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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有匪全文阅读

作者:蓝天白云飘     君子有匪txt下载     君子有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君子有匪全文阅读

【一】进京

    氤氲的水汽映着湖光山色,丝竹的声响自河岸隐隐传来,春水碧波微荡,画船听雨和笛声。

    一队人马步履匆匆自石桥上走过。或是走的太急,或是刚下雨不久桥面有些湿滑,抬轿的轿夫不慎踩滑,使得轿子颠了一颠,帘影晃动,流苏微颤,亦惊醒了轿中小憩的女子。

    “兄长,可是进了邺城?”女子露出一小节皓腕,柔荑一转,掀开轿帘,探出半张玉颜,径自看起了帘外的景色。

    南方多水,文客也多,故而游船画舫随处可见,离石桥不远处即有一艘。可见船头的歌女咿呀的弹唱着,还有锦衣的公子在一旁以笛声相应,甚是应景,慕容姝细细听了一会儿,只觉得这女子声音真是娇软,连她这女子听了骨头都得酥一酥,不由得想到一旁吹笛的男子开口是否也是这样的娇娇软软。

    慕容姝自个儿在心里想着,许是桥上的耽搁惹了动静,却见方才吹笛的男子不知何时停了笛声,已然望向了桥上。如画的眸与其相对,慕容姝被那双眼睛惊了一惊,竟有些熟悉,想起方才所思红了脸,忙把轿帘拉下来,直到感觉轿子已经驶离了石桥才微微喘口气。

    “阿姝?”

    “啊?兄长何事?”慕容姝这才听到兄长慕容湛在同自己说些什么。

    “我说我们已经到了邺城,只待半柱香便可到慕容家的宅邸了。”轿外慕容湛重复道。心知自家妹子方才定是想什么出了神,也没多做计较,下令继续前行。

    慕容姝没再解释,先前还有些朦胧的睡意顿时也醒了一半,便又开始思量进京之后的打算。

    自百年前灵安帝一统天下建立大周朝,继任的淮安帝就宠幸宦臣导致大权旁落,至现在的安献帝已无实权。

    在这样的情境下,天子式微,诸侯割据,只留有邺城因为是皇都而未分归属,不少世家与诸侯也在微妙的平衡下开始渐渐联合分成派系。

    慕容氏本为江北第一望族,却在局势的压迫下渐渐有些式弱,考虑过后,决定同其他氏族一般与诸侯联姻以求延续百年荣光。

    可女儿毕竟是自小娇养大的,慕容夫妇也不愿为了结交权贵而不顾女儿终生,加之邺城内各家势力盘根错节,是天下才俊聚集之地,若有机缘,未尝不能两全。几番思量下,便取了折中之法,让慕容姝进京自择一王侯子弟成婚,同时让慕容湛随往以便能洞察时事,慕容氏也能更好做出应变。

    这便是邺城诸世家得到的消息。

    一行人马到达府邸时,连着下了好几日雨的邺城也突然绽出了一抹晴色,一扫之前的阴郁,庭前的花骨朵还带着早时的珠露,阳光洒下来,莹莹的闪着光。

    看着眼前景致,慕容姝莫名的有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的感觉,不觉生出了几分情致,想着要煮盏茶诗情画意一番。可惜茶还没泡好,就有婢子禀报说次日是邺城的花朝会,宁王府送来了帖子,特邀慕容两兄妹参加。

    从婢子手中接过帖子打开,映入眼底的是写贴人俊逸的字迹,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慕容姝想起那年随父亲进京赴宴时,一群所谓的京中贵女揉作了一团,只为争一幅那人题的扇面的情景。倒未想,当年那样清贵的人物,有一日也会写这些他向来不耻的客套话。

    书架上的扇面泛着沉迹,突然觉得眼前的拜帖有些讽刺,慕容姝收了茶具,拿着帖子进了慕容湛的书房。

    兄长慕容湛此刻正伏在桌案旁写着什么,桌上还摆着一封展开的信件,见是自家亲妹,慕容湛也没有避讳,只放下了笔看向慕容姝手中的帖子,笑道:“看来阿姝离嫁出去不远了,这才进京一个时辰不到就收到了邀约。”

    慕容姝也不理兄长的调笑,只把帖子翻开展在自家兄长面前道“喏,这帖子可是写着‘诚邀世兄世妹莅临’的,看来不止我,就连兄长也是芳名远播哟。”

    趁着慕容湛在看帖子,慕容姝将视线转向了自家兄长桌案上展开的信件,只见信中寥寥几语,就已将天下大势写明,言辞之中,亦可看出写信之人一身的惊才艳艳。

    慕容姝想着慕容湛应该有着自个儿的打算,心底感叹了一番好文采,也没细问,放下手中的的信件,在旁边找了把椅子坐下道:“阿兄,这花朝会你明日去是不去啊?”

    “明日我还有事,这花朝会,还是你代我去吧,正好借着这机会好好拜拜花神,争取早日带个妹夫回来。”慕容湛说着,将帖子推回,继续写起了他的信件,倏的像是想起什么,冲着正欲起身离开的慕容姝补充了句:“不想去就别去了吧,省的见多了人心烦。”

    听此,慕容姝白了慕容湛一眼,想到,即使花朝会自己可以推脱不去,可慕容家是准备在京城常住的人,这种宴会往后只会有增无减,又怎么可能次次避开,注定躲不过的事,自然也就不必再躲。只拿着帖子出了门,然后嘱咐下人准备第二日赴宴的相关事宜。

    想着又要独自应付那一众的贵女,慕容姝就有些头疼,对于京中贵女,慕容姝一向都很不喜欢与她们打交道,可身为世族女子,却又无法避免,不可谓不烦。

    理了理心思,慕容姝才投入了赴宴的事宜里。待到第二日破晓,慕容姝一早被婢子叫醒上妆,一肌一容,尽态极妍。随后才淡定地携了礼品来到了近年来花朝会的举办地宁王府。

    搭了婢子的手步下慕容府的马车,就见得宁府的一众女眷在外,虚虚行了一礼相互见过,又与宁家小郡主宁心一番客套后,慕容姝才在宁心的带领下与一众贵女会和。

    宁王府比起几年前,显得更加精致了,且新种了许多桃树,在枝头开得烂漫。在一片姹紫嫣红中,各家的贵女三五成群的说着些小话,一张张千娇百媚的面孔,退却了年少的稚嫩,越发生动起来。许是那位清贵的宁王世子还没出场,或许是大家都长大了,世家女子相互寒暄着,倒也不曾出现年少之时为一幅扇面争嚷的局面来,尽显贵女风范。

    见到慕容姝,一众贵女迎了上来,见了礼,才开始感叹着多年未见的挂念,接着又谈论到京城时兴的首饰花样,再到哪哪家的公子小姐出了什么大小事,听得慕容姝一愣一愣,不免感叹还是自己道行太浅。

    慕容姝也有样学样的与她们交谈着,活脱脱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二】花朝会

    “听说下个月,就是宁府世子与周家小姐的婚事了呢!”

    忽的,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句宁王世子的婚事,划破一院的和乐,嬉笑声忽的停了下来,一众贵女的视线聚在了慕容姝身上,各贵女神态各异,其中不乏着幸灾乐祸。

    似乎之前所有的寒暄都只是为了这一刻做铺垫,慕容姝只装作无事般亲昵的对着宁心道:“等世子殿下大婚的时候,宁姑娘可别忘了邀我喝一杯喜酒呢!”

    宁心看着慕容姝的神色微微不悦,正想开口回答,就被一道声音打断。

    “这是当然,我昨天还在和宁哥哥说要邀请慕容姐姐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呢”只见得宁心还未来得及开口,周遭就插入一道略显娇俏的声音。

    转身就见一袭华服的女子挽着身着锦衣的温润公子向这边走来,正是方才众女口中的宁王世子宁远与周家小姐周婉,两人一双一对的,在慕容姝眼中,莫名的和谐,也莫名的刺眼。

    一别三年第一次见,原来竟是这般滋味。慕容姝嘴角轻抿,心中如是想。

    大周朝民风开放,不很是避讳男女之分,故而当两人出现时,熟悉的场景再次上演,该行礼的行礼,寒暄的寒暄,慕容姝本身便身负品级,是大周御封的郡主,故此不必向宁周二人行礼,只站了一旁看着。

    待该有的礼节行毕,周婉才似一副随和的样子说道:“都是姐妹不必多礼,各位姐姐快起。”

    慕容姝一瞥,只见得一旁的宁心在周婉说话的时候嘴角轻抿了一下,似有不屑。慕容姝不禁心想,三年未见,周婉还是当年的模样,倒是这宁心,不喜欢的,原来不止是她慕容姝一人啊!又多想了一些,等她再看时,一众人已经又开始绕着那对即将新婚的夫妇询问着二三事了。

    周婉于三年前大有不同,整个人素净了不少,慕容姝记得,以前的她,总喜欢穿艳色的衣裳,绫罗珠钗满身,不似今日,只着了淡淡芙蓉妆,慕容姝看着,只觉得与她并不相衬。

    在一群人中,慕容姝不记得自己还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在表面上,她与她们相谈甚欢,连对着周婉说的那一句:“姝能有幸参加周家妹妹的婚礼,真是再好不过,还祝妹妹与世子殿下百年好合”,在语气上也显得特别真诚,恍若与周婉真的是多年未见的好姐妹一般。

    说话时,周婉不忘一直紧紧的牵着宁远的手在慕容姝眼前晃来晃去,一旁的宁远随了她没有挣开也没有言语,不时被众人问到,才应和几声。

    在众人一声又一声的恭喜下,周婉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媚,慕容姝没有忍心看宁远的神情,想着应该也是一如既往的霁月风光。

    慕容姝看着周婉那样子心里就有些莫名的堵得慌,几次忍不住想要离开。终归还是不能全然不在意的看着他与别人亲近,慕容姝想。

    还好到了拜花神的时辰,众人才停了话题,慕容姝也得以从周婉那里离开,得个眼不见为净。

    直至慕容姝离开,周婉才松了紧握着的宁远的手,欲要说些什么,就见宁远径直走向了另一边,临时一瞥,是清晰可见的厌色。周婉追过去的脚步一愣,略有些尴尬的收了欲要牵上去的手,转了方向与众贵女一道儿拜花神。

    茫茫然的拜完花神,慕容姝想,自己难得出门一趟,总不能只见了周婉宁远那副琴瑟在御的样子就走了,应该学着认认人,才将注意力转到了今日赴宴的小姐公子身上。一时间,倒也忘了方才见到周婉的不快。

    这样观察下来,从各家言语里,慕容姝重要的信息没得到多少,倒是发现了不少语言的技巧和圈子的等级出来。不禁庆幸,好在自家身份还凑合,到哪里也能说得上话,不必处处顾及。

    意料之外的,慕容姝见到了昨日在桥上无意见到的男子,除却周身气派,与世家公子似乎也并无不同,只隐隐带了点熟悉感和令人生畏的气息。

    慕容姝收回视线,装作不经意的向身旁的王兰道:“王姐姐,阿姝刚来邺城不久,还不知道今日这宴会都来了些什么人,不知姐姐可否与我说道说道啊?” 被问的琅琊王氏的王兰,与慕容家是世交,两人是一起长大的,自幼关系也亲厚。

    “当然可以了,妹妹久不进京,不认得也难怪,以后多与姐姐亲近亲近,自然也就晓得了!”接着,王兰便向慕容姝一一介绍起了到场的小姐和公子。

    当指到那位有熟悉感的公子时王兰顿了一下反问道“妹妹觉得,他像谁?”

