哭的撕心裂肺……

    想到这些,陆淑怡手不由紧紧的绞在了一起。

    安姨娘笑容依旧,温和的询问道:“三小姐是留下吃斋菜还是……”

    “回去。”陆淑怡口中只吐出两个字来,虽然声音不大,却极有分量,不容置疑。

    “母亲身边也需要人伺候。”她不动声色解释一句,冲安姨娘微微一笑。

    安姨娘本来还有些愕然,但是看到陆淑怡的笑容后,又松了一口气,含笑点了点头,吩咐道:“准备马车,回府。”

    “扫兴……”陆淑芳撅着嘴嘀咕了一句,嘴角微微撇了撇,再不说话。

    尤嬷嬷眉头微皱,看了一眼陆淑怡。

    陆淑怡抬手弹了弹衣袖,只当没听见,淡淡道:“尤嬷嬷,我们走。”

    若是前世,她可能早就冲上去给她一巴掌了。

    可这一世,她不会。

    因为有些人,她压根就不值得你去动手。

    马车缓缓而行,车轱辘发出沉重而窒闷的吱嘎声,听的人昏昏欲睡。

    陆淑怡静靠在一个五色云锦大迎枕上,垂着睫毛,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她雪白的肌肤衬着茜红色绣缠枝梅花的褙子,越发耀眼。乌黑的长发梳着三丫髻,上面戴了珍珠发箍,即明艳,又生动。

    一旁伺候着的大丫鬟环儿和秀儿一声不敢发出,生怕惊扰了陆淑怡的好眠。

    车马颠簸,陆淑怡微微动了动眼皮,开口问道:“老太太是差谁去请的薛神医?”

    “回三小姐,是前院大管事吴忠去请的。”秀儿急忙垂首回了一句,生怕回的慢了会惹陆淑怡不快。

    陆淑怡缓缓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秀儿,若有所思。

    前世去请薛神医的也是吴忠,只是吴忠一去就是两日。

    等他请了薛神医回来,她的母亲也已经无药可医了。

    因为在这两日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她母亲唯一的亲弟弟吴成,因为斗鸡和县丞的小舅子发生了争执,最后被县丞的小舅子给打折了一条腿。

    陆淑怡的母亲陆吴氏正好又在病期,也不知道打哪儿听来了这些话,当时就急的犯了心疾。

    不过早上发的,还不到傍晚,人就殁了。

    想到此,陆淑怡浑身一冷,如被寒霜打过一般,眼底有些氤氲,有淡淡的水光泛出。

    不过却是一闪即逝,她马上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情绪。

    秀儿和环儿静悄悄的偷看着陆淑怡脸上的表情,互相之间悄悄的交换着眼色。

    这两个丫鬟都是安姨娘给陆淑怡挑上来的人,今年都十四岁,生的样貌明艳,手脚麻利。

    秀儿爱说话,环儿又比较沉稳,前世两个人倒是都很听话。

    后来她出了那件事后,她被祖母禁足在佛堂,她们两个就去伺候陆淑芳了。

    上一世,好像最后她们都在方姨娘的安排下嫁了人,听说还嫁的不错。

    其实按理来说,这挑丫鬟的事情,本轮不到一个姨娘来做的。

    可陆淑怡的母亲吴氏,自打八年前诞下龙凤胎后,就损了身子,一直精神不好。

    加上还要照料一双双生儿女,早已是心力憔悴,哪里还有心力去管这些事情。

    好在安姨娘是吴氏的姨妹,两人从小就在一处玩耍,也算是手帕交。

    吴氏便也放心将房中大小事物都交由安姨娘打理,当然,也包括陆淑怡的饮食起居。

    所以上一世的陆淑怡,一直觉得母亲对她不够亲近,以为她母亲心里只有一双双生儿女最重要。

    以至于母亲弥留之际,她还安安稳稳的坐在书房中看书。丫鬟来请,她也只是抬了抬眼角,慢悠悠的跟了去……

    日上当空,还未到晌午,日头就毒辣辣的,车内更显闷热。

    陆淑怡坐起身来,微微翘起小指挑开车上茜红色的帷幔,朝外头看了一眼。

    大路两旁树木郁郁葱葱,绿意勃发。树梢上蝉声齐鸣,颇显烦躁。

    陆淑怡又往后颓了颓,秀儿便马上拿了右手边一个绣着美人面的葵扇过来,细细的替陆淑怡打着扇子。

    扇子所到之处,果然是凉意蕴人。

    陆淑怡不动声色冲秀儿微微笑了笑:“扇子打的不错。”

    秀儿立刻笑开了容颜。

    不过她到底是大家子的丫鬟,马上垂了眼睑,低声道:“多谢三小姐夸奖,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陆淑怡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两只手不停玩弄着手中的帕子。

    脑子却在飞快的转着。

    忽地,她眨了眨眼睛,问秀儿道:“八小姐和六少爷什么时候回来?姨娘派人去接了吗?”

    八小姐陆淑静,六少爷陆文杰是一胎双生。

    陆淑静出生的时候只比陆文杰大了半个时辰。

    陆淑怡记得很清楚,建康二十七年冬天的那个雪夜。

    雪花瑟瑟,北风呼呼刮着,冷风刺骨,像是要肃清天地间一切龌龊一般。

    而她,为了去见那个男人,将前来阻拦她的亲弟弟陆文杰一把推|倒。

    当时她只是想离开,想去见那个所谓的心上人……

    可她还是下手重了,陆文杰头部正好撞在了一旁的四角红木桌上,登时鲜血直流。

    陆文杰倒在地上,一双眼睛充满了惊恐和无助,就那么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声音颤抖的哀求着:“三姐……别走……”

    “三姐……别走……”

    一遍又一遍,虚弱的声音被吹散在冷风中。

    鲜血染红了陆文杰的指缝,染红了他淡蓝色云锦长袍的袖口……

    他就那么无助的喊着,浑身瑟瑟发抖。

    可她却咬着牙没有去管,毅然决然的跑去见那个男人。

    等她绝望而回的时候,陆文杰却因为伤势过重昏迷不醒。后来再醒过来,却成了傻子……

    她也因此被陆老太太关进了佛堂,直到陆家落败,她都没能踏出佛堂一步。

    染过豆蔻的指甲猛的插进了陆淑怡的肉里,她却丝毫不觉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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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头稍微做了改动,这样代入感可能更好一点,么么哒~

第二章 出手

    这几日陆淑怡的母亲吴氏一直病着。

    吴氏怕自己过了病气给两个孩子,便将他们送去了自己的娘家,由陆淑怡的外祖母吴老太太照看着。

    前世吴氏去的太急,这两个孩子都没来得急见吴氏最后一面。

    吴氏也是抱憾而终。

    等到后来接回来,两个八岁的孩子哭着喊着要母亲。

    陆淑静更是哭着趴在她母亲的棺柩上不肯从灵堂出来。

    最后还是她外祖母吴老太太劝了又劝,陪着哭了好几场才将陆淑静拉了出来。

    而这也成为了他们以后的一桩心事,遗憾了多年……

    秀儿一愣,见陆淑怡还在等她回话。

    她不敢怠慢,只能回道:“奴婢不知道姨娘有没有安排人去接八小姐和六少爷。”

    前世安姨娘并没派人去接人,那这一世想必也一样吧!

    陆淑怡微微吸了一口气,平静道:“环儿,你去告诉安姨娘一声,就说我要去一趟外祖母家。”

    安姨娘到底也是贵妾,虽然在他们这样大家族里妾算半个奴婢,可安姨娘这些年接着吴氏身子不好的由头,早就算作他们这一房的半个当家主母了。

    况且她才重生,好多事情都还不知道原委,还是要敬着安姨娘几分的好。

    说敬着,可她也没失了自己的性子。

    前世的她脾气不好,说风就是雨,谁也阻拦不住。

    所以她让环儿去,只是去告诉安姨娘一声,并不是去征求安姨娘的同意。

    环儿有些为难的抿了抿唇,支支吾吾道:“太太还病着,八小姐和六少爷回来只怕会过了病气……”

    陆淑怡脸一沉,一口打断了环儿:“环儿,难道我还支使不动你了吗?”

    她眉眼微动,目光落在秀儿身上:“你去告诉姨娘一声,就说我去接八小姐和六少爷回府看母亲。”

    “这……”

    秀儿跪在地上也是一动不动。

    陆淑怡心里动了气,斜睨了秀儿和环儿一眼,将手中的帕子丢在了车厢内:“罢了,我自己去说。”

    说着就要起身。

    环儿和秀儿吓了一跳,两人急忙偷偷交换了眼神。

    陆淑怡只装没看见。

    秀儿磕了个头道:“还是奴婢去吧!”

    陆淑怡不说话,只是叫停了马车,将身子又靠在了身后的大迎枕上。

    秀儿这一次不敢怠慢,马车一停就急忙下了马车去和安姨娘说。

    安姨娘和陆淑芳同乘一辆马车,尤嬷嬷和陆淑芳的嬷嬷朱嬷嬷,安姨娘的嬷嬷贾嬷嬷同乘一辆。

    陆淑怡也不看窗外,只看着跪在车厢内的环儿。

    环儿咽了口唾沫,身子有些瑟瑟。

    前世的陆淑怡性子跋扈,对这些下人不是打就是骂,这样的主子,谁能对她忠心?

    更何况这环儿和秀儿本就是安姨娘安排的人,谈何忠心。

    她收回目光不再看环儿,环儿就那么跪着。

    秀儿很快从安姨娘哪儿回来,不过她来的时候,安姨娘的马车也行了过来。

    安姨娘翘着兰花指挑开车上青螺幔帐,声音不高不低:“三小姐,太太还在病中,贸贸然接回来八小姐和六少爷,这样不好吧?”

    她的语气看似在和陆淑怡商量,实则她已经做了主,就是不想让陆淑怡去外祖家。

    “更何况咱们这趟是专门出来去大慈寺拜佛的,三小姐若是去了外祖家,只怕老太太那边会不好交代。”

    陆淑怡也靠近了车壁,秀儿很识趣的过来挑起了车帘。

    陆淑怡见了安姨娘,冲安姨娘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道:“姨娘不知,昨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头八妹妹说她想回来看娘,所以我就……”

    她讨好的眨了眨眼睛。

    安姨娘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呢,怎么突然就想到了要去外祖家,原来是这样啊。”

    “真是傻子,梦都会相信,哼……”陆淑芳冷冰冰带着嘲讽的语言在风中淡淡散开。

    陆淑怡只装没听见,继续道:“再说这里离外祖家的帽儿胡同很近,我就想去看看。”

    前世她一直觉得安姨娘对她很好很好,甚至比她母亲待她还要好,所以好多时候她还是很愿意听安姨娘的。

    尤其是后来安姨娘说要帮她,让她嫁给那个男人,她就更加将安姨娘当作菩萨一般的供着……

    安姨娘知道她的性子,如果现在不依着,说不定又要闹腾出什么事情来。

    也好,就让她去一趟。

    反正她去了,也未必能把人给接过来,吴老太太那边,也不见得听她这个外孙女的。

    如此一想,安姨娘便轻轻笑了笑,叮嘱道:“去倒是可以去,只是要早些回来,知道了吗?”

    一面又叮嘱秀儿道:“三小姐去了你们要好生伺候着,最晚酉时,一定要劝着三小姐回来,知道了吗?”

    她对秀儿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极有威严。

    若是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她就是当家主母。

    秀儿恭敬的应了声是,安姨娘又嘱咐了车夫几句,又让尤嬷嬷下来,上了陆淑怡的马车,嘱咐了同样的话。

    尤嬷嬷不同于秀儿和环儿那样恭敬,只是淡淡的应了声是。

    陆淑怡不动声色暗暗留心尤嬷嬷。

    上一世她对这个人没有上过心,也没有想要培养自己的心腹,这也是她吃大亏的原因之一。

    今生,她一定要擦亮眼睛寻一些可靠的人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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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吴家

    陆淑怡的外祖吴家住在长乐镇西南角上的帽儿胡同里。

    吴家先前三代都是粮商出身,在这长乐镇上曾经也是辉煌一时,名声显赫。

    尤其是在陆淑怡外祖父吴峥嵘这一代,生意更是一日好似一日。

    吴峥嵘还曾给冀州定北候霍家送过军粮,深得定北候的赏识。

    而陆淑怡的母亲,又是吴峥嵘唯一的女儿。

    所以当年求娶陆淑怡母亲的男子,也如过江之鲫一般。

    只是最后吴峥嵘偏偏看中了陆淑怡的父亲,说他是个生性敦厚之人,又有几分才学,可托付终身。

    陆淑怡的父亲和母亲当年的联姻,也着实让陆家一干子弟羡慕了一番。

    只是陆淑怡的外祖父吴峥嵘身有老疾,听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活不过四十,便过劳而死,撒手人寰了。

    吴峥嵘一死,给霍家军送军粮一事也被易州潘家接替。

    陆淑怡唯一的舅舅吴成,当年年纪尚幼,性子又爱贪玩。几年下来,吴家的许多粮铺便成了潘家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陆淑怡的母亲渐渐的在陆家便也没有从前受宠了。

    陆淑怡心中漫过淡淡的哀凉,眼神微黯。

    想着自己当年的遭遇,也是因为外祖家没有得力的人,她和妹妹才会惨遭劫难,没能躲过去……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帽儿胡同,陆淑怡翘起小指挑开了车帘来看。

