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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级漂哥全文阅读

作者:无必勿增     顶级漂哥txt下载     顶级漂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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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你这鳖犊子玩意儿,天天净给我整这些没用的,你倒是给我学点有用的,老子一车间主任的脸都给你丢光了,看看人家老刘家那人精,几次模拟考都能过分数线,你可只有一次过分数线,还有四百多天就高考了,还他妈看课外书。”

    朴建勇把朴京垫在物理习题集上的经济学课外书夺了过来,摔在地上,指着朴京的怒骂道。

    “爸,您别把自己给骂了,鳖犊子的爹可是个鳖。”

    朴京的话让朴建勇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气急败坏的朴建勇操起桌上的长尺准备给朴京来顿辣椒炒肉。朴京从椅子上往后一退,既害怕,又觉得搞笑。

    朴建勇拿起尺子举起来的时候觉得有些后悔,但为了威慑儿子,依然举着尺子说:“你说,你看这个能考上重点大学吗?”

    “别尽提老刘家儿子,您非得觉得您下属老刘的儿子一定得不如自己领导的儿子,那恐怕要犯机械唯物主义的思想错误吧,您还是**党员,马克思主义的坚定捍卫者,这点道理都不懂?实话告诉你吧,人家刘兴可是天天扎在题海里,我可自叹不如,再说了,那叫死读书,把自己训练成做题机器,我可不想成为机器,爸,您就天天对着机器,不想你儿子也变成一拿着笔,对着书的机器吧。”

    朴京的话在朴建勇看起来,确实有些道理,这个二十多年的老党员只要听见“**党员”、“马克思主义”之类的词眼就会像一个士兵见到一个高级军官一样,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朴京放下了尺子,叹着气说:“你说,你不想成为机器,那怎么保障你上重点大学?虽然我在厂里还能说上些话,如果你考不上重点大学,我可不想因为你工作的事去找厂长,好歹考上大学就能分配工作了,工作这事得靠自己,懂吗?”

    “爸,时代在变化,曾经的苏修都解体了,如果还想着上个大学等着国家来帮你安排工作,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我最近还听说厂里要有大动作,是不是真的?”

    朴京成功转移了父亲的注意力,朴建勇刚才的邪火想必是来源于此,他的怒气全消了,瞬间变成了怨气,这个快五十岁的躯壳听见大动作这几个字的时候,骨头几乎要散架了,他看了一眼儿子,说道:“你小子八卦大的很,怎么听说的?”

    朴京指着窗外说:“嗨!楼下的大妈聊天声音可大了,我啥都能听见,工厂改制,遣散员工,她们什么都说得出口。”

    “这帮长舌妇真是闲的慌,男人们在车间里累死累活的,她们还在说这样的风凉话。”

    “这么说是真的了?我们这样的双职工家庭怎么办?”

    朴京说完,心头一紧,他感觉如临大敌。从爷爷辈起,他们一家就扎根在这家国有汽车零件厂,厂子就是庇护他们,他们赖以生存的大树,这颗大树稍微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让一家人紧张。这间两居室是爷爷当副厂长的时候分下来的,最近厂里准备把这些公有产权的房子分了,成为私有产权,这样的改制似乎在释放一个信号:有大动作。

    朴建勇挺起了肩膀,肩膀挺起来的时候,朴京觉得父亲特别伟岸,因为在大多数时候,家里的事总能在肩膀挺起来的时候解决,朴建勇翘起二郎腿说:“小屁孩懂得还挺多,像你说的一样,时代在推动我们前进,这是改革开放春风吹来的结果。”朴建勇拿出了开车间例会的架势,就差拿出文件念了,朴建勇接着说:“现在的汽车零件标准高了,半自动机床车制出来的零件已经不能适应要求,所以现在厂里准备引进日本和德国进口的全自动机床来生产新零件,这些机床生产出来的零件确实在工差上表现得很优秀,但需要工人们懂英文和日文,同时还需要懂电路、机械方面的知识……”

    朴建勇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对于父亲时常把家庭聊天弄成开会,左梅和朴京很反感,娘俩大多数时候都会打断或者去干别的事,但是今天,朴京却觉得父亲的“发言”很有意思,只要听见外国的先进事物,他就觉得兴奋,只要听见发达国家的名字就足够他回味许久,更别提德国的汽车,日本的电子产品,美国的大片了。他本不爱学习学校所教授的科目,但在听说考上重点大学之后有公派留学机会的时候,就觉得那些他厌恶的知识特别有意义,本来被归类为厂里“纨绔子弟”的朴京,在高二之后学习突飞猛进,特别是英语成绩,突飞猛进,一度让英语老师怀疑他在作弊。由于他从前在知识方面落后太多,知识根基不牢,所以考试成绩起伏很大,从前成绩差的时候朴建勇似乎默认了,但自从朴京成绩有起色,一起一落之间,让朴建勇看见了儿子上大学的希望,所以开始盯紧儿子的学习。

    此时的朴京早已陷入了留学海外的梦想,他幻想着能够去美国学习金融,同时也幻想去德国学习机械工程,最差能去日本学个电子科技什么的,他还幻想着拿能够在国外找到工作,甚至定居移民,把父母也接过去。

    “嘿,就不说点什么?”

    朴建勇在发表完长篇大论之后,瞪着正在发呆的朴京。

    “爸,我最近在看的新经济理论书上说得好,劳动密集型产业终将被智能设备所取代,我看我们厂就是典型的劳动密集型产业,由此推理,半自动机床这样的落后工具必然会被全自动机床取代,这是不可逆的。”

    “什么狗屁玩意,侮辱劳动人民呢!要不是我和你妈在厂里早出晚归的劳动,你能在市里的重点高中上学?你的自行车哪里来?”

    朴建勇听见儿子说这些他不懂的词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说这些的时候一直在用指尖猛击桌角本就不稳的书桌,发出当啷声,“取代”一词似乎犯了朴建勇词典里的大忌,在他的字典里,他就是建国时期称颂的螺丝钉,哪里需要哪里钉,不存在取代一说。

    不是因为父亲的粗口而生气,而是因为因为父亲的执拗和自相矛盾而生气,和父亲长期以来的嘴上战争练就了朴京奇快的反应速度,他不假思索的说道:“爸,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嘛,刚才你还说德国和日本的全自动机床怎么怎么的,那可是技术人员才会操作的东西,您觉得你一高中生,能鼓捣吗?弄坏了厂里随时处分你!”

    “你……”

    “大猪,小猪在里面瞎哼哼啥?平时闻见厨房里的味道,一大一小的猪鼻子就来拱了,今天我一个人在厨房忙活这么久就没人来搭把手吗?”

    左梅当然知道她称为大猪和小猪的父子俩在里面哼哼什么,她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介入。朴建勇很怕老婆,这在厂里是出了名的,人们总是背地里奚落朴建勇一个车间主任会害怕左梅一个分拣工,但旁人哪里懂得这样的幸福,左梅不但要上班,还要负责家里大大小小的杂务,朴建勇对左梅的付出很服气,总是以家里的二号人物自居,嘴边总是挂着“听听你妈的意见。”厂里别的家庭里有大男子主义者的大都过得不好,这让朴建勇更加坚定的维护“怕老婆”的战略方针。

    朴建勇到嘴边的字又咽了下去,手指凌空猛指了几下,扭头便去帮忙了。

    今天的菜很丰盛,朴建勇买的午餐肉被母亲做出了新花样,裹上鸡蛋液和面包糠油炸,这让朴京看得直流口水,这还不算什么,母亲用制作酥肉的方法制作了炸鸡腿,和市里新开的唯一一家肯德基炸鸡里的炸鸡腿有了六七分像,除了这两道大菜之外,也都极其诱人:咸鸭蛋、拍黄瓜、番茄鸡蛋汤。这是朴京每周六都会有的待遇,和学校食堂吃下去就会饿的饭菜比起来,这简直堪比英语课本里说的感恩节大餐。

    在这个时候,朴建勇总会拿出酒来喝上一杯过过瘾。他不抽烟,就这一爱好,所以左梅也就默许了。

    见到美食的时候,父子俩怨恨全消,竟然相互夹起菜来。

    左梅给朴建勇倒了一杯酒后说:“我说,厂里的事就别带进家门,别影响儿子心情,他上学本来就累,回来还要听你开会。”

    “知道,知道,我自罚一杯,行了吧。”朴建勇拿起小酒杯一饮而尽,刚才气就这么全消了。他眯着眼说:“你也是党员,党员之间就要敢于提出批评意见,等儿子以后上大学入了党,我们就能成立党小组,开展党员活动了。”

    左梅皱了皱眉头,又向正在啃鸡腿的朴京碗里添了一块黄瓜,说道:“慢点吃,尽吃肉,吃点蔬菜!”

    “妈,这鸡腿可好吃了,我觉得和肯德基那那炸鸡也差不多吧。”

    正大快朵颐的朴京嘴里塞着东西说道。

    “等你高考结束,我带你去吃,天天像个蚊子一样在我耳朵里嗡嗡,烦不死人。”

    一杯酒下肚的朴建勇有些上头,竟说出了让朴京眉飞色舞的话,朴京眼珠子瞪圆了说道:“爸,这可是你说的,肯德基可不便宜。我们班有个同学他爸是个体户,每周带他吃一次呢。”

    朴京的话让朴建勇有些后悔,他早已打听过肯德基一个套餐10元还有可能吃不饱,自己每个月300元的工资只能够吃30顿,左梅180元的工资只能吃18顿,要是这么个吃法,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今年是1991年,距1986年中国第一家肯德基开业已经过去5年。

第二章

    高二的时候,朴京的学校文理分科刚结束,朴京义无反顾的选择了理科,因为理科是最有机会获得公派留学的学科,学文科被认为是不务正业,没有前途的学科,那个时候老师总是有一句不知道哪里来的顺口溜: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在很多女生看来,这句话却让她们害怕起来,数学的不可以理喻,物理的摸不着头脑,以及化学的匪夷所思,在这些女生看来,走遍天下不是她们害怕的,而数理化才是她们恐惧的开始。所以自然而然的,理科班和文科班存在阴阳不调。在高二的时候,历史课和政治课依然在理科班进行着。朴京并不喜欢理科,他喜欢的是文科,他喜欢地理的纵览世界,喜欢历史的纵横捭阖,也喜欢政治的口若悬河。所以在上文科课的时候,他感觉到有难觅的轻松感。

    东欧巨变,苏联解体这样的话题在一群理科生中间依然讨论的火热。

    “朴京,你说这苏修解体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老师说是西方世界的瓦解,西方世界真的有这么厉害,把苏联老大哥给拉下马。”

    “堡垒通常是是从内部攻破,苏修发动罪恶的入侵阿富汗战争,穷兵黩武,内部僵化,高层贪污腐化,这才是根源。”

    朱沪靠在教室外的栏杆上赞叹道:“啧啧,都学过历史和政治,我怎么就不知道。”

    “书本上是不会教这些东西的,得从报纸上看。”

    “那你说那韩国小棒子怎么会这么好运,又是举办奥运会,又是被新闻上称为初级发达国家的?”