    听着王兰的语气,慕容姝微微有些诧异,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连着记忆中的面容也越发清晰,眉眼之处与王兰颇有几分相像,心里有了猜测,犹疑的开口:“莫非是……?”王兰点了点头。

    慕容姝想起自己昨日还把他与船头的歌女相比较,有些暗悔,不禁懊恼自己怎么也没好好注意一下,只那副世无其二的气质,她就应该想到的,也不知昨日,他有没有认出自己。

    王兰见慕容姝反应,也没多言,顺着跳开了话题,说起来其他的公子。

    参加朝会的大多贵女都知道慕容姝这次进京明面上的目的,也许先前还觉得她对宁远旧情未了,但之前那番恭贺的话语,看慕容姝对与宁远也是不太在意的样子,虽不知内情如何,也放心不少。此刻见她打探各府公子,也只当她是在为自己做打算。怀着或多或少的私心,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向慕容姝说着一个个人的背景来历。

    慕容姝细细的听着,知道这其中可能参了不少的水分,也没有细究,只想了解个大概,任由她们三分假,七分真的说着。

    中间几次转身,却见到宁远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周婉,一直在看着这个方向,眼里含着慕容姝看不明白的情愫。

    慕容姝还未平复的心绪似乎又被激起,抑制住想要上前的冲动,慕容姝只敢把注意力集中在谈话上,不再去想。她心理清楚,那属于慕容姝和宁远的年月已经过去了,自己与他,已再无可能,感念太多,终是伤人伤己。

    待慕容姝从几家贵女口中把想要了解的人认识得七七八八,已近了日暮时分,天色已渐暗淡,她也着实没了应付一众人的心思,匆匆与众人告了别,回了慕容府。

    回府后,慕容姝先吃了顿晚饭平复了下心绪,才悠悠的去找自家兄长商讨学习花朝会一行的事宜,并自动略过了那位公子的情况。

    当说至宁远婚事时,一直滔滔不绝的慕容湛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阿姝你今日见到宁远了没?”

    “见了,还见到周婉了”说罢,慕容拿起桌上摆的一盘点心,无事一般的继续将话题转到了各家公子的动向上,边吃边听慕容湛分析。慕容湛见妹妹这副作态,知道她并不想多提,也就没继续问,继续和她探讨起了京城的事。

    做完一切事宜,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吃饱没多久的慕容姝这才发觉自己吃得有点多,遣开婢子,准备到庭外散散步消消食。

    约是纠结了许久,在慕容姝临踏出房门时,慕容湛开口道:“阿姝,如果难过,你大可以哭出来,如果想放弃,你也可以放弃的,一切,皆有哥哥在。”

    即将踏出的脚步停了下来了。深吸一口气,慕容姝回道:“兄长,我,我就是有些累了,等我散完步休息一日就好了,我不会放弃的。”

【三】桃之夭夭

    月光皎皎,清风徐徐,洒下一地清晖。突然闲了下来,之前一直被刻意忽略的情绪才又涌了上来,慕容姝在庭院走走停停的,整个人显得有些落寞。回忆在脑中断断续续,也没怎么看路,就走到了后院。

    “阿姝!”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回身一看,就见到了宁远。他还是白日的装束,在月色的映照下,又增了几分出尘的气质。

    “嗯,好久不见。”见是宁远,慕容姝还是抑制不住的心动了。

    “我听婉婉说,你这次进京,是准备要定亲了,所以来看看。”宁远想再走近些,慕容姝退了一步又将距离拉开。

    “世子殿下如今有婚约在身,还是避嫌些好。”低着的头抬了起来,对上了宁远。目光坦荡,一扫之前的落寞,只有心底,还在微微泛疼。

    似是被慕容姝眼里的坦荡伤到,宁远微有些踉跄退了一步。“阿姝,我们已经生分如此了吗?可我与婉婉的婚事并非我所愿,你也是知道的,阿姝,你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处理好这些事情好不好?”

    宁远看向慕容姝的眼里蓄满了哀伤,恳求的一言一词听得慕容姝忍不住心软,可一个等字又将人生生拉回现实。记忆里的宁远,不应是这幅样子的。

    “阿远,我没有时间了,你晓得的。”看着他眼中的哀伤,慕容姝心有不忍,却也晓得,当断则断,不禁轻笑,以略有讽刺的声音道:“宁远,是你先说要娶我的,也是你让我等,再然后天下皆知你宁远要与周婉成婚,你说我何必呢?我们不像现在这样生分,难道还能奢望着回到从前吗?我慕容姝,从不会等,也不愿去等一个无望的承诺。”

    说话时,慕容姝神色清冷,只在中间情绪似有波动,也很快便压了下来,明是一声声绝然的话语,却听不见半分的伤怀,一言一词,在冷夜里,清楚分明。

    宁远似是被这一番话顿住了,周围静得只留下沙沙的风声。

    沉默了许久,一腔爱恨渐渐平息,慕容姝复又平静开口:“世子殿下的交代,姝恐怕是等不到了,而今的情势,你我也清楚,所以,为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我们以后,还是少见面的好。”

    没在敢看宁远的眼神,说完,慕容姝转身离开了后院。

    直至前方的身影没有一丝的停顿,到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许久,宁远才缓缓转身,离开慕容府。

    一袭月白的长袍在长夜里显得凄清,已不见白日的那份郎艳独绝。他早该知道的,他的阿姝是那样骄傲的人,就像方才那样决绝的话语,她不也没让自己流一滴泪么,未起一丝的波澜,这样的她怎会愿意等他那个连自己也不知道何时兑现的承诺呢,而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让她等?

    回屋后,忍了许久的泪意终于不用去束缚,慕容姝捂着被子大哭了一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了。

    梦里有大片桃树林,还是豆蔻年华的她在树下等,误了时辰的宁远不知从什么地方折了枝桃花给她,对她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回应他的,是少女羞红的面颊,就像话本里写的那般美好。

    忽然,桃花散了,眼前的宁远又变了一个样子,他说:“阿姝,这都是我父亲的意思,我不会娶周婉的,你等我好不好?”还来不及应下,周婉的脸在梦中越来越清晰,“慕容姐姐,宁哥哥答应和我成亲了,你会祝福我们的对不对。”红色的喜服耀眼得刺目,随着周婉声声的笑音,她却只能在一旁看着他们,努力的开口想说些什么,道出的是一声声苦涩的‘恭喜’,看着他们拜了堂,成了亲,后来,他们儿孙绕膝,只有她一个人,等白了头发,孑然一身,沦为笑柄。

    “不”慕容姝惊叫着醒来,发现枕边已经湿了一片,那样真实的梦,惊得慕容姝手心也布了一层汗。

    约是听到里屋的动静,不久就有婢子端来洗漱的用品。

    洗漱完,慕容姝整个人清醒了许多,看着镜子里二八年华的自己,心才渐渐安稳下来。

    她应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依着宁远的性子,那一起的承诺几乎就不可能实现。宁远于现实面前,只会想着去退让,他想要去求得两全,可两全又哪有那么容易。等待的最后,不过是她一点一点的老去,看着他百子千孙儿孙绕膝,然后她自己却等成梦里那可怕的样子,至死也只有一座孤坟。

    就像周婉,宁远于昨日称的也是‘婉婉’,那样亲昵的称呼,不也应证了猜想吗,也许在等待的某一年里,他会说:“阿姝,对不起,婉婉不能没有我,你还是别等了。”到那时,容华老去的,失去信仰的慕容姝,又该怎么办?

    被想法惊了一惊,慕容姝定了定心神,任着婢子给自己梳妆。镜中映照出慕容姝精致的妆容,脂粉遮去了昨日的憔悴,一双美目显得越发的光华灼灼,慕容家的女儿,也应当是活出这样的姿态的,怎能因着区区儿女情长而顾影自怜呢,心中如是想,自己与宁远,各自安好也许才是最好。

    用完早膳,一扫先前的不振,慕容姝又开始了她奔忙的一天。

    在昨日的花朝会上,慕容姝虽走的急,也没忘了与几家贵女约着去郊外赏花,打扮一番又向慕容湛报备了一声后,就乘着马车去负了约。

    待慕容姝到达约好的谢桥时,几家的马车已经候在了那里,见到慕容家的车马,有贵女掀开车帘轻唤:“阿姝妹妹,快到姐姐这儿来。”正是琅琊王氏的长女王兰。

    一众贵女里,慕容姝也只愿意和王兰一人相处,即遣了车夫将马车听到王家的马车边。见着人已到齐,几家的队列才启程。

    二月之初,百花争艳,大周素有百花朝圣的说法,故定以二月二为拜花神的花朝节,花朝前后,邺城花是开得最盛也最美,渐渐地,京中贵女就有了拜完花朝去游春赏景的习惯。

    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了游春的地点,众女下了马车约伴赏花,另有下人去搭篷张罗吃食。

    周人爱花,惜花却也爱折花,每年二月四出游,京中的各家小姐总要亲自摘朵枝头带露的娇花插上以示朝气,形成风气后,相互见到总要攀比一番谁头上的花最名贵,最好看。

    慕容姝向来喜欢桃花,春桃虽不是什么名花,却自有一股夭灼,早晨出门便折了枝含苞吐露的复瓣新桃插上,在群芳掩映中,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而王氏崇尚君子之气,王兰遂顺了其名,别了枝兰花在发髻上。慕容姝看着她眉目间的清婉之气,与发髻上的兰花相应,不禁对王兰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王姐姐头上这花真别致,与姐姐今日的妆容特别映衬。”慕容姝由心赞叹道。

    “妹妹这花也甚好,桃花夭灼,果实也生得盛,的确是宜室宜家的好花。”

    王兰待着丝丝戏谑打趣,绕着慕容姝这般向来不要什么脸面的人,听到宜室宜家,也羞红了脸,娇嗔了几句,又惹得周围人纷纷调笑。

【四】游春

    叶城河畔,春水伴着春花,与世家女子一路赏来,赏了不少的精致,暖风吹得人也很舒服,颇有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滋味。

    到达游春地后,几家的贵女三三两两的结了伴,各自去赏景,只待吃过午饭,才又与众人集合一道回去。

    慕容姝与王兰结了伴,延了河畔走着,走走停停间,不慎惬意。突然,不知是谁家的小姐叫了一声‘慕容公子’,引了一片的视线看向慕容姝。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自家的兄长不知何时也出了府,着了一身青色的长衫在不远处的谢亭与人对弈,坐在慕容湛对面的,是位着了白衫的公子,远远望去,身姿挺拔,气质出尘,只是距离太远,有些看不清面容。

    扫一眼周围满含期待的看着自己的贵女们,也晓得了她们的想法,不过是女儿家的小心思而已。

    当今氏族仍以慕容氏为首,加上慕容湛少有才名,自然得众家女子青睐。先前在宁远还没与周婉定亲的时,几人齐名,可现在宁远已与周婉有了婚约,一众出行的贵女大多是家中嫡系,自然也不会再去太于向宁远纠缠,自然,慕容湛也就成了大多京中贵女所倾慕的对象。

    十几岁的怀春少女们,见到心仪的公子想上前结识,又怕贸然搭讪未婚公子失了礼数,只好把希望放在与慕容湛一母同胞的慕容姝身上。

    慕容小姐于郊外偶遇兄长遇要上前见礼,同行的各家小姐为了不失礼数,亦随了她一同上前,这其中若是不慎发生个哪家小姐与他眉目传情之类的,传出去也能成为像话本子里一般写的佳话,而非是哪家的小姐见到哪家公子突然心动,冒昧上前欲接连理等有损闺阁名声的话。

    一般遇到这类情况,慕容姝也就顺水推舟了。这一路走来,各家姑娘明里暗里的打探,一腔心思已是了然,加上慕容湛的桃花本也就不少,多上一两朵也无妨,与其回绝伤了表面和气,何不如做个人情出来,日后提起,这些人也能稍稍想起一些好了,不至于记恨。

    还有就是,对于与兄长同坐之人,慕容姝亦是存了几分心思的,远远地看不真切,借着看兄长的借口,也好一睹下棋之人的风采。

    “居然在此地见到了兄长,真是意外,不知众位姐姐可愿同姝一同上去见过兄长?”

