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01章.重生一
第一章
“在那边,快,她往那边去了!”
一行人打着灯笼从走廊尽头跑了出来,步伐声参差不齐,在寂静悠长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说话的正是为首的太监,连头上的帽子都没来得及戴好,一手理着腰带,一手提着灯笼,尖锐的嗓音难掩焦躁的情绪。
身后的那群太监也好不到哪儿去,一群人衣衫不整的,跟无头苍蝇一样跟着命令四处乱窜。
毕竟已是大半夜了,这个时辰被人叫起来没头没脑一阵乱奔,虽然看样子都还是挺卖力的,但实际上个个脸上都是不情不愿的表情。
那个黑影窜得很快,虽然看上去纤细瘦弱,动作却灵巧得跟蚂蚱似的,没命地跑着。
福禄气得在后面尖着嗓子吼道:“傅容真,我告诉你,你就是跑到天边儿我也把你捉得回来!还不马上给我站住?”
那黑影丝毫没有迟疑,仍旧向前跑着,转过重重长廊,又踉踉跄跄地跑进御花园,速度越来越慢,喘息声也越来越急促,却不曾停下半步。
福禄气急了,眼看着这群太监连个丫头片子都追不上,一巴掌就朝着离得最近的那个小太监后脑勺上拍去,“都没吃饭是不是?给我追!追不上的话,你们一个个都甭想拿俸禄了!”
脚步声终于不那么懒散,哪怕心里是怨声载道的,太监们仍是迫于无奈快步追了上去。
傅容真就算再怎么顽强抵抗,也终归是个女子,虽说太监们算不得男人,但再怎么说来,气力也不是她能比得过的。
跌跌撞撞地在长夜里狂奔了许久,眼泪湿了面颊,又很快风干,明明是夏夜,她却觉得冷得刺骨,寒意从脚趾爬上每一寸肌肤,然后没入心底,再无踪影。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片偌大的湖,她倏地止住脚步,意识到漫无目的地逃亡已到达尽头。
她无路可逃了。
此处不是寻常宫女能来的地方,往日她顶多经由御花园外围去往各个主子的大殿,哪里会来到这么深幽的中心?她并不识路。
此刻停在湖边,她缓缓转过身去,面如死灰地看着追上来的一行人。
那张白净肥腻、不带髭须的老脸因为长时间追赶她而颤抖着、喘息着,看样子是肺都气炸了。
福禄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又是怒又是喜,怒的是这个丫头竟然敢明目张胆地逃跑,真是不识好歹;喜的是总算叫他把她捉住了,今儿个一定要领回去好生□!
好容易调理好呼吸,他怒极反笑,尖声道,“好你个傅容真,你祖上积德,修了八辈子的福才叫本公公看上你,原想娶你回去享尽荣华富贵,没想到你这么不知好歹,竟然想要趁我不备逃出宫去!反了啊你!”
湖岸边,那个女子缓缓抬头望着他,死灰般的面庞上竟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
此时夜色正浓,苍白的圆月挂在半空里,月光照在那张清秀的面上有种说不出的瘆人。
福禄心下一惊,忍不住打了个颤,下一刻便恼羞成怒地朝着她大步走了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装神弄鬼吓唬本公公?我告诉你,本公公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是情愿也得嫁,不情愿也得嫁!乖乖跟我回去,否则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终究还是起了点怜香惜玉的心,眼看着那个平日里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小姑娘如今发丝凌乱、面色难看,罗裙也是脏乱的不成样子,福禄便忍了忍,想着好言相劝一下。
不料那女子忽地开口,异常冷静地说了句,“不要逼我。”
福禄脚步微顿,接着便以更大的步伐向她逼近,冷笑着说,“你待如何?”
本以为她已无路可退,这一次势在必得了,却见傅容真飞快地转过身去,毫无征兆地纵身一跃,只听“扑通”一声,空荡荡的湖面上只剩下正在蔓延开来的巨大波纹。
素衣皎白,被月光一照,更显苍凉。
那个身影沉沉地往下坠去,看得福禄心一惊,竟是僵在原地没了动静。
太监们这下也没了睡意,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没有一个人上前救人,直到福禄回过神来,惊恐地命令道,“愣着干什么?救人啊!快救人!”
顾不得湖水寒冷刺骨,跳水声极有节奏地在水面响起。
未明湖并不算深,往日就算是哪个宫里的娘娘落了只耳坠子下去,也能很快被太监们捞上来,可是今日竟是邪门儿了,这么多人下去却没能救起一个落水的宫女。
福禄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往下沉着,最终有人浮出水面,喊了声:“在这儿!”
几个人很快托着那具纤细瘦弱的身体上了岸,那张惨白惨白的面上湿漉漉的,像是水光,又像是泪光,在莹莹月色下反射着朦胧的光辉。
福禄颤着手去探了探鼻息。
没气了。
事情要从半个月前说起,傅容真本是尚食局的一个宫女,现年不过十六,因着家贫子多,九岁时父母便把她送进了宫,眼见着也平安无事地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了。
岂料得女大十八变,不知是京城的水土养人还是怎么的,她竟出落得越来越标致。
半月前端午节那天,和一众宫女在尚食局忙忙碌碌了一整天,终于可以回去休息了,她头脑昏昏沉沉地往回走着,岂料转过长廊尽头时,竟和也在转弯的福禄撞了个正着。
福禄是敬事房的太监总管,因着与皇上跟前的宦官郑安沾亲带故的,在主子们看不见的地方作威作福,无人敢反抗。
这下子被一个不长眼的宫女给冲撞了,当着那么多太监的面,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叫他怎么下得了台?
大手霍地高高扬起,容真被吓得闭上了眼,可是预料中的巴掌久久没有落在面上,她迟疑着,怯怯地睁开眼来。
福禄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某种炙热的情绪缓缓烧了起来,叫她胆战心惊却又毫无头绪。
这宫女模样生得极好,肤色莹白,明眸皓齿,朱唇不点而红,眉间自有风致,打扮打扮,就是跟宫里的娘娘相比恐怕也差不了几分。偏生那面上又带着这样怯懦的神色,楚楚可怜,少了几分主子们的飞扬跋扈,平添几分娇怯。
就是那一刻起,他打定了主意要娶她回去做对食。
这宫里的太监人人都是残缺之身,无法享受鱼水之欢,可是位高权重者也有过娶对食的先河——譬如说太后身边的红人,李泉。
福禄想这事儿可想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却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今儿个这事儿挺巧的,看来也是缘分。
尔后的事情顺理成章,因为福禄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仗着李安在皇上身边的威风,自然是强行向尚食局讨要了容真。偏生尚食局的姑姑也是个自求多福的主,不愿惹上是非,既是那土霸王要的宫女,那便送给他好了。
就这样,容真的平淡宫女日子算是结束了,她没得任何选择,必须嫁给那个令人作呕的太监做对食。
可是她不甘心,她哭了无数个夜晚,最终同一间房的宫女珠玉给她出了个主意——私逃出宫。
南风门旁边的马厩那儿有个私门,平日里马匹就是从那里进出,听说管辖马厩的侍卫是个贪财的主儿,也曾有过宫女贿赂了他逃出宫去的先例。反正这宫里缺什么都不可能缺人,失踪了一两个,上面不问,下面的也便不去自找麻烦。
只是这消息十分隐秘,鲜少有人知道,也不知珠玉是如何得知的,可容真管不了那么多。
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了,珠玉把这些年来的积蓄全给了容真,再加上容真自己那点儿,守门的侍卫算是打点好了。眼看着出宫在望,她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会这样凑巧,福禄这夜刚好派人来找她去伺候洗脚。
她的包袱尚在床上,福禄身边的小太监却已在门外候着,她心乱如麻,却又半点法子都没有,只得随他去了福禄的屋子。
接下来的事情她压根不愿回想,那是她有生以来最屈辱最可怕的一段回忆。
福禄将她压在床上,一身肥腻的肉将她堵得严严实实,双手这就欺了上来,拉开她的衣襟,露出了里面柔软细腻的肌肤。
她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可是她的挣扎于福禄看来不过是试图撼动大地的蝼蚁,苍白无力。
一个阉人能做什么?图个心里高兴,过把手瘾?
福禄看着眼前玲珑有致的少女身体,只觉得一股血液冲上大脑,伸手上下游走,他毫不留情地发泄着自己因不能人道而积蓄已久的怨气,手上的力道之大,几欲令身下的女子痛得昏厥过去。
然后他的手游走到了女子最私密的地方,那样的柔壬嫩是他倾慕已久却又不可留恋的美好……他的眼神里蛮是沉醉,一个用力,手指就这样穿破了脆弱的禁地。
容真已经叫不出来了,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昔日莹润的色泽已经被一种异样的苍白所取代,最后牙齿竟咬破了下唇,留出鲜红的血来。
她只知道,她对这个世界最美好的印象都随着这一夜的到来灰飞烟灭。
福禄看着身下的人面色惨白,嘴唇出血,有些害怕出人命,只得啐了一口,也未尽兴,便道了声晦气,转身走了。
于是容真挣扎着穿好衣服,踏出房门,自始至终面色平静。
只是她一离开那间屋子,就朝着宫外跑去,而福禄瞧她反应太不正常,刚好派人去看着她,这一看,就发现了她逃跑的意图。
因此有了开始的那一幕。
在傅容真这辈子安安稳稳的十六个年头里,也许日子是清贫了点,活得是卑微了点,可是她一直踏踏实实做着自己的事情,盼着早日出宫与家人团聚。
可是如今不光计划被打乱,人被卷入漩涡,到头来竟把命也给丢了。
冰寒刺骨的湖水从四面八方灌进口鼻,她觉得自己像个失去意识的破布娃娃,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向湖底。
窒息的痛苦从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涌入,她张开嘴拼命想呼吸,却感觉到更多的水灌入体内。
救命。
救命。
这种痛苦被无限拉长,最终她沉沉闭上了眼。
好像过了一百年那么漫长的时光,有人在摇她的肩。
“醒醒,容真,快醒醒!”她听见有人在耳边叫她的名字。
眼皮子像是灌了铅,沉得睁不开。
“喂,赶快起来了,躺在床上装死吗?一会儿华仪姑姑来了,有你好看!”那声音还在继续,清脆悦耳,像是黄莺的叫声。
哪怕极不情愿,她也终于睁开了眼睛。
简陋的房间,从窗外射进来的刺眼光线,还有……在眼前无限放大的,珠玉的脸。
“喂,我说你这懒虫,知不知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端午节,这可是端午节!你怎么敢睡懒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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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
正一品:皇贵妃
从一品:贵妃淑妃贤妃德妃
侧一品:妃
正二品:昭仪昭媛昭容昭华
从二品:淑仪淑媛淑容淑华
侧二品:夫人
正三品:修仪修媛修容修华
从三品:贵嫔
侧三品:充仪充媛充容充华
正四品:容华
从四品:婕妤
侧四品:贵仪
正五品:婉仪芳仪芬仪德仪顺仪尚仪
从五品:嫔
侧五品:淑姬德姬贤姬
正六品:良仪良媛良娣
从六品:小仪小媛小娣
侧六品:姬
正七品:贵人
从七品:美人才人丽人
侧七品:常在
正八品:选侍
从八品:御女采女
侧八品:淑女黛女
正九品:小主
从九品:更衣充衣承衣贤衣
侧九品:答应
无品级:秀女
3第02章.重生二
第二章
端午节?
今天是……端午节?
容真直愣愣地盯着珠玉,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脑子里反复循环着闭眼前的画面,那个燥热寂静的夜晚,福禄凶神恶煞的面庞,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黑暗,以及……从四面八方灌进身体的湖水。
那种惊惧与无助仿佛还在体内每个角落挣扎,可她此刻却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阳光从窗子照进来,明晃晃的,刺得眼睛生生的疼。
她不是死了么?
怎么会在这里醒来?
珠玉被她的样子吓到了,有些迟疑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容真?容真?你怎么了?”
下一刻,尚在发愣的人忽的坐了起来,一把抓住珠玉的手,定定地望着她,“今天真的是端午节?”
珠玉被问得莫名其妙,又是担心又是茫然地将手挣脱出来,在容真额上碰了碰,“奇怪,不烫啊,这是怎么了,尽说些乱七八糟的胡话……今儿个不是端午节还能是什么日子?难道你忘了这半个月来华仪姑姑都在念叨着这事儿不成?这可是入夏以来最重要的日子啊,皇上在宫里大宴群臣,咱们尚食局可出不得半点岔子,要是不然……”
珠玉开始絮絮叨叨地念起来,在这方面她的记性素来是极好的,几乎可以把华仪姑姑平日里说的那些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一遍。
可是容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神情复杂地坐在那里,茫然又震惊。
这么说,她非但没有死,还回到了半个月前?
端午节,就是在这一日,她冲撞了福禄,也为日后的惨死埋下伏笔……可是如今她重生了,这意味着什么?
她竟然真的有机会改变命运!
容真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藏起眼眶里的湿意。
今日的尚食局果真是一团乱,所有人都慌慌张张地来回跑着,恨不得一个人长了八双手。
容真是负责煮汤的宫女,大热的天里还得穿着厚厚的宫装站在灶前不停搅拌,滚滚的白雾把她的脸熏得通红,汗珠也是一滴一滴滚落。
在她身旁站着个小太监,拿着扇子不停地替她扇风,可是那点儿风被这御膳房的热气一沾染,吹在脸上也没了凉意。
容真眼睛一刻不离锅,口里却说着:“长顺,别给我扇了,赶紧出去凉快凉快,一会儿还得端汤去大殿呢,别挤在这儿把自己热糊涂了。”
叫长顺的太监眉目清秀,看样子比她还要小上一些,虽然模样稚气,但眉目间依稀透着股倔强的意味。
“我不热,一会儿去了大殿还能在门口歇会儿凉呢,容真姐姐你有所不知,但凡主子们在的地方,都是有冰盆的。有了那东西,哪怕日头再大,屋子里也是凉快的!”
容真叹了口气,这话听着真是太耳熟了。
重生前的端午节,长顺也是这样给她描述的,那时候她还想着若是哪天自己也能亲自为主子们送一次膳,约莫就能体会到那种酷暑日子里的凉快滋味了。
可是没想到的是,那一天还没来,她就先死了一回。
一切果真如重生前的端午一模一样,包括华仪姑姑监察大家的工作情况时说的话都一字不差。容真莫名松了口气,若是这样,福禄那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只要避过那个时间段,她就可以逃脱被强行要去做对食的命运了。
这一天很辛苦,可是对于有过一次端午经历的人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了,更何况还能逃脱厄运,容真心底真是说不出的喜悦。
好容易到了黄昏,所有工作都告一段落,华仪姑姑也是松了口气,笑眯眯地夸奖了大家几句,便命人各自散了去,好好休息。
做宫女的就是不容易,哪怕宴会早早的就散了,她们也得等着一切后续工作处理完了才能闲下来。
珠玉是负责洗菜的宫女,此刻也是笑吟吟地从隔壁房里跑了过来,拉着容真的手便要往住处走。
容真没动,反而一把拽住她,笑言,“今儿个我们不走那边,从若虚殿那里回去吧。”
若虚殿是一处空殿,在御膳房西侧,大约步行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自打容真进宫以来就没有主子住进去过。这深宫里什么都能缺,就是不缺房子,只是说来也奇怪,那若虚殿要论华美精致,恐怕不输给其他主殿,却不知为何在她进宫后的两次选秀里都没有主子住进去。
珠玉有些奇怪,就从平日里的长廊回到她们住的长春苑,顶多只要得了半柱香的功夫,却不知容真为何竟挑了这条远路。
容真不容拒绝地拉起她的手,“走吧,今日站了整整一天,我可是腰酸背痛的,走一走放松一下也好。”
两人就这样朝着若虚殿的方向走去,珠玉嘴里还一直嘀咕着“腰酸背痛不就应该早日回去歇息么”诸如此类的话。
此刻太阳已落山,山岚之后只隐隐看的见些许橘红色的光辉,那抹绚烂的色彩映照着天边的晚霞,颇有意境。
容真没说话,抬头望着这样的壮丽景象,莫名安心。
很快就走到了若虚殿外,她的注意力又被这个一直空置的华美宫殿所吸引,若不是身旁的珠玉忽地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声说了句“留神,有人来了”,恐怕她还会一直这么心情愉悦下去。
在这宫殿里,做宫女的最应注意的事情出了做事稳妥以外,还要懂礼节,遇见地位比自己高的人,一定要恭恭敬敬退到一边让出路来。
容真迅速回过神来,抬头朝前方望去,可这一看之下,顿时僵在原地。
——福禄?
