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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幽幽南山     步步谋仙txt下载     步步谋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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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序章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又是一年江南烟雨时节,顾守真斜倚在一处画舫的雕梁画栋上,半眯着双眼,眺望着往湖面之上纷纷飘落的雨线。

    雨势并不算太急,雨线落在湖中荷叶之上,又溅起一蓬蓬水花飞坠到湖中,在湖面之上惊起一朵朵漂亮的水花。湖堤之上,一排排杨柳,在风雨之中,飘舞摇摆,也是别有一番风姿。

    若是在常人看来,这般景象,却也算得风景绮丽。可是,顾守真却提不起半点兴致来。

    修道数百年,他早已修成了一颗淡然无为的玲珑之心,这个世上的山崩地裂在他看来,也不过如风淡云轻般。况且,就在上个月,他早已将玄元心法修到极致,一身修为几已堪破太清大成的最后一层,若是再闭关数月,怕是就能达到传说中的羽化飞升之境。

    但是,就在他修为刚刚堪破太清大成的最后一层时,他却突然破关而出,不但破关而出,更是不声不响地下了通玄山。这旬月之内,他足迹,从北往南也不知纵跨了几千几万里山河。

    有江湖中久闻其名的人,在尘世见了其足迹,莫不以为他必是下山历练,为迎接最后一次天劫而寻破解之法。但是,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这般违逆修行之道而出,实是因为自己修行之时,无意窥破了一个关乎天下修道之士,甚至是天下苍生的天机。

    那一日,他修行日毕,突觉灵识之中闪过一团七彩光芒。那光芒却来得甚是奇怪,并不像是修为又进的迹象,倒像是他体内灵识感应。

    一向心绪波澜不起如他,那日也是禁不住心头一跳。从百余年前潜心修道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心头闪过如此预兆。

    对于尤擅卦学的顾守真来说,他当然知道,如此应兆定是与某种天启有关。那日,他从早到晚,连卜数卦,却始终不能测出凶吉定数。只能隐隐测出,几处地界,似是有物要应兆而出。因此他这才破关而出,旬月之内,遍历万千里路。

    要是一一算来,今日所在的这江南之地,应是那日应兆而生的几处地界的倒数第二处所在。这般想着,他却是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就那般迎着满天风雨打了开来。

    却是一件有些许破旧的天蓝色帕袋,修道修到如此境界,且不说芥子须弥法器于他来说已是寻常之物,单是一身神通修为,却也是能将世间万般俗物,收于灵识之中。但是,他却还偏偏带着这么一件,稍显多余的事物。

    而且从颜色式样来看,怕是已跟随他,不下数百年。或许,无论一个人修行修到多么圆满,寿命活到多久,总有一些东西,是舍弃不得,遗忘不得的。

    那满天风雨,在那物事三尺之外,便似是受到一股无形的阻力般,被猛然给挤压到了一边去。

    顾守真缓缓将那兜帕给打了开来,其中物事倒也简单异常,除却一本磨损很重的古籍外,却也只有一块,光泽黯淡,浑无色彩的玉佩。顾守真淡淡望了那玉佩一眼,这才抽去那本古籍,随手翻到了其中一页。

    “三月初一,极北之地,觅得北斗七环星戒,交与故人。

    三月初十,极东之地,觅得玄清剑胚,托故人转交清微。

    极南东海之地,应兆而生者应为一地极玄铁。

    唯极西之地,应兆最为强烈,却是最难以测度。”

    这一页古井上,却是笔走龙蛇地写了数行小篆,从内容看来应是顾守真下山以来,遍察各处地界应兆的记录。他定定望着那页古卷,许久才收回目光,将那兜帕重新包裹起来,放入怀中,又极目向东望去。

    突然,他灵识之中闪过一道预警,他心下微懔,周身护体灵力气息瞬间光芒四射,喷薄欲张,竟是在刹那间本能地防护住了他周身三尺之内的范围。

    “体内灵力自行运转护主,乃是玄元心法修到太清境界以后,所自然产生的兆象。”顾守真微微一愣,自他下山以来,他本就是蹑足而行,处处隐匿行迹,除了那几次他故意显现身形外,倒是没有修道中人发现他的踪迹。

    今日,来这江南之地,本就是为了极为隐秘的地极玄铁而来,况且从已堪破的三处地界看来,这江南之地的地极玄铁却是对那件天机关系尤为密切。因此,从极东之地一路行来,他便早已运起身法,隐匿足迹而行。

    想不到,竟是还有人能追踪而来。而且从灵力波动看来,来者不但是一行数人,更是灵力修为不低。他心下这般想着,却是微微一笑,起身缓缓踱到画舫舱中,在正中的桌前坐了下来。

    他不慌不忙地清洗茶具,放入茶叶,又缓缓倒入热水,竟是那般从容地泡起茶来。片刻之后,几个人的脚步步履之声,从舱外向舱内传来,顾守真又是淡然一笑,摆上杯盏,一壶热茶却是刚刚煮好。

    “与顾兄一别,不想今日再见,已是百年之期。若不是这天道有变,此生怕是竟再无机会与顾兄而见。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一道浑厚苍古的话语声,从舱外缓缓传来,待最后一字落时,却是有一行数人的身影,缓缓步入到了舱中。

    顾守真缓缓起身,转头望去,却见三尺之外的地方,却是一前两后站着三人。那三人全是一袭白衣,从舱外漫天风雨中走来,竟是丝毫没有沾得半点雨水。为首一人却是一长须及胸,剑眉入鬓的清癯老者,此刻正面带微笑向顾守真望来。想来方才之言,应是出自那老者之口。

    顾守真微微一笑,迎向那一行三人,缓缓说道,“不想苏兄天外之人,竟也记得顾某这等乡野之民。这江南之地,本是苏兄主宾,守真冒然前来,不曾知会,倒是守真失礼了。”

    那老者淡淡一笑,摆了摆手,径直走向其中一张木椅,缓缓坐了下来,端起桌上一杯热茶,啜了一口,这才说道,“你我都不是,客套虚礼之人,又何必如此。倒是这通玄毛尖,近百年未饮,今日再饮竟是别有一番滋味。”

    顾守真右手手掌虚抬,那桌上茶壶应势而起,缓缓向那老者茶盏之中,又斟满一杯。他转而望向身前余下两人,左侧却是一个面容极为俊秀的男子,只是双眸之中却是暗无光彩,右侧一人乃是一容色极为秀丽的女子,她唇角带笑,目光却始终不离那左侧男子一分一毫。

    顾守真微微一笑,淡淡说道,“苏三公子和君顾姑娘,久违了。”那白衣男子却也是淡然一笑,也学着那老者般,径自走向桌前,端起一杯茶盏,浅浅饮了一口热茶,许久才缓缓说道,“茶虽如旧,顾兄茶艺未免退步太多了。”

    顾守真微微一愣,心中苦笑道,“没想到,这一百年,这苏三公子的火气还是这么大”。这般想着,却见那姿色秀丽的女子,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从他身旁缓缓而过,踱步到那苏三公子身侧,从头至尾,她目光竟是始终未离苏三一眼。

    天下虽大,众生苍茫,原所求者不过一人而已。顾守真望着那道从身前,缓缓而过的婀娜背影,只觉一阵恍惚,心中却不由如此想道。

    不知何时,画舫之外却是天色渐暗,雨势越大,风吹零落雨打萍的纷乱声音,纷纷传入到众人耳中。澄澈湖面之上,碧波绿水被一轮红日,给映得光彩陆离。

    四人沉默不语,许久,那白衣老者一展脸上紧绷面容,豁然望向顾守真,坚定说道,“老朽虽痴长你数千岁,但是自百年以前,初次会晤便视你为今世至交。既然,你心意已定,老朽也不好多说什么。我虽然不敢妄言什么,但是,只要有我星辰宫一日存世,这个天道无论如何变成什么样,我答应你的,就永远不会失信。”

    顾守真慨然一笑,朗声道,“有苏兄一言,便是顾某永不得轮回,又有何怕?天道众生,我辈修行而来,为得又岂是一己得失。顾某在此,先替天下苍生,谢过苏先生。”他一语说罢,长躬不起,竟是行了个俗世之中的大礼。

    那白衣老者也不阻止,任由顾守真行罢大礼,缓缓起身。许久,顾守真又淡淡说道,“顾某虽然近日来一直不停卜算测度,但却一直不能推算出极西之地,最后一处应兆所应何物。不知苏兄,可曾窥探一二?”

    那白衣老者闻听此言,却是长叹一声,说道,“苏三旬月之前也曾用星辰之源探查过。只是那处地界所在,本是魔教诸派云集之地,再加上传说中最后一代魔神所陨落之地,也在那处附近。因此,就是星辰之力竟是也不能探查而过。不过,苏三却隐隐探到一件物事,而且那物事被一层极为神秘的灵力之源覆盖。”

    “这旬月之内,我遍察各种典籍,却是隐约从上古典籍之中觅得一丝线索,若是我所料不差,应是与这四个字有关。”他边说,便用手指在桌面之上,淡淡写下了四个字。顾守真目光随之望去,却是不禁面色微变,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再不言语。

    那白衣老者目光有意无意望向顾守真,许久才又说道,“顾兄早有决断,老朽便不再妄言。极西之地一行,老朽虽帮不上什么忙,这地极玄铁既然老朽来了,便不妨助顾兄一臂之力吧。”

    顾守真闻听此言,脸上神色才慢慢恢复如初,笑道,“顾某真有此意,这地极玄铁乃是极具地煞之气之物。待它入世之前,也唯有苏兄能镇压其上无穷煞气。他日,若是真如苏兄所言,这地极玄铁或许也能有些用处。”

    三日之后,东海之地,本是平静无澜的海面之上,突然起了一个方圆数百丈的漩涡,附近岛屿也是震动不已,如此持续数日方止。

    又数日之后,极西之地,一团天火从天而降,燃烧数日方散。又数日,极西边疆之地,却是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正魔两派的争斗。天下玄门正道领袖玄元门,在那一役中,却是损失颇重。

    又过数年,天下灾变频发,神州之内频现异象,加上饥荒战乱,百姓更是民不聊生。虽又经数年,当朝天子励精图治,天下渐定,但是却也不复往日那般太平景象。

    这个故事,便这般开始了——

    华丽分割线前章通玄山坐落在中洲腹地,其高千仞,直上云霄。周围云雾弥漫,花草繁茂,倒颇有一股仙家气度。

    千百年前,蜀中剑仙一派,有被逐出门墙者,来到此地,见这通玄山灵气充沛,索性落于此处,开宗立派,有感于前半生种种,将自己的宗派命名为“玄元”,取其“玄者渺渺,万法归元”之意。

    自此之后,倒也相安无事,偶有人上山挑衅者,玄元一派总是将山门后移,数十年后,这玄元门墙已然移到这通玄山千仞之顶。

    说也奇怪,自玄元门墙移到通玄山顶后,不只是因了这通玄山山顶确实是灵气通天,还是仙帝眷顾,这玄元门中,竟然有九人,因修炼本门“玄元道法”,修为大进,更令人诧异,这九人在山顶一处山洞闭关十年后,竟似一窥天道,有两人甚至达到太清混沌后期境界。

    这九人出关后,前代掌门突然仙逝,原本以为这掌门之争必然会有一番风波。不料,九人都以“生性愚钝,恐不能理凡俗之事”为由,竞相推辞掌门之职,到最后,还是以九人共同推举和他们一起入门修炼的一个叫做‘清虚’的人做了掌门结束这场风波。

    这清虚做了掌门之后,竟也显现出他做弟子时所没发挥的能力来。他先将这九人之中的五人分别派往这通玄山的五座名为,“翠青”,“远山”,“碧空”,“观云”,“净水”的山峰,允许他们自己挑选可教化之才,加以培养,以此来充实门墙。另外三人,驻守通玄山主峰,帮主掌门打理门中一切事物。余下一人,成立一个神秘组织,名为“断刺”,专责情报之事。只是这个组织历来隐秘,就是门派掌门也无权过问。

    自此,玄元一门,几百年间,横扫中洲腹地几乎大大小小的魔门,隐隐之间,已有中洲正道领袖之势。附近百姓,有感于玄元所做之事乃是“雨露恩泽,匡扶天道”,于是自发在通玄山山腰,修建了一座名为“雨露庙”,自此香火旺盛,来此拜祭者络绎不绝,通玄山更显灵气。

    如是数年,中洲平安无事,直到三十年前,仙迹突显,再一次将玄元一派卷入纷争。玄元一门闻听此事,派出其中当年九人之中的三人前去探访。

    虽然仙迹中宝物到手,但是途中突遭联手的魔门的袭击,其中一人当场身亡,所身带的一卷天书自此流落天下。其余一人拼死突围,带着宝物之中的一把雷神锤撑到通玄山,但是一身修为所剩不过三成,右臂被法器所伤,竟是残废。另外一人失踪,与其一起失踪的还有一块“三清玉珏”。

    之后又遭玄门他派排挤,打压,一时之间,玄元一门竟显颓败之势。之后,虽经本门诸人之力,但其势与当年相比,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个故事,就是从玄元一门遭受重创后三十年开始的。

第二章 妙手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已是暮春时节,中州大地之上早已被一片片碧绿色代替。通玄山千刃山巅之上,在如洗碧空之下,一株株桃树却是花开正艳。

    透过云霭薄雾,望东方极目望去,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座座檐牙高啄,栉次鳞比排列的雄伟殿阁。殿阁之间,不时有紫霞碧光闪过,远远望去,犹如仙境一般。那处所在,却是当今天下玄道之首,玄元一门主脉殿群所在。

    通玄山,后山。与前山的热闹景象不同,这里却是寂静得很。那株株花开正艳的桃树之中,此刻却是长身立着一人。这人一身粗布葛衣,面容恬淡平和,正徒手在桃林之间,挖着一个方圆数丈的泥坑。

    他周身悬浮着一层淡淡的碧绿色气息,在微风吹拂之下,虽是飘摇不定,却是凝而不散。这分明是,玄元心法修到太清混沌后期的迹象。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泥坑才堪堪挖好,那人又在一株株桃树之间来回踱步,不时从桃树之上采下几朵花瓣,又从花蕊之间取出残存露珠。不多时,那些花瓣,露珠却是满布于他周身漂浮的碧绿色气息之间。

    他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本古册,轻轻翻到其中一页。

    “酿制此酒须于暮春之初,集晨曦之露,花开七分之桃花花蕊,山泉之水,混以尘藏百年佳酿。三两桃花,三两晨露,三两陈酿,一两山泉,方酿一两。”

    这短短一句话,那人却似是看得痴了,只呆呆定着那卷古籍,沉默无语。许久,有微风拂过,那卷古籍被风拂动,悄然合上,露出卷首几个古朴大字。

    “醉凡尘顾守真”——

    华丽分割线通玄山以北三十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城镇,名唤“归云”。因了这座城镇位于中洲腹地与西域之间通商的官道附近,这座城镇竟也热闹非凡。巨商富贾,达官贵族,甚至修仙之士,在这座城镇中都可见到踪影。

    人群聚集的地方,杂乱之事也就更多。这个小镇中,就有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帮派,叫做“妙手帮”,取妙手空空之意,以偷盗为生。

    不知因为是在背后有人撑腰,还是这个帮派之中的人,技术确实是高超没被人发现,竟少有官府干预,倒也在此地相安无事。

    初春,正午,太阳高悬。因为刚过了春节的缘故,这座小镇倒也比往常更加热闹。城中城隍庙因为正在举办庙会,更是城中最热闹的所在。

    人群之中,突然挤出一个瘦削的身形,他额头上有着细微的汗珠,此刻正气喘吁吁,显是奔跑过急。他看上去年纪在十一二岁左右,脸颊修长,颧骨凸起,显是常年挨饿,营养不良。但细细看去,眉目清晰,竟也看上去清秀俊朗。

    他身后一个比他喘地更加厉害的人,双手搭在他的双肩上,喘气道,“小不点,你跑这么快干吗,师傅也真是的,让我们从城东跑到城西,究竟想干吗?”那被称作小不点的人,打掉他放在自己双肩上的手,望向面前这个体形肥胖,面带笑容的人,说道,“你去死啊,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我叫萧原,不叫小不点。”

    他说完再也不理会身边的人,拭去额头上的汗水,继续向前跑去,跑过数步后,突然回头对待在原地不动的那个胖子,说道,“快走啦,你也不想被师傅骂吧。”

    那胖子也不再多话,大口喘了几口,跟了上去。一炷香后,两人终于在城隍庙的一处僻静的小巷子的巷口停住了脚步。两人正在四处张望,突然从巷子里面传去一个浑厚的声音,“贼头贼脑的望什么望,还不快进来。”

    两人望了望巷子,再也没有犹豫,闪入这道僻静的小巷子。那胖子刚站定,就笑嘻嘻地对着眼前的人说道,“师傅,你好像忘了件重要的事。”

    那中年男子,竟也一愣,问道,“什么事?”