    慕容姝说着询问道,周围的贵女连声应是,连带着看慕容姝的眼神,也带了几分真意。

    与一众人走近谢亭,白衣公子的面容才越发清晰起来,不出慕容姝所想,白衣的公子果然生得俊朗,既有书生的俊逸斯文,眉宇间又有几分英气,倒是刚刚好,虽只着了一身白衣,却不染纤尘,风骨雅正,与慕容湛对坐,竟也没有损了半分风采。

    只见他执棋的手骨节分明,根根如玉,看起来最是赏心悦目不过,与慕容湛谈笑之间,风华尽显,一番作态倒是让慕容姝想起了前日在自家兄长桌案前看到的那封信来。

    悄悄看一眼世家女子的神态,眼底对于白衣男子都有或多或少的惊艳,只是见他身着白衣又眼生得紧,想着也不是什么世家子弟,纷纷歇了心思只看着慕容湛。

    约是两人下棋太投入,不想因了别的事情分心,察觉慕容姝等人,也没停了棋局继续下着。众女也都晓得些观棋不语的规矩,皆停了声响,只在一旁默默看着。

    美色当前,周围除了风声便只有棋子落到棋盘上的声音,滴滴答答的声响映着下棋的美人,格外的好看。

    等到一局终了,白衣公子小胜,慕容湛才起身向众女见礼道:“方才是湛下棋太投入了,怠慢了诸位世妹,湛这就给诸位赔个不是。”

    众女听此又纷纷回礼,一派和谐的作态。一旁的白衣公子倒是显得淡然,并未起身,仿若在等着慕容湛处理完琐事候再继续与他下棋。

    与一众人寒暄了许久,众女也不好在慕容湛前讲些女儿家的琐事,一时没了话题,在气氛有些微妙时,慕容姝委婉的表示了自己想单独与自家兄长相处一会儿的意愿,众女纷纷表示愿意理解然后不舍离去。

    与最后走的王兰告完别,亭中就只剩了慕容姝等三人。

    用眼神向自家兄长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意图,慕容湛才不紧不慢的向白衣公子说道:“文定,这是小妹慕容姝,小字阿禾。”

    似是对慕容湛这番介绍有所诧异,被称文定的公子将目光转向了慕容姝。

    对于自家兄长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小字说给陌生男子听,慕容姝先觉得有些羞耻,而后才装着镇定的说道:“阿禾见过公子,不知公子可就是常与阿兄通信的南先生?”

    “确是在下。”

    说完,男子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慕容姝看一眼兄长,却见他竟在一旁饮起了茶,一脸看戏的样子,被慕容姝暗里扭了一把,才慢慢放下茶杯, 又开口介绍道:“阿姝,这是南先生,单姓曾名书意,字文定”

    闻此,慕容姝才再见了礼说道:“阿禾久慕书意哥哥之才,今日得见,真是缘分,阿禾初至邺城,不懂京中事物,还愿今后,书意哥哥能不吝赐教。”

    最后一声书意哥哥,慕容姝叫的坦然自若,还带着女儿家的娇气,说罢,双目微垂,更显娇态,只是一旁的慕容湛没忍住喷了茶水,曾书意也没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约是从未见过像慕容姝一般的世家姑娘,曾书意不禁红了脸说教道:“纵是我大周民风开放,慕容姑娘也许稍稍重视些女儿家的礼节,矜持些为好。”

    “南先生的意思,是嫌阿禾不懂礼数吗?”慕容姝问道。

    “慕容小姐的礼数,自然,是周到的,可我与姑娘是初见,这样称呼,怕有不妥。”曾书意回话时,稍显停顿,与方才众女围在谢亭时那副置身于外的样子却是不同。

    “阿禾自幼也曾读得先贤之言,慕于先生之文华,只是今日初见于先生有些激动,相让先生于琴棋上赐教一二,不想先生确是不愿与我亲近的”慕容姝说完,本还笑意盈盈的脸低了下去,显得有些落寞。

    曾书意见此,也觉得可能是自己太掬于礼教了,忙道:“我并无此意,姑娘若有不解,我定将所学相告。”

    听此,慕容姝脸上再次漫上了笑意,也不客气的撵了自家兄长坐到旁处,直接坐到了曾书意的对面,拿了旗盒就准备下棋。曾书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就对上慕容姝笑意盈盈的双眼:“都道南先生棋艺无双,阿禾想要讨教一二许久了,既是如此,那书意哥哥,我们下棋吧!”

【五】桃花焉了

    不觉间,曾书意愣了神,等回过神来,慕容姝已经布好了棋子,正等着他。只得停了说教的心思,与她下棋。曾书意不禁有些后悔,此前不应心软而松了口。

    慕容姝此人下棋,没有一点儿章法不说,还钟意于悔棋,而纵是在连悔数子的情况下,慕容姝也没能赢了棋局,棋至末路,慕容姝又直接将棋盘打乱,嚷着“书意哥哥你怎么一点儿也不让着我?”那属于女儿家娇甜的嗓音震得还在理棋盘的曾书意差点将棋盘打翻。

    “阿禾,下棋本就没有相让之说,何况你已经悔棋那么多次,现在还……”

    “书意哥哥竟然叫我阿禾了,阿禾很喜欢呢!”说至一半的话语被打断,慕容姝似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曾书意话中的重点,只一副雀跃的神情看着他。

    曾书意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有所失言,想改口,可看着慕容姝那雀跃样子就有些改不了口,只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了慕容湛。

    慕容湛这时似乎专注于看一本杂书,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没有接曾书意的示意且也没有任何想要劝说的意图。曾书意想要自己开口,对着慕容姝期期然的眼睛又说不出些什么,一时有些无措,只得放弃,安慰自己就当做是在谢亭认了一个妹妹好了。况且对于这件事,心中似乎也没有那么不愿。

    后来,在慕容姝的坚持下,他只得又与慕容姝连着下了几盘棋,结果无一不是以整个棋局被打乱为结果。想和慕容姝说改日再下,她却摆出一副誓要在今日与曾书意决出输赢的作态。

    连着几次下来,已没了下棋的耐心,又不能结束。方才还一心扑再某本杂书上的慕容湛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关注起了两人的事情,在背后幽幽的说了一句:“文定兄让一让小妹,这棋局自然也就结了” 曾书意才恍然大悟,知道了自己这棋局久持不下的原因。

    终于,在刻意相让下,慕容姝赢了一局,赢了棋局后,慕容姝才心满意足的收了棋道,颇有自觉的说道:“多谢书意哥哥相让。”说罢,仿佛才惊觉已近黄昏,装作懊恼的开口“都怪阿禾与书意哥哥下棋太投入,竟忘了时辰,阿禾这就给你赔个不是。”除此之外,也算是顺便带着自己连悔数局的歉意了。

    慕容姝又正正经经的给曾书意行了个礼,低头间,发髻上的桃花映入眼底,昏黄的日光洒在少女面庞,花枝的影子也随之落下,应着少女画着的桃花妆,仿若一朵春日里含苞吐露的春桃,夭灼而不艳俗。

    如愿的看到曾书意眼底的惊艳,慕容姝正有点小得意,自家兄长却在耳后善意的提醒道:“阿姝,你这桃花应是早上摘的吧,现在都焉了。”

    笑意顿时僵住,有些气的眨了眨眼睛,将头上的桃花取下愤愤的丢在石桌上,慕容姝这时也没好意思去看曾书意的神情,只朝着自家兄长说道:“我觉得兄长与我这株桃花特别适合,都是‘昨日黄花’的样子,所以,这花就送给兄长了。小妹突然想起家中有事,姝也就不在此打扰兄长与文定哥哥相处了,就此别过”

    说完,匆匆行了一礼,慕容姝头也没回的匆匆而去,走时还可依稀听见慕容湛在身后的朗朗笑声,慕容姝向来最重视在人前的仪貌,稍微失点礼数,还只当作是自己天性不为规矩束缚,而容貌举止,却是半分马虎不得的。慕容姝走后,谢亭又静了下来,桌上的棋盘已被收掉,只留了一株开得将谢的桃花摆在石桌上。

    “其实,这花还是好看的。”说着,曾书意拿起了被留于石桌上的花。

    “既是如此,那这株舍妹口中的‘昨日黄花’,湛就送给文定兄了。”慕容湛不甚在意的说道。

    听此,曾书意只暗暗将桃花收入袖中,没再多言。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道:“慕容兄可是在下月及冠?不知到时,书意可否有幸前往?”

    “文定兄愿意来,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随后两人又畅聊了许多当今时事,才各自回府。

    回府后,慕容姝的气明显还没有消,见到慕容湛,也没摆出一副好脸色来。

    “阿姝,你的书意哥哥说下月要来我们府上做客,你可开心了?”慕容湛在一旁试探的问道。

    “此话可真?”本还满肚子气的慕容姝听后,双目顿时恢复了神采。

    看到慕容姝这番模样,慕容湛不禁失笑:“自然是真的,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想起那株被曾书意收于袖中的桃花,再看看慕容姝如今满怀期待的双目,慕容湛有些不确定,自家妹妹是真的放下了还是如何。

    “阿姝啊,你对文定,是何种想法啊?”

    还沉浸在欢喜中的慕容姝抬起头来自然不过的回道:“自然是仰慕之情啊,南先生文盖当世,有济世之才,长得又好看,我当然是仰慕于他喽。”

    听到慕容姝的回答,一颗有些悬着的心才放下,只是还有疑问的问道:“那你为何要故意与文定亲近,且将桃花留下?”

    “还不是因为你说桃花焉了!我不把它留下难道还继续戴着?”慕容姝反问于兄长,只待听他有何想法。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喜欢他呢,文定是好,可论出身来讲,却是配不上你,阿爹阿娘也定不会同意,刚才我还想着你若是真喜欢,阿兄也可帮你。”

    看着自家兄长一本正经的模样和他心中的想法,慕容姝不禁失笑解释说:“我与先生是初次见面,那里就谈得上终身之事了,南先生是好,我的确有些喜欢他,可也不至于让阿兄担忧吧,竟然还想着怎么和阿爹阿娘说,哈哈……”

    看着阳光下插着腰嘲笑自己的小妹,慕容湛只觉得郁结了多月的心结突然就打开了。也不论她心中对于曾书意是何想法,只要能让慕容姝能这样继续肆意谈笑下去,能守得她一方安宁,那么现在所失去的,所付出的,瞬间也就值得了,慕容湛心里想着,眸中也越发坚定。

【六】旧事难回首

    之后慕容姝又在家里闲了两天,其间跟着自家兄长练了练字,弹了弹琴,随意走走。可悠闲惬意不到两天,就又收到了请柬,说是皇后生辰将至,当今天子于宫中宴设群臣,请所有有爵位品级在身的臣子及女眷参加宴会,慕容姝无趣的将帖子丢之一旁。想也知道,当今天子如同傀儡,哪里来的情致去设宴取乐,再说也不见去年皇后的生辰有办过什么宫宴,这不过是宁王府又一次将众世家王侯聚在一起的由头罢了。

    慕容姝眉头微蹙,现在的形势似乎越来越严迫了,宁王府在几日内连着两次设宴,连着两次将众世家聚在一起,其意味不就是变相的在催着众世家站位吗!

    自大周创国,昔年随灵安帝征战的一众人皆封侯拜将,宁氏亦在在此中崛起,且深得灵安帝信任,一直手握重兵。后来,在淮安帝宠幸宦臣的那几年,宁氏野心渐显,更是趁机大肆扩张势力,占了天下三分兵权,再然后到泾阳起义,宁氏又借着平乱之名又发兵泾阳夺下朝廷不少兵权,一时间,宁王府风头无两。

    此后,宁王公然带兵入京以清君侧之名诛杀宫中数百宦臣,调换了宫中不少的守卫,时至今日,京中大多中小氏族也都已投向了宁王府,留着的少数世家则在宁氏一次次的施压下渐渐难以支撑。

    眼下只留有江北慕容氏,琅琊王氏,及兰陵萧氏与宁王府遥遥牵制。

    慕容氏虽远在江北,然而江北地处险要,是富庶之地,宁氏垂涎许久,这几年明里暗里的敲打了不少次,亏得慕容一族世代稳居江北,加上家主慕容清管理得当,宁氏才不至于将势力范围扩散到江北。

    想到现今的大周,外有北狄入侵,内有诸侯夺权,时局不定下,京城内却仍是歌舞升平,宴饮不绝,慕容姝顿觉心中得有千斤的重量压着般难受。

    思虑越多,心中越烦,慕容姝想着出门消食散心,此时夜色已深,空中只剩了几颗稀稀落落的星一闪一闪的,远处可见慕容湛书房的灯火还在亮着,慕容姝已经有些记不清是第几个晚上了,似乎自家兄长房里的灯就一直都没有熄过,记忆里的阿兄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一旦定下,就必会付出全力。

    心里想着,记忆被拉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宁王府刚平复了泾阳起义,欲以联姻的借口将势力范围伸向江北,却遭到了慕容氏的拒绝。

    那时,宁远还没有与周婉定亲,与他谈婚论嫁的,是十四岁的慕容姝,尚不知愁滋味的她只一心想着去赴次日与宁远的约而忽略了父亲眼底的悲伤与愧疚。

    甚至于第二日去见宁远再到宁远说‘父亲要我与周婉定亲’时,她都是不信的,所以宁远说给他些时日,让她等她就等了,宁远说会给她一个交代她也就信了。

    慕容姝傻傻的在江北等了三个月,直至三月后,宁远与周婉两家换了六礼文书的消息传至江北,才恍若大梦初醒。慕容姝只感觉自己做了十几年的梦破了,破得一点预兆都没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她放不下,不甘的她孤身一人从江北去了宁王府要一个交代,却被侍卫挡在门外。

    忽有宁王府的车从旁走过,掀开车帘,却是一身华贵的周婉,那样灿烂的笑意在她眼中盛开,着了的一身的锦衣亮眼的刺目,衣上绣了精致的凤凰于飞,衬得一身风尘的慕容姝是那么的苍白。自得的语气除了得意还有着一丝的嘲讽:“慕容姐姐,我就要与宁哥哥成亲了,你是前来恭喜我们的吗?”