那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这边走来,为首的太监面白脸宽,眼珠浑浊,一身肥腻的肉笼在宽大的衣袍里,遮都遮不住。
那不是福禄又是谁呢?
此刻的珠玉自然不知道他就是日后要为难容真的敬事房总管,可容真不同,今日的事情不是冲撞不冲撞、让路不让路就能解决的,她必须避开他,否则难保不会节外生枝。
这阉人满脑子肥肠,哪怕没有撞到他,若是被他看见她的几分姿色,起了歹心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容真心一紧,埋头匆忙地对珠玉说了声,“姐姐,我现下肚子疼得紧,劳烦你先回去,我就在附近找个茅厕!”
也不待珠玉再说话,她转身便朝着若虚殿跑去,几步踏上台阶,吱呀一声推开了门,然后再飞快合上。
最后一丝光线也被朱红色的殿门挡在外面。
若虚殿里一盏灯也没点,黑压压的一片。
容真的心还在狂跳,她几乎能听见那种惊慌失措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响亮。
她迟疑了片刻,转身朝大殿中央看了看,泛黄的窗纸透进来的一点点自然光还不足以叫她看个真切,可是也有个朦胧的印象了。
不知为何,房梁上挂着很厚重的绸布,头顶上四处都是这样的拱形布幔,看起来很是诡异。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只有在寺庙里才闻得到的气味,是那种沉香混合着檀木的味道,说不上香,但闻起来有些催人入眠的意味。
也不知福禄走了没走……
容真朝前走了几步,却忽的看见头顶的布幔飘了起来,好似有风吹进大殿……她猛地一顿足,飞快地四下张望,却没发现任何开着的窗。
难道是——
刚安静片刻的心又开始狂跳。
在这样寂静的时刻,她浑身都是汗,却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敢出去,却也不敢面对眼前的诡异景象。
她素来是不信鬼神的,可是毕竟还是个十来岁的姑娘家,怎么有那样大的勇气面对这样的可怕事情?
万籁俱静,全世界似乎都只剩下她慌乱的心跳声。
却听耳边忽地响起一个清冷的嗓音,“你是谁?”
这声音来得太过突然,直接导致容真失声尖叫起来,那尖叫简直用足了她生平最大的力气,竟把对方也吓得不轻。
那声音的主人还没得及再说话,就见容真霍地蹲下身去抱住自己,带着哭音叫道:“走开!走开!我只是无意跑进这里,什么事都没做,求你不要找我麻烦!”
那人这才明白她为何尖叫,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见她这样毫无形象地哇哇大叫着,想来也是被吓的不轻,于是也蹲下身来打算跟她好好说话。
可是他还没完全蹲下来,就被恰好抬起头来的人撞上了下巴,一声闷响,他的吃痛声与容真的一句“啊”同时响起。
这样近的距离……足够她看清眼前的人了。
这是个不怒而威的男子,剑眉入鬓三分,黑眸深似汪洋,薄薄的嘴唇因为吃痛而紧抿,皱起的眉心有那么一道深刻的纹路,显然并不是个活得清闲欢乐的主。
他因为下巴的剧痛而没有看清她,可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她也许年轻也许莽撞,可绝对不是个愚蠢的姑娘。
这男人浑身上下流露出的气质,绝非等闲之辈,在这种夜里跑到这个空无一人的深宫来,也绝对不可能是闲来无事想打发时间。
说不定是与谁私会,也说不定是做法事要诅咒谁……
自从入宫那天起,她就只想安安稳稳地做好分内之事,早早出宫与家人团聚,决不招惹任何麻烦,如今遇到这等隐秘之事……
她的心一天之内第三次狂跳起来。
一个小小的宫女若是被牵扯进了什么宫闱秘事,就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她丢的。
思及至此,容真再也等不得了,也顾不得对方被自己撞得有无大碍,她飞快地起身朝门边跑去。
推门,关门,逃跑,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得令人咋舌。
而大殿里的人蹲在地上莫名其妙地捂着下巴,对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感到一阵哭笑不得。
只是……他起身前似乎看到地上有个什么东西,伸手一摸,竟是一块小小的玉佩。
玉质不纯,摸上去也不够温润,再结合那女子的穿着打扮,想来也是个身份不高的宫女。
顾渊没有看清她的长相,却莫名其妙记得那双一闪而过的眼睛。
不算很大,但是很亮,在这阴暗的大殿里像是两颗夜明珠。
有趣,有趣……此事当真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不白不万能,走成长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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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03章.重生三
第三章
长春苑是宫女们居住的地方,分为无数个小院,每个小院里有三间厢房,宫女们两两一间。
容真和珠玉住的院里,还有另外四名宫女,分别是甘露、银妆、知秋、怡夏,除却银妆为人冷淡了点以外,其余三人都还算好相处,六人在这院里也还和谐,没出过什么岔子。
容真回到长春苑的时候,珠玉和其他四个姑娘一起,正在洗衣裳。
五个人正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得很开心,抬头便瞧见容真回来了。珠玉见容真脸色不大好看,忙放下手里的衣服,在布裙上擦了擦湿淋淋的手,迎了上去。
“怎么了?”她仔细瞧了瞧容真的眼睛,“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眼睛都红了?”
容真张嘴想说什么,迟疑片刻又摇了摇头,闭上嘴没有说话。
珠玉于是不再追问,只笑着说,“我还在洗衣裳呢,来,去屋里把这身衣服换下来,我给你一块儿洗了。”
说着就拉着容真的手进了屋。
关好门,珠玉这才收起笑容,关切地望着容真,“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个脸色?”
容真坐在床沿上,垂头不语,好半天才冒出一句,“珠玉,你相信这世上有轮回吗?”
珠玉一愣,“这是怎么了?怎的好端端的问起这个来?”
她谨慎地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了看外面,见四人还在院子中间洗着衣服,才又走回来,压低了声音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样魂不守舍的?你一向是个谨言慎行的人,须知因着前段时间曦妃娘娘的事,宫中近来严禁下面的人讨论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若是叫人听见,你我二人都担不起这个罪。”
容真垂眸盯着鞋面的花纹,那种繁复的刺绣叫她眼花缭乱,身体里的某种情绪也跟着纠缠不清起来。
好半晌,她才露出一抹笑意,抬起头来眨眨眼,“别担心,我不过是胆子小,跑进若虚殿时被那里的空无一人给吓了一跳,这才冒出些古怪的念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后断然不会再说出这等轻率的话。”
珠玉笑着拍拍她的肩,“好啦,快换衣服,再不出去才真的叫人怀疑了。”
容真点头褪下了衣衫,转身的时候眼里闪过些倦意。
宫里的日子就是日复一日的干活,忙得像个陀螺,可是再累再苦,也不是你想停就能停下来的。
然而身体的劳累她尚能忍受,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却不是她所能忍受的,哪怕同处一个院落,哪怕众人之间永远看上去言笑晏晏,可你永远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谁出卖,被人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像此刻,连与珠玉说上几句话也要提防着,生怕隔墙有耳。
可是这些年也都这样过来了,原以为小心谨慎些就好,至少和她一同进宫的珠玉可以陪着她,两人这样相安无事地等待着出宫那天也好。
然而最荒唐的事情是她重生了,却一个字也无法告诉珠玉,这样可笑的经历,这样荒谬的说法,哪怕是生她的爹娘恐怕都难以相信。
如今的傅容真就硬生生地将这个秘密咽在喉咙里,一个字都不能说。
她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
至于曦妃娘娘,那是三个月前发生的一场惨案了。
具体情况也不是容真这种小宫女能清楚的,但从别的宫女太监那儿口耳相传,倒也听了个大概,就是不知消息是否准确。就容真自己而言,恐怕夸张的成分居多。
那位曦妃娘娘也算是皇上身前的大红人了,进宫不足一年时间,风光无限,竟然从一个小小的秀女走到了今日的侧一品妃,着实令人倍感诧异。
听说她是湖南知府的女儿,进宫以后并没有受到特别关照,毕竟其父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府,上面还有那么多达官显贵家的小姐排队等着,要关照也关照不到那里去。
可她自己争气,在上元节的国宴之上,一曲桃花九天舞乱了皇上的眼,由此开始了盛宠生涯。
当今皇上并不沉迷女色,政事开明,果断狠绝,但这位曦妃娘娘很明显受到了他的特别宠爱。
先是一步登天的册封,以一个知府之女的身份便承蒙圣恩,成为从五品嫔;接着住进离皇上的宣明殿仅有两宫之隔的荣恩殿,赏赐源源不断,恩宠不言而喻;最后,她只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便登上曦妃之位,封妃的理由是怀上了帝王子嗣,且经过太医院的院判亲自诊断,曦妃腹中的孩儿必是皇子无疑。
这本是后宫所有女子都羡慕的传奇,可是谁知竟落得个不甚凄凉的下场。
三个月前,在曦妃怀孕不足四月时,皇上收到密报,说是曦妃与侍卫私通。震惊之下,皇上亲临荣恩殿,却恰好看见曦妃赤身裸体与一名侍卫共睡一榻,殿内春意浓浓,不甚缱绻。
皇上只是远远地站在殿门看了一眼,盛怒之下,拂袖而去。
那一夜,宫里鸡犬不宁,一片嘈杂。
此事皇上毫不过问,全权交由皇后处理,而皇后娘娘说了,按照敬事房的记载推算,曦妃腹中之子并非皇上骨肉,于是亲自赐下毒酒,次日便传出曦妃的死讯,一尸两命,好不惨烈。
那名侍卫当夜便被问斩,弃尸荒野。
此事被视为宫中丑闻,皇上的奇耻大辱,因此凡是在场的宫人若非皇后心腹,便是荣恩殿原有的太监宫女,若是前者则不必担心泄密的问题,而后者……到了阴曹地府,恐怕也泄露不出什么机密了。
只是这件事来得太过震撼,就算再怎么隐瞒,也还是有那么一些蛛丝马迹暗暗扩散开来,这也是为何容真能从长顺那里听来曦妃的死因。
容真叹口气,推门朝院子里走去,提了个水桶打算去打些水回来沐浴。
这宫里真真是深不可测的无底洞,一旦陷进权利的漩涡,就休想全身而退。地位再高、风光再好又怎样?还不是一样说没就没了……
她就不信那个曦妃有那样傻,且不说腹中的孩子是不是皇上的,至少身为能爬到那个位置的女子,也断然不会蠢笨到怀着孩子与底下的侍卫私通。
一个孩子已经能助她后半辈子风光不减了,她又为何拿自己的脑袋来开玩笑呢?
再说皇上,若是真的宠爱一个女人,会用这样的风光无限来让她置身万人眼红之地么?
容真没见过皇上,准确说来其实也曾见过——有一次早朝的时候,她跟着华仪姑姑去宫门口接应运送蔬菜的太监,经过崇武殿外时,远远地看见过那个身着龙袍的明黄色身影。
只不过隔着那样遥远的距离,那个背影纵然修长威仪,与她而言也不过是个过客。
反正,像她这种小宫女这辈子最好不要一睹龙威的好,安分守己等到出宫那天就该谢天谢地了,何必徒惹是非呢。
她默默地从井里把桶拎上来,然后吃力地提着往回走。
这口井在长春苑外面,而她住的院落在长春苑的最北边,距离可不是一般的远。
不过偏僻也有偏僻的好处,至少对于她这样一心求安宁的人来说,地势偏僻、远离是非可是再好不过。
只是在容真重新回到苑里之前,就看见一行人朝着这条宫道走来,她赶忙拎着桶摇摇晃晃地退到墙边,恭恭敬敬地埋头等着他们经过。
这行人有太监也有宫女,抬着车辇不知朝哪里走,容真头也不抬地等待着,一点也不好奇这是哪家的主子。
皇宫里最不需要的东西,就是好奇心,因为好奇心往往会要了你的命。
手里的木桶躺着水,沉重的要命,忙了一天的容真其实此刻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却只能咬牙坚持,不让木桶落地,心里暗自祈祷着这位贵人赶紧过去。
车辇上的人显然注意到了这位恭恭敬敬地退在一旁等待的宫女,视线由乌黑的头顶转到了微微颤抖的拎着水桶的手上,指节都发白了呢,显然十分辛苦。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淡淡地对抬着车辇的几个太监说了句,“走快些,别让太后久等了。”
车速明显加快。
容真一怔,待面前的人都走远后,才敢微微抬起头来看上一眼。
车辇上的女子一袭黄衣端庄素雅,发髻上只简单地别了一支发簪……容真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簪子上的饰物是凤,这世上唯一能与龙比肩而立的尊贵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是新人新坑,所以在人气上是零基础,但是很开心看到有冒泡的姑娘,于是昨天多更了一章。
姑娘们大胆上来,调戏鞭打悉听君便╮(╯▽╰)╭
爱乃们!
5第04章.淑仪一
第四章
深夜,若虚殿。
朱红色的布幔被微微开阖的窗缝里吹进来的风晃动着,大殿里阴沉晦暗,连一支蜡烛都没有,唯有苍白的月光透过暗黄的窗纸照进来。
大殿里的案几前立着个人,整齐的衣着,笔直的背影,像个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站在那儿。
殿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动,有人推门而入,只是案几前的人仍旧没动,进来的人也便没有说话。
良久,顾知叹口气,朝前走了几步,“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案几前的人没动,过了好一会儿,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没大没小。”
语气里并没有听出责怪的意思,反而暗含笑意。
顾知听见这句话,才真的松口气,走上前去与他并肩站着,弯腰从脚边的竹篮里拿出两支白烛、三支香,又摸出火折子点燃它们,□面前的香炉里。
做完这一连串事情后,他这才侧过头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皇兄,振作。”
被称作皇兄的人缓缓转过头来,看着这张年轻坚毅的面庞,勾唇露出一抹笑意,“哪只眼睛看出来朕需要你安慰了?”
顾知装模作样地弯腰一揖,故作惶恐,“是是是,臣弟妄自揣测圣意,实在是罪该万死,望皇兄责罚。”
顾渊忍不住摇摇头,转身迈开腿朝外走去。
顾知也跟着追上去,看似嬉皮笑脸的,嘴角却藏着一声叹息。
皇兄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好,再大的苦难也自己一个人藏在心里,谁也不愿告诉。
当皇帝的人本来就肩负天下这个重担,连喘息的功夫都快没了,偏他又少年老成,从很多年前接下这个担子那天起,就把自己装进厚厚的壳里。
“皇兄,哎,皇兄……”顾知可怜巴巴地喊着,桃花眼里却带着笑意。
果不其然,顾渊脚下没停,却明显放慢了步伐。于是顾知趁机追了上去,跟着他一起踏上长廊,并肩而行。
顾渊淡淡地问道,“找朕有事?”
顾知这才收敛笑意,说起要事来。
近日边境有异变,北方的游牧民族反复骚扰边疆地区,不是破坏市集就是私闯民宅,恐怕是有了异心。
朝中大臣分为两派,一派主张派兵镇压,一派主张议和,现如今顾知便是进宫来与他商讨此事的。
眼见顾渊没说话,顾知也便沉默着,低头时却看见皇兄手里握着块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顾渊也是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玉佩,缓缓松开手心,露出了那块质地不纯、样式也很朴素的玩意儿。
顾知拿起来把玩了一会儿,“皇兄何来这种玉佩?看样子不像是宫里的物件呢。”
顾渊笑了笑,“捡来的玩意儿,看着新鲜罢了。”
说罢又将玉佩拿了回来,想了想,又收进袖子里。
夜色沉沉,唯有月色无疆,苍白地照亮深宫里的每一个角落。
原来容真白日里撞见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顾渊。
过了几日,容真忽地发现一直系在衣襟处的玉佩不见了,匆匆忙忙一阵好找,将房间里翻了个遍,却都没有见到玉佩的影子。
珠玉纳闷地问她在找什么,她欲哭无泪地说,“玉佩,玉佩不见了。”
珠玉安慰她,“别急,指不定是掉在御膳房里了,走,我陪你去找找。”
可是御膳房也找了个遍,来去的路上也找了个遍,始终没有见到玉佩的影子。
容真郁郁地叹口气,“算了,若是掉在路上,被人看见也一定给捡去了,哪儿还会容我找回来?”