    “那个你刚才骂我们贼头贼脑,可是你忘了,我们本来就是贼啊。”

    那中年男子一愣,一手打在他的肩膀上,骂道,“我怎么教出你这蠢货来,我告诉过你多少次,我们是劫富济贫。”

    他身后突然闪出一个身影,竟是一个年纪在十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她眉如远山,明眸皓齿,素衣绿裙,竟是出奇地脱俗出尘。

    她先向那个胖子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笑道,“活该你挨打。”

    然后将双手在胸前叉起,来回踱着步子,学着那中年人的口气,说道,“你啊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我们这些劫富济贫,济世天下,慈悲为怀的侠客,又岂是一般的盗贼所能相比。其实,是不是贼,不在于你干了什么,而是你心中是不是有贼的这个标签。”

    她说完,学着刚才那中年人的动作,在那胖子的肩膀上狠狠拍了一掌,故作老成地问道,“你懂了吗?”那胖子望向身后的人,叫道,“小不点,你看,紫兰这臭丫头又欺负我。”

    萧原用力拍向他的另一侧肩膀,不顾他呲牙裂嘴,冷冷道,“她又没欺负我,管我什么事。”他不再理会相互打闹地两人,望向眼前的中年人,问道,“师傅,你这次带我们三个出来,究竟想干什么啊?”

    那中年男子,看着眼前最为瘦小的萧原,眼中满是赞赏,笑道,“你们三人虽然加入我‘妙手帮’也有一段时日啦,但是我也没好好给你们上过一堂课。今日庙会,人也很多,今天我就给你们上次课。”

    三人随那中年男子来到巷口,那中年男子指着密密麻麻的人群,说道,“我妙手一派,行走江湖,无非靠的就是,‘察’,‘妙’,‘灵’,‘恒’,‘变’五个字。

    他突然将身后躲着一直在扮鬼脸的紫兰,拉到自己面前,说道,“紫兰,你就给他们解释一下。”

    紫兰走到萧原两人面前,用手指着两人,说道,“你们看好啦,本大小姐可是只教一遍啊。”说完转身向着密密麻麻的人群走去,回头看到两人还呆在原地,笑骂道,“愣在原地干吗,还不赶紧跟上来。”

    胖子对着萧原苦笑了一下,跟了上去。紫兰突然指着人群中的一个身形健硕,衣冠华丽的人,说道,“我们妙手帮,行走江湖,首要的便是一个‘察’字。我们观察对象,并不仅仅只是凭外表去判断。你看那人虽然,身形健硕,一脸横肉,但是他脚步趔趄,显是饮酒之后。这样的人便是我的目标了。”

    她不等两人提问,向前走去,如此行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她回头看见两人显然不耐烦的样子,说道,“那,我们这一行,还要记住的便是‘恒’字啦。我们一旦选定目标,便紧追其后,遇到好的时机再动手。”

    萧原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人显然是因为走了很多路的缘故,加上饮酒过量,出了很多的汗,正在脱下上衣。紫兰再不犹豫,脚步轻灵地走到那人附近,在那人脱衣服的刹那,右手迅速伸向那人的腰间,转瞬之间,又回到两人的面前。

    她将手上的一个锦袋扔起然后又接住,面带得意之色,对两人说道,“看见没,这其中最关键的一招便是,‘妙’字啦。技术高超,也不是你们这些新手所能体会的到的。好啦,以后,你们两个多跟我学着点吧。”

    她不顾胖子对她吐着舌头,对她做鬼脸,继续说道,“你看我刚才脚步是不是犹如仙子下凡,轻灵出尘,那就是‘灵’字啦。”胖子轻声对萧原说道,“还仙子啦,明明是个女贼嘛。”

    紫兰突然望向胖子,说道,“你刚才说什么?”那胖子忙掩饰道,“我是说,你是仙子,出尘脱俗,我们甚是敬仰。不过话说回来,好像还差一个字,没解说啊。”

    萧原在旁,一直细心查看,他自幼无父无母,习惯独来独往,少言寡语,只不过也是自从到了这‘妙手帮’以后,性格才算稍微有点开朗。他对胖子笑了笑,说道,“是‘变’字。”胖子附和道,“对啊,是‘变’字,请问仙子,这怎么解释?

    紫兰望了望身后,突然摆腿就跑,萧原望向人群,见那锦衣男子,突然向他们这边追过来,边跑边喊道,“臭丫头,你给我站住。”紫兰转头对着待在原地的两人,叫道,“这就是‘变’啦,你们傻啊,快点跑啦。”萧原再不管其他,转身便跑。

    ‘归云城’城西,这西坊乃是归云城的民居区。西城东南角有座破落的旧时巨贾的府邸,因为前朝动荡搬去了其他地方,这座府邸于是就闲了下了,‘妙手帮’成立后,就将这座府邸做了所谓的‘总舵’。这座府邸虽然破败了一大段时间,但是经过众人修葺后,竟也显得豁亮畅达。‘妙手帮’众人也就在这里定居了下来。

    此刻正是午时,这府邸因为大家都在休息的缘故,显得特别安静。府邸前院的一处石桌前,一个身形瘦削的小男孩,正捧一本古书,仔细研读。看他双眉紧蹙,显是其中有诸多疑难之处不是很懂。

    透过树梢的阳光,洒在他瘦长的脸颊上,更显他的稚嫩。他反复诵读,终是不解,突然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他绕过几道巷口,走向一个摆在一株老柳树下的卦摊。那柳树枝叶繁茂,主干足有怀抱之粗,从下望去足有数丈之高。

    那卦摊之后,坐着一个老者,面色苍白,偶见血红之色,象是常年忍受某种剧痛,他双眸浑浊,脸颊之上隐隐有风霜之色,加上他身上的粗布葛衫,更显苍老。只是,卦摊之旁。立着一道旧幡,上述“神算子”三字,那三个字,遒劲有力,龙蛇风舞,竟颇有一股气势。

    少年本想径自走上前去,但见那老者额头之上,此刻竟隐隐现出汗珠,显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少年摇了摇头,低低叹息了一声,转而走向旁边的一家药店。

    片刻之后,那少年提着一包药,从药店之中走出,径直走向卦摊。他先将那包药放在卦摊之上,转而走向那老者身后,双手轻轻捶向那老者后背,手法竟是娴熟至极。

    那老者见那卦摊之上的药,先是一愣,之后脸上突显会意的笑容。自从五年之前,老者将少年从一场大火之中救出来。五年之中,这老者也逐渐了解这少年的性格,知他素来冷淡,对人对事分得极是清楚。就连向老者习字之事,也要以每月结账为条件才答应,老者迫于无奈,倒也答应了他。

    今日,这少年竟然主动拿药给他,他虽然吃惊,不过也知道,这少年外冷内热的性格终究是稍有改善。他心下不仅吃惊,“这妙手帮到底有何玄妙所在,竟也有这般能耐?”只是嘴上却说道,“小原,你也素知我这疼痛之病不是一日两日之事啦。平日也不打紧,只是这几日天气阴沉,才觉得有些忍受不住。”

    那背后少年并不言语,只是低低地‘哼’了一声,显是对他极为不满。那老者也并不辩解,如此沉、沉默了一段时间,萧原突然说道,“这《周易》一书,我每每读来竟是觉得苦涩艰深,竟也第一次有了放弃的念头,你说这是为什么?”

    那老者盯着卦摊上的那本《周易》若有所思道,“命理一说,本属天道。仙机难窥,何况是惶惶天道。我辈之人不过是假借古人之言,赖以求生。如今道教盛行,这本书你拿去看吧,虽然其中也有诸多艰深之处,但是大道一途,本就多磨难,你细细研读,想来收获也定不会少。”

    那老者说完,从卦摊诸多书籍之中找出一本书,萧原望去,虽然那本书破旧不堪,但是书面上那三个字却是清晰如新,赫然是【道德经】三字。萧原也不推辞,接过那本书,塞进了怀里。

    那老者突然又说道,“小原,你我相识五年,你我之间虽相差数十岁,但是倒像朋友多一点。我知你素来不喜人说教,但是想有些道理你还是要明白的。”

    “这个世上,本就诸多纷争,有诸多不平之处。你生性冷淡,不愿管他人之事,也不愿受人恩惠。但是,这个世上,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避就能避得开的。为人处事,还是要记住这‘坦然而行,依附本心’才是。

    老者见萧原这次竟是出奇地没有反驳,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笑道,“这五年,我受你影响,这不喜受别人恩惠的脾性倒也见长。这块玉佩,就当做今天的药钱吧。”

    萧原向那老者手上望去,原来是一块色泽暗淡的玉佩,显然不是什么上好的玉石所制,他点了点头,将那块玉佩接了过来,淡淡道,“那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老者点了点头,萧原转身而去。那老者看着萧原渐渐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天道难窥啊,天道难窥,也不知我这样做是对是错。”一时之间,脸上尽是茫然凄楚之色。

第三章 奇人

    月色如水,繁星点点。

    “妙手帮”众人早已睡下,萧原一个人静坐于庭院之中的一处石凳之上,举头望着浩瀚夜空,双眉紧皱,似是若有所思。

    自数日前,从那卦摊老者手中,得到那块玉佩,萧原这几日却是心绪不宁。每每夜间熟睡之时,他冥冥之中,总觉得,内心深处却是豁然会出现一团光亮,与那玉佩之上所散发的黯淡色泽光芒,遥遥呼应。

    但是,这种感觉却只出现在昏昏欲睡之时,只要萧原甫一睁眼,那种奇妙的感觉便消失地无影无踪。枕畔那块玉佩,依旧是那般色泽,光彩全无,几于路边顽石无异。

    被这种玄妙感觉纠缠几日,萧原却越发觉得心绪烦躁,每每夜不能眠。今日,这种感觉却是愈发强烈,直搅得他心烦意乱,他索性推枕而起,于这院中静坐沉思。

    萧原呆呆望着那夜空之上的繁星点点,只觉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觉,那九天之外的景象,似乎什么时候自己也曾看过。这般想着,竟是一时看得痴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淡淡声音,突然在他背后响起。

    “这么晚还不睡,是有什么心事吗?”萧原愕然回头望去,见背后立着一人,那人身形矮胖,却是大手大脚,却正是这“妙手帮”的帮主。

    萧原微微一愣,这才起身说道,“帮主”。帮主摆了摆手,淡淡望了萧原一眼,目光瞥过他手中那玉佩之时,却也是微微一震,不过转瞬便恢复如初。那帮主也知萧原清冷古怪的性子,见萧原并不回话,也不再多问,也便像萧原那般,托腮静默望着那苍茫夜空。

    一时之间,两人沉默不语,许久,帮主才开口说道,“你别看我如今身形这般,想当年,我也是在江湖中纵横一时的人物。你去江湖上打听打听,又有几个人不知道“玉面小白龙”的名声。”

    帮主丝毫不顾萧原愕然吃惊神情,继续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说道,“我‘妙手帮’绝技,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学得来的。尤其这身法一技,最重身随意动,今日见你有些许烦躁,本帮主便教你这其中精妙所在吧。”

    他说到这‘妙手帮’绝技,却是神采焕发,像是一个屠夫在闹市之中炫耀自己的刀技般。萧原无奈之间,却见那帮主长身而起,衣袖一摆,就那般在庭院之中闲庭信步似得慢慢踱步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身法,分明像是一个屠夫,绕着一头待宰的猪,细细观察那头猪,研究从何处下刀,什么时候下刀般。”萧原心中无奈想道。

    也不知这般闲庭信步了多久,萧原只觉自己瞌睡又起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一阵恍惚,眼花缭乱之间,只见那帮主身形越转越快,到了最后竟是不能看清其身影。又过许久,那身影却是渐渐慢了下来,但是那般行走间,却是举足之间皆是无上气势,竟似是连半点烟火之气都没带得。

    萧原方待要揉揉眼睛,仔细看去时,却见那帮主缓缓踱步到自己身前,微微笑道,“我‘妙手’一帮的兴旺,本帮主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奥。这无上身法,你要勤加练习,本帮主我就先睡去了。”

    说罢,大摇大摆地隐于夜色之中,又哪里有方才那般灵动无上的气势和步伐,只留碎了一地节操的萧原呆立在当场。

    如是,又过数载——

    ‘归云’城以北五里,有座海拔不算很高的山峰,因为毗邻灵山‘通玄山’,当地人为了蘸一下灵气,便将这座山命名为‘小通玄’。

    这‘小通玄’不知是否真的沾了仙气的缘故,周围竟也是花草繁茂,青山绿水,加上山脚下又有旧时的几处古迹,倒成了这‘归云’城方圆数百里之内算得上有名的胜地。只是山腰之上,道路崎岖,怪石嶙峋,而且山顶之上,除了一大片青翠的竹林外,也别无他物,所以也就鲜有人至。

    萧原自幼就生活在‘归云’城,幼时每有烦心之事,便尽力攀到山顶,对着茫茫林海大声呼喊,倒也能起到纾解心绪的功用。只是,自打他加入‘妙手帮’后,整日和帮中一些同龄的孩子混迹在一起,再加上那紫兰古灵精怪,整天跟在他身后捉弄他。他虽然素不喜与人打闹,但不知不觉间,脾气竟见温和,烦恼忧愁之事也越来越少,这‘小通玄’自然也是许久未至。

    数载之前,师傅带他们在城东教习他们所谓的‘妙手帮’绝技,之后,紫兰整日在他面前卖弄‘轻灵’技巧。

    再加上那夜,帮主虽在他面前展示了奇妙步伐,但是却没有告诉他任何诀窍和方法。日后萧原虽百般询问,帮主总是打个哈哈,以一句“怕是你那夜梦游了,本帮主如此身材,又怎能做那般大煞风景,与我这身份不付的滑稽事情”敷衍而过。

    萧原无奈,只好每日苦思那夜帮主身法,虽是没有丝毫进展,但是他心绪烦躁情绪倒是愈发平定下来。这几日,紫兰又在他面前呱噪,说“什么朽木不可雕,几年过去了,竟是连她身法万分之一都不曾学到”。他虽然不想与人争锋,但是年少气性,自然也就多了几分争强好胜。

    他苦想几日,倒也想出来一个能锻炼身体轻灵的法子,将重物附在双腿之上,每日从山底攀到山顶。

    他抬头望了望这座山峰,当下紧了紧衣带,奋力向上攀去。如此半个时辰,他已是满头大汗,这路程却也只不过是刚刚过了一般而已。他拭去脸上汗水,看着周围人迹越来越少,再不停留,继续向上攀去。

    这次,大概一个时辰左右,他才攀到峰顶,已是精疲力竭。一阵清风吹过,萧原顿觉心情舒畅。他望着茫茫林海,似是想起幼时之事,忍不住对着那片竹林高声呼喊了起来,声音在碧海云天之间来回飘荡,竟是久久不能消散。

    “大好时光,正是入睡时,你喊什么喊,扰了我的清梦,你拿什么还我?”