    听得慕容姝一步踉跄,却被周婉及时扶住。“婉婉还未成为世子妃!慕容姐姐可不得施此大礼,这心意婉婉心领了就是。江北路远,慕容姐姐回去时,还得小心为是。”说完即又乘上车,回眸前轻轻一笑,笑里满是新嫁娘的自得之色。

    十四岁的慕容姝不明白,为何一直声称中意自己的‘宁世伯’会突然变卦,为什么说要娶自己的宁远会另娶他人,后来回府问过父亲,父亲慕容清眼里却只有浓浓的愧疚,想说些什么又只能独自咽下。

    浑浑噩噩的过了好几个月,愁坏了一众人,自身也是越发的消瘦,衣带渐宽,人亦憔悴许多,还是兄长慕容湛看不下去,执意把她带去了边疆。

    只当亲临到边疆,看到那些深受战火的地方,慕容姝才明白,自己所处的,是一个乱世,乱世之中,男欢女爱莫不带了利益,寻常人家都逃不开,更遑论她们这些世家子女。

    先前无知,不过是战火还未蔓延到江北而已。

    “为何带我来这?”初到边疆的慕容姝看向慕容湛,眼中带了疑问,眼中终于不再满满是怨。

    “阿姝,看到这里难过吗?”没有回答慕容姝的问题,慕容湛只问。

    “嗯。”

    “那你现在想的,可还只是你的宁哥哥?”

    “我……”一个‘想’字在口中被顿住,看着眼前苍凉的一切,慕容姝说不出话来。

    “你可知你宁哥哥的好父亲私揽兵权,残害忠良,克扣军饷只为招兵买马?你可知他以你的婚嫁为码让父亲让出江北,你可知如今在这里奋战的将士是在用生命去守护你多年的无忧,你可知现在的大周外忧内换,岌岌可危?”慕容湛拉着慕容姝看着战火笼罩的边疆,不让她离开。

    在一声声的逼问下,慕容姝想走,胳膊却被兄长紧紧拉住,震惊了许久,才凄然的开口:“所以,宁远会与周婉成亲,是因为父亲拒绝了将江北让给宁家的请求吗?”

    “是的。”看向慕容姝蓄满悲伤的双眼,慕容湛还是点下了头。“阿姝,宁家野心太大了,父亲若是真依他所言,江北没了,边疆的军饷就会彻底断了,到时候北狄兵临,大周也就没了,父亲不得不做出选择。”

【七】旧事难回首2

    听着兄长的话,慕容姝心中瞬时五味杂粮,确实,在大义面前,父兄的行为并没有错,可她欢欢喜喜了那么多年,一朝梦破,又要去怨谁,是这天下,还是那些争权夺利之人,恨他们不能安守本分,恨她们竟能将儿女婚嫁作为夺权的砝码。

    一时间,满满的不平漫上心头,这样的乱世,像是要把所有的人情消磨,慕容姝把自己绕到了一个死胡同里。看着这样的慕容姝,慕容湛无计可施,只得让她与军营里的其他妇人一起做些还算轻巧的杂事,让她有事可做,盼着一日,她能自己想清楚。

    一次拿了篮子与众人去挖野菜,同行的妇人话着家常,看着他们脸上的笑意再联想到如今的战况,慕容姝忍不住问出声来:“大娘是有什么喜事吗?”

    “姑娘你有所不知,我听营里的小六子说昨天刚打了胜仗,杀了不少敌兵呢!”被问得妇人满脸的激动的说着。慕容姝突然想起几日前听到其他的妇人提起过这位大娘,道她本有两个儿子,都从了军,一个在月前战死了,一个前日也伤了腿,想着在这样的苦痛中,她只因为一次的小胜便能焕发出这样由衷的笑意,也是存了对这山河最纯炽的爱意。

    突然想起兄长说的那句“若是让出江北,大周就完了”,心中的恨意消散了些,随之生出的,竟是一番家国情怀。这几日的点点滴滴亦越发清晰,想起山野上捧着野花对着自己笑的的不知名的小姑娘,想起自己胃口不好时,将吃食热了一遍又一遍的大娘,心好像更暖了些。

    在这样的时代下,不论是否存有私心,自己父兄用家业去支持前线的情怀,慕容姝是动容的,奸佞当导道不假,可在另一边,还有着许多不知名的人,在为属于他们的大周付出着,大周,并非是绝望的。

    原本身在江北,慕容姝初只觉得父兄节俭,再看现在,虽然战火纷飞,可是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都有着信仰,都在为他们大周而战。将士用自己的身躯去抵挡着摇摇欲倾的城池,守卫着妻儿,远在江北的有志之士为他们的军饷四处奔忙。哪怕这里有着不确定的将来,哪怕无缘见到明日的温暖,他们,依然义无反顾,依然战斗着。

    这个地方,它有伤残,有死亡,却更有希望。

    只要想到这一切是父兄在支持的,想到父兄在江北都能身体力行的为之付出,骄傲之余,对自己先前的执迷,慕容姝亦有些惭愧,浑噩了几个月的心仿佛只是需要一个契机,突然就解开了。

    或许她是应该恨这世道,恨宁家,可不该只是为自己的儿女私情去恨,更多的,应该是为边疆的将士去恨,为大周去恨,父兄能做到的大义,身为慕容家的女儿,自己又为何不可以,之前是自己执迷于眼前的小情小意,想明白了,也就清楚了。

    心境明朗之后,慕容姝去找了慕容湛。看着恢复往日神采的慕容姝,慕容湛一颗心才算是定了下来,才确定,让慕容姝来这里并没有错。

    “阿兄,我想明白了,谢谢你,还有,之前是让你担心了。”看向自家兄长,慕容姝才发现慕容湛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青了一片,像是多日不眠的样子。

    “想明白了就好,对了,阿姝,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吗?”期然的看向慕容姝,慕容湛心底有些矛盾,不知道该怎么样,对慕容姝才是真正的好。

    “我想和你们一起,为大周做些什么,也许我不能像你们一样与诸侯周旋,但我觉得,我应该是可以做些什么的。”慕容姝说着,目光带了几分坚定。

    听着慕容姝的话,慕容湛眼里漫上了些许欣慰。乱世里,想要走出一条路并不容易,有多少人被繁华迷住了双眼看不清大局,只一心沉醉在权势里,唤醒装睡的人是艰难的,何况一旁还有豺狼虎豹在虎视眈眈,慕容湛不清楚,将慕容姝拉到这个局势里是对是错,不过,只要她愿意,那他也愿意用江北去搏一搏,总归,护她安好应是可以的。

    “好,那阿姝就和兄长一起吧。”

    记忆开始回笼,不知不觉,等慕容姝从旧事里回过神来,已经到了慕容湛的书房门前,纠结了许久,才敲响了门。

    见是慕容姝,微微有些诧异。“阿姝?夜都深了,还没睡啊?”

    “心里烦,不想睡。”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阿兄,陪我走走吧”

    “好,你等一下。”慕容湛没细问原因,应了下来,又走回书房稍稍理了下桌上散乱的纸张,找了件披风出来。

    看着兄长桌上散乱的纸张和桌上未收的笔墨,慕容姝有些心疼的愣住,直至慕容湛将披风披到她身上才转过视线,心底溢过一丝暖流。

    “阿姝,走了。”为慕容姝披上披风,慕容湛步下台阶,发现慕容姝没有跟上来,回头喊道。

    “哦”说罢,忙忙跟上。

    晚风呼呼的吹着,带着竹影摇晃,月色有些昏暗,映得夜色凄清。

    “阿兄,明日进宫,我有些怕。”犹豫了许久,慕容姝还是说出了心底的紧张。

    “是怕宁远和周婉?”

    慕容姝摇了摇头。“不是,我怕明日宁家会在施压不成后,会,会起兵变。”京城的氛围让慕容姝明显的感受到,宁家的野心就要压不住了。慕容姝继续补充道:“周婉和宁远的婚事就定在下月,到时周宁两家势必起兵谋反,明日宫宴,我怕是宁家给我们的最后期限。”

    “不错,明日宫宴若是处理不当,确是凶险。”将目光转向慕容姝,慕容湛眼里似乎洞然了一切,继续说道:“不过阿姝你且放心,我心中已有了大概的想法,明日我会同你一起去,定不会让你有所损伤。”

    听着兄长的承诺,慕容姝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想着自己,还是不够沉稳。

【八】赴宴

    次日,微风和畅,在清晨弯月将隐未隐时分,慕容姝就开始起床梳洗,在婢子的侍候下,画上了比常日要浓艳许多的妆容,为了映衬身上正红色的华服,又在眉间点了一朵牡丹花,一眼看过去,红色倾城。

    红色为正色,最能衬出一个人的气场,衣上用金线绣了魏紫,颇有占尽天下色的意味,慕容姝已知这场宫宴来意不善,而自身长相又不是偏向于凌厉,自然也就往浓妆上画以求加点气势了,也顾不得什么帝后的威严,反正如今这时局,真要论上来,帝后的地位还真不一定有自己高。

    待慕容姝打理得差不多,天色已经拂晓,亮了一大半,算了算时辰,从慕容府出发再到皇宫,到的时候约莫也就能赶上宫宴的开场。

    此刻,慕容湛也已经起身,待得慕容姝走出院落,刚好也就与自家兄长打了个对面。只见得慕容湛今日不再是往常一席长衫的打扮,穿上了正经的朝服,比起往日温朗公子的形象,更加了几分威严进去。

    “阿兄这朝服,怕是已经生了灰吧!想不到兄长竟也不嫌弃,还能找出来穿上。”慕容湛穿着虽是好看,可慕容姝显然并不想顺了自家兄长的意夸赞一番,一边走近一边说道。

    慕容湛也没有反驳慕容姝所言,想这朝服,自己的确也是找了许久才在一个蒙了灰的箱子底翻到的,箱子受了潮,找到的时候朝服已经受了潮气,无奈时间紧,来不及重新赶制一件也来不及好好的清洗,慕容湛只得随便抖了抖将它穿上,现在只感觉这衣服还有一丝两丝的霉味,慕容湛自己也是嫌弃得紧。

    “这也不能怪为兄不是,前几年是因为在江北不用上朝,这来了京城,又遇上宁氏把持朝政,为兄又怎能平白去受宁家的气,所以这朝服,自是不碰许久了?”慕容湛边说着边向慕容姝走去,伴随一丝若有若无的异味。

    慕容姝觉得,自己可能还是低估了自家兄长的容忍度,走近时闻到那像是发霉又有些芝兰气息的的味道,有些被惊到,“你这衣服……”

    “嘘,小声点,我已命人熏过香了,只是这成效……”慕容湛压低了声音。

    “噫…….”感叹一声,再看慕容湛,约是不想听慕容姝嫌弃的话语,已经走向了前面,慕容姝只得摇了摇头,跟上去。慕容姝也是知道的,自家兄长的东西向来不喜欢别人碰,不用的东西都是丢在一旁,也没有专人打理,衣服受潮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她突然就有点儿不想和自家兄长继续走在一起了怎么办。

    车马行进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才行至宫门口,透过车帘可见,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将将赶上各府进宫的大潮,由宫人扶下马车,就有几家贵女似乎是认出了慕容家的马车向着慕容姝方向走来,只在最后都拐了个弯转向了慕容湛。

    一众的贵女带着脂粉的香气围在旁边,一时间,香气四溢,竟刚好的掩住了慕容湛衣服上的霉味,慕容姝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贵女们熏香的好处。

    正欲走近宫门,慕容姝远远的看见了琅琊王氏的马车,就停了下来准备等王兰一起走。经过几次的相处,慕容姝觉得在一众贵女里,她最欣赏的就是王兰了,王氏与慕容氏一直是世交,底蕴也相当,王兰家世地位高,人却没有一点儿世家女子的娇气,待人温婉,这种温婉是不似周婉故意做出的姿态的,王兰,当得起真正的大气两个字。王兰品性好,加上两人又有自幼的情分,慕容姝很愿意与她亲近。