    这条胡同虽然不长,可一整条胡同都是吴家的。

    吴峥嵘是独子,到了吴成这一代又是独子,便也没有所谓的财产斗争。

    现在的吴家,还算是完整的。

    至少外头看来,并没有坏掉。

    不过谁又能想到,如此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之家。几年之后就会易主,大厦将倾,成了花街柳巷,莺莺燕燕卖唱之地。

    黄昏迟暮,旧人早已不知归途……

    陆淑怡咬了咬唇,轻轻的放下了车帘,再不敢看。

    “三小姐,到了。”尤嬷嬷垂着眼睑提醒了一句,秀儿已经利索的下了车去通禀。

    环儿又去放了脚踏,尤嬷嬷虚扶着陆淑怡缓缓下了马车。

    平常陆淑怡来,马车都会停在吴家的西门上,并不会从正门进。

    西门上守着几个褐衣小厮,忙垂了眼睑问安,并不敢抬头。

    吴家虽然不如从前繁盛,可该有的规矩还是不缺。

    片刻功夫,就有个身穿素蓝色妆花褙子的妇人快步走了出来,

    这妇人四十多岁模样,身材清瘦,面色有些清白,头发梳了个圆髻,上面簪着赤金簪,既不失了身份,又不过分奢侈。

    “外祖母。”陆淑怡颊上带了笑容,快步迎了过去行礼问安。

    杨氏笑了笑,忙一把携起:“免了。”

    陆淑怡的外祖母杨氏是个很好的人,为人处事周到公正,做事也不张扬。

    只是性子有些绵软,所以陆淑怡的外祖父吴峥嵘死后,杨氏也受了许多委屈。

    本来不善于交际的她,为了儿子,也开始和各家夫人周旋,委曲求全。

    当年吴家落败时,杨氏不堪受辱,用了三尺白绫,悬梁而去。

    后来陆淑怡听说,杨氏去的时候是个大雪天,雪下了足足三尺厚,吴成就跪在雪地里,整整跪了一天……

    而她,连送杨氏一程的资格都没有……

    眼角有些温热,陆淑怡忙用笑容遮掩。

    尤嬷嬷领着秀儿和环儿行了礼。

    杨氏微微一笑,又拉了陆淑怡的手问道:“怡儿,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想到来看我了?”

    一面看着陆淑怡红扑扑的小脸,心疼道:“瞧瞧,热坏了吧?”

    陆淑怡抛开心中伤感,甜甜一笑,把自己当作十二岁的小女孩一般,冲着杨氏眨了眨眼睛,撒娇道:“是热,安姨娘带着我去大慈寺拜佛,给母亲求平安了。您看,我都出汗了。”

    说着故意拿袖子在面前扇了扇,笑眯眯的看着杨氏。

    她今儿穿了一身茜红色绣着缠枝梅花的褙子,梅花上还用银线描了一遍,颇有几分奢华。

    再看看头上还带着珍珠发箍,这哪里是去拜佛,分明是去赴宴用的行头。

    杨氏看了一眼,不由皱起了眉头。

    只是当着陆家下人的面她不好说什么,只能拉了陆淑怡的手道:“我屋里正好有冰镇梅子汤,喝一碗就凉快了。”

    陆淑怡已经看出了杨氏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快,她只装没看见,笑眯眯的拉了杨氏的手:“好啊,您这里的冰镇梅子汤最好喝了。”

    陆淑怡隐约记得,前世也是因为这套衣裳,给她惹了不少祸端出来。

    她记得,她拜佛回去以后,去回祖母的话。

    陆老太太当即指着她的衣衫狠狠责骂了几句。

    说她母亲还在病中,她就打扮的这样明艳,这哪里是伺疾的人,叫外人瞧见了还以为她们陆家的女孩子有多张扬呢!

    而她前世也太爱惜自己的容貌,性子又倔强。竟然当场和陆老太太顶撞了几句,导致陆老太太对她十分的不喜。

    这在以后的日子里,乃至那件事情发生以后,陆老太太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认为她就是自作孽不可活的那种人。

    她想,现在杨氏看到她穿成这样,也是和陆老太太前世看见她一样的想法吧!

    陆淑怡不动声色的掩饰了自己的情绪,弯着眼睛笑眯眯的跟着杨氏进了杨氏的上房。

    吴家上头再没有老人,杨氏现在是吴家最大的,自然而然住进了上房。

    房中的陈设还是和前世一样。

    古朴的红木家具,右手边的花架上还养着两缸睡莲。莲下游着两尾赤红金鲤,鱼尾扑棱扑棱打起不大的水花,颇显生机。

    “来,先净手,再喝梅子汤。”

    杨氏的大丫鬟墨菊垂着首捧了热手巾过来,陆淑怡接了,净了手,四周打量一圈,皱眉道:“外祖母,我弟弟和妹妹呢?怎么不见他们?”

    杨氏拉她坐在了铺着青丝细篾凉席的罗汉床上,递了一碗冰镇梅子汤,摸了摸她的头发道:“静儿和杰儿跟着你舅舅出去了,说是去看什么……看什么杂耍,还没回来。”

    陆淑怡的舅舅吴成是杨氏二十七上生的,吴成比陆淑怡的母亲整整小了十岁,今年刚十八。

    据说杨氏生吴成的时候难产,差点丢了一条性命。所以吴成出生后,吴家便将这个孩子视若珍宝,格外的娇惯。

    本该成家立业的年纪,偏一副没玩够的小孩子心性。

    陆淑怡哦了一声,慢慢的吃了一口冰镇梅子汤。

    一口下去,果然是口舌生津,凉意透心。

    前世她的小舅舅吴成,好像就是今日和县丞的小舅子斗的鸡。

    后来吴成输了,却不肯认,两人闹起来,才被县丞的小舅子打折了一条腿……

    陆淑怡的母亲也是因为得知了这件事情,才加速了死亡。

    陆淑怡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杨氏却看着她小声问道:“你母亲病着,你怎么穿成这样?就不怕……就不怕别人笑话,惹你家老太太不高兴?”

    “是姨娘让我穿的啊!”陆淑怡委屈的撅了撅嘴,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杨氏:“姨娘说我穿这件最好看了。”

    安姨娘的母亲是杨氏的堂妹,前世的安姨娘待人接物做的非常好,几乎找不出破绽,因此杨氏也很信任安姨娘。

    后来陆淑怡的母亲吴氏死后,也是因为杨氏信任安姨娘,怕陆淑怡再有继母三个孩子会受罪受苦。这才助着安姨娘,让安姨娘扶了正。

    但是这一世,陆淑怡却不想让安姨娘得偿所愿。

    陆淑怡努力让自己保持十二岁不谙人事的模样,又撅了撅嘴:“姨娘还说女孩子就是要爱惜自己,每天都漂漂亮亮的才好。”

    杨氏果然变了脸色,目光有些发沉。

    陆淑怡知道外祖母这是生气了。

    生气了才好,这样才能真的看清楚一个人。

    “外祖母,我这样穿不对吗?”陆淑怡放了手中的冰镇梅子汤,眼神有些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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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姊妹

    屋内一时有些沉闷。

    门口立着的秀儿和环儿相互对视一眼,脸色也不大好。

    尤其是秀儿,她是管衣裳首饰的丫鬟。

    虽说这件衣裳是安姨娘挑的不假。

    可她当奴才的,主子出门穿的不合时宜,她应该提醒主子才对。

    可她却没有……

    她心里十分忐忑,七上八下,忍不住咬了咬唇,眸子垂的更低。

    杨氏看了一眼满眼沮丧的陆淑怡,有些心疼,忙抬手摸了摸陆淑怡柔软的头发,软声道:“怡儿,女孩子的美不在于外表和穿着,你懂吗?”

    杨氏说话的时候,目光却不着痕迹从秀儿和环儿身上扫过。

    这两人登时好似被针扎了一下,浑身都不自在,头垂的更低。

    杨氏是极有涵养的人,自然不会亲自去教训陆家的人。

    只是她转首定定看着陆淑怡,携了陆淑怡的手,温言教导道:“怡儿,你也不小了,往后自己也要学着判断事情。”

    杨氏颊上带着笑容,可陆淑怡却能感觉出她手心的温凉:“姨娘虽然待你很好,可姨娘也有自己的孩子要照看。有些遗漏照顾不到的地方,你总要自己去做,知道了吗?”

    “况且你母亲现在病着,也没人教导你,你要更加上进才行。”

    陆淑怡知道,这些话杨氏是说给秀儿和环儿听的。

    这二人是安姨娘挑出来的人,想必回去后,她们二人也会原封不动的将这些话学给安姨娘听。

    杨氏能说出这番话,陆淑怡心里还是很激动的。

    前世的杨氏虽然软弱,可是为母则强,只要是她孩子的事情,她都会坚强起来。

    哪怕争得头破血流,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也心甘情愿。

    陆淑怡眨了眨眼睛,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外祖母,我知道了。”

    杨氏盯着她看了许久,久久才道:“我的怡儿好像长大了,懂事了。”

    陆淑怡听了,立刻露出小女孩的娇羞,喊了一声:“外祖母”便扑进了杨氏的怀里。

    这个怀抱很温暖。

    前世的她没有好好珍惜过,只希望这一世,她能守护住外祖母,不要让她悬梁而去。

    陆淑怡小小的手搂的更紧了几分。

    杨氏一愣,总觉得她这个外孙女今儿哪里不对。

    平常飞扬跋扈惯了,今天倒乖巧的很。

    她轻轻拍了拍陆淑怡的后背,心道可能是这几天她母亲病着的缘故吧,孩子总是会成长的。

    她欣慰的笑了笑,勾着唇角道:“又不喝梅子汤了?”

    “喝。”

    “你这孩子……”

    杨氏笑着摇了摇头,又让墨菊换了一盏才冰镇好的过来:“你母亲可好些了?”

    话一出口,又觉得问一个孩子不妥当,便转首去问尤嬷嬷:“太太可好些了?”

    尤嬷嬷是吴氏亲自挑上来的,为人还是很可靠的。

    尤氏福了一福,恭恭敬敬回话道:“太太气色还是不大好,今儿早上只吃了半盏燕窝,可没多久又全吐了。老太太那边派人去真定府请薛神医了,明儿应该就能有消息了。”

    杨氏皱了皱眉,眼底有焦急有担忧,也有无奈。

    什么事情都能替,可病却不能替。

    她看一眼陆淑怡,叹气道:“你母亲可真是受罪了。”

    陆淑怡微微垂了眼眸,也显得颇为伤感:“所以我想接了八妹妹和六弟回去。”

    “什么?”杨氏一愣,有些犹豫的看着陆淑怡。

    “回去了谁能看顾他们?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两个和你母亲最亲近。只要到了府上,就会时时刻刻粘着你母亲。”

    “……你母亲现在病中,最需要静养。”杨氏摇了摇头,断然拒绝:“不行,绝对不行,还是让他们跟着我吧!”

    陆淑怡心里有些发急。

    吴氏现在情况不明,薛神医要后天才能到,前世的悲剧她不想再发生在陆淑静和陆文杰的身上。

    必须带他们离开。

    陆淑怡咬了咬唇,眼里泛起了泪花,带着哭腔道:“外祖母,母亲也想八妹妹和六弟。要不……要不您和舅舅一起过去吧,等薛神医来了,你们再回来,好不好?”

    只要杨氏带着吴成去了陆家,那吴成也就不会和县丞的小舅子斗鸡,不斗鸡就不会有前世的悲剧。

    陆淑怡心情有些小激动,眨了眨眼睛伤心道:“母亲昨晚还说呢,说她想您!”

    她冲尤嬷嬷使了个眼色,尤嬷嬷犹豫了一下,马上恭敬道:“太太是说想您。”

    陆淑怡这么一哭,杨氏瞧着也心疼。捏一捏手中的帕子,沉吟片刻,方道:“也罢,这府里的事情我就暂且不管了,先跟你走一趟。反正我也惦记着你母亲,夜里也睡不好。等薛神医来了,瞧过了我再回来。”

    陆淑怡心中一喜,忙收了泪,拉了杨氏的手撒娇:“我就知道,外祖母对我最好了。”

    杨氏还有些不习惯这样的陆淑怡,笑着摇了摇头,吩咐道:“墨菊,你去让陈贵把少爷找来。”

    墨菊应声而去。

    这厢陆淑怡欢欢喜喜的陪着杨氏说话,又吃了一盏冰镇梅子汤。

    杨氏打算等陆淑静他们回来,用了午饭再去陆家。

    陆淑怡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只笑盈盈道:“全凭您做主。”

    杨氏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了尤嬷嬷几句话,大抵不过是吴氏的病情和这两天的情况。

    尤氏是个细致的人,回答的样样周全。

    杨氏听着不住点头,又和陆淑怡说起了吴氏小时候的事情。

    陆淑怡耐心的听着。

    前世她其实很不喜欢听人说话,也不喜欢听人说过去的事情,总觉得很烦。

    但是现在的她却不同,心能沉下来,也愿意去听这些最宝贵的记忆。

    片刻功夫,就有一推人簇着两个花团锦簇粉嘟嘟的小人儿走了进来。

    八岁的陆淑静梳着双丫髻,穿着瑞锦纹的襦裙。白白嫩嫩的小脸还未张开,两腮带着婴儿肥,一笑还有两个浅浅梨涡。

    她的眉眼和陆淑怡很像,一笑一颦都透着可爱。

    “我先进来的。”她软软糯糯的冲着比她迟一步的陆文杰皱了皱鼻子,语气有些得意:“今天是我赢了。”