    那声音虽是低沉,竟压过萧原的喊声,象是停滞在这碧空之中的一朵白云,任你如何,竟是不会消散。萧原心下错愕,向四周望去,只见这山顶之上除去这茫茫林海,就只有碧空白云,除却自己之外,哪里还有人影。

    正在他错愕间,那道声音突然又从那片竹林之中响起,“找什么找,你找到我又如何?”萧原顺着那声音望去,只见在那片竹林中的一颗竹子上,一个身穿墨绿道袍的男子正仰面躺在那竹子的树梢上。那树梢不过手指粗细,那人却躺在上面,随着树梢上下晃动,但丝毫不见有落下来的趋势。

    萧原望向那人,虽然看不清他的面貌,但是隐隐觉得此人周围竟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清气,挥之不去。萧原对着那人说道,“这里又不是你家所开,我在此处游玩,又关你何事?倒是你,躺在这树梢上面,装什么高人?”

    那人显然一愣,树梢竟然抖动地更加厉害。他突然从树梢上面站起,从背后拿出一样物事,萧原望去竟是一个紫红色的葫芦。

    萧原不再理会那人,正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突然觉得脸颊之上生疼,象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他顺手摸去,满脸竟是湿漉漉的水珠,闻上去竟有一股呛鼻的味道。

    他心下大惊,却突然听到一阵大笑,转头望去,那道士正在面带笑容望向他,不过那笑容之中满是奚落嘲樊意。萧原大怒,说道,“你想干嘛?”那人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笑道,“你小小年纪,竟然不知道该尊重长者。如此心高气傲,我只不过是想给你点教训。”

    萧原自小独来独往,最不喜受人管教,如今这道士第一次相见,就如此奚落于他,他顿时大怒道,你给我下来。”那道士又拿起身边的葫芦,喝了一口,笑道,“你给我上来啊。”

    萧原大步走向那颗竹子,用尽全力,踹向那根竹子的主根。那根竹子在巨力之下来回摇动,那人也随着竹子来回摇动,但是丝毫不见落下来的趋势。萧原见那人脸上得意之色更盛,突然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慢慢割向那竹子。

    如此大概一个时辰左右,正当那人等得不耐烦的时候,萧原一脚踹向那根竹子的缺口之处。‘咔嚓’一声,那根竹子,竟应声而倒。那人脸上露出错愕神色,想不到这少年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毅力。只是,那道士却并不惊慌,低低喝了一声,那根竹子竟然就这样横空立在了半空中。

    那道士脚下迅速移动,转瞬之间从树梢,移到了横放着的主干之上。他正想说话,却突然盯着北方的那片天空,脸上神色一肃,眼中却多了几分笑意。

    萧原随着那人望去的方向,只见北方空中本是停滞的一朵白云,竟然急剧地向他们所在的方向飘了过来。

    那道士再不迟疑,脚下一动,身形随着脚下的竹子落到了场中的一块宽阔的地方。他刚刚立定,右手向着萧原一挥,萧原只觉得一股大力从他脚下升起,直稳稳地把他送到一个比较僻远的地方。

    萧原刚刚落地,就见自己刚才所站立的那片竹林中的无数翠竹,竟然齐腰折断,横空向那道士飞来。那道士道袍突然无风自动,整个身躯向后移动了数丈。他身躯刚动,数十根竹子竟斜插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

    然更多的竹子却是像有人指挥般,前端竟然直立起来,遥遥对着那道士,上下晃动,竟是在像挑战般。那道士却不管这些,取下背上葫芦,低低地喝了一声,“长”。那葫芦竟然瞬间变大了数十倍,他一跃而上,那葫芦看似缓慢实则迅速地向半空飘去。

    就在那葫芦飘到半空之时,那无数根竹子突然从四面八方,一起飞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那葫芦竟然又往上拔高了一尺。与此同时,无数竹子在那葫芦下方,竟然织成了一道竹网。

    那道士避过这番攻击,脸上竟然没有丝毫放松的神色。果然,那道竹网突然从中间断裂开来,无数竹子落望地面的同时,地面之中突然有无数巨石破地而出,向上飞来。

    那道士小声骂了一句,整个身体从葫芦之上翻了下来,脚尖一挑葫芦,将葫芦挑在了自己的背上,然后反手拍了拍,显是爱惜至极。

    就在此刻,那无数锋利石块,已然到了他的面前。他突然大声一喝,原本平静的空中竟突然起了一阵狂风,风中隐隐有雷声,竟象是从九天之上引下的天雷。

    他右手食指一指,那狂风突然之间又是电闪雷鸣,直接击向那数块锋利岩石。那些岩石本是极其锋利,在这阵狂风面前,竟然转瞬之间被击中,化为齑粉。

    不等那道士稍有喘气的时机,无数火球竟然从那道士上方直接落了下来。看那架势,象是非要把那道士烧成烤猪才罢休。那道士又是一个翻身,变成正面面对着那无数火球,他突然张嘴一吸,背后葫芦中一道水柱被他吸入口中。

    他见那火球越来越近,突然张口就喷。这葫芦中的酒本就不是凡品,此刻,再加上他已经用上法力,足可断金裂石,何况是扑灭这些看上去并不怎是熊熊的火焰。

    那道酒柱在那些火球面前,结成一道水墙。那些火球果然在火球面前一滞,来势放缓。正在那道士得意之极,那无数火球突然间火焰大盛,竟把一道酒筑成的水墙烧了个干干净净,又往下飞来。

    那道士脸色大变,半空之中却突然传来一阵笑声,接着,就听到“这‘嗜酒’烈焰是我新近从炽烈老道的丹炉里偷来,稍加修炼而成,今日是初现,你嗜酒如命,也算是你的幸运啦。”

    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那声音婉转柔美,竟象是从九霄之上传下来的渺渺仙音。

    那道士对着半空之中骂了一句,“幸运你个头啊,你怎么不早去投胎?”说完就飘落在地,那无数火球本是在那女子发话之际停在了半空,此刻听到那道士的话,突然象是受了什么奇耻大辱般,火焰竟然又旺盛了一倍。

    那无数火球又飞了过来,不过此时,那些火球象是在追那道士背后的葫芦,倒像极了嗜酒如命的人,闻到陈年佳酿的味道的样子。

    那道士大声惨叫了一声,竟然绕着山顶跑了起来。一时之间,漫山遍野都是那道士的惨叫声。

    碧空白云,竹林清风,火球追逐着那道士,萧原看着那场内的景象,突然想起刚才那道士在树梢之上怡然自得的神色,不仅哑然失笑。

    半空之中,那朵本是激剧飘动的白云此刻却是停了下来,象是望着场中的景象,萧原隐隐觉得那上面似有阵阵笑声传来。

    正在错愕间,一道身影从上面飘了下来,直落到他的面前。

第四章 法宝

    数日之前。

    东海某处,有一妙地,群山环绕,鸟兽绝迹。

    群山之间,却有一天然湖泊,澄净如镜。其中水气蒸腾,水流潺潺,却是一得天独厚的温泉之处。

    从氤氲蒸腾的雾气之间,一前一后走出两道身影。那两道身影蹑足而行,不时环顾四周,显是颇为小心翼翼。突然,走在身后的一道纤细身影,一掌拍在前面那道身影右肩之上。

    前面那道身影猛然惊起,环顾四周之后,见并无异样,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转身怒视身后那道身影。

    身后那道身影却是对那如刀斧般射来的目光无动于衷,轻轻拂了拂身上衣襟,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们入自己宗门,干嘛还要像做贼一般?”

    身前那道身影给了她一个白眼,并不多话,转身继续向前走去。身后那道身影重重哼了一声,见那人并不搭理自己,无奈之下,只好也继续向前行去。

    又如此这般行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两人却是来到一处极为阴暗的地穴所在。这地穴却是一路曲折向下,也不知通往何处。

    这地穴之中却是透着一股极为凝重的阴冷气息,方才还氤氲蒸腾的热气,到了这里却似是被什么无形的屏障给阻挡住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在前面的那道身影显是对此处颇为熟悉,绕着地穴中林立密布的钟ru石左转右转,几经周折之后,才缓缓放慢了脚步,最终在一处绝壁之前停了下来。

    他先是对着那万丈绝壁之下望了一眼。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从绝壁边缘,轻轻拉出几道纤细的丝线,这般拉扯了大约数刻钟的时间,那纤细丝线才被缓缓拉了上来,露出丝线末端的几个金色圆环。

    那纤细身影对着着那几个金色圆环盯了许久,然后又望了望那万丈绝壁之下,许久才恍然喊道,“好你个道宣,你竟然能想出这般方法,你真是想法宝想疯癫了。”

    那被称作道宣的身影,丝毫不理会这纤细身影的话语,将那数个金环收入怀中,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衣袖一震,转身就走。

    那纤细身影望了望那万丈绝壁,隐约可见云气雾霭翻转之间,一块黝黑巨铁,散发着摄人的冰冷气息,矗立在这万丈之深的深渊之中。她只觉全身一冷,心中一颤,再不犹豫,转身紧随那道宣离去——

    萧原向面前的人望去,只见那人素颜素衣,但却是容颜极美,如出水芙蓉,山谷幽兰般秀丽。那女子见萧原向她望来,竟是粲然一笑,萧原隐隐觉得竟有一股惊心动魄的狐媚之气。

    场中的形势此刻却又是一变,只见本是在满山奔跑,狼狈至极的道士,此刻却突然停住脚步,面向那无数火球。他眼中突然红光大盛,不知是被那火光所映还是那道士愤怒之极所致,只是那些火光在那道士直视下,竟突然停止不前,上下晃动,倒像极了人在恐惧颤抖般。

    那道士看着眼前的这些火球,竟满意地点了点头,来回在这些火球面前踱着步,小声絮叨着什么,竟象是在说教般。

    场外那容颜绝色的女子,见到这景象,竟然破口大骂了起来,“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倒忘了是谁吧你们从那丹炉之中解救出来,此刻倒忘了老娘,和这酒鬼谈起酒道来了。”

    那无数火球闻听此言,又齐齐转向那女子。那道士突然又咳了一声,无数火球又转向那道士。如此反复,这两个世外高人竟然对着无数火球,似是争风吃醋起来。萧原看着这景象,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今日之事真是多怪,他今日笑容的次数怕是胜过往日数月笑容的总和了。

    他身旁站立的女子,见萧原脸上露出笑意,竟象是受到奚落般,衣袖一挥,萧原只觉得一股大力拂来,只是这次没有飞往他的脚下。

    他只觉得自己如受重击,整个身体向后飞去,如此直往后飞了数十丈,才堪堪停住,眼看整个身躯就要砸向那片竹林时,他怀中突然闪出一道青光,缠绕在他的身躯的周围,托着他缓缓向地面落下。

    在将要落到地面时,萧原突然脚下一错,避开了被折断的竹子的主干和几块岩石。那女子‘呀’了一声,显然是没有想到,这少年能够避开这一击,更令她惊讶的是,这少年在大难之前,竟丝毫没有慌张之色,连落地的环境都观察地如此仔细,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只是,此刻容不得她去多想。只见,那道士,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个布袋,那无数火球竟然乖乖的钻了进去。那女子气的咬牙跺脚,突然脸上闪过狡黠的笑容,往前走了一步。

    她望着那道士,嘴里突然低声诵道,“**之内,四宇之间,万物灵长,以我为媒,去。”她话音刚落,原本还算安静的山顶,突然大噪。

    只见四面八方,无数动物竟然汇集过来。一时之间,这个山顶上还算宽阔的场地上,满是飞禽走兽。那些动物竟象是有人指挥般,围着那道士,围成了三层。最里面一层,密密麻麻地竟全部都是蛇,它们高抬着头,露出血盆大口,遥遥对着那道士。中间一层充斥着许多豺狼虎豹等凶猛的动物。最外一层竟是无数飞禽。

    那女子突然说了一句,‘去吧’,这三层动物竟然同时发动了攻击。

    那层蛇在距那道士一丈之遥处竟全部停了下来,其中一个方向,无数蛇竟然往后退了退,片刻之间形成一个缺口。

    第二层的无数豺狼虎豹从这缺口中飞奔了进去。那道士左支右绌,显然不想伤害这些动物。

    突然之间,无数只飞禽,迎面飞来,直飞向那道士的面门。那道士默念法决,面前突然多了一道闪闪发光的光墙。那些飞禽再也无法前进。但是,那女子脸上却突然露出得意的笑容。

第五章 法宝(下)

    中土,通玄山以北三十里,有山名小通玄。

    正是初夏时节,小通玄山巅之上,却也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大片竹林在微风吹拂之下,瑟瑟作响,一眼望去,满目青翠,心旷神怡。

    但在竹林另外一侧,却是满目狼藉,碎石残竹杂七竖八地铺满一地,显然是方才,这处经过了一场颇为激烈的争斗。

    在那碎石残竹边缘,如洗碧空之间,却有数十只形状怪异的鸟,不住盘旋。在碧空之下,却是立着三人。其中一人,身着白衣,如泄长发随意搭在,若削双肩之上,顾盼回眸之间,那绝色容颜之上,却是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狐媚之气。

    她目光所及之处,却是长身立着一个身穿墨绿色道袍的年轻男子,那年轻男子此刻却是颇为狼狈,身形急转之间,却始终避不开那数十只飞禽的攻击。只是他眼中笑意盎然,也不知是未尽全力,还是自得其中。

    突然,那道士脚下一绊,身形一晃,大叫‘不好’,反手去摸背上的葫芦时,早已不见。再往前看去,只见数只形状怪异的鸟,已经叼着那葫芦飞到了那女子肩膀上。

    这番动物的攻击,竟是防守在先,诱敌在后,其目的却是夺取自己的葫芦。那道士一时间,满脸颓败之色。

    那些飞禽走兽,见葫芦已然得手,也不再纠缠,一时之间退得一干二净。

    那女子似是还不甘休,竟然拔开那葫芦上的木塞,右手食指一点,无数酒水从葫芦之中飞了出来。她淡然一笑,右手在半空中画了几笔,那无数酒柱竟然在半空之中凝聚成一根宽约三尺长约一丈的水棍。她右手虚握那根水棍,那根水棍竟是被灼烧般,响起了滚沸之声。

    从棍顶开始,那水珠竟然颜色泛黄,转瞬之间变成了赤金之色。片刻过后,那原本酒水做的棍棒,赫然变成了一根闪烁着金黄色光芒的棍子。那女子不顾场中道士的惨叫,一棍砸向那道士,‘轰隆’一声,那根棍子砸向地面,一时之间尘土飞扬。

    那女子见此情景,似是非常满意,拍了拍双手,竟席地而坐,同时对着萧原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萧原少年心性,本是对她刚才举动不满至极,但此时见她举手投足之间,竟全部都是无上道法,刚才挥向自己那一击,想必也是为了让自己不受鱼池之殃,当下向那女子走了过去。

    他望向场中,透过那浓浓尘埃,依稀看到那道墨绿身影,正在抱着那根现在不不知水做的还是金熔炼的棍子,泪流满面,显是伤心到极致。

    那女子倒是一脸淡定,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萧原,突然伸手向萧原的怀中伸去。萧原吓了一跳,往后一跳,那女子动作竟是迅捷无比,还不等萧原再有所反应,她手已然伸入萧原的怀里,片刻之后,又缩了回来。

    萧原望向那女子,那女子正在盯着手中的一样东西仔细看着,萧原细细看去,正是前几日那卦摊老者送给他的那块玉佩。那块玉佩色泽暗淡,毫无奇异之处,那女子眼中却全是讶异神色,不知道她从那玉佩中看出了什么。

    此刻场中那道士,似乎是哭累了,竟抱着那根棍子,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女子,双眼血红,显是愤怒至极。

    那女子似是料到他过来般,似是在自言自语道,“这个月,好像斋主酒窖里面的佳酿又少了很多啊,不知道斋主知道了怎么办?”

