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金屋藏娇
未央宫猗兰殿。
这座有着朱红色外墙,屋顶盖着灰色瓦当的大殿里,此时,一名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童儿坐在一张睡榻上,正如大梦初醒一般,半是懵懂,半是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变了,一切都变了。
刘志记得自己明明是退伍后做了一名小保安,第一天上班就因为抓偷电瓶的小偷,被小偷用砖头捶了脑袋------后来的事情就记不住了。
但这四壁偏黄的墙壁,还有摆在旁边的那几件老古董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屋子里这几个围在自己身边、穿着古装,且妆容都很奇怪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看她们的眼神,一个个倒是很关切自己的样子。
屋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自己的嘴里也是苦的发涩,好像被人灌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一样。
“彘、彘------”
突然,一个端着一只粗瓷大碗的古装妇人轻声且急促的喊着。
刘志看着这位一脸担忧神色的妇人,正待张嘴,突然,脑子里瞬间涌出一片杂乱的记忆------
“彘儿、彘儿,你哪里还不舒服?”
另一位古装妇人伸手在他额头上摸着------
刘志傻了一样看了她一眼,然后看着自己那两根小短腿,还有胖的和两根白萝卜一样的胳膊,随后身子一挺就跟一头死猪一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让我理理头绪,乱,乱,真的有些乱!
过了一会儿,闭着眼睛的刘志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奶奶的,老子这是穿越了。
现在,他已经知道那个一脸担忧神色的女人是自己的阿母,人称王美人。那个摸自己脑门的女人是自己的姑母,人称长公主,很霸道的一个女人。
自己的阿父是当今皇帝刘启,这里是大汉朝的皇宫,而自己是------大汉帝国的胶东王刘彘,此时只有六岁------
胶东王?
自己竟然是胶东王!
胶东自己熟啊!
想不到自己竟然成了那里的王。
已经知道自己是穿越了的这个事实后,刘志瞬间有了一步登天的惊喜。
小保安,胶东王,一个地下一个天上,自己这算是开到锦鲤了吗?
“王美人,我看彘儿这病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要不,咱俩先前说的那件事就算了吧,我去王夫人那里看看。她的越儿也封王了------”
刘志睁眼,瞅了瞅这位长公主。
“长公主,长公主,莫急莫急,彘这不是醒了吗?容他缓一缓,待他清醒后您再问他。再说,那越儿才三岁多,虽然已经封王,可是体弱多病,能不能活下来------”
王美人不说了,只是有些焦急的看着长公主。
长公主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才长袖一甩,说道:“是啊,那越儿多病,以后怎么样难说。可彘儿这个样子,以后会不会变成一个傻子也难说,我家阿娇可不能嫁给一个傻子。”
“不会的不会的,彘已经吃了您带来的药,定会痊愈------”
躺着的刘彘砸吧砸吧嘴巴,确认自己确实被灌了药。
这药不咋样啊,您儿子已经走了,我来了。
再一个,阿娇是怎么回事?
你家阿娇要嫁给我?
看着一脸哀求神色的王美人,长公主犹豫了,说道:“我刚才摸过他的额头,确也不烧了,可见我带来的药是管用的,那李少君不愧为上师,是有些道行的------”
一直等她说完,王美人才赶紧附和道:“管用管用,一定管用。彘向来壮实,未曾病过,这次不知何故竟然高烧不退,吃了少君上师的药定会痊愈,定会像先前那样活蹦乱跳的------”
说着,王美人已是带着哭声。
刘彘已经有点躺不住了,这是自己的阿母啊!
是不是因为母子连心,自己竟然觉得有些难过了。
沉吟片刻,刘彘突然说道:“阿母,我好了。”
闻声,两个女人都是一惊。
接下来,刘彘就感受到了无尽的母爱,被王美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还被蹭了一脸的鼻涕泪水------
等被抱的几乎喘不过来气的刘彘被长公主抱过去以后,刘彘便使劲挣扎着,顺便将脸在长公主衣服上蹭着------
可长公主十分有力气,像是捡到宝贝一样把他紧紧抱住了。
刘彘徒劳的抬头看着长公主精心描画过的、有几分姿色的脸,心说若是在前世,你这样随意抱我,我其实是十分愿意的。
“这小东西,还是这么不老实,一抱他就胡乱蹬腿。呦,这小手朝哪里抓啊?我是你姑母,不是你阿母------”
长公主一边笑着,一边把刘彘那只不老实的小手抓住了。
“长公主,除了我,彘向来不喜欢别人抱他,一抱他便这般不老实的样子。”
王美人带着几分歉意也带着几分自豪感说道。
“我是别人吗?我是他的姑母,以后说不定我还是他的------”
长公主不说了,只是笑着看着王美人。
一听这话,王美人也笑了,连声说着“我懂我懂------”
随后,王美人便让身后的几个人出去。
这几个人走后,才露出一个看上去只有十来岁的汉服小美人来。
小美人一双美目看着刘彘,刘彘也看着她,心说好漂亮的小姐姐啊!
丹唇外朗,明眸皓齿,典型的汉服小美人。
记忆里,这个小美人是长公主的女儿,也是自己的阿姊。
长公主突然问道:“彘儿,你喜欢阿娇吗?”
刘彘有点懵,随即看向王美人。
长公主又问道:“以后我让阿娇嫁给你好吗?”
这时候,刘彘看到王美人似乎很紧张,眼神里却是鼓励的样子,就连声说道:“好呀好呀,不好!”
“嗯?”
“嗯?”
两位妇人的脸色顿时都变了。
刘彘抬头看了看这位长公主,又看看自己的阿母王美人,心说这送上门的小美人自己一定是不会放过的。
我并不是贪恋你的美色,而是想做一个听阿母话的诸侯王。
可我就这样答应了,好像又过于随便,以后若是咱们吵架,你一定会说当初若不是你阿母和我阿母做主,你定然不肯瞎了眼睛嫁给我。
两口子总有吵架的时候,对吧?
为了咱们以后吵架的时候,你不至于那么理直气壮,今日我最好能让你觉得你并没有瞎眼。
可能瞬间打动美人心的是什么?
英俊伟岸的外貌?
看看自己的小短腿,显然丝毫没有优势。
那就显示自己该死的才华吧!
可这个一时半会看不出来,需要假以时日。
刘彘想了想,然后才慢腾腾地说道:“阿娇很好,若是姑母让我娶阿娇,我一定------”
两个大美人和一个小美人都是定定地看着他。
刘彘心说女人嘛,不在于年纪大小,估计都喜欢听好话。
想了想,刘彘说道:“我一定给阿娇造一座金子做的屋子,让她住在里面------”
金屋藏娇,这条件,这气魄,这个美好的愿望,恐怕大多数女孩子和丈母娘都不能拒绝吧?
果然,三个美人听到刘彘这么说,顿时都是一愣,随后都笑了起来。
可接着,刘彘又说道:“无奈,阿娇是我的阿姊,大家这么熟,又是亲戚,将来我不好下手啊!”
笑声戛然而止,可随后,两位妇人便是笑的更大声了。那个一直盯着刘彘看的阿娇,却露出几分羞涩来。
而此时刘彘的心里话却是,初来乍到,大家彼此还不是很熟悉,我就不怼你们了。
照理说,对这种娃娃亲似的包办婚姻我一向是十分反对的。
可这位长公主姑母过于霸道,自己真的不忍心阿母为难,就勉为其难答应吧。
自己真的不是贪恋她的美色,而是不想让阿母为难。
我想做一个孝顺的诸侯王,真的,就是出于孝顺。
这时候,刘彘已经有了新的记忆,知道自己身处哪一个朝代,自己此时又是一个什么状况。
这是大汉朝,印象里,是楚汉争霸,是大风歌,是金缕玉衣,是匈奴------
至于那个发烧后烧的一塌糊涂,已经没了的“刘彘”,刘彘只能报以深深地惋惜。
我该笑一笑的,以此向这方新世界致敬!
想着,刘彘笑了起来,胖嘟嘟的脸上几乎看不到眼睛了。
猗兰殿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就连门外站着的几个黄衣侍从听到屋子里传出来的笑声,也是偷偷的乐着,似乎是有了什么喜事一样。
第002章交易
估计是霸气外露的长公主对刘彘那个金屋藏娇的回答很满意,接下来,她就和王美人又定下一门亲事,那就是刘彘的二姐将来要嫁给长公主的儿子陈嬌。
换亲?这是刘彘听完长公主的话后的第一个反应。
若是刘彘记得不错,这种换亲的婚姻多半是民间无力承担聘礼嫁妆的无奈之举。
我家有儿子女儿,您家也有儿子女儿,那么,我家的儿子娶您家的女儿,您家的儿子娶我家的女儿。
至于聘礼和嫁妆,咱们两不找,各家操办各家的婚事。
民间对这种结亲方式,一般冠以亲上加亲的美名,其实是实属无奈。
皇家也换亲?
皇家该不缺娶媳妇的钱,也不缺那点嫁妆钱吧?
而长公主也是有封邑的富婆,她实际上是馆陶公主,馆陶那个地方就是她的食邑。
况且,阿娇的父亲是堂邑候,也是食邑二千户的世袭侯。
长公主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王美人也是频频点头,直把刘彘听的一愣一愣的。
这两个人似乎没把我和阿娇当人、哦,当做成年人。不然,她们怎么会事无巨细,把这场交易说的这么透彻。
交易,真的是交易,不管此事的主角,也就是刘彘和阿娇怎么想,她们就这么轻松愉快的把她们的亲事定了下来。
刘彘有些无奈地看向阿娇,发现她只是安静地听着自家阿母和舅母聊天,好像那两个人说的事情与她无关一样。
刘彘觉得阿娇的这个态度很是奇怪,至少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她们在谈你的终身大事啊!你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难道你贪图我许下的那座金屋?
刘彘正待伸腿踢阿娇,就听长公主说道:“我家阿娇将来是要当皇后的------”
刘彘愣了一下,心说你家阿娇将来要当皇后,干嘛你还来这里定这门娃娃亲?
王美人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笑着说道:“全凭长公主做主,奴家先谢过长公主了。”
刘彘看着阿母那张笑脸,更是有些糊涂了。
记忆里,现在的大汉朝是有太子的,就是那个叫刘荣的大哥。阿娇将来要当皇后,岂不是要嫁给刘荣?
既然阿娇将来要嫁给刘荣,这长公主和阿母现在在干什么?
可也就是愣了那么一会儿,刘彘瞬间就像是明白了什么,接着就是打了一个寒颤。
这两个女人是要给我争皇位!
夺嫡?宫斗?血流成河?骨肉相残------
晕啊!刘彘觉得自己这是卷进漩涡里了。
不会刚穿越过来,就被你们这两个蠢女人坑死了吧?
胶东王不好吗?大小也是一个诸侯王,可以在自己的封国里呼风唤雨,搞点新玩意增加生产力的。
看着一脸兴奋的阿母,刘彘张张嘴,道:“我------”
几乎是同时,王美人转脸说道:“彘,长辈说话不许插嘴!”
刘彘闭嘴,王美人继续和长公主兴高采烈的说着。
是啊,她确实应该兴奋,这位长公主给了她一个当皇太后,或者是皇后的机会。
后宫佳丽甚多,她终于有了出头的希望。
刘彘撇撇嘴巴,看着王美人给长公主行礼,也看着长公主丝毫也不谦让,只是笑吟吟地受了这一礼。
长公主走了,临走的时候,阿娇回头看着刘彘,说道:“彘,明日我来玩。”
刘彘笑着摆摆手,记忆里,这位阿娇经常来宫里,带着几个皇子满皇宫里撒野。
猗兰殿这间并不是十分宽敞的内室里,此刻只剩下王美人和刘彘。
门外还有几个人,可这些人不听到召唤是不敢进来的。
“阿母,我可以说话了吧?”
“说吧。”
王美人在卧榻一侧坐了下来,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兴奋劲。
刘彘仔细看了看这位阿母,发现她长得很漂亮,有三十多岁的样子。
“阿母,刘荣是太子对吧?”
王美人没吭声,只是点了一下头。
刘彘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那个------我姑母说阿娇将来要当皇后,我岂不是要当皇帝才行?”
王美人摸了摸刘彘的额头,没有说话。
刘彘想了想,突然说道:“刘荣是不是快死了?”