    陆文杰虽然和陆淑静是龙凤胎,可两人的样貌却不大相同。

    陆文杰的轮廓更像他们的父亲陆云笙,立体的五官,极温柔的眉眼,笑起来很让人着迷。

    “好吧好吧,你赢了,就算你赢了。”陆文杰小大人一般的挑了挑眉,不以为然道:“女孩子就是爱玩这么无聊的东西。”

    他比陆淑静只小了半个时辰,虽然是弟弟,可他总是不愿意承认他比陆淑静小,总是以哥哥自居。

    “瞧瞧你们,都热坏了吧,快来我这里。”杨氏宠溺的招了招手。

    这两人的目光这才落在了杨氏的身上,继而又落在了一旁陆淑怡的身上。

    不过这目光一闪而过,陆淑静很快像小猫儿一般的躲过了陆淑怡的目光,垂了眸子。

    她是怕陆淑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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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意外

    陆淑怡看着陆淑静脸上的表情,心像是扎了一根锋利无比的刺,疼的难受。

    前世的她脾气太暴躁。

    尤其是陆淑静和陆文杰出生以后,她总觉得母亲所有的爱都给了他们姐弟二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正因如此,她对陆淑静本能的带了几分怨恨和嫉妒,凡事要和她争个你短我长。

    尽管陆淑静比她小了整整四岁,本该是她去呵护幼妹的,可她却总是找机会欺负陆淑静……

    这也给那些有心之人制造了矛盾点,好像总是有人挑拨她们姊妹之间的感情。

    陆淑怡咬了咬唇,有些心酸难过

    “你这孩子,看见你姐姐来了,怎么也不叫姐姐。”杨氏疼惜的摸了摸陆淑静的头。

    陆淑静怯怯的拿眼角偷偷看了一眼陆淑怡,犹豫了半响,正要开口。

    “妹妹。”陆淑怡先开口喊了一句。

    她弯着眼睛,笑容绽放。

    陆淑静微微一愣。

    她看着这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一眼杨氏。

    杨氏知道她们姊妹们爱闹脾气,不由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陆淑静咬了咬唇,这才喊了一声:“三姐姐。”

    杨氏满意的点了点头,高兴的笑了起来。

    陆淑怡也扬起了唇角,端了桌上的一盏冰镇梅子汤,有些讨好道:“你喝吗?可凉了。”

    “你们女孩子就是麻烦。”陆文杰突兀的背着手说了一句,旋即冲陆淑怡咧着嘴笑了笑,露出了两颗好看的小虎牙:“三姐,你怎么来了?”

    陆淑怡看着面前完好无缺的小人儿,忽闪着大眼睛,天真无邪的样子。

    她蓦然眼眶就有些发酸。

    还好,她重活了一世,这一世她绝不再糊涂。

    陆淑怡敛了情绪,笑看着陆文杰:“瞧你,都成了小花猫了,过来姐姐给你擦擦。”

    陆文杰的乳母忙捧了热帕子过来。

    陆文杰也很乖巧的让陆淑怡擦了脸:“还是大姐好。”

    陆淑怡看着陆文杰天真的小脸,虽然笑着,可眼睛却酸的厉害。

    杨氏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然了,你们可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本来就同气连枝,彼此关爱我瞧着也喜欢。”

    陆淑静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陆淑怡一眼。

    陆淑怡仍旧笑着,拉着陆文杰的小手,让陆文杰坐在了她身旁:“舅舅呢?怎么不见舅舅?”

    陆淑怡眼风扫过门口,并不见有人进来。

    她心里有些发急。

    “是啊,你们的舅舅呢?”杨氏皱起了眉头,目光落在了跟着陆淑静的胡嬷嬷身上。

    胡嬷嬷是杨氏的贴身嬷嬷,办事妥贴,由她跟着两个孩子,杨氏也放心。

    胡嬷嬷抬眸看一眼杨氏,面露难色:“少爷他……”

    杨氏心道不好,她这个儿子没有一天让人省心的,天天都要给你找点事儿出来。

    今儿打闹,明儿又拐了谁家的公子去喝酒。

    真是操碎了心。

    “这又是怎么了?”杨氏声音变的格外无奈,眼神也有些黯淡。

    都说年轻的时候要靠男人撑门面,老了要靠儿子壮门头。

    可现在倒好,她处处要为这个儿子烦心。

    陆淑怡心也揪着。

    前世吴成去斗鸡,是断了一条腿后才被人抬回来的。

    杨氏为此哭的死去活来,也无暇再顾及女儿的病。

    “奴婢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只是有人叫他,他就跟着走了。”胡嬷嬷抿了抿唇,也颇为苦恼:“少爷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谁都拦不住啊。”

    杨氏一听急了,皱着眉追问道:“谁喊的他?”

    胡嬷嬷一脸苦瓜相,支支吾吾道:“奴婢也不知道是谁喊少爷,只说是去玩一圈儿就回来。喊少爷的那个人,奴婢先前也没见过。”

    陆淑怡听着心里不由一沉。

    前世她只知道舅舅的腿被打折了,却不知道舅舅竟然是被人喊去斗鸡的。

    她还以为是舅舅自己要去呢!

    她有些懊悔,前世的她还真是活的糊里糊涂的,只一个情字当命看……

    到底是谁叫了她舅舅去斗鸡呢?

    这会不会是个布好的局?

    陆淑怡心头一冷,端着那盏冰镇梅子汤,一口一口的喂陆文杰吃。

    “外祖母,那您还跟着我回去吗?”

    陆淑怡看着陆文杰喝完了最后一口梅子汤,方放了空碗盏,眨着大眼睛看着杨氏。

    杨氏心里发急,又问胡嬷嬷:“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胡嬷嬷苦哈哈的摇了摇头。

    杨氏一巴掌拍在了桌上,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不省心的孽障,真是气死了。”一面说一面捶着胸口。

    陆淑静很体贴的伸出小手替杨氏抚着胸口,安慰道:“外祖母,您别动气。”

    陆淑怡握了握手里的帕子,她知道吴成在什么地方。

    前世吴成是从五道口的程家大院里抬出来的。

    五道口程家大院本来住着一户姓程的商户,后来这宅子的主人不知怎么得就染了赌|瘾,不过三五年功夫就将祖上基业败坏了个一干二净。

    程家落败,程家大院成了赌|坊的地盘。

    这里面设了赌|坊,还有唱曲的名伶,斗鸡的,走马的都有。

    那些名门望族的公子哥儿们,也是时不时偷偷溜出来去程家大院消遣。

    陆淑怡不动声色安静的看了杨氏一眼:“外祖母,上次我来看您,我听舅舅说有什么程家……程家大院什么的,可好玩了。”

第六章 猫腻

    一听程家大院,杨氏身子一僵,脸色有些难看,严厉道:“你别听你舅舅胡说,那不是什么好去处,也不好玩。”

    陆淑怡点了点头,呢喃道:“舅舅说程家大院好玩,说不定就是去了程家大院。”

    胡嬷嬷想了想,连着点头:“太太,三小姐说的没错。奴婢听着,好像就是什么……就是什么程家大院。”

    陆淑怡心中稍安,望了一眼杨氏:“母亲说她也想见见舅舅,她也有一段日子没瞧见舅舅了,心里着实惦记。”

    她声音有些低沉,听上去还带着几分呜咽之声。

    环儿和秀儿都忍不住偷偷看了陆淑怡一眼。

    这还是她们三小姐吗?

    以前她可是从来不待见她这个舅舅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杨氏却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这大半辈子,就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又是老来子,谁不疼惜?

    陆淑怡的母亲未出嫁前,可是最疼爱她这个弟弟,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弟弟。

    现在他姐姐病着,他这个当弟弟的,还能安心的去玩?

    杨氏越想越气,不由立眉吩咐道:“胡嬷嬷,你去让陈贵带一拨人到程家大院找那孽障。要是找到了人,也不用听他说什么,给我堵了嘴捆了来就行了。”

    陆淑怡暗暗叫好,就该如此。

    吴成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能凡事依着他折腾,好好管教还来得及。

    胡嬷嬷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怎么办,一时领命而去。

    胡嬷嬷一走,杨氏就命人摆了饭,祖孙三人就在杨氏房中用了中饭。

    吃罢了饭,杨氏坐在榻上喝茶。

    陆淑怡便陪着陆文杰玩解九连环。

    陆淑静对她还有些抵触,不肯和她玩耍,只坐在一旁让尤嬷嬷陪着她玩翻绳。

    陆淑怡知道有些心结并不好解开,便也不强求,各玩各的。

    正玩到一半,陆淑怡忽听见门口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滚开,你们这些混帐东西,谁让你们捆着爷了……”

    陆淑怡忍不住挑了挑眉,知道是她舅舅回来了。

    她心头微快,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吴成回来了,这也就意味着前世的悲剧不会再发生。

    “祖母,是舅舅回来了,我去看看。”陆淑怡丢了九连环,恨不得立刻就见到吴成。

    杨氏沉着脸摆了摆手:“你别出去,让他进来。”

    “你们这些瞎了眼的……”

    吴成还在门口骂骂咧咧的。

    杨氏脸色愈沉,呵斥道:“没规矩的东西,还不快进来。”

    门口一时沉寂,一丝声音都不闻。

    吴成虽然是个纨绔子弟,可对自己的母亲却很敬重。

    只要杨氏开言,他都会有几分思量,小心应付。

    内室门上的珠帘晃了晃,从外踱进一个人来。

    这人垂着头,脚步挪动的很慢,一身烟青色的杭绸直裰有些皱巴巴的,上面隐约还能看见勒痕。

    陆淑怡忍不住想笑,没想到这个陈贵胆子还挺大的,真的是捆着回来的。

    她憋着笑,轻快的冲吴成福了福:“舅舅。”

    吴成有些尴尬的看她一眼,讪讪一笑,表情十分好笑。

    他就那么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杨氏,等走近了才屈膝跪在了青石地上,喊了一声:“娘。”

    杨氏眼风扫过陆文杰和陆淑静。

    陆文杰和陆淑静的乳母便上前急忙拉了两个孩子走开。

    尤嬷嬷也过来搀扶陆淑怡。

    陆淑怡其实很想留下来听一听,她想知道到底是谁拐着吴成去了程家大院。

    她总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必定有她不知道的内幕。

    不过外祖母要训斥舅舅,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实在不便留下。

    如此一想,便行礼告退,随着尤嬷嬷出了内室,去了东次间。

    东次间离杨氏的卧房只隔着一个正厅,杨氏说什么,陆淑怡还是能听见的。

    环儿和秀儿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很安分的跟着陆淑怡。

    陆淑怡却不想让她们闲着。

    东次间靠墙的案几上正好放着一碟子脑核桃,这脑核桃个头不大,极难剥开。

    用锤子砸太小,容易碎,非的先用极小的锤子敲开一个小缝,再用手一点点剥开才行。

    这一盘子,应该够她们两个剥一阵子了。

    陆淑怡勾了勾唇角,指了指核桃:“我要吃核桃。”

    秀儿抿了抿唇,心里虽然各种不愿意,但还是乖乖应了一声,坐过去剥核桃。

    “六少爷也爱吃这个,你们两个多剥点。”陆淑怡目光又落在了身后的环儿身上。

    环儿本来还想立在门口听听杨氏都说了什么话。

    听到陆淑怡吩咐,只好撇了撇嘴,过去和秀儿一起剥核桃。

    陆淑怡很满意,这才让尤嬷嬷端了个小杌过来,安安稳稳的坐在东次间的门口,悠闲的看着环儿和秀儿剥核桃,耳朵却支起来听杨氏那边的动静。

    “你不是陪着静儿和杰儿出去玩了吗,怎么又丢下他们跑了?”杨氏声音严厉,并没有给吴成好脸色。

    她捏了捏帕子,狠狠瞪了吴成一眼,恨铁不成钢道:“程家大院是什么好地方?是你该去的地方吗?”

    吴成仍旧一言不发的缩着脖子跪着,半响才小声道:“儿子错了,请母亲责罚。”

    杨氏听见吴成认错,虽然心头的怒气稍微缓和。可到底是发了火,总要做做样子,让他知道害怕才行:“错了?一句错了就能了事?”

    杨氏仍旧沉着脸,呵斥道:“你姐姐还在病中,你不急着去看看,反倒跑到那种地方去玩。”杨氏咬了咬牙,恨声道:“要是你爹爹还活着,一准儿打折了你的腿,看你还乱跑。”

    说到此处,杨氏不由红了眼圈儿,心里有些委屈。

    这家里但凡有个懂事儿的男人,她也不用这么累心。

    吴成偷偷看一眼杨氏,见杨氏拿着帕子抹眼泪,浑身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娘,这次是我不对,您别生气了好不好?”他站起身来往前几步,复又跪在了杨氏面前,抬头看着杨氏哭红的眼睛,叹气道:“我也是一时好奇,之远说斗鸡挺有趣的,我就想去看看……”

    之远?

    陆淑怡皱了眉。

    之远不是安姨娘的二弟安宜诚的小字吗?

    没想到竟然是他邀着吴成去斗鸡的。

    陆淑怡眼神透了三分凌冽,咬了咬下唇。

    这安姨娘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知道吴成是个爱玩的人,又是她母亲唯一的弟弟,便在吴成身上下手。

    吴氏在病中,弟弟出了事儿,她能不着急吗……

    这一切若真是安姨娘安排的,那她的心,可真是歹毒。

第七章 回家

    陆淑怡心情复杂,说不出的滋味慢慢在心头发酵。

    前世吴成出事以后,杨氏一定也查过,当时是谁拐带的吴成去斗鸡。

    查的时候必定也牵扯出了安宜诚。

    只是为何杨氏没有追究安宜诚的责任?没有追究安家?也没有追究安姨娘?