    朱沪说着,从裤兜里拿出一条“大大泡泡糖”,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然后整条递给朴京。

    朴京接过那条泡泡糖直接放进了裤兜,朱沪刚要开口,朴京就像个教书先生一样背着手说:“他们在军阀朴正熙的领导下,加上美国的帮助,自然是如鱼得水,走上了高速发展之路,再加上韩国人勤奋,自然能够被称之为亚洲四小龙。”

    “嘴能犁地,我看你上课净看报纸了。”

    朱沪在赞叹声中似乎忘记了朴京侵吞了一整条口香糖的事实。

    上课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他才想起来朴京裤兜里的口香糖,在进教室门之前,他拉住朴京,索要口香糖。

    “一周吃一次肯德基,少吃点口香糖。会串味儿。”

    “还我。”

    朴京进教室门之前,朱沪还是从朴京裤兜里把口香糖拿了回来。作为班上生活条件最好的学生,大家都用羡慕,甚至嫉妒的眼光来看他,只有朴京和他聊天的时候,能褪去客套或者讽刺,像两个同学一样来聊天。朱沪的父亲是年入十万,这是他父亲在开家长会的时候说的,他开着桑塔纳出入学校,和其他家长清一色骑黑色自行车比起来,这辆白色的桑塔纳的出现让一向开朗的朱沪变得开始自闭。自闭来源于那些刺耳的声音:

    “别被这样的纨绔子弟给带坏了。”

    “他将来肯定得靠他老爸,否则一事无成。”

    “他一定考不上大学!”

    事实上,朱沪的学习成绩不错,这被其他家长渲染成贿赂老师,请私教。这样的声音朱沪并不是不知道,他选择沉默,只有和朴京一起的时候才会打开话匣子。

    在学校的时候,他只有朴京一个朋友,昂贵的walkman和日本进口的高保真磁带,甚至是新的耐克鞋,他都会借给朴京,这也直接引起了公愤,班里的同学都把朴京称之为一个拜金主义者。说起来也怪,朴建勇和左梅虽然知道这些,父母似乎有过类似被人非议的切身体会,所以并未阻挠朴京和朱沪一起玩。

    又是大家最恐惧的物理课。进入高二以来,学生们感受到了物理课难度的陡增,高一的时候尚且还能勉强接受,朴京之前的阶段测验尚且能达到个70分,甚至是80分,但是自从难度加大之后,就只能在60分左右徘徊了,今天是发测验卷子的时刻,物理老师已经摒弃了以往点名念分数的传统,因为这会形成他所说的攀比的不正之风,实际上是为了照顾物理不太好的学生,因为在上次家长会的时候,家长们强烈要求不要再用这样宣判的方式去刺激学生们脆弱的心理。

    发卷子的时候,大家手心里都在冒汗,虽然分数已经秘而不宣,但学生们通过私下打听早已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我操,这么难的题刘兴那家伙居然考了个93分,这恐怕是班里的最高分了吧!”

    “妈的,我才59分,差1分及格,不敢想象!高一的时候我还能考70呢。”

    议论声越来越大,老师却并未阻止,而是嘴角上扬,这些在课桌就像是战壕,而课桌后的学生就像是一个个在躲避炮弹的士兵,分数还不赖的就像是在炮弹袭击的幸存者,而那些分数不理想,甚至是不及格的学生则像是在一轮炮火袭击中变成了炮灰,所以现在大家称物理为炮灰制造者,物理课不断冲破着学生们的心理防线,课本上那些浅显的知识根本不足以满足高考级别的要求,学生们需要从习题集和课外书里才能提升考试的能力。

    大家都在手心捏汗的时候,朴京却用难得的闲暇时光看起报纸来,发卷子的时候老师不讲课,他总是用这段时间偷偷看看报纸上的时政要闻。

    报纸上报道的韩国的突飞猛进让他心里不是滋味,在他印象里,韩国一直是中国的属国,现在却被被媒体称之为潜在的发达国家,韩国的一些电视剧甚至被小贩们刻录成光碟在市场上售卖起来。朴京自知是个乳臭未干的学生,关心国家大事纯属个人兴趣爱好。

    “朴京,你的卷子。”

    “嘿,干嘛呢?老师点你名了!”

    坐在前桌的朱沪转过身来提醒朴京。

    朴京走到讲桌前接卷子的时候,物理老师的眼神并不是愠怒,而是惊讶。

    卷子上赫然写着85,这是一个朴京自己都未意料道的分数,这是他们开始物理测验以来最难的一次,却是朴京物理最高的一次分数,这样的分数让朴京有了极大的成就感,他明白这得归功于朴建勇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知识点和习题集,这给朴京极大的帮助,据朴建勇说这是他求他考上大学的高中同学给他寄来的,可谓是煞费苦心。

    “哎哟,我操,朴京居然考了85,你作弊了吧!”

    这声音大得全班都能听见,这是坐在考了93分的刘兴旁边的宫小宁发出的嚎叫,他自己考了个49分,被老师特地安排和班里学习最好的刘兴同桌,也就是朴建勇嘴里的老刘家儿子。宫小宁自认为刚上高一的时候和朴京成绩差不多,所以对朴京的进步一直嗤之以鼻。

    刘兴也觉得惊讶,他扶了扶眼镜看着路过的朴京僵硬的笑了笑。朴京的物理成绩一直在70分上下徘徊,现在考了个85,着实让他大跌眼镜,这似乎是对他的公然挑战,在大家的印象里,朴京是个只会看课外书和报纸,还和富二代厮混在一起的人,85分似乎是在宣告他这样的人也能获得好成绩。

    宫小宁的嚎叫引起了全班的骚乱,大家议论纷纷,物理老师见状用木尺拍了拍讲桌,说道:“我得告诉大家,物理课得用巧劲,得融汇贯通,不是背几个公式就能提高成绩的,有部分同学似乎找到了窍门,这值得大家学习,但是我得提醒大家,学习这个事得根据自身情况而定,好的东西可以学,某些不良的习惯,我想就不要再学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都知道老师所说的“部分同学”是在说谁,老师在说话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把把目光投向了朴京,老师的意思很直白:学学朴京这小子的巧劲,别学这小子的生活作风。

    “朱沪,几分?”

    “72”

    “行啊,天天听随身听还能考这分。”

    “骂我呢还是炫耀呢?你天天看课外书还能考85。”

    “回头我把秘籍借给你看看。”

第三章

    厂里分房子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由于朴建勇的父亲是从前的副厂长,一辈子都奉献给了零件厂,加上朴建勇是厂里的骨干,为了留住人,厂里把这套两居室分给了朴建勇,并开始着手办理房产证手续。厂里的房子就在离市中心不远的地方,朴京上学也很方便,左梅听见这个消息,找来工人把家里的墙和窗户都重新粉刷了一遍,又添置了一个新沙发和新茶几,前前后后总共花了一千多块,左梅爽快的负责了全部开销,这足足是她半年的工资。她还撺掇朴建勇把家里的马牙石地板撬了重新铺上大理石地砖,软磨硬泡之下,朴建勇才同意。

    呆在充满石灰味和油漆味里的卧室里,睡午觉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呼吸困难,朴京开始埋怨母亲为何会这么热衷于鼓捣这套年代久远的房子。他是第一次听说房产证这样的东西,在政治课里,老师讲过:城市的的土地属于国有土地,农村的土地属于集体所有,怎么现在在国有土地上建起来的房子就能拥有写着个人名字的房产证了呢?母亲还说过房产证上的产权是七十年,到期了出一小笔土地出让金还能再续产权。每每提起房子的事,母亲总是眉飞色舞,像个城建局吃透政策的专家一样。在分房之前,母亲总是说,这是公家的房子,别这么太上心,现在有了房产证,母亲才开始细心的呵护这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不单是难闻的气味让朴京睡不着,真正的始作俑者还是外面施工的声音,听说在零件厂周围会建起一条商业步行街和高楼大厦,噪音不单是白天有,晚上九点前也有,家里即便关上窗户,灰尘也会钻进来,需要每天都打扫,而床上也盖上了麻烦的床罩。父亲朴建勇对噪音和粉尘的意见很大,甚至多次去工地上讨要说法也无济于事。左梅却鲜有抱怨,她甚至把这些噪音当成了悦耳的乐曲,她说,这里就是未来的市中心,交通和商业配套将会围绕着这里建设,她甚至还提出了一个父子俩都未听说过的概念:房价,她称商业中心的建立将会让家里的房子的价值翻倍。

    这让他想起了《人民日报》上的关于日本和韩国的新闻,首尔市房价上涨百分之八十,东京市的房价上涨百分九十。母亲之前并不喜欢看人民日报,在一次朴建勇念出有关北京公开交易房子的时候,第一次引燃了她关注房价的热情。1989年北京公开出售的新住宅每平方米2000元,现在已经达到2800元。朴建勇还特地提到了一个细节,人民日报这样评论:“幢幢楼房无人买,几十万平方米新住宅空空荡荡。原因是价格昂贵,每平方米最高价已经达到2800元,令人乍舌。这并未打击到左梅关注房价的热情,反倒让左梅更加狂热,她开始四处打听有关房子的消息,这让左梅有了像是赚钱一样的快感,只要报纸和电视上报道房价上涨的消息,左梅就感觉有钱入了口袋一样。

    房产证下来的时候,左梅恨不得把房产证用相框裱起来,以证明这是全家最大的财产。这时候,还有一些西装笔挺的人上门来询问是否考虑卖房,对家里这套70平方的房子竟然开口就出价一万,左梅当然是拒绝了,她预测,未来家里的房子将会改变一家人的命运。她常说在建国以前,祖上都是没有土地的农民,在分房之前,一家人虽然是城镇户口,但却没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在分房之后,一家人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就像农民有了自己的土地,她还说现在赶上国家的好政策,看来是要彻底翻身做真正的城里人了。

    与之相反的是刘兴家,他父亲由于不是厂里的领导,又不是技术骨干,只是一名普通工人,所以在这次分房中没有分到房子,这让刘兴一家子对分到房子的人都充满了敌意。倒不是因为房子不够住,只是在分房前,职工只需要缴纳基本的水电费即可,而在分房后,没有房子的职工需要开始缴纳租金,虽然每个月只需要5元的租金,但住在不属于自己的房子里,一家人始终不是滋味,刘兴的父母因为没有分到房子这件事隔三岔五的就到厂领导那里闹,甚至还闹到了市政府,一时风波四起。

    朴京要上学的时候,发现自行车爆胎了,朴京蹲下一看,原来是钉子扎的,而作案用的钉子还在自行车边上,朴京只能跑着去上学,险些就迟到。

    第一节英语课开始后,坐在前面的朱沪在上课时转过身来说:“早点没帮我买?”

    “买个屁,自行车胎被扎了,差点迟到,谁他妈的这么缺德,我到底是惹了谁了!”

    气喘吁吁的朴京生气的说。

    “这样的人可多了,要么就是抱怨社会不公,要么就是嫉妒。”

    “嫉妒我什么?我的自行车新?这款式我们厂里的孩子几乎人手一辆呢。”

    “你最近可火了,物理考了85,作文还被老师念。”

    “别让我逮到那个凶手。”

    两人对话引起了英语老师的不满,她一直在怒视着朱沪和朴京两人,讲到过去时态这个知识点的时候,她在黑板上下笔的力度越来越大,以至于学生们听得牙根酥酥发痒,可是两人依然浑然不知在讲小话。

    英语老师忍着火把板书写完,立刻把书放下说:“朱沪、朴京起立。”

    两人被英语老师尖锐的声音吓得脸色煞白,慢慢的站了起来。

    “过去时态在高考英语中有多重要,知道吗?为了不耽误其他同学的学习时间,也不耽误我的时间,我想两位同学恐怕对我所讲的早已胸有成竹了吧,既然这样,请两位出去讲吧!”