    稍稍等了一下,王家的车马也到了宫门口,旁边还有个骑马的少年郎,一袭雅正的朝服,眉目间泛着百年世家的气韵,双目奕奕,似乎含了日月星辰,端的是一副风月无双。

    慕容姝有些惊于男子的样貌,未想过眼前的人竟会是琅琊王氏的世子王奕,此人正是慕容姝初至邺城时于石桥上见到的男子,直至眼前人与记忆里的王奕渐渐重合,慕容姝才觉得真实了些。

    惊异亦只在一瞬,随后,慕容姝微微上前,依着礼数稳稳的行了个福礼,道:“姝见过世兄。”

    男子亦回了个礼,待得慕容姝与男子相互见过礼后,已经下车的王兰才上前轻轻挽了慕容姝的手臂介绍道:“阿姝,这是我阿兄王奕,小时候我们还一起玩过的呢,你还记得不?阿姝如果不嫌弃的话,随着我唤他一声兄长就是。”

    听到王兰这么说,慕容姝又怎会有什么不情愿,顺着王兰的话甜甜的向着王奕叫了声‘兄长’。在一声兄长后,慕容姝感觉眼前的人似乎笑了一下,眉眼温和了不少,又突然想起多年前去王府游玩时见到的王奕,觉得可能是错觉,燃起没多久的心思又歇了下去。

    “阿姝”在慕容姝以为王奕不会回应,刚刚想找个话题缓缓尴尬时,王奕开了口,慕容姝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不知怎的,对着王奕,许是小时见过的缘由,慕容姝有些不敢拿出对待曾书意的厚脸皮来对待王奕。

    慕容姝呆愣在一旁,半天才憋出句:“兄长,似乎与往日不太一样。”才出声,方才还在一群莺莺燕燕中纠缠着的慕容湛就笑出了声。“阿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上次见到崇之应该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吧,你这往日,倒是拖得太久了吧,哈哈。”

    对于慕容湛几次三番的拆自己的台,慕容姝表示强烈的不满,正准备拉着王兰诉苦,却见向来沉稳的王兰嘴角也绽出了几丝笑意,同着一旁大笑的慕容湛颇有联合在了一起的意味。对着两人‘我,我’的哼了几声,四下又找不到可以与自己统一战线的人,正要自己先走,身后的王奕却出乎意料的开了口:“我与阿姝,的确是几日前见过的。”

【九】寒林贵子

    言语一出,周围离奇的静了下来,感受到兄长对自己微微打量的目光,慕容姝有些诧异,想起几日前进京时于画舫上的随意一扫,心下有些不解,当时会掀开轿帘,是因为无意中听见的笛声,皆为偶然,且只看了一眼,仅是那一面之缘,王奕就认出了自己?心有疑惑,慕容姝却没有胆子去问王奕那日是否认出了自己,想着既然王奕都承认了她与他是‘往日’见过的,那自己也不好再否认些什么。

    “可见,我与兄长是往日见过的,不像某人,总觉得自己事事通透,可真是我的好兄长啊!”借着这句将慕容湛堵了回去,四人一派融融的谈笑着,连着王奕,似乎也为此情此情而显出丝丝笑意,多年不见有些生疏的情分,随着谈笑拉近了不少。

    一路走进大殿,因为两家在氏族间地位相似,故而安排的座位也是紧接着的,只是将女眷和臣子的座位隔了开来。慕容姝与王兰紧接而坐,刚入席落座,就有贵女上前与二人打招呼,一番客套,说着些有的没的,气氛也还和乐。觥筹交错间与王兰相视,眼中皆划过一丝无奈,世家女子大多只在闺阁里守着一方天地,慕容姝有幸逃开那一角天地,却也深处于氏族圈子里,无可奈何。

    “慕容姐姐今日的打扮可真好看,和三年前差了好多呢!”是周婉的声音,随声看过去,她一如往日娇艳的的颜色,一袭粉色衣衫衬上她额前的芙蓉妆,显得整个人娇嫩不少,只说话的语调,虽是夸赞,却听不见丝毫由心。

    听此,慕容姝神色也未有动容,只把茶杯放下,朱唇轻启:“婉妹妹今日,倒是‘芙蓉如面柳如眉’了,我还以为是哪家的水芙蓉没分了时节,花朝没几天就开了,没想是妹妹,只是妹妹这芙蓉花在春季就开的如此之盛,待得夏日赏芳荷之姿的季节,不知妹妹还能否如今日这般。”

    闻言,周婉眼中暗下来不少,还持着进来时的笑:“自是,婉婉的素荷不比姐姐衣上的牡丹要华贵,只是宁哥哥说,他喜欢婉婉穿粉色的衣裳,说衬婉婉这个年纪。”说罢,似娇羞的看了慕容姝一眼,正好露出髻发上簪着的芙蓉钗来。

    当下即有人顺着问了出来:“婉儿妹妹发上的钗好生别雅,像真的一样。”

    “这是宁哥哥昨日送我的,这钗,慕容姐姐应该也是知道的,宁哥哥就喜欢送我这些。”说罢,周婉还还扶了扶那芙蓉钗,神色自得,带了几分炫耀。

    慕容姝看着,不觉有些好笑,还当自己是三年前那番模样吗,虽不在意,可一日日的拿着所谓的宁哥哥来眼前添堵,也不是件让人舒服的事,不在意的开口道:“钗者,定情之信物矣,宁世子的手艺以及情意,自是不必说的,说来倒也巧,妹妹头上这支钗,与多年前我丢掉的那支多有相似之处呢,这情意,不过这情意,我想应是不会如我那只钗一般,被人随意丢弃的!”

    说着,慕容姝似不经意的拿起桌上的食箸用了几分力一折。

    “咔!”的一声,食箸应声而断,言外之意,周婉再不识趣的离开,就别怪她慕容姝不客气。

    “慕容姐姐不愧是出身将门之女,一身武艺,婉婉自叹不如呢。”周婉被慕容姝动作吓到,惭惭说道。

    “妹妹过奖了。”

    慕容姝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只看着周婉脸色一变,向另外一边入座,心情顿时说不出的好。

    有时,只看着自己不喜欢的人生气,也是件开心的事情。随着周婉一走,身边的一群贵女也走了不少,围绕在身边的脂粉气散了许多,慕容姝才有空吃吃眼前的瓜果。

    “阿姝还是小孩子心性,和她计较个什么。”待得周围清净,王兰才说道,顺便剥了个橘子递过去。

    “姐姐不晓得,像她这样的人,要是不让她知道与我纠缠得不到好果,她只会更加放肆。”慕容姝说着,接过橘子,把它分为了两半,将一半反递给王兰。

    看着慕容姝这样子是分得清楚的,王兰也没再多说,只柔柔的笑了笑,与慕容姝闲话些家常。

    约是在慕容姝吃到了第五个橘子的时候,宁王似乎才觉得已经摆足了谱,与帝后一道姗姗来迟,慕容姝想,他许是想感受一番千呼万盼的滋味,所以那么晚,然后开始了今天的第六个橘子。

    宁王几乎是与帝后一同入座的,待得帝后在前方落座,慕容姝的第六个橘子刚吃了一半,才放下橘子起身与众人朝拜,照着礼法,慕容姝本应在帝后入殿时就起身朝拜的,只是随帝后一同进殿的,还有宁王,若照礼法,等同于自己也参拜了宁王,慕容姝自是不愿的,于是随了部分世家在帝后入座后再参拜。

    拜过帝后,再次入座,殿下的诸臣即一言一语的在殿前商议起来,中间似有意见相左,语气也不似开始时一般融合。在大多政事上,慕容姝也只能听上一听,不便于发言。

    只见得宁王一副势在必行的样子道:“邺城中正官一职有缺,我儿宁远品行端正,在城中素有名望,想必诸卿也都知晓,为我大周今后君臣和睦,我推选宁远担任中正官一职,不知陛下如何决断?”

    宁王看向了堂上的安献帝,眼中似带有丝丝的威胁之意。堂上的帝王虽有惶惧之意,却并未就此应下,慕容姝想,中正官一职,还留有余地。

    “宁王此言差矣,中正官为我朝推选官员之职,为重中之重,宁王已手握兵权,若世子殿下再任中正官一职,恐伤王爷清誉,臣以为,此举不妥。”说话的,是中书令王岳,是王氏子弟,人如其名,有泰岳正气。

    “那大人以为,谁人可与我儿相比?”宁王气势不减,相问道,宁王出入于沙场,一身虎狼之气,说起话来,逼人得紧。

    “臣以为,南先生,堪当此任。”王岳并未被震慑,徐徐开口,说出人选时,还可听出几分傲然。

    人名一出,纵是慕容姝也惊了一惊,四座更是议论渐起,南先生,为寒林子弟,却师从一代大儒宋文老先生,凭了一纸“秦论”而声动天下,为诸多学士所尊崇,为当世仅有的寒林雅士。

    此外,他还与当朝中书令王岳师出同门,一日有人问及才学,王岳只说:“余平生所学,尚得家师二分之才,可辅盛世,只余之师弟南,惊才绝艳,得家师之真传,堪治于乱世,谱盛世华章。”

    此言一出,南先生之名更是名扬大周。

    “世人皆知,南先生与你有同门之谊,中书令此举,又不怕有损清誉了?”宁王反问道。并不干于就此放弃,继续补充道:“且世人皆知,南先生身出寒林子弟,让他担任中正官,此举岂不令我士族寒心?”

    “中正官一职,能者居之,王爷又怎知寒门不能出贵子,为我大周着想,革新是必然之举,且万事自由圣上定夺,王爷以为如何。”王岳不惶多让,回道。

    “这是自然,交由圣上定夺。”说罢,两人都望向了堂上的帝王。

    安献帝眼中对宁王虽有惧意,却应是已有决断,还是开口道;“朕以为,南先生堪当大任。”顿了一会儿,见宁王神色不善,复又开口;“宁王世子亦是当世人杰,朕意授其侯爵,另授慕容世子,王世子为伯爵之位。”

    宁王听着旨意,心有不愿,也没再做声,同着几人谢了恩,虽面有不喜,也没发作。

【十】乱花迷人眼

    中正官一职既已有所归属,身任中正官的南先生,自是得进殿拜见帝后。

    慕容姝有些期待,继上次谢亭初见后,已是许久不见曾书意了,未曾想,再见不是在自家兄长的及冠礼上,是在这样的宫廷之宴里。

    由内侍宣了觐见的旨意,只见得曾书意缓步走进殿内,不为宫中之景所动,行步时风采卓卓,有如行云流水,一派风雅,身着的还是素日里的一袭白衣,在满室的绫罗绸缎中,难得的不显得突兀。行至慕容姝处时,微有停顿,嘴角敛起一丝笑意,算是见了礼,慕容姝亦轻轻颔首,算是见了礼,心底微微有些雀跃。

    从行礼到开口,曾书意一言一行,竟挑不出些许不合理之处,明明是寒门出身,却比多少出生于大家的公子,要知礼得多,不禁令人莞尔。

    “臣曾书意,叩谢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清润的声嗓自大殿响起,观其行举,安定有礼。

    “卿家请起”安献帝说完,随手一挥,随即就有内侍为其送上中正官的朝服及印鉴,可见这些东西是早日备下了的,可惜宁王的一番打算,也终究是落了空。又在离帝不远处设下了一席,便于曾书意入座。

    此次宴席,由宁王府牵头,意在让宁远拿下中正官一职后再宣示宁王府势力,震慑群臣,不料中途生变,有了南先生,宁王在失利后,震慑之举已然不会奏效,这场宴会在中正官一职定下后不久,就草草收场。

    散席后,只见得各个派系聚了三三两两,周婉似是在未开席时受了挫,散场后倒也没在慕容姝眼前晃荡示威。至于宁远,只是自开席时就坐在宁王下首,未有一言,在中正官被定下时,情绪上也看不出波动,颇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风范,只在听闻南先生时,神色有所变化,慕容姝想,这大约就是有才之人的惺惺相惜了。

    别时,宁远向慕容姝方向走了几步,像有话要说,却被半途的周婉拦了去路,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相携而去,慕容姝看着,只当与自己无关,见得前方的曾书意,即向身旁的王兰道:“王姐姐,你同哥哥他们一道回去吧,我见宫中景致好,想看会儿再走。”

    “好,不过你还是早些回府吧,慕容兄长会担心的。”王兰嘱咐道。

    慕容姝随意应了两声,向着前方曾书意的方向走去。

    “先生留步。”闻言,曾书意停下步子,见是慕容姝,眼角染上了几分柔意,道:“原是慕容姑娘。”说着轻移了两步,给慕容姝留出了可以并肩的位置,又恰恰维持着合适的距离,纵被外人所见,也是合乎情理,不会生出闲话来。

    “未想今日也能见到先生,姝久未进京,离宫中宵禁也尚有些时辰,不知先生可愿同姝一赏宫中景致”慕容姝期然的望向曾书意,她突然很想听听曾书意对于当今局势,是何打算。

    “有幸与姑娘同游,我自是乐意的。”曾书意浅浅应下,对慕容姝并无轻慢也不显得刻意。

    两人即顺着路走了下去,弯弯绕绕,不知何地,随意闲绕于宫墙红瓦内,一时之间,也是颇有意趣,宫中布景,处处讲究庄重典雅之气,假山流水相互对应,有叠石谈笑,远岫临窗的景致,每过一处廊亭,皆有不同的感触,加之是与身侧之人同游,慕容姝不觉半分不悦,自有悠然惬意之情。

    待得人流稍减,慕容姝才低声道:“几日前于阿兄案前看到书意哥哥写的书信,只觉得书意哥哥有济世之才,正好今日你也算入了仕,阿禾就想问问你,今后有何打算?”