珠玉也只能好言安慰,“算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等到咱们攒够钱了,出宫以后,再买更好的。”
容真点点头,面上却始终没有笑意。
没有说出口的是,那并不是一块普普通通的不值钱的玉佩,那是她出生之时爹娘亲自去镇上的玉器店买来的,背面还刻着一个小小的真字。因为从小佩戴,再加上进宫以后每每思亲之时都会拿在手心摩挲着,所以字迹已经被磨得光滑又圆润,不凑在灯光下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可是于她而言,不论那个字还在不在,她都能准确无误地说出它的具体位置,然后一笔一划描出来。
尔后的日子里,虽然时常为失去玉佩的事情而苦恼,但日子总归得过,特别是容真这种踏踏实实的小宫女,要想安安稳稳过完这一年、安安稳稳地出宫,这做事必须得仔细。
然而有的事情命中注定终须有,你就是活得再小心谨慎,也避不开。
已到了夏日的尾巴上,这日午后,别的宫女都去休息了,容真还在为如贵嫔熬银耳百合汤。
没法子,那位主子喝惯了容真熬的银耳汤,别的宫女熬出来的她都不满意,容真只得认命,谁叫她天生劳碌命呢?
可是煮着煮着,眼看都快要好了,华仪姑姑却忽然走进来,不容置疑地叫她立马出去。
容真有些紧张,尚食局有三位姑姑,分别带下面的一群小宫女们,而华仪是她的师傅,按理说她该觉得更亲切才对,可兴许是华仪太严肃了,她总也觉得亲不起来,每次一见面就紧张得要命。
“可是姑姑,这汤快好了……”容真为难地看了眼冒着白烟的锅里。
“先别管汤了,叫红鸾帮忙看着点,一会儿好了再叫人给如贵嫔送去。”华仪转过头去对身后的红鸾吩咐了几句,又转过头来看着容真,“淑仪娘娘派人来了,说是叫你去元熙殿走一趟。”
一句话差点没把容真的魂吓掉,她勉强按下心头的震惊,低眉顺眼地说,“不知姑姑知晓淑仪娘娘叫奴婢去元熙殿的原因吗?”
华仪面色也不太好看,摇摇头道,“娘娘没说,只是命身边的小太监前来知会了一声。”
见容真的脸色有些白,华仪又补充道,“你也别多心,你平日里做事很仔细,也没出过什么岔子,淑仪娘娘找你不见得是坏事,这边跟着那小太监去一趟吧。好歹也是我尚食局的人,就算是坏事……”
说到这儿,她顿住了,“好了,去吧,别担心。”
这还是华仪破天荒地对下面的小宫女温柔了一次,容真点点头,迟疑了片刻,终是深吸一口气,朝着外面走去。
走廊尽头,有个身着蓝服的小太监等着她,见她出来了,笑着问了句,“你就是容真姑姑吗?”
容真被这称谓吓了一跳,一边回以笑容,一边摆手道,“公公莫要折煞小的了,我不过是个宫女罢了,哪里当得上姑姑一称,叫我容真便好。”
那小太监也笑着摸摸鼻尖,“那姐姐也莫要折煞我了,我也不过是个小太监,哪里称得上公公呢?姐姐叫我小路子吧。”
淑妃娘娘住的的宫殿离这里有好一阵子的路程,容真跟着小路子走着,试探性地问他,“不知淑仪娘娘为何突然传我呢?”
小路子瞧她面上有些谨慎,忍不住咧嘴一笑,“姐姐不必担心,是好事儿呢!”
好事儿?
容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心下也算松了口气,“可能透露透露是什么事儿?”
她长得秀气好看,肌肤莹润透亮,虽然为着不惹是非,她很是注意打扮方面,能怎么老气就怎么老气,头发上也从来不别饰物,但天生丽质这种东西有时候是挡也挡不住的。
小路子瞧见她比身边的宫女都要和善漂亮,忍不住就卖弄了点消息,“我见姐姐和善,也就说给姐姐听了,只是姐姐一会儿见了娘娘,可别说我给你透露了这些,否则娘娘说我嘴快,怪罪下来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容真笑吟吟地点点头,“你放心,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于是小路子便简单地说了几句,原来前些日子皇上要来元熙殿,淑仪娘娘便让御膳房做了些点心,没想到皇上对其中一样点心特别中意,向来雨露均沾的人这月竟来了元熙殿两次,第二次还特意问起那个点心。
容真一听便明白个中缘由了,那点心正是她做的芙蓉沁露糕。
联想到前些日子上面特意吩咐她做了两次这道点心,原来竟都是淑仪娘娘要的,她稀里糊涂地就帮了淑仪这么个大忙,所以淑仪是要打赏她?
可是心里无端紧了紧,若是打赏,那么叫人送点赏赐来不就行了么?为何要她亲自登殿呢?
纷繁的思绪在脑子里嗡嗡嗡的,小路子说的那些奉承话也没听进去几句,直到一句“到了”,她才回过神来。
抬头,元熙殿三个字高高挂在殿门上,有人进去通传,不一会儿,那人出来对小路子说了几句,后者就回头对她露齿一笑,“姐姐,可以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6第05章.淑仪二
第五章
淑仪是从二品宫妃,地位很高,家世也不容小觑。她的父亲是当今兵部尚书,官属正二品,统管全国军事。
当今皇上讲究雨露均沾,对后宫诸妃也不甚上心,每月也只是尽其事,所以子嗣方面颇为遗憾,到如今也只有一子一女。
只是皇上毕竟年轻,不足三十,正值盛年,也不用过多担忧子嗣问题,除却太后时常唠叨几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只是子嗣这样少的时候,特别是连皇后也只有一位公主的情况下,淑仪能有一子,这才是了不起的事情。
元熙殿里气派典雅,窗边的座椅上坐着个身着华服的宫装女子,梳着归云髻,金饰灿烂耀眼,合着一身绛红色的石榴裙,竟是说不出的华贵美丽。
此刻,她笑吟吟地喝了口茶,然后不紧不慢地合上盖子,递给身边的宫女,这才柔声道,“起来吧,别跪着,本宫叫你来是要赏你,不是要罚你。”
不是在她跪下请安后立马让她起身,也不是要她跪上多久以后才傲慢地让她起身,这时间不少不少刚刚好,既能显示身为淑仪的威严,又能恰如其分地体现出自己对下人的体谅。
容真一边谢过淑仪一边低眉顺眼地站起身来,直觉这位主子不是盏省油的灯。
淑仪看着她,唇角的笑意一直未曾减过,“果真是个乖巧的丫头,不仅手巧,长得也是如此讨喜,本宫看着很是欢喜。”
容真忙道,“娘娘过奖了,奴婢何德何能。”
淑仪笑吟吟地说,“你不必自谦,过来让本宫瞧瞧。”
容真不敢延误,便上前了几步。淑仪端详了几眼她的脸,然后又拉起她的双手仔细瞧了瞧,那双手当然不像主子们的那样娇贵柔嫩,非但有了茧子,还分布着一些平日里做活计时留下的伤痕,虽然浅浅淡淡的,但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来。
放下她的手后,淑仪这才淡淡一笑,“果真是个能吃苦的丫头,难怪做得一手好菜。前些日子万岁爷来了本宫这儿,吃着你做的点心,龙颜大悦,本宫一问之下才知道是你做的,听说如贵嫔也很喜欢你做的银耳百合汤呢,本宫这便起了惜才之心……”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容真却是心头一颤,差不多猜到下文了。
淑仪朝站在身后的宫女点了点头,那宫女会意,从桌上端起盘子来到容真面前,“这是娘娘赏你的。”
那黑木托盘里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只白玉镯子,质地莹润,在日光下萦绕着一圈淡淡的光华,显是不菲之物。
容真忙跪下,稳稳地说,“奴婢谢过娘娘美意。只是万岁爷喜爱那糕点,乃是因为对娘娘的喜爱,奴婢不敢居功。奴婢不过一介低贱宫女,哪里受得娘娘如此抬爱,这镯子太过珍贵,奴婢……奴婢不敢要。”
淑仪的意思很明显了,赏赐不过是个样子,言下之意是要她留在元熙殿,将她收为己用。
既然皇上喜爱她的手艺,一道点心便能让他一月之内摆驾元熙殿两次,当然要将她彻底变成自己的人,淑仪才会放心。
可是容真不想出风头,也不想平步青云,她只想安安分分地待在那个远离权势的尚食局里,相对于那些费尽心思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而言,她唯一的心愿便是出宫和家人团圆。
此刻摆在她面前的选择太过惊心动魄,若是答应下来,从今以后她就只能站在风头浪尖上过日子了。
淑仪是个多么厉害的人,一下子就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了,当下也不明说,只笑了笑,垂眸瞧着自己的指甲,仿佛在欣赏刚涂上去的丹蔻是多么美丽。
“你这自谦的性子固然好,可是太过谦虚就等于骄傲了,本宫说你手艺好,你当然就手艺好,毕竟做主子的只要认同了,那么做奴才的就算是成功了,不是么?”
尊卑之分已然表示得很明显,淑仪在暗示容真,如今夸她手艺好,还望她识抬举;若是不识抬举,到时候做主子的要是说她手艺不好,恐怕她连尚食局也待不下去了。
容真心下一片寒意,这样跪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抬头含笑道,“那奴婢便谢过娘娘的美意了。”
她双手接过那白玉镯子,只觉得这东西简直重千斤。
淑仪满意地笑了,柔声道,“本宫有些乏了,你就先回去吧,一会儿本宫会命人去尚食局跟华仪姑姑说一声,就说本宫很满意你的手艺,将你要来元熙殿了。这几日你先准备准备,待内务府那边也安排好了,本宫自会派人去接你过来的。”
容真茫然地应了一声,再次行礼后跟着小路子退出了大殿。
小路子负责送她回去,也顺便知会华仪姑姑这件事儿,一路上他很是开心,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个不停,又是要关照她,又是要她得了赏赐别忘了自己。
容真一路无言,小路子的话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真的是乌云罩顶,未来无望。
她不过是想安安静静地待到出宫那一天,可是重生以前被福禄看中,要娶来做对食;好容易逃出做对食的命运,重生一次,却依然过不了安稳日子,要踩着刀尖过活……
深吸一口气,她咬唇为自己打气。
在哪儿活不是活?不过是换个主子伺候,只要小心些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傅容真你就是个劳碌命,兴许天生就是要担惊受怕些,熬出来便好。
阿娘不是说过吗?先苦后甜才是硬道理。
到了尚食局后,小路子一面给华仪塞些元熙殿那位吩咐下来的东西,一面笑着道,“我们淑仪娘娘说了,姑姑教导有方,才养出了容真姐姐这样水灵能干的人来。过几日等姐姐进了元熙殿,若是立下大功,今后可少不了姑姑这份礼。”
华仪是何等精明之人?一见小路子又送容真回来了,还不待他上前说明,立马就猜到了元熙殿那位的意图,当下淡淡地听小路子说完,也并不做反应,只笑了笑,道,“虽说我是容真的师傅,但这事儿还是要问问容真自己的意见,况且宫里的人手调配也不是说办就能办的事儿……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和尚食局另外两位姑姑商量商量,再问问容真自己的意见,也请淑仪娘娘给我们几天时间好好商议一下此事。”
小路子碰了一鼻子灰,想说什么,但碍于华仪在这宫里出了名的严谨沉稳,一时之间竟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偏她说得又句句在理,不容拒绝,小路子就算明知自家主子得到这样的回复后会生气,也无可奈何。
“那便有劳姑姑了,我这就回去回禀娘娘。”
目送小路子远去,华仪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容真,“怎么回事?”
容真垂下头来,有些沮丧地说,“听淑仪娘娘说,前些日子皇上去了她那儿,偏那日桌上摆着我做的芙蓉沁露糕,皇上尝了之后很是喜爱,这个月竟连着去了元熙殿两次……”
后面的话,不说也罢。
华仪叹口气,“罢了,也不知该说你运气好还是运气差,淑仪娘娘是得宠的主,你若是跟了她,日子定会比现在过得舒坦,只是……在这宫里,清贫日子虽然是难熬了点,却是活得最长的一条路;而越是富贵的日子,就越是活得胆战心惊,一不留神就丧了命的人比比皆是……”她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依你的性子,恐怕也不愿意贪这点安逸。”
容真眼圈一红,“姑姑明鉴,容真是铁了心要在这尚食局待到出宫为止的,不想却被搅进了这档子事儿,心里是有一千个不愿意的。还望姑姑帮我想想办法,那些什么荣华富贵,我是一点儿也不想沾的。”
在宫里时间长了,那些小道消息也好,有根有据的传闻也好,她都耳濡目染了一些。比方说哪个宫里的太监宫女被牵连进了什么事,轻则被赶出宫,重则死罪难逃;再比如说哪位主子失了宠,底下的人连带着被拖累的,这些事情听得见得多了,容真也便明白了那些看似安逸的日子底下是怎样的危机四伏。
她压根不敢往这上面想。
华仪虽说素来严厉苛刻,尤其是对待手下的小宫女们,那可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但是私底下却有一颗善良的心。
容真也算是她带的很长的一个徒弟了,平时做事情踏踏实实,为人处事也很周全稳当,她是打从心眼里喜欢容真。
见这个素来妥当的小徒弟都快眼泪汪汪的了,华仪只得摇摇头,故作严厉地板起脸说,“好了好了,这样子被人看见像什么话,还当我尚食局怎么打压下面的人了。你且回去做自己的事,也别声张,这事儿我会想想办法的。”
容真感激地连连道谢,只觉得姑姑忽然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整个人都金光闪闪的了。可是心里也仍旧存有几分阴郁,毕竟华仪只是尚食局的姑姑,哪怕资历长、受人尊敬,说白了还是个宫女;可是淑仪娘娘不同啊,人家可是主子……
想着想着,先前才有的一丝希望又摇摇欲坠了。
作者有话要说:
7第06章.淑仪三
第六章
元熙殿那位听到小路子带回去的消息,表面上是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没什么表情,私底下可是肺都气炸了。
瞧瞧这是个什么事儿!堂堂一个淑仪娘娘,竟然连要一个宫女来自家殿里的小厨房都要看一个司膳的脸色!
她淡淡地垂眸看着光滑的青石地面,怒火却是直往心头冲,良久,才冷笑着说了句,“看来本宫是在这元熙殿待了太长时间了,不到处走动走到,恐怕外面的人都不知道还有本宫这个主子了。”
小路子和云瑞面面相觑,只得好言安慰。
“娘娘别气,为了这么点小事儿气坏了身子可不值。”
云瑞也帮腔,“是啊娘娘,早听说那华仪是个迂腐又不通情理的主,娘娘又何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呢?没得辱没了咱们元熙殿与世无争的好名声。”
小路子继续点头,“依奴才说,主子索性就直接跟皇上要人,这么点小事,想必万岁爷也不会放在心上,这么一来,既然是万岁爷亲自赐的人,挫了尚食局的锐气不说,还显示了主子在万岁爷心里的地位。”
淑仪气得不轻,听两人这么劝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消了气。
隔日,她便吩咐御膳房的人做了那道芙蓉沁露糕,想当然,做这东西的人非容真莫属。带着这道点心,淑仪浩浩荡荡地往华严殿走了一趟。
华严殿是皇上日常处理政事的地方,也就是传说中的御书房。
顾渊是个很像皇帝的皇帝。
这话怎么说呢,就是从古至今所有明君拥有的气质,几乎都能在他身上发现。
在他九岁的时候,就因为沉稳睿智的性格被大臣上书赞誉“有君子之风范,扬皇室之高风”,也因此,先皇盛怒,将近半年不曾接见过他——原因是当时已立大皇子为太子,虽然大皇子喜爱山水虫鱼,在处理政事方面实属中庸,但先皇爱屋及乌,因着对大皇子生母窦氏的喜爱,所以对大皇子也是偏爱至极。
只是后来,先皇终于还是先走一步,大皇子无心为王,皇位终于还是传给了这个作风性格处处符合君王标准的三皇子,众位大臣无一有异议。
大皇子的生母窦氏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当今太后,虽然对于自己的儿子未能当上皇帝一事颇有微词,但总体来说还算比较安分。其一是因为,她的儿子自己不愿为王,做母亲的逼迫也没有用;其二则是因为,虽然当今皇上不是她所出,但自小也是由她抚养长大,好歹也算是自己人了。
这话说得有些远了,话题转回顾渊身上。
不贪女色,不骄不躁,戒奢从简,政事开明——这便是当今皇上,在内讲究百善孝为先,在外关心苍生社稷,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明君。
唯一令人遗憾的,便是他凡事都有些淡漠,就连当今皇后——自他还是三皇子时便一同生活的文氏,他都始终以礼相待,相敬如宾。
只有六皇子顾知与他还稍微亲近些,但这约莫也与六皇子那不可多得的脸皮厚作风有关。
说到近女色,其实也不能说他完全不贪女色吧?