    “out!”

    英语老师最后还是没能压住火,说了个英语单词。

    “out,我还奥特曼呢。”

    朴京在遭遇了二次不爽之后,胸口一股邪火涌了上来在两人常来的走到上小声骂了起来。

    “别瞎说,奥特曼的英文u-l-t-r-a-m-a-n,要真是outman,你可就把自个骂了,outman我想意思恐怕是滚出去的男人或者落后的男人。”

    朱沪的英语很好,却翻译出这样生硬得让人发笑的结果,引得朴京的怨气消了一些。

    朴京怨气消了一些,紧接着叹了一口气:“这回上学麻烦了,家里没人帮我修自行车,得跑步上学了。”

    朱沪拍了拍朴京说:“今晚跟我混吧,我让我爸送你回家,我请你吃肯德基,放学前去小卖部打个电话给你爸,可别再像上次一样玩失踪了。”

    “有求于我?”

    “没有,单纯就是下课玩玩而已,别什么都搞得这么功利。”

    “我猜你爸让你请我的吧,看见我给你的物理知识点和习题集了吧。”

    “你还别说,那些手写的知识点真是挺有用,比物理老师讲的强多了,哪弄的?”

    “我爸为这事专门坐了两天两夜找到他考上大学的高中同学求来的呢,那叔叔挺厉害的,考上工业大学之后就留校任教了,正好教物理,高屋建瓴,自然不一般。”

    学校小卖部在放学后成了鱼龙混杂之地,一部分高年级的学生和留级生公然在小卖部门口抽起烟来,他们总是有个看哨的,如果有老师来就立刻默契的把烟掐灭。小卖部的座机需要排队,因为学生们放学后并不想直接回家,他们要打电话向家里告知去向。

    “我爸怎么也不相信我去复习功课,朱沪帮我说两句。”

    朴京在和朴建勇一番软磨硬泡之后,得到的答复依然是让他回家,无奈之下,他把电话递给了朱沪。

    “叔叔,我新买了一些托福的英语磁带,据说对英语很有用,我自己听不太懂,朴京英语不是很好嘛我想让他帮我听听。”

    没想到朱沪说出英语磁带之后没过多久,朴建勇就同意让朴京去了。

第四章

    朱沪的父亲朱卫国一边开车一边说:“小朴,你的物理只是点哪里弄的,小朱说对考试很有用。”

    “叔叔,那是我爸的一同学,他是大学老师,可厉害了,我爸托他弄的。”

    朴京迟钝的说着,早已沉溺在这辆桑塔纳里,这是他第一次做小轿车,他好奇的看这辆车里的一切,舒服宽敞的沙发,车里迎面吹来凉爽的空调风,就像是清风拂面,和路上众多的自行车比起来,这辆车的速度飞快,他伸着头看着崭新的方向盘上精致的vw标志,很想摸一摸,朱卫国左右脚一起动,手推挡杆的样子让朴京觉得很酷,他也很想试一试。在汽车里听收音机的感觉简直笔坐在自家沙发上看电视还要舒服,引擎的声音让他兴奋,排挡杆换挡的时候咚咚声音在他看来简直是最华丽的乐章。在坐上这辆车之前,他觉得自己是喜欢车,现在他疯狂的爱上了车,他对车的幻想甚至超过了他懵懵懂懂的对女人的幻想,现在的他,就像拥抱了一个女人一样。

    朱卫国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傻了一样的朴京,嘴角上扬,说道:“小朴,同学之就应该多交流学习,以后要是有什么类似的资料,多和朱沪交流交流,我平时生意忙,难以顾及朱沪的学习,都靠你们这些好同学了,以后有什么困难,直说,叔叔帮你,以后要是方便,我不但带你们去吃肯德基,要是考试成绩有进步,我带你们去玩。”

    朴京似乎嗅到了交易的味道,和朴京这样的小孩提出了这样交易的时候,他一脸市侩相,但朴京觉得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很舒服,简单直接。

    朱卫国把朱沪和朴京送到肯德基门口,便去谈生意了。

    朴京看着远去的白色桑塔纳,就像目送自己的梦想远去一样,他杵着下巴说:“你爸可真酷,又会开车,又这么阔绰。”

    朱沪说:“嘿,东西好了,过去帮我,两个人套餐我一个人可端不过来。”两人把餐盘放下之后,朱沪又说:“我还希望我爸没这么有钱,能多带我出去玩玩。”

    “每个人都想有个有钱的老爸,知足吧你。”

    吃着炸鸡喝着可乐的朴京就像是喝了酒一样,说出了真心话。

    朱沪笑着摇摇头,似乎经常听到这样的话,他眼神里有些自豪,却瞬间充满了失落,他说道:“大多数时候,有这样的爸,我是自豪的,但有的时候,我又自卑,奇怪吧,在外人眼里,我们家有车,住小洋楼,可是我却经常看见我妈经常独自一个人在流泪,我软磨硬泡才问出个所以然,她说我爸在外面有女人,我那个心寒呀,听说这样之后,我开始恨我爸。”

    朴京放慢了狼吞虎咽的速度,朱沪说出这样的话,他有些吃惊,这些家长里短从来都是不敢示人的秘密,朱沪却毫不避讳的说了出来,朱沪很信任朴京,他并不害怕朴京会把这些秘密说出去,朱沪似乎又无可奈何,他已经找不到人去诉说自己的苦楚,他只有朴京一个朋友。

    “你就没找你爸说说?或者怂恿你妈教育下你妈?”

    “我不好意思,听说我爸外面的女人大不了我几岁。我和我妈说过这事,她虽然很生气,但却很无奈,我们一家人的开销全靠我爸,我妈又没工作,她总是安慰自己什么‘成功男人身边总会有一群女人围着’,我听得心酸呀,我发誓,我以后要是做了我爸那样的人,我就把自己给阉了!”

    朱沪越说越激动,他刚才在车上一言不发,原来是憋着。

    朴京眼珠子一转,说道:“那你就疯狂找你爸要钱,别便宜了外人。”

    朱沪说:“对,不能便宜外人,我每个月管我爸要600块钱呢,现在我要800!反正我知道他的秘密,要是他不给,我就跟他闹到他给为止!”

    本来刚才还在同情朱沪,现在的朴京也陷入了失落,听见600块的时候,他心头一紧,爸妈一个月的收入也就500多块钱,朱沪一个月的零花钱就超过了自己父母一个月的收入。朱沪的诉苦让自己也难过起来,他甚至觉得有一个外面有女人的老爸也挺好,只要给自己钱花就好,他把鸡骨头扔在朱沪盘子里,说道:“也不能太过,也许你爸是身不由己呢?我想是那女人勾引的你爸。”

    朱沪开始帮他爸说话:“对啊,要是我们学校的漂亮女同学缠着我,我估计都撑不住两小时。”

    笑声中两人话锋一转,不再局限于家长里短。

    朱沪说:“我有个事特别好奇。你说你和韩国曾经的总统朴正熙会不会是亲戚呢?”

    朴京拍着被撑园的肚子说:“别贫,谁跟军阀是亲戚呢,这家伙曾经是伪满洲国的军官,再说了我是pu京,不是piao京。”

    “他为什么改变了韩国?我听说他去过日本,还去过美国。”

    “我们两高中生天天关心国家大事,我觉得很搞笑,你是关心他出过国对吧?”

    “对,我爸告诉我,如果未来有机会,一定得出国。他知道一个来中国做生意的纽约人,可神气了。”

    纽约,国际化大都市,国际金融中心,wallstreet,墙街,音译为华尔街。这是朴京对纽约所知道的一切,他好奇的是纽约的名气为何比美国的首都华盛顿还要大,他认为这是资本主义社会的权力分配方式,金钱的力量大于国家权力,《人民日报》把美国称之为霸权国家,反对美国武装干涉他国事务,朴京也很反感美国这样凡事都要插一脚的行为,他不明白为什么美国要跑这么远去海湾打这么一仗,他更不明白为何有这么多国家愿意跟着美国去打这么一仗。师夷技长以制夷,这句老师在历史课上念叨的话成了朴京的梦想,他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去美国或德国,学得一技之长,好让中国有美国一样的话语权。

    这时候,朱沪提出了一个让朴京心痒痒的建议,去游戏厅。游戏厅被朴建勇和左梅描述成了一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一个会吞噬人灵魂的地方,父母的意志深深的灌注在朴京心里,他对游戏厅这个地方既充满恐惧,又充满好奇。左梅经常让他去游戏厅附近的百货公司买盐,百货公司背后就有一家游戏厅,每次买盐,他都会偷偷看看那家游戏厅,那里的门帘上写着:未成年不准入内。一些穿着拖鞋,纹身,穿着怪异的青年是这里的常客,他们抽烟,染着红发或者黄发,会让人本能的厌恶。有好几次,他都想扒开门帘,进去一探究竟,来到门口的时候烟味和异味让他止步了,他想起了父母说游戏厅是龙潭虎穴,又止步。

    今天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内心一直在挣扎,他真的害怕游戏厅把他的魂魄夺取,他在做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还是叹着气说:“算了吧,我妈说游戏厅是会吃人的老虎,咱们别去了,我们马上高三了。”

    朱沪看着朴京挣扎的样子笑出了声:“别担心,不是百货公司后面那家,那家游戏厅里全是二流子和坏人,不正规,我带你去的那个是新开的,就在派出所旁边,没有那些蛇虫鼠蚁不是玩街机或者老虎机,那个没劲,还容易上瘾,我带你去玩的这家是日本进口的赛车游戏机,坐在上面就像真的开车一样,玩这个还要排队呢,现在刚好是饭点,我想人会少些。”

    去游戏厅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又是进口,还是日本进口,这个和中国有深仇大恨的国家现在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他们以弹丸之地便被称之为亚洲唯一的发达国家,但是朴京觉得日本进口的一切东西都是那么迷人,任天堂的fc游戏机,gameboy掌机,索尼的walkman,甚至还有丰田汽车。

第五章

    这个游戏厅并不像父母所说的那样有吞噬人的街机和赌博用的老虎机,而只有一台有方向盘和排挡杆造型的游戏机,有一个身着校服的高个子正在上面酣畅淋漓的操作着,引来一众围观者的欢呼和鼓舞声,出入这里的学生身着五颜六色的校服学生,他们背着造型别致的书包,大都穿着运动鞋,阿迪达斯的,耐克的,还有彪马的,总之和朱沪一样的配置,朴京见到这样的景象,不禁把书包遮在自己新款的回力鞋上。

    朴京回头看谁拍自己肩膀时候,两个写有23和24号的塑料牌在眼前晃动,原来是朱沪,他剧烈的摇晃着这两个塑料牌,上面除了号码,还写着10元的字样,他说道:“我买了两个号,有你的,等着叫号吧,别说我不关照你,刚才我跟你说的家里的秘密不能对任何人说哦。”

    “咱俩啥关系,这秘密算是咽在我肚子里了。”

    朴京说着要去夺塑料牌。

    朱沪把手收了回来,表情严肃的说道:“这可不算,你得发誓,毒一点的。”

    朴京随口来了句:“我要是把这秘密说出去,我就去不了公派留学!”