    那道士本是气势如虹,一往无前向那女子走来,听到这句话,竟然脚下趔趄,差点将手中的棍子扔了出去。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泄了气般在那女子身侧坐了下来。他见那女子正在把玩着一块玉佩,不仅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失声道,“什么,这难道是……”

    那女子脸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当下点了点头,说道,“嗯,若我所料不差,此物当是那件失落许久的东西。只是,我用灵力遍察其全身,竟没有发现丝毫灵力。若不是刚才那少年被我拂落时,周身发出一道灵力纯净的青光,我竟然不会知道此物在那少年身上。”

    那道士望了望身后的少年,若有所思,许久才缓缓道,“天下机缘本就渺不可测,这少年想必和师叔有不可知的关系。”

    他转头见那女子还在把玩那玉佩,显是爱惜至极,不仅讽刺道,“苏宛,你这活了几千年的老狐狸,不会也去抢那小子的东西吧。”

    那被叫做苏宛的人双目怒视眼前的人,突然右手用力,将那块玉佩用力砸向那根浑身泛着赤金色的棍子。萧原大惊失色,本想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

    那玉佩应声而碎,但是碎片竟然凝在半空中久久没有掉落,苏宛眼角含笑,这一刻竟是百媚而生,她突然咬破指尖,那指尖的血滴缓缓流出,飘向半空中凝立的玉佩碎片。

    片刻之后,两者竟是融为一体,只见暗绿的玉佩碎片中,那血滴缓缓流动,竟象是有了生命般。她含笑面对着那道士,笑道,“你也不要舍不得啦,这少年既然和你师叔有莫大的关系,我适才观他心性,也是一个心地至善的孩子,你就送他一件礼物吧。”

    那道士苦笑道,“我道宣一生最是吝啬,想不到还要送东西给别人,不过也好,这些宝物留着也不知道还能留到什么时候,索性我也做次大方的人。”

    他话语刚落,眼中血色如刚才场中一般,那血色双眸对着那破碎玉片凝视而去,那破碎玉片竟渐渐融入那根长棍中,本是泛着赤金色光芒的长棍,片刻之间竟全身变成了绿色。然后他双手疾挥,双手中指之上各一枚金色圆环脱落下来,不住旋转,分别向那根长棍的首尾两端飞去。

    道宣待那两枚金色圆环牢牢套在了那长棍之上后,才缓缓吸了一口气,右手一挥,那道碧绿色长棍落到他的手中。

    他显然是对此物极为满意,点了点头,又打量了一下,随手递给旁边的萧原。萧原一愣,随即接过那根棍子。

    不待他要说话,道宣抢先说道,“这棍妙用无穷,想来你此刻不能体会。日后机缘巧合,你必能神悟。虽然我不知道你和我师叔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但看来师叔早有打算。这样东西也就算作我们两个给你的礼物啦。”

    萧原凝视着手中那根长棍,突然心思一动,那根长棍竟然又重新化成一块玉佩,缓缓落入他的手中。他缓缓凝视着那玉佩,只是觉得通体舒畅,有说不出的畅达豁朗之感。

    他顿时大喜,知道自己得了一件宝物,自从受过那老者的教导后,他也不对别人的馈赠和恩惠斤斤计较,加上他又是少年心性,此刻只觉得自己甚是幸运,他刚想对那两人道谢,突然觉得身旁两道劲风一闪而过。

    待抬起头时,碧空白云,偌大山顶空阔之地,又哪里有人影。

第六章 云起

    中土,通玄山,玄元门。

    这万仞高峰之上的月色,却是极美的。繁星闪烁间,隐约可见一条条形似丝带的星群纵贯其中,远远望去,浩瀚辽阔至极,当是传说中的那九霄天河。

    传说,亘古之时,天地未分,宙宇四合之内本是一片混沌。

    先有盘古大神一斧劈开混沌遂为天地,后盘古大神羽化之时,身躯化为天地万物,始有三界之分;又数万年,后原始天尊秉三清之气而生,始创仙界。

    这原始天尊有徒三人,据说其中一人,天生法相,额间生有一眼,相传就是这九霄银河化就。

    只是此人虽天生法相,但一颗道心,却是不循常道。千万年间,却是炼就一颗半魔半仙之心。以致,数万年后,却是引起一场神魔之战,终踪迹杳无。

    这却是题外之话。容后再表。

    话说,这通玄山山顶主脉殿群,琼楼阁宇之中,虽未燃半只烛火,但是主峰守护仙阵,能聚万千星光,是以这通玄山前山殿群之间,也是光芒耀眼,璀璨夺目。

    通玄山主脉,前山与后山之间,却是有一万丈深渊,名为潜龙。那九霄之上的万千星子,到了此处,却犹如惧怕一般,竟是躲入了厚重云层之间。是以,这通玄山后山,方入夜,便陷入万丈黑暗之中。

    偶尔能听到风过峡谷的呼啸之声,但更多的却是,寂静,黑暗,停滞。

    在这星辰都后继无力的绝渊之间,突然有两道淡淡光芒闪过,透着那淡淡光芒,隐约可见两道浓重如墨的身影,从绝壁之上一跃而起,向另外一侧跃去。

    那淡淡光芒,不过持续转息,便刹时散去。那两道浓墨身影,霎时又与黑暗融为一体,再无踪迹可循。

    通玄山,后山,在后山极后所在,却有一处禁地,非玄元断刺不得入内。那禁地乃是在一处千万丈绝壁之上而凿就的石穴。

    此刻,石穴一角,暗灰色石壁之上,一只白烛却是已然燃去十之七八。烛火因烛芯过长,跳动不已,石穴之中也是时明时暗。

    在这烛火之下,此刻却是长身立着一人。这人全身裹在,一袭黑衣之下,周身不见任何灵力气息波动。

    他本是闭目养神,突然他耳廓一动,双目豁然睁开,屈指轻弹间,那白烛多余烛蕊,却是悄然断开,倏忽消失。他淡淡望向右手手掌,那过长已断烛蕊,却是摊开在他右掌掌心之中。

    他凝视那烛蕊许久,突然淡淡说道,“有何发现?”

    “通玄山以北三十里,有一归云小城,苏穆师伯这旬日之内,都在那西坊处测卦卜算。”他身后灯火之中,突然涌出两团黑暗,一道沙哑声音,从其中一团轻飘飘传出。

    “这数载之内,师兄竟是难得,没有再消失踪迹。可曾在那归云城中,发现有什么特殊现象?”

    沉默许久,那其中一团黑暗,又淡淡说道“那小城之中,玄道众人虽说不少,但修为在玉清之上者却是寥寥。至于天地至宝,我们数夜探寻整座城镇,也并无发现。”

    这次声音竟是又突然一变,由沙哑变为似金属相交的金铁之声。

    “不过,其中有一少年,却是与苏师伯颇为亲近。不但与苏师伯相谈甚欢,苏师伯更是将一块三清玉珏给了那少年。”

    那灯火之下的身影,闻听‘三清玉珏‘,却是双肩一震,喃喃自语道,“三清玉珏,若无通灵之体,怎能自行领会我门心法?难道,那少年竟是……”

    他身后那两团黑暗,似是并不知晓那他此刻心中所想,话语之声又转为空洞悠长,淡淡说道,“而且,据我们观察,这少年这数日之内,身畔气息间竟是隐隐多了一丝阴冷之气,若是我们所料不差,那阴冷之气,十有**是和那件东西有关。”

    从这两团黑暗涌入这石穴灯火之下,不过片刻,这两团黑暗面目不可目睹不说,话语声线竟是瞬间变了数种,但是语气之间,却是无忧无喜,平淡至极。

    “嗯,你是说……”他话语至此,却是再不多语。

    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透过石壁之上的洞口,向远方漆黑的夜空望去。

    许久,他才淡淡说道,“你们且放下其他任务,先暗中跟随那少年。若是那少年遇险”,他话语一顿,却是重重叹了一口气,方断然说道,“若是那少年遇险,不能自救,你们可以现身相救。”

    “你是说为了那个少年,我们两个可以暴露身份?”一直平淡的语调,方听到他那句话,却也是微微一愣,语气中已然带了一丝惊诧。

    不过未等那人回话,那两道黑暗却是微微一动,轻俯一下,似是行了一礼,然后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那石壁之上白烛,在那两团黑暗方才所在位置,撒下的斑驳光影。

    中土,通玄山以北,归云城。

    月色如水,经过了一天劳累的帮中诸人也早已入睡。

    萧原心下却是久久不能平静,白天的种种见闻,让他隐隐对大道一途有了新的认识。但是具体是什么,却又很模糊。那种感觉象是倒影在水中的物体的影子,虽是可以能够看得到,但终究不能亲身体会。

    此刻,他坐在院落中的石桌前,望着石桌上的那本【道德经】若有所思。日间,他已翻看过这本书,这本【道德经】除了市面上流行的原本外,最后竟然又附带了一些口诀。

    在那些口诀之下,有几个蝇头小字,虽经诸多摩擦,已然模糊不堪。但是他仔细辨认,倒也认出那几个字,乃是【玄元心法】四个字。

    他初读这篇口诀本是觉得这口诀所载,竟是比那《周易》一说,更加艰深,有些地方拗口不说,甚至连句读表意,他理解起来都觉得无比艰深。

    只是日间在‘小通玄‘山顶,遇到那苏宛和道宣的一战,他心中隐隐觉得似是对这篇道法有了新的理解,所以才在诸人都睡下之后,一个人来重新翻看一遍那篇口诀。

    只是,他此刻越是想静下心来,越是觉得心下焦躁,蓦然间竟有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升起。隐隐然之间,他只觉,心底一片混沌,万千纷乱碎片,不断从他脑海之中闪过,只搅得他头疼欲裂。

    他心中一惊,心神分散之际,那股无名之火,却是陡然又旺了几分,瞬间从他心底,直往心头之上燃去。不多时,他双目之中,已尽是炽热火焰般的光芒。他只觉眼前一黑,似是再有片刻,他就会陷入那无穷无尽,永不超生的黑暗之中。

第七章 拨云

    萧原大惊之下,只觉通体变得冰冷无比,刹那之间,四肢竟是不能移动分毫。正在这时,他脑海之中,突然光芒一闪,那日帮主在这庭院之中,闲庭信步般的步伐在他脑海之中一一映现。那般不带一丝灵力的身法,因他所知有限,在那日看来,也不过吃惊之外自觉一番滑稽之感。

    今日这般状态之下,他心头乍起当日映像,却是身形不由一动,绕着那庭院,左行右转,竟是如那日帮主般,闲庭信步起来。若是有人在场,见了萧原这般,摇摇晃晃,脚步极不协调的步伐,也定会如他那日般,有种滑稽之感。

    只是,萧原却觉得体内烦躁情绪随着身形转换,却是渐渐归于平静。这般持续刹那,心头那股无名之火却也是渐渐平息了下来。与此同时,他怀中突然传出一丝清凉,那道清凉从胸口之处,转瞬之间就遍布全身,一时之间竟然压过了他心中燃起的那团无名之火。

    他虽然不知道这团火燃起来后会有什么后果,但是那股无名之火刚刚燃起之时,他只觉得灵台之间突然一片混沌,象是被蒙上了一层尘埃。此刻那清凉之气,顿时让他觉得灵台为之一明,一股说不出的畅快遍布全身。

    其实,萧原不知道,这股无名之火,乃是修习【玄元心法】之人初期所必须经历的过程。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能克服这蒙蔽本心的火焰之人才算真正意义上踏上修道一途,才有可能一窥天道。如若不幸,未经过此关,则有可能走火入魔,就此沦为魔道。

    他平复了一下心绪,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那物事在月光之下,突然青光大盛,依稀可以看得出里面一个血丝在缓缓流动,正是日间那苏宛和道宣炼制而成的玉佩。

    他突然忆起白天之事,心下一动,那碧绿玉佩转瞬间竟然变成一页玉简。绿地血字竟是格外显眼。萧原仔细看去,那行行血字不知是玉佩中本就所有,还是日间苏宛精血所化,竟是娟秀异常。

    那玉简所载,前半部分竟然和那【玄元心法】心诀一模一样,后半部分却是讲的什么天地灵气,以我为媒的通灵之说。和前半部分显是两种不同的修道之说。

    再后面竟是密密麻麻的血字,他一一读去,隐隐觉得是对前面两部分的解说。这玉简所载其实也不过数千字,但是他一一看来,更加混乱,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哪处才是正道大途。

    只是他内心隐隐觉得,这玉简的第二部分所载,和那【道德经】中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隐隐中有股契合之意。只是具体哪些地方相似,他却全然不解。

    安静的院落中突然响起一阵声响,萧原随着那声音望去,只见一只小鸟在夜色中向一颗巨大的树木飞去,将要落下时,它双翅突然收缩起来,片刻之后,一阵微风吹过,那只鸟儿竟然借着这微风轻松地落在了那颗巨木的树梢之上。

    萧原心下大动,隐隐之间似是把握到了什么,白天见到的苏宛和道宣打斗的场面,一幕幕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断竹,巨石,天火,酒水,金柱,那些得心应手,随手拈来的五行之力,本就是属于这大自然的。

    【融入其中,万法归元】,他脑海中突然显出这八个字。

    他灵台之中似是感受到他所思所想,一股清凉之气,从胸口处瞬间绕着全身转了三十六周天。他胸口之中同时燃起一股淡青色的火焰,虽不甚明亮,萧原却真切地感受到它所传来的温暖。

    那玉简之上的字,突然跳脱出来,立在半空之中,散落成一圈,萧原心有所动,手指随意指去,那些血字竟然光芒四射,把这个夜空映成血红之色。胸口中的那多火焰似是感受到这些光芒,竟然越燃越旺,如此,大概指到第九个字的时候,那些血字突然散去光芒,重新落回了那页玉简之中。

    他心下稍有放松,那页玉简突然就化成一根碧绿色的长棍,落入他的手中,萧原心念一动,手上用力,那道长棍突然青光四射,竟想要掩盖住这皎洁月光。如此一炷香后,萧原突然感到有些许疲劳,那长棍,转瞬间变成一块玉佩,飞回到他的怀中。

    归云以东千万里,东海某处,氤氲蒸腾水气之下,却是万丈碧波。

    在这万丈碧波之中,却是突兀地悬浮着一块方圆数百丈的巨岩。岩石之上,有一山洞,得妙法而存。直把万丈碧波生成的滔滔水Lang,给硬生生挤开了三尺有余。

    此刻山洞之中,一片漆黑,唯一角一处石榻之上,有一点金光。金光之侧,隐约可见一个盛装女子,长发轻挽,双目紧闭,似正在冥思。

    她双目突然睁开,抬头望向数丈之高的洞顶,双眸精光四射,倒象是要穿透那山洞洞顶上的岩石,直上九霄。

    她突然粲然一笑,那笑容中,隐隐看去,竟是含了三分会意,三分赞许,三分期望,另外一分倒象是自嘲。洞口之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她向洞口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墨绿道袍,背上背着一个葫芦的道士,正向她迎面走来。那人正是道宣。

