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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诸邪全文阅读

作者:叔鼎     荡诸邪txt下载     荡诸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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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本朝天勋三年,新年伊始,少帝改元正朔

    镇抚使有令,京城八营卫于本月十三日起执行宵禁,严查城中邪祟。

    自四十年前刺龙案以来,本朝政治清明,朝内外山河平定,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

    开年正月十五日,夜。天子与民同乐,大开城中一十六门。满城张灯结彩,皇城永定门前,搭起一座一十六丈的高堂,高堂所处的永安大街,横亘全城。

    通街灯火璀璨,道路两旁满满当当,热闹非凡。全是小商小贩买卖吆喝,有卖糖人面人泥人儿;有卖麻饼脆饼囊饼小帽饼儿;也有那打冰盏的小贩推着小车到处叫卖;还有那喷香扑鼻的羊霜肠;也有酱香浓郁的清酱肉,旁边是卖炸三角的小贩,鲜香酥脆;对面是一屉一屉摞的三人高热气腾腾的烧麦。还有那盛在竹甑的米糕,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捧起一碗甑糕,淋上各种口味的小料,筋道弹牙,在这个季节卖的最好的就是桂花味的甑糕了。

    天子恩泽,与民同乐。高堂正对的是南北大街明街。

    天子出行,警备工作必须做的全面,街头之上,负责警备的是金戍营卫的把总。金戍营,成营制四十余年,军中主将姓迟名字淮山,从军二十六年,一直待在京中卫戍。自打当上金戍营的主将之后,无功无过。朝中宰辅王越评价迟:职责之上,平庸无为。为人之中,好大喜功。机变之事,不能托付。

    这不今天正月十五,天子身边,全是金戍营的将士。

    永安街街头,几个军士并肩站着,头戴毡笠,腰胯环首刀,挺胸瘪肚,个个精神。

    明街之上,更是热闹无比,花灯悬挂,人头攒动,有围着看耍把戏的,手艺人拿着三根小竹竿,截成手掌大小,头上系着细细的丝线,连着身前的木偶身上,木偶上了彩妆,那木偶抬手迈步,与常人无异,拱手作揖,和真人一样。

    那些高门大户的小姐公子哥,围了上去,看着这几个做艺的,几个木偶演的是唐莲三闯剑门关,有个小木偶,手一抬,就听得“嗖”的一声,对过的木人应声而倒。随即辗转腾挪,手臂起处,风声不绝于耳。

    人群中传来一声声叫好,为首的汉子努了努嘴,一个小小子拿着个小铜盘,跑到人前讨赏。正月十五可是大日子,不一会,“叮叮当当”,什么铜钱碎银块,眼看就堆起了不少。

    小子眉开眼笑,连连道谢,惹得这群看客笑声连连。

    转了两圈,就该回来开下一场演出了。小子刚要回身,那小铜盘被一只手给攥住了。

    小孩“咦”了一声,又往回拽了拽,纹丝不动。抬头观瞧,对面站着一个壮实汉子,个子不高,头戴斗笠。大街之上灯火通明,看得见这汉子脸上青须须有点胡子茬,面沉似水。

    “哟,这位看官,您一把拉住了我,是要赏小的吗?”小孩笑着看着这汉子。

    那人并不说话,把手一松,顺着这个劲一推。小孩有些惊讶,左手顺着汉子发出的力道,往后去引。右手伸出在盘底,连点数下,使出门中绝技卸力之法,“嘭嘭嘭”,连退数步,堪堪稳住身形。

    小孩把铜盘子放到地上,“你这个人,欺负我个孩童好耍?”说着挽了挽袖口,瞪着汉子。

    那汉子摘下斗笠,笑道:“小英,你看我是谁?”

    小孩愣了一下,扑了上去抱住了他,“二叔,你可回来了!”

    那边捣鼓木偶的摊主,走了过来。汉子喊道:“大哥!”迈步上前,再也说不出话来。

    “二弟,你这一走七年,大哥想你得紧啊。”老大一把拉住兄弟的手,“走,咱到后面说。”

    汉子点点头,随着二人到了幕后。外面自有人接着演木偶戏,自然不提。

    到了后厢,各自坐下,老大问道:“二弟。这七年你去了哪里?只有书信几封,也不回来看看。咱家老太太可是最惦念你啊。”

    “大哥。说来话长。”汉子伸手接过小孩端过来的茶,“今天我也是来京城办事,没想到遇到了大哥。老太太那里,我办完了这边的事,就回家看望他老人家。”

    “嗯,你有数就行。”老大摸了摸胡子,“二弟你离家七年,这个成家立业的事,这次回家是不是该办了?”

    汉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茶,抹抹嘴说道:“大哥,实话实说,我在外这几年,已经有了家室。”

    老大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想不到家里最内秀的老二,不声不响也有了家室。”

    “大哥别取笑我啊,”汉子摆摆手,“大哥,我听到一通消息。昨天我来街上办事,看到路边有咱家的标记暗号,便来寻你们。”

    老大点点头,“老太太交代,每次外出,无论是做事还是跑商,都给你留个记号,好让你能看到回家啊。”

    汉子眼眶红了红,说道:“大哥,我盛锦未曾离家。”

    “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盛家门里,二弟,你说吧,这次带来了什么消息。”

    汉子贴过来,低声说:“今夜有大变故,传闻三十六门欲大闹京师!大哥应带着咱的人,退出京城。迟了恐怕有变,等到今夜丑时就走不了了。”

    “哈哈哈哈。”大哥拍手大笑,直笑的歪了嘴,“二弟,你以为这三十六门大闹京城,缺的了咱家厌胜一门?”

    “大哥,祸事要来了!”盛锦一拍桌子,缓缓说了段话。

    盛荼沉吟半晌,叫道:“小英,到前面去,叫家里人收拾家伙什儿,放出风去,灯高虽亮,小心风紧。”

第二章

    京城王爷府李王爷家的二少爷,从小是个纨绔子弟,模样相貌,倒是仪表堂堂。终日里爱的,便是那熬鹰逗犬,生的八尺长身,没有一点上进的心思。

    如今正月十五闹花灯,李二少带着几个家人,出去找点乐子。这几个家丁,从小习武,长的敦厚健壮,一看就是手里有点力气,这不雄赳赳簇拥着李二少爷,出了镇北街就直奔永安街。

    来在了永安街上,少爷也知道,今天是个大日子,不仅皇帝会亲临永安街与民同乐。京城各个王府,高门大院,朝中群臣家中子弟,都会来赏花灯。

    “呦,这不是李公子么?”迎面又来一少年,身穿麒麟服,腰围金腰带,带着微笑。

    李二少看到来人,眼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谢…谢千户…”

    身边几个家丁,出来时凶神恶煞,现在个个都低下了头,不敢看谢千户。

    谢渊走过来拍了拍李二少的肩膀,低语:“今晚老子值夜,别给我惹麻烦。”

    李二少浑身哆嗦了一下,抬眼看了一眼谢渊,怯懦的点点头,“不敢给千户大人找麻烦。”

    正说着,头顶房脊上一队羽林卫掠了过去。

    谢渊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背着手走了。

    “少爷,”家丁见谢千户走远,自家二少爷还在原地杵着,忙围过来询问。

    李二少愣了愣,回过神来,“哦…走,咱们走。”

    往前走不远,在甑糕摊边上,看到三个人,一个人身姿挺拔,正直直的看着小贩手里的活儿。另两个人头戴儒生冠,正站在小摊前说笑。

    李二少快走几步,笑道:“来迟了来迟了。王兄,刘兄。”

    三人抬头,街上人来人往,看到李二少走到近前,刘贤不禁笑了,“李兄,怎么如此慌张。”

    王泗看着李二少边走边下意识的回头,问道:“怎么,这京师还有人能吓到李家二少爷?”

    家丁随着李二少和三人汇合,李二少拍拍胸脯,“别说了,刚才我碰到谢千户了。”

    王泗和刘贤对视一眼,哈哈大笑。李二少愣了,“二位兄长,可别取笑于我,京师之中,谁人不知谢千户大名。我是佩服之至啊。”

    王泗笑着说:“这京中恶少,以谢渊为尊,和他相比,咱们这几人,竟算良家子弟了。”

    刘贤听到这句话,不仅打了个哆嗦。“咱能不能不提他,他现在红的发紫,拜入书院门下,又升了千户官。昨天校场演武,夺了金腰带。”

    李二少这才想起来那谢渊来的时候,腰间确实金光闪闪啊。这么想来,此人穿戴,骚包的紧啊。这京城竟然还有比我骚包的。惭愧啊…惭愧。

    “李兄,你可得替兄弟做主啊,昨天在校场,刘兄可被那谢渊打的不轻啊。”王泗指了指刘贤的脑袋。

    李二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今天见到这俩人,寻思他俩这个日子戴着儒生冠做什么,儒生冠比较高,都是正日子祭祀朝贺才佩戴的。

    刘贤苦笑了一声,“李兄。你且来看。”双手扶着冠首,手臂往上伸直了,那头上一层层的白布缠了足一尺多高。那厚厚的白布上,隐隐有红色渗出。

    李二少周围的家丁一片唏嘘,“我…这下手,真狠啊。”

    “幸亏刚才我低头快,没有冒犯了千户大人。”

    “咱几个可是吉人天相啊。阿弥陀佛…”

    李二少面带怒容,狠狠瞪了一眼,心说你们可别给我丢人了。我堂堂风流李二少,带你们出来,遇到人你们一个个缩着头反到站我身后了。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啊。

    越想越生气,抬脚踢了离得最近的郑福一脚。

    干笑了两声,李二少拱了拱手,“刘兄,小弟是读书人,自幼体弱多病,不曾习得武艺,不像两位兄长,弓马娴熟,和谢千户于圣驾之前,校场之上,大战三百回合…”

    这话说的刘贤老脸一红,王泗也不禁别过头去。

    李二少也知道嘲笑也嘲笑了,直了直身子,“两位兄台,如今小弟对这谢千户,也是无可奈何啊。”

    刘贤脸上,装出委屈痛苦之色,“李兄,你所说之言,我也晓得。今天我和王兄来找你,就是想着,令兄奉旨去山南例行监军,想来这一年之期也是到了,李兄能否在令兄面前,给我二人申诉被欺之苦?”

    李二少叹了口气,“我大哥走的时候,交待我不得去招惹谢千户。我这一年也是过的战战兢兢啊。别说我哥不在,就凭这谢千户现在的威势,就算我大哥人在京师,只怕也…”

    刘贤二人也知道此事不好办。这谢渊,不好惹啊,不由低头叹气。

    这时,刘贤身后,传出男子的一声大喝:“今日我倒要看看,这谢渊,有什么本事。”

    李二少抬头看着那人,背影高大,穿着一身朴素的袍子,脚上蹬着一双马靴,带着个灰色的头巾。转过身来,手里还捧着一块甑糕。

    李二少,眼睛一亮,大声叫道:“大哥,你可想死我了!”

    二少爷这一喊,众家丁定睛一看,这人摘下来斗笠,露出一副坚毅的面庞。不是大少爷还是谁?!

    郑福“嗷”的一声,带头就围了上去。大少爷年前来信,说是军务繁忙,要等到年后新任的监军官来了才能轮休回京。全家上下都以为要等到过了二月二大少爷才能回家。没想到正月十五的大街之上,大少爷回来了。

    “大哥。你怎么穿成这样啊?”李二少高兴的看着自家大哥粗壮的大手拍着自己的肩膀,有点疼,不过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方才酉时才到,今日不让兵甲进城。我便穿了这么一身便服,进了城来,到了这甑糕摊前,就拔不动腿了。哈哈。”李大少一边笑着一边拍着弟弟的肩膀。“适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走,咱找个地方,坐下细说。”

    一帮人,热热闹闹的进了一家饭庄。

    聚英楼,京城四大酒楼之一,楼上楼下百八十间门脸的规模。五层高,层层悬挂大红灯笼。一楼大堂,一桌桌坐了个水泄不通,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刘贤王泗几人簇拥着李大少爷,直接上了三楼,跑堂的一看这几位爷来了,赶忙催小二收拾出一间雅间来。

    李大少爷大喇喇往主位一坐。吆喝小二上菜,小二一愣,没见过这位。跑堂的看了赶忙过来,“呦,李大爷,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您别动气,这小子是前几天才来酒楼,没见过您。”说着扭过头,对小二骂道:“咋了,看傻了啊?这位李大爷是堂堂监军老爷,奉了圣皇旨意坐镇山南,那是军中一等一的将军。你算个什么东西,今天算你有幸得见,还不去上菜去。”边说边使眼色。

    小二唯唯诺诺,退出了包间。跑堂的还不住的赔笑:“乡下小子,没见过世面。李大爷,今儿我来伺候您。”

    李大少爷点点头,笑道:“这么大饭庄子,可全靠你上上下下。”

    跑堂听了这句,心里也高兴,“您言重了,哪有的事儿,全凭掌柜的赏饭吃。”

    李大爷点点头,心里赞许,不愧是在京城有一号的饭庄,伙计个个精明强干啊。

    话不多说,几个人点了不少菜,伙计进进出出上了一大桌子。跑堂的笑嘻嘻的忙活着,给烫了烧黄二酒,说了几句话,无非就是各位吃好喝好,喝好吃好,这才忙别桌的客人去了。

    李大少是个讲义气的人,那些个李家的家丁随从,早就吩咐他们在一楼吃上了。现在桌上就他们四个人坐着。

    李少德清了清嗓子,就要提杯说话。看到自家大哥手一摆,“等个人。”

    刘贤和王泗对视一眼,都在心里嘀咕,这李大爷,在等谁?