    “口气不小,不过这也太虚了。换别的。”

    “我就不换。”

    两人开始在游戏厅里打闹。打闹累了在等赛车游戏机的间隙他们玩起了投篮机,这样的新鲜玩意引起了他们的极大兴趣,他俩篮球爱好者,现在体育课基本陷于停滞的状态下,投篮机极大的满足了他们。乔丹是他们共同的偶像,nba的消息只有中央五台有,不时的会穿插一些乔丹的片段,乔丹的扣篮和过人让他们感觉到英雄甚至是神的的存在,朴京现在才明白。原来不用上战场,也能成为人们心目中的英雄,他们生硬的模仿乔丹等一众nba球星的动作,甚至会照着报纸或者海报上的图片来做动作。

    “嘿,到我了,走吧。”

    气喘吁吁的朱沪提醒还在沉迷于自己的篮球世界的朴京。

    朱沪显然是经常操练,所以开起赛车起来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他几乎不会碰到路边的护栏,急转弯和也是应付自如,引得周围的学生们赞叹和欢呼。朴京看着朱沪俨然一副赛车手的样子,这给了朴京压力,他从来没有玩过这样的高级货,要是双手脱离自行车把他倒是得心应手,现在让他玩赛车游戏的时候,他既兴奋又紧张。开始的时候,他总是把握不好转向,要么过度转弯,要么转弯不足,磕磕碰碰让围观的学生发出了嘲讽的声音越来越大。

    “这家伙可真会浪费钱,10元5分钟,就这么浪费了。”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第一次玩这个。”

    “真是着急!”

    周围的非议刺激到了朴京,他开始找到一些窍门,竟然开始疾驰起来,非议声开始慢慢变小。

    这时候,进入状态的朴京浑然不知嗡嗡的声音又开始起来,他快要到终点了,他的记录只比朱沪慢一点。

    一个不属于这里的身影进入到游戏厅造成了学生们的嗡嗡声,她还系着围腰,明显是从家里的厨房放下锅铲赶来的。

    那身影在游戏厅的各个角落焦急的搜寻,她直接略过了一进门的赛车游戏机,她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能够有这样的能耐去玩那样在她看来复杂无比的游戏机。她甚至一直在骗自己儿子不会来这样的地方,她还在想儿子应该还在某个书店看书。

    她焦急的脚步在游戏厅一直徘徊,她搜寻了每一个角落,只剩人群围观的赛车游戏机了。

    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还是出现了,她极力压抑自己的焦虑、失望和愤怒,她不想儿子当着这么多人被羞辱,她作了一个深呼吸,冷冷的说道:“回家!”

    专注于自己赛车世界的朴京怎么能听见母亲的呼唤,他最终还是沦陷于母亲所说的龙潭虎穴,游戏机里模拟出的世界就是他的全世界,最后他不但超过了朱沪的记录,还打破这辆赛车游戏机运营以来的的最高记录,人群大都表现出惊讶,一是惊讶于这个穿回力鞋的毛头小子竟然秒杀一众长期混迹于游戏厅的老手,二是惊讶于这个气愤的阿姨的出现。

    朱沪赶忙上前说:“阿姨,我是朴京同学,这个游戏厅旁边就是派出所,不是玩赌博老虎机的。”

    “小朱对吧,小朴家里有点事要处理,我来找他回家。”

    左梅极力克制自己的焦虑,她不想要让朴京在同学面前丢脸,她直接拉着脸色煞白的朴京去到门口,指着自行车说:“你骑车快,快去医院,你爸受伤住院啦!”

    朴京载着母亲在街道上疾驰起来,去人民医院的路并不远,但他却觉得任凭骑得再快,也是漫长的。左梅一直在后座急促的说:“慢点,慢点。”朴京还是按捺不住由心脏传导到大腿的劲,他心里一直在默念老朴不能出事,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啊。

    母子二人站在朴建勇面前的时候,他一脸惊讶,他以为除了厂里的人家里并不知道这件事,为了完成车间的任务指标,他在接了朴京从学校打来的电话后就去车间忙活了,厂里新进的日本全自动机床的操作只有一个技术员会,朴建勇看不惯那个年轻技术员的趾高气昂,为了不受制于人,他经常偷偷的到车间尝试操作机床。

    “别担心,没事的,可能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只是这段时间可能会没工资。”

    朴建勇说着,一脸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左梅一脸气愤和失望,把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x光片扔在了床上,她颤抖着说:“别再骗我了,副厂长说了,你的整个右脚粉碎性骨折,今后就瘸了。”

    “我这把岁数真是该知天命了,哎,怨自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朴建勇脆弱的伪装瞬间被戳破,他的眼睛里立刻充满失落和自责,他太想要掌握那个即将要取代工人们的机床,他充满强烈的危机感,一方面催促儿子一定要考上大学,一方面自己开始用蚂蚁啃骨头的方式在学习,他开始找来曾经的英文字典一个字一个字的查那些机床的说明书,为了吃透机床的操作界面,他甚至买来日文字典,在车间学习起来。

    不出五分钟,朴建勇就把他受伤的经过完全交代了,他用日文字典翻译操作界面,误操作机床,把右脚卷了进去,万幸的是他还记得红色的紧急停止按钮,避免了进一步的伤害。

    父亲现在整个肩膀都是低垂状态,他嘴上虽然尽量安慰母子俩,字里行间实际上都是深深的自责,现在他的工资也停了,还被厂里调查,支撑他谈笑风声的,恐怕只有男人的责任了。朴京突然觉得父亲身躯的伟岸,他多数时候总觉得父亲执拗得不可理喻,

    现在却开始佩服父亲的百折不挠。

    见母子俩坐在病床前一言不发,朴建勇从儿子那找切入点:“和朱沪去哪了?”

    朴京不准备对父亲隐瞒什么,直接说:“我们去吃了肯德基,然后去了派出所旁边的游戏厅。”

    朴建勇并没有生气,而是叹了一口气后说:“这岁数的年轻人总是躁动不安,我入党之前也这样,喜欢看人打群架,书包里背刺刀,跟着军区大院的坏孩子混,但不知道哪天就突然懂事了,不混了,还入了党,靠细心肯吃苦进了零件厂。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混日子就是把自己给费了,以前的那些坏孩子后来要么进监狱,要么没工作整日瞎混。”

    朴建勇说出了一段连左梅都不知道的历史,左梅不禁为止侧目。父亲的亲身经历给朴京很大的触动,混日子是什么?在父辈的时代,跟着坏孩子,不上学就是混日子,而现在玩游戏,不学习就是混日子,父亲的话他给心里的灼痛感比吃几顿尺子做的辣椒炒肉还要强烈。

    “朱沪带你去的吗?”

    “是的。”

    “你不能和他比,他家里比我家条件优越太多,我不是反对你和这样的人做朋友,至少人家学习好,你呢,以为自己物理考了个85就开始沾沾自喜了?”

    朴京决绝的说:“我以后绝不再和他出去玩了。”

第六章

    厂里的动作越来越大,这和即将落幕的海湾战争形成了鲜明对比,海湾战争平稳结束,而厂里新的躁动又开始了,楼下的大爷大妈们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国有企业即将改制,将会对汽车零件厂进行分拆改革。“淘汰落后产能”这样的词从文化程度不高的大爷大妈嘴里冒出来的时候,给人一种惊艳的感觉。朴建勇由于在家养伤,楼下讨论国家大事的声音不绝于耳,渐渐的他开始嘲讽楼下的大妈不懂国家政策,说他们没有信仰,但是当他看见报纸上关于国企改革铺天盖地消息的时候,他又陷入了深深的恐慌,左梅把报纸拿回来的时候他总是第一时间夺过来看。

    “煮米了吗?”

    左梅说着,把报纸放在沙发上。

    “哎哟,我这记性,光顾着看书了,忘了这么重要吗事!我给你赔不是。”

    朴建勇说完,忙着起身,准备去厨房。

    左梅摇着头说:“你爷俩可真把我当丫鬟使唤了,都拿看书来搪塞我,算了,有馒头,今天吃馒头吧。”

    “听你的,你是书记。”

    “来厨房拣菜。”

    进了厨房没多久,两人就开始嘀嘀咕咕在厨房说起话来,这引起了朴京的极大好奇,平日父母商量事总是在客厅里商量,现在开始有意躲避自己。他悄悄靠近厨房偷听起来。

    “方案出来了,零件厂要并入汽车公司,成为汽车公司的下属。汽车公司将会派人来接手,都是些专业的高材生,我们这些初级工人恐怕要下岗。”

    左梅的声音虽然小,但却显得格外平静。

    “下岗!?这可是拥有30年历史的国有零件厂啊!并什么公司?成为资本主义公司的走狗?痛心!我们还要下岗?”

    朴建勇显然已经提前做好了接受坏消息的准备,但他没想到竟是这么坏的消息,他极力压抑震惊和愤怒,他快要压不住声音了。

    左梅低沉的说:“小点声,别瞎说,汽车公司也是响当当的国企,只是叫法不同,瞎扯什么资本主义走狗,你当现在还在*****呢!我真后悔这么快告诉你,我话撂这了,你可别影响儿子学习,他还有一年就高考了,这个事得和儿子从长计议,要不然会影响到他的心情。”

    朴京本来想要向家里要钱买一双新球鞋,现在听而却步了,他明白,家里将会出现严重的经济危机,他总听政治老师念叨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总会出现周期性的经济危机,那是因为资本家的贪婪而无止境的扩充生产而导致过剩而产生的,现在他的这个社会主义小家庭也即将面临严重的经济危机,他想,市场经济会出现金融危机,计划经济又何尝不会呢?这个家庭凡事都用账本进行计划,却出现了他们意料不到的危机。

    朴建勇焦急的把小板凳拖近左梅,发出吱吱声,他说道:“你怎么就一定不着急?这可真不像你,从前你对厂里的事都特别敏感。要不然我托人带点牛腊肉和香肠去找厂长疏通疏通,把我们留下。”

    左梅依然平静的说:“算了吧,党员同志,这已经违反原则了,上次你弄伤脚的事厂长只免去你车间主任,没处理你就知足了,再说,我们分到房子,不好再和组织讲条件了。”

    “就这么等死?”朴京听见父亲把菜摔在地上的声音,他接着说:“现在儿子的成绩我看能上大学,未来大学的学费可不是个小数目,这可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去街上乞讨吧。”朴建勇已经深深的绝望,他的脚有严重的伤,已经被归类为伤残人士,是必定要下岗的,他垂下肩膀,有气无力的说:“你能留下吗?就算打杂也行,我想他们会留些情面给我爸这个副厂长的。”

    左梅的声音虽然低沉,但是却异常坚定:“万事得靠自己!厂里有两个方案,一个是一次性的安置费一万五元,二个是每个月一百元的最低生活补助。我早就想过这零件厂不是长久之地,我奉劝你选的一次性一万五千元的安置费,那些个体户给孩子的零花钱都比你我的工资还高了,在附近大兴土木的时候,我就觉得机会来了,我已经想好了,我俩做个煎饼摊子,就在附近摆。”

    左梅的宏图大业就此展开,朴建勇觉得愈发失落,虽然家里的经济大权掌握在左梅手里,但是他的月收入比左梅高一百多块钱,他一直视其为男人的尊严,现在让他跟着左梅干,他的自尊心遭到了巨大的打击,他还是说出了曾经他最厌恶的一番话:“我一车间主任注定要吃软饭?”