    慕容姝本就不是能够拐弯抹角之人,她自觉得对与曾书意,也不需如此,未有修饰的直接问道。

    “那,阿禾以为,我会如何呢?”并未回答慕容姝,曾书意反问道,他亦想听听,自己在慕容姝眼中,是怎样也个人。

    想了一会儿,慕容姝直接说道“我以为,书意哥哥必同阿禾心中的南先生一样,意在扶乱世,平天下。”说话时,慕容姝眼睛闪闪的,语中满是推崇之意。

    “阿禾想的,确是我要做的,这即是我的打算。”曾书意就着慕容姝的话回道:“我所期待的,不过是鸣凤在竹,白驹食场的景象,君能化被草木,赖及万方而已”说罢,还隐隐向着‘垂拱殿’的方向看了一眼。

    慕容姝心下了然,原来曾书意要做的,是治世贤臣。想起今日殿中帝王今日的举止,应也不是全无主见的傀儡,心下稍安,不由还是说道:“可是久不主事,一朝得权,文定哥哥怎知他能垂拱平章?”

    “这即是我辈的职责所在了。”曾书意似不在意,随意说道,满是意气风发之态,心中似乎早有决断。。

    此间,正是他们风华之岁,其中许有见解分歧,然初衷皆为大周,想至此,慕容姝也没再多说,只继续走着,听曾书意谈些往昔的事情,不时说些自己的所学所知,气氛和乐。

    “没想过书意哥哥也有这样的性子,当时,中书令是不是气得狠训了你一次?”慕容姝含笑问道,两人说至学堂之事时,曾书意告诉慕容姝幼时他刚进学堂,不识规矩,初初被王岳以长兄身份责罚,夜间偷拿了剪子剪了王岳的头发以示报复。

    “那时,师兄虽然气恼,却并未告诉师傅,只暗里让我每天多抄一则论语。”曾书意说着,谈及王岳之时,语态自然还有一分亲近的意味,想必他们关系是很好的。想起曾书意南先生之名得以远扬,也是王岳对他多有推崇的缘故。

    “竟不知原来中书令,亦是性情中人啊!”慕容姝感叹道,在她记忆里,王岳一直都是一板一眼的形象,说话做事也是句句不离规矩方圆,幼时慕容姝去王府游玩,一怕王岳,再则才是王奕。未曾想,被人捡了四大五常中的头发,王奕也能就此了事

    慕容姝再看曾书意的样子,眉目之间好像也有同王岳一般的气质,不禁想,儒家弟子,是不是都是如此。

    想着未注意脚下,在一个台阶上踩了空,还是曾书意及时将她接住,两人一撞,即碰到了身后的树,枝丫一阵摇晃,抖落下些许杂花下来,覆于慕容姝的发髻和肩处,下来的还有几粒粉尘,迷了慕容姝的眼睛。

    泪意一时涌了上来,慕容姝只拿着衣袖擦,也不见好。见此,曾书意也知慕容姝被风沙迷了眼,止于礼教,也不好如何,在一旁缓声哄道:“阿禾你衣袖上也沾了灰,先别擦,慢慢眨眼睛”

    慕容姝依言轻轻将眼睛睁开,感受到痛意又闭上,几次下来,痛感减轻了不少,曾书意才从袖中拿出块绢布递给慕容姝道:“用这个擦吧!”

    接过绢布,将眼中的粉尘逝去,周围的景才清晰起来,原来他们已经走至了离宫门口不远处。

    看着慕容姝微红的眼角,想到她先前的样子,竟有些娇憨之态,曾书意笑道:“没想阿禾是这般的娇气。”说着,为她拭去落在发上的杂花。

    慕容姝只站在那儿也没说什么,父兄总说女儿家娇些没什么不好,大多的事也由着她来,今日在别人面前丢了脸,慕容姝只稍稍感叹了下,抖了抖衣袖,将杂花抖下。

    看了眼天色,已经日暮西垂,遂开口道:“今日叨扰书意哥哥许久,阿禾觉得很开心。几日后阿兄生辰,还愿,能够继续叨扰书意哥哥。”慕容姝朝着曾书意说道,见他眼中只有些许笑意,并无愠色,继续道:“天色不早,阿禾先行回府了,书意哥哥别过。”粗粗行了一礼,慕容姝即向着自家的马车走了过去,上车前回头一望,见得曾书意还在花树下,对之巧然一笑,即回了府。

【十一】闲庭散步

    上了马车,慕容姝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拿着曾书意的绢布,想着还是等兄长行冠礼的那天再交还与他,绢帕上散着若有若无的芝兰香气,慕容姝想起曾于书中见过,君子修身立德,好空谷幽兰之雅,芝兰美玉历来为文人所喜,这一点,天下文人倒也并无不同。

    将绢帕放置一旁,慕容姝于马车里小憩了一会儿,一觉睡醒,将将到了慕容府邸。大半日过去,晨间上好的妆已花了一般,黏腻的脂粉敷在脸上,虽是春日还凉快,也并不舒服,加之髻上插了一堆的金钗珠钿,立在头上使得慕容姝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负重前行。

    一下府邸,慕容姝就命人准备了热水,于花房沐浴一番又换了身清爽的行头,才觉得自己又活了回来,想着以后如果可行,定要精简一下行头才是,免得一直受累。

    因着慕容湛二十生辰将至,府中已竟开始布置冠礼所需的物什,府内上下,比起前几日,也显得忙碌了几分。慕容姝换好装束,才走出花房,就有婢子禀报说慕容湛在书房等她。挥退婢子,慕容姝走至书房,只见得慕容湛一人在房中画画,很是悠然的样子。

    见到慕容姝,停了笔唤道:“阿姝快过来,给我这株兰花题上几个字。”走近一看,慕容湛画的是一株墨兰,笔画之间,颇见神形。

    “阿兄画兰越来越好了。”从慕容湛手中将画笔接过,慕容姝由衷赞叹道,于案前稍微思索了一番,题上了不久前读到的一则训言:‘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以穷困而变节。’

    略显娟秀的行书映着画上的幽兰,也不突兀,以兰寓君子也恰好,慕容湛看着慕容姝题的字,赞了一声,即唤书童进来将画收好,语道:“这画送给文定兄正好,君子修身立德,也似他。”说完,还附和自己似的点了点头。

    “这画是送给书意哥哥的?”慕容姝有点被惊到,这画怎么也像是自家兄长的随意涂鸦之作,自己这字也写得随意,这样会不会有些敷衍?可是提及芝兰,慕容姝能想到的最符合的人,竟也是曾书意,好像这画给他也刚好合适的样子。

    “是啊!对了,阿姝,明日你去寺里一趟,请位大师来府里一趟卜筮吉日。”在慕容姝还想纠结的时候,慕容湛依然将注意力转到了另外一件事上,开口说道。

    “哦,我明日就去。”慕容姝后知后觉的应下,想到自家兄长的冠礼也即将上日程,不由得问了句:“阿兄,几日后你加冠,父亲可会进京?”

    “日前父亲回信说,江北事务缠身他一时走不开,他已经修书一封请了南山的宋文老先生下山来为我主持冠礼。”回话时,虽不明显,慕容湛眼底还是划过一丝遗憾,毕竟是成人之礼,父母皆不在旁,也不免心有遗憾。

    宋老先生德高望重,与父亲慕容清又有师生情谊,也是使得的,对于自家父亲不能上京,慕容姝心里已有所准备的,听到慕容湛这样说,虽有感叹,也没有多言。

    不过一会儿,家中管事就来禀说晚膳已近备好,兄妹二人又静静的离开了书房,白日宴会上,慕容姝除去吃了的橘子外,也没有吃什么,一天下来,开始还没什么感觉,直至走至堂前,嗅到饭菜的香味,才发觉自己已经饿了许久了,也想不得其他,顾不得等丫鬟布菜,自己先奔了饭桌大快朵颐,慕容湛看着慕容姝那样子,只笑着摇了摇头。

    晚膳用下来,解决了温饱问题,天色已经暗了一半,慕容姝想,闲庭信步的感觉应该也是不错的,即拉了慕容湛一起在园中散步。

    此时,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且院子各处也掌了灯,朦胧之中,映着昏黄的灯光,还可以看清院中花枝的样子,与白日里看花的感觉不同,也是好看的。

    花树的影子在灯光下摇晃,树影洒下来,光影摇曳,看着自家兄长于灯下被拉长的影子,慕容姝玩心一起的踩了上去,笑言:“阿兄,你可还记得幼时母亲和我们说,被踩了影子的小孩会长不高,可你还一个劲的踩我的影子。”说至后面,慕容姝语意里还带了两分抱怨的意味。

    “怎么不记得,因着这事,你还哭了,母亲见到,你只指着我说我欺负你,为着这事,我没少去祠堂抄书。”慕容湛似乎也想起了往事,噙着微微笑意回道,想起那时还是半大孩子的慕容姝,明明年岁不大,却一肚子的精怪。

    “那是母亲罚你抄的书少了,所以,我才没长高。”慕容姝说着,踩着慕容湛的影子走至他身前,用手比划了一下,见得慕容姝才长至慕容湛肩头,身影比之慕容湛,娇小了不止一点点。语气里 带着点责怪的意味,也不是真信这些,只是每每看着比自己要高出许多的兄长,就有些羡慕。

    看着慕容姝故作出的不高兴,慕容湛忍不住的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越看自家妹子越可爱,安慰道:“这有什么不好,有事都是个高的给你撑着,你只需要在一旁吃吃喝喝就好,这样不是很好吗?”

    听此,慕容姝想了想,也是,打开慕容湛的手,自己理了理头发,踩着他的影子哼道:“虽是如此,你以后,也不许再长高了,听到了没。”带了几丝蛮横在里面,更添了几分灵动。

    光影下,慕容湛看着自家亲妹突然起了小孩子脾性,也并无恼意,虽说身高这种事情并非他自己能掌控,这时应了慕容姝,却也并无不好,便应下了。

    听到慕容湛的回应,慕容姝这才满意,没在踩着慕容湛的影子,从一旁跳开。抛却了白日枷锁的慕容姝,仿佛回到了本真,行举自然大方。

    看着前方散步还一跃一跃的妹妹,慕容湛不禁感叹,也不知这样娇气的妹妹,以后会入了哪家的门,心底也莫名生出几分不舍来。想至此,慕容湛不禁反省,是不是这丫头最近有些反常的活泼,以至于自己也反常了。

【十二】总角之宴

    快步追上走在前方的慕容姝,慕容湛问道:“阿姝,你今日散席后是与文定兄在一起吗?”