第三章

    聚英楼一楼,伙计们忙的是焦头烂额,上菜的,撤碟的,报菜的,端茶倒水的。掌柜的站在柜前,眯着眼睛,微笑着站在那。

    今天客人实在太多,京师附近,各国使节,商队,各县各府往来的,可都大有人在。天子与民同乐,举国同庆。这人来人往,难免有摩擦口角,掌柜的也是手心微微发汗,随时准备救场。

    衙门有口信传来,正月十五十六,城中各大门面生意,都由崇武卫治下捕风密探暗中察查,不得阻扰。但有搅闹滋事者,崇武卫有便宜行事之权。按照老百姓的话说,现在这个风头,你敢闹事,先把你拿到大狱里关到开春再说。

    掌柜的心中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家的儿子在忙什么,今天沐休都不回来,早上派了家中小厮抬了轿去接,给打发回来了。说是司天监刘天官察觉将有异象,上下官员不得擅自离守。

    掌柜的最疼这个儿子,嘴里不禁小声嘀咕,“你说这除了刮风就是下雨的,还能有啥事。”

    正自己瞎琢磨呢,楼上喧闹起来,就听着乒乓乱想,接着就有人大声吵嚷,盘子碟子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刘三!”掌柜的叫了一声,跑堂的一溜烟来了,冲掌柜的点点头,上楼去了。

    这边王掌柜抹了抹手,快步走向门口右边的一桌客人。

    这边的客人正吃的高兴,领头的是京都府的三班六衙总班头,雷易。

    王掌柜来到边上,压低声音说道:“雷头。您看,上面打起来了。”

    雷易今天心情挺好,早上得了京都府老太爷的令,带着几个兄弟,来这坐岗,招呼着弟兄们吃喝,也算这一年有个好开始。平日里他带兵最严苛,但对手下的人极好。几个兵丁衙役虽然敬重他,但也不太敢和他开玩笑。这不,一桌人热热闹闹,互相说这话侃大山,唯独雷头,小口喝着茶,观望着店里的动静。

    其实王掌柜还没过来,雷易就听到楼上打闹了,心想可能楼上客人,喝多了有些口角,等到刘三跑上去,说和说和就没事了,这家酒楼也是京城有权有势的人物开的。量来也不会不给面子。

    可就见那刘三上得楼去,这上面和开了锅似的,更热闹了。

    雷头心里明白,自己的职责是守这酒楼治安,当下和副手杨柯打了个眼色,杨柯会意,已经起身上楼了。杨柯最为稳重,要说和人打交道,察言观色,自己这副手,最有头脑。

    听了王掌柜这么一说,雷头笑了笑,“掌柜的,来,先坐下说。”

    王掌柜的抬眼一看,杨班头已经到上楼了,不禁赞叹这雷头真是眼力过人,当下说道:“不了不了,有雷头安排,自是无忧。”

    “你自放心,我那兄弟杨柯,一身武艺京师无对,有他出面手到擒来。”雷易点点头,看到王掌柜额头大汗淋漓,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块白手帕,递给王掌柜。

    王掌柜一边擦汗一边道谢,雷易说道:“王掌柜,您也是街面上的老人了,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怎么这么的紧张。”

    “嗨,雷头,我这身躯肥胖,爱出汗,受不得这满堂的热闹。”王掌柜满脸赔笑。

    雷易拉过他的手,让他坐下,“王掌柜,您这手心…哈哈,您怕不是冰做的吧。这一热,就化了。”

    王掌柜笑盈盈的陪着说话:“可不是,我这会真想出去透透气,亏得有雷头在这,不然我现在早就成一摊烂泥了。”

    雷易笑笑,“雷二,你陪王掌柜,门口去迎迎客。”

    桌子对面,一个年轻人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抹了抹嘴,“走吧,王掌柜。”

    王掌柜道了声谢,随着雷二出去了。

    为什么让掌柜的出去,因为今晚这饭庄子,可能会翻了天。掌柜的和雷二,可以在门口疏散一下客人。早上老太爷召见,除了下令三衙今日分工之外,单独留下自己嘱咐了几句话,现在想起来,雷易心中咯噔一下,红烧蹄,内烂外鲜。京师四处,祸从口出。

    “六子,你速到街口,放一声号炮,通知各部弟兄。”雷易心中焦急,赶忙吩咐。

    六子领了令,拿了佩刀便奔向门外。

    就在雷易安排好衙役之后,楼上一声惊呼,顺楼梯上咕噜噜滚下来一颗脑袋,鲜血淋漓,直接到了雷易脚边才停住。

    雷易低头一看,心中一痛,这人头分明就是自己的好兄弟,杨柯!

    “弟兄们,拔刀,”雷易抻出一块黑布包住了兄弟的头颅,背在身后,“万恢,朱明朱瀚,呈品字阵把住楼梯,金奉林越疏散客人。”

    一楼的人,倒是没那么惊慌,听了雷易的安排,正起身一个个往外走。

    这时候,就听门口“嗷”的一声,如炸雷一般。雷易一回头,王掌柜慌慌张张跑了进来,“雷头,外面有人持刀杀进来了。”

    雷易一愣,下意识问道:“雷二呢?”

    正往门外走的客人们,一窝蜂的逃了回来,门口立着一个大汉,身高八尺二三,一身的白衣,上面斑斑点点全是血迹。

    王掌柜吓得往雷易身后躲去,那大汉狞笑着挥了挥手里的东西,一伸手朝雷头扔了过来。

    又是一颗人头。这是雷二的。

    京都府三班六衙总班头雷易,今夜血灌瞳仁,怒吼一声拔出刀来,劈向血衣大汉。

    那大汉怪笑一声,一刀隔开,跳出两丈远,长刀倒提,朝雷易就掷了过来,直冲面门。

    雷易低头弯腰,就地一骨碌,手中刀环身递进,目的是借着这招地刀,顺势去砍对方的下身。

    说时迟那时快,就当雷易一刀递出,却砍在了空出。那血衣大汉,没影了。抬眼看去,大街之上人潮涌动,哪还能找到那大汉。

    雷易站在原地,低头不语,身边衙役把雷二尸身拖到一边,头颅包好交给雷易。“头儿,节哀。”

    雷易接过包袱,“速速疏散民众,楼上有人下来了吗?”

    衙役苦着脸,双手一摊,:“头儿,楼上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第四章

    永安大街之上,六子搓了搓手,点燃了一声号炮。

    六子本以为看到号炮,各路各点的弟兄们会有防备。

    没想到号炮刚升起,在夜空映出一朵烟花,这街上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声声爆竹,一朵朵烟花在夜空绽放。哪里还看得见号炮去。

    六子打了一个激灵,赶忙往回跑。刚到聚英楼大堂不远,就看到王掌柜和雷二正在门口站着说笑。

    六子微微俯身,深提一口气,就要提醒雷二通知雷头,这时候就看到王掌柜背着的手往雷二脊梁上一按,雷二脸上表情一僵身子就要往后倒,王掌柜笑盈盈的扶着雷二的后腰,像是极为亲密一样。

    六子就势一滚,倚在墙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怎么回事,这掌柜的为何偷袭雷二,我怎么办,我如何通知雷头。我如果就此大叫一声,雷头一定会出门寻我,但事情紧急,雷头必然不会防备掌柜,到时反被偷袭,更为不妥。”

    正当六子盯着掌柜的举动,拼命想办法的时候。

    一个白衣大汉出现了。连鬓络腮胡子,披散着头发,剑眉虎目。手里反拿着一把长刀,迈开步伐杀气腾腾。

    一步迈出,长刀回卷。

    六子看到,刀光如月。

    王掌柜一咬牙,将手从雷二腰间抽回,转身就走。

    白衣汉子跟进一步,刀光斩下,伸手一薅,就听见那人头“哎呦”一声,睁大了眼睛。

    “小乖乖,别,说话,你现在,死不,了,”白衣汉子咧嘴一笑,往雷二眉心一点,“睡…睡会吧。”

    王掌柜借着这点空隙,“嗷”的叫了一声,逃入了店中。

    大汉口齿不太利索,一手提着人头嘟囔了一句,“哎,休…休走!”迈步就跟着进了店里。

    雷易坐在手下衙役搬来的椅子上,呼呼喘着粗气,双目血红。出生入死的兄弟不知被何人所杀,弟弟雷鸣被白衣大汉剁了脑袋,六子刚从外面带回来消息,有人暗中作梗,号炮警令并没有传达出去。

    今夜注定是个不安宁的夜晚,自己所在的聚英楼,把总苏然所在的永安街东街口,二把总张全所在西街口。京都府与五军府是同属关系,隶属都督府。

    如今自己这里,可给老太爷丢人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通知各个点的同僚弟兄。

    手下几个衙役班头分几路前去警醒。另外派手下得力班头去京都府老太爷那通禀。

    王掌柜脸上兀自带着恐惧,怯怯的缩在一边。

    雷易大声喝道:“楼上的贼人,你好大的胆子,今夜城中遍布京师各营高手力士,你做下这等勾当,还想逃出生天?我劝你乖乖下楼,束手就缚,留你一命去法司判决。如若不然,我杀上楼去,弟兄们乱刀之下,你可留不得全尸!”

    雷易咬着牙,恨恨的说出最后一句。腾的起身,攥着刀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一声高喝响起,“雷班头,别来无恙!”紧接着声音催促着,一人身着青衣小帽,双手举过肩膀,慢慢从楼梯走了下来。

    楼梯口呈品字阵严阵以待的三人,齐刷刷刀尖对着来人,双腿略下蹲,脚尖惦起,腰部微弓。这是军中破军六式的起手式。

    从青衣人身后探出一人,“班头,此人已被我所擒。”那人尖嘴猴腮,眉毛光秃秃没几根,唇上两缕八字胡,好不滑稽。

    雷易点点头,“你且将此贼押下来,我等自会接管贼人。”

    八字胡连忙答应,众人看到他一只手抵在青衣人后腰,一只手捏着腋下,像是举着青衣人似的,把人带了下来。那人面色发白嘴唇发紫,身上微微颤抖,像是惧怕身后的八字胡一般。

    雷易大手一挥,品字阵三人各踏步法,将八字胡二人围在中间。接着雷易身后出来两个高大的衙役,手持长棍,一边一个,将青衣人叉了起来。

    八字胡身形一晃,到了雷易身边,打个稽首,“雷班头,多日不见,你可是越发的威武了。”

    雷易皱皱眉头,不作声。

    “雷班头,适方才我在楼上小间饮酒,听得外面嘈杂吵闹,出来一瞧便看到此人和杨班头交锋的紧要关头。”八字胡捏了捏自己的两撇小胡子,见雷易愣愣出神,继续说道:“小人急忙去帮杨班头,无奈我所处的地方人群紧密,等我到了跟前,杨班头已经身首异处。雷兄,我知道杨兄素来和你最要好,但今夜任务在身,还请你节哀顺变。”

    雷易有些失神,还是点点头,问道:“鹿先生,此人是何来历?”

    八字胡低头凑过来,一嘴的酒气,“此人是妖。”

    鹿先生看到雷易又愣了一下,半晌不做声,心中不由有些嘀咕。

    雷易觉得腰间有些麻麻的,双腿有些支撑不住,他往后退了一步,转身想找个椅子坐下。

    谁知道他脚步踉踉跄跄,直接跪在了地上。

    鹿先生正在纳闷,这五军府历来也是有捉妖的训练,平日里京城何处有妖出没作案,雷易也带人办过几件大案,其中不乏有些大型的妖物。怎么这次如此的恐惧,站都站不稳了?

    正当雷易转身去找椅子的时候,他身后的王掌柜便露了出来,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鹿先生眼睛一眯,这人有问题!

    快步上前,左手掐了一个缚字决,右手竖劈而下,直奔王掌柜的肩膀。

    王掌柜一脸惊慌,“哎呦,”一声,看着鹿先生来到近前,往后倒退,却绊到了自己的脚,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嘴里还大声喊着:“这位大爷,您为何打小的我?”

    鹿先生一愣,难道看错了?刚才明明所有人都惊讶雷易倒地不起,这个王掌柜的表情是带着异常。

    此时此刻自己对王掌柜出手,他却没有一点躲闪的反应。

    难道是自己真的看错了?

    左手向后画圆,停在背后,上前一步伸出右手就去拉王掌柜,嘴里说道:“嗨,我以为是你把雷头绊倒了呢。”

    王掌柜也是打着哈哈,伸出左手准备起身。

    这时候鹿先生看到了,他的左手中指和食指间,赫然夹着一根牛毛针!心里骂道:“呸!我说我好心伸手拉你一把,你伸左手干嘛!”

    说时迟那时快,王掌柜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灿烂,而鹿先生的左手缚字决,已经打了来,“砰,”一声脆响,王掌柜的左手,无力般垂了下来,重重砸在了地上,那是一只毛茸茸的手。

第五章

    聚英楼,此时此刻,热闹非凡。

    京城的老百姓,天子脚下,素来是吃过见过。现在也顾不得离开案发现场了,大家伙围了个圈,啧啧有声的看着。

    只见那八字胡大喝一声,右手拍在掌柜的心口,将掌柜的拍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接着八字胡反手一,揪住了前心一把将王掌柜提到了面前。

    “妖孽!还不快给我现出原形?”鹿先生的八字胡因为大声说话而一撇一撇的,颇具喜感。

    王掌柜脸色铁青,冷森森的看着鹿先生。

    八字胡笑了笑,“你再不乖乖听话,我可要掐你命门了啊!”