王美人苦笑了一下,轻轻在刘彘的头上打了一下。
“不许咒别人快死了。还有,不要直呼你大兄的名字。”
“好吧,既然我大兄没死,我怎么做皇帝?再说,就是他真的死了,我上面是不是还有一堆兄长,这皇帝也轮不到我做吧?”
王美人笑了一下,依然没说什么。
刘彘想了想,突然惊声说道:“阿母,你们是不是要把我那些兄长都弄死?”
“啪。”
这一下打的很实在,刘彘赶紧捂着脑袋。
“彘,今日听到的话,不可对任何人说。”
刘彘急了,心说争皇位这么大的事,想想就让人害怕,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我当不当皇帝无所谓,你们别把我坑死就行。
刘彘胡乱在脑袋上揉了几下,看到王美人想要起身离开,赶紧一把扯住王美人的衣袖。
“阿母,我害怕。”
王美人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刚才打的那地方,说道:“彘,阿母在,你莫怕。”
此时,这间屋子里已是有些昏暗,门外的宫女已经点了灯,只是没听到召唤不敢进来。
屋子里静的出奇,刘彘甚至能听见阿母的心跳声。
“阿母,我只做胶东王不好吗?等我去了封国,阿母去那里做王太后,想必与皇太后也差不多吧?”
王美人笑了笑,一只芊芊玉手在刘彘后背上摩挲着。
“阿母,我什么时候能去封国?要不咱们明天就去封国吧。”
王美人的手停了下来,她低头看着刘彘,咬牙说道:“彘,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刘彘愣了,顿时后背发凉。
老子也是信了你们的邪,这是逼鸭子上架是吧?我这什么还没做呢,您这就要给我争上位了。
心里没底啊,就看你们这两位,一个盛气凌人的样子,一个柔柔弱弱的样子,能成事吗?
弄不好,你们真的能把老子坑死。
可能是看到刘彘一脸惊恐的样子,王美人有些不忍心,就摸着他的脑袋说道:“彘,不怕,有长公主,还有------阿母在。”
刘彘看着她,心说你这说的这么犹豫,一副没底气的样子,我怎么能不怕?
我怕是命不久也!
刘彘又直挺挺的躺了下去------
第003章上策
刘彘直挺挺躺下的样子,着实吓坏了王美人。她赶紧摸着刘彘的额头,急急地喊着“彘、彘------”
刘彘不想吓着她,就有气无力地说了声“阿母,我没事,就是觉得累。”
能不累吗?开局不错,本来想做个安安稳稳的诸侯王,可有人就是不让啊!
王美人放心了,扯过一块毛毡,盖在了刘彘身上。
“彘,你安稳睡吧,阿母不走,就守在这里。”
刘彘有点感动,便伸出手来扯住她。
“阿母,您就这么想让我当太子吗?”
王美人又不吭声了,屋子里有些暗,刘彘还是看到她脸上慢慢滑落的泪珠。
“阿母------”
王美人在脸上擦了一下,然后轻轻拍打着刘彘。
“彘,那长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不由人反抗。”
刘彘眨眨眼睛,道:“阿母,你怕她?”
王美人苦笑着摇摇头,可接着又点了点头。
“彘,你父甚是信她,她的话无有不从,这后宫中,鲜有人不怕她。”
“我当太子之事呢?我阿父也会听她的吗?”
王美人犹豫了,换太子这种大事,她也不能确定当今皇上会不会听他这个颐指气使的阿姊的话。
但长公主走的时候却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这又让王美人有了几分信心。
“彘,想必长公主心里有底,不然,她也不会------”
看到王美人这个态度,刘彘心里不愿意了,心说上位当太子这事,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成功,要么丢命。
所以啊,要么不做,要做就一条道走到底,拼个你死我活才行。
基于后果的残酷性,你不豁出去怎么行?
把希望都放在长公主身上吗?这可是你我的身家性命啊!
想到这里,刘彘突然猛地坐了起来,吓了王美人一跳。
“阿母心里有底吗?”
“我?”
刘彘点点头。
王美人觉得自己心里有底也没底。
让自己的儿子替代刘荣当太子,这件事她之前只能在做梦的时候敢想。
而现在,有了那个飞扬跋扈,行走皇宫如自家后院的长公主加持,这件事还是敢想一想的。
想起长公主临走时稳操胜券的样子,王美人觉得事情已经有了五成的把握。
至于另外五成,那要看天意。
说到天意,王美人转眼看向旁边矮几上摆着的几卷书。
皇帝不来这猗兰殿已经很久了,漫长且又寂寞冷的日子里,王美人就靠看这几卷书消遣日子。
这几卷书是《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是王美人从石渠阁借来的。
据说这是帝王之书,只有帝王才能看,自己也是费了很大的劲才借出来的。
这书上说,天意难违,自己怀着这孩子的时候,可是梦见太阳入怀的,就连他阿父当时都说,“此贵征也”。
那太子刘荣有什么贵征?他阿母栗姬只是一个善于嫉妒不容人的小人罢了,这样的阿母生出的孩子能有什么“贵征”。
想起栗姬,王美人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敢想,越想越来气。
王美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以此来平缓自己的心情。
不能在自家儿子面前显露出自己对另一个女人的愤怒。
即使自己恨不得食其骨髓,那也要微笑着、优雅地把那根骨头放在嘴边。
这才是一个母仪天下的人应有的风范。
自己绝对不能像栗姬那般无耻,只知道跑到皇帝面前哭啼啼的争宠撒娇,说别人的坏话。
想到这里,王美人已经有了十足的信心。
总要拼一拼,不然,自己早晚会被那个可恶的栗姬气死。
“彘,我问你,你想不想当太子?”
看着阿母过于严肃的脸色,刘彘不由得向后靠了靠。
自己想不想当太子啊?这太子是自己想当就能当上的吗?
刘彘十分犹豫,同时在心里埋怨着,自己不刚刚六岁吗?你拿这么严肃的问题来问我,合适吗?
估计是王美人也意识到眼前这小家伙还太小,问他这样严肃的问题不是很合适。
于是,王美人换了一副神色,一脸慈祥的将刘彘拉过来抱在怀里。
“彘,阿母只有你一个儿子,以后显贵只能靠你了。”
刘彘撇撇嘴,心说你都给皇帝当老婆了,难道还嫌不显贵吗?
“彘,阿母初进宫时,你阿父对我尚好,可后来------都是那个栗姬闹的。”
哦,看来是失宠了。
刘彘没良心的想着。
“你阿父不来这里倒也罢了,可栗姬不该在你阿父那里搬弄是非,让你阿父厌恶我们,就连你生病都不曾来看一眼------”
这过分了啊,自家儿子生病怎么都不关心一下?就因为你儿子多,不差这一个吗?
刘彘心里生出一股被人无视的感觉。
“栗姬心狠,为了她一家受宠,竟然用巫蛊之术害人------”
“巫蛊之术?”
“嗯,就是刻了木头人儿扎针,埋于宫内各处。”
哦,扎小人。
刘彘明白了,这事是从这里来的。
“她自家生儿子没事,别人生儿子她便作妖,这次你无端生病,有人说就是她用了蛊惑之术,找了术士来刻了你的样子,埋在宫内的某处-------”
刘彘听的一阵阵冒冷汗,屋子里又暗,王美人的语调又阴森森的,刘彘觉得自己又该直挺挺的躺下来了。
“阿母,该点灯了。”
“哦。”
一声“来人”,就有一个宫女迈着小碎步匆匆走进来,将屋子里的十几盏灯都点亮了。
点完灯后,那名宫女朝着两人施礼后,就迈着碎步离开了。
此时,王美人已经是恢复了慈爱模样,一只手轻轻拍着刘彘的后背,一只手环着刘彘的腰。
刘彘陷入沉思,心里想着这皇宫不好混啊!
自家阿母在皇宫里的地位无足轻重,栗姬的儿子刘荣是皇太子,栗姬与阿母不合,以后刘荣当了皇帝,自己和阿母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即使刘荣仁慈,估计这栗姬也会仗着自己的儿子是皇帝,会好好地显示一下自己的母仪风范,让王美人等后宫嫔妃们重新认识一下自己。
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个是赶紧去封国苟着,另一个就是争太子位,将未来把握在自己手里。
很显然,前一个是下策,如果栗姬不高兴,即使自己和阿母去了封国,只要那个蛇蝎心肠的栗姬愿意,她也可以轻易弄死自己和阿母。
自己倒不是怕她扎小人,而是怕那种“皇恩浩荡,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恩典。
还有人彘,想想就吓人。
如果是这样,那不如------
刘彘在心里打定主意,仰脸看着阿母,说道:“阿母,我听阿母的。”
王美人低下头来,看着刘彘胖乎乎的脸没说什么,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
第004章长公主啊
第二天,长公主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刘彘没过门的媳妇阿娇。
长公主的身份很特殊,就看她这个称呼就知道了。
长公主者,宫中奉养。
即使是她出嫁了,有了自己的汤沐邑,也就是封邑,宫里依然会奉养她。
这让她进出皇宫如同去自家的后花园。
当然,能自由出入宫闱那是特权。
她的这份比较特殊的待遇来自于刘彘的阿父,也就是长公主一母同胞的弟弟,当今皇帝刘启。
她同时还是馆陶公主,因为她嫁给了堂邑候陈午,也可以称她为堂邑公主。
而她最喜欢让人称呼她“长公主”,以此来显示她与别的公主的不同。
集三个公主的称号于一身,可以说是前无古人,至于有没有后者,现在还不知道。
基于此,长公主这人吧,就显得有些过于霸道。
她不仅出入宫闱如同进自家后院,还诸事喜欢插手,刘启也愿意听他的。
这就没办法了,长公主有了这个“姐控”的角色,那就更是嚣张了。
于是,一个一个的美人,被长公主送进宫里来,有几位就成了刘启的夫人。
刘彘觉得长公主这种给自己弟弟送美人的做法,动机十分可疑。
这不应该仅仅是出于对弟弟的爱,而是另有打算。
果然,刘彘从自家阿母那里得知,长公主送进宫里来的那些美人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这才有了长公主把阿娇许给自己当媳妇的事情。
在这之前,刘彘并不是长公主的菜,她看好的菜是太子刘荣。
这让刘彘有些恼火,觉得长公主选中自己,并不是因为自己是胶东王,也不是有多么出色,而只是一场交易中的备胎而已。
得知这个背景以后,刘彘忍不住骂道:“老子也是信了她的邪了,竟然还说给阿娇造一座金屋------”
王美人听到刘彘这句话以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狠狠地给了刘彘一巴掌。
“老子为何要信她的邪?老子跟你送给阿娇一座金屋又有什么关系------”
突然挨了一巴掌的刘彘愣了,等王美人骂过后,刘彘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应该说“乃公”。
乃公为何要信她的邪!
“太后尊黄老之道,你万万不可在太后面前僭称老子------”
太后者,刘彘的大母,当今皇帝刘启和长公主刘嫖的亲生母后。
若不是怕刘彘在太后面前失分,王美人也不忍心这么打刘彘。
“彘,从此时起,你凡事都要多加小心,言语间也要多加小心,万万不可造次。”
王美人一边揉着刘彘红肿的脸蛋,一边有些心疼的说着。
刘彘泪眼汪汪的,心里说了无数遍老子,但说出来的话却是,“阿母,我记住了,以后不说老子,只说乃公------”
不出意外,王美人在他红肿的脸蛋上又是拧了一把。
就这样,长公主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左脸红肿,眼里还有泪水的胶东王。
即使是这个样子,刘彘也是恭恭敬敬的给她行礼,还带着哭腔叫了一声“姑母”。
王美人很满意,长公主也很满意,在他红肿的脸蛋上随意摸了一下,就让阿娇留下来,随后就匆匆走了。
先前她就很忙,现在她更忙了。
王美人对她这种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做派早已习惯,只是拉过阿娇问她想吃什么。
阿娇却指着刘彘的红脸蛋,很严肃地问道:“何人打的?”
这让王美人和刘彘都是一愣。
王美人看看刘彘,那眼里的意思分明是这又是一位长公主啊!