    “是呀,与书意哥哥聊了几句,他不是和阿兄你们交情颇深吗,怎么了?”慕容姝反问道,并无察觉自己今日的行举有何不妥。

    “那你觉得,文定此人怎么样?”慕容湛略带试探的问道。

    慕容姝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南先生是当世人杰,可与曾书意相处下来,发现他与传闻中的南也是有区别的,又想了许久,慕容姝才答:“容止若思,言辞安定。”答完,慕容姝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评价很中肯,看他昨日的风范,容颜举止仿佛都是经过了考量,说话时也是安定沉稳,这八个字配他也是合适的。

    “那阿姝对于文定,除了仰慕之情,还有别的吗?”听到慕容姝的回应,慕容湛进一步问道。

    慕容姝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兄长意欲何为,无奈状道:“阿兄这问题,几日前不是问过了吗,不论是南先生还是书意哥哥,阿姝对其都是仰慕之意,慕于文华,故而意欲亲近,至于以后,我也不知,自然是随缘而定喽。”一口气解释完,慕容姝想,这回,自家兄长总该放心了吧。

    慕容湛听了,心下认同慕容姝的想法,唯有的一个妹妹,他自是希望她能选一个自己如意夫婿,见慕容姝自己分得清,慕容湛一颗心也才渐渐放下。还是提醒道:“即是如此,也好,只是阿姝还是得注意些分寸,我们自己不能伤了心,也不能随意伤了别人的心,既无心嫁娶,则不去招惹。”

    慕容姝品了品慕容湛话中的‘无心嫁娶,不去招惹’八个字,有些触动,想,今日那花树下,应该不算是自己招惹吧。随意应了句“知道了”,将此话带过,想着大不了,自己以后多注意一下就好了,恰好此时兄妹二人也已经绕着院子走了一大圈,提议道:“阿兄,我走累了,不如我们回房休息吧?”

    慕容湛顺着她应了下来,看着慕容姝回房的背影,略有些无奈还有几分宠溺,看到慕容姝已经进了房门,才转身向书房方向走去。

    回屋后,慕容姝洗漱完就躺下了,朦朦胧胧的做了一个梦。

    还是孩提时代的慕容姝扎了两个小辫子去王府找王兰,王兰那时也只是个**岁的孩子,见到慕容姝便跑了出来,牵着慕容姝小手说:“阿姝,你是来找我一起去书斋的吗?我们走吧!”

    说着就准备牵着慕容姝去上学,未走两步,又被慕容姝给拽住拉至一旁,只见得慕容姝故作神秘上前附在王兰耳畔小声的说道:“兰姐姐,我们今天不去上课好不好,我昨日看到你家后山可好看了,我们去那儿玩。”

    王兰迟疑的看了眼慕容姝,对于慕容姝所说,有些微微心动的样子,又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侍读。犹犹豫豫的说道:“这样不好吧!父亲他们知道了,要生气的”

    “书斋里那么多学生,夫子不一定会发现的,我已经和阿远说好了,若夫子问起,就说我们只是出去一会儿,课间阿远会来找我们的。”慕容姝悄声劝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听此,王兰好像被说动了,点了点头应道:“那,那好吧,不过,我们只玩一会儿哦!”面上还是一副不怎么放心的模样。

    “姐姐安心啦,听说那里还有好漂亮的秋千架呢,我们玩一会会儿就去上课。”慕容姝说着,牵了王兰到那侍读跟前道“我和兰姐姐今日要自己去上课,世叔他们也是同意了的,你就不用跟着了。”

    那侍读其实也比两人大不了几岁,听慕容姝这样说,侍读虽然觉得不妥,也只站在了那里,没跟上来。

    慕容姝匆匆的拉了王兰就向后山的方向走,书斋的位置离后山并不远,故而小侍读也没起疑。

    “阿姝,你今日也是这样和你的侍读谁说的吗?”两人走到半路,王兰似乎才想起来时好像没见慕容姝后面跟什么人。

    “是呀,我是不是很聪明?”慕容姝颇为自豪的说着,似是想听王兰夸她一夸。

    “是啊是啊,阿姝真的好聪明呢!”王兰赞到,给足了小慕容姝面子。

    慕容姝听到夸奖,笑出了声,两人的小手牵得更紧了些,没走两步,又提议道:“姐姐,我们跑吧!”没等王兰同意,就牵着王兰跑了起来。

    待两人跑至后山,小脸都红了不少,微微喘气,头上也冒着细汗,看着双方的样子,又是一阵笑声,王兰又拿出绢帕给两人拭去细汗。

    王府的后山上,开满了各种花,花廊上紫藤缠绕,顺着花架又搭了一个秋千架,随着秋千,还有蔌蔌紫藤花落下,见到秋千架,王兰自觉的放开了慕容姝的小手直奔秋千架,慕容姝跟着上前,等王兰做好,开始推动秋千,之后又换了慕容姝坐上那秋千架。

    小孩子并没有多大的力气,推了几下,慕容姝就觉得无趣,只说:“姐姐你自己玩,我去爬那边的山。”说完放了手就往一边的假山跑。

    “那阿姝,你要小心点哦。”说完,王兰自己荡起起了秋千,只看着慕容姝跑向那边的假山跑去。

    慕容姝沿着石壁往上爬,座座假山分布得错落有致,布于池中。慕容姝年纪虽小,但因自小随着兄长跑了不少地方,身手也算灵活,不会一会儿,就爬上了假山顶,上去之后,还朝着正在荡秋千的王兰招了招手:“王姐姐,你看,我上来了。”

    “阿姝好厉害啊!”王兰也笑着看着她,心底也觉得慕容姝自己能爬上那么高的假山很厉害。

    慕容姝听了,又在上面蹦了蹦,正准备下来,转头就见到王奕拿了一卷书朝着她们这个方向走来。

    王奕一抬头,看到的就是慕容姝在假山上蹦,忙丢了书向着那座加上方向走去喊道:“阿姝你快下来,小心别摔着。”

    慕容姝平日里就有些害怕王奕,因为他时时板着一张脸,一下听到王奕声音,一紧张没站稳,就掉了下去,落水时似乎还可听见周围的惊呼声。

【十三】兰陵萧氏

    梦里落水后,慕容姝没有那种被水溺的窒息感,只感觉自己进了个很奇怪的地方,周围好像还有人在说话。被那模模糊糊的声音吵醒了,睁开眼睛,神志还有一些迷糊,只见婢子在小声的唤她起床。慕容姝才想起,是昨夜自己吩咐的,因为今天要去寺里请大师来府上为兄长卜筮行冠礼的吉日需要早起,慕容姝怕自己睡过头就让婢子看着时辰叫醒自己,现下应当是到了时辰。

    起身随意梳洗了一番,打开妆奁,看到了自己去年生辰时王兰派人送来的礼物,是一只镶了玫瑰金,打成梨花样式的簪子,下头还坠了两缕流苏,雅致而不失庄重。

    让婢子给自己输了个简单的发饰,又簪上了那株梨花簪,之后挑了一袭浅碧色的衣衫换上,慕容姝整个人看上去很是清爽,既不会太过庄重也不至失了面子。

    正欲走出房门准备出府,就有婢子来报说王兰到访,慕容姝只得又转了方向去见王兰。王兰的装束一如往日的素雅,恰如王氏的清雅之气,很简约,衣衫颜色简单且加了暗绣,穿在王兰身上刚刚好,还隐隐透着大气。

    慕容姝到的时候,王兰正坐在客座上等着,旁边摆了一副茶盏,还透着热气,像是新上不久,慕容姝想,王兰应该是没有等太久的。

    见到慕容姝,王兰即起身走向慕容姝说道:“昨日慕容兄长说要在今天卜筮吉日,恰好我在家中也没有什么事,阿兄就让我陪着你一起去寺里,阿姝不介意吧!”看到慕容姝簪着的梨花簪,怔了一下,又笑了笑。

    挽上王兰的衣袖,慕容姝浅笑着回道:“兰姐姐愿意陪着我一起去,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拉着王兰出了府,一派动作,似是回到了幼时的情谊一般。

    因为所要去的寺庙离慕容府并不远,两人也没要什么车马,只走了过去,在大周,女子是可以露面的,也不需要加以遮掩,只要衣冠端正就可以随意出行。

    大约走了半柱香左右的时间,两人就到了邺城的名寺“萨雅寺”。佛教传于大周并不久远,还是前朝才渐渐传入的,前朝皇帝尤为重视,佛教传入不久就命人修建了‘白马寺’以用于传教,从不为人所接受到香火日渐旺盛,白马寺的声名也越来越大。

    可惜后来时局动荡,白马寺亦受了毁损,新帝继位后,也是宣扬佛教的,于是命人在原来‘白马寺’的旧址修建了‘萨雅寺’,此后,‘萨雅寺’在大周极受尊崇。

    向僧人交了拜帖,表明来意,趁着僧人来回的空档,两人也进了寺内准备去挂个愿。

    跟着其他的香客在寺内添了香火,又在佛前拜了一拜,后听闻院外有颗千年古树,许愿祈福很是灵验,慕容姝遂携了王兰去许愿。小心的在布上挂了刻有自己生辰八字的木牌,写了想要许的愿,只要能够抛在古树的枝头上,即是好兆头。

    可显然慕容姝的准头没有那么好,丢了三次也没丢中,还被木牌砸了次脑袋,慕容姝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一旁只丢了一次即成的王兰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她,最后忍不住上前帮着慕容姝一起抛。

    这一次,经了王兰的手,木牌稳稳的挂在了树的高枝上,慕容姝这才高兴了,开心的对着王兰说道:“姐姐可真是我的贵人,只轻轻一下就上去了。”

    “哪有,运气好罢了。”王兰略为谦虚的回道,揉了揉慕容姝被砸伤的脑袋。这时来了位僧人,说寺中的主持请二人过去,好一道儿回慕容府进行卜筮。

    由院子转向禅房的小道种了许多花木,花木丛丛,大多都是些温和的草药,一眼望过去,有曲径通幽的意境,只见迎面走来位公子,眉目间风华卓卓,一身淡紫的长袍透着贵气,衣袖上用了同色的线绣了甲骨状的‘萧’字,一旁还绣着一株艾蒿,是兰陵萧家的公子。

    “见过世兄。”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慕容姝也没避讳,与王兰一同向眼前的人福了福身。眼前人慕容姝多年前也是见过的,大都是以前一起上过王家私塾的人,只是慕容姝离开邺城多年,不能一下认出。

    “二位世妹快快请起。”萧凌亦回了一礼,显然是认得的,也没有问及两人身份。行完礼,萧凌才开口问道:“方才与了尘大师论禅,一时忘了时辰,现在才出来,不知两位世妹可正是要进去拜见大师?”萧凌问话时虽是说两位师妹,眼睛却只看着王兰的方向,慕容姝识趣的没有开口。

    “正是呢,想必世兄也知晓,不过几日就是慕容兄长的生辰,我们正要去请了尘大师与我们一道回慕容府为慕容兄长卜筮行冠礼的吉日,好做准备呢。”王兰不急不徐的回道,语句中不显得疏远也不亲近。

    “即使如此,凌就不打扰二位世妹了,只待慕容兄定了吉日,我再来叨扰。”说完,萧凌又向两人行了一礼,才离开。只是几句的交谈,萧凌显得很是从容淡定,慕容姝心里微叹,萧氏子弟正如其姓氏,有艾蒿之盛,萧凌为萧家的世子,约是平时处的人多了些,待人处事果然自有风范,容止比之以高洁闻世的王家,也自有其独特之处。

    别过萧凌,两人继续前行,慕容姝想起方才萧凌看王兰的样子,不由问道:“姐姐,那萧家的公子与你相熟吗?”