    但就看到王掌柜,头往后一仰,四肢一缩进了衣服里面。

    鹿先生双手一花,使出门中绝技拨云手,将那掌柜的袖口和裤腿给缠了起来,接着两只手攥住了脖领子,笑道:“你可别以为藏在里面我就奈何不了你,小子,看爷爷给你露两手。”

    说罢,胳膊抡起来,狠狠将这个“衣服袋子”砸在了地板上。

    “咚!”

    整座聚英楼震了一震。

    围观的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哎,你刚才看到了吧?”一路人问身边的看客。

    鹿先生提一口气,将口袋抡的虎虎生风,“咚!”

    门口俩大红灯笼,直接落地开花。人群中静了下来,人们小声地讨论起来。

    “你说的是?”

    “对,就那个掌柜的。那手…”

    “嘘,我也看到啦!”

    鹿先生往手心呵了两口气,双腿蹲低,猛地向后扭腰,双手抓着衣服袋儿背在了身后,深吸一口气,“给老子现身!”

    “咚!”聚英楼十年的招牌可以换新了。那王掌柜,停止了挣扎。

    “走吧,这恐怕是妖魔鬼怪。咱别给大爷们添乱了。”

    众声喧闹了一阵。各自散去了。

    “咯吱吱~”声音络绎不绝。

    鹿先生回头一看,用力过猛。一楼的楼梯裂了,有些摇摇欲坠。

    再看那衣服里面,血出来了。

    鹿先生冷哼一声,抄起一把长凳,立在地上,拄着凳子,对王掌柜说道:“把解药拿出来。不然我三道灵符烧你个魂飞魄散。”

    话音刚落,王掌柜脑袋从脖领子处露了出来,“道爷饶命!”

    “别耍花心眼,把解药给老子拿出来。”鹿先生顿了顿手里的长凳。

    王掌柜不由自主抖了抖身子,“道爷法力高强,小的服了。”说着从衣领处伸出一支小短手,毛乎乎的五个指头张开,手心里赫然是一个红色小药瓶,“道爷饶命!道爷饶命!”

    鹿先生使了个眼色,一个班头上前,拿过了解药。

    “只需服两粒便好。”王掌柜感觉到鹿先生冷森森的眼神,盯着他浑身如坠冰窖。心里盘算着,这次可是栽了,枉费沅执事苦心栽培,就算活着回去,也难免会连累沅大人。

    心里叹息一声,王掌柜咬了咬牙,大叫一声:“此次行事,错皆在我团野身上,如今身份泄露,唯有一死谢罪!”

    只见王掌柜的衣服,猛地胀大,“嗤嗤”两声,尽皆碎裂。

    团野显出妖身,出现在众人面前,就看到黑漆漆一团,短手短脚,目露凶光,毛发须张,根根如箭,每根头上闪着点点的白光。

    “团野,你想死别拉着我啊!”一旁被叉起来的同伙,大声喊道,他可是知道团野毒刺的威力。

    当年一个门派倾力围剿族中分舵,团野就用这招,跃入对方阵中,毒刺发出,如飞蝗蔽日,根根夺命,中者无不痛苦死去。在沅大人带增援过来之前,凭一己之力,将剑湖宫长老十八人全部杀死。剑湖宫从此一蹶不振三十年。

    回想起当年的惨相,他用力挣扎起来,脸上写满了恐惧。

    团野大笑,“柳兄弟,这一次,世间再无我。”说罢,团野伏在地上,弓起了身子,背上悉悉索索,

    那毒刺又长大了三分,“道爷,我这招叫做天分!”

    “嗡~”

    雷易刚刚醒转,此时此刻,他觉得,天又黑了。

    李二少有些惊慌的看着自己的大哥李耀,看到哥哥悠闲的靠在椅背上,心里松了口气。

    王泗低头看了看自己汗浃浃的手心,偷眼观瞧。

    此时坐在李耀对面的,是个矮子,他五短身材,浑身上下没有老实的地方,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很是滑稽。从地上看,此人坐着的时候,两只脚完全离开了地面,他的小腿很粗壮,扑愣愣地打着摆子。

    “报个名号吧,这位兄台。”矮子摸了摸自己鼻子,不禁笑了一下。嗯,说的比较文绉绉吧?还不错。

    李耀压着心里的火气,沉声说道:“山南监军,李耀。”

    矮子抻了个懒腰,“没听说过,想必也是个无名之辈,不过我的名字你应该如雷贯耳。”

    李耀不想理他,没有接茬,倒是弟弟李二少说话了,“那就请你报上名号,让我们观瞻观瞻。”

    “啪。”矮子双手一分,按在了桌子上,旁边王泗不禁哆嗦了一下。

    “你说你在山南监军?”矮子咧了咧嘴,舔了舔干裂的上嘴唇。

    李耀眉毛一挑,“正是。”

    “那你应该收了不少贿赂呢,都说走马泥丸县,腰缠千千万。你堂堂一个五军治下监军,想必这平常行事,已经沟满河平了吧?”矮子紧紧盯着李耀的脸,“白连河汛期,府衙杂役人手不足,曾向军中借调兵丁,银曹王娄调五万贯,作为犒军之用。白连县大修河堤,山南富户捐五十万两白银,最后两个月修了十里矮堤,白连河九月雨水丰沛,河水暴涨,连淹三县,摧毁农田民舍无数。死亡五千八百三十二人,失踪一万三千二百余人,牲畜死亡数十万头。如此,军中府中,可有交待?!”

    李耀还想说几句,矮子暴喝一声,“而现在,你李耀正坐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吃着美味珍馐,喝着陈年佳酿,穿着官家的衣服!”

    李耀面色苍白,嘴唇哆哆嗦嗦,他想去摸桌上的酒杯,他需要冷静下来。

    “你仪表堂堂,出身高贵,从小便得风得雨。你家中父辈,个个高官得坐骏马得骑,你知道什么叫民间疾苦,你吃的白米白面,喝的琼浆玉液,都是我这样泥腿子,从地里面朝黄土,挥洒血汗给种出来的!”矮子站了起来,站在了地上。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矮子从腰间,抻出一把短刀,扔在了李耀面前。“这把刀,是我割水稻,割麦子,割白连县县令人头,山南道五军府都督脑袋的刀。现在,你,割下自己的小指。我放你一条生路。”

    李耀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他犹豫了好久。

    “哥!别!”李二少已经吓呆了,嘴里喃喃着。他不知道,自己从小敬仰的大哥,会做这种事。不,一定是矮子胡说,污蔑我大哥,我大哥素来义气当先,绝不会做敲骨吸髓的事。

    可是我大哥没做过,他为什么不反驳呢?曾经那年,大哥十五岁,家门口来了一个贩马的,知道我家喜马,我大哥喜欢贩马汉子带来的一匹黑鬃马,人家要价五百两,大哥回家取了付给他。这汉子却说少付他一百两。大哥与他争执起来,被贩马的抽了十几鞭子,未曾认下。后来贩马的佩服于他,检查了一下发现是自己的褡裢口袋漏了,银子漏到了裤腿里。这下万分羞愧,给大哥道歉,后来我问起大哥,你当时明明可以把他撂翻在地再与他争论,为何要白白受那几鞭子。

    大哥说:“丈夫行走于事,靠理不靠拳。”

    从此后我李傩再没有让给家里惹一点麻烦,我李家虽然家大业大,但我李家不出孬种。

    “矮子!你血口喷人!”李傩一拍桌子,手里折扇“嗖”的一声,直奔矮子面门。

    矮子沉腰扭胯,躲了过去,叫道:“我如果冤枉他,为何他不说一句辩解的话?”

    李耀一把压住了自己的弟弟。看着李傩震惊的眼神,李耀苦笑着摇了摇头。

    “兄弟,我虽有千张口,万种说辞,也救不回山南无数冤魂。”说罢,李耀拾起刀来,手臂一用力,“噗!”

第六章

    街上,还是热闹非凡,即使有几处喧闹,也及时被羽林卫的人压了下来。

    谢渊站在房脊上,看着城中的繁华,等待着下一刻的军报。也不知道,小妹今晚出来玩的怎样,想必有宣家那小子陪着,也还算不错吧。

    想起自家的妹子,谢渊感到有些头疼。说她豪爽吧,倒也不是,就是有些我行我素,自己认定的事情,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谢渊揉着太阳穴,心说:“这应该就是那天山上,王先生讲的自由独立吧?”

    远处房顶上一个人影掠了过来,是羽林卫的一个十夫长,来到跟前行礼,“禀告千户大人,城中明街十三处艺人闹事,已处理完毕。”

    谢渊点点头,“我等奉喻,今夜所有闹事之人,全部押送牢城营。”

    十夫长道了声喏,起身快步而去。

    “姜百户,”谢渊问了一声,“永安大街,可有消息传来?”

    姜传斌上前一步,拱手道:“禀千户,永安街六处涉事地点,一处为驯兽门弟子喝酒闹事,已被上官百户制服。其余三处,现已押送至牢城营。”

    姜百户顿了顿,“还有两处,为妖人作乱,一个是结英阁,羽林副营将万梓良亲自前往。另一处是聚英楼,目前有消息传来,有两到三人伤亡…”

    谢渊皱了皱眉,这京城之中,妖族并不能随意进入。此间必有原因。点头道:“继续说。”

    “符宗鹿先生出现在聚英楼,目前已经降伏妖人。千户不必焦心,千巡卫仍在街市各处传递消息,但有后续,一定会第一时间送来。”姜传斌说道。这个新任千户,气势凌厉,实在是不好相与。

    谢渊点点头,眼中没有一丝波澜。说道:“你且退下,传副千户李二牛去聚英楼备防查探。”

    百户姜传斌领令而去。

    “南怀仁,你随我一起,”谢渊足尖一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几个闪落间,已经到了永安街上。空气中还有一句话,“聚英楼。”

    南怀仁略一躬身,身形微晃,在屋脊之上如履平地。二人一前一后,来到聚英楼前。

    谢渊打了个手势,直接上了楼顶,而南怀仁则迈入大堂。

    一楼大堂,很是凌乱,桌椅碗筷散落一地,进了门来,倒是有几个京都府衙役认出了南怀仁,他一直是负责羽林卫在城中的守备,所以和京都府的人常有来往。

    “南大人来了,”这个衙役尖嘴猴腮,南怀仁一眼认出来了,是雷易手下的得力班头,京城中有一号,叫做顺天竿向前,脚下有功夫。

    南怀仁点点头,拍了拍向前的肩膀,“向兄弟,此处发生了什么事?”

    向前苦笑一声:“您可算来了,咱弟兄们差点崴了。”

    南怀仁看着向前一瘸一拐的样子,打趣道:“呦,真的崴了脚了,走两步给哥哥我看看。”看着向前的状态,南怀仁知道,现在事态稳定了。

    向前连连摆手,“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掉鞋,终日打雁让雁拉一脸。我可是没面目见人了啊。得了,您进去吧,雷大人在等您呢。”

    南怀仁安慰了向前几句,快步向大堂中央走去,雷易现在正靠在桌子沿儿上喘着粗气,中了团野的毒刺,虽然吃过了解药,但还是提不起真气,一双腿仿佛空落落的,哆嗦着嘴唇指挥手下人清理大堂。

    “六子,”雷易试着抬了抬手,右手无力的垂了下去,六子聪明伶俐,赶忙过来,一把将雷易扶起来,用手捋着胸前给他顺气。

    “我说六子,”雷易把头歪过来,“出去,买些蒸饼去,这他娘的饭庄子的人靠不住。快去,弟兄们都饿了。”

    六子应了一声,就往外跑,雷易在后头喊他:“兔崽子,把行头弄顺溜了!”

    “哎,是!”六子往外走,和南怀仁打了个照面。六子行了个礼,便出门寻蒸饼去了。

    桌子上坐着鹿先生,他颇有兴趣的看着脚下的一大团。拿脚尖轻轻的踢着,“我说你是不是不学好,你一个刺猬,学什么淬毒。有用么?”

    团野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两只眼睛翻着眼白,都闭不上了。

    “妖是妖,人是人,有什么矛盾不能找官府啊?我最讨厌这些麻烦事,我告诉你,也就今天你碰到了我。不然皇帝身边的三卫来了,你连根毛都剩不下。”鹿先生捋了捋小胡子,继续说道:“京城水太深,淹死的蛤蟆王八,多了去了。别的不说,那羽林卫新任千户,现在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今天圣上下旨,让他督太子府事物。这可是未来的肱骨之臣啊。”

    南怀仁冷哼一声,“鹿先生,羽林卫副千户南怀仁有礼了。”

    鹿先生咂咂嘴,刚在背后说人家坏话,这不正主就来了。南怀仁到了,谢渊也不远了。

    于是,鹿先生掐着小胡子,喊道:“谢贤侄,既然到了。为何不来相见?”