毕竟那个已故的曦妃不就曾经受到专宠一宫的待遇么?
镜头拉回来。
眼下,淑仪提着食盒仪态万千地踏上台阶,御前总管郑安客客气气地向她问了声好,她也笑吟吟地点点头,“劳烦公公替我向皇上通传一声了。”
郑安是万岁爷身边顶顶要紧的人物,御前的一切琐事都由他全权负责,可以说这也算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了。
听到淑仪来了,顾渊有些诧异,后宫妃嫔少有来华严殿找他的。
略一思索,他捧着奏折对郑安道,“带淑仪去偏殿稍作休息,朕看完这本奏折便来。”
郑安于是领着淑仪往偏殿去了。
淑仪也没来过华严殿几次,这偏殿更是头一回来。说来好笑,她在宫里的日子也算长了,小皇子都有三岁了,可自家夫君的书房,她还不如外面那群军机大臣们熟悉。
也罢,谁让她的夫君不是普通人呢?
淑仪随着郑安走进了偏殿,郑安笑吟吟地请她坐了下来,又吩咐云瑞给娘娘倒茶。
“娘娘也知道,万岁爷勤勉图精,一处理起政事来,手上就没个停。还请娘娘稍等片刻,万岁爷随后就来。”
淑仪点头道,“本宫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就好,公公自去伺候皇上吧。”
郑安于是又回到了主殿。
书桌后,顾渊捧着那本奏折很是头疼,眉头皱了又皱。虽然年龄尚未到三十,但他的眉心处已然有一道深刻的纹路,显是常年为政事所扰,如今轻轻一皱眉,便会显露出来。
郑安站在他身后,也没说话,看着他的鬓发里微微夹杂着几根银丝,有些心酸。
他是皇上的生母凌氏身前的人,先皇在世时,凌氏也曾红极一时。她本就是官家之女,父亲是军机大臣,在朝正三品官员,而她自幼养在深闺,极富才情,在京城的名门望族里也是很有名气的。
凌父本来没有打算将她送入宫的,岂料有一年的春节,先皇大宴群臣,大臣们纷纷携家眷进宫赴宴。先皇是个多情的人,看见凌氏以后,惊为天人,尔后便有了天子放下身段为博美人一笑的佳话。
只是自古帝王多薄情,凌氏因是官家之女,性格温顺,凡事都谦和忍让,再加上她红极一时,在这后宫自然多灾多难,斗不过心狠手辣的嫔妃。
后来,先皇终于不再留恋与这样的温顺粉蝶,身边又有了新的繁花绿叶,凌氏很快失宠,那些昔日地位不如她的妃嫔自然记恨在心,成日在她面前嬉笑嘲讽,竟将一个好端端的温柔女子折磨得有了轻生之心,最后悬梁自尽。
先皇知道此事后,也曾惆怅过几日,想起凌氏的温柔娇羞,还有那些缱绻温存的日子,伤心在所难免,也怪自己冷落了她。
只是这样的伤感也很快被身边的红粉冲淡,前太子生母——也就是当今太后窦氏已然上位,以凌厉张扬的性格博走先皇的眼球,成为后宫新秀。
当时仅有五岁的顾渊理所当然地被抱给了已诞下太子的窦氏,于是开始了长达十三年的寄人篱下的生活。
在这样漫长的时光里,郑安一直伺候着顾渊,从他还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到后来成为光芒万丈的皇帝,再到如今万人敬仰的宣朝明君。
他看着皇帝长大,看着他在懵懂无知的年纪里失去了母亲,在孤独的童年里渴望从窦氏那里得到一丁点母爱,最后在这个高高在上的宝座里俯瞰天下,却自始至终孑然一身。
不足三十的人,发间竟已有了银丝……
郑安垂下眼眸,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埋在喉咙里。
就像戏折子说的那样,做皇帝的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快活,纵然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应有尽有,可是心里的缺憾却不是这些东西所能弥补的。
偌大的御书房里只有两个人——年轻的皇帝坐在书桌前为政事殚精竭虑,而御前总管站在皇帝身后为他的孤独人生唏嘘感叹,谁也没发现时间的流逝。
反观偏殿那边,淑仪已然坐在那儿饮下第四杯茶,云瑞尴尬地站在一旁,看着娘娘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安慰也不是,帮着说皇帝也不是,只好默默地立在那里,陪着主子一块儿焦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12345】姑娘捉虫。
8第07章.入宫一
第七章
天色在一点一点地暗下来,顾渊伏案疾书,认真地在奏折上批注着什么,间或停笔思考,其间眉头一直不曾舒展过。
一直到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窗前时,大殿内暗了下来,他才习惯性地吩咐了句,“掌灯。”
郑安也在这时候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地上去点灯,可是火折子伸到一半时,忽地想起了什么。
顾渊的这行小字还没写完,正等着他点灯,岂料那火折子就这么停在半空,就跟凝固了一般。他蹙眉抬头,看着郑安尴尬的表情,问了句,“怎么了?”
郑安是真的很尴尬,老脸一红,讪讪地说,“皇上,偏殿那边……”
“偏殿怎么了?”顾渊下意识地接口道,却忽的反应过来……偏殿那边可不正是还有人等着他?
他无语地揉了揉眉心,看了眼窗外都快黑下来的苍穹,又好气又好笑地放下了笔,“罢了罢了,朕真是忙糊涂了。”
他一边起身朝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对郑安说,“让御膳房的人把晚膳端到华严殿这边来,留淑仪一块儿用膳吧。”
门口的小太监见皇上出来了,忙拎着灯笼亦趋亦步地跟了上去。
顾渊走得很快,这样疾步走到偏殿门口时,才顿了顿,半晌,苦笑着摇摇头,“开门吧。”
门开了,偏殿里的灯已经点起来了,一袭华服的明艳女子坐在殿中的桌子旁,幽幽地垂眸不语。听见开门声,抬头便看见顾渊来了,她忙起身行礼,叫了声:“皇上。”
“不必多礼。”顾渊伸手扶起了她,一面摇头叹息一面颇为歉意地说,“朕是忙糊涂了,看起奏章来竟然忘了你还在等朕,是朕失言了。天色已晚,想必淑仪也饿了,留下来和朕一同用膳吧。”
淑仪心里是又惊又喜,惊的是除了宫中大宴,皇上几乎不与谁一同用膳;喜的是这消息一旦传出去,该是多大的殊荣,今后她元熙殿的名头可又要大些了。
这样想着,她的脸几乎笑成了一朵花,先前等候一个下午的苦闷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不一会儿,郑安就领着一群宫人进来摆膳了,琳琅满目的菜式端上了桌,菜色自然是比元熙殿的要丰盛得多。
顾渊因为歉意,对淑仪的态度也别从前要温和些,没那么疏离了,还亲自为她夹了块鱼肚。
淑仪自然是受宠若惊的,连连道谢。
按理说,皇帝和妃嫔一同用膳,和乐融融的氛围是理所当然的,可是眼前这一出又是唱的什么戏?该和和气气的人动作略显僵硬,该浅笑盈盈的人一直点头哈腰地道谢。
郑安很不厚道地弯起了嘴角。
“祁儿最近怎么样?”吃饭时,顾渊问起了自家儿子顾祁。
淑仪放下筷子道,“祁儿他很好,就是成日嚷着要见父皇呢。”
顾渊笑了,“也罢,这几日政事繁忙,也没来得及叫奶娘抱他来,改日就这么办吧,做父皇的也该见见他了,免得哪日他都忘了朕长什么模样。”
淑仪轻笑,“皇上说笑了,祁儿怎会不认得皇上呢?皇上九五之尊,又是他的亲亲父皇,祁儿每日都念着您呢。”
这顿饭吃得差不多时,才进入正题。
淑仪朝云瑞使了个眼色,云瑞会意,端着带来的食盒来到桌旁。
淑仪转过头去望着顾渊,笑言,“皇上,臣妾见您爱吃芙蓉沁露糕,今儿个恰好得了空,便亲自给您送了过来。”
那道点心摆上了桌。
其实就是米糕包裹着红糖在油锅里滚了一圈,极其简单的小吃,但特别的地方在于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而米糕又只有薄薄的一层,滚完油锅之后,容真拿着小刀在上面轻轻地划了一个口子,红糖的糖浆就顺着口子流了些出来,趁着米糕的白底子,可不真真是芙蓉沁露?
顾渊笑了起来,薄唇一弯,平日里那些严肃庄重被冲淡不少,顿时显出几分温柔的味道来,“原来这东西还有这么个诗意的名字,是谁起的?真真是贴切至极。”
淑仪愣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过来,一边暗自怨自己少见多怪,一边不好意思地说,“是做这小吃的宫女起的,臣妾见她也是欢喜,心灵手巧,伶俐能干,本想着讨回宫里当个能掏心窝子的体己人,不料尚食局那边不放人,叫臣妾难受了好一阵子……”
说到这里,她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顾渊一眼,“也是臣妾小心眼,人家器重一个宫女,不愿意放人,臣妾竟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
顾渊淡淡一笑,“哦?朕倒是不知尚食局的人这样不通情理,竟然拒绝了主子的要求。”
他温和地拍拍淑仪的手,“这是小事,不值得淑仪为此生气,朕跟郑安说一声,明日就去尚食局知会一声。淑仪既然喜欢那宫女,那过几日将她送来你宫里,可好?”
这番话正中下怀,淑仪笑着起身,行了个礼,道了声“多谢皇上”。今日的皇上非但温和不少,还多了些人情味,光是看着,都觉得心头柔软了几分。
她盘算着今日皇上会不会留她侍寝,岂料念头还未落下心坎,就听顾渊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小亭子,你去叫车辇来,送淑仪回宫吧。”
顾渊转过头来望着她,笑着说,“淑仪等了朕一下午,想必也乏了,今夜早些歇了吧。”
他虽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这样说完,便朝着殿外走去。
刚才那一刻的温柔和浅笑像是飞蛾扑火一般短暂的绚烂,迷了淑仪的眼,却没有入他的心。
郑安看了眼淑仪,跟在顾渊身后离开了。
堂堂淑仪,若是铁了心要一个宫女,没有要不到的,如今巴巴地跑来华严殿向皇上要人,无非是想要对外炫耀自己是多么受宠。
这么点伎俩,郑安看得出,顾渊自然也看得出。
应了她的请求,一来是因为今日他失言,叫她久等;二来她本就是他的妃子,这点小小的请求都拂了她的意,也着实说不过去。
只是——
“把淑仪的牌子撤走两个月。”出了长廊,就听顾渊轻描淡写地对郑安说。
后宫妃嫔,但凡爱惹是非、做事不经大脑的,他见都不愿见,更何况淑仪还是小皇子的母亲?
做母亲的贪慕虚荣、玩弄心机,又怎能带好孩子呢?
他可以视而不见她的小伎俩,满足了这个要求,但代价自然是要她自己来承受的。
而最重要的一点——
后宫嫔妃不能轻易涉足他处理政事的地方,这是他一向的准则,后宫里无人不知,可是今日淑仪明知故犯,这才犯了他的大忌。
郑安还是只能叹气,皇上果然还是太薄情啊太薄情。
而淑仪此刻却还笑吟吟地坐在车辇里,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惹得皇帝不悦。
作者有话要说:勤奋地双更了,上榜以前几本没什么露面的机会,还请姑娘们多多冒泡,给阿容一些鼓励哟╭(╯3╰)╮
9第08章.入宫二
第八章
尚食局的严尚宫有三个徒弟,也就是分管底下各种事务的三位姑姑,分别是华仪、铅和兰间,其中又以华仪居长,因她在宫里呆的时间最长,且最受师傅信任。
她做事历来一丝不苟,为人不张扬,底下的宫女太监都很信服她,可以说在尚食局也有一定的威严。
只是这一次容真的事情令她颇为头疼,已经多年不管事的严尚宫亲自找她谈了一次话,她这才松了口。
按理说,若是局里重视人才,就算主子讨人,也是有商量的余地的,特别是严尚宫亲自出面,那么面对宫里的老人,就连万岁爷也会给几分薄面。只是容真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宫女,华仪偏袒她也罢,严尚宫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徒弟为此得罪上面的主子呢?
看着华仪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严尚宫叹口气,“为人师傅,怎会不懂你对那孩子的爱护之心呢?只是皇上已经发话,说是将那宫女赐给元熙殿那位,你也就不要再插手了。”
华仪垂眸道,“可是那孩子和我一样,不愿意在刀尖上过活,去了元熙殿,指不定是好事还是坏事。”
严尚宫笑道,“你也知道好事坏事不一定?既然不一定,那也有可能是好事了。行了,这件事不要再多说了,就让那孩子去吧,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其他人强求不得。再说了,就算你护得了她一时,和元熙殿那位结下了梁子,你以为人家就会善罢甘休?依我说,若是那孩子继续留在这儿,才是多灾多难的开始。”
华仪默默地站了会儿,只能咬咬牙,行礼退下了。
内务府那边的文件很快就下来了,有太监来到长春苑容真住的院子里宣读调配旨令,容真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不免伤感。
回头看着院子里齐刷刷站着的几个人,除了珠玉以外,其他人都是神情莫测,约莫是以为她要去享福了。
珠玉从手腕上褪下那只自入宫以来就戴着的玉镯子,套在容真手上,笑着说,“好啦,妹妹如今是要去贵人身边了,姐姐今后恐怕是难得见到你了,你那玉佩前些日子不是掉了么?喏,这只镯子你带在身边,也算做姐姐的一点心意。”
容真眼圈一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勉强忍住眼泪,也笑着摇头道,“这怎么行,这桌子是你家人给你保平安的,给我了,那你自己怎么办?”
“傻丫头,我在这尚食局里能有什么事儿?倒是你,在淑仪娘娘身边可要小心谨慎,做事儿千万留神,万一有个什么闪失……瞧我,说些什么呢!”珠玉一边打自己的嘴,一边啐了口,“总之这镯子你戴着,做姐姐的也放心。”
容真只好收下,不管怎样,还是一一和院子里的其余四人道别,这才依依不舍地走出院子。
做宫女的行李就那么一点,领路的太监拿着也轻松。
一路往外走,那领路太监瞧着这位可是皇上下旨赐给淑仪娘娘的人,嘿,可是个宝贝!于是就绞尽脑汁想着些奉承话,容真顾着应付,伤感的心情也被冲淡不少。
没想到在苑子门口竟看见了华仪,容真愣了一下。
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姑姑会来送她。
华仪本来也不是个多话之人,当下只是拍了拍容真的肩,要她去了元熙殿之后一定要多加留神,伺候主子不像在御膳房,只要对着些食材做些自己熟悉的活计就好,稍有不慎,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容真含泪点头,重视挥手告别师傅。
“姑姑放心,容真一定谨遵教诲,小心行事。”
于是这日起,容真便从尚食局的小宫女正式踏入元熙殿,成为伺候淑仪的一员。
淑仪可不是位和气的主,常年养尊处优,因着小皇子的关系,心气儿也是比寻常妃嫔高了些的。
如今这宫里位高的主除皇后外有三位,分别是沐贵妃、陆贵嫔,以及这位淑仪,虽说淑仪的品级比不上沐贵妃的正一品,论年轻貌美也比不上新晋的如贵嫔,但说来说去,还是胜在有小皇子。
须知这后宫里的女人千方百计争宠,最后求得还不就是得个龙种?
容真到元熙殿的时候,正是晌午,淑仪已经睡下了,小路子便争着抢着帮她把行李送到了后面的厢房里,云瑞笑着指了指靠窗的那个床,“喏,床单被子什么的,今儿个我已经帮你铺了,新的。”
容真感激地朝云瑞点点头,“有劳姐姐了。”
这屋子里共有两张床,另一张就是云瑞的,今后两人还要住一块儿,处理好关系很重要。眼看着这位叫云瑞的宫女姿容还算清秀,笑起来也很和气,容真还算庆幸。
因着淑仪在睡午觉,两人也没什么事做,云瑞便帮着容真拾掇拾掇带来的东西。
容真一边忙着,一边与她说着话,得知她在这元熙殿也伺候了四年了,自从淑仪得了小皇子、晋位到现在的分位上后,她就一直跟在淑仪身边。
容真自然是和和气气地听着,话很少,间或几句都是极温顺的随声附和,看上去温温柔柔的,是个没什么棱角的主。
忙完以后,云瑞坐在床上笑着对她说,“看你这样温顺,我可要给你提个醒儿,咱们娘娘不是什么和气的主子,不瞒你说,这脾气还顶坏的。你若是凡事都这样温柔,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也不知还嘴,到时候娘娘铁定嫌你不争气。”
容真瞧着云瑞率直得可爱,也便笑起来,没有先前那么拘谨了,“姐姐别看我样子温顺,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被人欺负了,指不定我也会还嘴,所以姐姐可别想着欺负我。”
两人正说笑着,就见在寝宫门口守着的小路子一路跑了过来,对着云瑞就嚷,“还闲聊呢,娘娘醒了,正找你呢!”