刘彘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觉得这阿娇已经是把自己当自己人了。
行,这媳妇知道疼老公,那金屋我一定送给你。
“我阿母,也就是你婆母打的。”刘彘恶狠狠地说道。
王美人瞪了他一眼,转脸却是一副和悦模样看着阿娇。
阿娇看着她,憋了一会儿才说道:“彘年幼,舅母不应该下手如此之重。”
王美人又转头瞪了刘彘一眼,这才回头笑着说道:“好了,舅母听阿娇的话,以后不打他了。”
阿娇这才笑着接过王美人递过来的果脯,转头朝着刘彘喊道:“彘,我们走------”
阿娇拉着刘彘的手,刘彘的小短腿勉勉强强迈过猗兰殿高高的门槛,走下那十几级台阶后来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高祖皇帝时期种下的树已是长得十分高大,在院子里投下长长的影子。
“彘,我们今天玩什么?还去天禄阁吗?”
刘彘抬头望天,等到觉得脸上热乎乎的以后,才看着阿娇说道:“今日不去那里了,我且问你,昨日你和你阿母来这里之前,还去过哪里?”
阿娇低头看着他,道:“你是问你生病这些时日吗?”
刘彘点点头。
“阿母带我去了栗姬那里,那栗姬------”
长公主去栗姬那里的事情刘彘已经听阿母说过了,知道长公主在那里碰了钉子。
没道理不碰钉子啊,你长公主一个个的往宫里送美人,弄得栗姬为了争宠疲于应付。
你现在想把阿娇嫁给太子刘荣,想捡一个便宜的太子妃当当,栗姬怎么会答应。
在栗姬看来,你长公主是过于精明了,想让自家的女儿捡个现成的太子妃,好以后当皇后。
所以,自持是太子阿母的栗姬,给长公主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吾儿年长,阿娇尚幼,不合。”
拿年龄说事,别忘了,在大汉年龄可不是问题。
虽说刘荣已经二十多岁了,阿娇才十岁,那也不是问题。
后宫的李美人,王夫人,现在不过也就是二十多岁。更别说阿娇她阿母长公主送进宫里来的那些个美人,有几个无非也就是十几岁。
而自己的阿父,那位皇帝现在已是三十七岁。
所以说,年龄不是问题,从来就不是问题。栗姬拿年龄说事,那就是故意惹长公主发飙。
长公主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其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
于是,她在心里立誓,一定要让自己的女儿阿娇做皇后。
刘荣不行,她一定会找另外的皇子。
即使这个皇子不是太子,长公主也要把他变成太子。
得知这件事,刘彘忍不住在心里骂道:乃公真是信了你的邪啊,如此执着就是为了让阿娇以后当皇后吗?
看来,谁当太子在长公主眼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娇一定要当太子妃,然后就是当皇后。
阿娇继续说道:“嗯,阿母带着我还去了程姬那里------”
这个倒是不知道。
“又去了唐姬那里------”
刘彘有些愣了。
程姬唐姬都有儿子,每人还不止一个儿子。
“后来,又去了贾姬那里------”
程姬唐姬贾姬,这些姬都是皇帝的嫔妃,都是生了儿子的姬。
自家阿母只是美人,级别是比这些姬低的。
刘彘有些生气,没好气地说道:“我知道我阿父的后宫多,你不用一个个说了,就说没去谁哪里吧!”
阿娇惊了,瞪圆了眼睛,说道:“没去的多了,只是有儿子的都去了。”
刘彘终于明白了,自己就是挑剩下的那一个。
备胎,果然是备胎,而且是排名最靠后的那个备胎!
莫名火起,刘彘暗自吼道:乃公真是信了你的邪了,你这个奸猾的丈母娘啊!
第005章阿娇的相亲史
阿娇其实也没办法啊!
阿母过于强势,带着她先是去了栗姬那里,然后一个一个姬的走下去,最后才无奈去了王美人那里。
想起栗姬那张别人欠了她钱的脸,阿娇心里就气的不行。
太子刘荣倒是不错,彬彬有礼,温柔而雅,倒是有太子的样子。
只可惜,他阿母不给力啊,硬是给阿母碰了一个软钉子!
程姬倒是不错,也有意结亲。
只可惜她的两个儿子,一个丑的不忍心看,另一个看着自己的时候竟然流下了哈喇子。
想起来就有些恶心。
唐姬,与阿母向来不合,可阿母还是把结亲的意思说了。结果,换来她一句“吾儿的亲事早已定下”。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你儿的亲事早已定下,我阿母怎么可能不知道。
贾姬,阿母虽然看不上这个差点被野猪拱了的贾姬,可为了女儿将来显贵,还是登门拜访了她。
她家刘彭祖不错,可贾姬非要让刘端和自己结亲。
这刘端说话口吃,做一个诸侯王无碍,可做一个皇帝就有些------
这贾姬实在是不明白我阿母的心思啊!
她还有一个儿子刘胜,倒是真的已经定下了亲事。
而自己,是万万不可做妾的。
至于王夫人的越儿,太瘦,就跟从来没吃饱饭一样。
王夫人还有一个儿子,只可惜太小,还在襁褓之中,不予考虑。
无奈,只能去王美人那里看看这个正在长病,已是命悬一线的刘彘。
若是他活下来了,也没有烧坏了脑袋,那就是他了。
没想到,这刘彘生了一场大病,不但活了下来,竟然还说出了“金屋藏娇”这样的话。
惊喜,真真的是惊喜啊!
这就是阿娇的相亲史,让刘彘有些头疼。
从二十多岁到三岁的,一个不落的相了一遍。
按理说,公主家的女儿不愁嫁。
但如果这公主是长公主,这女儿的亲事就要费些事了。
长公主蛮横,其实很多人是不想和她结亲的。
当然,若是她们知道长公主不仅仅是给阿娇找老公,更是为了让阿娇的老公当太子,就不知道她们作何想了。
现在,她们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机会已经摆在了刘彘和王美人面前。
可仔细想一想,这个机会也很是让人头疼。
这不是从众皇子中选太子,而是扳倒一个天命太子,然后取而代之。
想想就刺激!
想想就吓人!
好在有丈母娘加持,而自己的阿母也不是胸大无脑之人,毕竟是读过《三坟》《五典》的人。
而且,自己这位阿母好像也没闲着,不然,昨晚也不可能一口气就说了那么多这大汉朝的事情。
“彘,其实我最喜你。”
阿娇说完自己的相亲史以后,很认真的说道。
“嗯,乃公、哦,吾信你,将来必不失爱于你。”
阿娇听了这话后很高兴。
本来嘛,在众皇子中,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胖乎乎的,看上去有些憨厚的刘彘。
况且,金屋藏娇这样的话,是那些说话结巴,见了自己就流哈喇子的丑八怪们永远也想不到的。
“你真的要去那里玩?”
阿娇指着远处说道。
“嗯,就去那里。”
看着远处红墙灰瓦的宫殿,刘彘重重地点了点头。
阿娇看看后面跟着的两名宦官,低声说道:“那你要跑的比他们快才行。”
刘彘一脸憨笑,道:“你只要跑的比我快就行------”
于是,这宫中的人就看见一个十来岁的汉服小美人,提着裙摆,风一样的朝着宣事殿的方向跑去------
那两个宦官急了,一边低声喊着“小主小主莫跑,那边去不得-----”一边跟在后面追着。
而刘彘却看看四周,迈着小短腿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迂回战术懂不懂?既然跑不过那两个宦官,就从别处绕过去好了。
等刘彘绕过一处处宫殿,气喘吁吁的来到宣事殿外面时,看到阿娇还在引着那两个宦官绕圈圈。
刘彘看看宣事殿的台阶,然后就迈腿踏了上去。
这边阿娇看到刘彘在爬台阶,便故意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想把这两个宦官引的远一些。
宣事殿内,皇帝刘启正和几名大臣议事。只见刘启坐在面南背北的几案后面,下面有几位大臣分别坐在左右两侧。
而刘彘,已经被两名把守在宫殿大门两侧的甲士拦住了。
“闪开!”刘彘吼道。
两名甲士像是没有听见,一名甲士已经蹲了下来,看那样子想把刘彘抱走。
“吾乃胶东王,有要事拜见阿父。”
那名甲士像是没听见这话,已经伸手抱住了他。
看来胶东王的名头不好使,那就别怨乃公不客气了。
“呸!”
一口唾沫啐在那名甲士脸上。
甲士被突然啐了一脸,只好郁闷地抽出一只手擦脸。而刘彘则趁着他擦脸的时候,使劲挣脱了他。
另一名看到刘彘挣脱了,赶紧伸手捉他,刘彘则一副凶恶模样,一只手朝他的眼睛扣去------
这甲士不敢弄出动静,只好歪头躲避,刘彘则趁机从他俩的空档处跑了过去。
一口气跑到宣事殿门口,正想要迈过那道门槛,一名甲士从后面抓住了他。
刘彘朝地下一趴,双手死死抓住门槛,朝大殿里大声喊道:“阿父阿父------”
这下子,那甲士也不敢抓着他了。趁他松手的工夫,刘彘赶紧翻过那道几乎和他的腿一样高的门槛,落进了宣事殿里。
也可以说刘彘是掉进宣事殿里面的。
刘彘爬起身来,胡乱拍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就看着那些正一脸纳闷的看着他的老老少少们。
刘彘看向坐在正中间位置的刘启,心说这位就是阿父了。
听阿母说,阿父的脾气不太好,做太子的时候就拿棋盘砸死过人,砸死的还是另一位太子。
想想自己也被人用砖头砸过脑袋,刘彘心里就有气。
不过,看这位阿父的样子,倒是挺和善的,不像那种戾气过剩的人。
着相了,着相了,在这大汉朝,是万万不可以貌取人的。
“彘,你有何事?”
看着这个小家伙一脸好奇的样子,刘启也是好奇地问道。
刘彘赶紧朝前紧走了几步,然后就毕恭毕敬地跪了下来,“阿父,儿臣是来报平安的。”
刘启皱了皱眉,道:“报平安,这是何意?”
刘彘磕了一个头,然后就站起来说道:“儿臣病已痊愈,怕阿父惦记,故而前来告知阿父,请阿父不要惦记着了,国事繁重,阿父不要因为儿臣的病分心,耽误了国事。”
“哦------”
刘启向后靠去,心说这乳子前些日子病了,而自己事忙,故一直未曾去探视。
该去看看他的。
前一阵子,自己的三子阏,就是因为高烧不退,没几日就去了。
想起死去的阏,再看着眼前的大胖儿子,刘启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柔情。
“彘,过来,让阿父好好看看你。”
第006章父慈子孝啊
刘启,汉高祖刘邦的孙子,父亲是孝文皇帝刘桓。
此时,他已经做了十六年的皇帝。
这十六年------说起来都是泪啊!
孝文皇帝刘桓在位时,倡节俭,他自己身穿黑色的绨袍,所宠爱的慎夫人,衣服的长度不拖地,用的帷帐也不用文彩锦绣------
特别是他的皇陵,说是帝陵,实际上就是一个小土丘,而且“皆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
弄得后来的考古专家也不敢相信这就是文景之治中汉文帝的“霸陵”。
这样一来,做太子时的刘启,还有后宫一大帮子人,也跟着过节俭的日子。
等刘启做了皇帝,众人心说这下子终于可以过上舒服奢侈点的日子了吧?
可事实是,有这样一个节俭的阿父在前,这刘启做了皇帝以后,也不敢过于奢侈,生怕有人说他不类父。
即使现在的大汉不缺钱也不缺粮,他也不敢过于铺张浪费。
而且,但凡他有了花钱的想法,就有一帮子大臣在他耳边叨叨,说什么“孝文皇帝宽仁节俭,但凡用钱必三思而行------”
有时候弄得刘启挺郁闷的,心说我这皇帝用点钱还要三思而行,我还是不是皇帝了?
皇帝当然还是皇帝,而且还是一位不错的皇帝。
因为刘桓、刘启父子二人倡节俭,轻徭薄赋,与民休养,这大汉现在的粮仓钱库皆是满满当当的,致使“都鄙廪庾皆满,京师之钱累巨万”。
当然,要是他的脾气再好一点就更好了。
这会儿,他的脾气就很好。
虽然刚才商议的那件事让人比较窝火,但看到胖乎乎的儿子来看自己,刘启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他的心情好转了,让下面这些参与议事的大臣们压力也是顿减。
刘彘迈着小短腿走到他面前后,他仔细看了看这个儿子,发现这个儿子除了胖一些,眉眼和自己很是相近。
浓眉,眼睛说不上大,但肯定是因为胖的缘故,脸上的肉挤了眼眶。
还有,这模样十分周正,鼻直口方,唇红齿白,细细看来,竟还有几分威武霸气。
类父!