    远处悠悠传来谢渊的声音,“鹿叔叔,侄儿有令在身,不便来见礼,今夜多谢鹿叔叔出手相助,待侄儿得闲,定当登门道谢。”

    话音说罢,就听三楼雅间,传来门窗破碎的声音,接着一声惊呼,一个人影从三楼跳下,身形极快,隐于墙下黑影中,不见了。

    鹿先生张张口想说点什么,南怀仁已经冲了出去。

    接着三楼又跳下一人,谢渊落在门口,看着门里的鹿先生,点点头。

    鹿先生这才看到,他手里还提着一个人。

    谢渊展开身法,几个起落,追了下去。

    “脾气倒挺大,”鹿先生嘴里骂骂咧咧的,踢了团野一脚,这刺猬精哼哼两声,干躺着不动弹。“雷易,这妖怪我拿走了。你把他的同伙拿了领功去吧。要是你们老爷问起来,提我的名号。”

    雷易苦笑着点头答应,心说:“您可真是理直气壮,这犯了法的人您说拿走就拿走。”转眼一想,符宗的人也是正派人士。况且今晚要是没得他,自己指不定凉凉了。

    “得,您老自便,改日我带着弟兄去拜访您。”雷易心里打算着,虽然你把犯人拿走了,但我去看看你也不能拦着。免得你疯疯癫癫的放跑了,还得我受罪。

    鹿先生点点头,跳下桌子,一把抄起大刺猬,从腰间解下来一条布带,抻了抻,变成了一个网兜,一把将团野扔进网兜,一手拖着团野,一手捋着胡子,大摇大摆就出了门。

    楼上楼下怎么后续处理暂且不提。

    谢渊带着的人,正是李耀,此时李耀双目无神,已经有进气没出气了。

    到了一个矮墙边,谢渊将他放下,检查了一下伤口,李耀的小指只剩下一截了,其余部分都已经不见,伤口还在兀自淌着紫黑色的血,没有凝固的迹象,双手还直打哆嗦。

    再看看舌尖,已然发黑了。谢渊扒开李耀眼皮,李耀两眼发直,愣愣的看着前方,瞳孔放大。

    谢渊心说坏了,这人中了毒了,必须先给他救命。可这京城之中,解毒最高明的大夫,只有这鬼也愁了,这鬼也愁,正是那八字胡鹿迎风!

第七章

    金戍营,与羽林卫,无夜军并称为京师三御,直属皇帝统辖。与禁军同级不同令。不同令的意思就是,禁军主将有自主的兵权,都是由皇亲担任。而三御主将直接听命于皇帝。

    听万民之声,看人间疾苦,便是无夜军,皇帝的耳目。

    奉圣喻,身着良驹服,查世上不平事,了却人间仇怨,乃羽林卫,皇帝的左右手。

    守真龙左右,事无巨细,常备四时之急,八节之禁,为金戍营。皇帝的金甲铁铠。俗称狗腿子…

    金戍营所选将官,都是朝中各王侯大臣子弟,贵胄之后。当这些人的主将,真是一件头疼的事。

    迟手扶刀纂,面色冷峻。心里却想着如何找个借口从皇帝身边溜走。此刻,迟将军正跟在皇帝身后,来在明堂之上,昂首挺立,八面威风。

    可就算离地五十丈,还是能看到那胡人小贩摊前,一锅热腾腾的羊蹄,咕嘟嘟的响着歌,那蒸汽随着人群接踵,弯弯绕绕早就到了他的心头。

    迟将军心里叹了口气,“今晚算是吃不上喽。”

    皇帝的背影永远是正襟危坐,少帝年仅十六岁,瘦小的身躯中,蕴含着极其坚韧的意志。他从来不会在太阳升起后到达通明殿。

    每次在通明殿暖阁中批阅奏折,迟总是殿前守将。他身为主将,可以待在暖阁里,但他除了皇帝召见,不会踏进暖阁一步。

    因为站在通明殿前,一览禁城的豪迈风光,特别是广阔的殿前广场,真是个吃朝食的好地方。

    每每这个时候,迟将军便从袖中摸出一个蒸饼,这是京城独臂瞎子蒸的饼子,白面夹着些粗面豆面,碱水和面,松软香甜,加少量盐水,筋道弹牙。出锅时撒上炒制好的白芝麻,号称香满永安三重巷。

    今早也不例外,迟目送皇帝进了内殿暖阁,手揣在袖中,隔着油纸,摸着小厮今早三更天跑去给买的蒸饼。

    “殿前广场是多少步来着?”迟将军咬了口蒸饼,问着旁边的将士。

    “禀将军,小人从天福门到殿前,大约一千八百步。”身后小校吞了吞口水,说道。

    “我问的是东西走向。”迟白了小校一眼。

    那将官吞吞吐吐,答不上来。

    迟将军觉得口里有些淡,从怀里掏出一灰色小包,伸进去两个手指头,捻了点粉末洒在饼上。

    又咬了一口,“这个老瞎子,没给老子放芝麻。”热腾腾的蒸饼香气袅袅升起,混合着那粉末清香微微带着辛辣的气味,让迟将军食指大动,三下五除二吃了个干净,还津津有味的吸吮了一下手指。

    “你俩吃了么?”迟将军回头拍了拍两人肩膀。

    “禀将军,小人出门前,已吃过朝食了。”小校低头回答。

    他不知道,迟的手正在两人肩膀上缓缓揉动擦手上的油。嗯,老瞎子蒸饼的诀窍就是这猪油吧?香是香,就是不太好擦。迟心里想着,又用力拍了拍二人肩膀。

    “你二人,听我口令,速去宫门外找我小厮马童,本将出来匆忙,将布防图忘在了马随袋里,速速给我取来,”迟望了望四周没有别人,清了清嗓子说道。

    二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将军真是爱兵如子啊,见我二人不曾食饭,便让我们去用朝食。

    其中一个甚至悄悄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迟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摸着自己微鼓的肚皮,笑了。

    他从来不是一个正经的将官,正是因为这样,他的手段,他的处事方式。深得皇帝的信任。

    “迟卿家,”少帝依旧端坐在龙椅上,从酉时开始便摆驾来到明堂,晌午忙着与众大臣商讨西线战事,不曾小憩,实在是有些乏累。

    迟上前一步,微微躬身道:“陛下,臣在。”

    少帝嘴角扬了扬,保持端坐的姿势,轻声说道:“卿家,寡人有些饿了。”

    迟低了低头,说道:“陛下,臣这就命膳房去做些来,陛下是想吃些糕点茶汤,还是来一碗鸡汤面?”

    迟例来是最懂皇帝的人。

    无夜军军头丁寻是最明白皇帝意思的人。

    而迟,是最了解少帝的胃口。

    年轻的皇帝摆了摆手:“迟卿家,这鸡汤面还是你做,得我心。”这话听的迟心中一片暖意。“你且附耳过来,”少帝直了直腰,脖子也微微后倾,迟听到这个少年,说着多年来的口吻,“我听到你咽口水了,你现在去永安街上,给寡人带俩羊蹄来。我快馋死了!”

    永安街上人头攒动,有的小摊前围了一大圈人,有的小贩为了吸引顾客,花心思请了杂耍,或是自个练了几个小手法。耍将起来,惹得人群中阵阵哄笑。

    迟将军随着人潮涌动,也不知道踩了哪个门里小姐的脚,撞疼了哪家公子哥的肩,人来人往也不在意,到了胡人小摊前。

    看了一眼锅里的羊肉,不由得松一口气,还行,今晚算是吃得了这美味。叫了一声:“伙计,这几个蹄给我包起来。”

    那胡人小伙子,脆生生答应了一声,麻利的扯出一张油纸,那扦子往锅里一挑,便把羊蹄给放到了案板上,一边转动着扦子,一边撒着调料和一种黄澄澄的粉末,像裹了一层干干的皮,使羊肉本身的香味藏匿在里面。等到一口咬下去,真是唇齿留香,滑嫩至极。

    依次撒好了调料之后,用油纸包成小粽子似的,用细线给串了起来。

    迟接过三个小纸包,又让胡人小伙子切了三斤羊肉,带上五斤胡饼,给街口巡逻的弟兄们送去。

    给了赏钱,迟拎着羊蹄,溜溜达达往回走,猛一抬头,看到谢渊现在房脊上,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

    迟抬起胳膊,举着羊蹄,挥了挥手。笑了。

    谢渊也笑了笑,摆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你们羽林卫就是要饭的。”迟看着谢渊的麒麟服,划出了几道口子,其中靠近靴口的地方,破的都成缕了。伸手去下一个小油纸包,给谢渊扔了过去,“我是打发要饭的。”

    谢渊也不在意,接过了撕开油纸就啃,解下腰后的小葫芦,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抹抹嘴,骂道:“你们金戍营的,全是狗腿子。一个个好吃懒做,踢寡妇门刨绝户坟。害的老子天天给你们擦屁股。”

    迟紧了紧腰间的跨刀,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扬长而去。

    房脊上谢渊笑眯眯的啃着没多少肉的骨头。

    屋檐下,雷易被人掺扶着急匆匆走过。

    明堂上,少帝的眼睛里,亮起了不寻常的光芒。

第八章

    雷易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看了看手上的血迹,看来在聚英楼那会儿,自己中了妖人的毒针,慌乱之下,撞到了桌脚。

    “弟兄们,辛苦。”雷易低声说道。毒已经解了,走路还是有些踉跄,浑身使不上劲。不由心里有些后怕,如果那毒针能反复使用,被有心之人得了去,势必会造成无谓的伤亡。

    “头儿,你且坚持一会,马上就到老太爷府了。”六子走在前面,打着一盏黄灯笼引路。路上行人见了纷纷闪避。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往都督府。

    雷易点点头,垂下了脑袋,一是头昏脑胀,有些反胃。二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等恩相帮我去除毒针,让他老人家看看是不是能重复使用。”雷易心中还惦记着这事,但他谁也没告诉,只是推脱自己身体不适。因为他冥冥觉得,此事有蹊跷。

    路上雷易反复的琢磨,从到了聚英楼发生的事,一件一件的从脑海中掠过,还是见了老爷子请教吧。

    五军都督府,大门紧闭,门外立着四个力士目不斜视,门前两侧灯火通明,时不时有快马来到门前,来人下马走偏门,形色匆匆。

    这时偏门里出来一个管家模样打扮的中年人,体态偏胖,带着个小夜帽,打着黄灯笼,撩着袍子快步走了出来。

    四位力士行了一礼,管家连忙道辛苦。下了台阶,翘首以盼,像是在等什么人。

    过了大约一柱香,六子来到了跟前,“管家爷,我家头儿从后门进了府了,让我来和您告个歉。”

    陈管家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雷班头到了便好。”

    六子连连称是,“头儿交待我,每次回老太爷这儿,都倚仗管家爷门前相迎,这次实在是没脸从正门跨进去了,管家爷,您要是惦念我家头儿,去看看他吧。”

    陈管家一听雷易吃了亏,当下拉着六子就往内宅走去。

    雷易躺在软榻上,屏退了左右之后,低声对眼前的老人说道:“恩相,今夜所发生的事,让我想不明白,您先施妙手,给儿子除了身上的毒针吧。”

    那老人,身穿天斗服,头戴一顶官帽,身材高大,看两鬓之间,斑斑点点;眉宇之上,如紫电青霜。

    曹无量,五军都督,官府镇抚使,为人正直,素来是身在京师,便能震慑朝中宵小。从小学医,精通医术,著有《拨云方》,《无甘集》,流传甚广,被大夫们奉为药王在世。

    自四十岁执掌五军,训练军士,兴修军事设施,和军器监研制的镔铁炼法,极大的提高了军器的质量,现在军中,已经普及了镔铁兵刃、器械。和当朝大工匠于家傲并称为军中玉柱。

    这个老人,开明通达,老成持重,在军中威望极高,虽不擅武艺,但众将士都听之信之。

    此时曹无量转过身来,无名指和中指间捏着一柄细长的银刀。

    “来,让我看看,”曹无量来到榻前坐了下来,“刚才搭过脉了,你服用了解药,已经没有大碍,休息两天便可,只是这个毒刺扎进去挺深,你忍一忍,我直接把它取出来。”

    雷易咬咬牙,说道:“来吧。”一撩衣服露出结实的后背来,在左后腰那里,有一点白色在皮肤表面。

    老爷子点点头,小拇指按在了患处二寸远,接着食指搭在另一侧,手腕撑了起来,两根指头一用力,在白色针尾边划开一道小口,还没听到雷易出声,另一只手抹了一下,取出了毒刺来。

    放下银刀,拿起金疮药来,敷在伤口上面,吩咐雷易就这么晾着后背趴着睡。

    雷易看着老爷子将银刀在火上过了过。一边擦拭着一边数落着他,听的莫名有些心酸,恩相今年六十三了啊,这两天一定没休息好,原来浓密的头发,多了些浅色的斑驳。

    “恩相,您说这毒刺,能反复使用吗?”雷易觉得趴着有点喘不上气,又不想麻烦恩相,就这么瓮声瓮气的说着话。

    “你小子给我好好趴着。”曹无量瞪了他一眼,转身将银刀放回鹿皮医袋。坐在椅子上,拿起刚才取出的毒刺来,上面黑黝黝的有些发亮,沾上了人的血气,像是吸收了一般,微微有些膨胀。根部发白,应该没毒。

    “易儿,这毒针,通过吸食人的血气,保持毒素的渗入。”毒刺针头黑的发亮,像是夜里最亲近的色,尖锐,又缓慢。

    “只有这一根?”曹无量放下了手里的毒刺,用丝绸布子包了起来,放到听诊箱的小木盒里面。

    雷易叹了口气:“恩相,你附耳过来。”

    将今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包括白衣大汉斩了雷二,杨班头血溅聚英楼二楼。

    老人捏着自己的胡子,静静的听着。

    “这么说,符宗也出手了,如果没有鹿先生相助,恐怕今晚妖人夺了聚英楼,必然会造成永安街的动乱。”曹无量眯着眼睛,一句一句的说着,他的语速倒是不快每个字都印在雷易眼里,“这个毒针是可以反复使用的,并且再次使用的条件是吸取人的血液。”

    “那么雷二,他武功如何?”