云瑞赶忙起身,回头对着容真说了句,“你也一起,正好让娘娘知道你已经来了。”
容真连忙理了理衣襟,跟着云瑞一路小跑进了寝宫。
吱呀,门开了,屋子里檀香袅袅,颇有凝神静气的功效,只是这香气浓郁了些,容真禁不住皱了皱眉。
淑仪靠在床上,斜眼看了眼云瑞,“怎的来得这样慢——”
尾音在看到跟在云瑞后面的容真时戛然而止,接着嘴角划起一抹笑意,“容真来了?”
声音甜腻舒缓,听上去像是蜜糖化在心间,颇为媚人。
容真恭恭敬敬地垂眸道,“奴婢来迟了,叫娘娘久等,望娘娘赎罪。”
淑仪一边任云瑞帮她穿衣,一边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容真,“是有些迟,不然本宫也不会巴巴地跑到皇上面前去走这么一趟,只是本宫担心,若不是皇上亲自发话,恐怕你那华仪姑姑还不肯放人呢。”
容真心里一顿,袖子里的手都拽得紧了些,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恭敬地说,“回娘娘的话,娘娘要奴婢来元熙殿是奴婢的福气,姑姑她怎会阻挠呢?不过是尚食局有些事情还须奴婢处理……奴婢不才,虽然愚钝,但幸得尚食局几位姑姑照顾,侥幸担当了些事情。因忙着交代后补上来的宫女,这才来晚了,请娘娘明鉴。”
淑仪笑了两声,“你倒是会说话,几句话就把她撇了个一干二净啊。”
容真没说话,淑仪已经坐起身,“行了,别紧张,既然已经来了本宫这元熙殿,就是自己人了,只要你以后尽心服侍,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容真垂首,“多谢娘娘,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几句话间,背上就出了阵冷汗,果然在御膳房和在主子身边就是不一样,步步险,片刻都放松不得。
容真和云瑞一起跟在淑仪身后走出了寝宫,忽听淑仪步子一顿,头也不回地说了句,“今晚太后在慈寿宫设宴,容真你换身衣服,和云瑞一同随我去。”
作者有话要说:从这章开始,宫斗戏份来了。
虽然容真暂时还没进入任务主线,但是妃嫔可以开始斗起来了!【某人摩拳擦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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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09章.入宫三
第九章
按理说,容真才刚来元熙殿,而且本身也不是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宫女,淑仪压根不需要将她带在身边的。
但容真心里透彻得很,太后设宴,众妃自然都要去,而她可是皇上亲自授意赐给淑仪的宫女,带着她去诸妃面前走一圈,淑仪不知多长脸。
只是自己这一露面,恐怕真真是没什么好处的。
毕竟淑仪身份地位在那摆着,人家有资本炫耀,可自己不过是御膳房里煮汤的小宫女,处在这么抢眼的位置,那不明摆着成了淑仪的替死鬼——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吗?
表面上还得开开心心地换了身衣裳,重新梳了个头发,和云瑞一起去迎接这次大场合,这滋味真是没法说。
从前面对着一锅子汤,你若是热了渴了、累了困了,还能朝它使脸色,反正汤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也不怕它找你麻烦。
可是如今伺候的可是心高气傲的淑仪娘娘,你就是借给容真一百个胆,她也不敢摆什么脸色。
得,还是自认倒霉吧。
负责帮淑仪梳头和整理仪容的宫女名叫雁楚,先前去尚衣局帮娘娘领新上贡的丝绸布料去了,容真没瞧见,这下子才对上了脸。
雁楚长得挺秀丽的,一双杏眼水汪汪的,像是会说话。
那双手尤其巧,十指纤细莹润,全然不似容真这双下过厨房多年的手,那才叫细腻白皙。
看着她灵巧地在淑仪头上翻舞着,不一会儿就梳出一个漂亮的飞云髻,容真只觉得眼花缭乱。
从房里退出来,三个人都要去后院做最后准备,然后就要跟着淑仪往太后那里去了。
容真想着来了这宫里还没和雁楚说上句话,便笑了起来,细声细气地问了声,“雁楚姐姐好。”
岂料雁楚不冷不热地看她一眼,只淡淡地点了个头,接着就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容真这才真真是热脸贴到了那什么上,自觉面上无光,回过头来摸了摸鼻尖。
却见云瑞哧的一声笑了出来,“行了行了,别委屈,她呀就那个样!我几年如一日地看着她的脸色,已经习惯了,你且多看一阵子吧。”
容真心里纳闷,嘴上也不问,时刻不忘这宫里不可有好奇心这道理。
云瑞没管那么多,也不知容真的谨言慎行,只当她素来话少,于是自个儿开口说了起来,“你瞧雁楚模样可好?”
容真点点头,“那双眼睛会说话,很是好看。”
云瑞笑了起来,“你也这样觉得,那便不会错了。她可是自打娘娘进宫那天起就跟在娘娘身边了,若说寻常人,主子这样了得,自己模样又生得好,再怎么也能当上个小主子了不是?可她倒好,到如今也就是个主子身边的大宫女,也亏得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了。”
云瑞也不把话说开,反正容真是听明白了。
雁楚长得好看,但淑仪不是个容得人的主,想来这些年来只要有皇上在的场合,她都刻意避开了雁楚出现的机会。而雁楚呢心气高,原本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只要入了皇上的眼,荣华富贵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谁料得淑仪这般防备,她压根没有机会入皇上的眼。
也难怪她性子这样冷淡了。
容真在心里感叹了两句,这后宫里的主仆之情恐怕也得视长相而定了,若是像云瑞这样长相中庸的宫女,只要稍微能干些,自然就能讨主子欢心;而像雁楚这样有几分姿色的,哪怕手再巧,也终究被防备着。
云瑞这会子忽地认真瞧着容真,笑眯眯地在她面上掐了一把,直掐得容真哎哟了一声。
“咦,我看你这小脸蛋可是比雁楚还要俊上几分呀,别哪日真的就入了皇上的眼,成了贵人啦!”
容真面上却是一凛,赶忙捂住云瑞的嘴,“好姐姐,你可别害我。我这中人之姿哪里就赶得过雁楚姐姐了?你这样说,若是让人听见,还以为我有那个心思去皇上面前图个什么,传到娘娘耳朵里,那还了得?”
云瑞一边扒下她的手,一边笑得弯了腰,“得啦得啦,我跟你说笑呢,别这么认真。”
云瑞在这儿也待了这么些年了,偏遇上个怨妇似的雁楚,成日里也闷得慌。如今容真来了,虽说话是少了点,做事也谨慎了些,但好歹是多了个说话的人,云瑞也就欢喜起来。
晚些时候,两人这就跟着淑仪一同往慈寿宫去了,碍着是大场合,雁楚理所当然地又被撇在了宫里。
这是容真第一次进慈寿宫,也是第一次要见那么多主子,说不紧张是假。
跟在淑仪的车辇旁边,她的心怦怦直跳,拽着手帕的手也是藏在袖子里,握得紧紧的。
淑仪从车辇上瞟了容真一眼,见她面上平淡,还道她性子沉稳,是个担得起大事的人,却不知她心里已然忐忑不安到极点。
只是这一看之下,淑仪心里却是有了点想法。
这宫女虽说是御膳房的丫头,模样却生得不差。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侧脸在太阳光里显得朦胧又柔和,鼻尖小巧秀气,鼻梁却是极挺翘的,还有那张嘴,恰到好处的小,红润又有光泽,如同初春枝头的红杏……
最后视线停留在了容真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淑仪已有了主意——今后皇上若是来了元熙殿,恐怕这宫女也是不能留在身边伺候的。
容真忙着忐忑,自然不知淑仪已经把自己同雁楚列为了同等,还在暗自回想着入宫之时管带姑姑教的那些礼节。
所有宫女入宫时都会学习礼节,只是容真已进宫好些年了,却一直在御膳房待着,也没机会见到主子,更别提用上这些礼节了,如今自然有些生疏。
淑仪盘算得倒是好,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她打定主意不给容真机会见到皇上的时候,车辇恰好驶过御花园,而右前方的牡丹丛边可不就正好出现了一行人?为首的人身穿明黄色长袍,身姿修长,逆着光,面容倒是有些模糊不清了。
只是这宫里还有谁会穿黄袍呢?
淑仪一惊,而此时小路子也已经吩咐抬车辇的太监停下来了。
今日六王爷顾知进宫,顾渊便提早结束了政务,与他一同来御花园走走。
见前面有车辇行来,顾渊抬头看了看,顾知笑着打趣道,“皇兄,是朵鲜花呢。”
顾渊睨他一眼,不作回应。
顾知倒是上了劲,“皇兄你说,这后宫里的鲜花可有御花园的好看?”
顾渊淡淡地负手朝前走,头也不回地说了句,“今日大臣上书,说是江南水患颇为严重,地方官员贪污赈灾饷银,过几日你去看看吧。”
素来风流潇洒的六王爷脸一黑,追了上去,“皇兄,公报私仇可使不得!”
顾渊对这句“公报私仇”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镇守漠北的郭老将军昨日去世了,他这辈子为我宣朝戎马一生、守卫边疆,你顺路也去替朕抚恤一番。”
顾知的脸彻底黑完了……江南与漠北,这究竟是哪里顺路了?
皇兄公报私仇的意图一点也不加掩饰,实在是小人得光明磊落!
这样一出戏唱完,车辇也到了跟前。
容真直勾勾地看着地面尚在忐忑,忽听小路子叫停了车辇,接着淑仪便踩着小路子的背走了下来,俯身盈盈一拜,叫了声,“皇上吉祥。”
皇上吉祥?
容真一惊,赶忙随着云瑞和一众奴才跪下身去,齐声叫道,“参见皇上。”
仓促之下,她压根没有来得及抬头看上一眼……反正也没必要看,她是奴才,皇上是九五之尊,哪里有奴才去打量主子的道理?
顾渊“嗯”了一声,说了句,“都起来吧。”
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几个奴才,从云瑞身上再到小路子身上,最后——落到了容真身上。
虽说他对后宫妃嫔不怎么上心,但是几个高位妃嫔身边的人,他还是认得的。至于这个宫女……
容真垂着头,目不斜视,直直地看着地面,顾渊能看到的只有那个发丝乌黑透亮的头顶。
万籁俱静中,只听皇上用玉石般温润清澈的嗓音在前方淡淡地问了句,“这便是前几日你向朕讨要的那个宫女?”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叫黄桑和容真见了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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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目标是:20章内上龙榻。
11第10章.去留一
第十章
皇帝的声音不疾不徐,不大不小,正好让所有人清清楚楚地听到。
容真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僵在原地也不敢抬头,这颗脑袋一下子变得重如千斤,架在脖子上真真是沉重至极。
淑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婉转悠扬,如枝头黄莺啼唱,“回皇上,正是她……容真,傻站着做什么?还不退到一边去,在这儿杵着挡皇上的路么?”
后面一句是对容真说的,容真如获大赦,应了声是,就朝着淑仪身后去了。
顾渊也没什么多的话,只问了句,“淑仪这是往哪里去?”
淑仪巧笑倩兮,“回皇上的话,臣妾这是去太后那儿呢,她老人家今晚在慈寿宫设宴,皇上可要去看看?”
顾渊素来不喜这种莺莺燕燕齐聚一堂的场合,当下只道,“太后她向来喜欢热闹,你们去了,她也精神。朕还有事要与六王爷商议,你且去吧,以免太后久等。”
“恭送皇上。”一行人恭恭敬敬地看着皇上与六王爷一同离去。
容真站在淑仪身后,待皇帝都走了老远之后才敢抬头看上一眼。那身明黄色的龙袍在落日余晖下异常鲜明,仿佛闪着金光;那背影修长威仪,在宽大的袖袍被风轻轻拂起的瞬间,又有几分飘逸,显出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来。
就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她的耳边又浮现出适才皇上说的几句话。
奇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呢……难道在哪里听到过?
有个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可是这时候,淑仪却忽的转过身来看她一眼,“发什么愣?”
容真赶忙抬起头来,这才发觉自己挡在了车辇之前,忙走到一边,把路让了出来,“奴婢该死,一时没留心竟挡了娘娘的路,请娘娘责罚。”
淑仪没多说什么,只抬脚上了车,看着容真诚惶诚恐的模样,也便没什么气可生了,“罢了,念你从前都在尚食局里,没见过大场面,今儿个初见皇上,紧张也是在所难免的,下次注意就是。”
语气颇为轻快,看得出淑仪心情不错。
毕竟今日悉心打扮了一番,竟恰好与皇上偶遇,这可是她的运气。再加上容真虽是杵在了万岁爷眼前,但万岁爷好歹没见到她的样子,这也算是件好事。
今后还要多加注意了,她可不能让身边的人平白地捡了便宜,飞上了高枝。
这后宫里麻雀变凤凰的事儿可是屡见不鲜了,且不说别的,就说那如贵嫔,可不正是皇后身边伺候多年的大宫女?
前两年,也不知怎的,皇上去皇后宫里用膳时,竟瞧上了她,皇后当晚就把她送到了皇上宫里,一夜雨露,恩泽无穷。次日皇后就颁下懿旨,说是赵氏温柔娴淑,圣恩泽被,封为从五品如嫔。
这第一步走踏实了,后面的路是越来越顺利,赵氏依附着皇后,自己也会察言观色,竟四平八稳地一路高升到了如今的位置。
思及至此,淑仪冷哼了一声。
皇后打的什么主意,难道她还猜不出?
皇后在位多年,一无所出,眼下年纪也大了,纵然皇上一直敬她如一,她也难免着急。毕竟这后宫不是等闲之地,不会下蛋的鸟哪怕是鸟中之王的凤凰,也难免遭人非议,损了应有的尊严。
这种借鸡下蛋的把戏,又有谁看不出呢?
可是想起那个如贵嫔,淑仪的心里又不好过了。
如贵嫔年轻,又是高位妃嫔之一,皇上每月里固定日子都会来她们几位宫里。眼看着这种趋势,怀上龙种几乎是早晚的事儿。
加上那女人看着身架子又顶好,万一生个小皇子……淑仪柳眉一皱,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容真察觉主子脸色有异,当下大气也不敢出,和云瑞交换了个眼色,都十分自觉地埋下头去,小心谨慎地走自己的路。
车辇就在这样沉默的氛围中一路朝慈寿宫去了。
如今宫中有两位地位尊贵的老太太,一是太后,二是太妃。
皇帝的母妃去得早,是太后一手将他带大,虽说这感情始终是比不上亲生儿子,但好歹养育之恩重如山,皇上对她也是十分敬重的。
而太妃是六王爷顾知的生母,比起太后那种较为张扬的气场来说,太妃就要温和内秀得多。当初她和太后同为先皇最宠爱的两个妃子,太后没少找她麻烦,但她家世显赫,兄长又是帮先皇打赢多场胜仗的镇南王,太后也不敢太明目张胆。
只是不管表面上多温和,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女人,再怎么也不会是个软柿子。
至于太后最后为何赢了太妃,得到了这个最尊贵的位子,那还要归功于她为先皇诞下了第一个皇子,虽说大皇子最后没有当上皇帝,但好歹也是前太子,生母坐上帝后宝座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眼下,淑仪可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对接下来的场合,原因是太后素来就与太妃不和,而她当年恰恰是太妃举荐进宫来的秀女,这便注定了太后不会喜欢她。
加之如今宫里就她一人有小皇子,这长子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可是不容小觑的,太后焉能容忍太妃手底下的人养出未来的君王呢?