    左梅感觉到有些突破,便顺势说:“就这么定了,别等厂里主动来找我们,我们主动辞了吧,面子上也过得去,我们这叫顺应时代潮流,自主择业,不止我们工人,连有些有胆识的国家干部都辞职了下海经商了。”

    朴建勇依然不甘心,他又悻悻的说:“你什么时候走到这一步了,真是让我大跌眼镜,这么冒进的想法会从你嘴里说出来,你这思想可太左了,在从前可就是走资派,我们两家人朝前几辈人都是农民,你有那个基因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现在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还什么走资派,左倾……”

    两人聊得正是兴起,已经全然不顾压住声音,朴京已不用偷听,他坐会了书桌前。

    “我没种行了吧,如果赔了,我们全家都完了,我看还是接受每月100元的生活补助吧。”

    父母不是在吵架,而是在辩论,他们文化程度并不高,但却有伶牙俐齿,他们在相互尊重,都在恪守不撕破脸皮的底线。

    多年以来,生活在这样的辩论声中是极其幸福的,楼上的老赵家,每逢周五晚上就吵个没完,两人都是厂里的小领导,生活标准比朴京家里高,却会因为家里的琐事频繁争吵,他们女儿因为他们的争吵经常不回家。楼下的老金家则完全相反,他们整天不说话,但一吵架,老金的老婆就带着孩子回娘家,留下老金一个人在家,半夜还能听见他摔酒瓶子的声音。

    悲欢离合在这个厂里的职工宿舍里反复上演,朴京烦了,也麻木了,他觉得自己家庭和睦的可贵,他愈发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第七章

    铺垫盖地的横幅在大门口挂起来,五颜六色宣传画贴在职工宿舍楼下的宣传栏上。大爷大妈的闲言碎语成真了,朴建勇自己找副厂长试探过口风,有残疾的,年龄达到50岁的均在安置的范围,自从上次去车间擅自操作机床被免去车间主任一职之后,厂里的领导已经对他彻底失望,加上之前厂里已经分配了一套房子给朴家,所以朴建勇已经没有底气再去找厂长说去留的问题。虽然安置通知还没下来,但他已经认命了,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能够去车间上班了,但他依然没去上班,他现在害怕厂里的人看他的眼神,曾经的他在厂里乐于助人,是大家眼里的老好人,现在落难的他,被别人像是苍蝇一样躲着,曾经受过他恩惠的人生怕他去麻烦自己,有的干脆划清界限,本来经常打招呼,现在干脆视而不见,稍微有些人情味的人会用各种方式还人情,塞红包、送腊味这算是好的。最可气的是个别他曾经帮助过的人竟然开始讽刺他活该,左梅因为这个事公开的和那些人吵了不知道多少次。所以朴建勇现在最怕出门,他总是早早出门买菜,默默的承包了大部分家务,他变得沉默寡言,开始喜欢发呆,不再关心朴京的学习,耳边少了唠叨的朴京渐渐不习惯,他开始觉得父亲可怜,他开始怀念曾经挺直身板的父亲。

    零件厂属于央企下属,所以保障比较好,安置方案多样化,灵活就业的还有补助,不算是下岗潮中最惨的。左梅说,得了房子和安置费的朴家应该会知足了,这依然没能触动朴建勇,他依然沉默不语,朴京无法理解父亲对工作的狂热,他开始理解一个党员的信仰,父亲常称自己为手艺人,现在手艺人被一日本机床完败,这恐怕是比脚受伤还要让人痛苦的一件事。向来学习积极的朴建勇在这几个月一来都每碰一下书,在下发安置通知书伊始,朴建勇还经常买菜,现在则只会在家里发呆了。

    晚饭过后,家里依然沉寂,这和下岗潮之前完全是两种景象,父亲总是根据新闻联播的报道跟母子俩“上课”,头几秒还觉得新鲜,到了后面母子俩只能不停的转换话题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左梅打开电视上的新闻联播,里面正在播放深圳交易所成立的新闻,消息称深圳交易所将在7月3日正式开业,朴建勇对这条尖端的消息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左梅见状,便问什么是股票交易所的时候,朴建勇刚想说话,又把话咽了回去,继续沉默。

    “我说,你昨天一天都没出家门,也不出去走走,成天在家里发呆。”

    “脚不太方便,这附近人太多。”

    “你去买瓶醋去,明天我做虾吃,那地不远,就在步行街一期新开的商店,这商店可新鲜了叫什么超级市场。”

    左梅试图把目标说得诱人一些。

    “那更不方便了,我听说里面买东西是自己拿,我一瘸一拐的会被误以为是小偷。”

    朴建勇想尽一切办法推脱,他不想出门,因为这个时候正是厂里的人在宿舍周围散步的时候,现在出去,无疑让他有游街示众的感觉。

    “儿子去,不准去游戏厅。”

    左梅爽快的给了朴京5块钱,意思很明显,父母有话要谈,他可以多玩一会儿再回来,这算是对他这一次期末摸底考的奖励,她并不担心朴建勇去游戏厅,因为在游戏厅旁有一家新开的报刊亭,是左梅的熟人,她会向左梅通风报信。

    刘兴站在自行车棚里,似乎是在等人。见到朴京来的时候,他走了上来,眼神里充满了怯懦和歉意,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刘兴,他眼镜框里的眼睛一直在焦虑的转动,欲言又止。

    “刘兴,难得看见你呀,干什么去?”

    “下来转转,觉得家里闷。”

    “哦,我准备去新开的超市,要一起吗?”

    “不了,等下还得回去看书。”

    “那我走了。”

    朴京已经感觉到异样,刘兴表现得一直很紧张,他一直在用衣服擦手心的汗,他似乎是刻意在等朴京的出现。

    朴京骑上自行车准备出车棚的时候,刘兴说:“朴京,等等。”

    刘兴走了上来,终于把钩在喉结上的刺掏了出来:“你的车胎……是我划破的,对不起,在这个事上,我听候你的发落。”

    涌上朴京心头的不是愤怒,而是震惊,刘兴一直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在学校乐于助人,他竟然是划破自己车胎的凶手,还主动来承认,这着实让朴京不敢相信。

    朴京叹了一口气,平静的说:“你可真厉害,居然承认,说吧,为什么?”

    “为什么”这三个字就像引燃刘兴胸中的秘密炸弹一样,他作了一个深呼吸,像是背书一样用最快的语速把他的话背了出来:“是我爸怂恿我的,起初我是拒绝的,当时我爸喝了酒,他很嫉妒你爸,他说你家分到房,而我家却没有分到,他说这不公平,想要让我给你家一些教训,我不得不承认我当时被我爸怂恿总了这么缺德的事情,我很后悔,有的时候,看见你我就心虚,不敢直视你的眼睛,包括现在。”刘兴果然一直低着头,他又作了一个深呼吸,然后说:“有的时候我甚至会失眠,看书也看不进去,之前会的物理题,现在又不会了。我知道应该站出来,不论你怎么看待我,我实在忍受不了这个秘密藏在我的心里。”

    刘兴一口气说了出来,他如释重负,刚才僵直的身躯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他的眼神不是在祈求朴京的原谅,而是一种自我满足,他的眼睛里充满了长期以来被心魔折磨的后产生的困顿,朴京现在看见的不是一个每次无力测验都不会低于90分的怪胎,而是一个脆弱不堪犯了错误等待审判的孩子。

    “确实没想到是你,更没想到你会来承认这个事,我们家最近挺倒霉的,你爸应该满意了吧。”

    第一次接触到人性最深处的阴暗,朴京还是有些愤怒,他故意讽刺道。

    “你家里的不幸,更让我内疚了,我是背着我爸出来告诉你的,我经常听到他和我妈说‘风水轮流转’这样的话,我心里更不是滋味,我明白我爸从前得到你爸很大的帮助,他的一次事故被你爸扛了下来,要不然你爸现在好歹也是副厂长了,我很抱歉,这是我的真心话。以后有什么事,我会尽量弥补。”

    刘兴很释然,他语出惊人,他并没有假装要问朴京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职工宿舍周围的大爷大妈传播消息的速度堪比广播,厂里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立刻知道,然后七嘴八舌得的传播开来。刘兴对厂里的事的理解程度远远超过了朴京,朴京第一次才明白原来父亲是个这样的人,他不经对父亲肃然起敬,又觉得父亲简直是现代的东郭先生,甚至大有宋襄公之仁的味道。

    “你恐怕是老刘家最后的良心了。”

    朴京故意撂下了一出不痛不痒的话,扬长而去。

    骑车出去没多远,他突然气愤起来。从小学开始,老师们就教育大家要做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四有新人,号召大家学习**互相帮助,但是渐渐的,他发觉周围的人并不像课堂上说得这么美好,有的喜欢耍小聪明的同学竟然能获得老师的青睐,就连老师们也无法完全做到那些他们向学生们提出的要求,大人们总是心事重重,他们还用一些隐晦的言辞在讽刺人心,教育孩子们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第八章

    一万五的双职工安置费需要夫妻双方都签名才能获取,朴建勇拒不再上面签字,这引发了朴建勇和左梅的新一轮战争,楼下的大爷大妈把留厂名单讨论了个七七八八,老刘显然是最幸运的人,他既不是技术工,也不是领导职位,却赫然在留厂名单里,传说他疏通了关系,又耍了一些手段,老刘用分不到房子要挟厂领导,他甚至去市政府闹,软硬兼施之下,厂里把老刘留了下来。曾经乐于助人的朴建勇在这一时期心理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他变得冷漠,话少。导火索便是他不能留厂这件事正式公布,作为厂里曾今的骨干,最善于和别人沟通的人,现在变得一言不发,甚至颓靡起来,他每天呆在家里看电视,为的是等到着关于国企和央企的改革新闻,他幻想着会出现转机,他甚至开始求神拜佛,他幻想着国家对国企的政策有所转变,他幻想着省里、市里对国企职工的态度回到从前,在这一时期,他对私营企业的态度从从前的怀疑再到现在的鄙夷,他甚至认为是私营企业的浪潮造成了现在的下岗潮。

    每当厂里的工作人员拿着一份协议书来让朴建勇和左梅签署的时候,朴建勇总是摆出一副仇视的样子,有一次朴建勇假装把协议签了,却立刻把协议给撕了,这引发了厂里的极度不满,厂里扬言朴建勇如果再有这样的行为,将会考虑取消夫妻俩的安置费。这件事在厂里闹得沸沸扬扬,厂里为了稳定局面,这样的话显然是让那些在留厂名单之外的放弃闹的想法。

    朴京第一次算是切身体会到了语文老师说的“人言可畏”,厂里每一个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待自己一家人,他们和左梅聊天的时候,总会含沙射影的讽刺朴建勇的行为。现在的朴京,才体会到父亲之所以会突然变得沉默寡言的原因,他认为每一个人在这样的议论声中变得沉默。他现在不再和邻里达招呼,他生怕他们会用嫁衣关心的样子来打探他家里的近况,自此,朴京也变得沉默。

    父母吵架的底线开始被逐渐打破。从前不涉及一丁点人身攻击,而现在一上来就是人身攻击,有时候还会摔东西,厂里夫妻吵架的瘟疫在朴家传播开来。

    朴京感觉很压抑,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因为父母在饭后就开始吵架了。

    “为什么不签?你觉得你残了厂里还会要你吗?”

    “我就不签!你一娘们懂什么,我这颗螺丝钉算是钉在这了,你必须和我写联名信到厂长那,我一定得留下!”

    “家里怎么办!全家人得脸都被你丢尽了,你爸的名声都被你糟蹋了!外面的人都说你爸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你可别认为你这样的老好人会得到别人的可怜,从前不会,现在也不会,未来更不会!”