    陆淑怡咬了咬唇,眉头微蹙,有些想不明白。

    莫非是为了他们姊妹三个?

    陆淑怡心思百转千回。

    前世她母亲去了以后,他父亲本来该另外续弦的,最后安姨娘却在杨氏的帮助下,顺利的扶了正。

    这其中,难道还有隐情?

    或者,安姨娘向她外祖母承诺了什么?

    陆淑怡正想的出神,胡嬷嬷忽然来请:“三小姐,太太请您进去一趟。”

    陆淑怡眨了眨眼睛,起身跟着胡嬷嬷进了内室。

    她进去的时候,杨氏已经训斥完了吴成。

    吴成正坐在一旁的绣墩上剥瓜子吃,见陆淑怡走进去,他脸上还有些讪讪然,干咳两声,张口道:“我们怡儿又长高了些。”

    杨氏虽然脸色好了许多,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外甥女都长高了,懂事了。再看看你这个当舅舅的,也不怕出去给外甥们丢人。”

    吴成垂着头撇了撇嘴,低喃了一句:“娘,在外甥跟前,您好歹给我留两分面子遮羞。我这以后……我这以后还怎么在外甥面前树立威信。”

    陆淑怡听着忍不住抿着嘴笑了起来。

    尤嬷嬷和胡嬷嬷也憋着笑,偷偷看着吴成。

    “还知道要脸了……”杨氏也忍不住笑了一声,一面拉了陆淑怡的手,一面呵斥道:“还不快去收拾收拾,这就跟着我去瞧你姐姐。”

    吴成一听,脸上登时挂了笑容,如得了大赦一般,一溜烟退了出去。

    “哎……真是叫人不得清净。”杨氏轻叹了一口,不过心情却明快了许多,吩咐吴嬷嬷道:“收拾收拾,去看姑奶奶。”

    吴嬷嬷应声而去。

    杨氏又拉着陆淑怡的手看了半响:“你这身衣裳还是换换的好,太扎眼了。”一面又摸了摸陆淑怡头上的珍珠发箍:“还有这头饰也该换换,换了素净的就好。”

    尤嬷嬷点了点头:“早上出门的时候奴婢就觉得不对,可那时候三小姐已经上了马车了,奴婢也不好再提。”

    杨氏看一眼尤嬷嬷,轻声道:“我明白。”说着抬手又抚了抚陆淑怡的脸颊,温和道:“怡儿,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凡事要依靠自己,而不是听别人的。”

    杨氏的目光带着几分期许。

    陆淑怡心里酸酸的,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杨氏眉头微微舒展,又吩咐墨菊给陆淑怡找两件素净的衣裳过来。

    片刻功夫,墨菊就捧了两套衣裳过来。

    陆淑怡看了看,一套是密合色长裙,上面只绣了很素雅的海棠花纹。另外一套鹅黄色褙子,衣料也不过是普通的软布,上面绣着折枝茶花纹。

    “这是你母亲从前的衣裳,你看看还能不能穿?”杨氏仔细打量着陆淑怡:“看身量,应该差不离。”

    陆淑怡选了那套鹅黄色的褙子,穿上后一看,除了袖口略长,其余地方倒像是比着她的身子做的一般,十分合身。

    杨氏看了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把头上的发箍也去了,换上两朵织锦珠花上去。”

    墨菊应了一声,笑眯眯的拿来了两朵织锦珠花,仔细的替陆淑怡戴好,一面又拿了个景泰蓝的小耙镜过来,笑道:“三小姐,您看看可满意?”

    陆淑怡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两朵珠花一朵在靠近鬓边的位置,另外一朵堆叠在这一朵的后头,素雅又不失女孩子的俏丽可爱。

    “很好。”陆淑怡冲墨菊笑了笑,杨氏也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像个侍疾的样子。”

    尤嬷嬷又替陆淑怡整了整衣角,也很满意的笑了笑。

    这边胡嬷嬷来回话,说是车马都备好了。

    “八小姐和六少爷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

    陆淑怡就地转了个圈:“那我们可以走了吗?”

    “嗯,走吧。”杨氏应了一声,让胡嬷嬷去叫了陆淑静和陆文杰过来。

    目光又落在陆淑怡身上,狐疑道:“怡儿,你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呢?怎么不见她们?”

    陆淑怡吐了吐舌:“剥脑核桃呢!”

    剥脑核桃?

    那东西剥起来费劲不说,还得戴着护套才行。

    杨氏眼底漫过疑惑。

    不过她清楚陆淑怡的性子,有时候确实和别的女孩子不同。

    只要不过分,随她去吧。

    杨氏不再追问,只淡淡道:“叫了她们回去吧!”

    陆淑怡冲尤嬷嬷使了个眼色。

    尤嬷嬷去叫环儿和秀儿的时候,这两个人正撅着嘴吃力的剥着核桃,她进去的时候正好听见环儿抱怨:“这破东西,害的我好不容易养起来的指甲都折了三个。”

    “我的又能好到哪里去?”秀儿几乎带了哭腔:“看看,都磨破了一层皮,流血了。”

    尤嬷嬷嘴角扯了扯,不动声色抬步进去,冷冷道:“你们两个,还不快伺候三小姐上马车。”

    这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剥好的半碟子脑核桃。

    “那这核桃?”秀儿不甘心的咬了咬唇。

    尤嬷嬷连看都不看一眼,瞪一眼秀儿道:“自然是不要了。”

    不要了?

    她们折了三个指甲,手也伤了……

    说不要就不要了?

    “还磨蹭什么?难不成让三小姐来请你们?”尤嬷嬷没好气的丢下一句话,扭头出了东次间。

    这两人心中委屈的不行,可又没地方发去,只能狠狠跺了跺脚,咬着牙跟了出去。

    杨氏叫人准备了三辆马车。

    她和陆文杰陆淑静同乘一辆,由墨菊服侍。

    尤嬷嬷领着乳娘和服侍的丫鬟共乘一辆,吴成自己坐一辆。

    陆淑怡坐的是她来时的马车。

    上车时秀儿服侍她上去,她目光落在秀儿的食指尖上,上面似乎破了一层皮,还结了血痂。

    “这核桃不好剥?”坐定后陆淑怡轻声问秀儿。

    秀儿笑了笑,可那笑比哭还要难看:“只要三小姐喜欢,什么都好剥。”

    陆淑怡冷笑,果然谁的人跟谁,真会说话。

    “哦,你倒是个忠心的。”她轻轻一笑,面色如水:“看你手好像受伤了。尤嬷嬷,回去了赏。”

    尤嬷嬷一愣,可看一眼两眼发红,紧咬下唇的环儿,她立刻明白了过来。

    赏,还要大赏才行。

    秀儿有些惊讶,反应了半天才反应了过来,欢欢喜喜磕头道:“多谢三小姐,多谢三小姐。”

    陆淑怡点了点头:“起来吧,以后好好做事,好处多着呢!”

    秀儿一声应了:“奴婢一定赴汤蹈火。”

    “那倒不必,我只要你‘忠心’二字就行。”她掩口打了个哈欠,也不看一旁的环儿,身子往迎枕上歪了歪,缓缓的闭了眼睛。

    马上就要回家了。

    也不知道母亲的病如何了。

    她心里默默喊着,母亲,你一定要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回去……

    ps:第一次写这样的宅斗,要是有不好的地方,或者不合理的地方,请指正。我会虚心接受,慢慢改进,么么哒~

第八章 陆家

    长乐镇陆家,是以铸造铁具而发家。

    陆淑怡的太祖父陆渊原不过是易州做绸缎生意的小商户。

    周康三十年,机缘巧合,他打听到长乐镇这个地方富藏铁矿。而且当时当局者对铁矿开发并不干预,只要不私铸武器贩卖便可。

    于是陆渊便举家搬迁至长乐镇,并用所有的积蓄买了半座山头,开始开矿炼铁,铸造铁器,并与滇、蜀地区的人做买卖,贩卖铁农具。

    这一来二去,陆家便渐渐发迹,开始崛起与长乐镇。

    周康三十六年,辽人北上,整个冀州一片狼藉。

    辽人觊觎陆家铁矿,想让陆家为其铸造武器。

    陆渊性子刚烈,抵死不从。也因这气节,受到当时冀州定北候霍举的赏识。

    后来霍家军抗战三年,将辽人彻底赶出冀州。

    四方平定后,陆家铁矿在霍家庇佑下,分布愈广,渐渐成为了冀州大族。

    大周并不禁铁矿开采,只要做合法生意,每年缴纳国税即可。

    这也是陆家一直能长存至此的缘由。

    不过陆家到了陆淑怡祖父陆占业这一代,明显大不如从前。

    陆占业为人唯利是图,凡事以利益为重,并没有当年陆渊的气节。

    正因如此,便也得不到现任冀州定北候霍光的赏识。

    加上现在冀州又有了裴家,潘家这样的新晋富豪,更有几代根基深厚的何家,周家这样的大族。

    夹缝中求生存,陆家在陆渊时代的风光,便也一去不复返。

    不过陆占业极能投机,他娶的是粮商潘世荣的女儿。

    潘家现在是冀州定北候霍光的新宠,由潘家的助力,陆家家业并未衰败,看上去依旧一派繁荣。

    陆家宅子建在长乐镇的荣华街上,占地极广,约莫五十多亩,分为东西两府。

    陆淑怡的祖父陆占业是长子,住在东府。

    这一路走来,街市上人烟阜盛,行人衣着华丽,一派繁华之气。

    也难怪如此,长乐镇虽然只是小小一镇,可繁华却可比易州等地。

    马车一路停在了东府东西角门上。

    杨氏下了车后,就有婆子去向陆老太太潘氏禀报。

    杨氏抚一抚鬓角,扫了一眼吴成:“在这里等着我们。”

    吴成虽然是客,但也进不得女人们住的内院。

    陆老太太住的是福寿居。

    去福寿居要顺着垂花门,一路过了四扇红木扇形木屏风,再过抄手游廊,便见九曲小桥,穿湖而过。

    此时正是风荷正盛之际,清风过处,荷花摇曳身姿,如烟波浩渺处曼舞过来的仙娥一般。

    走在上面,别有一番滋味。

    不过此刻的陆淑怡,可没心情去观赏这些,她现在满心记挂的都是母亲的病。

    陆淑怡虚扶着杨氏,身后跟着陆文杰和陆淑静

    陆淑静跟在后头慢慢的走着,小脸上热的一片通红。

    才走到半道上,就有几个婆子丫鬟笑脸吟吟的迎了过来,一见面就屈膝行了礼。

    当中一个身穿宝蓝铜钱纹褙子的婆子笑的最好看,她忙上前领头喊了一声:“亲家太太好。”

    目光却飞快的从陆淑怡身上扫了过去。

    她是陆老太太最得力的嬷嬷钱嬷嬷,是陆老太太从潘家带过来的人。

    陆老太太的人,杨氏总要多给几分脸面的,也陪着笑脸道:“钱嬷嬷好。”

    钱嬷嬷虽然四十多岁的人,可面相却不显老气,白白胖胖的,眼角少有皱纹,反而看着像是三十八九岁的人。

    前世的钱嬷嬷可是极能干的,陆老太太大小的事情都很依赖她。

    所以她也成了各房巴结的对象。

    那些太太小姐们见了她,总要给她几分脸面的。

    “老太太用过饭了吗?”杨氏边走边问。

    “用过了,不过没用多少,只勉强喝了小半碗红枣粥。”钱嬷嬷叹了口气,皱起了眉头,顺势虚扶了杨氏:“这两日二太太病着,老太太心里也发急,吃不下喝不下的,今儿一早还去小佛堂拜了半天的佛。”

    二太太是陆淑怡的母亲。

    不过陆淑怡才不信陆老太太会去小佛堂给她母亲拜佛,自然也更不会信吃不下喝不下这一说了。

    她悄悄撇了撇嘴,依旧紧紧跟着杨氏。

    杨氏虽然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面子上还是要装一装的:“是啊,老太太对谁都好,陆家谁不称颂。”

    钱嬷嬷听了,脸上登时笑开了花。

    一路走来,左不过是些客套话和恭维的话,没什么有用的。

    陆淑怡也懒得再听,只放慢了脚步,偷偷问陆文杰:“杰儿,你想母亲了没有?”