    那女子右手食指一点,洞壁之上一处火烛突然燃了起来。一张面若桃花的绝美面容,映在道宣的眼眸中,正是日间同道宣打斗的苏宛。

    她淡淡地说道,“刚才你也有反应?”道宣点了点头,说道,“那少年竟是如此聪慧,想不到一夜之间,就领悟到你注入在那玉简之上的法诀的入门篇,竟然顺利过了筑基期。”

    苏宛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只低头向着身前淡淡望了一下,她身前三尺之处,却是凭空漂浮着一朵半开芙蕖,芙蕖莲蕊之中,一颗光芒耀眼的金丹浮在一小块青石之上。

    那青石却是色彩全无,几被那金丹光芒所湮没。但是她一双俏目,分明只容得下那方小小青石。她面容虽是平静无澜,但是心中却早已是惊涛骇Lang,“人妖殊途,这是千百万年来,众生修行都知道的事实。若有人能破界修行,除非……”

    她心下想到这里,却是心神一震,面色瞬间变得异常苍白,竟是再不敢往下想去。“古往今来,以一身通三界修行者,唯一人,那人唤做擎苍。”

    一时之间两人各怀心事,都沉默不语,突然一丝冰冷气息,从道宣身畔散发出来,直向外蔓延而去。不多时,这本是在依附那温泉而建的石洞,竟是变得阴寒无比。石壁之上,隐约可见,点点寒霜。

    道宣俯首望了下自己左右手中指之上,残留的一圈淡淡环印,那环印周围却是浮着一层淡淡的黑色气体,那黑色气体凝而不散,散发出一股阴冷冰寒的气息,想来这洞中方才变化,必是因这丝黑气而生。

    道宣只觉心中一沉,那黑色气体趁他心神分散之际,竟是猛然暴涨三寸,向他面颊之上涌来。道宣面色微变,纵是修为高深如他,方才竟是也不禁觉得心中一寒。

    他沉默许久,方才抬头向苏宛望去,一双深邃双眸之中此刻却是精光四射,如镶金玉,他周身蓦然如镀金光,那散发着阴寒气息的黑气,在金光包裹之下方慢慢消去。

    他语气沉重地说道,“这金环之上残存气息,不过是那物之上的千千万分之一,煞气竟是如此之重。也不知斋主为何非要让我们把,这金环给那少年?”苏宛沉默不语,只呆呆盯着身前三尺之处那方青石,竟似是看得痴了。

    许久苏宛才缓缓收回目光,慨然长叹一声,她面色愈发变得苍白。方才这番神游,竟是耗去了她大半元气。她调息许久,脸色才缓缓恢复如初,突然抬头望向道宣,说道,“那件事,斋主怎么说?”

    道宣只是摇头,面上竟全部是愤然和疑惑的神色,苏宛安慰他道,“你放心就是,斋主说过的话还从来没有食言过。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何况事情过了数十年,也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查的清的。”

    道宣面色放缓,叹息道,“我也知道这件事情,办起来不易,我也没有想过一夕之间就能查的清楚。只是,我只是隐隐觉得那件事情,似乎并不是就那样罢休。我心下竟然有种非常不安的感觉。”

    苏宛面上也是一肃,沉吟道,“你是说,那件事情的主谋,所图还不仅仅只是斩杀你的师父,让你一位师叔残废,一位师叔失踪?可是若如不仅仅是这样,那还有什么呢?”

    “我也只不过是猜测,但是有一点,我十分肯定,当年围歼我师父他们的那群人不全是魔教中人。”

    “什么,你是说……”苏宛大惊之下,脸色大变,如若真是如道宣所说,这背后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图谋,这图谋又指向什么,倒是超出了魔教和正道之间的冲突。

    “更加让人难解的是,‘玄元’门虽然失去我师父和两位师叔,但是,以剩余的六位师叔的道法,‘玄元’一门又怎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道宣不知什么时候,拿起背上的葫芦,大口地喝起酒来。

    “这些事情现在先不要烦恼了,再说,我们日间所见的少年,既然身怀那【三清玉诀】,想必你师傅早有打算,倒是斋主有没有说我们最近需要做些什么?”

    道宣点了点头,说道,“斋主说,那件事情毕竟还不是现在最紧要的,让我们先不要再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倒是最近中洲各地,倒有无数魔教教徒霍乱人间,隐隐间魔教竟有复苏的征兆。斋主命我们关注魔教踪迹,看看魔教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们现下去哪?”

    道宣望向东方,淡淡道,“长安。”

第八章 尘缘

    中州大地,辽阔万里,其中名城数以百计。通玄山以东千万里,有一城池城方百丈,坊市井然,乃是前朝帝都所在之地。

    这城池有名曰长安,取得乃是“长治久安”之意。只是朝代兴替,本就如日月星辰,天道变幻般,无常不定。是以,这长安城虽是城池越修越宽,人口也是日渐增多,但是这颜色却已早不是当初的那般颜色。

    长安城内城却是皇城所在,内城城墙之上有一城门宽约数丈,名为朱雀。

    朱雀门侧,数里开外,紧邻宫殿楼阁,有一玉石砌就碧池,碧池之中芙蕖丛生,在这盛夏时节,却是开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般别有一番风姿。

    碧池左近有一雕栏玉砌的亭台,乃是专供这长安城内的达官贵人,休憩赏景之地。

    此刻这亭台之中,却是杯馔酒宴俱全,数个衣冠锦绣华丽的人,却是推杯换盏正酣。

    此时,一个身穿虎纹锦袍的年轻人,却是踏步而入,向那数个锦衣华袍之人躬身一礼,不卑不亢地朗声说道,“天色已晚,再过片刻便是宵禁时刻,还请诸位大人,速回各自府邸休憩。”

    他话语方落,一声断喝怒骂却是凭空响彻在这亭台阁楼之中,“你这狗东西,竟敢来管老子的闲事。你个小小万骑校尉,谁给你这天大的胆子。”

    那喝骂声方落,只见光影一闪,一脚向着那青年护卫踢来。那青年护卫依旧低头俯视着亭台地面,似是丝毫没注意到那灌满力道的一脚。

    待那一脚离他身前只有一尺之时,他眼中光芒一闪,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手掌轻抬,待要猛然斩落下去之时,却听背后响起一道淡淡声音,“郭肃,你先退下。”

    那青年护卫应声而退,瞬间急速退到亭台之外,万钧一发之间,闪过了那势在必得的一脚。

    正在这时,一道白色身影却是从容迈入亭台之中,对着那方放下右腿的一人淡淡说道,“武懿宗,你又算什么狗东西,这是我李家江山,干你何事。你要么遵我李家祖宗规则,要么赶紧给我滚回洛阳去。”

    他一语说罢,却是扬长而坐,从石桌之上拿起一个空酒杯,自斟自饮起来。

    那其余数人却是心下一惊,赶忙都站起身来,躬身退到一边。心中却是都暗自诽腹,“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临淄王,怎会寻到此处来。”

    这几人目光又瞥过那立在亭台石阶处的那道矮小身影,顿时心中转了几转。心下这才恍然。

    这亭台石阶之前立着的那人,却是当今大周武后的本家嫡侄,现今的神都金吾大将军,武懿宗。

    武懿宗见那方才还畅饮正酣的数人,此刻却是一个个躬身立在一旁,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顿觉一口恶气从胸口升起,一张紫黑脸皮也是瞬间涨得半青半紫。

    这武懿宗本就相貌丑陋无比,身材短小,此刻这般模样,与那桌前正自饮酒的玉树临风少年,顿时形成鲜明对比。其中一人,看到此番景象,却是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武懿宗更觉恼怒无比,对着那端坐在石凳之上的少年,冷冷说道,“临淄王,你不在你王府府邸绕着奶妈打转,却到这里来干甚。这醉凡尘虽不甚浓烈,但也不是如临淄王这般,还只在吃奶的小孩子所能饮得的。”他这番话却是说得阴险至极,表面上谦恭不已,却实则暗讽那少年,ru臭未干,还成不了什么气候。

    那少年闻听武懿宗言语,并不反驳,只是淡淡一笑,又连干数杯。如此这般,不过盏茶时间,他却是将大半坛子的酒,给喝了个干干净净。

    武懿宗和其余那几人,顿时变得目瞪口呆,嘴角嗫嚅,却是不知道说什么。

    这醉凡尘据说是仿仙酒酿制,因此其浓烈酒意,完全不象武懿宗说得那般清淡。反而,其浓烈程度,却是当今人间佳酿之中的最高者。

    嗜酒如他,方才数人也不过饮了一坛的十之一二,就已然隐隐有了醉意。

    眼前这临淄王不过十几岁小小年纪,而且观他饮酒,分明是初次饮酒,竟是片刻间饮去了大半坛酒。这酒量已不能用海量来形容,这分明已是酒仙。

    众人愕然之余,却见那临淄王,却是运掌如刀,又削去一坛醉凡尘的泥封,仰头向喉间灌去,数息之间,竟是又饮去了大半。

    那临淄王这时却是终有了一丝醉意,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右手食指虚指武懿宗,昂然说道,“你不过鸠占鹊巢,又哪里来的资格嚣张。总有一日,这天下还是我李唐的天下。”

    他伸指在酒水之中蘸了一下,衣袖一震,瞬间将那满桌佳肴扫落在地,运指如飞,在那石桌之上画了起来。

    不过片刻,一条栩栩如生的三尺小龙,却是在那石桌之上绘就完毕。

    然后,只见他腰畔一样物事,突然发出青色光芒,直向那石桌之上用酒水画就的三尺小龙绕去,青色光芒闪烁间,那三尺小龙似是活过来般,凝结成形,瞬间升到半空之中,不住盘旋鸣叫,威势着实煞人。

    武懿宗脸色瞬间变得灰败无比,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三尺青龙,突然他惨叫一声,眼角流出两道血泪来。再不逗留片刻,转身向亭外奔去,那余下数人见状也匆忙跟随溜了出去。

    一时之间,亭阁之中,只余那白衣少年一人。那白衣少年长叹一声,手掌又翻,那三尺青龙瞬间又回到石桌桌面之上,缓缓滑动,只凝出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李隆基”。

    又数十里之外,长安城东,却有一海拔数百丈,绵延数十里的群峰,其中一峰却是应名为骊山。虽崇峻,绵亘,幽异,奇险不如他峰,但是相传乃是当年三皇旧居之所,娲圣出冶之地。因此千百年来,‘帝王多有幸离宫别馆’遂有今日‘绣岭温汤皆成佳境’。

    此刻,却是夕阳西下,一抹红霞在夕阳的映照中,如美人薄纱般轻飘飘地洒在这骊山之上。远远望去,松柏满山,一片苍郁之色,实是美不胜收。

    在这满山苍柏之间,却是静立着两人。左侧一人一身碧绿道袍,身后挂一紫红葫芦,虽无任何三尺兵器随身,但是周身却是散发出一道道摄人气息,却正是道宣。立在他身旁右侧一人,白衣白裙,眉眼如画,周身虽无半点灵气波动,却在道宣周身威慑气息笼罩之下,依然安然自若。那满山夕阳,美景,却是不能掩其容颜万分之一。却正是苏宛。

    两人就这般静立远眺,沉默不言,许久,道宣才收回目光,周身气息也随之一散,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双眉紧皱,眉间瞬间多了几分忧愁神色。

    许久,苏宛转头,一双俏目凝视道宣,淡淡说道,“这青石之势,果然不容小觑”,她话语一顿,唇角边却是多了一丝自嘲神情,“只是这天道人间之运势,大半要寄在这,对情劫痴迷不悟的人身上。也不知该是喜是忧。看来,当日,斋主找我所说的那番莫名奇妙的话,大半是为了此人……”

    她话语未完,道宣却是猛然挥手打断了她,他神情之间似是多了几分恼怒,语气也是一冷,“我绝不会,让这等人,耽你一世修行。”他不待苏宛还要开口,衣袖一震,却是转身就走,那周身方才消散的摄人气息,猛然暴涨三尺,那满山苍柏之上,隐见处处白霜。

    苏宛望着那远去的淡淡身影,抬头又望了天际那一抹红霞,喃喃道,“你这又是何苦呢,比起这个天道,我终究还是最不重要的”。

    数里之外,道宣似是心有感应,他双目之中金光四射,嘴角一动,低低说道,“但是比起这世上其他任何东西来说,只有你对我才是最重要的。”

第九章 尘缘

    这个世间,一直流传着一个亘古不变的问题,‘人行走世间,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问题只有一个,可问题的答案却是众说纷纭,令人眼花缭乱。如是千百年,倒也没有人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萧原当然也听过这个问题,但他自幼便双亲离散,独来独往,形成了冷淡的性格,对一切事情都显得满不在乎,更何况是这样的一个问题。不过,他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当他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竟也显得茫然无措。

    归云城,城北,小通玄。

    不知道从哪朝哪代起,发明了‘登高远望’这样的词语,不过面对着碧空白云,茫茫林海,萧原总是觉得内心有股说不出的舒畅通达。这几日,他渐渐领悟那页玉简所载的第二部分的法诀,虽然于【玄元心法】并无帮助,但总算是个好的开始。

    他虽然一开始并没有想过修道一途,但每每想起年幼时所经历的那场火灾,和那些即使是在梦中他也不愿想起来的往事,他总觉得人力微薄,既然活着,也总得要做点什么。

    他一直也认为自己的命运就一定会握在自己的手中,所以从七岁遭遇的那场火灾开始,双亲离散,他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依赖任何人,这五年倒是凭借不知是一股少年心性还是骨子里的东西,一个人坚强地活了下来。

    微风拂过,这满目青翠,顿时将萧原脑海里的纷乱的思绪给吹散了。突然,一阵悉索声传来,紧接着是一阵哀嚎。那声音听起来悲伤至极,象是遭到极大的痛楚。

    萧原随着声音寻去,只见在竹林深处,一只通身黑色,只有额头双眉间有一朵呈六芒星的白色的杂毛的小狗,蜷缩在地上,不时发出阵阵哀嚎。

    萧原慢慢向它走去,那小狗,见有人走近,原本低着的头,突然抬了起来,双目中流露出警惕的眼神。它鼻子向萧原所在的方向的空气,嗅了嗅,许久才缓缓低下了头。萧原心下一痛,突然想起自己幼时遭遇火灾,被人救起时的情形。

    他慢慢走向那小狗,生平第一次,有了怜悯的情绪。他走到那只小狗的身旁,缓缓蹲了下来,仔细检查起那小狗全身来。最后在那小狗的右后腿上,发现了一个剑锋般的伤口,那伤口倒不是很深,只是伤口周围的血肉呈烧焦状,显然不是被一般凡间兵器所伤。

    虽然找到了伤口,但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倒是犯了难。他虽然从小到大,受伤次数倒是不少,但是每一次都是任那些伤口自己愈合,包扎伤口却是一次都没有。那小狗突然前爪伸向他的怀中,从中扒出来一块玉佩,然后对着这块玉佩低低地吼了几声。

    萧原心下恍然,自打他拥有了这块玉佩,这块玉佩不说能随他心意自行变化,其所散发出的清凉之气也给他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隐隐然有涤荡秽气净化的作用。他心下想道,‘你还真识货’。

    那块玉佩一落地,就围绕着那只小狗,飘荡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只小狗的右后腿的正上方,通体散发出淡淡的青色光芒,那些光芒洒落在那伤口之上,片刻之间,那伤口竟然愈合如初。然后,自行飞回到萧原的怀中。

    他轻轻拍了拍那只躺在地上的小狗,转身正想走,那只小狗竟然一跃而起,直落到他的肩上,然后顺着手臂滑落到他的怀中,抬头望着萧原,双眸之中满是楚楚可怜的神色。萧原大感无奈,双手背往身后,那只小狗眼看就要掉落地下,竟然四只爪子紧紧抓住了萧原身前的衣襟,不肯松开。