下了车辇,淑仪站在原地待云瑞和容真为她整理完仪容后,这才趾高气扬地踏入慈寿宫。
不见硝烟的战争,这可才刚刚开始。
大殿之中,主位上摆了两张桌子,一是太后的,一是皇后的。其下一一安置了诸位妃嫔的座次,按照分位高低由近及远依次排列。
容真和云瑞跟在淑仪身后来到了靠近主位的桌前,看淑仪笑吟吟地跟太后皇后请安后,这才入座。
大殿里的妃嫔已经来得差不多了,看起来淑仪是来得最晚的了。
太后挑了挑眉,笑道,“哀家早说元熙殿离慈寿宫太远了,可不是吗?淑仪今儿个又来晚了。”
皇后笑着说,“母后也知道,淑仪妹妹素来喜洁,想必是因着要来见母后,所以特地好好打扮了一番,难免迟了些。”
这声音温和轻柔,又不失威严,听在耳里十分舒服。
容真站在柱子边,微微抬头向皇后那儿看了一眼。主位上的女子一袭绛红色曳地宫装,暗金色的凤尾在裙摆上蜿蜒盘旋,但她化着淡妆,这样自然又温柔地笑着,丝毫没有盛气凌人的模样。
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是个温和又好脾气的主。
容真想起了那日在长春苑外的井边偶遇皇后的场景,那样一个会把卑微宫女的辛苦放在心上的人,想必是个心地极善良的女子。
在这宫里也会有这等好主子,容真在心里叹口气,有些遗憾自己为什么不是被拨去伺候皇后。
淑仪笑道,“皇后娘娘这是在笑话臣妾爱美吗?今儿个可真是冤枉臣妾了。想着今日是太后娘娘特意设宴款待大家,臣妾原是来得极早的,但半路碰上了皇上和六王爷,哪儿能不停车和皇上聊会儿子话呢?这才耽误了时间。”
这话巧妙至极,和皇上是偶遇,说明她不是有心为之;皇上和她聊天,说明这是皇上的意思,并非她刻意耽误时间。
淑仪三言两语非但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还顺带着炫耀了一番皇上对她的重视与宠爱,竟然路上偶遇都能聊会子话。
坐在她对面的沐贵妃笑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说了句,“妹妹真是好福气,今儿个盛装打扮,这样漂亮,竟能偶遇皇上,此等好福气姐姐可是羡慕得很。也难怪皇上与六王爷明明有政事缠身,也要停下来和妹妹聊会儿子天了。”
皇上的严于利己、勤于政事是人尽皆知的,对后宫的客气疏离也是出了名的,就他这性子,放下政事去和美人聊天?
……真真是说笑了。
容真心里一惊,好厉害的主,就这么短短一番话竟将淑仪的大话拆穿,还顺带不露痕迹地嘲笑了一番。
她偷偷掀眼皮子瞧了过去,那位沐贵妃穿着湖蓝色的盛装宫裙,发间别着一串串的金蝴蝶,耀眼得很,偏偏她五官又很精致大气,不会令人觉得俗,反而觉着这些最灿烂的颜色集于一身,才是最适合她的。
淑仪面上一红,心里是恼到了极点,可是表面上却仍是盈盈一笑,逞强道,“贵妃姐姐这可是笑话我了,妹妹哪有这等好本事令皇上误了政事呢?在太后娘娘面前,姐姐这样说,妹妹可真是惶恐了。”
太后不露声色,只看着两位高位嫔妃之间的嘴皮子之争。
沐贵妃当下又是微微一笑,也不急着回应,捧起面前的茶,红唇轻轻吹了吹,然后优雅地喝了一口。
“妹妹又何必自谦呢?前些日子,妹妹不是还亲自去了华严殿找皇上么?谁都知道妹妹中意尚食局的一个小宫女,这才跑去请皇上下了旨意将人赐给你,皇上对妹妹这份情,妹妹就别再推脱了,否则大伙都在这儿,见你如此不承情,可要替万岁爷不值啦。”
淑仪面色一变,恨不能将沐贵妃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私下里去华严殿,轻点说是任性不懂事,往重里说可以重到后宫饶政的罪名上去。可这事儿只要皇上不说什么,倒也没关系,但当着妃嫔的面,沐贵妃把此事说了出来,这不明摆着给她使绊子吗?
她起身朝着太后恭恭敬敬地俯身道,“臣妾只不过是想着皇上日夜操劳,烦忧政事,这才带着皇上喜爱的糕点去了华严殿,并无半点扰政之心,请太后娘娘明察。”
太后不咸不淡地笑了笑,“淑仪这份心实在难得,但下次可要注意了,别好心办坏事儿,平白叫大伙误会了。”
淑仪心里憋得慌,却也只能应了声是,又坐了下去。
容真正不露痕迹地看着眼前这出戏,岂料太后却忽地来了句,“淑仪身后这宫女看着有些眼生,是不是就是前些日子皇上从尚食局给你调来的那一个?”
一句话,叫容真心都凉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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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1章.去留二
第十一章
太后的一句话将所有人的视线都拉到了容真身上。
一时之间,不论是在座的主子们,还是主子身后伺候着的奴才们,都十分自觉地将目光停在了淑仪身后的小宫女身上。
容真只觉得头皮子都开始发麻。
淑仪才丢了脸面,没料到重拾颜面的机会来得如此之快,也便顺势捡了个便宜,笑着对太后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正是这丫头。臣妾贪嘴,爱吃她做的东西,这才有了巴巴地跑到皇上跟前讨人这么一出……臣妾深感面上无光,叫太后娘娘笑话了。”
嘴上说是面上无光,可那模样怎么看怎么神气,半点没有丢了颜面的样子。
调配区区一个宫女进自己的小厨房,这是在座妃嫔都能办到的事,又何况是诞下皇子的从二品淑仪呢?可她偏生面子大,此等小事都要劳烦皇上亲自下旨,当真是恩宠无限,这便不是后宫里每一个人都能办到的事了。
淑仪自然知道在场的人心里是什么滋味,虽说在座的个个都是演技比戏子还要高明几分的主,但她还是从那些眼神里若有似无的嫉妒中得到了满足。
沐贵妃笑了两声,又用那种不疾不徐又撩人心弦的珠玉似的嗓音道,“淑仪妹妹已为人母,原本做了母亲的人就该好生注意饮食,重视自己的身子,眼下看妹妹还这样贪嘴,别几日功夫,出落得更加丰腴了才是啊。”
淑仪自打诞下皇子后,身子丰腴不少,众人是有目共睹,可偏生她体质易胖,哪怕饮食上再节制,也不曾削减下来半分。为此她还特意找过御医,可御医说这是体质所致,实在不宜强行削减体重。
沐贵妃这么一说,不少人都笑起来,就连太后嘴边也露出抹笑意。
淑仪恨极,只觉面上无光到极点,可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姐姐说笑了,姐姐也知道妹妹身为人母,注意力都跑到祁儿身上去了,哪里来顾得上自己呢?妹妹有妹妹的苦,姐姐只是不知罢了。”
她毫不相让地望着沐贵妃,嘴皮子了得又如何?没有儿子,地位再高,将来又有什么仰仗呢?
沐贵妃垂下眸来微微一笑,接下来的话却是对太后说的,“太后娘娘听闻妹妹此话想必心里十分宽慰,妹妹对大皇子如此上心,大皇子他日必定会成长为和皇上一样的治国之才。”
她笑得云淡风轻,却同时引来三人变了脸色。
太后眯着眼,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淑仪。
淑仪又惊又怒,带着恨意望着沐贵妃。
皇后皱着眉,素来温和的容颜上也笼上一层阴郁。
其余妃嫔都十分自觉地做自己的事,要么看着桌上的糕点,要么若无其事地喝茶,只是沉默的气氛里恐怕多是隐藏着幸灾乐祸的看戏之心。
谁不知道太后与太妃不和?太后厌恶太妃,自然连带着与太妃连同一气的淑仪母子也厌恶了,可沐贵妃偏偏提到了她的心头刺,淑仪眼下怕是忐忑至极。
而淑仪和沐贵妃在后宫里的地位超凡,虽然如贵嫔和这两个人在皇上面前所受的待遇是差不多的,但这两人的家世就已经把如贵嫔抛下了一大截。
如今这两个厉害的妃嫔总是斗得水火不容,狗咬狗的戏码也足以令妃嫔们感到愉悦了。
只是太后毕竟是太后,面上不多作表示,也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地看了沐贵妃一眼,好似她刚才说的话只是耳旁风一般,然后便对着淑仪身后的容真说,“哀家也想瞧瞧叫淑仪这样欢喜的丫头长什么模样,上前几步,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来不及为太后的深厚功力惊叹,容真就开始为自己卷入这场漩涡而心惊。
她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然后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极力保持从容地望着太后,嘴里喊了声,“奴婢见过太后娘娘。”
声音清脆悦耳,不卑不亢,带着几分从容,很有仪态。
太后瞧了她几眼,点点头,笑道,“起来吧,是个伶俐的人,看身段和样貌都不错。”
淑仪早就没了炫耀的神气,只能干巴巴地站在一旁赔笑,也不知太后怎的忽然对容真上了心。
却听太后继续问容真,“先前做了什么给你们淑仪主子吃,叫她非把你从尚食局里要来不可?”
容真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做的是一道叫做芙蓉沁露糕的点心。”
太后慈眉善目地笑起来,“芙蓉沁露糕?好名字,是你自个儿起的名?”
得到容真肯定的回答后,太后一边拊掌一边笑道,“这丫头非但手巧,还有颗玲珑心,深得哀家之意啊。”
这一幕看上去很是和气,仿佛一个寻常老太太看上了一个伶俐乖巧的小姑娘,可淑仪的脸色却难看起来,心里差不多明白了太后打的什么主意。
纵然她从尚食局要来容真,名义上是说容真的手艺对了她的胃口,可实际上却是因为容真的这道芙蓉沁露糕让皇上半月之内去了两趟元熙殿。
眼下看太后这模样,恐怕老狐狸狡猾得很,已然知道她的真实意图。
果不其然,太后和容真说了几句之后,笑得和蔼可亲地问她,“你可愿意为哀家这老婆子做上几道糕点?”
容真哪敢拒绝,只得点头温顺地答道,“能为太后娘娘效劳是奴婢的福分,奴婢愿意。”
在这当头,淑仪也顾不得许多,只得赔笑插嘴道,“太后娘娘,容真也不过是会点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遇到娘娘这样尊贵的人,那点东西实在是太过寒碜,难以入口,若是娘娘不嫌弃,臣妾还是让御膳房的华仪姑姑为娘娘料理写吃食吧。”
见她急红了眼,太后反而愈加悠闲,眉梢轻轻舒展开来,眼底染上点笑意,“哀家昔日也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人,说来也不怕你们这些小辈笑话,吃惯了御膳房那些山珍海味,哀家还就是心心念念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那滋味可不是你们这年纪能领会到的。”
太后是宫女出身,大家都知道,如今她这样一说,也无人敢再说容真做的东西上不了台面。
淑仪还欲多言,却见太后忽地收敛了笑容看向她,眉峰一挑,“淑仪莫不是舍不得这宫女?”
淑仪的话音生生被截断在嗓子眼里,饶是心里千万个不愿意,也只得扯出个难看的笑容,“太后娘娘说笑了,臣妾哪里是舍不得这宫女,既然太后娘娘喜欢,那改日臣妾就命她做些糕点,叫人给您送去。”
太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让容真回到了先前的位子上,然后又另起话端,与众人随意地说了起来。
只是淑仪的心在已不在这里,她姿态端正、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心里却是清清楚楚——既然太后知道了皇上爱吃容真做的糕点,就一定不会只是自个儿要尝尝这么简单。
先是尝手艺,紧接着呢?紧接着就是爱不释手,到时候在皇上跟前这么一说,皇上会偏袒她这个淑仪还是从小将自己养大的太后?
恐怕容真在她的元熙殿里呆不长了。
容真也没听进去几个字,貌似规规矩矩地垂首立在那里,心里也是千回百转。
原以为被分去元熙殿就已凶险至极了,岂料今日被皇上提起,又在这慈寿宫里托太后的福露了个面,如今可好,她这下子当真是出名了。
若是他日办事有个什么纰漏,一旦被人逮着,恐怕连逃跑的机会也没了。
回元熙殿的路上,淑仪一句话也没说,容真跟在车辇边走着,也是沉静似水,连走路姿势都极有节奏,叫人找不出半点不妥的地方。
淑仪叹口气,心里火燎火燎的。还以为捡了块宝,这便拿来与众人炫耀,岂料……岂料竟被那老狐狸看中,真真是可恨!
她希望借着容真的厨艺吸引皇上常来元熙殿的愿望眼看就要落空。
可是她不甘心,这样好的机会怎么能失去呢?
思及至此,淑仪面色一沉,撩开车帘对着旁边的小路子不容置疑地吩咐道,“掉头,去折芳居。”
容真心里一顿——折芳居,那不是太妃的宫殿么。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求包养,这周要正式上榜了,姑娘们请多多收藏留言╮(╯▽╰)╭
十一章到十五章宫斗戏份以容真的去留为主,暗藏玄机。
十六章到二十章有惊天阴谋,宫里三个大boss斗智斗勇。
然后容真会真正成长起来,不会再这么温顺下去了。
更多滴就不剧透了,还望大家多多支持,此文会渐入佳境,宫斗也会越来越狠的。
感谢一路相伴的姑娘们。
13第12章.去留三
第十二章
车辇停在折芳居外,淑仪面无表情地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吩咐了句,“守在外面,不用跟进来。”
值守的太监进去通报了,得到回复后请她进去。
夜色沉沉,她的背影很快隐没在朱红色的宫门之后。
风吹得殿内院子里的几株榕树哗哗作响。
容真抬头望了望折芳居三个大字,又趁着月色瞧了瞧这宫殿庄严肃穆的模样,心下有些惋惜。
这样诗意的名字被这样恢弘沉闷的宫殿所占有,生生压下了那两份淡雅。
夜风有些凉,驱车的太监站在一处,小路子、容真和云瑞三人站在另一处。
小路子瞧着其余二人没什么话说,便笑着问,“姐姐们可知这折芳居名字的由来?”
见容真与云瑞二人都摇头表示不知,他清了清嗓子,讲评书似的说起了这名字的由来。
先皇多情,此生倾心于无数美人,可是最终能陪他一路走到帝星陨落那天的女子只有两个,那便是当今的太后与太妃。
太妃出生并不算高贵,乃是中等官宦之家;太后是宫女出身,就更不用说。
但太妃温柔似水,当年在花丛里回眸一笑,先皇竟是看痴了。
原本是去御花园赏花,却看到了尚为秀女的太妃,于是御花园一行,先皇未曾摘花,却为更为芬芳秀丽的美人所折服。
隔日,先皇赐予她这所宫殿,并亲自提笔更名为折芳居。
小路子讲得绘声绘色,云瑞与容真也便含笑听着,故事才说完不久,就听殿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提着灯笼在送淑仪出来。
三人忙站定,不再言语。
小路子是领路的太监,便从值守太监那儿接过三盏灯笼,分别递给了容真和云润,待淑仪上车后,默默地朝着元熙殿去了。
容真自然不会知道淑仪与太妃说了些什么,但也能猜个大概。
现如今太后想与淑仪争夺她区区一介宫女,淑仪不愿失去这个接近皇上的机会,便来求助太妃。
只是,素来与世无争的太妃会帮淑仪么?就算帮她,与强势的太后相争,胜算又有多大呢?
手里拎着灯笼,微弱的光芒只能模模糊糊地照亮身前几步路,根本无法照亮再远些的地方了。
容真看着沉沉的夜色,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大致如此。
难道重生只是另一个漩涡的开始?
她连叹气也只能憋在心里,身份卑微如她,在主子面前连打个喷嚏都是罪,更别提唉声叹气了。
只是容真隐隐发现,自打见完太妃以后,淑仪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就连上车时的脸色都不如从太后那里出来时那么难看了。
那晚她躺在靠窗的床上,看着布置与摆设明显雅致不少的屋子,却是心乱如麻。
昔日在尚食局,哪怕住的地方简陋又粗糙,吃的穿的全不如这元熙殿,可她却是百倍千倍地思念那里。
那时候的她没有这么多的担忧顾虑,也不必每一步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她只要想着再过上几年,就可以出宫与家人团聚,就会觉得一切都没那么艰难。
可是如今呢,她只觉得熬到出宫实在是一件太不容易的事情了,她这样胆战心惊,每一天都不知明天又有什么变数,真的能顺利平安等到出宫那天么?
在元熙殿的日子其实很悠闲,她不像云瑞那样要时刻陪在淑仪身边;也不像雁楚那样在需要她的时候就要出现在淑仪面前,亲自为她梳妆打扮;只要在饭点上去小厨房做些吃食便好。
而更为可喜的是,因着淑仪体态丰腴,时常不愿吃甜食,她甚至经常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只要安安分分地待在后院就好。
只是容真始终提着颗心,因为那日在慈寿宫太后的一席话,她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就平息了。
果然,过了几日,淑仪叫她去了前殿,一面吃瓜子,一面问她,“那日太后说的话你可还记在心上?”