    陆淑静听了不由狠狠瞪了陆淑怡一眼,拽了拽陆文杰的衣袖,悄声道:“别理她。”

    陆淑静也是心有余悸。

    去年她和陆文杰去外祖母家住了七天,回来以后陆淑怡就问了相同的问题。她当时回答说想母亲了,结果被陆淑怡偷偷的掐了一把。

    想想当时的情景,她胳膊上还觉得火辣辣的疼。

    陆淑怡忽然也想到了这一茬,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去,心里却恨前世的自己,怎么那么不着调……

    好在很快到了福寿居。

    福寿居一共七间大房,三间正房两间耳房,还有两个与正房想通的套间。

    平常陆老太太见客,都是在中间的正厅里见客。

    钱嬷嬷引着杨氏进了正厅,陆老太太端坐在红木雕玫瑰缠枝的矮塌上,穿着一身毛蓝色万字纹团花褙子,正笑盈盈的等着。

    见了面后,两人少不得一番客套之词。

    陆淑怡姊妹三个,也上前行了礼,不过陆老太太并没有空理会他们,只是让人带了陆文杰下去。

    陆淑怡垂眉立在东南窗下,眼风偷偷看一眼陆老太太,指甲狠狠的掐进了肉里,掌心一阵灼热。

    骨子里,她是极恨陆老太太的。

    前世她被陆老太太关在佛堂三年,一步都没让她踏出过佛堂。

    虽然当时她是自作孽,是活该。

    可是后来陆家落败,陆老太太本可以借着娘家势力把几个孙女都早早嫁出去,逃过一劫的。

    但是她却没有这么做,生怕会牵连到自己的娘家,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几个未出嫁的孙女被官兵羞辱,最后没为官妓。

    想到这些,她只觉得后背一阵阵的发冷,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

    陆家上下哀号连天,女人们的惨叫声,一声盖过一声……

    那时候的她十八岁,陆淑静才刚刚十四岁,如花一般的年纪,正是女孩子最美的时候,也是最憧憬未来的时候……

    陆淑怡眼角有些温热,甚至不敢再去看陆淑静一眼。

    陆淑静却毫无知觉,只安安静静的立在一旁待着。

    耳畔是陆老太太略带忧愁的声音:“好端端的一个人,说病倒就病倒了。哎……要是我这老婆子能替,我倒是想去替了她呢!”

    陆老太太揉了揉眉心,轻咳了两声。

    “谁说不是呢。”杨氏眼神有些黯淡,垂了眸子看着光可鉴人的地板,半响才道:“我先去看看涟雪,她弟弟还在外头等着呢!”

    “舅爷也来了?怎么不请进来?”陆老太太瞪了钱嬷嬷一眼,带着些嗔怪。

    杨氏忙道:“到底是内宅,他也不是小孩子,还是防着的好。”

    杨氏这么一说,陆老太太便再没说别的,只是侧身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陆淑怡,脸上带了笑容,极慈祥道:“怡儿,那你就带了你外祖母去看你母亲吧,我稍晚些再去。”

    稍晚些再去?

    母亲病了几日,她何曾亲自去过了?

    陆淑怡眼神闪过一丝恨意,不过马上掩去,恭恭敬敬的应了声:“是”,便领着杨氏去了她母亲住的香榭院。

第九章 平安符

    香榭院在福寿居的西边,中间只隔了穿堂和一块花圃,走起来倒是并不远。

    陆淑怡虚扶着杨氏,杨氏眉头紧蹙,脚步略快。陆淑怡知道,外祖母这是担心母亲的病。

    青石小径两侧种着几排忍冬,花色一片金黄,开的极好。灿如金,白如银,枝繁叶茂,互相交错环绕,不肯分开。

    这还是母亲身体好的时候亲手种下的,她当时说一家人就要像这忍冬一样团结一心才好。可花儿都开好了,却独独少了赏花之人。

    陆淑怡心中闷闷的,不敢再看那花儿,脚步不由也快了几分。

    母亲房门上挂着青色纱帘子,这种纱帘夏天挂着最好,可防蚊虫飞进去。

    门口当值的两个丫鬟正在小声的嘀咕什么,见是陆淑怡和杨氏来了,那俩丫鬟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忙垂首屈膝行礼:“老太太好,三小姐好,八小姐好。”

    陆淑怡眼神飞快的扫过那两个丫鬟。

    这两个丫鬟前世里好像也没什么印象了,并不记得她们叫什么。

    她们方才慌什么?

    陆淑怡心里暗自揣摩,可面上依旧淡淡的,嗯了一声,继续扶着杨氏往里去。

    那两个丫鬟忙垂首小心翼翼打起门帘,从内便迎了几人出来。

    看到安姨娘的时候,陆淑怡立刻明白了方才那两个丫鬟为何是那种神色,想必她们是在议论安姨娘吧!

    前世这些小丫头们可是没少八卦安姨娘和她母亲的事情,只是那时候她心不在这上面,并不去理会罢了。

    这一世,她可得好好理一理这些八卦才行。

    安姨娘穿的很素净,一身绣着忍冬的藕色褙子,头上很精巧的挽了个髻,上面只簪着羊脂玉的簪子。再细看,通体上下,连个镯子都未曾戴。

    陆淑怡心中冷笑,安姨娘可真是好算计。让自己早上穿的那么招摇,她自己却素净的什么都不戴。

    再看看她一旁立着的陆淑芳,也是一样打扮。暗粉色的褙子,梳着双丫髻,上面只戴了银质的蝴蝶,要多朴素就有多朴素。

    陆淑怡咬了咬唇,暗想,她若是没换衣裳,现在还穿着那身明艳无比的衣衫进来,会是什么效果?

    母亲看见了,会不会无比心寒?这些下人看见了,又会怎么想?

    还以为她是不是巴不得她母亲早死呢……

    她不敢在想,只是垂着睫毛,狠狠的咬了咬牙。

    “老太太,您怎么来了?”安姨娘一脸殷勤,规规矩矩行了礼,几步上前就来搀扶杨氏。

    在看到陆淑怡身上衣服的时候,她脸上闪过一丝的诧异,却马上一闪而逝,很快扶住了杨氏。

    说起来,安姨娘还要管杨氏叫一声姨母。

    安姨娘的母亲和杨氏是堂姐妹,只不过她们那一房头并不如杨氏父母这一房有势力。所以安姨娘的母亲嫁的并不好,安家那会子只是普通的商贾之家,日子只能说是过的去而已。

    这也是为何安姨娘会在陆淑怡的母亲三年未生育儿子的时候,心甘情愿嫁到陆家来当贵妾的缘故,不过是想攀附上陆家这棵大树罢了。

    陆淑芳这会子更是乖巧,先向杨氏行了礼,又冲着陆淑怡轻轻点了点头,垂眉低目,人兽无害的样子,柔柔喊了一声:“三姐姐。”

    陆淑怡咬了咬牙,忍着脾气没有发作,反而冲陆淑芳笑了笑。

    陆淑芳有些吃惊,撅了撅嘴,很无趣的转过了身子。

    陆淑静到底还小,看不透这其中的奥妙,只狠狠瞪了她们二人一眼,快步跟在杨氏身后,走了进去。

    “涟雪病着,我总要过来看看的。”杨氏声音透着几分急切,目光绕过西次间的屏风,往里头看去。

    “太太说起来也好多了,只是胃口还是差,吃的东西少。”安姨娘细细的交待着吴氏的情况。

    屋里头有些闷热,弥漫着浓浓的中药味。

    才一脚踏进去,陆淑怡就觉得身上登时起了一层密汗,后脊梁黏的难受。

    她四处打量,见厅内和东西次间内的窗户竟然都没有开着,都关的严严实实。

    她不动声色看了门口的两个丫鬟一眼,冷声道:“这么热的天,为何不开窗?”

    杨氏本来还要往里头去,听见这句话,她也立在了原地,目光跟着扫了一眼屋里的雕花窗户,果然是密不透风。

    那两个小丫头吓得战战兢兢,赶紧跪在了地上磕头。

    杨氏脸上微微作色,有些不好看,斜睨了一眼安姨娘。

    安姨娘却一脸淡然,从容答道:“大夫说了,夫人身子弱,不能让热风扑了。所以我才擅自做主,只开了门,把窗户都关上了。”

    身子弱不能让热风扑了?

    陆淑怡眼神藏毒,再弱的身子,也禁不起这么闷热的环境吧!

    况且当年她在湘春楼的时候也读了几本医书,上面并没有这样的说法。

    正要再说话,却听屋内一声虚弱无力的声音:“娘……”

    陆淑怡听到这个声音,心狠狠的揪了起来。杨氏更是红了眼圈,绕过缠枝梅花的折屏快步走了过去:“涟雪,可好些了?”

    陆淑怡咬了咬唇,快步跟了进去。

    屋内立着的几个丫鬟婆子急忙屈膝行礼。

    西次间的中药味比厅内的更加浓郁,闷热更甚,依稀还能闻见汗味发酵的味道。

    室内靠近北墙的位置摆放着一张挂着帷幔的拔步床,床上铺着厚厚的绒毯,上面躺着一个容色憔悴的妇人。

    这妇人二十八九岁模样,肌肤透着病态的白色,虽如此,可依旧难掩她秀美的容姿。

    只是病的久了,头发已经失去了原来的光彩,两颊消瘦,眼窝也有些下陷。尤其是薄薄的嘴唇,更是没有一丝的血色,看着叫人心疼。

    “涟雪……我可怜的孩子……”杨氏一言未了,眼泪先滚了出来。

    陆淑静也揉着眼睛跑了过去,哽咽道:“给母亲请安。”一面屈膝要行礼。

    吴氏咳嗽了两声,忙摇头:“不必了。”眼中却是惊喜:“静儿,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外祖母家住着吗?”

    吴氏的声音有些虚弱无力,像是一掐就会断掉。

    陆淑静哽咽了两声,极不情愿的回头看了一眼陆淑怡:“是三姐去接我们了。”

    “怡儿?”吴氏眼睛一亮,睫毛动了动,显然有些不敢相信。

    “母亲……”陆淑怡心情复杂,心中又是悲伤,又是自责,快步走了过去跪在了床榻边,一把握住了吴氏的手,眼泪却忍不住簌簌流了下来。

    前世的她太不懂事,不但不肯帮着母亲,还处处让她为难。

    现在想想,她真是羞愧极了。

    她抚摸着母亲干枯的手,忙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丝笑容道:“母亲,我早上去大慈寺给您求平安了。”说着她从袖内掏了掏,掏出了个红纸包,纸包内是一个大红色的平安符,她欢喜的将平安符塞进了母亲的手心内,捏了又捏:“这是给您求的,您戴着,一定能保佑您福寿安康,从此再无病灾。”

    安姨娘看着那个平安符有些不敢相信的皱了皱眉。

    陆淑怡是什么时候弄来的这个平安符?她怎么不知道?

    当时她们明明在一起的,她不可能有机会的。

    她的目光生了几分寒意,不过很快掩去,温柔的笑道:“太太,您看三小姐多孝顺您。为了这份孝顺,您也得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第十章 留下

    陆淑怡飞快的扫了安姨娘一眼,眼带笑容道:“有姨娘这样尽心尽力的伺候着母亲,母亲岂有不好的道理?若是母亲一直这么病着,岂不是枉费了姨娘的一片苦心。”

    她这句话意义颇深。

    母亲病着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安姨娘也是因为借着这个由头才一直行使主母的权利,管着她们这一房。

    她既然伺候母亲伺候的这么好,母亲为何一直拖着病体不好?常年都需要吃药?母亲不好,谁又是得利者?这其中的事情,只怕外祖母和母亲都要思量了吧!

    前世安姨娘之所以能过的如此安逸,还能被扶正。全都是因为母亲对她戒心太低,觉得她们从小就认识,还有姊妹情分,安姨娘应该和别的姨娘不同吧,心会向着她。而且安姨娘又一直做的滴水不漏,凡事看似都是在为母亲着想的样子,所以母亲才会对她信任有加。

    母亲弥留之际,甚至紧紧握着安姨娘的手,眼中流泪的将自己的三个孩子都托付给了她。

    她当时也信誓旦旦,哭着答应了母亲,说一定会把三个孩子当自己亲生的一样对待。

    现在想起来还真是讽刺……

    后来安姨娘为了给自己的女儿谋个好亲事,竟然利用她喜欢何家二公子何泰这一点,让她和何泰私|会。她当时还以为安姨娘最懂她的心思,是对她最好的人……

    也正因为有安姨娘的的撺掇,她才会不顾一切的想去和何泰见面,才会失手推开了陆文杰,才会造成了后来的悲剧……

    再后来她被关入佛堂,陆淑芳却如愿成了这一房名正言顺的嫡女,和何泰定了亲。陆淑芳出嫁的时候,陆家尚未落败,那一百二十抬的嫁妆,着实让各房未出嫁的女孩子羡慕了一番。何家更是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将陆淑芳娶进了家门。

    陆淑芳进门两个月就有了身孕。陆家落败时,她因为何家的庇佑躲过一劫。而她和陆淑静,却被无情的没为官妓。

    想到此处,陆淑怡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觉得心尖都在疼,都在恨……

    这一世,她一定不会再那么傻,分不清是非,看不清好坏。

    她抬头嘻嘻一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冲安姨娘眨一眨眼睛:“姨娘,您说是不是?”

    她的语气带着信任,笑容纯粹,看不出任何破绽。

    安姨娘一愣,脸色有些不好看。

    不过她本就是那种绵里藏针的人,即便脸色再不好看,再生气,也会一样挂着得体的笑容。

    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她用微笑掩盖了一切肮脏。

    “三小姐这么一说,我倒是惭愧的很。太太这病吃了多少药也不好,我也只恨不能替了她去。”安姨娘边说边挤出几滴眼泪来,用帕子掩了面,颇显伤感。

    不过即便她演的如此好,却也无法再让杨氏不生出几分怀疑。方才陆淑怡的话很奏效,杨氏心里也有了算计,不由跟着抽了帕子落泪道:“谁说不是这个理,要是能替,我也早替了她去了。”

    “娘……您可别这么说。”吴氏咳嗽了两声,声音虚弱,嘴唇愈白:“多亏了慧如妹妹能干,替我操持着这一房的事情,还替我照顾怡儿。”

    安姨娘听了这话,垂着睫毛哭的伤心,倒像是真的一样。

    陆淑怡心中冷笑,偷偷看着外祖母脸上的表情。

    杨氏虽然不善内宅争斗,可毕竟守|寡这么多年,吴家大小事情都是她在周旋,还是有几分功力的。她立刻拉了安姨娘的手,抚了抚柔声道:“我的儿,真是难为你这么操心。这样吧!这半个月我就不走了,我亲自来照顾涟雪的病。”

    陆淑怡听了心中一喜,几乎要笑出声音来。但是她很快忍住了心中的狂喜,回身朝着安姨娘笑了笑,又道:“母亲,姨娘照顾您这么久了,也该让她歇歇了。别等到您的病好了,姨娘又给累病了。外祖母要照顾您,我也能帮她一把啊!”