“朕的好儿子啊!”
摸着刘彘的头,刘启感叹道。
底下的大臣们也“是啊是啊”的一片附和声。
刘启让刘彘转过身去,面对着那些大臣,“朕的儿子,类我。”
大臣们又是一片附和声。
其中一个长须飘飘的大臣还起身行礼道:“胶东王适才所言,俱显父子之爱,君臣之义,可谓德才俱备,秀外慧中。”
刘彘心说这人会说话啊!会说话就多说点。
但他不认识此人,便看向刘启。
“这位是宰相,开封侯陶青。”
刘彘一听这就是陶青,就仔细看了看这人,然后行礼道:“胶东王彘,拜见开封侯。”
陶青很是得意,毕竟这胶东王先给他行礼,眼里还是有他这位老臣的。
大汉的宰相和各位诸侯王的关系向来微妙。
高皇帝时期,诸侯王们见到大汉的宰相其实都要夹起尾巴做人的。
那时候的宰相比较生猛,动不动就是萧何、曹参、陈平之流,都是“诏定元功十八人位次”的开国元老。
所以,当时的诸侯王们对宰相是又敬又怕。
现在的诸侯王们对宰相也算是尊敬,但说不上有多害怕,基本上属于谁也不服谁。
刘彘首先给宰相陶青行礼,其实是给了陶青一个面子。
陶青很满意,回礼后便退回原处。其余大臣也依次与刘彘行礼,刘彘也是一一回礼。
就这样,刘彘认识了太尉周亚夫,御史大夫卫绾,廷尉张欧,宗正刘通、太仆刘舍,太常袁盎等人。
这些人当中,有的人刘彘昨晚听阿母说过,有的就是第一次听到名字了。
但宰相开封侯陶青,王美人是专门说过的。
毕竟,陶青是九卿之首的宰相,王美人要多说几句。
她还特意交待刘彘,以后见了宰相要恭敬一些。
当晚,刘彘就给他取外号“换亲宰相”。
当然,刘彘也挨了王美人一巴掌。
那个周亚夫倒是早有耳闻,毕竟细柳治军的事情流传挺广的。
只是这人已经老了,有六十多岁的样子。不过看他身体还不错,坐在那里腰杆子挺得笔直。
御史大夫卫绾,也是王美人多说了几句的人。
“御史公曾侍奉孝文帝,又做过你阿父的太子舍人,你以后见了他也要善待之------”
刘彘看到卫绾的年纪也很大了,就心说这人飙车的技术很好,只是这个年纪不会再做飙车的事情了吧?
不然,等哪天有机会让他带着自家飙车也不错啊!
还有那个太常袁盎,阿母说要我小心他一些,说这人极为记仇,极会利用时机坑死与他不合的人。
“七王谋反,盎唆使你父杀晁错,致使你父悔恨不已------”
刘彘看看这人的年纪也不小了,心说阿父你这届班子的大臣们老龄化有点严重啊!
这时候,刘彘突然想起自己的阿母来,心说还是阿母厉害啊,整日待在后宫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竟然早就把这些人的脾气秉性都了解的这么清楚了。
可随后刘彘就有点纳闷,心说阿母这么用心,一定费了很大的工夫吧?
由此可知,自家阿母是有想法的啊!
吕雉,昨晚阿母可是说过好几次吕雉。
难道阿母有效仿吕雉之意?
心里有颇多疑问,但刘彘还是一本正经的和众大臣一一见面。
随后,刘彘转身行礼道:“阿父,儿臣久未见过阿父了,心中甚是想念。儿臣今日想陪着阿父,不知阿父允否?”
刘启愣了一下,随后就哈哈大笑起来------
若在平时,刘启是绝不会让这样的小孩子呆在宣事殿的。可今日刘彘的表现不错,刘启愿意让他在这里呆一会儿。
“彘,你就在这里坐着,莫要出声。”
刘彘走到几案后面,乖乖地坐着,只有一个小脑袋露出来。
这情景,看上去这父子二人极为亲密慈爱。
“父慈子孝父慈子孝啊------”陶青站起来行礼说道。
另外一些大臣也是纷纷附和着。
角落里,一名史官在竹签上飞快地写道:春,二月,乙卯,胶东王彘见上,言语恭敬,众臣赞曰父慈子孝------
第007章说好不出声的嘛
刘彘坐在刘启一侧,趴在几案上看着下面坐着的大臣。
刘启发话,让宰相陶青继续奏事。
陶青坐在原处,起手行礼后说道:“陛下,之前所议者,与匈奴军臣单于和亲之事。臣认为,当和亲。”
刘启看向太尉周亚夫,“条侯何意?”
条侯周亚夫挺身说道:“陛下,臣认为,和亲之事不妥。自高皇帝起------”
周亚夫如同开闸了一样,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刘启等人都是板着脸听着。
不听不行啊,周亚夫上来就把高皇帝搬出来了。
刘启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过早问周亚夫。
该把他放在最后的,省的他说个没完没了的。
哪一次都是这些话有意思吗?哪一次最后不都是和亲了吗?你不想和亲也行,有本事去揍匈奴啊,最好让匈奴也把女人嫁到我宫里来,我不嫌弃啊!
下面的大臣们也是有耳无心的听着。
整个朝堂之上,只有刘彘听的最认真。
周亚夫是太尉,太尉是管军队的,刘彘很想知道周亚夫对和亲的看法和态度,所以,整个朝堂之上,就数刘彘听的最认真,比角落里那个史官听的都认真。
周亚夫终于说完了,刘启看了他一眼,随即把目光落在卫绾身上。
“御史何意?”
卫绾行礼说道:“臣认为和亲之事当从长计议,不可轻易答应,也不可轻易拒绝------”
刘启看了一眼这位老臣,心说我父临死前说你厚道,让我不要慢待你,你却只知道和稀泥。
“廷尉何意?”
张欧赶紧行礼,道:“臣认为,依照惯例便可-------”
两手托腮看着下面的刘彘,现在已经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情了。
这是廷议,就是皇帝和大臣们一起商量国事。
现在他们商量的事情,应该是和匈奴和亲的事。
和亲,就是把汉家的公主嫁给匈奴的单于。历史上最为有名的和亲就是昭君出塞,文成公主进藏。
刘彘看看宰相陶青,心说昨晚我阿母说你上年出使匈奴,就是和匈奴单于商谈和亲一事。
怎么,和匈奴单于谈好了,今日要和朝堂上的这些人谈吗?
大臣们还在挨个表态,最后竟然是同意和亲的占了多数。
本来嘛,又不是第一次和亲,自打高皇帝起,这和亲就是大汉和匈奴保持相对和平的一个手段。
有时候,这还是主要的手段。
这样一来,同意和亲的人占大多数,其中也包括皇帝刘启。
宣事殿安静下来,大臣们都等着皇帝最后表态。
刘启看看诸位大臣,沉默了一会,道:“朕,同意和亲,此事就这样定了,就由宰相选取合适的女子,待我禀报太后以后,按照惯例行事------”
可不等他说完,刘彘突然说道:“阿父,你还没问我呢!”
众人都是一愣,刘启也有些纳闷地看着他。
“彘,你说什么?”
“阿父,我胶东王是不是你的儿臣?”
刘启皱了皱眉,道:“自然是我的儿臣。”
刘彘站了起来,面对他说道:“既然是你的儿臣,怎么这大殿里的人你都问了,却单单不问我?”
“难道阿父不把我当做儿臣,不把胶东王当做属下了吗?”
“既然我以失爱于阿父,那我走。”
说完,刘彘做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作势就要离开。
刘启笑了,下面的大臣们也笑了。毕竟,这位胶东王的样子很搞笑。
一位只有六岁的胶东王,竟然也把自己当回事了。
“彘,朕与诸位大臣所仪,乃军国大事,彘不可玩闹。”
刘彘根本就不想走,听到刘启这么说,就停下脚步扭头说道:“阿父,儿臣并非玩闹,儿臣知道阿父与诸位大臣说的是军国大事。”
“然而,我既然是阿父的儿臣,大汉的诸侯王,那么我关心一下我大汉的军国大事也不是不可以对不对?”
这话说的,好像也对。
刘启没有吭声,下面的大臣们倒是纷纷议论起来。
刘启轻咳一声,下面顿时安静下来。
他看了看刘彘,皱眉说道:“彘,你有何话要说?”
刘彘看看他,又看看那些大臣,然后不慌不忙地说道:“阿父与诸位大臣所仪之事,可是与匈奴单于和亲?”
刘启点了点头。
“阿父,我不同意和亲。”
看着正经的有点可笑的刘彘,刘启笑了,心说你不同意有何用?
但他想听听这个六岁的诸侯王为何不同意和亲。毕竟,刚才条侯周亚夫,还有太常袁盎也不同意和亲。
周亚夫不同意很正常,毕竟他是太尉,打不过匈奴就和亲很丢他的面子。
至于袁盎,这人一直和陶青不合。但凡陶青同意的事情,他必反对。
“彘,说说你为何不同意和亲。”
“阿父,条侯的话说的明白,和亲没用-------”
周亚夫猛然看向刘彘,心说这小童儿竟然知我。
“条侯说,自高皇帝起------哦,麻烦条侯再说一遍好不好,你说的太多,我不是都能记住。”
周亚夫怔了一下,随后看向刘启。
刘启犹豫了一下,最后咬牙点头,周亚夫就起身说道:“自高皇帝起,和亲一事------”
周亚夫说的事情,这朝堂上的人刚才都听了一遍了,无非就是当初高祖刘邦本来想收拾匈奴,可被匈奴差点把高皇帝收拾了。
既然收拾不了匈奴,不知道哪个欠抽的大臣就出了一个和亲的骚主意。结果,到了孝文皇帝时期,还有刘启当上皇帝,与匈奴和亲就成了正常的事情。
但周亚夫想提醒这些人的是,和亲换不来和平。
“匈奴冒顿单于时,我汉与他和亲四次,结果大小战无数,我军民死伤甚重。”
“至老上单于继位,我汉又与他和亲,致使边患无休。”
“当今军臣单于,我汉与他已是三次和亲,结果计大战一次,中战两次,小战无数------”
“大战那次,距我汉与他第一次和亲仅仅年余。匈奴甚是可恶,历来以大战向我汉立威。”
“两次中战,第一次距第二次和亲两年,第二次距第三次和亲五年------”
“陛下,若是再和亲,臣断言,少则一年,多则三年,我汉与匈奴必有一战。”
周亚夫说完了,心里觉得很爽。他第一次说的时候,刘启等人听的都不是很专心,毕竟,他说的这些那些人都知道,也不是第一次听他说了。
这一次就不一样了,因为他看到刘彘听的很专心,比上一次他说的时候还专心。
这小娃娃,倒是有点意思。
刘启则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刘彘,心说说好的不出声的,你怎么这么多话,惹得周亚夫又叨叨了这么好一会儿。
就在这时,刘彘开口了------
第008章女人换不来和平
“各位听到了没有,这军臣单于已经娶了我大汉三位公主,还想娶第四位。”
“如此贪得无厌,实在是可恨之极,也是我大汉之耻。”
说着,刘彘看向下面坐着的这些人,满脸的鄙视。
陶青装作没看见,周亚夫则是叹了一口气,而袁盎等人脸上的表情也是各异。
刘彘很生气,心说你们这个表情,是不是因为嫁给匈奴人的是我家的公主,与你家的女人无关?
虽然知道嫁给匈奴单于的不是并不是刘家的嫡亲,刘彘还是很生气。
大汉惯例,凡是与匈奴人结亲,必寻找合适的女子加以训练,然后由太后认作女儿,冠以公主的名号出嫁。
但刘彘认为,太后认下的女儿,就是我家的公主,嫁给匈奴人就是不行。
这就有点不讲理啊!
可刘彘觉得不管是谁家的女儿,都是我汉家的女儿。
汉家的女儿不是不可以嫁给匈奴人,但至少也要两情相愿才行。
面对刘彘咄咄逼人的目光,陶青有点坐不住了,他起身说道:“胶东王,我汉嫁给匈奴单于的并非皇家的公主------”
不等他说完,刘彘就喊道:“不是我家的公主也不行,只要是我汉家的女儿,就不能嫁给匈奴人。”
“还有,丞相家可有女儿?不然,我让太后认您家女儿为女儿,我阿父再封她一个公主名号,去嫁给匈奴人好了。”
“对了,这公主的名号就叫匈奴公主好不好?”