    萧原望着这‘小通玄’山顶,除却那片竹林,就是一块荒芜的秃地,想来也实在没有安置它的地方。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双手将它放在自己的双肩之上,大步向山下走去。那只小狗倒也乖巧,挪了挪身子,蜷缩在了萧原的肩膀上面,缓缓闭上双眼,竟然睡了过去。

    萧原摇了摇头,一脸苦笑,第一次体会到被人缠上和被人依赖的滋味。(貌似是狗)‘归云’城,‘妙手’帮总舵,紫兰对着立在萧原旁边的狗大作鬼脸,那只狗不知是没看到还是懒得理她,竟然从她旁边大摇大摆地走过,翻了翻眼眸,一屁股坐在了她的面前。紫兰倒是第一次受挫,想她在‘妙手’帮,这一系列的鬼脸动作,就是冷漠如萧原有几次也是忍不住笑了笑,想不到这第一次受挫竟然是栽在一条狗身上。而且这狗不是对她的鬼脸没有反应,竟是连看她都懒得看她。

    萧原在一旁看着这一人一狗并排坐在一起,紫兰脸上倒是稍有的沮丧感,萧原忍不住笑了出来。紫兰向他瞪了一眼,转到那只狗的对面,象是有什么大的发现般,盯着那条狗的额头看了半天,最后终于乏了,用双手把那只狗提了起来。

    那只狗似是极为恼怒有人打扰它睡觉,对着紫兰呲牙裂嘴,双腿用力,从紫兰手中挣脱了出来,一下跳到萧原的怀上,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紫兰恨恨的瞪了那睡去的狗和面露笑意的萧原一眼,大步走出了萧原的房间。

    萧原第一次觉得原来,收留这条狗有这样莫大的好处,他望了望窗外的夜色,躺在了床上,嘴里嘟囔道,“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那只狗似是听得懂他话语中的意思,对着他低低吼了一声,在他身旁躺了下来。

    萧原睁开双眼,双眸中竟是灿烂的阳光,这一道道阳光打在他的身上,萧原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淡淡的温暖。他下意识地望向身旁,那只小狗竟然不见了身影。突然院落中传来一阵喧闹声,听那声音显然是紫兰和胖子。

    他站起身来,推开房间的门,只见院落之中,胖子坐在石桌前似是在听紫兰说着什么,脸上不时露出笑意,他再往胖子身侧望去,不仅大跌眼镜。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所看无误。他昨日捡回的那条狗,竟然盘腿坐在胖子身旁的一张石凳上,对着紫兰,不时点头。

    紫兰似是察觉到萧原向她们这边望来,一时之间,说得更加带劲,萧原望着这唾沫横飞,指手画脚的小女孩,真的很难把当初见到的那个灵秀聪慧,超尘脱俗的小女孩联系在一起。

    萧原无奈地笑了笑,大步向他们走去,坐在了另外一张石凳上。紫兰见萧原竟然主动走了过来,于是说得更加带劲,也不管着场中还存在着一条狗,是否能听得懂她所说。

    紫兰所说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无非就是平日她的那些古灵精怪和她所谓的心得,只是萧原实在想不明白,昨日还对紫兰漠视的小狗,今天怎么倒像想要讨好她一般。萧原望了望身边的那条小狗,见那狗的目光始终不离紫兰背在身后的左手,一时之间心下好奇,向紫兰左手望去,这一望不要紧,顿时让萧原差点气结。

    紫兰左手中所拿的竟是一碗米饭和几根肉骨头,那是萧原的早饭,萧原狠狠地向紫兰望去。紫兰倒是不惧这似是能把人给杀死的目光,嘴里说道,“先来后到的道理了,想必某些人还是懂的吧,是吧,小七。”那只狗望着仅在眼前的食物,使劲点了点头,向着紫兰吠了几声。

    不等萧原有所反应,紫兰突然高举双手,大声说道,“我宣布,它以后就叫小七,免得萧原不服气整天叫我师姐,你以后也有师弟啦,小六。”说完对着萧原笑了笑,那笑容虽然只挂在她的眉间和嘴角,但萧原倒是第一次觉得这笑容竟比得上,顾盼生辉,灿若星河。

    有那么一刹那间,他似乎忘记了这十几年间所经历过的黑暗,饥饿,流Lang,抛弃,只觉得这笑容比那阳光还要温暖,若如一生一世都活在这样的阳光中,他宁愿不去想那些过往的岁月,宁愿自己也会没心没肺地笑,宁愿也会那样不顾彼此地做一个个鬼脸。

    淡淡的阳光下,灿烂的笑容不知不觉地,缠上了三个孩子的嘴角,原来年少竟是如此的满足与善忘。那只唤作小七的狗,早就拖着原本是萧原的碗,躲到角落里去,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我若是早就遇到你,是不是就会越早地知道答案,越早地知道其实这个世上其实,笑容,阳光,明媚其实比黑暗,冷漠,孤独来得更加容易和温暖”,萧原心中有这么一刹那,闪过这样的想法。

第十章 尘缘(中)

    或许这世间,最容易流逝的就是欢乐的时光。

    萧原白天和紫兰混迹在一起,晚上就对着小七,修习领悟到的法诀,如是,不知不觉间,一年竟倏忽而逝。这一年之中,萧原修行虽然没有明显提高,但是却觉得身体轻灵之态竟然见长。不知是因修习法诀还是和紫兰混在一起时间太久的缘故,他脸上的笑容竟然越发见多,心性倒也温和了许多。

    这一日,天气晴好,紫兰不知道又看上了那头肥羊,一大早就不见了她的影子。萧原顿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清净,四处寻了寻小七,也没见到它的影子,想必是和紫兰一起出去啦。萧原心下暗叹,这一年来,这小七倒是和紫兰越发熟稔,整天屁颠屁颠地跟在紫兰身后,倒忘了谁才是它真正的救命恩人。

    他想道,‘难得如此清净,不如去小通玄。’站在‘小通玄’峰顶,萧原望着那片竹林,有说不出的感叹。这一年来,他越修习那篇法诀,越觉得这自然之力真的不可小觑。他每每望着这片竹林,总会不自觉地想起,一年之前,在这山顶,那风尘绝代的苏宛和那坦荡不羁的道宣,此刻又会在哪里斗法,斗嘴。

    他正想得出身,突然被一声呼喊声打断,他向山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胖大的人正向他招手呼喊,不是‘胖子’,又是谁。萧原向那胖子走去,片刻之间来到他的面前。

    只见‘胖子’气喘吁吁,满脸尽是焦急慌张的神色,看到萧原,大口喘气道,“不好啦,紫兰被人抓走啦。”萧原心下大惊,挺直的身躯一震,然后才恢复如常,问道,“紫兰现在在哪?”

    “云客来”。胖子喘气道。

    “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先去找紫兰,等会,你去找师傅。”萧原不等胖子把原委说出来,片刻间吩咐完毕,再不犹豫,脚下加速,飞快地向城东赶去。

    这“云客来”乃是,‘归云城’最大的一家酒楼,酒楼建在‘归云城’的‘落日河’的下游,楼高三层,是饮酒,赏景的绝佳所在,过往巨商富贾,修道中人无不会光顾此楼,只不过这酒楼乃是‘归云城’一霸所有,所以鲜有人在这酒楼闹事。

    萧原脚下生风,疾步向‘云客来’赶去,他脑海之中,闪过无数念头,实在想不通到底是谁将紫兰抓去,而且还明目张胆地将紫兰带往‘云客来’。

    大概半个时辰左右,萧原终于赶到‘云客来’,只见这原本极是热闹的酒楼,今日竟冷清地很。一楼大厅中竟一个人都没有,他正在四处张望,突然一道雄浑的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咦,倒来的不慢,只不过怎么是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子。”声音之中满是蔑视之意。

    萧原大步向楼上走去,在三楼的大厅中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中间一人,年纪大约在五十岁左右,细眉长脸,满脸风霜之色,一头灰白色的头发,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右手之中拿了一把拂尘,远远看去,隐隐有股仙风道骨的味道。但是,不知怎的,萧原觉得,那人竟象是没有感情一般。

    萧原向四周扫去,这余下数人他倒认得,乃是此地的纨绔子弟,其中一个正是这座酒楼主人的儿子,其余几人虽然都坐着,但都望着那坐在中间的老者,面上全是恭敬的神色。在大厅的另一侧,紫兰和小七都被捆着,萧原望着被捆着的两人,心底突然有一股说不出的怒火。

    那坐在中间的老者,突然向他说道,“你就是这只天犬的主人吗?”他手指指向被捆的小七。

    萧原虽然不知道那人为什么将小七称作天犬,嘴里却说道,“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天犬,我只知道,我与它心灵相通,有人想要伤害于它,我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从小七和紫兰的身上淡淡地扫过,也不知道他口中的它究竟是指小七还是指紫兰,或是两者都是。

    那老者似是听出萧原话语中的坚定的语气,面上闪过一丝不快,右手中的拂尘向后挥去,那拂尘突然伸长数尺,在紫兰身上扫了几下,紫兰忍不住‘哼’了几声。那老者看都不看萧原,淡淡道,“如何?”

    萧原大怒,一拳向那老者击去,那老者右手拂尘轻挥,萧原感到拳头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直往后倒了一丈,才勉力稳住身形。

    他受此重击,整个身体竟然觉得沉重起来,一时之间,竟然连双腿都迈不动。他怀中玉佩受此感应,突然飘了出来,发出碧绿色光芒,在他身前半空中凝注,片刻之间化成了一根碧绿色的长棍。

    那老者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下错愕,他虽然看出这少年身怀法力,但法力低微,他倒也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只是,这根碧绿色的长棍,隐隐之中,竟然透着道家和妖兽的灵力,而且适才见那根长棍竟然能够自行变化,他心下讶异实在是不亚于刚见到那只天犬时心中的震荡。

    只是这天犬,乃是上古遗留下来的灵兽,这天犬一旦认主,除非主人死掉,否则,这天犬断无改追随另外主人的道理。他今次对那天犬已经下了必须到手的决心,所以,眼前这人,他一开始就没有让他生还的打算。如今,这少年手中又多了一道法宝,看来,今天实在是上天对自己的恩赐。那老者这样想道,突然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一起,低声念了几句咒语,那拂尘上面突然燃起熊熊大火。

    那火越燃越旺,到最后从拂尘上面,脱了出来,化成一道道火龙,冲向萧原。萧原手中的长棍,碧绿色光芒大盛,然后象是感觉到了什么,那光芒慢慢地黯淡了下去。那道道火龙转瞬之间到了萧原的面前,萧原只觉得脸颊都要被这火龙给烤焦的时候,突然他右手手臂一痛,似是有什么破体而出,围绕着他的周围迅速转了一圈。

    那道道火龙在萧原的面前突然停止不动,似是被什么阻挡住了一般,萧原向周围看去,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周身已经结了一层结界,那结界呈圆形状,将自己围在中间。萧原身处这结界之中,刚才还灼热无比的火焰,此刻竟是半分都感觉不到。

    那老者右手拂尘一挥,那道道火龙转瞬消失不见,与此同时,那围绕着萧原全身的结界,也慢慢收了起来,消失不见,竟象是专门为了克制那道道火龙而生。

    “龙涅结界,你竟然是萧楚的儿子,想不到当年那场大火竟然没有把你烧死。看来是萧楚以自己鲜血为引,结了这道‘龙涅’结界,竟然让你这小杂种活了下来。”他说着说着,语调渐渐变得高昂,显是压抑不住的激动,语气中全都是愤懑仇恨。

第十一章 尘缘(下)

    中州,归云城,云客来。

    萧原虽然不知道这‘龙涅结界’究竟是何物,但是听他语气,似是眼前这人就是当年那场无缘无故火灾的主事者,而且这结界竟然是父亲所结下的。这当中一连串的疑惑,让他头痛欲裂,不过看着那人背后的小七和紫兰,他心知此刻赶紧救出她们才是。

    他心念一动,手中的长棍随着他的心意抖动起来,萧原心下大喜,暗叹自己危急时刻竟然忘了这宝物。当下,手指指向小七和紫兰的方向,轻轻松开手掌,那长棍呼啸着向小七和紫兰的方向飞去,隐隐间竟有破空之声。

    片刻之间,那根长棍就将紫兰和小七身上的绳子给挑断,然后飞快地旋转起来,直飞向那老者。萧原再不迟疑,趁这间隙,闪到紫兰旁边,低声问道,“你没事吧。”紫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萧原大是奇怪,向她望去,只见她也正望着自己,只是眼神之中竟有几分责怪的神色,更多的则是说不清的神色。

    不过,此刻也容不得萧原多想,那根长棍不知道是被那老者用了什么厉害的法术给挡了回来,萧原轻轻握住那根长棍,低声对紫兰说道,“快走。”见紫兰毫无反应,他加重语气说道,“快走,否则,我也要被你连累到留在这里,走不了。”

    紫兰明亮的眼眸突然一暗,低下头,抱起小七,向楼梯走了下去。萧原双手用力,那根长棍上的绿色光芒突然之间长长了三寸,萧原吃了一惊,隐隐觉得身体中有股灵力正在输入到手中的这根长棍上。

    那老者眼中也尽是讶异的神色,看着那大放光芒的长棍,面上一肃,站了起来,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萧原见紫兰和小七已走出这层楼,手上用力更深,他只觉得脚下一轻,整个身体变得轻灵无比,那老者左手突然伸向怀中,许久之后,那老者左手向萧原一挥,萧原早就看到那老者的动作,此时哪敢懈怠,双脚轻轻向一旁滑动,避开向自己飞来的那物。

    那物在萧原身后的半空中凝立住,萧原看去,是一张暗黄色的咒符,他心下刚觉得不安,那张咒符就在他眼前爆裂开来,萧原被那股巨力给扫了出去,直撞向其中的一面墙壁。

    他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四肢象是断裂般,疼痛异常,而且那咒符爆裂开来时有些碎屑落在了他的身上,此刻,那些碎屑竟然穿透他的皮肤,钻进了他的体内,他身上就突然裂开了数道伤口,竟是流血不止。

    那根碧绿色的长棍,想要挣脱出萧原的手中,治愈那些伤口。萧原似是知它所想,轻轻拍了怕它,摇了摇头,笑道,“没关系的,我们还是尽快收拾掉这老家伙。”他缓缓拭去嘴角边的血迹,望向那老者,笑道,“这一击所带来的伤痛也不过如此,我怕不及你心底的仇恨万分之一吧。”这笑声中竟全都是不屑和蔑视之意。

    那老者想不到,眼前少年受此一击,竟然还能站了起来,心下大骇,已然多了几分慌张神色。见他四肢流血不止,但脸上却依然有从容淡定的笑容,突然想起四年前的那个人,即使是再也没有抵抗之力,脸上还是会有这样的神色。他恍惚间觉得,那笑容之中全都是嘲讽和可怜。

    他大喝一声,似是再也不想忍受这样的目光,疾步向萧原冲来,那拂尘之上,不知何时,又燃起了那熊熊火焰。萧原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双手暗暗用力,手中长棍光芒更盛,他也迎了上去。

    倏忽间,两人手中的拂尘和长棍缠在了一起,偌大大厅中,一时之间全都是火焰和碧光,大厅中的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走得一干二净。两人缠斗在一起,这般僵持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萧原觉得体内灵气渐渐减少,呈枯竭之势,眼看就要是败亡的情形,他拼上全力,撑起那根棍子,和那老者交错身形。