    玻璃杯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朴京为之一颤,就像身上遭受了一记鞭刑一样,他觉得心烦意乱,他下意识的把窗户推开,这才发现原来楼下为了一群人,他们像是看戏一样聆听着朴家的“家庭战争”,他们有的扇着扇子,甚至有人在下面吃西瓜嗑瓜子,他们面带微笑,这是一出比电影院里电影还要精彩的一出戏,这一刻,时间就像精致一样,老刘赫然站在那里,当一众人散开的时候,唯独老刘站在那里,他的眼神里充满得意,刘兴就站在老刘身后,刘心看见了朴京,他们对视了不到两秒,刘兴边低垂下头。老刘家似乎是这出戏最忠实的观众,他们一直期待着老朴家会出什么变故,老刘一直嫉妒左梅和朴建勇是双职工,而自己家里只有一个人在厂里工作,老刘曾经唯一觉得自豪的就是刘兴的成绩一直比朴京好,现在朴京大有迎头赶上之势,这让老刘一直心里不服气,现在老朴家出现这样的变故,让他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朴建勇推开了朴京的房间门喊道:“儿子,跟我走!这家没法呆了。”

    朴京万万没想到最先缴械投降的居然是父亲,要不是父亲一瘸一拐的走进来,他认为这是只有女人才会做出的决定。

    朴京把窗户关起来,一脸惊讶的说:“爸,去哪?”

    “走吧,别管这么多了。”

    走出卧室的朴京看见了一地狼藉,左梅正在默默的扫地上的玻璃碎片,她朝朴京使了一个眼神,示意让他看那个要离家出走的男人,她已经获得了阶段性的胜利,这个玻璃杯就像是男人的自尊心,被摔了个粉碎。现在的他觉得父亲真的老了,他的驼背,他受伤的脚,他印象中那个肩膀挺直了的父亲已经渐行渐远,他觉得心酸,他想要为父亲做些什么,却又觉得手无缚鸡之力。

    炎热的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厂里散步的人群也少了,朴建勇说:“带我去新建的步行街看看。”

    父亲坐在自行车后座,朴京在街道上疾驰起来,就像那天他载着左梅去医院的时候一样,父亲提出去步行街看看似乎在释放一个重要的信号:他开始让步了。

    朴京转头对坐在后座的父亲说:“爸,你知道我的车胎是被谁划破的?”

    朴建勇平静的说:“我知道。”

    朴京放慢了骑行的速度,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说:“是谁这么缺德。”

    “是刘兴,那天我亲眼看到的。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我想一定是他爸怂恿他这么做的,我得给这孩子留个机会,他是个好孩子。”

    “爸,我不理解,他在我们头上做了这样缺德的事情,你竟然还未他说话。”

    “儿子,我像是你这个岁数的时候,我也不理解,但是你爷爷告诉我,以德报怨,这是给自己留条活路,如果以牙还牙,最后吃亏的是自己,如果我让你去把刘兴的车胎也给划了,我想你会恨我的,因为你学会了无止境的复仇,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父亲的话就像是迎面吹来的凉风一样,让他觉得很舒服,只有高中文化的朴建勇竟然能够说出这样有哲理的东西,他暗暗佩服父亲,他自认为自己的文化水平已经远远超过多年前高中毕业的父亲,但自己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疑惑,却总是能在父亲这里找到答案。

    这几乎是这几个月以来朴建勇第一次出远门,朴京觉得很欣慰,他停好车,搀扶着父亲在步行街上新建成的电影院前坐下,父子两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吹着凉风。这是步行街的第一期工程,已经初具规模,在市政府的高度重视之下,这里迅速称为了市里的商业中心,霓虹灯,路灯和厂里街区昏暗的灯光比起来,显得格外耀眼,这些灯光像是高度白酒一样,让人发醉。

    “爸,你能不能不和妈吵架了,真希望你们能回到从前爱辩论的日子。”

    “我不想和你妈吵,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很多时候都让着你妈,可是他的话越说越过分,男人嘛,都是有强烈的自尊心的。”

    “爸,你到底咽不下哪口气?”

    朴京说着,凑近了父亲。

    “这些天,我全想通了,你妈说的对,时代在变化,我们应该顺应潮流的变化,新闻里和报纸上说得好,党员领导干部应该站在时代的最前沿,连党员领导干部都不能身先士卒的去搏杀,你让普通群众作何感想?如果我一个党员带着头闹事,厂里的工作无法开展了,厂里的领导这是站在大局上考虑问题,我曾经犯过不少错误,还能过成现在这样,实在是党的照顾了。”

    朴建勇又摆出开党会的架势,这和他前些天准备闹翻天的架势完全不同,这时候朴建勇拍着朴京的肩膀说:“要说哪口气咽不下,还真有,我真的就不服那些资本主义国家来的机床,他们真的挺先进的,都说社会主义集中力量办大事,为什么我泱泱大国就不能搞出像样点的数控机床?儿子,我算是被这日本机床打败了,我们八年抗战扛下来了,把日本鬼子打跑了,现在他们用他们的随身听、游戏机、机床,甚至是汽车来入侵我们,这我相身为中国人是坚决不同意的,你得好好学习,努力学习先进的科学技术,这是我此身最大的心愿了,我被日本机床欺负的仇能否得报,就看你了。”

    父亲的话像是咏诗一样在朴京耳朵边回荡,他听出了矛盾的意味,刚才他还说不能以怨还怨气,不能陷入复仇的漩涡,现在又开始讲起为他报仇的事情,但他还是被父亲的话深深的打动了,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一个好大学,留学海外,报效祖国。

第九章

    左梅越想越气,本来她准备继续冷战,但是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说道:“真是两头笨猪!自行车在自己眼皮底下能丢了。”

    母亲这样说让朴京想到了一年前倒塌的柏林墙,柏林墙倒下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隔阂也因此消失了,自行车被偷了,就像父亲和母亲之间短暂建立的“柏林墙”倒塌了一样。

    左梅的话让朴建勇皱了皱眉,他一脸无奈的说:“改革开放的春风不止把幸福生活吹来,还把苍蝇蚊子给吹来了,偷儿子自行车的人,不是吃摇头丸的,就是游戏厅里把爸妈钱赌没的二流子。”

    “狗屁!自行车值两百多块呢!你让儿子怎么上学。”

    朴建勇现在甚至还是不相信自己被左梅说服,他支支吾吾的说:“一万五……安置费里挪一些出来,再给儿子买一辆带变速器的,别让孩子受气的,得有些奖励,儿子现在成绩能进班里前十了。”

    这番话着实调足了朴京的胃口,他凑近说:“真的?那可不便宜,听说要四百多块钱呢,如果配置再高一些,比如台湾捷安特的,得七百多块呢……”朴京说着,口水都快流了出来。

    左梅听见这个话,先是愣了一会儿,她斜瞟了一眼朴京然后兴奋的说:“这么说,你这倔驴同意签了?”

    “签就签吧,我今晚和儿子没白去步行街,那里人流量大,你说开煎饼摊子的主意不错,我看成,就是不能朝九晚五,旱涝保收了,我们得早出晚归,自负盈亏了。”

    左梅似乎瞬间忘记了自行车丢失的大事,这两个月来,左梅是第一次坐在朴建勇身边:“这你可说好了,以后你得听我指挥,做生意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得血本无归,我们先做个摊子,以后攒够本,咱们再步行街弄个铺面,准能成。”

    “摊子怎么弄?我算是会画些工程图,我来设计。”

    “不用怎么设计,我早想好了,就用咱俩的自行车的四个轱辘,你出两个轱辘,我出两个轱辘,焊接一下,结实一些,那就算成了,炉子的话用家里不用的蜂窝煤炉子,招牌,得挂我得名字,梅姐煎饼……”

    左梅的另一个宏图再一次展开,她绘声绘色得说了起来,这是一个承载全家人希望的车子,尽管它是用自行车轮子改装的,却是比桑塔纳还要漂亮的车,听着母亲的描述,朴京也觉得那是一个梦幻之车,一辆财富之车。

    朴建勇彻底听呆了,他未曾想过自己的妻子能有这样的能耐,这样的计划堪比厂里的新零件的生产计划。

    “妈,我的自行车呢?”

    “儿子,自行车得买,但不能超过三百块,买个普通得了,什么台湾捷安特,别说得跟台湾不是中国的一个省似的,我看还是永久强。”

    这天晚上,朴京丢了一辆自行车,他却觉得很高兴,自行车就像是柏林墙,把父亲最后一点对市场经济的怀疑彻底打消了,虽然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但是隔膜的化解依然激动人心,母亲就像是柏林墙一边的联邦德国,而父亲就像是柏林墙另一侧的民主德国。

    第二天一大早,朴家夫妻俩在众目睽睽之下手拉手去财务科签署了安置协议,去银行办理了手续。中午饭刚吃完饭,朴建勇连夜设计出的图纸铺在地上,父子俩的“造车计划”就开始了。

    一个闲逛至现场的大爷说:“我说,朴主任,您这是忙啥呢?”

    朴建勇头也不抬的说道:“做一车。”

    那大爷也跟着蹲了下来说,嘲讽道:“拆了自行车做一车?这样的车可没法坐人,搞不好还违法呢。”

    “咱这车稳当,两个轮子的可比不上,我这脚有问题,四个轮子就稳了,再说了,下岗了可别闲着,不然就只能在这院子里瞎转悠。”

    一向和气得父亲显然是用讽刺的方式礼貌的让大爷离开,那大爷一听这样的话,立刻脸色突变起身离开了。

    实际上,围观父子俩造车的人不止那位大爷,人们趴在窗台上,有的人则驻足观看,他们不清楚朴家这一波三折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他们在等待另一出戏的开始,就像看电视连续剧一样,他们认为一向和睦的朴家吵架是悲剧的开始,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朴家在一夜之间竟然解决了瘟疫一样的吵架问题,现在他们的“造车工程”更是牵动了整个职工宿舍的人心,他们期待另一出好戏的开始。

    “爸,这些人像是进动物园看猴一样看我们爷俩,这活没法干了。”

    朴京说着,把手中的钢锯扔在地上,站了起来,他虽然看不见那些眼睛在盯着他们,但是他能感觉到这些眼睛在盯着他们,这样的感觉并不好。

    “嗨,别管这些人,他们是在嫉妒我们有事做呢,我们俩恐怕是厂里唯一能够在下岗潮里积极的人了。我们这叫积极响应国家的下岗工人自主择业政策呢,儿子我告诉你,未来还会有这么多人盯着咱家,这只是开始,你得适应。”

    朴京感觉到那个肩膀挺拔的父亲又回来了,他一会儿踉踉跄跄的去比对图纸,一会儿去工具盒里拿工具,他尽量像打造一个工艺品一样去打造这辆梦幻之车,浑然不顾周围人的眼睛和非议。

    左梅去再就业培训中心学习关于煎饼的技术,每天的培训课只有短短的两小时,但是左梅回家之后,总是反复试验,反复改进,家里这星期的早中晚三顿只有一个菜煎饼,头几天,一家人觉得吃起来挺新鲜,但是到了第四天,朴京和朴建勇强烈的要求吃些米饭或者面条什么的,但是被左梅拒绝了,她把父子俩当成了实验平台,其实上,左梅的不懈努力已经让煎饼的味道比培训班交的好很多,但是她依然不满足,她敏锐得嗅到了竞争的味道,左梅说,参加培训班的不止她一个人,意味着未来的竞争对手会很多,她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的煎饼变得独特,好在步行街琳琅满目的小吃中立足。

第十章

    家里给朴京买了一辆自行车,是二手的永久,朴京的捷安特赛车梦至此破灭,不止这样,这辆自行车并不是朴京的个人专属,而是属于家庭公用,父母的两辆自行车已经完全拆解,成为了煎饼车的各个结构件,朴京称两辆曾经的永久自行车消失了,变成煎饼车活着,不过,现在的通勤车就只剩下这辆二手永久自行车。

    “你怎么骑了个羊角把永久来,之前那辆呢?”