丞相陶青,是这次和亲的经办人,这次与匈奴军臣单于的谈判,就是他出面的。
此时他面对刘彘的戏谑之言,心里是十分窝火。
没人愿意和亲,可不和亲匈奴人就要打上门来,到时候更麻烦。
况且,每次合亲公主都要带去数量庞大,价值巨万的嫁妆。明白人都知道,这就是给匈奴人的好处,让他们得了这好处,便不要进兵大汉,属于是花钱买平安。
可这公主连同价值巨万的嫁妆,仅仅只能让匈奴人安生一段时日。
特别是这位军臣单于,贪得无厌,不管是对我汉家女还是丰厚的嫁妆,都是贪得无厌,索求无度。
想到这里,陶青脱口而出,“可恶,实在是可恶!”
“丞相,您是说我可恶吗?”刘彘吼道。
陶青一愣,接着就明白自己失言了。
“非也,臣是说军臣单于可恶,并不是说胶东王可恶。”
“不是说我就好。既然宰相都说军臣单于可恶,那么和亲的事情就算了吧。女人换不来和平,这和平要靠真刀实枪的打才行-------”
刘启看他越说越不像话,就咳了一声,说道:“彘,我汉与匈奴单于合亲,非今日始,而是自高皇帝始。”
刘彘转头看向他,个子太矮,即使是刘启坐着,刘彘都要仰头才行。
“阿父,高皇帝与匈奴和亲,实在是因为我汉初立,国势贫弱,为保边境平安,无奈才与匈奴人和亲。”
“然,我汉经过阿父与大父数十年励精图治,此时已是国势强盛,为何还要与匈奴人和亲?”
面对刘彘的责问,刘启有些无奈地苦笑着。
乳子不懂啊,只单单从他阿母那里听来这些,便以为可以左右朝政。
“阿父,你听过那首歌谣吗?”
“什么歌谣?”
刘彘深吸一口气,慢慢吟唱道:“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王庭。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刘彘的嗓音清脆,竟然把这首思乡曲唱的十分感人。
大殿里鸦雀无声,诸男子也是心生感伤。
为了大汉一时的安宁,把一名名弱女子送往匈奴那里,实在是让这些须眉汗颜。
特别是太尉周亚夫,更是心里难受。
汉军打不死匈奴,只好送女子去合亲,这算是哪门子事啊!
耻也耻也,军人之耻!
良久,刘启问道:“彘,你说的这些话,还有这歌谣,可是你阿母教给你的?”
刘彘摇头,道:“不是,我阿母只说见了阿父报平安,见了各位长辈大臣要有礼数。”
刘启盯着他看了一会,心说此子年幼,能说出那些话来,没人教是不可能的。
王美人,看来朕要去你的猗兰殿走走了。
“阿父,太尉的话说的明白,如若合亲,少则一年多则三年,我汉与匈奴必有一战。若是到了那时,阿父,你等想起今日我说的话,是不是会后悔?”
“彘,不得妄言。来人,把此子送回猗兰殿。”
刘启终于火了。
两名侍从走过来,一人抱起刘彘。
刘彘手脚并蹬,那名侍从竟然有些抱不住他的样子。
“阿父,你记住我今日所言,女人换不来和平------放下我,不然乃公咬你!”
刘启无语,大臣们也是摇头苦笑。
刘彘被抱出宣事殿。
出来后,刘彘就看到阿娇坐在最下面的台阶上,两名宦官一左一右看着她。
“放乃公下来。”
被刘彘折磨的有些难受的那名侍从赶紧一松手,刘彘就滑了下来。
“阿娇,为何不进去?”
阿娇扭头看着他,随后就一脸怒气的看了看那两名宦官。
宦官看到刘彘出来了,赶紧上了几步台阶,一左一右拉着刘彘的小手,生怕他再跑了。
“彘,可曾见到你阿父?”
“见到了,我阿父对我甚是喜欢,这不让他二人专门送我回家。”
那两个侍从相互看了一眼。
刘彘说道:“对不对,我阿父让你二人送我回家。”
两人只好点头道:“是是,陛下命我二人送胶东王回家。”
刘彘指指上面,又说道:“阿娇,你是没进去,进去就知道我今日是怎么让我阿父对我高看一眼的了。”
阿娇不屑道:“不就是去报个平安嘛,舅父如何会高看你一眼。”
刘彘一脸得意的样子,道:“阿父他们正在商议与匈奴合亲的事情,我便多说了几句,顿时让他们对我刮目相看。”
听刘彘这么说,阿娇也有点兴奋了。
能让皇帝对刘彘刮目相看,那么,这做太子的事情就更有把握了。
阿娇虽小,可整日跟在长公主身后出入宫禁,早已让她对自己阿母的心思,还有宫里的事情十分熟悉。
况且,长公主也是把她一直当做皇后来培养。
自己若是想当皇后,就必须先做太子妃。
而自己要做太子妃,眼前这个胖乎乎的弟弟就先要做太子才行。
“彘,我们赶紧回去,你把今日之事告诉舅母再说。”
说完,她打开那个宦官的手,自己拉了刘彘便走。
第009章她恶我
刘启已经很久没来猗兰殿了。
今日傍晚来到这里,竟然生出一股陌生的感觉。
殿外站在的一名宫女看到皇帝来了,赶紧行礼。
刘启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吭声。
宫女起身后退到一边,刘启看了看四周,觉得这里有点冷清。
其实,宫里其它各处也是这样,都是很冷清的样子。
没办法啊,他阿父孝文皇帝去世前,将宫里的人大数遣散。等他当上皇帝,也没好意思增加宫女等人。
励精图治,那乳子说的好啊!
我父子二人如此节俭,不就是为了大汉中兴吗?
想着,刘启已经是进到内室------
王美人被吓了一跳,待她看清楚来的人是刘启,便赶紧伏身在地-----
太多的日子没有见面了,猛然相见,没想到王美人竟然是行了这么大的一礼。
刘启看着伏身在地的王美人,心里竟然觉得有点愧疚。
可是没办法啊,后宫里,长公主送来的美人一个接着一个,自己哪有工夫理会这些旧欢。
“娡,起来吧。”
王美人的身子明显抖了一下。
这一声“娡”,瞬间便让王美人想起了初次见到刘启的那天。
那一日,自己第一次进入太子宫,心内忐忑不安,一边想着那边被弃下的夫君爱女,一边对将要逆转的命运充满不安。
可就是那一声“娡”,瞬间就让自己踏实了。
王美人起身后,脸上已是泪水满面。
刘启见到她这个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就拉着她的手一齐坐在睡榻上。
“彘说你要来,你果然来了。只是臣妾没想到你来的这样快,不然,臣妾定然盛装接驾。”
刘启听出这话里其它的意思,就扭头看了看四周,问道:“那乳子何在?”
“被我打了一顿,关进偏室读书去了。”
刘启愣了一下,随后问道:“何故打他。”
王美人眼神幽怨,道:“我那是替你打他。”
刘启哈哈大笑起来,随后他拉着王美人的手说道:“那乳子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啊。”
“女人换不来和平吗?”
刘启点头。
“这竖子,竟然妄议军国大事,陛下应当当庭斥之才对。”
刘启这时候已经明白了,刘彘在朝堂上说的那些话,不是这位王美人教的。
一个阿母,是不会教自己的儿子去说那些找打的话的,除非这位阿母脑子进水了。
刘启所忌讳的,就是怕这些诸侯王的阿母们干涉朝政。
而自吕后干涉朝政,后诸吕被诛杀以后,皇帝和大臣们对后宫干涉朝政一事就很忌讳。
现在终于放心了,不是美人涉政,而是乳子可教。
刘启的心情瞬间好转,看到旁边几案上摆着的几卷书,他就随手拿了一卷……
“娡,这书为何会在你这里?”
“哦,这是臣妾借来的,平日里用它教教彘,让他明白如何做好一个诸侯王。”
刘启点点头,将书放回原处。
这一日,刘启就留在了猗兰殿。
而长公主那边,也早已经知道刘彘在朝堂之上的表现了。
知道刘彘的那番言论以后,长公主心里真的是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不过,她在第一时间得知刘启竟然夜宿猗兰殿以后,心情顿时变得愉悦起来。
凭着她多年行走后宫的经验,她知道自己那个皇帝弟弟没有怪罪刘彘。不然,皇帝也不会夜宿猗兰殿。
既然皇帝没有怪罪彘儿,那么,今日就可以进宫见他一面。
这女人也是鬼的很,总是会拿捏最好的时机。
于是,长公主在自家府邸里精心挑选了一位美人,然后就带着这位美人去了宫里。
长公主实在是很爱自己的这位弟弟,知道他好面子,不肯大张旗鼓的给自己找美人,生怕有人说他不类父。
这样一来,就只好由这个当姐姐的出面做这件容易背上恶名的事了。
嗯,恶名我来背,弟弟只要舒服了就行。
见到刘启后,长公主就把那个面露羞涩的美人推到刘启面前。
刘启倒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看看美人,再看看自己的阿姊,表情竟然是有些木讷。
长公主只看了他的脸色一眼,就知道他昨晚过于劳累了。
“陛下过于劳累,当爱惜身子啊!”
刘启苦笑着看了她一眼,心说你动不动就送美人进宫,叫我如何爱惜自己。
“阿姊,昨晚议事,睡的晚了些。”
长公主也不点破他,只是让人把那个美人带走,然后故作愤怒的说道:“今日进宫遇到栗姬。”
刘启没有说话。
长公主看他不说话,就又大声说道:“我说,我今日进宫遇到栗姬了。”
刘启笑了,道:“阿姊,你哪日进宫不遇上她啊?”
长公主愣了一下,随后就笑了。
这位弟弟说的对啊,自己不管什么时候进宫,必然会遇到栗姬。
之所以这样,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如何高贵,需要栗姬出面迎接,而是栗姬警惕如猎犬,生怕自己进宫的时候又带来了哪位美人,故而每次都会恰巧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一次,栗姬的脸色比起平日来更是难看,好像是有人想要她的命一样。
“她恶我,这次尤甚。”
刘启苦笑着摇摇头,回到几案前坐下,继续看那些竹简。
看着刘启不以为意的样子,长公主又说道:“荣为太子后,栗姬更为恶我”
刘启抚在竹简上的手停了下来。
这细微的动作,长公主已经看在眼里,她暗自窃喜,又说道:“原先她可不是这样,虽见我不喜,却也不是如此恶我……”
刘启已是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这位阿姊。
长公主和后宫这些美人来往密切的事情他知道,他也知道自己这个阿姊很霸道,喜欢对自己的那些美人指手画脚。
但刘启一直觉得这是自己的阿姊出于对弟弟的爱。故而,他每次听到这样的事情,都是不放在心上。
一边是自己的阿姊,一边是自己的美人们,自己还是少管为妙。
可这次不同,长公主那句“荣为太子后,栗姬更为恶我”的话,让刘启顿时警觉起来。
刘启心中所恶者,就是“母以子贵”这种事。
说不上是什么原因,他就是从心里厌恶这种事。
其实,这种感觉有点病态,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刘启就是不愿意发生这种事情。
刘启表情上的细微变化,都被长公主都看在了眼里。她知道,自己触碰到皇帝的痛点了。
我是你阿姊,你身上有几根毛我都知道,拿捏你还不是小菜一碟。
长公主暗自得意着。
第010章一代明君
长公主暗自得意,可这明显是在告状,作为一代明君的刘启不可能听不出来。
这种事情以前经常发生,后宫的那些美人,除了这位长公主送进来的那些,基本上长公主都告了一个遍。
但长公主平日里说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刘启并不放在心上,反而觉得自己这位阿姊是真的爱自己,不让自己被后宫那些美人迷住双眼,被狐狸精勾去了魂魄。
这次就不一样了,“自打荣为太子后,栗姬就更为恶我”。
这话挺狠的,明显是把事情往太子头上牵扯。
刘启不能再像以往那样无动于衷了。
“阿姊,你是说栗姬今日见到你,更是不高兴了吗?”