    那拂尘之上的火光越来越盛,萧原手中的那根长棍上的碧绿色光芒却是越来越暗淡,在这危急关头,萧原脑海之中,突然闪过,那日苏宛在山顶的飘渺身姿和绝妙道法来。

    他右手用上全力,抵住那劲道越来越大的拂尘,左手却从长棍上抽了出来,放到嘴边。他用力咬破手指,然后将手指点在那根长棍的一侧,此时,那拂尘上的火焰,已经缠住了那道长棍。

    那碧绿长棍,突然寒气大胜,萧原只觉自己周身变得冰冷无比,血眼模糊间,隐隐见到那向自己击来的拂尘上的火焰,似是结了些许冰霜。那火焰应是加注了,那老者体内真元,因此虽是冰霜覆盖,却仍是闪烁不灭。

    正在这时,拂尘却自己脱了出来,扫向萧原的肩膀,萧原硬挨了这一击,整个身躯向后飞去。他隐隐觉得体内深处,似有一点青色光芒,瞬间闪亮,又瞬间消失不见。他只觉身体轻盈无比,虽是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拂尘一拂的剧痛,但是他身体却是轻微一动,以一种奇诡步伐,踏空缓缓行了几步,与此同时,他手中用力,手中的那根碧绿色长棍,此时脱手而出,破空击向那老者胸口。

    他身体此时已被击出窗外,却是再也不能支撑片刻,直直往下落去。

    萧原就这样往下落去,只觉得自己正在掉向一个,充斥着黑暗,没有尽头的深渊,然后,他就这样昏了过去。

    大厅之中,那老者心有余悸地顶着眼前那根长棍,在他胸口三寸之前兀自颤动不已。他聚顶之上,一团淡黄气息凝聚的真气,已是溢出体内三寸,这分明是魂魄丧灭之兆。那老者再不管其他,瞬间极点周深个大穴,缓缓将那团淡黄真气引入体内。这才缓缓睁开双眼,“不知是哪位高人相救,还请现身相见,贫道也好一表感激之情。”

    大厅之中,却是一片寂静,丝毫没有回应之声,半响之后,十丈开外,半空之中,却缓缓显出一团淡淡暗影,缓缓说道,“这孩子和玄元门有莫大关系,真龙观主还是莫要再管闲事。况且,你如此这般,恃强豪夺,若是被若水姑娘知道了,你知道应该是怎么样的下场吧。”那声音淡淡,如金属相交之声,虽是铿锵刺耳,却是让人并无太多反感。

    那团身影话语刚落,那老者身前那根长棍,瞬间向那团身影疾驰而去。那身影微微一顿,似是低头望了那长棍一眼,才缓缓从半空之中消失不见。

    那老者苍白面色之上,闪过一丝阴冷之色,喃喃道,“你们玄元门,竟然庇护,这般有如此煞气之人。也不知到了那一日,该是谁好自为之。”他目光缓缓眺望远方,许久才缓缓收回,对着一旁蜷缩在一侧的数个年轻人,脸上闪过一丝鄙夷之色,淡淡说道,“你们若是想让我收你们为徒,就尽快动用自己的关系,让我能入洛阳。”

第十二章 尘缘拢

    你说,我们这般活了数百年,连自己的名字都忘掉,甚至连我们自己的样子都不记得,我们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呢?”萧原只觉自己眼前似是一片无尽虚空,茫茫然不见尽头。一道淡淡轻飘飘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飘起。

    “你却又是痴了,从你我选择这条路开始,我们不就是注定是要孤独的嘛。若是我们还能有一个名字,还要有一个样貌,怎么还能事到如今还能活着。”另外一道声音,却是清昂淡然,话语之中却尽是看淡世事的沧桑。

    “你说,看过了这么多阴暗狡诈,诡谲莫测,要是有一日我们能重见阳光,会不会有万分不适?”第一道声音,又淡淡说道。

    这一次,却迟迟没有任何声音回应,虚无之中重归宁静。萧原只觉头脑之中一团混乱,隐约看到一团模糊身影,从那虚无中渐渐消失,慢慢淡去。

    隐隐之间听到,一段断断续续的话语,“只是,从你我之后,又哪里去寻这么一人?”

    “我观这孩子心性坚韧,虽体内满含煞气,但是却能紧守一颗赤子之心。或可成为你我之后的那么一人。”

    “这次怕是又是你痴了,且不说这孩子与你我都不清楚的天机玄秘有莫大关系,但是清影数十年未曾于你我见面,前些时日却突然相见,并说出那等话,就知这小子,怕是与我玄元一脉命途息息相关。如此身份复杂之人,怎能做得了你我这般?”

    “轮回因果,世事难料。一切或许已在预料之中,一切或许都不可知。这天道命脉,现今都崩坏离析,又何况一人呢?”

    那两道声音,终慢慢远去,再也听不真切。脑海之中,顿时又成一片虚无,只觉身体百骇重愈千斤,一股沉重的疲惫感涌上心头,心底一丝淡淡光亮,闪烁不定,光芒闪烁间,似是有一幅巨大踞,在那光芒周遭舒展飘荡,起首卷页之上,两个硕大古字缠绕反复,不象人间现世所有。

    但萧原隐约觉得,那两个字自己似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自己之前一定是对它熟悉无比,只是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忘记而已。

    萧原待要沉思,却觉脑中一乱,模糊之间,隐约听到一道道清婉声音,缓缓,不断闯入脑海之中——

    华丽分割线萧原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这个梦长到仿佛没有尽头。黑暗,黑暗,还是黑暗,萧原觉得原来噩梦也可以这样,看不清楚它的模样,却能感受到彻骨的寒冷,恐惧,当然,还有,孤寂。

    不过幸好,这条漫长无边际的黑暗的路途上,不时发出一些声音。起初,萧原只觉得自己头都要爆掉了,只是觉得那些话混杂成一团,提醒着他不要想起那些事情,那些满是一个人,满是鲜血,黑暗,还有火光的时光。萧原也尽力地去抵制着它。

    可是那些声音,仿佛是达到了太清境界的灵力,缓缓不断,一直在他耳边响起。慢慢地,他倒也能断断续续地听清那些声音。

    “你七岁那年,我和师傅路过你家,看着那场火灾将傍晚的天空映得比晚霞还红。正当师傅要冲进去救人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一个人风驰电掣地闪了进去,速度之快,我们竟然没有看到他的面容。

    然后,我就看到你被包裹在一团呈圆形的类似水泡的光圈中。这漫天大火似乎没有伤到你,你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将你从火海中救出来的人,然后淡淡地说了句,‘放我下来’,语气那样冷淡,冷到根本不是你那样的年纪该有的语气。”

    那个声音似乎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

    “你就那样坐在那个被烧了的房子的门口,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你那时是悲伤还是心痛。但是,我清清楚楚记得我那时的心情,我想,这个内心如此寒冷的人,我一定要温暖他。”

    萧原仿佛觉得那声音中有一刹那的笑容,然后又听那声音继续说下去。

    “那场大火不知道是什么火,竟然连续烧了三天三夜,你就那样坐在那里,看着那场大火渐渐熄灭,只剩一团灰烬。那时,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情,如今,想来,看着最美好的事物生生撕裂成灰烬,那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那声音仿佛颤抖了一下,似乎尽是疼痛与怜惜。

    “我本想去找你,让你和我们待在一起。可是,师傅说,有些事情是需要一个人慢慢想清楚的,如若把你硬拉到我们这样的环境里来,反而会让你更加地难受。我虽然不懂那句话的意思,但是,想来,师傅是对的。”

    “三天之后,你突然找到县令的公子,竟主动做了他的随从。那时,我见你和他们在一起,总是故意找碴,那些人对我恶言相向,我都不在乎,可是,你那时的眼神却是那样的冰冷,冷到我连在你面前的勇气都没有。”

    “我赌气半年没有去找你,我内心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的冰冷的人,如此上心,我去问师傅,师傅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我,但是那笑容中竟是不常有的欣慰和向往。”

    萧原脑海中伴随着这声音,闪过无数画面,似乎七岁那年,真的有那么一个小女生,整天拦在他们的面前,虽然面对着那些恶言恶语,但是依然不动地站在原地,那眼神似乎是在望着自己。他这样想着,突然听那声音,继续说道。

    “你八岁那年,‘归云城’突然又来了一霸,那霸王是从京城辞官来的一个高官的子弟,那子弟手下也聚集了许多年龄比你稍大的人。那县令公子,平日作威作福惯了,一遇到这样的对手,自然起了争强好胜之心。这两拨人倒是,几乎每日都打起架来。

    你那时,似乎完全没有顾忌,每次打架都拼了命般,但是这样,受伤也多了起来。那一年,很多时候,我看你偷偷躲在角落里,龇牙咧嘴,我第一次见到那那样子的时候,突然想起你平日冷冷似乎全部都无所谓的样子,顿时笑了出来。你见是我,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竟是第一次没有转身就走。貌似,那也是我第一次和你正正经经地坐在一起聊天。”

    “你九岁那年,打架如旧,只是不知是熟练的缘故,还是身体强壮些的原因,你身上的伤口也慢慢变少了。我和你,不知怎地,就那样熟悉起来。只是,你脸上的笑容还是很少。”

    “你十岁那年,突然对我说,你不想待在那县令公子身边啦,想让我帮你想个办法,好离开那混账县令公子。那是你第一次,有事求我,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兴。但是,我怕你,又回去别的地方,所以提出了那样的要求,如果我能帮你从那里出来,你以后就跟我混。”

    “你只是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嘴角上突然有淡淡的笑容,说道,‘好’。也不知是我聪慧,还是幸运,我跑了几天几夜到了通玄山,然后爬到山顶,那‘玄元’门中一个道长,见我如此心诚,又听我来意,就赐了我几张道符。”

    “得此道符,我知道我的计划成功了一大半,当下再不敢休息,又急忙赶了回来。我和帮中的几个弟子商量好,然后就实施了计划。”

    “那时我无意得知,县令夫人,突染重病,虽遍请名医,但依然没有见效。于是,借机借你之口,对那公子说,其实县令夫人染病是和有鬼怪作祟有关。然后,我就借机出现,凭借那几张道符,再加上那县令公子几年没见我,倒也真把他给糊弄住了。然后,最后对他说,你前世本有慧根,乃是仙家下凡,想要收你做徒。那县令和他的儿子早就被我糊弄住了,哪里还敢不听从。”

    萧原突然想起,那年那日,温和的阳光下,那个女子,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她一身白衣,不施粉黛,再加上身体灵动,那几张道符又起到作用,竟真的象是观音下凡。他还清楚的记得,那观音,竟然瞅着没人看见,对他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所以,你不能死。你欠我的,虽然当时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做那些。但是,你欠我的,就一定得还。那是你的脾性,我也一定会等到你把一切都还完。”

    萧原突然觉得这无边的黑暗,仿佛亮起了一点灯光,虽然微弱,却能够感受到那点灯光所发出的温暖。他循着那灯光,渐渐向前走去,突然发现,原来,过往的时光,并不全是一种颜色,他过于执着,竟掩盖住了生活中的其他的色彩。

    他突然觉得自己笑了一下,那笑容是那样熟悉,不是顾盼生辉,不是倾国倾城,只是淡淡地眉角含笑,然后,他突然记起,那笑容是紫兰的。

    他轻轻睁开眼睛,满目都是灿烂到‘不可一世’的阳光,还有那鬼脸上的笑容。这一觉虽然漫长,但是,终究是醒了过来。

第十三章 缘何

    长安,入夜,风起,雨落。

    已是子夜时分,这长安城内的皇城之中,也已是一片夜色弥漫笼罩的景象。

    城东,兴庆宫,一处偏殿之中,未燃半只烛火,殿阁门窗被风吹得摇摆不定,发出吱吱声响,在寂静的雨夜中,显得分外刺耳。

    殿阁门窗之前,此刻却是长身立着一人。他双目凝视着手中一块残缺不全的青石,目不转睛,似是看得痴了。许久,他突然淡淡说道,“你是说这方青石乃是我复兴李唐至关之物?”

    他话语方落,身后那一团黑暗之中,突然显出一个淡淡身影。那身影被包裹在一团暗黄色光芒中,周遭夜色虽不能近他身前三尺之处,但是眉眼面目却也是看不真切。

    那身影微微一动,似是转眸望了那立在殿阁门窗之前的身影一眼,继而淡淡说道,“本朝运脉地气,本是全部聚于一处,三十年前,仙迹凸显,却让那一脉聚于地气的青石,碎为数块。殿下手中这块青石,虽不能如当初那整块青石般,造化通天。但是,对付这区区武家不成器的后代,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立在窗棂之前的身影,闻听此言,却是没有丝毫反应,只右掌虚握,将那一方青石掩于掌中。许久才淡淡说道,“这武氏后代不过跳梁小丑,焉用得着这方青石。谋定后动,我之所以迟迟未动手,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他话语之中,尽全是,狂放不羁的豪迈气势。那闪烁着淡淡金色光芒的身影微微一愣,见那立在窗前身影,虽是瘦小纤弱,却自有一股重如山岳的不动气势。

    他这般沉思间,却又听那道身影淡淡说道,“照你所说,这个世间当是还有数块青石。我大唐脉运气势,竟然全部系于这一块小小青石。也不知是不是该让人啼笑不得。”

    “不过,既然这青石与我大唐命脉有关,你勿必仔细探查,早日让这一方青石,恢复如初。我大唐之物,岂能落于他人之手。”他语到此处,话语之中已尽是冰冷语气。

    那闪烁着金黄色光芒的身影,淡淡应了一声,刹那之间便消失在了原地。殿阁之中复归宁静。

    一道霹雳从天而降,映出那窗前静立的人的面容。那少年面容却是异常俊秀,只是一双眼眸之中,却尽是苍茫古意。却正是那临淄王,李隆基。

    一道道轰鸣雷声滚滚而落,电闪雷鸣间,却是风势更大,雨落更急。

    长安城外,外城数十里之外,有一荒僻乱葬岗。自古以来,历朝历代,虽是江山姓氏屡有更迭,这乱葬岗之所却从来都是穷苦百姓,死后埋僧所。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历来百姓困苦,又有几多朱门之人所知。是夜,风大雨急,平常官道之上也早不见一人,数十里之外虽是万家灯火,此处却是一片漆黑。

    阵阵夜风,从乱葬坟间穿插盘旋而过,带起阵阵呼啸之声。远远听去,却如鬼泣一般,只让人觉得惊悚诡异,毛骨悚然。

    一道电闪从天际划过,刹那间照亮了这片乱葬岗,电闪雷鸣之间,却隐见一道纤弱身影,披头散发,绕过四处零散的座座孤坟,竭力奔跑。

    那纤弱身影不时向身后望去,虽并不见有任何身影跟随,但那身影却是更为惧怕般,奔跑速度却是越来越快。

    突然一道淡淡悠长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周遭响起,“青璃姑娘,你这又是何苦?今**既然落入我兄弟之手,焉能让你就这样白白溜走?”

    那声音虽是淡如轻烟,在这狂风骤雨之中,却是凝而不散。尤其,那话语之中,不带一丝感情,在乱葬岗听来更觉恐怖。

    那纤弱身影闻听此言,却是骤然急停,电闪之间,隐约可见她臻首蛾眉,齿如瓠犀,脸色虽因急剧奔跑,显得苍白异常,但是眉宇之间一颗淡痣,在电闪映照之下,却是给她平添了几分烟火之气。

    她骤停之后,却是昂首立在原地,缓缓舒了一口气,方缓缓说道,“你黑白无常两兄弟,竟然敢对我下手,你们就不怕我叔叔知道吗?”