    从朴京后面追上来的朱沪说道。

    朴京冷冷的说道:“在步行街丢了。”

    “步行街小偷可多了,你敢把自行车停那,真够心宽的。”

    “这才建起来没半年呢,就这么多小偷,真可怕。”

    “我爸认识个公安局的领导,叫我们小心点,那领导说了,每天在步行街要抓十多个小偷呢。”

    “真是可怕。”

    两人自从朴京在游戏厅被左梅带回去之后就很久没有这样聊天了,朴京一直在躲朱沪,虽然父母忙于生意的准备,没再反复强调不能和朱沪玩,但家里两个大人下岗的状况让他有意识的和朱沪划清界限,为了避免和朱沪碰面,朴京每天提前二十分钟出门去学校背英语,朱沪主动和他说话,他也以各种事由离开。朱沪似乎摸准了朴京到学校时间的改变,这么一开,也无法开脱了。

    朴京骑得越来越快想要超过朱沪,朱沪猛蹬了几脚踏板,追上来说:“我说,这么长时间了,你老躲我干嘛?”

    “没有躲你,这不跟你好好说话的嘛,只是离高考越来越近了,大家还是以学习为重。”

    “我现在不去游戏厅了,我天天都回家,不过是我妈让我回去,主要是我妈让我盯着我爸,我妈说现在我爸夜不归宿的情况越来越多了,我妈甚至让我偷偷跟踪他,我真的看见他和一个女人手拉手在街上走,我没敢跟下去……”

    朱沪说这些的时候,声音是颤抖的。朴京冷冷的说:“这是你的家事,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朱沪沉默了,朴京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副没睡好的样子。他的眼睛充满了被家庭矛盾折磨的疲惫,他的额头冒着虚汗,很想找人倾诉的样子,他不可能找他妈倾诉,因为他妈已经自顾不暇,他更不可能找他爸倾诉,因为他爸是始作俑者。

    不知不觉中,他们默而不语的坐在了教室,朴京很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针对朱沪的家事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别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样的话不但毫无作用,而且显得很突兀,大人之间的战争同样让他困惑。

    今天上午第三节课是体育课,班长却在第二节课下课前通知换成了数学课,这已经成了老师之间的默契,高考不考体育,数学是三大主科之一,必须分出主次,体育课虽然还在课程表上,却已经成为众考试科目老师争相围猎的对象,语文课让位于知识点纷繁复杂的英语课和数学课,物理课是理科综合里的大哥,化学和生物必须得作出让步,语文老师要是得到别的省的模拟卷什么的,必须向其他老师讨要之前被让出的体育课,这样一来,体育老师倒是落得个清闲,成天在办公室里看报纸,喝茶,工资也没比这些主科老师低多少,一时之间,高中体育老师竟然成了肥差,学校老师之间传言,高中体育老师是所有师范生的梦想。

    上课前,体育老师在门口和数学老师聊着什么,体育老师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而学生们则愁眉苦脸,他们明白体育老师这么高兴准没好事。

    朱沪转过来对朴京说:“嘿,我爸早就打探过,咱体育老师是市教育局局长的亲戚,真是个肥差,也别让我建设祖国了,以后能干这差事我也知足了。”

    “别贫,体育老师得是体校生,你这么胖,恐怕难进去吧。”

    朴京还是没能忍住不和朱沪说话,体育课被占用,不能打篮球让他很郁闷,高二下学期以来,他感觉自己就是生产线上的标准化产品,试卷是机床,把自己磨来磨去,磨成了这帮死气沉沉的样子,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成为自己曾经讽刺的机器,一个做题的机器。

    “数学课越来越难了,我现在有些跟不上了特别是标准差和方差这一块,真到高考的时候可别考这个,不然我得玩完。”

    “没看数学老师发的数学试卷吗?上面就有这方面的题,老师说出题人鸡贼得很,一个知识点要是高考两三年不考,后面考到的几率很大。”

    后面两个女同学的讨论让朴京感觉到压力,雄心壮志在压力面前原来如此脆弱,他感觉之前和父亲一起在步行街的时候暗暗发的誓已经成了笑话,现在的数学课需要提前做好预习才能听懂老师在说什么,有时候即便预习也不一定能够听懂。

    上课铃已经响了,但数学老师还是没进来,朱沪转过来说:“”我说,你爸的大学老师同学寄数学资料来没?

    “已经很久没联系了,我爸妈最近很忙,没空处理这些事了。”

    朴京说的是真话,父母下岗之后对朴京的学习关注程度越来越低,只是在吃饭的时候例行问一下。

    朱沪失望的说:“这下惨了,没了秘籍,我们怎么练神功呢?”

    和大家预想的一样,体育老师笑的合不拢嘴果然没什么好事。这个学期的体育课被完全“收编”了,课程表依然不变,依然有体育课,但就是这样被**裸占用了,当老师宣布这一消息的时候,全班哗然,数学老师似乎早就预料到这样的局面,,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一个好大学意味什么?最好的课堂和图书馆,也有最好的体育课,最好的体育馆,好大学我去过,他们那才叫上体育课呢!篮球场,室内的,木地板,不晒,还有游泳馆,那泳池的水,蓝的,还大。所以说,同学们,现在体育课,没意义。大家现在最需要锻炼的,只有脑子,一个能够坦然应对高考的脑子,这是决定未来大家能不能上好大学的体育课的关键……“

    数学老师的话让全班哑然,学生们根本无力反驳,自从恢复高考这十多年来,好大学得天独厚的得到了许多好资源,这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数学老师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成功的化解了可以称之为哗变的矛盾,就像把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学公式化成一副美丽的图形一样,这一招屡试不爽。

    接下来的课还是跟大家想像的一样听不懂,这就是数学课,美好理想和残酷现实的双重感受,只要是讲非数学的,那都是美好的理想,只要讲关于数学的,那全是残酷的现实。

第十一章

    数学课后,朱沪和朴京站在走到上发呆,刘兴走过来说:“这是我总结的数学知识要点,我去本地大学那买了一本二手的数学书,看了一些,挺有帮助,原来高中数学可以这么学,这是特地为你准备的,你可以看看,应该有用。”

    平时不爱说话的刘兴居然有这么一出,在朴京和朱沪看来着实是晴天霹雳头一遭,朴京愣了一会儿,故意装出一脸不耐烦的说:“不用,我自己能行。”他心里却想,这家伙可真是好学,竟然学起大学数学了。

    朱沪感觉到空气在凝固,见状把刘兴递上来的本子借助,说道:“我替朴京收下了,谢谢啊。”

    朴京对朱沪的冒失有些愠怒,刘兴离开后,朴京说:“你别看刘兴整天不说话,其实这家伙……”朴京本想把刘兴划破自己车胎的事告诉朱沪,但他还是止住了,父亲的教诲像是肚子里的虫一样把话拉了回去。

    朱沪一脸期待,他以为朴京有什么关于刘兴的秘密要说,可朴京却说:“这家伙总是无事献殷勤,准没什么是好事。”

    “也许你爸是他爸的领导,想巴结你呢?”

    朴京听见这个消息并没有打算隐瞒什么,父亲告诉过他,对家里双职工下岗的事要直言不讳,否则只能欲盖弥彰,更让别人看不起,所以朴京平静的说:“我爸妈都下岗了,刘兴他爸则被留在了厂里,准备并入新的公司。”

    “你爸妈都下岗了,可你家里却很和睦,真让人羡慕,我宁愿我爸没什么钱,家里人能一起吃饭。”

    朱沪说心里话的时候从来不避讳什么,他此举很多时候会伤害到别人,却浑然不知,他认为朴京是他唯一的朋友,朋友之间应该能接受直白的表示,他认为朴京父母下岗算不上什么事,家里人不能坐一桌吃饭才算大事。

    朴京听见朱沪说“你爸妈都下岗”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还是不舒服,他瞪了一眼朱沪,摇着头说:“知足吧你,你可是全校最有钱的学生了,还羡慕我?你真是没过过苦日子。”

    “你跟我去趟我家,看看我的苦日子,否则刘兴给的本子我不给你了。”

    “你拿去吧,我不要。”

    朱沪假装生气的说:“亏我之前还借你walkmen和耐克鞋,请你吃肯德基,你这么对朋友。”

    吃人最短,拿人手短,每当朱沪祭出这一招的时候,朴京就毫无还击之力,所以朱沪还是和朱沪去了他家。

    朱沪他妈的眼睛事中的,显然是刚刚哭过,他家有两层楼,很多房间,家具装修和朴京家里的比起来简直就是皇宫,朱沪他妈对同学的到来很冷淡,只是冷冷的打了声招呼,给朱沪一些钱,让他俩到外面吃。

    “看见了吧,这就是我家,在家里呆着可真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我不知道有钱人在想什么?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尽用来吵架了,我说,我们到底去哪?我可不去游戏厅了。”

    “我早不去了,没什么意思,我带你去吃牛排套餐。”

    牛排套餐,朴京开始好奇起来,在他的印象里英语课本里有个单词叫beefsteak,正是牛排的意思,他从未见过牛排长什么样,他更具字面意思理解,牛排可能事牛排骨的意思。

    朱沪说的那家西餐厅就在朴京家附近的步行街,路过朴京家的时候,朴京特地和住到家里打了声招呼才去,还拿到了两个左梅做的煎饼。

    “别说,你妈做的这煎饼还真不错,以后我的早点我找你妈定了,每个月除去周末,五十块钱应该够了,多的就算你的跑腿费,够意思了吧?”

    朱沪说着,递给朴京一张五十块钱。

    朴京爽快的收下了钱,说道:“成,穷人家的孩子得多为家里考虑。”

    这家西餐厅得桌子不像别得餐馆一样,很小,服务员见到事两高中生来得时候,起初不想打理,可当朱沪掏出五张一百块钱当扇子扇得时候,服务员还是让他们坐了下来,更为重要的是,朱沪提前接了账。

    “嘿,你说这老外吃饭可真够小气的,用这么小的桌子。”

    “我看我爸从那纽约人那弄来的录像带,老外都这么吃,他们不像我们吃饭,一大桌子菜,他们就一人一盘肉,用刀切着吃。”

    “只吃肉,没馒头或者面条米饭什么的?”