    “武艺一般,短刀是一绝。”

    “那杨小子呢,怎么回事?”

    雷易低下了头,“我的武功和他不相上下。可当时楼上没有打闹的声音。他只能是被偷袭。”

    “接着说,”曹无量立起了身子,“你的弟弟,还有杨小子,都是中了那毒刺。”

    雷易想了想,确实,没有人可以无声无息将他身边武艺过人的衙役干掉,如此说来,就是先中了毒,才输了这着。

    心里不由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怎么面对家人,怎么面对杨兄弟的家眷。

    “你说的有一个白衣大汉是么?”曹无量抬了抬眉毛,问道。

    雷易回应,“没错,刀法娴熟,我敌他不过,此人武功极其了得,步法迅捷,惭愧我只能招架,还不得手。”

    “我问你,你弟弟被杀,是你和大汉出手之前,还是之后?”

    雷易瞪大了眼睛,没错!是之前!王掌柜大叫一声,退回了大堂,接着他提刀出去,便看到大汉收刀而立,手里提着雷二的人头。

    刚才恩相说过,衙役们训练有序,不可能在面对面让人无声无息的干掉。

    那只有一个可能,雷二中了毒刺,大汉上前杀了雷二。

    白衣汉子和王掌柜,是一伙的,都是妖人!

    雷易一骨碌爬了起来,没想到用力过猛。咕咚一声掉在了地上,哎呦哎呦只叫唤。

    和曹无量说了自己的看法,老爷子点点头,“你这样分析,是没问题。但是我有一个看法。”

    曹无量缓缓伸出左手,雷易看到他两指间,夹着一根毒刺。

第九章

    这可能是雷易今天听到的,最匪夷所思的话。

    此时他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什么来着?

    雷二自从被杀之后,似乎有些事,变得模糊起来。

    “恩相,这毒刺有什么蹊跷吗?”雷易不解。

    曹无量摇摇头,“倒不是毒刺有什么别的。我问你,中了毒刺后,你服用了解药,对吧?”

    雷易点点头,还是疑惑不已。他低头沉思,良久说道:“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联系吗?”

    老人将毒刺收好,坐在椅子上悠哉悠哉的吹着茶叶沫子,咂咂嘴说道:“你服了解药,到现在有两个时辰了,还是双腿虚浮,浑身无力。想必没有解药应该是立刻毙命。”

    雷易点点头,“恩相。这毒刺的威力我知道了,那和我兄弟的死因?有关系吗?”

    “雷易,我问你,妖人的目的是什么?杀你弟弟吗?”老头子将茶杯端的很正,“从你所描述的来说,王掌柜,是在门外,大叫了一声,跑进了大堂?”

    “不错。”

    “那么这么说来,他大叫一声,是恐惧,究竟是什么让他一个实力如此强大的妖人,感到恐惧?”曹无量沉声说道。

    妖族,是天地的宠儿,在万千生灵中,得天精地华,成为最亲近自然的存在。

    妖族之人,在各方面是超过人族的存在。对生死之间的敏锐观察力,对战场厮杀的天赋,是人族所不可及。

    团野的恐惧,是来自哪里。

    显然曹无量已经洞察,并且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联系了起来。

    现在,曹无量是在引导雷易,来让他自己观察。

    “易儿,我记得和你说过,”曹无量缓缓说道:“在办案的时候,如果事情牵扯到你自身,无法看清的时候,需要做什么?”

    雷易一拍脑袋,“跳出来!”随即他坐了起来,嘴里不停的念叨着:“跳出来,跳出来,站在圈外看待…”

    曹无量站起身来,背着手往外走。

    “恩相!”雷易腾的站了起来,双手一拍,大声说道:“是那个汉子!穿白衣服的汉子!”

    “继续。”曹无量踱着步,看着中堂挂着的一副剑仙御鹰图,像是入了定。

    雷易在他身后,来来回回的走着,他有些激动,毕竟这可能直接找到杀害自己弟弟的幕后黑手。

    “团野,就是那个妖人,他的目的,就是我。但如果能让武者毫无防备的让他从背后袭击,”雷易有节奏地敲着手背,时不时摸摸自己的下巴上的胡茬,“只要制造混乱,就可以来到我身边,伺机刺杀我。那么,他为什么刺杀我?”

    “为了更混乱。”曹无量背对着雷易,孤寂的身影在灯光下有些佝偻。

    雷易低头不语,“恩相今年,快七十岁了吧?”

    “这鹰飞的这么高,还是被古之剑仙所收服,传说剑仙御剑而行,一日千里。比起这鹰儿的迅捷,一定是不遑多让。”曹无量感叹道。

    雷易心里像是长了草,“再过一个月,就是恩相的寿辰了,今年不知恩相,是否如往年一般,在府里小厅,摆一桌家宴,叫着几个老朋友,带着我们几个学生,在雪中煮茶?”

    不由得叹了口气,“今年不知那些老大人,还能聚齐几位?今年老杨是去不了了。等明天,我得去杨家看看。”杨班头婆娘死的早,没有为杨柯留下一儿半女,他也不曾再续。家里只有去年北方战乱,从长宁避难来的小孩子,被杨柯收养,前几天喝多了,还说让孩子给他养老。那小子用力点头,眼睛红红的。

    “先把老杨发送了,过几天,接杨家小子,去我家吧。等开春了,带他去衙门里做点杂事。”想着想着,鼻头竟有些发酸。

    “易儿。你的弟兄,现在尸首所在何处?”

    雷易听到曹无量的话,抬头一看,不知何时,恩师现在了他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说道:“不怪你。妖族非常强大,是非突然,我也有责。”

    “恩相!此事是雷易无能。没有及时制服妖人。”雷易深知,自己竟然将后背,交给了敌人。而当时自己,已经怒不可遏,失去了理智。

    曹无量伸手扶住了雷易,没让他行告罪礼。

    “你且坐下,此事我已知晓,”曹无量给雷易指了指边座,示意他坐下。

    雷易行了礼坐下,欠了半个身子,说道:“学生愚钝,请恩相明示。”

    “哎,还是小杨聪明,”曹无量一脸的无奈,自己的学生,偏偏最看重的雷易,这机变能力,实在是让人头疼,“陈敬。”

    门外应了一声,陈管家推门走了进来。看到雷易坐在边座上,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不由心里敬佩曹无量的医术。

    上前行礼道:“老爷宣我,不知何遣陈敬?”

    “你立刻带十个府兵,去停尸处,带雷二、杨柯尸首回府衙查验房。”曹无量面沉似水,似乎有了决断。

    陈敬告了声是,快步离开了中堂。

    “易儿,你随我来。”曹无量手一挥,剑仙御鹰图哗哗想了两声,像撕裂了一样,上下两边分开,露出了一个红漆的小门。

    曹无量低头走了进去,雷易紧随其后,后脚刚踏入门里,那画便悄无声息的合上了。

    雷易定了定身,跟着曹无量往前走。通道两侧点着长明灯盏,明晃晃的有些耀眼,仔细一看,灯盏里燃烧的并不是灯油,而是散发出淡淡蓝色火焰的绿色液体。

    雷易提鼻子一闻,有一股药材的香气。这是曹无量特制的灯油,风吹不灭遇潮亦燃。曾进献给先帝,先帝龙颜大悦,赐军器监神兵一件,名为水龙吟。

    再往里走,有一段通道,大约五十多步,没有了这种灯盏,而是换成了火把。

    在密室里,雷易并没有感到风的存在,可那火把燃烧的很旺盛,火苗呼呼作响。

    再走过一段路程,两人来到了一扇门前,曹无量推开了门,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雷易被冲的直咳嗽,接着曹无量点了一根香,在他鼻下晃了晃,雷易觉得鼻子像是通透了一般,瞬间觉得空气入体,在体内流动起来,像是循环了一圈,然后吐出了一口浊气。

    “好香。”雷易瓮声瓮气的说道。

    “你来看,”曹无量一侧身,雷易往里看去,瞬间瞪大了眼睛。

    “恩相,这香能让人产生幻觉吗?”雷易掐了掐自己的脸,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曹无量轻抚胡须,笑而不语。

    雷易当下跪倒,“砰砰砰”不住的磕头,“恩相,求你救命!救我兄弟一命!”

    门里堆满了各种药材,最里面摆着一张桌子。

    有两颗人头,在睡觉。

第十章

    天庆宫,是皇帝召见各派高手的场所。

    八根虬龙柱按八卦方位排列,上面刻着羲卦伏图,蜿蜒曲折的文字,像是一幅幅图画。

    此刻现在八卦中心的,是一个裹在黑袍里的男子,他的眼睛格外的亮,盯着兑卦上的伏图,看的入神。

    他的上眼皮涂着一道白痕,将眼睛圈了起来,左手上绑着一根红绳,悬着一枚小小的双尖针。针尖微微颤动,指向了艮卦。

    黑袍人一动不动,他撇了一眼针尖,缓缓转动脖子,看向了艮卦。

    大殿里,安静的人,隐隐有声音沙沙作响。

    黑袍人鼻子动了动,身上黑袍无风而动,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袍袖一卷,从袍底竟翻动出一股黑雾,浓烈的腥气四散开来。

    黑雾浓重,像是一斗丹青池的上好墨汁,被狂歌居士酒醉酣畅之时一脚蹬开,墨染了半个文昌城。

    “咳咳,吴老鬼,”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殿门大力被推开,来人一身短打劲装,头发根根竖起,如戟似矛,森森伫立。

    黑袍人转过头来,身子还在原地,诡异的笑容挂在脸上。张口说道:“莫家子,你终于来了。”

    乾南英国公莫骞之孙,莫王臣。他还有一个身份,乾南第一大派,万仞天门的行走。

    莫王臣立在那里,一股凌厉的气息,直冲黑袍面门。

    黑袍人晃了晃,转过身来,双手举在胸前,说道:“万仞天门的无病吟,果然玄妙之极。”

    他十指连弹,从指间发出一道黑雾,像前方缠了过去,就看到无形中仿佛有剑穿过,嗤的一声洞穿了黑雾。

    莫王臣屹立不动,黑袍人吴老鬼手忙脚乱的化解着招式。

    无病吟,是万仞天门门中秘术,被江湖人称作无形剑。

    传闻,四十年前,万仞天门门主,喜好音律,自创此功。后在铁围山一役,施展独门轻功千叶穿蝶,突破镇剌国步真军包围,凭借此功,斩了大国师都盛摩柯,生擒首领苏得律多。

    皇帝大喜,列席太晖楼,封万仞天门为乾南武林首席。

    后英国公兵败馍陀洞,疾走山涧中,被万仞天门弟子所救,英国公得以重归朝廷,后与莫家军联手,一举击溃南越五**兵。

    在战役中,万仞天门弟子屡屡犯险,突破联军封锁,及时传回消息,这才让英国公得以看破联军围剿之计,带领将士怒拔三十七寨,杀的血流成河。

    万仞天门门主在此战中,击杀联军为将者,四十三人。后在龙庭寨中,寿元枯竭,归天。

    英国公莫骞无以为报,承诺世代将家中子弟送往门中,以报答门主数次驰援救命之恩。

    到了莫王臣这一代,但凡宗家弟子必须要去万仞天门,行门礼,守门规。

    万仞天门的规矩,每一届武功杰出者,都要一较高下,成为前三者,有两人可以得做门中行走。

    门中行走,便是万仞天门在江湖的话事人。

    今年,莫王臣第一,第二是分家的弟子,莫存伦。

    第三,因前夜偷门主房中龙檀,被责罚,莫王臣的弟弟,莫不悔。

    六年前,应圣皇旨意,各门各派选拔弟子,优秀者为门中行走,隶属天庆宫。

    江湖中,凡有资格的门派,都派出了最优秀的弟子,其中不乏各派掌门之子,甚至一些名门望族都将子弟送入门派。

    天庆宫六年一大选,三年一小选。入得天庆宫者,需任满六年,才可回归本门。有功者可封侯拜相,一步登天。

    可以说谁家的孩子入了天庆宫,便是在朝中有了立锥之地。如果皇恩眷顾,封了一官半职,门派的江湖地位便会提高。

    正月十八,天庆宫六年之期到。少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次选拔。可谓是拔得头筹者,便是从龙入海。

    “莫王臣!你当真下杀手!”吴老鬼脚下步法一乱,被莫王臣抓住破绽,双掌隔空拍出,吴老鬼就地一滚,躲了过去。

    接着吴老鬼张口一吐,一把黑刀凌空而去,像是往烧开的油锅里倒了一滴水一样,空气都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

    莫王臣冷哼一声,双掌化锤,对着刀尖,一掌在前一掌于后,用力拍下,就听得“哐啷”一声,金属落地。

    再看莫王臣,额头微微见汗,乾南化龙窟的绝学,藏刀式和斩空刀,招式所发之快,出其不意,令人防不胜防。

    摸了摸额头的汗,用一双肉掌硬憾兵刃,虽然击碎了黑刀,但体内真气消耗过大。莫王臣提了口气,大声笑道:“吴老鬼,斩空刀用的不错,回去再练习练习吧。想阴我,哼。”

    说着,弯腰捡起两截的刀身,给扔在了吴老鬼面前。

    吴老鬼脸上似笑非笑,“莫王臣,你的武功确实在我之上,我承认,我的卷云功沾不得你身。”

    黑袍吴老鬼看了一眼被莫王臣击碎的刀,不由得有些肉疼。这可是出来时门主所赐,还指望它在今年天庆宫大选上助自己化险为夷,今天这是第一次用,便遇上这个煞星,这张底牌算是没了。等等,两截刀身?