    天地之间突然归于沉默宁静,许久,那道轻飘飘的声音才又淡淡响起,“我黑白无常兄弟,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招惹狐岐山。今日我兄弟二人,不过是想从青璃姑娘身上,得到一样物事。因为这物事,实是于我兄弟二人性命攸关,所以才胆敢前来索要。还万请姑娘成全。”

    这黑白无常二兄弟,倒是见风使舵的高手,方才还话语之中满含威胁语气,此刻听了那青璃口中提到的“叔叔”,竟是瞬间语气之中全是谦恭。

    “我身上这方青石,你们是想也别想,这青石与我轮回宿命有关,纵是舍了此生此世,这方青石我却是万万不舍。”她话语方落,身畔突然闪起一道青色光芒,青芒闪烁间,一道痛哼声却是在她身侧响起,然后从夜色之中,缓慢现出一道身影。

    那身影从漆黑夜色中,缓缓显出身影来,几点淡淡蓝色磷火,随之浮现于那道身影周侧半空之中。

    借着那淡淡蓝色磷火,隐见那人身影恍惚重叠,一会显现的是一身穿白衣,头戴白色高帽的面色苍白之人,不多时,那面容又是一变,在幽幽夜色中又显现出一个一袭黑衣,黑帽加顶的脸色血红之人,在这漆黑夜色,呼啸风声中,远远望去,更觉恐怖异常。

    青璃淡淡望了那道身影一眼,俯首望向腰畔,那袭白衣衣襟边缘,系着一条红色丝带,丝带之上却悬挂着一方残缺不全的青石。那青石在漆黑夜色中,散发出淡淡青色光芒。那光芒那般淡弱,若疾风中的一盏灯火般,似是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但是,却又那般坚挺,在这漆黑夜色中,那么一点光芒,也让人觉得那般温暖与安全。就仿佛,即使天大地大,山峻水深,有那么一个人,给你加一袭单薄衣衫,你也觉得,你可以走上三生三世。

    青璃眼中一时只有那方青石,竟是再也不抬头看那道身影一眼。突然,她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熠熠双眸望向前方,冷冷道,“难道你们还没吃够苦头吗?”

    她眼眸所及身前三尺之处,那重叠恍惚身影,骤然急停,虽已几可触到青璃那三千青丝的发梢,却是再也不敢往前半步,心有余悸地盯着她身畔那方残缺青石。那身影右臂衣袖,却是已尽破,露出一块似被灼烤成漆黑的肌肤,肌肤之上印出一块青石痕迹。

    “若想得到我身上这方青石,也不是没有办法,”她目光凛然,冷冷注视,淡淡说道,“那便是让我先去轮回。不过,谅你黑白无常兄弟也没那胆量。”

    她一语说罢,再不管其他,紧了紧衣衫,回头望了一眼那长安城,面色变得愈发苍白,低声喃喃道,“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也不知还能不能甩掉他们”,她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又在满天风雨中急奔起来。

    那呆滞在原地的黑白无常兄弟二人,只觉一阵疾风从他们身边闪过,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心中骇然,心中都暗自想道,“原来这青璃姑娘,只是不想于我们身上Lang费时间,所以才费此翻口舌。“顿觉方才强忍不出手的举动,实是幽冥双煞保佑,实在是侥幸至极。

    一道淡淡声音说道,“那我们怎么办?”另一道轻飘飘声音说道,“打也打不过,回也不敢回,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跟着呗。”

    又是一长一短两道叹息声响起,蓝色磷火闪烁间,那道重叠身影,瞬间消失不见。空留满地乱坟,漫天呼啸之声。

第十四章 前定

    这一次受伤,起初萧原还觉得不是太重,但每每体内那初始汇聚成形的灵力运动,就觉得全身酸疼,竟是连站都站不起来,到后来,他隐隐间觉得,体内似乎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属性的灵力存在,而且相互抵抗,竟是互不相让。

    时间一久,冥冥之中,他似乎觉得《玄元心法总纲》中的一句,与此刻他的情景颇为相符。

    “混元既分,天地得位,人与万物,各分一炁而成形。动者禀乎天,静者法乎地。”

    他虽然心下,还不是非常明了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渐渐静下心来,任由两股灵力自行运行,这两股灵力也竟渐渐融合在一起,归于心底。

    就这样,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半个月左右,他体内灵力也从紊乱逐渐归于平和,隐隐之中,觉得灵力比那场战斗之前,充沛了许多。

    这十几日间,紫兰当然也是日夜守护,但是,萧原觉得紫兰的眉头似乎比往日皱地次数更加多了。

    起初他还以为,紫兰是担心他的伤势,但是,十几日后他身体和精神都恢复如常,紫兰脸上的笑容竟是越发地少了。萧原心下诧异,但是,自从他醒来后,他总觉得两人的关系虽然比以前亲密,但是,以前可以随便说的话,此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一日,如往常一般,萧原在房间内静坐片刻,越发觉得体内两股灵力,似乎在本源上都是如出一辙,而且隐隐间竟有融汇,相互补充的趋势。他心下稍安,刚刚睁开眼睛,就看见紫兰坐在自己面前,一幅想说却不知道该说不说的表情。

    萧原心下错愕,实在搞不懂,平时活泼开朗如紫兰,怎么这几日会如此。他正在沉思,该怎样开口,突然听见紫兰终于说道,“这东西,是我从那老道士身上搜到的。那日,他所说我也听到了。想必,这些对你会有用处。”说完,她将手中的一件东西给递了过来。

    萧原接过那件东西,仔细看了起来。那件东西是个方形木牌,似乎是某种身份的象征。正面雕刻着,一处山谷,几棵树木,倒也是栩栩如生,背面篆刻着三个蝇头小字,‘苦情谷’。想来,这正面所雕刻的山谷的名字,就叫做‘苦情谷’了吧!

    紫兰突然又说道,“我也打听到,那老道士从长安而来,想必这‘苦情谷’就在长安吧。这老道和你双亲的下落,有很大的关系,我自然不会阻你前去,只是,你要万分小心才是……”

    声音到了最后,微弱到,几不可闻。

    萧原一愣,抬头向紫兰望去,只见紫兰面上已尽是泪珠。还不待萧原要说什么,紫兰就这样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从这之后的几日间,萧原倒也没见到紫兰的踪迹。

    他心中虽然万般不愿,离开这生活了几年的地方,但是那场大火,还有其中的诸多蹊跷之处,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如若不解开这些谜底,怕是心有不甘。

    于是,他辞去诸人,打算起身去长安。他本想将小七留下给紫兰作伴,但那小七,竟然又大发无赖,死死拽住他的衣襟不放手。萧原被逼无奈,只好让他跟着。只是,直到他走出‘玄元’城,也没有看到紫兰的踪迹。

    ‘玄元城’城墙之上,一道瘦弱的身影,看着那一人一狗的背影,渐渐消散在落日的余晖中,突然,眼中两道清泪又不自觉地流泪下来。她也不知,为何她一日所流泪竟然会远远超过她十几年来所流泪的总和。

    此时正值帝国武后执政末期,虽然朝野庙堂之上,漩涡暗涌,各种势力此起彼伏,但是天下百姓倒也还算安居乐业。萧原一路走来,倒也相安无事。

    这一日,萧原来到离长安已经不远的一个小镇。这个小镇因为临近长安的缘故,倒也是热闹非常。萧原见天色已不早,便随便找了一个小店住下,打算次日动身赶往长安。

    萧原连日赶路,虽说如今也算得上是修道之人,但他重伤初愈,这一路行来也觉得疲惫不堪。他缓缓睡去,这一觉竟一觉睡到,群星漫天。

    他起身洗了把脸,突然见小七在一旁,一脸生气地看着他(狗也会生气吧,何况是天犬),萧原肚子在这时也‘咕咕’地叫了起来,那只狗竟然趾高气昂地向门口走去,萧原哑然,想道,“不知是我请你吃饭,还是你请我吃饭。”

    这座客栈,乃是前后两进的格局。前院大厅是饭馆,后院才是住宿的地方。萧原跟着小七,一路走来,月色如水,群星夺目,竟也是一个很美的夜晚。

    他正这样胡思乱想着,小七突然停了下来,面目凶狠地对着阴暗中的一个角落,注视着。它前额上的白色六芒星,突然之间,星光大闪。黑暗中,似乎有人‘呀’了一声,萧原待仔细看时,突然一道身影转瞬间没入了黑暗中,片刻之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小七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然后用力朝那个方向嗅了嗅,突然摇了摇头,萧原觉得那个模样,像极了,‘这点小事,还用不着我出手’的神态,顿时哑然,愣在当场。

    小七突然回头,看了萧原一眼,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这饭馆之中,此时倒也没有几个人,想必大多数人此时都已入睡。萧原一眼扫去,只见,角落中,坐着两个人,一袭黑衣,甚至连头都被包裹在其中,显得神秘至极。靠近门口坐着一个身形壮硕的汉子,他衣襟敞开,露出雄壮的肌肉和一道道蜿蜒全身的伤疤。

    小七朝那几个人望了望,突然走向另外距这几人都很远的角落,显是对这人很是厌恶。那几个人目光,同时向萧原望来。萧原尴尬地笑了笑,将手一抬,算是打个招呼,然后跟在小七后面,向那个角落走去,心下却是万般无奈。

    等他们刚坐下,小二就立马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不由得让萧原感叹,还是‘皇城附近的人的服务态度好。’那店小二,看见小七盘腿坐在凳子上面,瞬时间石化。萧原,好半天才给他解释清楚,这只狗从小跟随自己,所以难免学会了点人的习惯。

    那店小二,直夸萧原必定是得道的高人,所以身边的一条狗,都这么有灵性。萧原在那夸奖声中,竟不自觉地多点了数道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菜。

    萧原看着小七埋头吃起来,只觉得,这顿饭怎么吃都吃不舒服。

    萧原无精打采地吃着饭,饭馆之内,突然刮起了一阵风。那风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萧原眼角瞄到,那饭馆之中的三人,似乎对这阵风格外留意,竟同时向门口看去。

    萧原懒得去管别人的事情,又慢慢吃起饭来。突然他耳边响起一个柔和的声音,“公子,不介意我坐在这个位置吧?”

第十五章 前定(下)

    萧原只觉那道声音清转百折,宛若黄鹂鸣翠柳般闯入自己双耳之中,不禁抬头顺着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萧原只觉脑中轰然一响,那道身影虽是仅仅就那般站在那里,萧原却觉脑中涌过无数纷乱景象。

    那应该是一个极暗到漫长无尽头的地方,周围似是弥漫着无数腐烂味道,自己就那般躺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少岁月。突然有一天,他只觉覆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腐烂气味一散,有那么一束淡淡阳光,似是冲破羁绊,肆无忌惮地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冲来。

    他只觉自己身体,或许也不是身体,在那里躺了几千几万年,他早已忘记自己是什么形式的存在。但是,那一刻,他却是觉得自己似是有了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覆在自己那或许是身体的存在之上,那种感觉是那般,让他通体觉得舒畅。而且温暖。

    只是那画面却甚是支离破碎,除了当初那种感觉还记忆犹新之外,别的却是都不记得。

    他只记得,又那般过了千万年,那毛茸茸的东西,却是每日都会来那么一刻。只是那感觉却是越来越淡,到了最后,那种毛茸茸的感觉又变成光滑柔软的感觉。他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那或许,是一双女子的纤足踩上的感觉。

    那千万年中,他每时每刻都多想,看看自己上方,给自己感觉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于是,他拼命的大口呼吸,那束淡淡的阳光夹杂着那无数腐烂的气息,绕着他周身,似是慢慢形成了一种形体。

    似是又过了千百年,有那么一日,他似乎能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都化为有形的时候,他微微一动,待要迎着那阳光,破空而去的时候,突然觉得一阵天翻地覆的眩晕感觉铺天盖地而来。

    无数紫霞氤氲真气,伴着数朵金莲,挟着滚烫灼热气息,瞬间穿破虚空而来。萧原只觉脑中剧痛无比,却是猛然睁开双眼,在那一线之间,他隐隐看到,一个淡淡身影,手中托着一方青石,正满目惊愕地望着它。

    这一番神游不过耗费片刻光阴,萧原只觉得自己怕是耗费了三生三世的气力。他脑中那片刻清明,瞬间又归于混沌。

    只是,或许其他的一切都是虚幻不真实的,但是,那双清澈见底的双眸,分明就在自己眼前。

    萧原微微摇了摇头,猛然抬起头来,迎上那双眼眸,微微一笑。然后只觉,双眼之前的那无数迷雾,突然消散,一切又回归真实。

    萧原抬头望去,只见,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身淡青色的衣服,臻首娥眉,齿如瓠犀,眉间有一颗淡淡的痣。萧原觉得那颗痣,非但没有减其姿色,反而更添了几分烟火气,显得更加亲近和温和。她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此时正含笑看着萧原。

    萧原一时无语,那女子说道,“那几个人臭味气太重,我不想沾上这些气味,再也洗不下来。”这女子说这话,声音很大,显是故意说给那些人听。那几个人对望了几眼,又低下头去吃饭。

    小七突然抬头望了望那女子,起初还颇为冷淡,但它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竟点了点头,主动向旁边挪了挪,给那女子让出了一个位置。那女子倒也不推辞,径自坐了下来。叫过小二,随口点了几样菜。那些菜名,萧原竟是连听都没听过。片刻之后,那些菜便被端了上来,那女子将其中一盘端到小七面前,对它笑了笑。

    小七顿时连连点头,顺带着尾巴都摇了起来。萧原心下直骂,“你个没骨气的。”小七似是知他心中所想,口中叼过一块骨头,对着萧原使劲眨眼。

    那女子看着眼前的一幕,忍不住笑出声,这一笑,竟是花枝乱颤,萧原只觉得那漫天繁星,见了这笑容,怕是也要失了颜色。

    那女子许久才收起脸上的笑容,向萧原行了一礼,说道,“我叫青璃,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萧原赶忙还了一礼,说道,“我叫萧原”,然后正看见小七对它使眼色,补充道,“那只馋狗,叫小七。”

    萧原望着面前浅笑嫣然的青璃,竟有点招架不住这似乎要把自己看穿的目光。萧原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话题,打破这沉默。索性,低下头,一个人看着被自己吃完的盘底发呆。

    青璃突然又笑了一下,幸好,青璃终于开口问道,“萧公子,是修道之人?”

    萧原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只觉得自己在这个女子面前,坐立不安。他最后,终于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修道之人,我只是机缘巧合,幸遇奇人,不知道怎么就拥有了一点灵力。”

    青璃有意无意地看向小七,嘴里嘟囔道,“你的幸运,一般人可真没法比。”萧原一愣,看向青璃,说道,“你是说那只馋狗,之前也有个人说它是什么天犬,不过它除了能吃外,我倒没看出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奥,对了,你知不知道,‘苦情谷’这个地方?”萧原顺势问道。

    青璃摇了摇头,说道,“我常常来往长安,倒也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你此来长安,就是为找这个地方所来吗?”

    萧原点了点头,青璃继续说道,“我在京城倒有几个好友,他日我拜托他们,相信定能找到这个地方的。”

    萧原心下一热,想不到,眼前这个初次见面的女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自幼性格冷漠,受别人一点恩惠,心中也会感念很久。他抬头,望向青璃,只见她满目之中都是温和的笑容。萧原正在沉思间,原本平静的夜,竟突然想起阵阵雷声,片刻之后,这原本姣好的夜晚,竟下起了瓢泼大雨。

    青璃此时也不再说话,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吃饭。萧原不经意间注意到,她总是不时望着门口的方向。

    ‘砰’,原本被关上的店门,此刻却打了开来。阵阵狂风,如肆虐般冲入这店堂之中,萧原突然觉得一股透彻骨子的寒冷,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升起。他紧了紧衣衫,转头向门口方向望去,在那漫天风雨之中,却是慢慢显出一个身影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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