容真心下一紧,应了声“记得”。
淑仪点了点头,“那便着手去做吧,就和平日里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今晚我就派人给太后送去。”
容真领命,出门前看见淑仪转过头去望着窗外,嘴角上扬,像是在笑。
她认认真真地做了几样糕点,没有刻意做得更精美些,也没有稍加改变,一切都和平日里一样。
以不变应万变,虽然不知这话是谁说的,但既然流传至今,那就一定有它的道理。
小路子端着食盒给太后送去了,临走前笑道,“姐姐手艺真好,难怪太后都愿意亲自一尝。”
再晚些时候,元熙殿有人来了。
云瑞跑到后院叫容真,可是小路子才走了没多久,哪里能这么快回来呢?容真一边走一边理衣衫,心里隐约有了点底。
果然,内侍府的公公站在外面,拿着调配旨意念道:“宫女傅容真,擅做甜食,伶俐聪颖,特拨去折芳居,望其悉心伺候太妃娘娘。”
元熙殿的奴才们都还是很诧异,毕竟容真才来了几天,这怎么又要去太妃那里了?
容真回头看了看淑仪,她倒是面色如常,仿佛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接旨以后,容真随着淑仪走进殿里,待淑仪坐下后,她从容地朝着淑仪跪下身去,“多谢娘娘提拔,奴婢心里不胜感激。”
淑仪挑了挑眉,很是惊奇,“哦?你倒是说说看,本宫提拔了你什么?你又为何感激本宫?”
容真垂眸看着地砖,隔了一会儿才说,“奴婢愚钝,并不知娘娘帮了奴婢什么,但下面的奴才有造化,一定是主子的意思,所以奴婢感激娘娘。”
淑仪听闻此言,原本含笑的神情顿了顿,接着笑意逐渐隐没下去。
这个宫女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温顺可欺,不仅性子沉稳,说话办事找不出丝毫纰漏,就连心思也是缜密周全得令人吃惊。
淑仪这样定睛看她半晌,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终是摆了摆手,“去收拾收拾吧,既是太妃要你,你就早些去,最好今晚就去,免得夜长梦多。”
那老狐狸估计也快知道这消息了,要让她知道自己前些日子找了太妃,而太妃先一步抢走了容真,恐怕要气得跳脚吧。
淑仪合眼靠在椅子上,神情莫测。
日落时分,容真深吸口气,又一次跟着小路子迁居,只是前一次的目的地是元熙殿,而这一次是折芳居。
该说她运气好还是运气坏呢,数日之内,竟然从一个尚食局的小宫女变成了淑仪的人,元熙殿没待上两天,如今又要去伺候太妃了。
小路子回头对她笑,“第一次见到姐姐,我就知道姐姐是个有福气的人,寻常宫女哪儿能长得跟天仙似的呢?这不,姐姐才来咱们元熙殿几天呢,又被太妃要了去。依我说,别说是伺候太妃了,姐姐若是想,指不定哪日就能伺候万岁爷了。”
容真的呼吸都快停止了,也顾不得太多礼节,一把拽住小路子的衣袖,沉声道,“说什么呢,在这宫里什么话说得,什么话说不得,你如今都还分不清吗?”
小路子见她神色紧张,并无半点开玩笑之意,这才赔笑道,“好姐姐,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容真叹口气,赶紧松了手,也不再多说。
这宫里宫女太监就像蚂蚁似的,遍地都是,从他们这些人身上才看得出什么叫做贱命,不值钱,也不被主子放在心上。
她又想起了皇后,想起了那日她在井边打水的场景,若是非要卷入这漩涡,她倒宁愿是去皇后那儿。
早就听说这宫里有两个好脾气的主子,一是皇后,二是太妃。
她暗暗祈祷着最好太妃也和皇后一样心善,可是这样想着,她又开始嘲笑自己一厢情愿了。
后宫争斗如此惊心,能够踏上太妃之位,并且在太后眼皮子底下还能安稳地坐在这位子上这么些年,又能是个多么心慈手软的主呢?
另一边,顾渊站在御书房的窗边,微微抬头,看着远处重叠的宫墙。
郑安站在他身后,看了眼天色,“皇上,时候不早了,还是移驾大殿用膳吧。”
提到用膳,顾渊的眉心紧了几分,那道深沟愈加明显。
今日太妃称病,要走了前些日子才到元熙殿的那名宫女,他竟是不知一个宫女竟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够如此轻易地捕获淑仪和太妃的芳心。
那道芙蓉沁露糕……滋味不错,名字也妙,但也不过是一道糕点罢了,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顾渊的视线静止在远处山岚后的余晖上,微微眯起来,淡淡地说了句,“不急,恐怕朕这御书房还有贵客来访。”
郑安一愣。
这样的沉默大约延续了半柱香的功夫,外面有人通报:“太后驾到。”
郑安的身子僵了一下,也不知该夸皇帝本领通天,还是说点别的什么。
顾渊一哂,一边摇头看他一眼,一边回到大殿中央,看着正朝里走来的面色不大好看的太后,恭敬地行了个礼,“儿臣参见母后。”
太后的来意,必定与太妃要走那宫女的事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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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3章.伴君一
第十三章
且说太后尚在慈寿宫时,小路子将食盒送来以后,宫女将容真亲手做的糕点摆上了桌。
太后躺在靠椅上闭目养神,涂着丹蔻的鲜红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裹霜柔声道,“娘娘可要趁热尝尝这几样点心?”
太后没说话,缓缓睁眼扫视了一圈桌子。
三样糕点精致可爱,色彩缤纷,虽然不是多么气派,但看上去赏心悦目,叫人食欲大增。
裹霜将筷子呈了上来,太后却扬起眉毛,摆了摆手,“一把年纪的老太太,这等甜食吃下去了腻得发慌。”
裹霜有些不解,却也只是将筷子放回了桌上,一言不发地回到太后身边。
太后含笑看她一眼,“可是纳闷哀家既然不吃,又为何要那丫头做了送来?”
裹霜笑道,“奴婢不敢纳闷,不过太后娘娘既然愿说,奴婢洗耳恭听。”
这孩子,越是宠她,就越是会耍小性子。
太后摇了摇头,睨了裹霜一眼,“行了,你那点小心思,哀家还看不出么?要说你笨,你可比谁都聪明,但你把你那点小聪明都用在哀家身上了。”
裹霜笑着给她捏肩捶背的,语气轻快地说,“奴婢是打心眼里把您当成自家的老祖母,虽然奴婢身份卑微,这样说话实属大逆不道,以下犯上,但奴婢不敢对您有所欺瞒。”
裹霜是太后的兄长窦国公府里通房所生的姑娘,因着国公夫人厉害得紧,窦国公也怕这个女儿在府里不受待见,便索性将她送进宫来,由太后抚养。
虽说裹霜名义上也只是伺候太后的大宫女,但身份特殊,在慈寿宫里一直还是很受尊敬的。
太后生了个大皇子,原以为这下子可以扶持儿子当上皇帝,自个儿也享享清福,岂料大皇子痴迷山水虫鱼,成日里不愿忙于国事,就知道画画写字,在治国方面实在是连差强人意都算不上。
也因为儿子不争气,她把喜爱都转移到了裹霜身上,权当自己的亲女儿来疼。
她也没什么事要刻意瞒着裹霜,于是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前些日子皇上去淑仪那儿去得勤,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裹霜一开始有些不解,这个问题和那个宫女有关系?可是仔细一想,疑惑便解开了。
她笑吟吟地问道,“难道是皇上中意容真的手艺?”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淑仪想着有了那丫头,就能留得住皇上了,可若是本宫也瞧上那丫头的手艺了呢?”
裹霜道,“娘娘是皇上的母后,也是淑仪的长辈,岂有晚辈和长辈争的道理?”
可不是这个理?太后的如意算盘就是这样,淑仪想借容真得宠,那她就将容真收为己用,反正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太妃那边的人有半点可乘之机。
这些年来太妃看似安分守己,成日里吃斋念佛、潜心向善,可她就不信那个女人有那么安静,甘居人下。当年那个皇后之位她们可是争得不可开交,那女人没这么容易死心。
可是就在太后为自己的数以算盘感到满意之时,慈寿宫的管事姑姑舒莹却有事禀报,听说方才内侍府已经有人去元熙殿带走了容真。
太后面色一沉,“怎么回事?”
舒莹垂眸道,“奴婢听说,是折芳居那边派人去了皇上那儿,说是太妃近日身子欠妥,食欲不振,而恰好淑仪娘娘前几日又送了些吃食去折芳居,太妃竟然胃口大增……”
听到这儿,太后勃然大怒,心中有了谱。
那个女人果然还是要和自己斗上一斗!
她面色阴郁地朝着桌上重重一拍,霍的站起身来,“摆驾华严殿,哀家倒是要看看,皇上是向着我这个母后,还是那个女人!”
于是就这么一路去了华严殿,虽说心里气,但太后毕竟是太后,不会一见到皇帝就毫无城府地来上一句,“哀家要那个宫女,你看是听从太妃的话,还是满足哀家这个母后!”
见皇上笑着向自己请安,太后也笑了,柔声道,“渊儿不必多利,是母后打扰你休息了。”
只是太后万万没想到,顾渊连让她先发制人的机会都没给,就极为孝顺地说道,“儿臣还想着明日就去探望母后,没想到母后竟亲自来了。今日儿臣听闻太妃近日身体抱恙,食欲不佳,于是便将淑仪身边那手艺极佳的宫女送到了太妃那儿。只是一听到太妃抱恙,儿臣就想到了母后,还望母后多多保重身体,不要让做儿子的为您担忧啊。”
一番话说得娓娓动听,孝顺至极,太后竟是一愣,来的路上想的那一席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饶是郑安素来看惯了万岁爷城府深似海,计谋大过天,此刻也禁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为太后的词穷默哀了片刻。
太后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望着皇上,道了句,“如此说来,哀家可要感谢皇上为哀家操心了,所幸哀家身子骨素来利索,约莫不会那么轻易抱恙,还请皇上专心治国,莫要为哀家这老太太分心才是啊。”
顾渊笑得得体又恭敬,“母后说哪里的话,做儿子的不把母亲放在心上,这才是大不敬啊。”
太后一面点头微笑,一面说,“哀家看着皇上治国有方,又如此孝顺,心中真是无比宽慰。”
顾渊微微侧头去看了眼窗外,郑安立马会意,清了清嗓子,低声道,“皇上,用膳的时辰已经过了,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顾渊拱手地朝太后道,“母后可有用膳?不如与儿臣一同去前殿吧?”
话到这个份上,太后还有什么可说?她也便摇了摇头,笑言,“皇上忙于政事,可也不要不顾身体才是啊,饮食还是要按时才好。哀家也是路过华严殿,进来看看,这就不打扰皇上了,还是先回宫去吧。”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华严殿。
顾渊看着太后离去的身影,默立片刻,才一面揉着眉心一面朝外走,“行了,用膳吧。”
这宫里的女人对待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素来都只有冷言冷语,昔日的顾渊在太后那里收到的照料不曾有过半点温情。
而且有的事情尽管已经是埋得很深的历史,涉及已去的母妃,顾渊也是无法释怀的。说到此事,恐怕太后与他非但没有什么情分,反而有些需要细算的账。
但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另一边,容真也到了太妃那儿。
太妃看上去比太后要稍微年轻些,气质温和,眉宇间也带着几分慈祥之意。见了容真,她笑着说,“起来说话吧,不用太拘束。”
容真起了身,太妃让她走近了些,拉着她的手瞧了瞧她的眉目,笑吟吟地道,“这孩子,长得清秀好看,特别是这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似的,哀家心都要化了。”
容真低眉顺眼地恭敬回答道,“太妃娘娘过奖了,奴婢愧不敢当。”
太妃的温柔令她有些心惊,相比起太后的锋芒毕露,这种内秀的波涛暗藏更让她感到捉摸不透。
太妃看她温温顺顺的模样,笑道,“你的礼仪学得很不错,在尚食局是哪个姑姑手下的?”
容真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师从尚食局的华仪姑姑。”
太妃点了点头,“华仪也是个好孩子,为人刚正,做事情一丝不苟,那会儿先皇还在的时候,哀家大病一场,也是华仪为哀家料理日常三餐,出力不少。”
容真不知姑姑昔日还伺候过太妃,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心里还是很想念姑姑和尚食局的。
她柔声道,“请娘娘放心,奴婢虽说没有姑姑那样的好本事,但也会尽心尽力伺候娘娘,不给姑姑丢脸。”
太妃点了点头,有宫女带着她去后院安排住下了。
其实不管在折芳居还是在元熙殿,容真过的日子都是差不多的,成日里清闲得很,只要三餐按时去厨房做些吃食就好。
她时常一边从容不迫地在厨房里做东西,一边暗自感叹,若是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恐怕过不了多久她就会长成一个胖姑娘。
自打容真去了折芳居以后,后宫又安静了一段时间,皇上对妃嫔们还是那样不怎么上心,每个月也就按惯例临幸几次,讲究雨露均沾,也不曾对谁另眼相看。
淑仪也往太妃这儿来了几次,似乎有让太妃称身子好了,又把容真送回她那儿去的意思。
但太妃总是笑而不语,时而漫不经心地说自己喜爱容真的手艺,弄得淑仪也不好意思多言,只得悻悻而去。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太妃要容真去她身边陪她聊天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时候是些闲言碎语,有时候是戏折子里的些情节讨论,再有时是问问容真家里的情况,撇去其他东西不说,光看太妃对她的态度,其实也算是个温和没架子的好主子了。
只是容真的心里却越来越紧张,太妃这番姿态又是为了什么呢?若不是对她有所图谋,视她为棋子,这样尊贵的一个人又有什么理由耐下性子来对自己好?
终于,在炎炎夏日终于过去之后的初秋里,太妃本在午睡,醒来之后由容真伺候着洗了个脸。
彼时,容真尚在冰凉的水里洗帕子,却听太妃在踏上不紧不慢地道,“容真到折芳居也有一段日子了吧?”
容真没说话,是太妃身边的秋姑姑回答的,“回娘娘的话,容真来折芳居已经两个多月了。”
太妃点了点,笑道,“这丫头听话又乖巧,做事情从容不迫,有条有理,深得哀家心意。明晚按惯例,皇上也该来折芳居陪哀家一同用膳了,就让她跟在哀家身边伺候吧。”
秋姑姑应了一声,容真的手却是在空中一顿,那条刚拧干的帕子又重新落入盆里,瞬间沉入水底。
容真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过身来谢恩。
平静日子终于还是要到头了,听太妃这意思,竟是希望她能被皇上看中,同昔日皇后身边的如贵嫔一样,恩宠泽被,踏入后宫。
这简直是个天崩地裂的噩耗!
作者有话要说:容真终于走到皇上面前了,御前的日子已经来临,宠幸的日子还会远吗?远目~
15第14章.伴君二
第十四章
那一个晚上,容真都没有合过眼。
在这宫里,要整治一个宫女就和捏死一条蚂蚁一样容易,所以处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要想着和主子说上一个不字。
大半夜里她爬起来坐在铜镜前,微弱的月光从窗子爬进来,映在那张苍白苍白的脸上,也照亮了那双被太妃夸奖的“天上的星星似的”眼眸。
她终于明白平日里太妃有意无意地说起过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听说你有个关系很要好的姐妹也在尚食局做事,叫什么来着……对了,是叫珠玉吧?哀家曾听秋姑姑说起过。”
“过些日子睿喜出宫去办事,哀家念着你们几个成日在这宫里陪着哀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让睿喜顺路捎些东西去你们各自家里吧。”
……
那些一次一次讲给她听的温柔话语,那些状似温情脉脉的关怀之音,原来字字句句都暗藏玄机。
太妃是在温柔地提醒她,珠玉也好,她的家人也好,她这辈子最关心的人都已经在太妃的掌控之下。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为今日的最终宣判做铺垫,时至今日,只要她一句不干了,也许死的就不止她一个人了。
赶上架的鸭子尚且有挣扎的权利,可她却是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了……
容真看着镜子里那双亮得可怕的眼眸,忽然觉得有些心寒。
当初怎么就进了宫呢,宁愿和爹娘贫寒地过一辈子,也不该到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来。
若是爹娘知道她受的这些苦,可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她又想起了七岁进宫那年,爹娘一边哭一边帮她收拾行李,弟妹们年纪都还小,屋里的米缸长年累月都是空的,而她进宫不但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还能为爹娘得到三两赏银,今后宫女的补贴也能存下来,每年特定的日子里交给前来探望的爹娘。
那时候,那么年幼的她一面帮爹娘擦眼泪,一面笑着说“不哭不哭,容真又不是不回来”。
可她那个时候若是知道这宫里的日子有多难熬,人心有多险恶,还会那样天真勇敢地踏入宫门么?