“嗯,她不仅不高兴,还说刚才那个美人是个狐狸精,是来勾陛下的魂的------”
刘启相信长公主说的是真的。以前无论长公主送哪位美人进宫,这栗姬都要说这些无趣的话。
有意思吗?每次来了新的美人,都会被栗姬弄得有些扫兴。
刘启叹了一口气,一副无奈的样子。
后宫中,诸位美人争风吃醋,这位栗姬尤甚。
他的儿子荣倒是十分憨厚,一点也不类其母,估计是随了老刘家这边。
长公主继续说道:“那王美人就不一样了,今早见到我送来的那位美人,竟是对她的音容相貌赞叹不已------”
提到王美人,估计是因为早上刚从王美人那里出来的缘故,刘启便看了长公主一眼。
“那王美人不但对那美人赞叹不已,还叮嘱她要爱惜你的身子,要常提醒你早些睡觉,不要过于劳累------”
听着长公主说的这些话,刘启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谢谢那位王美人。
“陛下,我看啊,这王美人要比那栗姬强一百倍。”
长公主说完了,刘启也似乎是明白长公主想要告诉自己什么了。
“王美人啊?她确实很好,就看她的那个彘,昨日在朝堂之上便是不俗,类我。”
“是啊是啊,彘要比那个荣强太多了,他才只有六岁,就知道为您分忧。那荣已经二十岁了,我听说栗姬在给他选太子妃,选了一个又一个,这荣都不满意,可见,这荣也是好色的很-------”
听到这些话,刘启的脸上很是难堪。
太子好色,先前可是有人说他也类父的。
“阿姊,荣为太子,阿姊这样说他不好吧?”
长公主愣了一下,随后赶紧说道:“对哦对哦,这荣是太子,我不应该说他好色。即使他好色,那也是栗姬教的------”
刘启不想再听她说刘荣了,就赶紧打断她,说道:“阿姊,彘昨日面对那些大臣,倒是一点也不生分,面对他们也是侃侃而谈,很有当年阿父的风采。”
一听说到昨日朝堂上的事情,长公主更来劲了,她几步走到几案前坐下,示意刘启也坐下来。
“弟啊,既然你说到了阿父,你发现没,彘背手走路的样子,和阿父很是相似啊!”
刘启想了想,自己阿父孝文皇帝背手走路的样子他倒是记得,这刘彘背手走路的样子自己还真的没见过。
只记得他小胳膊短腿,还有侍从抱着他时手脚乱蹬的样子。
看到刘启不说话,长公主有些不悦,说道:“陛下应该常常去猗兰殿看看他,不然,若是他前几日高烧死了,陛下又要呼天喊地的说自己到底做错了何事,要让自己痛失爱子了。”
长公主所指向的,是三皇子刘阏病死以后,刘启痛哭失声时的样子。
想起刘阏,刘启叹了一口气,道:“阿姊说的是,我是应该常常去看看这些皇子。无奈,国事繁忙,我------”
不等他说完,刘启就发现长公主的眼神不对了。
长公主那意思分明是,你骗别人可以,可骗不了我。
刘启有些羞惭的笑了。
“弟啊,美人虽好,可自家的儿子也要常去看看啊!”
刘启粲然一笑,道:“好,我听阿姊的,尽力常去看看他们。”
长公主也笑了,说道:“别的皇子看不看都是那样,就是这个彘,你一定要常去看他。”
刘启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她。
自己有十多个儿子,不算去了封国的那几个,自己每天去看一个,也得好几天才能轮一圈。
若是只去看彘,自己倒是有的是工夫。
再说,昨日彘说的那些话,自己也是真的想再听他说一遍。
“阿姊,你去王美人那里告诉她一声,我会常常去看彘。”
长公主一笑,看到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起身说道:“陛下,我这就去王美人那里,就先行告退了。”
刘启起身,两人就此作别。
看到长公主出了门,刘启才坐回原处。
刘启对他这个姐姐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两人一奶同胞,还有一个弟弟梁王刘武。
三人都是窦太后所生,其中窦太后宠刘武尤甚。
小时候,因为窦太后溺爱刘武,长公主刘嫖就对受到冷落的刘启十分关爱,经常陪着刘启玩耍,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
等到刘启做了皇帝,窦太后还是更喜欢刘武,长公主则和刘启来往密切。而刘启也对这个姐姐十分信任。
有时候,长公主更像是代替了自己阿母,给予刘启几乎得不到的母爱。
小时候的经历,造就了今日的后果,那就是长公主和刘启之间有些畸形的姐弟关系。
弟弟对姐姐的话无不不听,姐姐则一个劲的给弟弟送美人。
这可真的很迷啊,什么样的姐弟关系可以好成这个样子。
长公主走后,刘启继续看奏折。
几案上摊开的奏折是御史送来的,说的是梁王刘武在封国犯禁之事。
奏折上说,梁王“从千乘万骑,出跸入警,宠信奸邪小人------”
看完奏折后,刘启抬头想着,我这个弟弟被宠坏了,出入时的场面比我这个天子的都排场。
可七国叛乱的时候,仲父反了,刘氏族兄族弟们反了,他不但没反,反而立下大功,关键时刻还是真心帮自己的。
随从多点怎么了,不就是车马多一点,骑士也多了一点吗?自己当年不也是赏赐他天子旌旗了吗?
想到这里,刘启就将奏折卷了起来,放在一边。
不过是弟弟任性罢了。
第011章我的名字
隔天,长公主和她的女儿阿娇又进宫了。
这一次,长公主没有在别处逗留,而是直接带着女儿来到了猗兰殿。
以前她可不是这样,除非给她的皇帝弟弟送美人,每次来未央宫前都会先去长乐宫窦太后那里走一圈再说。
这一次,她没有先去长乐宫,而是先来了未央宫猗兰殿。见到王美人后,两人就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然后两人就嘀嘀咕咕的说个没完。
这下子又便宜了刘彘,他可以不用读书,可以陪着阿娇在宽阔的院子里疯玩了。
两人跑着闹着,后面跟着几个气喘吁吁的侍从------
自从上次刘彘擅自闯进宣事殿以后,王美人就给刘彘多派了几名随从。然后嘱咐这几名侍从,若是再看不住刘彘,任由他胡闹进到宣事殿里面,这些侍从就要被罚以“笞一百”。
王美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冷冰冰的,让这些侍从都是不寒而栗。
“彘,你跑的真慢啊!”
刘彘有些幽怨地看着阿娇,心说我才六岁啊,又胖的不像样子,腿也短,能跟上你已经是不容易了。
“阿舅给你取名彘,看来一点也不错,你就是彘,一只肥头大耳的彘------”
刘彘愣了,这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名字有问题,竟然是“彘”。
彘,猪,青面獠牙的野猪?
刘彘生气地看着阿娇,心说我不是胶东王吗?我不是皇帝的儿子吗?皇帝家取名字也这么随意吗?
随之,大哥刘荣、二哥刘德,三哥刘阏、哦三哥死了。四哥、刘馀、五哥刘非、六哥刘端、七哥刘彭祖、八哥刘胜,咦,刘胜,“吾乃中山靖王之后”,有意思。
还有九哥刘发,这都是哥哥们的名字,挺正常的啊,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是刘彘刘小猪了?
莫非,这是一种特别的爱,就像阿猫阿狗小臭臭一样,是无上的昵称爱称?
毕竟,自己的兄弟有点多,有十几个呢!而自己的名字是“彘”,一只胖乎乎甚是可爱的小猪,不正是证明阿父阿母对自己超乎寻常的爱吗?
一定是这样的。算了,不想了,名字这件事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是胶东王,现在敢称呼自己大名“刘彘”的几乎没有,而叫自己“彘”的也能数的过来。
其他人,只能恭恭敬敬的称呼自己“胶东王”,或者是“殿下”。
再以后,怕是他们只能在心里默念“刘彘”这个名字了。
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哪怕自己的名字叫做阿猫阿狗,也没人敢笑话这个名字。
“彘,你倒是走不走?”
“来了。”
听到阿娇召唤,刘彘赶紧迈着小短腿跟了上去。
他们身后,那几个黄衣侍从双手相交藏着宽大的衣袖里,紧走几步也跟了上去。
“彘,你说的那话算数吗?”
“什么话?”
“一座金子做的屋子啊!”
“算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阿娇笑了,她相信自己这个憨乎乎的弟弟会说到做到的。
昨晚,她的阿母长公主说,“彘六岁就敢在朝堂上议事,且敢说出女人换不来和平这样的话,非大丈夫不能为也------”
连向来挑剔的阿母都说他是大丈夫,阿娇相信刘彘会说话算话的。
这个憨弟弟大病一场以后,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或许,他本就是太子之资,只是以前不显罢了。
想到这里,阿娇拉着刘彘胖乎乎的小手,朝前面跑去。
两人玩闹间,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宣事殿这边。身后那几个黄衣侍从明显紧张起来,有两名已经不声不响的绕到了刘彘和阿娇的前面。
刘彘看着宣事殿高高的台阶,心说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进去。
阿娇看到他对着宣事殿发呆,就问道:“彘,你还想进去吗?”
刘彘摇头,道:“昨日阿母说了,我要是再擅自去那里,即使阿父不责备我,她也要杖责我二十下。”
阿娇点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说道:“嗯,那里是不能随便进去的,前日你擅自进去,舅母已是不高兴了------”
可没等他说完,刘彘已经踏上了第一道台阶------
这下子,那几名侍从急了,一齐都扑了上来。
刘彘一脸凶相,吼道:“我堂堂胶东王,连宣事殿的台阶也不能上了吗?”
几名侍从一愣,刘彘已经踏上第二道台阶。
侍从中年长的那位见了,赶紧拦住他说道:“殿下,莫要难为我等,前日------”
刘彘打断他说道:“前日我阿母已经斥责你等,今日我定然不会为难你们,我就是上去看看,绝不会进去。”
那几个侍从都是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分明是信了你才见鬼了呢!
就这个工夫,刘彘又上了一层台阶。
几名侍从也跟着上了一节台阶,可就是没人敢出手抱他。
刘彘一副瞧不起他们的样子,哼了一声继续上台阶。
几名侍从也随之上了一阶,依然挡在他面前。
“我不进去,就在那里看看。”
刘彘指着上方说道。
几名侍从回头看了看,都在心里说着那里有什么好看的。
等他们回过头来,刘彘已经到了他们的腿边。
无奈,几人只好后退,不然,刘彘就会踢他们的小腿。
阿娇跟在后面,刘彘每上一阶台阶,她也跟着上一阶。
刘彘继续上台阶,侍从继续后退,没几次,刘彘已经能看到宣事殿的门槛。
大殿门口的武士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一副随时会扑上来的样子。
看着神情紧张的不行了的那几名侍从,还有那些站在大殿门口的武士,刘彘笑了笑,说道:“行了,我就在这里远远地看阿父一眼就满足了。”
说完,刘彘转身欲走。
几名侍从面面相觑,心说这就完了?
可刘彘确实已经转身开始下台阶了------
几名侍从终于放心了,正待跟着下去,只见刘彘突然又转过身来------
几名侍从大惊,心说我就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为了不被王美人责罚,那名年长几岁的侍从也是豁出去被刘彘啐一脸,或是被咬一口的危险,伏身便要抱他------
刘彘却突然指着大殿门口方向喊道:“那人在那里做什么?是不是刺客?”
侍从们大惊,赶紧回头看去------
第012章相如
刺客?宣事殿外面有刺客?
就在那几名侍从朝着刘彘所指的方向看去的时候,刘彘已经上到了最后一阶台阶上。
宣事殿外面的一根廊柱旁确实有一个人。这时候,这人已经站到了廊柱一侧,正瞅着这些侍从发愣,估计是对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人感到惊奇。
只看这人的穿着,不是朝廷的官员,也不是值守的武士,而是头戴楚冠,一袭黑色儒服。
这人手中无剑,只是抱着几卷竹卷,看模样像是一位儒士。
看到刘彘说的刺客是这般样子,这些侍从瞬间就明白了,赶紧转身看向刘彘------
而此时,刘彘已经趁机穿过他们之间的空档,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殿门外值守的武士瞬间紧张起来,都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位小小的胶东王。
刘彘根本就不看他们,而是径直朝着那个抱着竹卷的人走去------
“你是什么人,为何见了本王不拜?”
那人低头看着这个小不点,脸上是一副纠结的模样,那意思好像是你是谁啊,就让我拜你?
刘彘仰着脸又说道:“问你呢,你是何人,为何站在这里,难不成想不利于我阿父吗?”