    陆淑怡心中暗道,不管安姨娘在她母亲生病这件事上有没有动过手脚,都要先把安姨娘从香榭院扫地出门才行。

    还有她带来的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

    安姨娘走了,她才能安安心心的守着母亲,想法子让母亲的病早些好起来。

    陆淑静看她一眼,带着几分不信任,撇了撇嘴,低低道:“就你?就你也能照顾好母亲?你不让母亲生气就烧高香了。”

    “八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三姐姐可是你的亲姐姐。”陆淑芳唯恐天下不乱的训斥了一句,目光却忍不住看一眼陆淑怡,语带安慰道:“三姐姐,你可别和八妹妹一般见识,她还小,我代她向你赔不是。”

    陆淑芳是要替她打抱不平吗?陆淑怡齿冷,说的好像她自己多大多懂事似的,还真能挑拨。

    若是前世,说不定她就受了这种挑拨,很生气的和陆淑静大吵一架,让母亲为难。

    现在她可不糊涂,也不理会陆淑芳,只冲着陆淑静讨好一笑:“好妹妹,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谁要信你了,我才不信你。”陆淑静见陆淑怡主动讨好她,她倒不好再生气,只皱了皱鼻子,低低道:“总之,你别惹母亲生气就是了。”

    “嗯,我一定不惹母亲生气。”陆淑怡又是一笑,态度十分平和。

    本来吴氏还以为她们会吵起来,正捏着一把冷汗,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局面。她不由松了一口气,气色也跟着好了起来:“姊妹之间,本来就该如何。好啊,真是好啊,看见你们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陆淑芳却脸色十分的难看。本来是想挑拨她们的,没想到闹到现在,她却成了个小丑一般的人物。

    她狠狠的瞪了这姊妹两个一眼,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安姨娘暗暗的扯了扯衣角,阻止了她下面的行动。

    今儿的气氛有些不大大对劲。

    安姨娘已经嗅到了一丝丝的异样,这个时候,必须静观其变才行。

    吴氏脸上又闪过一丝丝犹豫,看一眼杨氏,皱眉道:“娘,那弟弟那边?”

    吴成那边,绝对不能再有差池。

    陆淑怡立刻看一眼吴氏,轻笑道:“舅舅当然也要住下,六弟可是最爱和舅舅玩了。再说舅舅也担心母亲的病,等母亲稍微好些了,他再和外祖母回去也不迟啊!”

    “你这孩子……”吴氏抬手在陆淑怡的头上摸了摸,眼神明亮,精神似乎也好了很多。

    病着的人,有时候其实就是心里事儿太多,才会一直不好。

    现在母亲心情好了,病应该也会很快好起来吧!

    陆淑怡心情大好,又问药熬好了没有。

    安姨娘只道:“赵嬷嬷和福儿还在熬呢。”

    赵嬷嬷是吴氏从娘家带来的人,前世母亲去了以后,她也被安姨娘找了个借口弄了出去,说是跟着儿子荣养去了。

    到底是不是荣养,这谁又能说的准?

    福儿也是从吴家带过来的人,可她的命运却截然不同。吴氏去后,她又跟着安姨娘,在安姨娘身边很得力,着实风光了一阵子。

    这样着急背弃主子的奴才,她能是忠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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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药

    “哦,那就先熬着,熬好了再喝。”杨氏目光落在安姨娘的脸上,温然道:“涟雪这里就由我来照顾吧,回头我亲自去和亲家老太太说。”

    安姨娘抿了抿唇,笑道:“那好吧,我只是怕累着您。回头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和我说。”

    安姨娘这话说的实在有主母风范。

    许是她操持惯了这一房的事情,这种做派已经习惯了,所以才顺嘴顺口的说了出来。

    话一出口,她似乎也察觉出了不妥,急忙补充一句道:“我帮着您去管老太太要。”

    不过杨氏还是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旋即点头道:“好,你们先去吧!”

    安姨娘垂眉屈膝行礼,方领着陆淑芳告退而去。

    安姨娘一走,陆淑怡觉得整个身子都轻快自在了不少,不禁握了吴氏的手体贴的问道:“母亲,您觉得热吗?”

    吴氏额上挂着晶莹如玉的汗水,点头道:“天气这么热,我自然也热。只是大夫说了,我受不得热风。”

    “可这么热也不是个事儿啊,不如就开一扇窗好了,透透气也好。”陆淑怡转身就让环儿去开窗。

    “不许开”陆淑静一声喝住,声音略显稚嫩,挑眉怒瞪着她道:“我就知道你不是真来伺候母亲的。母亲都说了,她身子受不得热风,你这是想做什么?”

    陆淑怡撅了撅嘴,也不和陆淑静吵。只眼睛一转,吩咐尤嬷嬷道:“尤嬷嬷,把我屋里头分的冰块都拿过来放在这房里,给母亲祛暑气。”

    像陆家这样的大户,每年冬天都会在冰窖里囤冰块。到了夏天的时候,可以放在房中祛暑,或是做冰镇的吃食消暑。

    既然母亲不肯开窗户,那就拿冰块先凑合一两天,反正后儿一早薛神医就能到了。

    “这倒是个好法子。”杨氏赞同的点了点头,正要再说话,却见福儿和赵嬷嬷端了药过来。

    赵嬷嬷四十多岁,人很清瘦,眉眼是那种很纤细的人。前世她对吴氏十分的忠心,只是她为人也有些绵软,凡事不会去争,最后才落的被安姨娘扫地出门的结果。

    福儿二十几岁,身穿青色半臂褙子,生的样貌周正,一笑还带着两个梨涡,看上去很温和的一个人。

    如此温和一个人,怎么说背弃主子就背弃了?

    陆淑怡不动声色看着她们行了礼,顺势从福儿手中接过了药碗,轻笑道:“我来服侍母亲吃药吧!”

    “怡儿长大了。”杨氏欣慰的笑了笑,吴氏脸上也有了神采。

    陆淑怡垂眉看着碗中浓黑的药汤,闻上去有些酸涩。

    母亲是因为生孩子落下的弱症,温补养气血便能固本。这些没用的药吃多了未必就好,况且她也不知道这药有没有什么猫腻。

    陆淑怡小心翼翼的拿汤匙在口边吹了两下,本打算亲自尝药,谁知药刚入口,她就呸呸呸的皱眉吐了两下。一抬手,手中的药碗咣啷一声也打落在地上,药汤溅了她一裙子。

    “……我的舌头,太烫了……”她用手捂了嘴,环儿和秀儿吓得忙过来检查:“三小姐,您没事吧!”

    吴氏也吓得不轻,皱着眉道:“我的傻孩子,才熬好的汤药岂有不烫的。快让我瞧瞧,烫坏了没有?”

    陆淑怡便乖巧的半蹲在榻边上伸着舌头给吴氏看。

    吴氏仔细的看了看,见舌尖上有一点点发红而已,倒是不碍事,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事。”

    杨氏气的瞪了一眼赵嬷嬷,斥责道:“你们这些人,怎么越发不会伺候人了?药要晾温了再端进来,这还要我再重新教给你们不成?”

    赵嬷嬷和福儿也吓坏了,忙跪在地上磕头告罪。

    “外祖母,算了吧,反正我也没事,只是可惜了这裙子。”她垂着睫毛看了看足底,裙角上全是黑乎乎的汤药。

    陆淑静盯着陆淑怡的脸看了半响,似乎想要看出什么端倪一般。

    “不过是一条裙子罢了,人没事就行。”杨氏摆了摆手:“快去把衣裳换了再来吧!”

    陆淑怡应了一声,方告退而去。

    不过她前脚出了香榭院,陆淑静后脚就跟了出来。

    走到一处小径上,陆淑静冷着脸,大步追了过来,一把拽住了陆淑怡的衣袖,恨声道:“陆淑怡,你说,你方才是什么意思,你为何要故意打翻母亲的药碗?”

    别人被吓到了,她可是没被吓到。

    那药若是热的,为何打落的瞬间没有热气?没有热气的药,怎么可能会烫了她的舌头?

    陆淑怡心中暗笑,她这个妹妹看来还是很聪明的。她眼风扫了一眼身侧的环儿和秀儿,看着陆淑静很淡定的道:“我没有,我明明就是被烫到了。”

    陆淑静咬了咬牙,小小的手儿握成了拳头,冷笑道:“你当我是傻子?你当我没看清楚?你不就是记恨母亲生了我和六弟以后分了你的宠爱吗?”她脸儿气的红扑扑的,扬声道:“你可真狠毒,打翻了母亲的药碗,好让母亲不能喝药是不是?你是不是盼着母亲每日都病着,每日都躺着,这样就没人管教你了是不是?你就好为所欲为了是不是?”

    几个丫鬟婆子想劝阻,可陆淑静瞪着眼睛呵斥道:“没你们的事情,谁都不许管。”

    众人只好缩了脖子闭了嘴。

    陆淑怡也不说话,只抬步往前走去:“我累了,我先回去了。”

    “怎么?心虚了?”陆淑静不依不饶,几步又追了过来。虽然她性子绵软,可在母亲的事情上,她从不肯退让。

    所以前世她越是护着吴氏,陆淑怡就越是嫉妒,越是心里不爽。

    一来二去的,姊妹间的隔阂也就越来越深,距离越来越远,见了面就和乌眼鸡一般。

    陆淑怡仍旧不说话,又往前两步。

    陆淑静越是气恼的追了过来。

    如此三番五次,眼见到了一座假山旁边,却正好迎上了前来送冰块的尤嬷嬷

    见是尤嬷嬷,陆淑静便住了口,别过脸去。

    尤嬷嬷领着两个人手中端着冰盆,晶莹剔透的冰块上冒着丝丝白气,还未靠近,就有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

    陆淑怡看了一眼:“这点冰怕是不够。”她吩咐道:“环儿秀儿,你们两个去姨娘屋里看看还有没有冰,若是有,再要些过来。”

    环儿和秀儿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很快应声而去。

    陆淑怡看着这两人的背影远去,这才吩咐尤嬷嬷道:“等会若是秀儿和环儿要了来了冰,您先存着,明儿个再用。”

    尤嬷嬷应了声是,又看了看一旁还沉着脸的陆淑静,迟疑道:“三小姐,你和八小姐这是?”

    “没什么,我们闹着玩呢!”陆淑怡微微一笑,顺势拉了陆淑静的手:“嬷嬷快去吧!”

    碍于尤嬷嬷的面子陆淑静没有甩开陆淑怡的手,只是狠狠在她掌心掐了一把,这也算是报仇了。

    尤嬷嬷见她们这样,心中方放心,带着人笑着离去。

    等尤嬷嬷走远了,陆淑静立刻甩开了陆淑怡的手,挑眉道:“谁和你闹着玩呢!”

    陆淑怡这时候也肃了颜,打量了一眼陆淑静身边的几个丫鬟。

    大丫鬟水仙和豆苗,这两个都是母亲亲自挑的人,前世都很忠心。乳母苏嬷嬷是外祖母杨氏亲自挑来的人,前世照顾陆淑静的饮食起居倒也尽心尽力,不过可不可靠,她前世还真没注意过。

    她眼眸微转,一把拉了陆淑静的手,沉声道:“陆淑静,你可真不识好歹,我都忍让你至此了,你还想如何?”说着就把陆淑静往假山后头拉。

    这几个丫鬟婆子吓坏了,忙跟了过来。

    “不许跟来,这是我们姊妹间的事情。”陆淑怡一声喝住,顺势冲陆淑静使了个眼色。

    陆淑静一愣,竟然鬼使神差的张口喝住了那几个丫鬟婆子:“都别跟来,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就好。”

    这三个人都知道这姊妹两个的脾气,自然也不好再跟过来,只能垂首立在了青石小径上。

    这姊妹二人一径绕到了假山后头。

    陆淑怡见四下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甩开了这些人们,总算能和陆淑静好好说说话了。

    “陆淑怡,你到底想干什么?”陆淑静挣脱了她的手,气的呼了好几口气。

    陆淑怡敛了眉,一把拉了陆淑静的手,认真道:“妹妹,你先听我说,方才我确实是有意打碎母亲的药碗的……”

    “好啊,你终于承认了。”陆淑静气的鼻尖都红了,抬手就给了陆淑怡一巴掌:“你想害死母亲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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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怀疑

    周围的空气一片死寂。

    陆淑静虽然只有八岁,手上也无力道,这一巴掌打的轻飘飘的,并不疼。但是陆淑怡还是惊的睁大了眼睛,两世为人,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陆淑静动手打人,打的还是她。

    她咬了咬唇,就那么一言不发的看着陆淑静。

    陆淑静也吓得缩回了小手,眼神有些闪躲,不敢再看陆淑怡的眼睛。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个人都是她血浓于水的亲姐姐,她不该动手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害母亲?她也是母亲的女儿啊!

    陆淑静心中仓皇不安,苍白着小脸,连指尖都不知该放在哪里好,就那么不知所措的来回摆弄着衣料,咬着唇低声道:“我打了你,你想怎么报复我?”