这一夜过得十分漫长,第二日里太妃什么事情都没让她做,反倒是秋姑姑来到她房里,手里捧着新衣裳,最上面还放着一只梳妆盒。
“娘娘要我来替你好生打扮打扮,姑娘原本就是个美人胚子,这样一打扮,可不就是那天上的星星?”
秋姑姑一面说,一面为她梳妆,眉黛轻描,朱粉匀淡,杏唇漫点,青丝松挽……最后换上那身粉红色的锦缎衣裳,饶是秋姑姑伺候太妃这么些年,见过的主子多不胜数,也禁不住为容真的美丽侧目。
眉若远山,唇似红杏,发如浓墨,眼眸似水。
面前的女子纵然仍是宫女打扮,却难掩动人容姿,那姣好的身段藏在宫装之下也依然窈窕,而最为特别的是她眼眸之中的意蕴,似含愁,似含羞,如深渊,如雾泽。
她的美的确不是因为五官有多么精致,而是那股子意蕴与灵气,实乃宫中的妃嫔所没有的。
秋姑姑带着容真来到前殿,就连端起茶杯的太妃看见她之后,也久久没把茶杯送到嘴边。
末了,太妃笑得温柔和蔼,拉着她的手温言道,“也不枉哀家这样喜欢你,果真是个玉做的人啊。”
若是以往的容真,恐怕会从从容容地和她打打太极,只是如今的容真,连半个字也不愿再与她虚与委蛇。
一想到今晚可能发生的事情,她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是夜,夜幕如约而至,就在殿外传来太监的通传声以后,容真知道,自己最不希望来临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从沉沉夜色中踏进了灯火通明的折芳居,一点一点在眼前明朗清晰起来。
然后——
然后容真的眼神就这样僵在他的面庞之上。
剑眉飞扬入鬓,眼眸似墨似海,眉心有一道浅浅的凹痕,可是只要一蹙眉,就会出现一条略显严肃的深沟。
并不是多么精致俊秀的一张脸,甚至略显疲惫,可是眼眸里的锐利仿佛刺破黑夜的利剑,足以看透一切最阴暗的东西。
那个男子面色沉静,仿佛一望无际的夜空,没有半点波动。
是他?
那个在若虚殿里遇见的人?
……他是皇上?
顾渊的眼神在下一刻和她相遇,锐利难当,直刺人心。
容真倏地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大惊之下忙低下头去,状似从容地看着自己的绣鞋,暗自心惊皇上会不会和她计较。
所幸顾渊跨进殿里,只是微笑着朝太妃颔首道,“儿臣见过太妃。”
太妃在容真的搀扶下朝顾渊走去,笑得一脸慈祥,“皇上来了?快进来,外边风大,别受了凉。”
已经走到顾渊身前了,就在容真埋头盯着地板努力减少存在感之时,太后却忽地转过头来望着她,和颜悦色地说,“容真,去厨房里做几道你平日里做的吃食来,哀家要让皇上也尝尝你的手艺。”
容真的睫毛轻轻的颤动了几下,随即俯身行礼,道了声,“奴婢遵旨。”
满屋子的人都看着她一人,而她拖着已然没有知觉的脚,转身朝厨房走去。
约莫这只是开始,她却已经惶恐至极。
可是惶恐之后,有些更为复杂的情绪似潮水般涌来。
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有哪一点值得淑仪认为她能帮忙留住皇上的恩宠?又有哪一点值得太妃费尽心机要将她送到皇上面前?
不甘,凄惶,委屈,怨恨……所有的感情都涌上心头,她想哭,想笑,最终却只能继续像个木头人,别人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
厨房里,食材以及全部备好,想必太妃早就策划好了一切,只等她一一实施。
从踏进厨房那一刻起,到端着托盘走入大殿,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完一切的了,所有的动作已然机械化,大脑一片空白。
可是在这样的时刻,她居然产生了一个可笑的念头——傅容真,你在悲哀个什么劲儿呢?做皇上的女人难道会比做太监的对食还可怕?你连那样的屈辱都受过了,如今摆在面前的是权势不是卑微,你又在矫情什么?
心头千回百转,最后脑子里想到的竟然是破罐子破摔。
如果拒绝不了踏入后宫的命运,她又何必自怨自艾做一颗只能被利用的棋子呢?
眼眸里有什么光芒灭了又重生了,此刻的她才真真是拥有一双星星似的眼睛。
有人为她推开了门,她从容不迫地踏进了殿里,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
皇上和太妃不知说了些什么,如今两人都是笑语盈盈,桌子上明明摆了丰盛的菜肴,却要她去做了这些小家子气的东西。
容真低眉顺眼地将盘子里的东西摆上了桌,然后默默地退到了太妃身后。
太妃夹了一块金黄色的圆球给顾渊,笑道,“皇上你尝尝看。”
顾渊依言夹起放入碗中的食物,吃东西的动作优雅矜贵,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帝王之风。
末了,他抬起头来温和地笑道,“外皮酥脆,内里松软,味道甜而不腻,很可口。”
太妃一边含笑看了眼容真,一边对顾渊说,“这丫头哀家看着是打心眼里疼爱,会照顾人,手艺精湛,真真是个玲珑心肠。”
顾渊道,“太妃满意就好,朕也希望太妃身边多个能干人照顾着。”
太妃摆摆手,和蔼地说,“哀家今日可有个打算,这丫头深得哀家心意,又周全体贴,哀家希望她能去皇上殿里伺候着,也算是了了哀家一桩心事。”
不待顾渊说话,她又温言道,“哀家早就听说皇上忙于政事,常常误了饭点,长此以往,难保不伤身体。若是皇上身边有容真伺候着,哀家也放心不少。”
太妃常年住在这折芳居里,吃斋念佛,不问外事,吃住也是从简,从来不向皇上讨要什么。如今老太太这样恳切地提出自己的心愿,为人儿子,皇上又怎能不答应?
顾渊眼里一丝惊异都没有,似乎早就料到太妃这番言辞,眼神轻飘飘地扫过一言不发面色如常的容真,他只是顿了顿,便勾起唇角轻笑道,“如此,朕便多谢太妃忍痛割爱了。”
这一顿饭看上去是吃得和乐融融,太妃真真是个慈祥和善的老太太,而皇上真真是个谦恭孝顺的一国之君。
所有的环节都完美落幕,容真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宫女帮自己拿来早已收好的行李,然后有人扶着她朝殿外走去。
“请姑娘小心抬脚。”车辇前,有人这样对她说。
她依然照做,从从容容地上了车。
是了,如今的她已是太妃赐给皇上的女人,不再是一名普通宫女了。
她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也许接下来,就要侍寝了。
只是夜色沉沉,谁也看不见在皇帝的车辇上,年轻的君王静静地望着夜幕,眼里有一丝别样的光芒。
几年前,他曾经发现一桩宫闱秘闻,说是昔日的凌嫔娘娘并不是悬梁自尽的,而是被人害死。
他还听说,害死凌嫔的人正是当今的太后娘娘。
可是太后登位后,有一批太监宫女曾集体被换,当日凌嫔死后在场的宫人竟然一个都不见了。他想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他顾渊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事关母妃的生死之由,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
时隔一年,事情终于有所眉目。
如今既然太妃有所行动,想必也是知道什么,投桃相报,那他索性收下这大礼,他日亦可报之以琼瑶。
秋夜微凉,两辆车辇一前一后驶入了宣明殿。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不留言不收藏的都拉出去斩了。
初次上榜,喜欢的姑娘请一定收藏留言哟。
就当是给某容一点点鼓励~
P了个S:以后更新时间都固定在晚上7点,这几天稍微请一下假,因为要出远门,所以隔日更。
下周会正常更新的,如果有的V的话,大家可以见证每日双更至三更的神奇超人╮(╯▽╰)╭
16第15章.伴君三
第十五章
车停了,驾车的太监率先下了车,弓着身子蹲在地上准备为她垫脚,容真本来已经踏出了一步,在看清那个瘦削的小太监后,忽地就顿住了脚。
一旁的宫女以为她没明白要怎么做,于是客气地说了声,“姑娘请抬脚。”
容真扶着她的手,却朝着旁边一跃,自己跳了下来。
不过几尺高,却要踩着人下车,这就是皇宫。
容真还在尚食局的时候,就曾经看到过长顺被路过的某位主子叫去充当踏脚太监,那样瘦弱稚嫩的身体被趾高气扬的主子全然不当回事地踩了下去,可真正被践踏的分明是人的尊严。
她停在车边,看见几丈开外的另一辆车旁站着那个先她一步下了车的人,明黄色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那儿,眼神安谧地看着她。
容真不言不语,默默地垂着头,不逾越也不放肆。
不过片刻的凝视,顾渊转过身去走进大殿,仿佛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宫女引导着容真往偏殿走,“姑娘请跟奴婢前去沐浴更衣。”
她的脚步没有停顿,表情安详,毫无迟疑,仿佛在乖顺地迎接他人安排的命运。
氤氲的雾气,流淌的温水,有人为她细细地擦拭身体,湿漉漉的水珠滑过透亮白皙的肌肤,然后又消失在荡漾的水波中。
容真自始至终闭着眼,按照宫女说的那样去做,入水,就坐,起身,更衣。
她长长的黑发被人轻轻挽在脑后,身上也披上了一件白色的长袍,有人带着她往前殿走,穿过重重长廊,夜风吹得她面色有些苍白。
她有些漫不经心,脑子里自顾自地讲着冷笑话——这样也好,成了主子,每隔一段时间还能探望父母,家里兄弟姐妹那么多,约莫还和从前一样揭不开锅,这下子她有了权势——虽说还是个傀儡主子,但好歹也有接济父母的能力了。
好在她进宫时年纪小,要像有的宫女那样,明明有了心上人,却跑到宫里来蹉跎个十几年,结果无端被送到后宫,心上人也没着落了,那才真真是悲哀。
这些纷繁的念头好似能把一颗惶惶无措的心捂热,然后逐渐趋于岑寂。
身前的宫女停了下来,容真脚下一顿,抬头,已然到了大殿门口。
值守的太监将门打开,她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进去。
身后传来关门声,仿佛有人咔嚓一声,剪断了她的退路。
明烛高照,大殿内灯火通明,她看见在这外屋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像个寻常公子一般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身后是高大的书架,而他手里随意地捧着本书,垂眸细细地翻阅着。
有风吹起他的发,而他漫不经心地任由风吹,这情景像极了一只慵懒休憩的大猫。
可是容真心里明白,这只大猫只是看似闲适慵懒,一旦站立起来,你就会发现他其实是只猛虎。
天知道这个时候脑子里哪来那么多古怪的念头。
她终于朝前走了几步,垂眸缓缓地说了声,“奴婢参见皇上。”
窗边的人还在继续看书,好一会儿,才轻轻合上那本书,淡淡地朝她看过来,眼神落在容真身上时,重量有些惊人。
他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容真的呼吸滞了滞,笼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些许刺痛感。
无限寂静的时刻,仿佛时光都被拉长。
可是下一秒,顾渊忽然打横抱起她,朝着里屋走去。
容真猛地抬眸看着他,惶然慌乱的情绪从眼眸里一闪而过,随后归于平静。
她甚至闭上了眼睛,温顺地把头埋在他胸口,仿佛任人宰割的羔羊。
顾渊将她抱到了床上,柔软的锦被在身下安稳地铺着,她像花朵一般绽放其上,表情安详美丽。
可她紧闭的眼皮下面藏着不安和慌乱,顾渊不慌不忙地看着她,那片蝶翼似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连带着投射在眼睑处的阴影也不安分起来。
他坐在了她身旁,一点一点拉开了她束发的簪子,于是柔顺的发丝散落一床,与她纯白的衣裳形成鲜明的对比。
温热的手指落在她面颊之上,她隐隐颤抖了一下,感觉到那只手指慢慢地滑过面庞,滑过唇边,然后朝着脖子下方蔓延过去。
这一次,连呼吸都不平稳了。
那只手温柔却不容置疑地撩开了她的衣襟,薄薄的袍子里,她什么都没穿……感觉到胸前传来微微的凉意,她的心跳忽地停滞了。
她想尖叫,想逃跑,想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噩梦,可是狼告诉她,这是她必须接受的一切,也是她已经准备好接受的一切。
顾渊看着这个美丽柔弱的女人,衣衫凌乱,难掩姣好身姿,那对花朵似的胸脯如同白玉做的一般。
她努力地摆出顺从温柔的姿态来,可是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睁开过的眼睛一直隐隐颤动着,他可以洞悉她的慌乱不安,像只受惊的白兔。
他的嘴角有了些许上扬,可是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有些嘲讽的意味。
容真以为接下来就要发生什么了,可是那只手拉开她的衣襟后迟迟没有下一步举动,她等待着,屏息不动。
沉默之后,那只手却忽地合上了她的袍子,眼前明亮的光线骤然一暗,片刻之后,她只感觉身旁的位置轻轻塌陷下去,有人躺了上来。
她惊愕地睁开眼,看见被人吹熄了蜡烛后的房间漆黑一片,而借着外屋传来的那点微弱光线,她身旁的男子合眼躺在那儿,像是……在睡觉。
这是什么情况?
她的忐忑和慌乱一瞬间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
黑暗里,两个人各怀心思,沉默无限延长。
终于,就在她怀疑顾渊是否已经睡着之时,他却忽地开口,声音清亮有力,“来人。”
外面传来开门声,有御前宫女很快来到床边,恭恭敬敬地听候指示。
顾渊合着眼,一动不动地淡道,“带她去休息吧。”
说不出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容真慢慢地坐起身来,拢好衣裳,穿好鞋子,就这样跟着宫女走出了大殿。
殿外的太监宫女都恭敬地朝她低下头去,因为此刻,她已是受到宠幸的女人,也是后宫的主子之一。
身后的大门合上了,把那个夜色一般神秘莫测的皇上隔绝在内。
容真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这夜里显得格外突兀,身旁的宫女转过头来柔声道,“姑娘还请先去偏殿休息,明日听候皇上的旨意。”
旨意?
她压根没有被临幸,皇上又能有什么旨意?册封她还是送回太妃那里?
终于,她找回了狼,顺从地跟在宫女身后进了偏殿,睡上了铺好的床。
“姑娘若是有吩咐,就叫奴婢,奴婢守在殿外,随时听候吩咐。”
她点头,道了句,“有劳了。”
一切归于岑寂。
皇上和太妃之间一定有什么隐秘,所以会这样轻易地接受太妃送来的人。
既然接受了,就断然不会再将她送回去,拂了太妃的意。
不管她被宠幸了也好,没被宠幸也好,定然不会受到什么为难,安安稳稳待在这里,静观其变就好。
这样想着,她终于恢复了平常的从容,合上了眼。
她猜想,若是皇上和太妃之间有什么交易,她必定会受到册封,成为后宫诸妃之一。
踏进后宫无异于踏入深渊,哪怕你不犯人,也定然有人犯你。
她要如何做?
重生前,她被逼着嫁给太监做对食,最终投湖。
重生后,她被卷入宫斗漩涡难脱身,前途难测。
不过是个安分守己的宫女,想要平安出宫与家人团聚为何这样难?
福禄对她的恶行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太妃拿所有她在乎的人威胁她的笑语盈盈历历在目,这些日子以来的怨恨与无奈统统涌上心头,叫她煎熬得心都颤起来。
好啊,既然已经踏入后宫,她为何还要做待人宰割的羔羊?
何不像那如贵嫔一样,从宫女之位开始,最终叫所有看轻她的人都不得不臣服脚下呢?
傅容真不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可狗急了也会跳墙,福禄、淑仪、太妃……所有人都将她当做没有生命的棋子,但她偏要告诉他们,她傅容真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的未来除了她自己,谁也别想轻易主宰。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你们为啥吃不到肉么!因为你们不留言~
不留言容嬷嬷没动力,怎么写船戏╮(╯▽╰)╭?
好吧正经点,这么轻易被宠幸,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作者岂不是太失败了?
作为一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作者,我们要走顺其自然水到渠成路线。【泥垢!打!】
咳咳,只是卖个萌,希望姑娘们多多留言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