那人顿时大惊,赶紧抱着竹卷跪了下来,“大王,吾乃梁王门下司马相如,是随梁国使节来此觐见天子的------”
“司马相如?门客?”刘彘愣了一下。
“正是在下。”
“哦,你是我仲父的门客,那定然不是刺客,起来吧。”
那人随后起身,抱着那些竹卷低头看着眼前的刘彘。
“我仲父可好?”
“大王安好。”
到了这个时候,司马相如还是不知道这位小诸侯王是哪一位。
没办法,当今这位皇帝儿子太多,司马相如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小不点是哪位诸侯王。
刘彘倒像是猜出了他的疑惑,主动说道:“吾乃胶东王。”
司马相如赶紧放下竹卷,重新行礼,“参见胶东王殿下。”
待他行过礼后,刘彘指着放在地上的竹卷问道:“你拿的是什么?”
“大王,此乃在下所作的子虚赋,是奉我家大王之命敬献于天子的。”
“哦------我看看。”
“啊!”
司马相如愣了一下。
刘彘一脸凶险,道:“怎么,我不能看吗?”
司马相如赶紧摆手,道:“不不,殿下能看。”
说着,司马相如已是俯身拿起拿起一卷竹卷,恭恭敬敬的奉到刘彘面前。
刘彘展开竹卷,发现那上面的字有些自己根本就不认识。
“唔唔,很好很好,写的真不错------”
司马相如微微摇头,心说我不相信你看明白了。
刘彘卷起竹卷,仰头说道:“前有蔺相如不辱使命完璧归赵,今有司马相如奉梁王之命敬献子虚赋,你与他皆相如,就不知今日你是不是也如蔺相如一般不辱使命啊!”
说完,刘彘把那卷竹卷塞到司马相如手里,然后转身背手走了。
司马相如有点懵了,傻傻地看着这位胶东王矮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台阶下面。
这时,一名大黄门从殿内走了出来,高声喊道:“宣,司马相如觐见。”
司马相如赶紧整整衣冠,然后拿起放在地上的竹卷,随着那名大黄门进到宣事殿内。
这边,刘彘和阿娇朝着猗兰殿的方向走去。
路上,刘彘说道:“这司马相如肯定得不到赏赐。”
阿娇问道:“为何?你怎么知道他得不到赏赐?”
“阿母说过,阿父不喜辞赋。”
“嗯,我也听我阿母说过这样的话。”
两人回到猗兰殿后,长公主已经不在这里了。阿娇倒是一点也不在乎,似乎是早已经习惯了长公主这样,甚至都没问一声她的阿母去哪里了。
王美人命人给他二人拿来吃食,两人坐下后就开始吃饭。
刘彘咽下一口鹿肉后说道:“阿母,今日有一人去给阿父献赋。”
刘彘说完后,就发现王美人原本笑吟吟的脸色顿时变了,变得严肃起来。
见状,刘彘赶紧说道:“我没进到宣事殿里,只在外面远远地看了阿父一眼。阿母不是说要我常与阿父亲近吗,阿父不来,我只好去看他了。”
阿娇也放下手里的肉,点头说道:“彘说的是,他没进到宣事殿里,只在外面看了舅父一眼。”
王美人脸色缓和了一些,给阿娇递了一块肉后,说道:“何人给你阿父献赋啊?”
刘彘嘴里含着肉,含糊不清的说道:“他说他叫司马相如。”
王美人没有听清楚,就看向阿娇。
阿娇说道:“司马相如。”
王美人想了想,突然笑了,笑的很是开心。
刘彘已经咽下嘴里的肉,见王美人很是开心的样子,就好奇地问道:“阿母,何故开心如此?”
王美人只是笑着,并不告诉刘彘原因。
想当年,时常陪同皇帝出行的可是自己啊!
记得有一次去上林苑,随驾的就有一个叫司马相如的武骑常侍。
那一天,皇帝心情极好,就问那个司马相如,为何要取这么一个名字。
那司马相如说,“仰慕蔺相如,故改名为司马相如”。
皇帝便问他原先的名字,他说,“司马小犬”。
当时皇帝笑的很开心,自己也笑的很开心。那时候,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想起来就很开心。
就在王美人沉浸在那些开心之时,她突然发现刘彘和阿娇两人都在怔怔地看着她。
王美人顿时觉得有些失态,赶忙收敛笑意,催促两人吃饭。
刘彘却说道:“阿母有开心的事情不肯与我二人分享,今后我若是有了开心的事情,定也不告诉阿母。”
王美人装做生气的样子,轻轻打了刘彘脑袋一下,说道:“彘,不可这样说,你有何事必须告诉阿母。”
刘彘道:“那阿母先要告诉我你为何那样开心。”
阿娇也嚷道:“舅母,说嘛说嘛,何事让你如此开心。”
王美人拗不过他二人,可又不能说那些往事,就说道:“你们说的那个司马相如,原先叫做司马小犬------”
不等她说完,刘彘和阿娇已是大笑起来-------
刘彘一边笑一边想着,我就知道嘛,这小猪小犬,必然是父母对儿子超乎寻常的爱啊!
第013章兄长们
“阿母,我要这个人,阿母不是说要给我找王太傅吗?就他了,我就要这人。”
给刘彘找一位王太傅的事情,还是上次刘启来提议的。
当时刘启只是这么一说,其实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这位胶东王还小,去封国还早了点。
王太傅是诸侯王手下的官员,太子有太子太傅,诸侯王有王太傅。
自孝文皇帝始,诸侯王手下的重要大臣都有汉朝廷任命。
王美人听到刘彘想要司马相如做王太傅,就笑着摇摇头说道:“别人怕是行,此人不行。”
“为何?难道他看不上我这个胶东王吗?”
王美人再次摇头,说道:“先前他是你阿父的武骑常侍,却总想以辞赋讨好你阿父。无奈你阿父不喜辞赋,这人觉得没趣就随着梁王去了梁国。”
“现在你让他做王太傅,他怕是也不愿意啊!”
“哦,是这样。”
刘彘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后又说道:“我喜欢辞赋啊!”
王美人笑了,说道:“哦,那倒是没看出来。我问你,让你看的书看了没有?这几日你去天禄阁读书了吗?”
刘彘嘿嘿一乐,道:“阿母,其实我是很喜欢辞赋的,你看,我还会唱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词都对,调子不对,王美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会唱还是不会唱。
不过,刘彘稚嫩的嗓音听起来不错。前两天,王美人教给他唱那首思乡曲的时候,就发现他唱的很好听。
“好吧,既然你中意于他,我就请你阿父问问他。”
“还用问他吗?阿父命他做我的王太傅不行吗?”
王美人笑了笑,道:“行啊行啊,不过,这件事好像你姑母做起来更合适。”
说着,王美人看向阿娇。
阿娇甚是灵透,只见她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我这就回去告诉我阿母,让那个司马相如给彘做王太傅。”
刘彘嘿嘿一乐,说道:“我看他写的那辞赋很长很长,好像很有学问的样子,给我做王太傅正合适。”
果然,第二天那个司马相如就来了。只是,他不能擅自进未央宫,只能等在宫门外面。
內侍来禀报王美人的时候,刘彘正准备去天禄阁读书。
“阿母,既然我的太傅来了,我就不用去读书了吧?”
王美人看着他,不笑也不言语,就是那么看着他。
刘彘很是失望,垂头丧气的说道:“好吧,我去读书。”
天禄阁,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也是宫内藏书的地方。
王美人那套《三坟》《五典》就是从这里借走的。
刘彘走到这里的时候,看到刘馀走在前面,就脆脆的喊了一声“四哥”。
刘馀,刘启的四子,早在五岁的时候就封为淮阳王,七王之乱以后,封为鲁王。
听到刘彘喊他,刘馀停下来笑着等着他。
“四哥,我有点事,能不能帮我请假?”
“请、请假?是逃、逃学吧?”
刘彘转头看看身后来送他上学的那两名侍从,然后回头说道:“四哥,我是真的有事,不骗你。”
在天禄阁读书的这几名皇子里面,刘彘的年纪是最小的,年纪最大的是四哥鲁王刘馀,也就是阿娇嫌弃他口吃的那一个。
在这里读书的还有五哥江都王刘非,六哥长沙王刘发,八哥胶西王刘端,九哥中山王刘胜。
几个兄弟同父异母,表面上看兄友弟恭,但平时也会闹一些矛盾。
在天禄阁众多的授学先生里,只有二哥河间王刘德学业最为出众。只可惜,他已经去了封国。
剩下的这几位,实在是让先生们头疼。
没办法啊,大汉承平日久,又富得流油,弄得这些皇子们一个个都很是骄奢任性,平时逃学也是常有的事情。
不能说皇帝刘启不是一个好父亲,不重视对这些儿子们的教育,其实老刘家对教育还是很重视的。可事情就这样反常,刘启他自己如此爱惜皇帝的羽毛,但他这些儿子里,大多数都很异类。
物极必反,还是没有走出历史周期率的怪圈?
谁知道呢!
刘彘压低声音说道:“嗯,就算是逃学吧。”
刘馀笑笑,指指前面。
刘彘转头看去,只见赵王刘彭祖走了过来。
刘彭祖平日里和刘彘的关系比较好,又年长刘彘几岁,看上去就比刘彘懂事很多。
“四哥,彘,你二人为何不进去?”
“等、等你呢。”
“等我?”
刘彭祖觉得有些奇怪。
“彘、彘要逃学,你、你、你替他向------”
说到这里,刘馀只是干张嘴说不下去。
刘彘和刘彭祖都在替他难受,刘彘忍不了了,干脆说道:“七哥,你替我向先生请假,我有事。”
刘彭祖瞅瞅四周,低声说道:“彘,我上次给你请假,阿父已经责罚我了,这次------你还是请你四哥代劳吧。”
说完,刘彭祖就匆匆走进天禄阁的大门。
刘彘看向刘馀,只见他逃也似的也向天禄阁跑去。
最近逃学的比较多,先生们告到刘启那里,刘启就狠狠地教训了这帮皇子一顿。
只是,这段时日刘彘正在生病,就躲过了这一劫。
不过,刘彘是逃学次数最少的一个,且年纪最小,想必刘启收拾他们的时候,对他的处罚会轻一点。
就在刘彘想着要不要亲自去请假的时候,中山王刘胜来了。
“八哥!”
“哦,是彘啊,听说你病好了,这是来读书了吗?”
刘胜只比刘彘大两岁,说话却和阿娇有点类似,都跟小大人一样。
“八哥,其实吧,我这病没好,你摸摸看,我这额头还烫得很。可我阿母怕我耽误学业,硬是派人送我来读书。”
刘彘这话说的很凄惨,好像王美人是他的后阿母一样。
果然,刘胜上当了,他伸出手在刘彘额头上摸了摸------
不确定刘彘是不是真的发烧,刘胜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彘,似乎不热啊!”
“热,真的热。八哥,代我向先生请假,我回去养病去了。”
说完,刘彘便一溜烟的跑了。
刘胜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嘟囔了一声“不热啊”。
随后,他就向刘彘消失的方向喊道:“你又要害我受罚不是?”
第014章诸侯王太傅不称臣
在刘彘眼里,自己的这帮兄长们都不太靠谱。
比如说四哥刘馀,他读书不行,养狗的本事却很大,“每斗狗多赢”。
还有五哥刘非,仗着他力气大,几乎和每一个兄弟都打过架。
就是小不点刘彘,也经常被他以举高高的名义,抛起来接住,再抛起来接住,再抛起来,或许就接不住了------
刘彘很烦他这样,所以经常会躲着他。
而六哥刘端就不是这样了,这人好像是有隐疾在身,整日就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旁人都会离他远一点。
七哥就是刘彭祖,这人好耍小聪明,先生们私下里都说他成不了大器。
那意思就是,他不会是一个合格的诸侯王。
王者都是大器之人,刘彭祖只有十来岁,就已经被那些颇有眼光的老夫子们定性了。
八哥刘胜,小小年纪经常偷酒喝,而且酒量和大人无异,这就很让人掉眼珠子了。
九哥刘发比较正常点。但因为其母原来是贾姬的奴婢,又来被喝醉酒的刘启宠幸才有的他。而他的阿母向来不受刘启喜爱,所以这刘发就有些自卑。
但这个九哥对刘彘很好,以前刘彘逃学请假,大都是让他代为请假。
所以,刘发经常会因为此事被刘启责骂。
刘彘知道自己的这些兄长们都不靠谱,但刘彘依然很尊重他们。
兄友弟恭,大汉以孝治国,刘彘志向远大,是万万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失分的。
今日刘彘没有找到刘发,只能坑一次刘胜了。
不过刘彘已经想好了,回头弄一瓮酒送给刘胜。
离开天禄阁后,刘彘就命侍从带着他出宫。
出宫?这两人顿时惊了。
自打进了未央宫,两人还一次没有出去过呢!