    吴老鬼望着断刀,半晌才缓缓说道:“莫王臣,你我之间,半斤八两,你只顾毁我兵刃,却没发现我的欢刀,少了一截吗?”

    莫王臣一愣,低头看去,吴老鬼的刀尖,正扎在他的鸠尾穴上,虽然割破了皮肤,但也不过皮外伤而已。

    莫王臣哈哈一乐,拔出了刀尖,自己还是急于求成,过于想展示实力来震慑群雄。一击之下,反而让刀尖迸发,伤到了自己。

    “吴老鬼。算你这次和我平手,下次你就没这么好命了。”莫王臣舔舔嘴唇,沉声说道。

    吴老鬼冷哼一声,坐在地上打坐,不再理会莫王臣。

    化龙窟和万仞天门,皆位于乾南,因修炼的功法原因,两派在争夺地盘和修行资源上,经常发生摩擦。长此以往,也没有出过大乱子,最多是门中弟子相争。

    十年前,万仞天门前任门主万化千云游四海,临走时不曾留下新掌门人选,导致四大护法争斗,险些分门裂派。

    现任掌门张百允,武艺绝伦,力压四大护法,被尊为掌门。后查明,系外人挑拨勾结执事弟子,致使护法长老蒙蔽。

    经严查,门中牵连者众,张百允下令一概免责,重整门规。

    后有投诚弟子报信,化龙窟与乾南新兴帮派江河帮佯攻妖人天门分舵,两派精英弟子突袭总旗。掌门张百允坐镇总旗,将两派精锐力量一网打尽。

    化龙窟三大蛇使,中了万仞剑网,死了两个,一个重伤还断了左臂,门中四十岁的弟子死伤殆尽。

    江河帮得到消息及时撤退,损伤不大。

    万仞天门因之前门中内斗消耗过半,也无力乘胜追击。

    后十年,江河帮崛起,与化龙窟,万仞天门三足鼎立。乾南武林倒是十年无大事。

    六年前,圣皇殿前点阅,化龙窟遇上万仞天门,一较高下。化龙窟大弟子余,被万仞天门行走万两金所伤。化龙窟行走余人豪见余不敌,出手偷袭,万两金施展门中秘技,克制了化龙窟的功法,将二人斩于群英台上。

    一时间化龙窟为江湖人所不耻,所幸圣皇垂怜,得以六年后得已再次入天庆宫。

第十一章

    一大片阴云像是被风赶着一样,飞过皇城,带来一阵急雨。

    天庆宫殿前,十三级台阶之下,有一十六丈见方的比武台。

    台上仰面躺着一人,头发凌乱的披散在地,嘴角流着血,鼻子也歪了,眼眶青一块紫一块。

    他张了张口,伸出了舌头,干裂的嘴唇都渗出了点点血迹,他想接点雨水解渴,一阵风过,八百里急报般,已掠过头顶。

    “呼”他深吸一口雨气。

    “呼”他呼出一口浊气。

    “呼”他试着坐起来,喘了一大口气。

    “啐”一口血沫子,还带着一颗碎牙。

    他骂骂咧咧的,口齿不清含含糊糊,伸出手来掰正了鼻骨,痛的浑身一哆嗦,直吸凉气。

    一双云纹靴映入眼帘,他抬头笑道:“没打赢,莫家的子弟不是孬种,我也不是废物。”脸上还带着刚才正鼻骨时酸痛的泪水。

    “行了,你不能练功法,凭借战技能和他交手,也不错了。”靴子的主人,是个瘦高个,带着一顶云纹的帽子,长衫被风吹的鼓了起来,头上帽沿下露出的头发,纹丝不动。

    他又吐了一口血痰,抹抹嘴,向瘦高个伸出双手。

    瘦高个一脸嫌弃的将他拉了起来。冷冷说道:“以后记住,我是书院行走,遇事以我为重。听明白了吗,从云?”

    对方撇撇嘴,不以为然,看向殿中,问道:“莫家子做啥去了?刚才那一脚踹开千斤重的殿门,吓我一跳。”

    “吓得你快尿裤子了?”瘦高个白了他一眼,正了正云纹帽,双手抱着膀子就往里走,嘴里还叫着从云,“快点的,看热闹去。”

    殿中,莫王臣站在原地,打量着殿中的摆设构造,由于殿中昏暗,总觉得黑暗中有人在盯着自己但却感不到目光所在之处。

    这是,耳边传来一句苍老的声音,“少爷,别担心,天庆宫是大工匠所督造,为的是在我等面见龙颜之时,能沉心静气,收声敛性,以免触怒天威。”

    莫王臣点点头,轻声说道:“没人喜欢被人盯着。”

    吴老鬼缓缓站了起来,接话说道:“也没人喜欢被人用杀意的目光盯着看。”

    “不服?尽管一试。”莫王臣挺了挺胸,往前大步向前。剑眉倒竖,嘴巴微张,传来细细的声音,嗡嗡作响。

    吴老鬼眯上了眼,不知道面罩之下是什么表情。

    莫王臣一步一步,走向吴老鬼,气势越来越锐利,如浪似潮般涌向吴老鬼。对方侧过了身子,双手一抖,两把白刃落入掌中。

    两人已经锁定了对方,目光所至,紧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这时,场中出现了一个人,站在莫王臣与吴老鬼之间。

    “砰!”莫王臣身形一滞,停了下来,最后一步所踩的地板上,裂纹如网状四散而去。

    莫王臣感到了危险,两脚分开,做出了防御的姿势。

    吴老鬼愣在原地,他连对方何时出现在此,都没有一点察觉。真的是强于自己太多。

    这样的强者若是出手,自己绝对走不出天庆宫。

    仔细一看,这人背对着自己,仿佛是在护着他。

    不是门中长老。此人是谁?

    来人穿着破破烂烂的道袍,脚上趿拉着道鞋,都露出了脚趾头。

    道袍上油一块黑一块,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萦绕鼻尖,吴老鬼不仅捂住了鼻子。

    低头一瞧,这位道爷道袍衣襟破烂,都烂到大腿了,看到小腿上穿着的内衫,倒是金红色的,虽然看起来都衣衫硬了,内衫上的花纹都是金线所绣,一看就是大内皇家手笔。

    耳边传来细细的声音,“别惹他,此人来历甚大。”

    吴老鬼点点头,门中长老洪定钩来了,心里踏实了一些。

    心想着行个礼吧,免得惹了这位。

    当下双手抱拳,大声道:“不知道爷来此,晚辈后生吴血衣,见过道爷。”说着一躬到地。

    老道回头瞥了一眼,嗯了一声。

    这时莫王臣说话了,“兀那老道,你是何人?莫非要拦我杀他否?”

    只见老道一步迈出,殿中所有人眼前一花,再拨转眼睛找寻老道,就听有人说:“好小子,敢和我这般说话。”

    再看莫王臣,张大了嘴巴,看着此刻离自己不过两尺的老道,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老道没理他,右手伸出来在自己身上擦了擦,往上呵了口气。

    此时,瘦高个带着从云前脚进了殿门,就看到莫王臣背着光站在一个老道身前,老道人歪戴道冠,衣着邋遢之极。

    殿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见那老道,又往手上呵了口气,莫王臣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老道抡圆了右手,给了莫王臣一巴掌。

    这一巴掌将殿中所有人给打懵了。

    莫王臣脑中一片空白。凭借自己对战斗的敏锐观察,觉得老道肯定会动手,没想到,是这种方式。

    自己,竟然被人这样打了。像是家中长辈教训淘气孩子一般。

    一个耳光,打的他忘了该干什么。

    整个人向后倒去,吐出了八颗牙。一刻之前龙精虎猛的莫王臣,杀意凛然、气势逼人。

    “现在的莫王臣,如果他张开口说话,绝对是个豁子,”从云想道,不禁心中一阵畅快。“老子只缺了一颗牙,莫王臣啊莫王臣,你以后可吃不了面条喽。”

    “你开派祖师,曾对我出言不逊。怎么,没给你们留下一句半句的?”老道人满意的看了看莫王臣脸上的大巴掌印,撂下这句话,一转身便消失不见。

    殿中人都觉得自己的牙,凉丝丝的,自己的脸,热乎乎的。

    万仞天门的长老出现,面色铁青,一把提起莫王臣,离开了殿宇。

    瘦高个干笑了两声,和吴血衣打了个稽首,带着从云转身出了门,回书院去了。

    吴血衣有些迷糊,“难道老道没打我,是因为我很有礼貌?”

    洪定钩出现在他身后,“走,回城中客栈。”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天庆宫。殿门咿呀呀自己关了。殿中恢复了宁静。

    有人叹气。

    “老王,几年了?”有人出声询问,声音苍老无力。

    “四年。”老王回答:“零十六天了。”

    “师尊风采依然啊。”

    “别提师尊,我有点牙疼。”

    殿中又恢复了宁静。

第十二章

    “吉时已到!”小太监细着嗓子唱道。

    金戍营分列两旁,迟立于圣驾前,低声说道:“陛下,起辇了。”

    暖帐中,小皇帝有些困倦,扣了扣玉窗。

    十二龙旗分左右,北斗旗官打头,天子乘了辇。由明堂到崇武门,所经明街,过永安大街,朱雀大街,崇文门,南安大街。天子至崇武门登城楼,观万民灯,为百姓祈福。

    座下马打着响鼻,迟缓缓按辔前行。

    今夜,太多的变故,太多的事情,但迟知道,一切的一切,目的都是少帝。

    “谢渊是个人才。”暖帐中传出一句话。

    迟愣了愣,低腰说道:“确实,今夜羽林卫城中警备,谢千户领圣上旨意,总督各处机要。城中虽有宵小作乱,已为千户所擒。”

    “逢佳节吉日,城中武备不可懈怠,万民安,寡人安。”小皇帝轻声嘱咐。

    “喏”迟应道。

    “今夜北斗旗官是何人?”少帝打了个哈欠,问道。

    “陛下,是方家景龙。”迟回禀。

    “那明日可是山家峻茂?”

    “是,陛下所颁龙旗令,按星宿排列诸将。三御、禁军所治下各部军丁,皆以随本部将帅陪王伴驾为荣。龙旗令下,各部将校蒙受圣恩,每日厉兵秣马,万人争先。”迟不动声色的拍着马屁,“军中上下大变样,末将每日前往校场,所见之处,将校亲自下场操练,与诸军士同吃同住。末将给各营将士的训练目标,就是超越禁军,立志在三月后的全军比武中胜出。这些军中弟兄,哪个身上没有斑斑淤青…”

    “如此,军中药材消耗甚大。”少帝略一沉吟,“刘伴伴…”

    太监刘贤上前应喏。

    “宣神农官徐肩道,太医监于望因,宿闻机为辅官,代朕劳军。”少帝心里有些激动,京中三御,禁军,素来由王族高门子弟担任,军中关系层层叠叠,有能力者郁郁不得志,家中显赫者得高官做。

    自从龙旗令一下,军中所有在籍将官。分二十八部,每部列三卫,每日一卫,跟随圣驾。

    各军将官,身为高门子弟,萌祖上庇荫,如果没能立下功劳,这辈子也就这点官做了。

    皇上怜悯,让朝中子弟有职有差,若是有缘得见圣颜,在圣驾前皇帝能看你一眼,岂止是莫大的殊荣。若是表现优异,皇帝慧眼识珠,从此不仅是家中地位提高,整个家族在朝中的地位将会水涨船高。

    于是,本来吃穿不愁的豪门望族子弟,不仅投胎投的好,现在更有向上一步的台阶就在眼前,那定是爬也得爬上去啊。

    不用去边线一刀一枪拼出功名,也不用十年寒窗苦读。只需要训练手下的将士,便可封官入仕。这真是,皇恩浩荡啊…

    少帝稳坐帐中,手里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玉器,一只活灵活现的玉兔。

    他年不到二十,便得登大宝。

    他收江湖各派英豪,为皇室所用。

    他若是仅仅为了提升京师各卫的战斗力,那不是他的远望。

    老师说过,基于民,根于军。

    少帝正了正身子,天将降雪,老师今日,可曾加衣?

    谢渊立在五沟坊最高台之上,冷眼看着金戍营陪伴圣驾,耀武扬威。

    今夜,才刚开始。

    李耀是个可怜人。去山南一年,名为监军,实则被拿做挡箭牌。当身边所有人都去做一件事,你若不做,便不合群。

    谢渊知道,李耀不可能同流合污。但现在皇帝对这种事,极为严苛。

    无作为,也是罪。

    李家的这一代,止于此了吧?