    她的声音像是冷刺,让陆淑怡心中更难过。

    这也是她活该,谁让她前世不做好事。重活一世,得此惩罚也是应该。

    陆淑怡抬手抚了抚微微发烫的脸颊,目光一跳,转眼又平心静气道:“妹妹,你听我把话说完。不错,那药确实是我故意打翻的。可是妹妹,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母亲常年吃药,为何身子一直不见好?”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前世咄咄逼人的气势,有的只是少有的冷静。

    此话一出,陆淑静眼光倏然一跳,抬头定定看着陆淑怡。那目光,带着三分打量,五分猜测,和两分不敢相信:“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举目四望,迟疑道:“你的意思是……母亲的病有蹊跷?”想了想又惊道:“难道和母亲的药有关系?”

    话一出口,她不安的看着陆淑怡:“你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淑怡也不绕弯子,目光落在陆淑静的脸上,很认真道:“母亲是生你和六弟才落下的病,这种病只要补气养血就能固本。可你再看看母亲,她吃了那么多的药,可曾有过好转?”陆淑怡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吸一口气道:“陆家这样的人家,难道寻来的都是庸医不成?”

    她柔美的侧影带着几分哀伤,皱一皱眉道:“我就是再糊涂,我也知道丧母长女将来的下场。我不好过,你和六弟又能好到哪里去?”

    失了母亲的孩子们,就像是无根的浮萍,能好到哪里去?她嘴角隐着几分冷笑,指甲用力的在掌心扣了一下,掌心一片灼热。

    陆淑静垂了眸子不再说话,她眉间隐着很复杂的情绪,半响才咬唇道:“你果真这么想?”

    陆淑怡自嘲的笑了笑,指了指自己沾满汤药的裙角道:“这裙子上是我故意弄的汤药,等用清水化开了,找个大夫一问,自然能知道这药方子母亲可吃不可吃。”

    陆淑静看着陆淑怡裙角黑乎乎的汤药若有所思。

    陆淑静虽然生陆淑怡的气,气她不分好坏,气她不分亲疏,气她胡作非为。可陆淑怡方才的这些话,确实打动了她。

    “那你想怎么办?”陆淑静慢慢的放下了戒心,往前几步,压低了声音道:“要找大夫,这个咱们可不好去办。”

    陆淑怡见妹妹放下了戒心,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轻笑道:“咱们办不到,可咱们身边的人却能办。”

    “你身边的人是安姨娘的人。”陆淑静皱了皱眉,摇头道:“她们,我不信。”话一出口她又冷笑道:“我知道你和安姨娘亲,或许,你信她们。”

    “亲吗?我信她们吗?”陆淑怡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若是亲,若是信,我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在环儿和秀儿面前造成你我吵架的样子?我又何必费尽心思支开她们?”

    陆淑怡话一出口,陆淑静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方才这一路上的一切,都是陆淑怡预谋好的啊!难怪她那么骂她,陆淑怡都不回嘴,只是引着人往这边走……

    陆淑静有些惊讶,她的这个姐姐到底是怎么了?从前的她可不是这样,虽然也讨厌,但是从来不会设计这些东西。

    她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陆淑怡,须臾才笑了,道:“那你说吧,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陆淑怡想了想,轻声问她道:“你身边有可靠的人吗?”

    陆淑静咬了咬唇,心里拿不定主意。要说有,万一这又是陆淑怡玩人的把戏怎么办?到时候用了她的人,把她给卷进去了。可要说没有,耽误了正事怎么办?

    她心中摇摆不定,久久无法做出决断。

    陆淑怡看着她犹豫不决的表情就心中明白了,这个妹妹,还是不信她的。

    也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化解了。

    她眨了眨眼睛,抿唇道:“罢了,这事儿我自己想办法,不劳你操心了。你只要记住,母亲面前,你我还是不要吵架的好。母亲好了,你我才能好。”顿了顿又轻声道:“哪怕是做样子……我也希望你能陪着我在母亲面前做足了样子。”

    她声音淡淡的,透着几分惹人伤感的凄凉,像是秋叶萧瑟,来不急抓住的感觉。

    陆淑静心里莫名被抓了一下的难受,正要再说话,可面前的人却早已转身而去,只留给她一个落寞的背影和脚步沙沙的声响……

    “难道她真的变了?”陆淑静皱着眉若有所思。

    …………

    挨着香榭院的听雪斋内,安姨娘正端坐在红漆木雕梅花的绣塌上,修剪着一株才打了花苞的素馨。

    这听雪斋是陆老太太专门赏给她的,奖励她一进门就给陆家生了一儿一女。在这样的大户人家,女人最大的功劳就是开枝散叶。无疑,安姨娘是这方面的赢家。

    这也是她能在陆家立得住脚的根本。

    那素馨花儿被安姨娘修剪的交错有致,花苞洁白如玉,如星点点。安姨娘头也不抬,只淡淡道:“除了要冰,你们三小姐还说了些什么?”

    环儿和秀儿正垂首立于塌前,敛眉看着自己的脚尖。

    秀儿道:“只说要冰,别的倒是没说。”

    “是吗?”安姨娘放下花剪,这才挑眉怒视着秀儿:“你们说说,你们三小姐手里的平安符是怎么回事?”

    安姨娘实在想不明白那平安符是怎么回事,想了想又皱眉道:“还有她身上的衣裳又是怎么回事?”

    秀儿和环儿缩了缩脖子,互相之间推诿,想让对方回话。

    安姨娘冷冷的瞥了一眼环儿:“环儿,你说。”

    环儿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道:“平安符的事情,奴婢……奴婢也不知道。至于衣裳的事情,是亲家老太太觉得三小姐身上的衣裳太明艳了,才让三小姐换了的。”

    是杨氏让换的?不是陆淑怡?

    安姨娘咬了咬唇:“三小姐没说什么?我怎么看着三小姐和八小姐关系不一般呢?”

    听到此处,环儿脸上紧张的表情也松弛了下来,笑道:“姨娘多心了,她们姊妹方才还大吵了一架呢!三小姐气八小姐得了宠,故意把太太的药碗都给砸了。”

    一听这话,安姨娘顿时来了精神:“有这样的事情?”

    环儿便细细的将方才之事一一说与了安姨娘,她有些得意道:“您可是没瞧见,当时八小姐气的想杀人。”

    安姨娘嘴角微微扯了扯,隐了三分的得意,七分的鄙夷:“这就是血脉至亲……哼”

    回身又扫了一眼环儿和秀儿:“好了,你们下去吧!冰块让瑰儿给你们拿。”

    这两个闻言垂首应了声是,缓步退了出去。

    安姨娘看着那株素馨,靠在榻上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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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知晓

    房中放了两铜盆冰块,果然比先前凉爽了许多。

    吴氏靠着大迎枕躺着,脸色比方才好了些,两颊也多了些血色,看着有了精神。

    “我这次见怡儿,她可是比先前懂事多了。”杨氏挨着吴氏坐着,屋内的人已经被她支了出去,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她一脸的欣慰,笑道:“你瞧瞧,冰块这事儿怡儿想的多周到,就是我也未必想到。”

    吴氏眼底也是为人母的满足,粲然微笑:“是啊,而且娘,您瞧见没,她和静儿的关系似乎也好些了,没有先前的剑拔弩张了。”

    “那是自然,她们身上可是流着一样的血脉,再怎么吵闹,那也是亲的。”杨氏静静的瞧了自己的女儿一眼,嘴唇翕合,欲言又止。

    吴氏轻蹙峨眉,迟疑道:“娘,您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

    杨氏想一想,轻轻凑到吴氏的耳畔,低声道:“涟雪,你觉得慧如待你如何?”

    “慧如?”吴氏低喃一声,又看着自己母亲认真的眸子,迟疑半响才虚弱的点头道:“她……她很能干,也很维护我们母子三个……”

    “糊涂。”杨氏皱着眉摇头,轻吁一声:“傻孩子,你才是陆家明媒正娶来的太太。她不过是个姨娘,若说维护,也该是你照拂她们母子,而不是她来照拂你们。”

    杨氏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心中着实后悔的紧。年轻的时候她性子绵软,教出来的女儿性子也随了她,压根就不知道人心险恶四个字。

    在这样的人家,不争不斗,想要求个安稳,谈何容易。

    就算你想求安稳,别人也未必肯依。

    “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慧如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吴氏一惊,咬了咬唇,身子也有些支不住,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杨氏忙抬臂替她顺气,顺势将陆淑怡衣裳的事情和吴氏说了一遍。她眼神凌冽,气道:“慧如明知道你病着,还让怡儿穿的那么招摇。你想想,若是怡儿回来去见你婆婆,你婆婆会怎么想?还以为咱们怡儿多猖狂多不懂事呢!”

    吴氏的神色一僵,一时有些语塞,半响才愣愣道:“娘,许是慧如……”

    “傻孩子,你别再替她解释了,娘是过来人,如何能看不懂这其中的意思。”杨氏握了女儿的手,摇头叹息:“都是我把你养的太善良了。早知有今日,我就该让你早早的看看学学这些女人们争斗的手腕才好,让你知道人与人之间的龌龊。”

    “自古妾和主母之间,有几个能相安无事到老的?”杨氏叹然,眼眸罩上了一层看不透的薄雾。

    这怎么可能?她一直那么信任安姨娘,她怎么能这样?

    吴氏的手紧紧的攥成了拳,眼底漫过失望,难过和被伤害后的痛楚,更多的则是愤怒。

    她的声音颤抖,强忍着怒火道:“娘,你的意思是她故意让怡儿穿成这样?”

    杨氏点了点头,又道:“以前也是我这个当外祖母的太大意了,都没有察觉这些东西。慧如还教导怡儿说什么女孩儿就是要好好爱惜自己,每天都要漂漂亮亮诸如此类的话。”她嘴唇微微发颤,气道:“女孩子是该好好爱惜自己,可女孩子要内外兼修才行。光顾着外表美了,这样的女孩子,将来能找个什么婆家?能有个什么前程?”

    这话听的吴氏更是一肚子的气,脸色发白,嘴唇轻颤:“她怎么能如此教导怡儿……”

    吴氏虽然性子和杨氏年轻时候极像,绵软又不好斗,可她却不是那种烂好人。

    人对她好,她自然会对别人好十倍百倍千倍。可若是别人对她不好,她也会当机立断,和此人划清界限。

    既然让她知道了这些事情,那她就绝对不能坐视不管。要是由着安姨娘去,她的女儿岂不是要被养成一个花瓶似的人,将来可如何寻个好婆家。

    只是她现在该怎么办?

    她病的床都下不来,还如何去管这些事情?

    吴氏心中着急,不由流泪哽咽道:“娘,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杨氏心里也着急,她女儿这种情况,当务之急也只能是先养好身体。等身子好了,再慢慢的着手这一房的事情,把安姨娘手里的权利给夺过来。

    她握了吴氏冰冷颤抖的手,温声安慰道:“涟雪,你先把身子养好,等养好了身子,再一步步往前走。怡儿那边,这段日子就让墨菊去伺候她,你看行不行?”

    墨菊是杨氏最得力的大丫鬟,凡事也懂得进退,她去伺候陆淑怡必定不会出错。

    吴氏想了想,似乎自己身边也没有什么可用得力的人,只能叹气道:“当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这么办。”

    母女两个一径商量好对策,暂且不提。

    …………

    陆淑怡回房后将那沾了汤药的裙子换下,又小心翼翼的压在了床头的一叠被褥下。

    现在她还没想好到底用谁去查查这药。

    用尤嬷嬷?

    可尤嬷嬷到底有没有被环儿和秀儿监视呢?这两个眼线在她身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谁知道她们是不是又发展了自己的眼线。

    用母亲身边的赵嬷嬷?

    可赵嬷嬷身边也有一个福儿,现在的福儿,只怕已经是安姨娘的人了吧!

    她摇一摇头,忽然察觉自己身边可用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没有可用的人,她孤军奋战,往后的路必定十分艰难。所以往后她还得留下,多培养自己的人才行。

    陆淑怡轻叹了一口气,面上带了淡淡的倦容,正要躺下,却忽地听见一声轻巧的笑容。

    那笑声如铜铃一般,穿过门廊,由远及近而来。

    陆淑芳?

    陆淑怡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心里琢磨着,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

    陆淑怡抬手抚了抚鬓角,又轻轻拍了拍衣裙,歪在身后的大迎枕上,闭目养神。

    她人才躺下,屋内就响起了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那何家表姐好看吗?”陆淑芳的声音带着几分好奇。

    “我也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没看仔细,不过我听我娘说,是个美人胚子。”这是三房的陆淑青,她怎么也来了?

    陆淑怡皱了皱眉,何家?易州何家?

    她猛的心上一颤,狠狠的咬住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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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前尘

    笑声过后,很快房门上的五色珠帘晃了晃,陆淑芳拉着陆淑青说笑着走了进来,环儿和秀儿也忙跟进来伺候。

    陆淑青是西府三太太裴氏的小女儿,今年刚十岁,在家排怕行六。西府三老爷陆云贺当年娶的是陆老太太的堂侄女裴雪柔,所以平常三房的人和东府走的近一些。

    “哟,三姐姐这是……”陆淑青见陆淑怡闭着眼躺着,眉头几不可察皱了皱,不由撇了撇嘴:“看来我们来的不巧了,三姐姐还歇着呢!”