这后宫是有规矩的,宦官宫女擅自出宫,轻则打断腿,重则丢命。
若是带着这位胶东王出宫,两人下场就是一个死。
两人几乎是想也没想,同时跪下喊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接着,两人就开始“砰砰”的磕头。
反应有点大啊,刘彘看着眼前磕头不止的二人想着。
刘彘知道宦官不许擅自出宫的这个规矩,所以等这两位磕头磕的分不清楚东西南北的时候,刘彘就说道:“尔等,多久没有出宫了?”
“啊?”
“啊什么啊,我问你们有多久没有出宫了?”
有多久了?两人仔细回想着。
可随后这两位就想到了,不管有多久,今日也不能出宫。
“殿下,奴婢等愿意老死于宫中。”
“呵呵,宁死不屈是不是?”
“奴婢不敢,只要殿下不出宫,奴婢等就是死在这里也行。”
“你------”
可看到这两位侍从鬓角那里都是有了一些白发,刘彘便没了脾气。
因为刘彘上次擅自进入宣事殿,王美人现在给刘彘派的侍从都是年纪大一点的宦官。
这样的宦官在宫里呆的年头已经很长很长了,做事就比较老道,也比较奸猾,刘彘有时候就糊弄不了他们。
殿下逃学这种事他们一般不管,反正最后王美人责罚的是这位胶东王。但和他擅自出宫就不行了,最后受罚的一定是侍从。
胶东王年岁小不懂事,尔等也不懂事吗?最后受罚的肯定是他们。
所以,只要没有命令,即使是老死宫中,也万万不可踏出宫门一步。
深宫似海可不是说说玩的,这里边可是淹死过无数的男女啊!
刘彘有些恼火,可又拿这两位宦官没有办法,只好暗自说自己要做一个仁义的诸侯王,不可过于难为下人。
“好吧,不用你们带我出宫了,你们就陪我到宫门那里走一走好了。”
“只走走不出去?”
“嗯,只走走不出去。”
上次在宣事殿外面,刘彘说只看看不进去,到最后真的就没有进去。
两位宦官也是信了他的话,便带着他来到了宫门这里。
刘彘真的很想出去看看,可为了不牵连这两位宦官受罚,就主动停在了宫门里面。
“去,把门外把一个叫司马相如的叫来。”
宦官做过这种叫人的事情,其中一个就跑到皇宫门口值守的甲士那里,低声说了几句话。
没一会,就见那名甲士离开了。又过了一会儿,一名穿儒士衣衫的年轻人就出现在宫门外面。
“司马小犬司马小犬------”
刘彘一边喊着一边跑了过去。
司马相如有点懵,他真的没有想到这皇宫里有人会喊他这个名字。说实话,他自己都快把这个名字忘记了。
他看向这个还不及他腰高的小诸侯王,顿时想起昨日在宣事殿外面的事情。
当时这位胶东王是怎么说的来,哦,“前有蔺相如不辱使命完璧归赵,今有司马相如奉梁王之命敬献子虚赋,你与他皆相如,就不知今日你是不是也如蔺相如一般不辱使命啊!”
真的是惭愧啊,皇帝看了那子虚赋后,只是将竹卷放在一边,并没有像其他人看后那般高声叫好。
这样,自己算是有辱使命啊!
就在司马相如愣神的时候,刘彘突然喝道:“司马相如,见了本王为何不拜?”
司马相如赶紧跪下,道:“司马相如拜见大王。”
刘彘瞅了瞅他,心说这是自己的第一位大臣,不是应该说“臣司马相如拜见大王”吗?
“司马相如,你是没有接到我阿父的诏书吗?为何见了我不称臣?”
司马相如抬起头来,隔着门槛平视着里面这位小诸侯王,道:“相如昨日已接到诏书。”
“既然已经接到诏书,为何见了本王不拜,难道你不想做这个王太傅吗?”
司马相如如何会不想做这个王太傅,要知道他以前可是家里捐粮给他换了一个郎官,最后才做了武骑常侍。
王太傅,两千石的高官,属于祖坟冒青烟了。
可司马相如也是有几分傲气的,自持才高便有些放旷,原先在刘启身边做武骑常侍的时候,因为做的辞赋被刘启不喜,一气之下便跟着梁王去了梁国做了一个普通门客。
这次突然接到诏书,命他做胶东王的太傅,其实他是十分愿意的。
他看过贾谊的《治安策》,并崇拜贾谊,而贾谊也做过王太傅,并且是梁怀王的王太傅。
想不到有一天他从梁国来长安,竟然可以做胶东王的王太傅。
真是老天有眼啊!
只是,他要守住自己的最后一点傲气。
“大王,贾师治安策中有言,诸侯王太傅不称臣。”
刘彘愣了一下,随后就问道:“那称什么?”
“师尊!”
刘彘看着他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好吧,你想称什么就是什么,称呼自己小犬也无所谓。我是一个开明的诸侯王,不计较这些。”
司马相如愣了一下,随后就有些激动地看着刘彘,同时在心里喊着,贾师、贾师,你听见了没,我遇到一位讲道理的诸侯王啊!
而刘彘只是淡淡地说了声,“起来吧,既然不想称臣,以后也不用跪拜我了”。
说完,刘彘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后日还是这个时候,在这里等我。”
司马相如刚想说什么,刘彘已经迈着小短腿走了。
两名侍从跟上去以后,刘彘说道:“本大王说到做到,没有出宫,这逃学的事情------”
侍从赶紧说道:“殿下并没有逃学,只是有些不舒服,四处走了走后便好了。”
刘彘仰脸看了看这名侍从,然后背手朝前走去------
司马相如说的这贾师,还有治安策,我一定要看看。不然,这司马相如不肯称臣啊!
本大王的第一个臣子竟然不称臣,而想让我称他为师尊,这以后的队伍怎么带?
第015章天禄阁不闻读书声
大汉的皇子们都学什么?不好意思,承秦制,皇子们学的主要是《仓颉篇》。
但因为孝文帝和当今皇帝推崇的是黄老之学,皇子们还要学《老子》。
此时官学非儒,乃黄老。
刘彘今日准备正儿八经的上课,不为别的,就为司马相如那句“诸侯王太傅不称臣”。
不称臣,大了你的小犬胆啊,不把诸侯王当回事是不是?
正当刘彘发狠的时候,就见刘胜从他自己的坐席那边一下一下的像个豆虫一样挪了过来。
“彘,昨日那酒不错,下次你需要请假的时候还找八哥。”
刘彘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心说这位哥哥难道有喝早酒的习惯吗?
“九哥,早上喝酒不好。”
刘胜拍了他一下,道:“彘,你还小,不懂这酒的好处。”
说完,他又一下一下的挪了回去。
刘彘有点晕啊,心说你这样喝酒没人管吗?为了九哥的身体,刘彘决定以后不给他送酒了。
其实刘彘不知道的是,因为刘胜好酒,年纪又小,他阿母就严禁下人给他酒喝。
昨日他因为给刘彘请假,刘彘就让人送给他了一瓮好酒,结果,今日他就成了这个样子了。
都是我的错啊,刘彘暗自说道。
授学先生来了,今日来的是一位老先生,这些诸侯王们都称他张公。
张公为王师,本来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但在张公看来,其实这差事很让他头疼,就说诸侯王们逃学这件事,就很令他无语。
为王者不好学,以后如何能治理好封国?所以,在他的建议下,建立了一个请假制度,就是把这个月谁请假了记下来。
然后,每个月的月初,这份请假记录就会送到皇帝刘启那里。
这办法很好,请假逃学的皇子少了,但每个月还是会有。
这个月请假最多的就是刘彘。总共十六天上学,刘彘请了六天假。
当然,有五天刘彘是在发烧,还有一天就是昨天。
老先生现在已经学会不跟这些诸侯王们生气了,黄老之学嘛,我教我的,你学你的,教不教在我,学不学在你,大家随意好了。
老先生开始摇头晃脑的读书,诸位皇子开始各自神游,刘彘却站了起来,走到老先生的面前……
“张公,诸侯王太傅不称臣,何意?”
张公抬起眼皮看了看这个小不点,随口说道:“看贾生所作治安策。”
“看了,不甚详解。”
“再看。”
说完,张公低头继续读书。
刘彘有点生气了,心说先生者,不应该是授学解惑吗?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是这般随意的样子。
我不耻下问,你是不是也得谆谆教导才对?
想罢,刘彘突然大声说道:“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徧置私人。”
“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请问张公,这里哪有什么诸侯王太傅不称臣?”
张公惊奇的看着这位小诸侯王,不说别的,就这段话背的那个利索就让他惊讶。
“你懂这段话的意思吗?”
“懂。”
“真懂吗?”
刘彘有点没底气了,毕竟昨晚只背了这一段,还没有来得及向阿母请教这段话的意思。
“大约是说太傅和丞相欺负我们这些诸侯王年少,就任意妄为吧!”
张公愣了一下,心说还能这样解释啊?
“贾生为梁怀王太傅,两人有师生之谊,怀王坠马薨,贾生自责,悲伤而亡。故有诸侯王太傅不称臣,实则为师之说。”
听张公说完,刘彘算是明白了,司马相如想让自己以师长之礼待他,故而昨日说这话。
读书还是很重要的,看来以后自己真的不能逃学了,不然,就会被司马相如这等小犬蒙了。
“张公,我明白了,承蒙指教,彘感激不尽。”
说完,刘彘行了一礼后就回到坐席那里。
刘彘背书的时候,其他几位诸侯王都觉得新鲜,便纷纷停止神游看着他二人。
现在看到他回到坐席那里,便开始纷纷议论起来。刚才的话题和这些年幼的诸侯王有关,他们谁也不想以后身边有一个不称臣,却摆着王师臭架子的人。
鲁王刘馀首先说道:“要、要、要我说,若是、这、这王太傅是阿父派的,我、我就尊他为师。若不是,我、我便不理他。”
江都王刘非,胶西王刘端都赞之。
赵王刘彭祖则说道:“顺眼便留之,不顺眼则想办法逐之。”
中山王刘胜没动静,大家仔细一看,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长沙王刘发喊了几声八哥,看他没反应,就抬头说道:“诸侯国的太傅和丞相都是朝廷所派,我们做诸侯王的自然要尊重他们,视他们如长辈,常常向他们讨教……”
没等他说完,刘发就发现诸位兄长的眼神不太友好。
刘彘看在眼里,心说这里除了九哥,剩下的这几位兄长怕都是一些反骨仔啊!
看看那位张公没有丝毫反应,刘彘暗自腹诽,心说看来以后教育这些反骨仔诸侯王的责任就落在我身上了。
若是我现在不把他们教好,以后我做了太子他们肯定不服气。再以后我做了皇帝,他们说不定会造反。
知道七王之乱吗?若是以后出个六王八王之乱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刘彘突然大喊一声,“九哥说的对,我挺你!”
兄长们纷纷看向刘彘,除了刘发,其余各人眼神皆都不善。
刘彘却也不怕,起身说道:“各位兄长,诸侯国是不是我大汉的属国?”
这问题问的,没人敢说不是,若是他们敢说不是,过不了今晚他就是废王。
诸侯王兄长们都是点了点头,意思是承认自己的诸侯国是大汉的属国。
“既然是我大汉的属国,那么这丞相和太傅是朝廷所派,还是阿父所派又有什么区别呢?还有,丞相和太傅都是从那些大臣里面挑选出来的,阿父他们定然不会给诸侯王们派一些歪瓜裂枣,又何来的顺眼不顺眼?”
说完,刘彘就坐了下来。
诸侯王们的眼神更加不友好了,汉朝廷给诸侯国派丞相太傅一事已成规矩,诸侯王是没办法拒绝的。
但刘彘这些针对性过强的话,真的是刺激了这些诸侯王们的神经。
刘馀觉得是时候教训一下这个不懂事的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