    真是可惜了,御史台一定会申饬。

    德喻候李廷芳,会如何处理。李家三代最好的苗子。这次恐怕得除军籍,革为民了。

    朝中也将变天。书院的师兄们,该如何决断?师父远游西斯庭,不知皇帝对书院有没有变了心思。

    谢渊从怀中摸出一块霜糖,放入口中,丝丝甜意沁入舌尖。

    不知道他,今夜可有得糖吃?

    南怀仁单膝跪地,出现在谢渊身后。

    “解决了?”谢渊转过身,嘴里含着糖,口齿不清的说道。

    南怀仁起身,在衣襟角儿上擦了擦手,伸出手来,要讨块糖吃。

    得了赏,便露出笑容,“晏明坊中赌坊后院,藏了渤海派一些贼人。”

    “战况如何?”谢渊蹲坐在楼顶屋檐,看着满城星火,明街之上,花灯亮如白昼。

    “衔枚而进,翻墙入室。”南怀仁将霜糖嚼的咯吱作响,“砍得我刀都卷了刃。里面有个大个子,浑身黝黑,铁塔一般,一看就是贼人当中武功最好的,不过禁看不禁打,被我上前一刀砍翻。渤海派这帮余孽,吓得屁滚尿流。我手下伤了一个,刘小泉,第一次跟着捉贼,翻墙时扭伤了脚。不过也是条汉子,愣是一声没出,没惊动屋中贼人。”

    谢渊笑了笑,“这小子我知道,他兄弟刘大海去年立了功,给家里带了二十贯赏钱,这不今年弟弟就来当差了。这俩人不是高门子弟,没那些富贵脾性,憨厚老实,是块好料。”

    南怀仁点点头,“只抓了大个子,已押送牢城营,其他没留活口。”

    “今夜事关重大,不必以平常事之,如若抵抗,就地格杀。”谢渊理了理前襟,说道“你从来没好好吃过糖。怪不得军中叫你南山驴。”

    南怀仁嘿嘿一笑,伸出手来,“得,我的绰号千户大人都知道了。再赏块糖吧。”

    两人谈笑间。西南方一道号炮亮起。

    “怀仁,洗皂坊,你速去。圣驾在前,我需暗中护卫。”谢渊没回头,南怀仁行了一礼,纵身一跃展开身形,消失不见。

    “小师弟,”远远传来一声呼唤。

    谢渊低头观瞧,台正下方,和气楼前,站着一个瘦高个儿,身着白衣,正朝他挥着手。

    于是回头嘱咐,“有事放游鱼信。”侍从得令,继续望。

    谢渊一步迈出,在空中身形一晃,便随风飘了下来。

    下面瘦高个拍手叫好,“好轻功。小师弟近境飞快啊。”

    不出三息,谢渊便到了面前,笑道:“堂堂书院行走,也会这般说笑。我若是轻功了得,也不会被三师兄追着打了。”

    瘦高个微笑,开口说道:“老三有事出门了,今夜没人敢拂千户的脸面。”

    “子时一到,皇帝告祭先祖诸圣。师尊有令,我等暗中巡护,不得有误。”瘦高个正色道。

    谢渊严肃起来,行了礼,“弟子尊师父令。”

    “小师弟,你今夜职责卫戍,不必跟随于我。”瘦高个正了正云纹帽,继续说道:“书院武科弟子,你可挑选随侍。”

    从云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小师弟,你带我吧。放心,都不需要你出手,师兄我翻手之下,保你无虞。”

    谢渊有些头疼,这个从云,性子急躁,除了师尊,也就二师兄能压住他。自己若是带着他,恐怕他闹起来,不给自己惹事就烧高香了。

    当下摆手,“六师哥,你是我兄长,我可不敢指使你。”

    从云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一排大牙,中间缺了一颗,说话有些漏风,“今晚你就是我从云的上司,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吃鸡。哦,不对,是往西。”

    说着又憨厚一笑,摸着后脑的头发腼腆的看着谢渊。

    伪装。都是假象。六师兄每次这样一笑都没好事。谢渊看着从云的笑容,不禁眼皮直跳。这货凶起来可连御史都敢揍。

    “好,那六师哥,你可得听我调遣。”谢渊看着旁边二师兄冲自己使眼色,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话音刚落,肩膀便被重重一拍,从云笑眯眯的说道:“行,那我请你吃酒。”

    “六师哥,今夜我职责在身,不得饮酒。”

    “那我请你吃肉。”

    “当下圣驾过了五沟坊,我等需速去回护。”

    从云见谢渊语气坚定,拍了拍自己脑门,一摊手,无奈道:“得,我听你的。”

    谢渊和二师兄道了别,带着从云向丹枫坊而去。

    瘦高个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一个闪动,消失在和气楼前。

第十三章

    一队甲胄森严的军士快步走过,领头的小校呼喝着直往东去了。

    街上人流涌动,都在翘首以待,等着圣驾的到来。

    今夜见了太多的血腥,盛锦抬头,望着高高挂起的花灯,恍惚间变成了一张张鲜活的脸,有惊愕,有恐惧,有麻木,有慌张…

    一手紧紧搂住小英,盛锦压低了斗笠,低声说道:“小英,我们先寻个落脚之处,再做打算。”

    “全凭二叔定夺。”小英红着眼眶,捏紧了拳头,留得盛英一条命,报我爷娘养育恩。

    一定要活下去。拳心里紧紧攥着临走时爹爹给他的门中信物,嘱咐一定要带回去,交给老奶奶。

    “大哥为我们殿后,料想现在也已脱身。”盛锦摸了摸小英的脑袋,安慰道:“我们先去找个安身落脚之地。等北风过了,再来打探。”

    二人无话,盛锦带着小英,七拐八拐进了几重巷子,远离了大街上的喧嚣,进了一家小店。

    按理说上元佳节,客商络绎不绝,城中打尖住店不易,碰巧这家客店,正好有一间北房。盛锦交了银子,吩咐小二打盆热水,沏壶热茶。

    过了没一会儿,小二收拾妥帖,盛锦交待不传唤别来打搅,赏了小二一块碎银。小二自然满口答应,欢喜去了。

    关上门来,小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盛锦坐在小桌旁,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递给小英。

    “二叔,这是什么?”小英接过木盒,上下打量。毕竟是小孩子,虽然刚才经过了搏杀的场面,好在盛锦护着他离开,没有看到那些血肉横飞的画面。

    “我当你离家之时,大哥送给我的,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了。”盛锦看着面前摇曳的烛光,怔怔的说道,“你不必担心,大哥福大命大,一定没事的。”

    “二叔,这个你打开过吗?”小英晃了晃手里的小木盒,他发现木盒上所雕的图案,都是家中厌胜一门的基础功法和门中往事。

    “上面所刻是我盛家的基础功法,我随身携带,不曾打开。”盛锦有些纳闷。

    “请二叔施展门中度方圆功法,开启此物,我觉得里面可能有父亲的线索。”小英眼神一亮,对盛锦说道。

    “这个…”盛锦略一沉吟,“不必打开这个盒子,明日你我出门寻找,如果大哥得以逃脱官府追缉,一定会留下门中印记。如此可好?”

    小英有些失望,点头说道:“二叔,若是我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办?”

    盛锦有些诧异的看着小英,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我送你回门内。”

    “哎,但愿我爹平安无事。”小英抱着木盒,头越垂越低。睡着了。

    毕竟是小孩子,哪有那么多的体力,一路逃下来筋疲力尽。

    盛锦起身上前,从炕上拉过来一床棉被,就要给小英盖上。

    就听这孩子说起了梦话。

    声音很小,说了第一遍,盛锦没听清,于是低下头来侧耳聆听。

    “二叔,我差点就被你骗了。”

    就听得耳边“夸愣愣”响彻不绝,那小木盒机关翻动,一股浓郁的香气散发开来。

    接着从盒中如激电般飞射出三根银针。

    盛锦还弯着腰拿着棉被,这时候如果他举起棉被来,是可以躲过银针的。

    他确实做出了举棉被的动作,可是那香气扑鼻,吸入之后整个人肌肉僵硬,像是雕塑一般立在了那里。

    “腾腾腾。”三声闷响,三根银针没入了盛锦的身体。

    “咚!”死尸倒地。

    小英从炕上跳了下来,摸了摸额头,一脑门的冷汗。

    收好了小木盒,来在了死尸面前。从腰间掏出一把小锉刀,蹲下身来,对着尸体的左手无名指的关节,用力按了下去。

    鲜血迸出,无名指齐刷刷给截了下来。

    撕了尸体一截衣角,将无名指给包了起来,放到小布袋里,别在了腰后。

    “从你出现在戏场外,我便看破了你。”小英冷冷的看着死去的盛锦,“我厌胜一门,自公输祖以来,世代居于蜀地,门中无论男女老少,都精于木工机关之术。虽然你有我爹的惊风盒,但你不知道如何用,还不如送给我,换得我的信任。”

    小英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隐隐有脚步声响起,是店小二,急匆匆端着酒菜进了走廊尽头。

    “我厌胜门,机关之术精妙无比,凭的不仅仅是祖上留下的法门,还有我们日复一日,付出的血汗。”小英对着尸体,晃了晃自己的左手,小拇指和无名指,赫然短了两个指节。

    盛英轻轻将门闩上,接着吹灭了蜡烛,蹑手蹑脚的推开了后窗,一个纵身翻了出去。

    房中的尸体,却慢慢变了样。

    盛家老二盛锦,早不知道在哪年哪月化作了孤魂野鬼。或者是被房中的这头野狼所食。

    硕大的狼身显现出来,青色的皮毛像是厚毡布,从头到脚有七尺多长。爪牙须张,瞳孔放大,它没想到会死在一个七岁的孩子手里。

    后窗外面是一家院子,盛英轻轻蹬着墙落下来,打量着这个院子,自己现在处在的地方,像是柴房边上。

    月光很亮,照的院里亮堂堂的。

    这家人好像不在家。盛英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快步走向门口。

    来到门前左侧矮墙边,双手一撑,脚下一用力,整个人跃了过去。

    落地无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准备去城中据点,找自己的父亲。

    一抬头,面前站着一个人,个子不高,穿着一件浅红的道袍,披着厚厚的白氅,头上挽了个道髻,正笑眯眯的看着盛英。

    “出门?”年轻道人问道。

    盛英面不改色,点点头。

    “看灯去?”

    “去赏花灯。”

    “贵姓?”

    盛英瞥了眼门框,“免贵姓李。”

    道人拱手,“慢走。”

    盛英点点头,抬腿便走,谁知道背后一阵冷风袭来。

    本待就地一滚,没想到道人手里拿着的拂尘到了。

    “啪,”摔了个狗吃屎。

    道人笑了,“第一次打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手重了点。”

    将拂尘斜插脖后,一手提着昏过去的盛英,一手推开了门,直奔正中北房而去。

    远处台之上,一个瘦瘦高高的白衣男子,面带微笑的看着这一切。

第十四章

    子时,按照北方民俗,全城灯火璀璨,通宵达旦。全城的民众手提灯笼,跟随在皇帝玉珞龙辇之后,浩浩荡荡的如一条火龙一般,直奔崇武门。

    城西一角,月光如水,映进了院子里,屋里黑漆漆一片,似乎远离了城中的喧闹。

    盛英睁动沉重的眼皮,面前昏暗一片,有人正拖着他走。

    心里暗叫不好,手脚动弹不得,应该是被绳子缚住了。

    盛英晃了晃脑袋,使劲抬头往后看,白色的背影正一手逮着他的脖领子,一手拿着根蜡烛,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他大叫起来:“嗨!疼!疼!脖子!脖子要断了!”

    那人不理会他,略一停歇,换了把手,接着着他往前走。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盛英不放弃,继续喊道,“我跑不了,你还怕一个小孩子不成?”

    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

    “你这是带我去哪?”盛英飞快地转动着心思,这个道人很奇怪,说话东一句西一句,完全不搭边。现在自己怎么叫他也充耳不闻,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他绑了我要做什么?

    还是我身上有他想要的?

    盛英心说坏了,那个木盒只能用一次,所以这个道人是冲着我手里的门中信物来的。

    眼下被捆的跟个粽子似的,也不知道怀里的信物还在不在。

    “我告诉你,我沿途留下了独门印记,我爹爹见到后,立刻就会来寻我,要是他见到你抓了我,不会放过你的!”盛英不甘心的大声喊叫。

    盛英感觉那人停了下来,就这么站在原地,不声不响的杵在这里。

    “可能是被我说的吓到了?”盛英暗想,刚要开口再说点啥。

    那人张口说话了,“你爹贵姓?”

    “…”盛英不知道咋说了。说姓盛,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像之前被抓时说姓李吧。

    眼下这货更像是姓李的,因为盛英现在发现自己似乎在那个院子地下的暗道里。

    那人见他不答话,自己笑了一声。回过身来,一掌切到盛英脖子左后侧,后者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接着将盛英抗在肩上,一溜风的向前跑去。

    城西莲台山,符宗太虚观。

    三清殿中,对坐着两个道人,一个鹤发童颜,头戴一顶五岳冠,福寿眉都垂在了肩上,正盯着对面的年轻道人,轻声问询:“西蜀之行,可还算平安?”