    “也没有,只是他经常会到府里来与阿兄议事,不过是几面之缘而已。”王兰神色淡淡的说着,慕容姝却觉得,那萧凌看王兰的样子,并不像是只有几面之缘的样子,然而王兰没说,她也懒得去深究。

    之后的事倒也简单,见了了尘大师,因为慕容家早先就已经与大师打过招呼的原因,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在一旁等着了尘大师洗手焚香,再拿了卜筮需要的器物随两人回到慕容府。

【十四】乱红秋千

    回府的时候,慕容湛已经在等着了,最后卜筮出的吉日据说是三日后,时间虽紧,好在已有了一番准备,也不会太仓促,王兰与慕容姝在回府后就没有和慕容湛一起看大师卜筮了,想也不过是拿了龟甲卜算,也称不上太稀奇,图的无非就是个吉利而已。

    与王兰约好了在慕容府吃过午膳再送王兰回府,眼见着离午膳尚还有些时辰,两人就在慕容府内四处走了走。

    晨时的阳光融融的,照着枝头的繁花,早间的露水显得格外的晶莹。 不远处搭了两个秋千架,两人见到,就往秋千处走了过去,两个秋千架是相对着的,坐上去,慕容姝与王兰刚好相对,很适合说话谈天。

    “姐姐可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也是常常荡秋千的,那时我顽劣,还吃了不少苦头呢!”慕容姝说话时,不禁想起了昨夜做的梦,那梦里的事情确是以前发生过的,那年慕容姝十一岁。也是因为那次落水,慕容姝休养了好一段日子才好,家里怕慕容姝再出意外,就请了先生到府里单独给她教学,没再去王府的学堂。

    “怎不记得,我生平唯一一次逃学,还是跟你一起出来荡秋千的呢!”王兰也想起了往事,回忆着说道。 琅琊王氏历来崇尚君子品格,学问也出众,故而大多世家都会都会送部分子弟到王氏的学堂就学,当时一起读书的,莫不是显贵子弟。

    在王家的学堂里,不似外界学堂将男女分隔,世家小姐与公子是可以同席而坐的,亦可一同探讨学问。它只会依照年岁,分成不同的批次教学,学制为十年。 慕容姝与王兰在年岁上只差了几个月,是同年入学,两家交好,两人也一直同进同出,感情很是要好。

    世家子弟一般启蒙较早,王兰和慕容姝,都是四岁入学的,算下来,两人差不多一起上了六年多的学。慕容姝想,那年她能撺掇着王兰同自己一起逃学,多半都是凑巧的原因,只笑着说道:“我也没想到,姐姐当年竟会愿意跟着我一起逃学呢!”

    闻言,王兰似嗔怪的看了一眼慕容姝道:“你还说呢,当年我觉得自己守了那么多年的规矩,跟着你偶尔出格一次也无妨,你倒好,给了我一个惊吓。”应是也想起了那次慕容姝落水的事情,再看了慕容姝一眼。

    “是我不好,吓着姐姐了。”发觉到王兰语气里带着点担忧,又继续说道:“那年落水亏得兄长救得及时,修养一阵后也没有落下什么病根,说来我还没有正式向兄长道过谢呢!”

    “阿兄哪会计较这些,且不说我们两家的关系,这些年阿兄待你如何,我却都是看在眼里的。”见慕容姝发髻上的簪子斜了一点,王兰边伸手将簪子扶正一边说着。

    “兄长待我,确实挺好。”在慕容姝的记忆力,王奕确实是个好兄长,每次去王府,他给王兰准备的东西,也一定不会少了慕容姝的一份,只是王奕时时都是一副冷冷的样子,每次给慕容姝东西时语气都不怎么和善,慕容姝也不敢和他亲近。

    “对了, 我还记得有一年你在府里闹脾气说备好的果子不新鲜,吵着要去树上摘果子呢!”说至王奕,王兰似乎又想起了以前的往事。

    “是啊,当时父亲让我学期琴棋书画,都快闷死我了,还不许我乱跑,摘果子多有趣啊,我记得那次还是兄长带我们去的呢!”

    那次架不住慕容姝闹得太厉害,府中的长辈们就让王奕带着慕容姝和王兰一起去果园摘果子,后来慕容姝又吵着上树,王奕没办法就抱着慕容姝上树去摘果子。上了树的慕容姝不安生,非要自己去够,冒着闹着就要从树上摔下来,还是王奕反应快,拉住了她,慕容姝才只是手臂蹭破了皮。

    记忆深刻的是,后来王奕给蹭破了皮的慕容姝上药,一张脸沉得要吓人,上药的手劲也不小,吓得慕容姝一晚上没睡好觉,心中想,大约是王奕先自己太麻烦的缘故,只敢在一旁小声的保证说:“奕哥哥,我,我以后都听话,不闹了。”

    王奕听了,沉着的脸才缓和不少,手劲也减了下来,慕容姝才得以少受些皮肉之苦。给她上完药,王奕就一言不发的收了药走了,徒留慕容姝一个人在王家的客房里瑟瑟发抖。

    “猜你也是这样,每次你闹脾气,总要出些大事小事的,你也不长记性,吃了不少苦吧!”王兰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慕容姝有些怪异的神色,复又说道:“那天摘完果子,第二天一早我还去找你了,可我到的时候,小厮说你一大早就回家了,我还难过了一阵呢!”

    “那个那天家里有事,我就先回去了,也没来得及提前和你说一声。”慕容姝尴尬的笑了笑,找了个借口解释道。那天晚上慕容姝被王奕吓得不轻,明明是自己差点从树上摔下来,结果当时在树上没有怎么样,晚上却被王奕一张黑脸吓了一下,故而第二天一大早,慕容姝就拉了父亲回府,只怕王奕再来给自己上一次药。

    怕王兰再细问自己那日离开的原因,慕容姝遂起身绕带王兰所坐着的秋千架后面猛地一推,秋千一下荡得很高,王兰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阿姝你竟又使坏。”

    “是啊,王姐姐可要坐稳了。”说着,等秋千晃下来时,慕容姝又是一推,秋千荡得更高了些。

    “你尽管推,再高我也不怕的。”王兰平日里性子虽看着沉静,胆子却是大的,只任着慕容姝在后面推,也没让她停下来。

    秋千越荡越高,慕容姝忽的想起前朝一位诗人写得一句诗来,讲了美人在坐在秋千架上,听诗人于花前吹出的萧声的情景,几回花下坐吹箫,不禁想,怎么秋千架上的美人有了,却听不见萧声呢!还是小厮禀报说午膳已经备好,慕容姝才停止了遐想,同王兰一起去用午膳。

【十五】焕如积雪

    午膳因为这日是卜筮的日子,又留了了尘大师在府中用膳,吃的都是些素菜,却也爽口。吉日已经算好,留过午膳,自是该送回大师,临别时,大师忽的对慕容姝说了句:“花随水流,万物常态,施主只需随心即可。”

    听得慕容姝一头雾水,她做事向来随心,这大师似乎并没有必要提这一句吧。然不敢把心思表露在脸上,慕容姝一副受教了的神情。只见大师见此,高深一笑,飘然离去。

    “阿兄,你可看得出我做事哪里不随心了?”待那大师走远,慕容姝才向自家兄长问道。

    盯着慕容姝打量了许久,慕容湛才吐出三个字:“不晓得”。

    ......

    慕容湛的冠礼除去要有人主持之外,还需寻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来作冠礼的大宾一同为慕容湛行冠礼。邺城之内,德名深重且与慕容家交好的长辈,也就只有王家的家主了,虽然早前就已经定好了,还有些流程需要去王府交涉。

    慕容湛以只留慕容姝一个人在府里会无聊为由,拖着慕容姝也一并去了,还贴心的建议她若是不想听他们扯流程,自己在王府随意逛逛也是可以的。慕容姝本来想拒绝的,可王兰也在一帮着慕容湛劝她出去走走,所以最后,慕容姝还是去了王府。

    一别多年,再踏进王府,布局好似还是几年前的样子,芝兰香溢,奇花异石,处处透着雅致。

    慕容湛去了前厅找王兰的父亲谈论流程,让慕容姝自己在院子里和王兰闲逛,王兰遂拉了慕容姝去后山的亭子里煮茶喝。

    亭子的设计巧致,四处只有微风浮动,王兰拿出备好的茶饼说道:“古书有云,制茶之初,其火用炭,次用劲薪,这是用上好的炭制出来的,阿兄向来珍视,亏得你来了,才愿意予我用来招待你。”

    慕容姝没搭话,看了眼桌案上的木炭铜炉,暗叹王府果然讲究。但笑不语,又拿了一旁煮茶的水看,只见得水色清冽,像是乳泉,石池漫流出的山河之水,不由得对今日的茶期待起来,开口道:“看来我今日要有口福了,单看姐姐的煮茶的茶饼和器皿,就可以预想到我待会儿喝到的茶一定不会差,真好!”说完,只在一旁安静的看着王兰煮茶,怕自己一掺和让茶失了‘华’。

    看着王兰煮茶,甚是伤心悦目,可见得王兰在茶道上是颇有造诣的,举止里处处透着几丝清雅,动作有如流水行云,恰到好处,连着煮水时的水花,也特别的好看。

    在铜炉中的泉水出现约鱼眼大小的水泡,微微有声时,王兰将泡沫上的一层水膜除去,边解释道:“这时是第一沸,要将沫上是水膜除去,才能保证茶汤的清正。”

    “哦!”慕容姝点点头,继续看着,此时风花正好,看美人煮茶,浮躁的心静下来不少。

    待得炉中边缘有连珠般的水泡向上冒涌时,见得王兰用竹瓢舀了一瓢水出来放好。“这是隽永!”没等王兰开口解释,慕容姝接道,这瓢水被称为隽永,是茶汤的精华所在。

    王兰点了点头,接着,又用了竹夹在水中转圈搅动,再用量器量出些许茶末在沸水中投下,再过一会儿,见得茶汤大开,波涛翻涌,水沫飞溅时,王兰将方才舀出的隽永再掺入铜炉中,是以保养水面生出来的‘华’。

    一套动作自然流畅,散出的茶气氤氲,茶香纯洌,王兰舀了一盏茶递至慕容姝身前,只见得那盏茶‘沫饽’均匀,有如绿萍在池中浮动,又似清菊落于杯盏,还有白沫浮于其间,好似积雪一般,慕容姝不由得赞道:“姐姐煮的这茶,当真是焕如积雪,晔若春敷,光泽比之花木,还要好看,我都有些不敢喝了呢!。”

    “茶煮出来,本就是让人喝的,哪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就算不能品出什么,能识得茶香,就是不枉我煮这盏茶给你了。”王兰浅笑的说着,话语之中显然也是知道慕容姝不精于茶道的。

    “即使如此,那我就喝喽!”因为茶水尚热,慕容姝只饮了一小口,别的没品出什么,只觉得茶味清甜,饮下去唇齿生香,抿了抿嘴,意犹未尽的说了句:“真是好茶,气味香甜,甚合我意。”

    听得慕容姝喝了茶只说出气味香甜四个字,王兰只淡笑的拿起自己身前的一盏茶浅饮。

    慕容姝欲要在喝一大口,却见的王兰还放了一盏茶在旁边,不由得问道:“这盏茶是留给谁的啊!”

    “阿兄啊,他与我约好来后山煮茶,想着应该也是快到了!”王兰解释道。

    “兄长啊!”慕容姝干干的回道,才说完,只见得不远处王奕正向这边走来。

    一袭蓝白的衣衫,衣袂随风飘动,皎若芝兰玉树临风前,约就是如此了,慕容姝一时也想不出好的词,只想,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王奕走至亭中,朝着慕容姝微微颔首,唤了声‘阿姝’后,坐在了茶案的另一侧,拿起王兰备好的另一盏茶饮了一口,半晌,才吐出一句:“好茶。”随后即没了声响。

    三人静坐,气氛有些微妙,慕容湛还没有出来,慕容姝也不好说走,只好在一旁喝茶,不知何时,慕容姝手里的一大盏茶已经见了底,慕容姝还只拿了杯沿抵在唇边,丝毫没有察觉杯盏已经空了。。

    “阿姝如果不介意的话,这第四盏茶也是可以勉强喝一喝的。”王奕神色淡淡的说着,从慕容姝手中拿了茶杯径自舀了第四盏差放在慕容姝身前。

    慕容姝也是听说过的,茶汤越往后,茶色就越不好,至第五盏,若非极渴,是不能喝了的。“谢谢兄长。”慕容姝小声的道了谢,只默默饮茶。

    余光扫了眼王兰,她好像已然适应了这种静静地氛围,神色如常,再扫一眼王奕,慕容姝发现,他饮茶的样子也特别好看,不像自己,有如牛嚼牡丹。只是,觉得现在气氛不对劲的,是不是也只有自己啊!

    想着,慕容姝又大大的喝了一口茶汤,却忘了,这盏茶刚从铜炉中舀出来不久,一口下去,舌尖便起了泡,呼呼的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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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有匪介绍:
天子式微,诸侯割据 原以为年少的欢喜会有长久,却也敌不过乱世情势。竹马被夺,山河将破,凄凄惨惨,又怎会是我本性? 慕容姝本不过想着寻一良人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却不料一纸婚约,掀起大周风云。她只能迎难而上,凤飞九天。所幸,一直有那样一个人,守她护她,包容她所有的任性。 且看山河万里,游龙携了金凤凰,共双飞 (女主双商在线,男强+女强,男主暗恋女主很多年。)君子有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君子有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君子有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