    那语气有些阴阳怪气的,明显带着几分不悦。

    陆淑怡听着陆淑青熟悉的声音,苦苦的陷入了回忆当中。

    前世陆家之所以落得男人全死,女人被没为官妓的下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三老爷陆云贺。

    三老爷陆云贺可是西府的骄傲,也是陆家的荣光。他是十六岁中的秀才,而后又一路苦学,二十二岁中了举人。二十八岁又参加了春闱,得了个两榜进士。后来又参加了翰林院庶吉士的甄选。陆家当时也是花了大力气,打点各路人马,最后三老爷陆云贺如愿以偿的进了翰林院。

    入了翰林院的陆云贺确实也为陆家的生意做了许多贡献,可同时也认识了淮南王刘肃。

    当时刘家天下,何太后专权。

    何太后重外戚,想要除去刘氏一族,重用自己的娘家。当朝天子虽然只有十四岁,却也不想任由母亲摆布,便重用宠妃周贵妃的外戚,与何太后一族明争暗斗。

    当时的淮南王刘肃不甘被何太后打压,暗地里开始招兵买马,打算打清君侧的旗号谋反。

    而那时候的三老爷陆云贺,机缘巧合正好认识了淮南王刘肃。刘肃看中了陆家铁矿,想要让陆家为其私铸兵器,便暗暗许了陆家许多好处,其中有一条就是淮南王刘肃答应三老爷陆云贺,等他得了天下,就会让自己的次子刘泽娶了陆淑青。

    后来淮南王借清君侧谋反一事事发,霍家军将其诛杀。陆家便受此牵连,得了个谋反的罪名,落得个家破人亡的悲惨下场。

    而当时淮南王刘肃和她三叔之间的事情,她自然是不知道的。还是后来她被没为官妓,在湘春楼遇上的贵人白先生告诉她的这些。

    至于她祖父到底有没有给淮南王铸造兵器,白先生并未明确说明,只是含糊其辞罢了。

    陆淑怡想到当时陆家被查抄时候悲惨的场面,又是一身冷汗。

    她现在清楚的明白,若想保全自己,保全自己的家人,就必须阻止三叔入仕,阻止他和淮南王勾结才行。

    只是该如何阻止三叔呢?他现在已经是举人了,若是没记错,他明年就会参加春闱。

    想到这些,陆淑怡有些头疼,装睡的心思也没有了,干脆佯装才醒,揉了揉眉心坐了起来。

    六小姐陆淑青穿着一身青梅色的铜钱花褙子,正立在珠帘下撅着嘴看着她。见她起身,不由微微抽了抽嘴角道:“哟,三姐姐这是身子不舒服吗?怎么不请大夫来瞧瞧?”

    陆淑怡抬眸看着面前的女子,心里滋味难辨。

    其实前世的陆淑青最后并未真的嫁给淮南王的次子,也未能成为她梦寐以求的王子妃。不过陆淑青本就因为他父亲的缘故,素日里性子就比别人跋扈。而前世她也是带刺的花,眼里揉不得沙子。再加上有心人的挑拨,所以前世她和陆淑青之间经常有隔阂,私底下时常明争暗斗。

    尤其是她在被关进佛堂的三年里,陆淑青私底下没少欺负她。记得有年冬天,天气奇冷无比,门口倒一盆水,马上就能结冰。那么冷的天,陆淑青竟然叫人偷偷在她的被褥里倒了一盆凉水。

    她记得她当时气急了,真恨不得一把火把佛堂给点了。后来拿烛火的时候,她抬眸看着佛堂大慈大悲的观音像,不知怎么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

    那个冰雪肆虐的晚上,她抱着湿漉漉的被褥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她也不知道哭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委屈极了,那也是她第一次想起死去的母亲,想到了母亲温暖的怀抱……

    陆淑怡心里泛起苦涩,不过她很快遮掩过,冲陆淑青笑道:“六妹妹来了啊,快坐。我身子没事,只是觉得有些乏了,就靠了靠。”一面又狠狠瞪一眼杵在一旁的环儿和秀儿,斥责道:“怎么回事?屋里来了人也不知道招呼的,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环儿和秀儿忙垂首告罪,一面请了陆淑青和陆淑芳落座。

    陆淑青看着陆淑怡这般态度,微微愣了一下,目光迅速的扫了一眼身侧的陆淑芳,眼底写满了不解。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陆淑怡这态度怎么这么好?

    陆淑芳也是一愣,心道,这两个不是死对头吗?平常见面了总是乌眼鸡似的,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这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还是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秀儿和环儿很快捧了茶过来。

    “两位妹妹先喝茶”陆淑怡态度平和,抿着嘴轻轻一笑。

    陆淑青看着陆淑怡的这个笑容,又是一愣,半响才回过神尴尬的笑了笑,娇声道:“三姐,听说何家表姐来了,这会子就在大伯母哪儿呢,你不跟着我们去看看吗?”

    陆淑怡的大伯娶的是易州何守业的次女何明珠。这何家是易州的老牌世族,是以开盐井发的家,他们又和当朝何太后家是一个何家。

    当年陆家求娶何明珠的时候,那时候何太后还只是个普通的妃子而已。若是放在今日,何守业又怎会将自己的女儿嫁到陆家?

    时移世易,所以现在陆老太太总觉得娶了这个儿媳妇是捡着了。在外头提起来自己的大儿媳妇,脸上的笑容总要多几分。

    何泰就是大太太何明珠的亲侄子。

    前世她喜欢何泰,性子又比较主动,总是喜欢纠缠着何泰。大太太察觉此事后,明里暗里都表现的非常讨厌她,觉得她不知检点,没有羞耻心。尤其是那晚她找何泰回来以后,大太太更是当场给了她几个响亮的巴掌,口口声声骂她小贱人,狐狸精。

    那刺耳尖锐的叫骂声,即便两世为人,她也无法忘记。

    陆淑青口中的何家表姐,应该就是何泰的妹妹何昭儿。何昭儿比陆淑怡小了一岁,为人极其孤傲。

    前世她为了何泰,可是没少讨好和巴结何昭儿。可何昭儿却两面三刀,表面上答应要替她送信,可等信到了她手里以后,她却拿着她写给何泰的信在姊妹群里到处的炫耀,败坏她的名声。

    陆淑怡想起这些人就觉得齿冷,恨得骨头都疼。

    这一世,若是可以,她一个都不想再见到,最好躲他们远远的,一辈子都不要见才好。

第十五章 还击

    “三姐姐,你到底去不去啊?”陆淑青见陆淑怡不说话,嘟了嘟嘴,语气也有些不耐烦起来。

    陆淑芳却轻轻一笑,用手肘碰了碰陆淑青,神神秘秘道:“六姐姐,你怎么忘了和三姐姐说,何家不单单来了个表姐,还来了个表哥呢?”

    陆淑芳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却又像是千万只手一般,狠狠的来挠陆淑怡的心。

    尤其那一双眼睛,眼角微微挑了挑,似乎是在看陆淑怡,又似乎没有再看,恍恍惚惚的充满了嘲弄。

    一如前世每一次何泰来陆家的情形,陆淑芳都会这样提醒她,让她欣喜若狂的装扮好了偷偷去看何泰。

    想到那些鲜活而沉痛的过往,陆淑怡浑身都在发颤。她不着痕迹起身,立在妆台前一把抓住桃木木梳,尖细的木梳齿刺在掌心内,那种灼热的痛楚让她更加清醒。

    陆淑芳眼底多了三分得意,以为陆淑怡要去梳妆见何泰。她抽了抽嘴角,轻笑道:“听说何家表哥最喜欢茜红色,三姐姐不是有一件茜红色铜钱纹的褙子吗?”

    言毕,她目光微动,和陆淑青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那笑容藏了多少的嘲讽多少的狠毒。

    陆淑怡转身看着铜镜,嘴角含了一丝冷笑,抬手轻轻梳了梳鬓角的碎发,压了心中怒火,深深吸一口气转身道:“七妹妹,你这话说的太没头没脑了。今儿念在你是第一次说,我便不去告诉祖母了。”

    陆淑芳一愣,红润的嘴唇微微翕合,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沉默半响,又不甘心的追问道:“三姐姐梳头,难道不是为了去看何家表哥?”

    她声音很轻很低,可在这个屋子里,却异常的清晰。那些丫鬟们都不怀好意偷偷看着陆淑怡,眼神藏了太多无情的东西。

    前世她是从十岁见过何泰以后,就再也无法忘记他的。何泰生的高高大大,是那种说话朗月风清的人。尤其是轻笑的时候,更是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那时的她毫无顾忌,说话总是毫不掩饰她对何泰的欣赏,所以这些姊妹总觉得她对何泰有什么。尤其是陆淑芳,她没少拿此事做文章。

    陆淑怡听后脸一冷,一把将手中的桃木木梳砸在了妆台上。

    “啪”的一声,屋内登时死一般沉寂。

    她死死盯着陆淑芳,厉声道:“住口,生为闺中女子,你怎么能如此不知廉耻?”

    她眼中一片赤红,往前几步,毫无畏惧的看着陆淑芳,斥责道:“谁说我要去看何家表哥了?虽然何家表哥是咱们陆家的亲戚,可在咱们这样的大家族里,男女八岁就不同席,更何况还是私下里见面,我怎么可能去?”

    “……我方才已经说了,我念你是第一次说,我不去告诉祖母。可没想到你竟如此不知收敛,又说出这样没羞耻的话。”

    陆淑怡字字句句透着凌然之气,听的陆淑青都睁大了眼睛愣在了原地。

    秀儿和环儿更是惊掉了下巴。

    她们三小姐不是喜欢何泰吗?从前何家少爷一来,她总是兴冲冲的想偷偷溜出去看,这一次是怎么了?

    陆淑芳被骂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满脸怒火,双眼狠狠的盯着陆淑怡:“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来提醒你何家表哥来了,你怎么能……你怎么能教训我?”

    陆淑芳何曾受过这样的训斥,她觉得满腹的委屈,又觉得丢脸急了。她陆淑怡不是对人家何泰有意思吗?这会子装什么清高?

    况且这可是在陆淑青的面前啊,陆淑青现在心里一定笑话死她了吧。

    陆淑芳咬了咬唇,狠狠的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真是不识好人心。”

    “六姐姐,我们走。”

    陆淑芳抬手要拉陆淑青走,她想给自己找台阶下。可惜她还是晚了一步,陆淑青的手腕已经被陆淑怡拉住。

    陆淑怡脸上怒火如织,两眼喷射着不可侵犯的凌冽之气:“六妹妹,你不能走,今儿你得替我做个见证。”

    她眼圈一红,一脸的委屈:“你也听见了七妹妹方才说的话,她口口声声提醒我去见何家表哥,我清清白白一个人,怎么可能私下里去见何家表哥?且不说这有悖礼数,要是让祖母知道了,她老人家还不气死过去?”

    “……况且我母亲尚在病中,我梳头不过是想等会子去看母亲的时候,不让母亲看出我的憔悴而已。可六妹妹却故意曲解,觉得我是去看何家表哥。”

    言到此处,她眼里的眼泪不由噼里啪啦落了下来。再想想前世的心酸处境,那眼泪更是真实了几分,哭的连秀儿和环儿都看不出破绽来。

    陆淑芳脸上惊怒交加,手中的帕子已经被她团成了一团,皱皱巴巴的不成样子。

    她是做梦也没想到陆淑怡会这样,更没想到她会先她一步拉了陆淑青给她作证。

    这下可真是糟糕了,陆淑怡要是一口咬定她对何泰没有任何意思,那她该怎么办?

    若是闹到祖母那里去,众人只会以为是她搬弄口舌是非,以为她不知羞耻,胡说八道。到了那个时候,她的名声可就坏了啊!

    母亲可是说过,在这个家的女孩子,名声是绝对不能坏的。

    坏了名声的女孩子,大了以后如何能嫁到好人家?

    陆淑芳心中发急,额上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细汗。她身旁伺候的两个大丫鬟金珠和金银见势头不妙,互相递了个眼色,那金珠就悄悄趁着陆淑怡不注意的时候溜了。

    陆淑怡早看在了眼睛里,金珠必定是去搬救兵了。

    她心中窃喜,最好是把安姨娘叫来才好,机会难得,她也得抓点安姨娘的把柄在手里才好。

    而且她现在把三房的陆淑青也拉下了马,陆淑青现在的态度很重要。

    陆淑青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陆淑怡已经哭成了一朵被风雨打过的娇嫩花儿。

    “三姐姐,你先别哭。”陆淑青也是心里发急,虽然她平常跋扈惯了,可也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忙吸了一口气,用息事宁人的语气道:“三姐姐,七妹妹到底年纪小,她胡说八道呢,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陆淑芳捏了捏手指,心里发恨。来的路上陆淑青还和她笑着说什么陆淑怡肯定想见何泰的,现在事情发了,她倒是把自己给撇干净了,真不是好东西。

    不过这个时候,她也只能忍了这口气。

    想忍下气?哼,门儿都没有。

    前世陆淑芳总是挑拨她和陆淑青的关系,这一世,也要让她尝尝这种被姊妹狠的滋味。

    陆淑怡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六妹妹,还是你最懂事。只是这事儿事关重大,关于我的清白,我必须和祖母说清楚。你放心,我知道这事儿和你没关系的,祖母要是问起来,我会把你摘出来。”

    陆淑青皱了皱眉,又偷偷看了一眼陆淑芳,坚定道:“是,话是六妹妹说的……”

    “什么?话是我说的?”陆淑芳果然急了,眼神如困兽一般看着陆淑青,咬牙道:“明明是你在来的路上先说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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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淑怡重生了。
十二岁的她看着母亲再次躺在病榻上。
生死一线间,她想,她是不是该做点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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