    年轻道人正盯着两人中间烧的红彤彤的炭火,伸出了双手,抖了抖宽大的袍袖,放在火盆上方烤着火,一边搓着手一边说道:“两只手还在。”

    接着脱了赤云履,双手一,便将棉袜脱了下来。

    两脚一伸,双手向后撑地,晃荡着脚丫,笑道:“脚也在,还算不错。”

    老道人看着他的脚上,有莫名气体氤氲蒸腾向上。

    有些无语的说道:“上月丰都的事,你可曾听说?”

    年轻人有些诧异,心说这些闲人,传的这么快吗?

    点头说道:“听说了,我干的。”

    老道人怔了怔,嘴唇有些颤抖,问道:“三殿阎罗不见去向,你做的?”

    “啊,”年轻道人并不否认,“他们三个人,两个要拘我魂魄,我能让他得逞?再说了,我出门在外,那是咱符宗的脸面,虽然我不是门中行走吧,毕竟出了山门,不能丢咱符宗的颜面。”

    说着说着,藏不住一脸的骄傲。

    老道人真想那手里的拂尘抽他,打了人还自报家门,这是让人家找家长啊。

    刚要张口说话,被年轻道人打断,“你呀,甭担心,踏实待着。没人敢找咱们门子。”说着话,边掰扯手指头,“人家丰都现在忙的很,光是重新分七殿所司所职,之前三殿的判官,鬼帅鬼差,如今都归谁听属谁管,都是一项大工程。还有…”

    “贾湖刻,你不是门中行走…”老道人胡须微微颤抖,显然是气到一定程度了。

    “我知道啊,我不是门中行走,我动手时和人家说了啊,有什么事找我符宗门中行走,他是话事人。”年轻人说的头头是道,“当初是你们商议之后,派我去西蜀的,我一路上也没匹马骑,风餐露宿,吃不好睡不好…”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根鸡腿,轻轻剥开油纸,咬了一口。

    老道人手扶膝盖,已经忍受不了面前的道人了。

    贾湖刻抬眼看他,嘴里嚼着鸡肉,含糊不清的说道:“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道家和佛家,都身为出家人,要平心静气。”

    可能天凉,鸡肉早就没了热乎气,贾湖刻便将鸡腿放到火边烤了起来,嘴里还念念叨叨的,“别被那群秃儿知道了瞧不起咱。你是不知道,嗯,你这辈子在山上也没出去过。你是不知道,我出门这一段时间,那群和尚,一个个油光水滑,占着庙宇高阁,受着世人供奉,竟做些见不得人勾当,虽然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这一路上,嘴里没个油腥…”

    “你是我符宗小天师,大宗师步虚真人的弟子,以后的掌教真人!”老道人实在是忍不住了,被贾湖刻说的整个人都沸腾了。

    “我知道啊。所以我说我不是门中行走啊。”贾湖刻翻了个白眼,“我说的不对吗?”

    老道人怒哼一声,甩袖而去。

    “这些老头子,真是不讲理。”贾湖刻看着老道人离去的背影,大声喊道:“你走错了,茅厕在那边!”

    没多时,鸡皮微微焦黄,皱了起来,一股香气萦绕鼻尖,贾湖刻深吸一口气,手指大动,酥脆的外皮,入得口中,满口都是动物油脂的天然香味,令人忍不住口舌相争起来。

    酥皮包裹的肉,虽不是刚出锅卤的恰到好处的那种鲜香,经过炙烤之后,鸡肉更添嚼头,一口咬下,藏匿其中的汁水,通过舌尖的味蕾,达到最大的释放,让人忍不住张口吸吮,嚼的满嘴流油,不顾形象。

    大殿金顶,一个孤寂的身影,怀抱着长剑,远眺着京城中的华灯。

    小天师贾湖刻,抱着鸡腿吃的正香,突然殿外响起一声惊雷,殿里殿顶两人,蓦然回首。

    小天师抚掌大笑,叫道:“冬日雷,好响!好响!”

第十五章 东山有柳

    贾湖刻背着手,现在殿门口,一脚踩在门槛上,那一声炸雷过后,原本皎月高悬的天空,阴郁了起来。

    一片片黑云聚集,布满了天空。

    “上面的朋友。聊聊?”贾湖刻转身回到炭火旁,继续烤着火,“门没关,别忘了带上。”

    “听闻道家倡导道法自然,遵从上苍意志。未到开春,先降惊雷,道长怎么看?”来人头戴网巾,外罩斗笠,身穿葛麻直身,脚蹬皮扎,穿着一双寻常坊间的青色葛布鞋。

    “都是骗鬼的,我从来不信。”贾湖刻抬了抬眼皮,“好剑。”

    那人解下剑来,递与贾湖刻,笑道:“巧的很,我也不信。”

    剑身长三尺六五,重九斤,上刻云纹篆字,古朴大气,不甚华丽,将指弹之,铁骨铮然。

    “可有名字?”贾湖刻问询。剑身湛湛寒光,使他眯起了眼。

    “吾东山柳,剑名朝天子。”语气傲然。

    贾湖刻点点头,宝剑入匣,说道:“请坐。”

    东山柳面无表情,盘腿坐下。

    “昔圣人在世,有东瀛扶桑国觐献宝物,为一刀一剑,乃前朝制式,上代神匠干将莫邪所造,因五国乱战,流落扶桑…”贾湖刻轻声说着这把剑的由来。

    东山柳坐直了身子,面容肃穆。

    指间摩挲着剑鞘的云纹,精铜所制的剑鞘上,布满了磨痕与刀剑相间的划刻。

    “剑名为八声甘州,刀名为一枝花犯。圣人着令军器监依前朝四字珍品神兵样式,取玄精之铁,火岩之铜,寒铁金铜,督造神兵佳品,以三字为尊,意为更胜一筹。”

    “于是第一批军器监所造,皆神兵利器,熠熠生辉,圣人赐朝中梁柱,与有荣焉。你这把兵器,是第二批词牌造物,军器监采取熔金寒火之术,将矿石与神材同铸,所造兵刃,更具威力。”贾湖刻恋恋不舍将这把长剑递还给东山柳,嘴里还说着:“有十二剑赐与当世剑圣,换得天下剑宗支持。你便是这剑宗中人。”

    东山柳点点头,拱手道:“道长胸中沟壑,所见所闻,在下佩服。不错,我师父,正是当世剑圣。”

    贾湖刻一改刚才正经模样,笑嘻嘻的问道:“传闻剑圣入宫教授皇帝剑技,你可知这几年皇帝学得剑圣几重功力?”

    “圣上英明神武,聪慧过人,自然是进境神速。”东山柳敷衍的说着,心想这道长虽然看起来年纪轻轻,真是天真烂漫。

    “说说,你见过皇帝吗?皇帝长啥样?”贾湖刻听他这么一说,自然认为剑圣教导皇帝剑技,东山柳一定随侍左右。

    东山柳摇摇头,说道:“说见过吧,其实倒也没见过。”

    “请讲。”贾湖刻会意,盘腿坐端正了些。

    “第一次,我随师父入宫,师父交待,皇帝不弃,我等山野粗鄙之人得以蒙圣恩,进宫面圣,不得无礼冲撞圣驾。吩咐我目光所至不能离开地面,于是当圣上召见之后,命我可以观瞻圣容,我也没敢抬眼相看,只看到皇上穿着的一双褚黄色的靴子,上面描龙绣凤煞是好看。”东山柳陷入了回忆中,眼神怔怔的看着前方。

    “后来有几次随师父入宫,都是行礼之后便退在小校场之外等待。每每所见都是皇上和师父并肩而立。”东山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就是没能得见圣容。”

    见贾湖刻有些失望,东山柳忙说道:“虽然没能见到龙颜,但我在圣前有幸听得纶音,温和玉润,很是好听。”

    贾湖刻好奇的问道:“你能学一下吗?”

    东山柳听了连连摆手,“别…我哪能学圣上说话,这是…这可是大不敬…”语无伦次起来,脸上因为着急变得红彤彤的。

    贾湖刻看着东山柳窘迫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我没有学过圣上说话。”东山柳被笑的有些莫名其妙。

    “你还在编,你若没有,眼神闪躲除了是想偷我殿中东西,就是心中有鬼。”贾湖刻笑眯眯的看着他,“我猜你一定有师兄弟,他们羡慕你能跟着剑圣入宫,所以缠着你让你给讲你的所见所闻。”

    东山柳本来脸颊飞红,现在更是像喝醉了酒,连连摆手道:“你可别瞎猜,我师兄弟虽让我讲述宫中见闻,我也没学过圣上纶音啊。”

    贾湖刻正色,说道:“东兄,我是开玩笑的,抱歉啦。”

    东山柳摆摆手,“没事,我遇事爱着急,让你见笑了。”

    “东兄,你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奉师父令,来京有要事处理。”

    “我猜,是保护皇帝?”贾湖刻狡黠一笑。

    东山柳摆手,“道长,师尊有令,事关重大,我不能告诉你。”

    贾湖刻耸耸肩,不在问他这个,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你剑技达到什么层次了?”

    “不知道,我师父门下,并没有层次等级之说。不过按照剑宗的说法,我应该是少师之境。”东山柳解释道。

    “那皇上都是自称朕吗?”

    “倒不是,皇上经常自称寡人,有时也会称孤,你怎么和他们一样…”东山柳说着说着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瞪大了眼睛指着贾湖刻,“你,你怎么套我话!你…”

    贾湖刻摆摆手,“得了。我就是确定一下,我在观里还喝酒吃肉目无尊长踢长老屁股呢,你放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东山柳有些不信,“你一个出家人踢长老屁股?目无尊长?你还喝酒?”说着眼睛瞪的更大了。

    “嗯,你看,你现在也知道我的秘密了吧。咱俩扯平了。”贾湖刻冲他眨眨眼。

    东山柳学他,也耸耸肩,表示这事过去了。

    “东兄,那你在我殿上是避雨吗?”

    “不是,我在等一个人。”东山柳想起一个自己下山之时,有一个老道人去门中拜访师父,在山门前对自己算了一卦,告诉自己在这里有一个人会和他相遇,然后怎么怎么办。

    贾湖刻眼看这人又在出神,不禁出言打断,“我掐指一算,你要和这个人交手。”

    “你怎么知道?”东山柳愣了。

    “而且你会输。”

    “哎,那个老道长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东山柳正和贾湖刻解释着老道人的卦象。

    没想到面前这位年轻道长,突然出手了。

    “啪!”东山柳还没回过神来,双手兀自举在胸前还想说些什么,额头已经中了一招。

    哎呦一声,抱住了头躺在地上打着滚,在他额头中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来一个大包。

    “你怎么打人啊!”比起疼痛来,他更想知道眼前这个道人究竟犯了什么病。

    贾湖刻嘿嘿一笑,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前,施了个礼,说道:“东兄,承让了。”

    东山柳莫名其妙,捂着脑门坐了起来,疼得脸都抽搐了,咧着嘴说道:“你就是那个要和我交手的人?”

    “不才正是在下。”

    “你们道门中人真是厉害啊,这都能算出来。”东山柳的智商终于转了回来。

    “说吧,我师父让你带了什么话?”贾湖刻盘腿坐在地上,有些兴奋的看着东山柳。

    他真的好久都没有见过师父了。

    他老人家百忙之中,竟然还惦记着自己的功夫是否进步了,于是找了这么一个对手来试探。

    想起那身上穿着破道袍,蹬着洗出白浆的道鞋的老人,心里就暖烘烘的。

    东山柳看着贾湖刻期待的样子,愣住了。

    “怎么,你忘了?”

    “倒是没忘,”东山柳揉着额头,回想道:“老道长说我一路上很顺利,不过到了京城前需要经过这个道观,来等一个人,并会和他交手。老道长还说我必定会败,当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我连你一个脑瓜崩都没躲过,我是输的心服口服啊。”

    “然后呢,我师父还说什么了?”贾湖刻听道师父的消息,很高兴,耐心的听他讲下去。

    “老道长问我要了三两银子,说是卦金。”

    贾湖刻撇撇嘴,“你还给了?”

    看到东山柳确定的表情,贾湖刻不禁叹气,“他是没钱买酒了。你也是,听他忽悠你…”

    东山柳一摊手:“没忽悠啊,这老道长说的,不都成真了。”

    “得,你继续说吧,他老人家还说什么了?”贾湖刻翻了个大白眼。

    “呃…他说我输了,挨了打,就躲过这个劫难了。”东山柳有些无奈的说道,“你说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有什么劫难,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躲过去了?”

    贾湖刻一拍脑门,“你等下,你说我师父交待你,你今夜挨了打,就躲过劫难了?”

    “是啊,没错。”东山柳点头,“你又想起什么了?你可离我远点,我脑袋疼。”

    贾湖刻笑了笑,没理会他,往怀里一摸,掏出一张黄色的字条,上面有朱砂的字迹,摊开给东山柳看,“诺,这就是我师父临走时留下的字条,让我今夜打开,我差点给忘了。”

    东山柳探头一看,上面字迹龙飞凤舞,字体雍容华贵,下笔苍劲有力,就是这写的字,让他气歪了鼻子。

    一指贾湖刻,“好啊,你师徒俩合伙捉弄我。”

    贾湖刻拿过来一看,不禁哑然失笑。

    只见上面八个大字东山柳来,揍他丫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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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损人利己骑马骡,正直公停挨饿,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我到西天问我佛,佛说……我也没辙!荡诸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荡诸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荡诸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