    “入乡随俗吧,就这么吃一顿,去吃肯德基的时候,也净吃肉,也没见你这么多的废话,再说了,刚才不是吃了煎饼嘛。”

    牛排套餐上来的时候滋滋冒油的声音吓了朴京一跳,而朱沪则很从容的用方巾挡住了,显然他是吃牛排套餐的老手。当朴京学着朱沪拿起方巾的时候,突然说:“朱沪……我看你你爸和我们的音乐老师进来了。”

    朱沪和朴京坐的为之是一个视角盲区,进店的顾客不容易发现这里有座。朱沪并没有回头,而是怔在那,他花了一百二十八块是来这消解郁闷的,他未曾想过烦恼会这么快找上门。朱沪迅速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傻瓜相机,递给朴京,颤抖着说:“帮我拍,嗯这里就行,我已经开机了。”

    接过相机,朴京这一刻觉得自己就是间谍,就像报纸上说的民主德国的史塔西秘密警察一样,用照片、录音等多种方式监视普通民众的生活,他犹豫了,如果真的记录下这些照片,那音乐老师清白就被彻底毁了,这些照片一旦被记录在胶片上,那朱沪家将会陷入无止境的家庭战争中,未来朱沪一家可能会因为矛盾的不可调和而发生血案,他之所这么想象的原因是这样的事在厂里不止发生过一次,他听大爷大妈们说派出所只要来厂里一次,必定是为了处理家庭纷争引发的血案。

    朴京把相机放下说:“不要了,这不好,我们吃完悄悄走吧。”

    朱沪坚定的说:“不行,作为朋友,你必须帮我这个忙。”

    就这样,朴京当了一回间谍,在这个隐蔽的位置,他用傻瓜相机把音乐老师和朱沪他爸的亲密行为记录了下来,从他们的举止来看,他们真的是情人关系,音乐老师刚好22岁,而朱沪他爸45岁,朴京不清楚为何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音乐老师会成为朱沪他爸的情人,朴京更不清楚朱沪他爸这样大腹便便的男人除了有钱还有什么美丽去吸引音乐老师这样年轻漂亮的女人,曾几何时,朱沪向朴京透露音乐老师就是他的梦中情人,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天给朱沪家开的玩笑,朱沪的梦中情人正在和自己父亲厮混在一起,梦中情人真的成了情人,不过是自己父亲的情人,朱沪宫殿一样的家,就像是一座真正的宫殿一样,皇帝喜欢上太子妃。

    朴京和朱沪去洗照片的时候,他亲眼见到朱沪愤怒的咬牙切齿,相馆并不知道这两个毛孩让他们洗这些品质低劣的照片的目的是什么,当朱沪正式看到照片的时候,朝电线杆猛打了几拳,鲜血直流,还骨折了,朴京不知道这几拳的真正含义,朱沪是愤恨音乐老师让自己的家庭破裂,还是愤恨父亲毁灭了自己对梦中情人的美好想像,朱沪由于手骨折,所以无法参加期末考试,不过他依然当朴京是朋友,总是来找朴京玩,似乎在朴京这里,朱沪才能找到慰藉,有的时候,朱沪会拥抱朴京,那不像是男人间的拥抱,更像是情侣间的拥抱,朱沪甚至会拉住朴京的手,就像情人一样。

    朱沪启发左梅的早点生意让梅姐煎饼渐渐的火了起来,托朴京买早点的同学越来越多,后来朴京忙不过来,则由朴京的父亲负责运送煎饼,朴京并不觉得父亲一瘸一拐的卖早点给同学丢脸,因为他看见那个肩膀挺直的父亲又回来了,现在左梅还没正式到步行街摆摊,却每天有了近五十元的收入,这已经超过了过去夫妻两在工厂时的月收入,为了奖励启发她卖早点给学生的朱沪,左梅让朴京给朱沪免费带了一个月的早点。

第十三章

    工厂并入汽车公司在高考前一个月完成,本以为进入大企业后就能坐拥旱涝保收的铁饭碗的职工们,突然发现,自己的工资也像铁饭碗一样被固定了,他们在并入新的汽车公司之后,只能干一些打扫卫生等打杂的粗活,不能再去车间了,曾经的车间已经成了全自动车间的第一批试点单位,能进车间的,都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必须懂英文和日文,还必须懂电路和机械原理,大学生们的月收入达到了史无前例的八百,而曾经的留厂职工的工资被压缩到了一百五十元,比之前零件厂独立的时候的工资还要低,就这样,留厂职工中的一员刘兴他爸老刘再一次闹了起来。

    老刘组织了留厂职工到市政府前静坐,拉横幅要求加工资,政府领导和他们沟通的时候,刘兴他爸提出工资涨到和大学生一样八百元的要求,这显然是不可能是,这是只有高级技术人员和领导层才能达到的,老刘只有初中文化,已无晋升可能,他们静坐的时候,被警察列为重点管控和上访防范人员。

    由于老刘在静坐期间,属于旷工,所以被断了工资,其他本来跟随老刘的职工也陆续接受了每月加三十元工资的要求,但老刘依然坚决不同意,坚持每天到市政府门前拉横幅静坐,所以刘兴需要靠捡废品来贴补家用,朴京时常能够见到刘兴独自一人在学校捡空瓶子和纸板,离高考越来越近,刘兴的话变得越来越少,老刘在市政府静坐的新闻上了电视台,这样的情景就像当初朴建勇为了留在厂里和厂里闹一样。

    “你说刘兴他爸图个啥?”

    “我看他吃国家饭吃惯了,真要靠本事的时候拿不出本事,只能这样瞎闹。”

    “刘兴都要高考了,他还这么闹,也不怕影响儿子的前程。”

    “只能怪曾经的零件厂太好,给惯坏了,曾经他这么一闹,就留厂了,你说你现在到人家人才辈出的大公司里闹,凭什么?人家都依章办事了,还这么闹,真不像话。”

    “最可笑的是,大多数人在加工资之后都知足了,就老刘不服,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两个大爷在聊这些的时候,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没看见,浑然不顾在不远处捆纸皮的刘兴,他们已经早早的就确认了老刘去市政府静坐去了才敢在院子里聊这个话题,更讽刺的是他们每说一句,就装出看看周围的样子,就把刘兴当空气一样。不知道刘兴哪来的心理素质,竟然平静的捆着纸皮,就好像没听见两个大爷的聊天内容一样,还有一周就高考了,刘兴在院子里听这样的聊天足足听了两个月。

    左梅在阳台上把最后一件洗好的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晾好便进屋说:“刘兴这孩子也真能忍的,都快对着耳朵说了,还这么淡定,这点可一点也不像老刘。”

    朴建勇稀里哗啦的在翻报纸,露出头说:“我从前和厂里闹去留的时候不也这样嘛,我表面上很平静,可却想抽这些背后说我的人几个大嘴巴!”

    左梅摇着头说:“还是你识时务,这老刘凡事争强好斗得很,可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形势,什么都得靠技术,他显然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所以得靠会闹那本事。”

    朴京帮母亲晒衣服的时候听见和看见了楼下的一切。现在是下岗潮的最高峰,他觉得家里有这样聪明的母亲是幸运的,老刘是个幸运儿,朴京不清楚为何幸运儿还要去进行在他看来像是罢工一样的活动,社会主义的下岗潮让朴京联想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罢工潮,老师说过,资本主义国家的工厂会罢工,火车站会罢工,机场也会罢工,他不明白这些资本主义社会国家的工人为什么会这么喜欢罢工,他甚至联想到老刘是不是受到了资本主义社会罢工思想的熏陶,朴京认为这是危险和错误的,社会主义的工人不应该丢社会主义的脸。

    步行街的第二期工程已经完工,人流量越来越大,不单有本市的市民,还有许多外地的游客,本市的步行街甚至上了中央一台的新闻,和这些新建的房子比起来,老零件厂,八三年建起来的职工宿舍已经显得很老旧,在步行街的带动下,厂里很多下岗职工都做起了生意。

    院子里充斥着大大小小的摊车,平日各家的摊车每天早上就在院子里发出隆隆的声音,而今天却没有,因为今天是高考是第一天。

    已经习惯了机械重复考试的朴京在考试之前觉得自己真的会像个机器一样去做题,但是真正看见神圣的高考试题的时候还是深深的被震撼了,当她看见众多的考生和自己一样在奋笔疾书的时候,还是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在朴京高考的这些天里,家里的生意彻底的停了,就连煎饼的准备工作也没做了,朴建勇和左梅期待着儿子高考结束,左梅偷偷买了一辆捷安特赛车,在高考的最后一天下午把自行车摆在了朴京的卧室,父母对朴京很有信心,因为在最后一次模拟测验中,朴京考了第三,首次超过了刘兴,刘兴这一次竟滑落到了第十名。

    多年以来,朴京的学习都很一般,只能勉强算中下游水平,父母采取多番的在驴子面前拴胡萝卜的措施,都成效不大,唯一刺激这个热爱文科的理科生前进的恐怕只有出国留学了,他在高二醒悟,他没和父母说起过他的这个终极目的,尽管他在遭受压力的时候会让这个目标变得模糊不清,但是只要在电视和报纸上看见童话一般的欧洲,科幻一般的美国的时候,他总能拨开那些造成目标模糊的雾气,让目标重新清晰。

    有的时候,朴京觉得自己的目标很荒谬,参加中国高考就是为了去美国,那为何不直接参加美国高考呢?

    高考给朴京的整体感受就像那天在床上脱个精光,梦见美丽的音乐老师一样,还在床单上留下了不明液体,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行云流水的完成高考,他甚至对自己机械式反应做出来的题完全没有把握,但是他就是觉得做得顺畅。当最后一科考试英语结束的时候,他竟然没有一丁点像其他考生一样兴奋的感觉,说不上开心,却又一种挣脱枷锁的轻松。

    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哄,大吼了一声,让离开考场的考生们在走道上跟着大吼起来,朴京也想跟着吼一嗓子,但是当他张开嘴的时候,竟然失声了,他哭了,吼不出声。

    父母穿上了他们的新衣裳站在考场门口,他们认为这是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自然要盛装出席,左梅和朴建勇看见儿子脸上有泪痕的时候,脸色变得煞白,他们以为儿子考试失利,左梅说道:“怎么啦?儿子,没考好。”

    朴京看见父母这样的时候,赶紧露出了笑容,说道:“我也说不上,感觉做起来很流畅,没遇到什么困难,我这是激动的流泪。”

    在一秒之内,父母的煞白的脸色变成了红润,他们等得就是朴京的这句话。朴京看见母亲鼓掌的时候,双脚竟然离地了,而父亲,竟然也流泪了。

    多年以来,朴京这是第一次见到刚毅的父亲流泪,看见一向难露笑色的母亲这样开心,他同时抱住了父母,再一次流下了泪水。

第十五章

    教室里坐的人并不多,这意味着有许多同学是自动放弃填报志愿的。市一中作为全市最好的高中,是市里出大学生最多的地方,教室里坐着的同学,大都是平日成绩较好的,也有一些本来成绩不错,但是没来填志愿的,大概是放弃了。

    黑板上写着班主任语文老师标准的楷书:填报志愿指导会。久久没有看见黑板,久久没有看见这样的楷书,朴京有些不适应,从进入这个教室第一天起,朴京看到的就是语文老师令人赏心悦目的楷书:新生欢迎会。看见这样的板书的时候,朴京感觉就像回到了三年前,新的教室,新的同学,新的老师。

    朴京看见自己的前桌空空如也,心里也空空的,他在高考前动员大学并没有见到朱沪,大概是没来参加高考了。朴京觉得心里一酸,事实上,朴京虽然和班里的同学关系不错,但真正能称之为朋友的,也只有朱沪,他就像一阵风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高中三年的短暂时间里,无论分班前还是分班后,朱沪都和朴京一个班,没见到成绩稳定在班里前十的朱沪出现,让朴京不免有些失落。

    三年前,也就是1989年,苏联军队宣布从阿富汗撤军,宣告着苏修在阿富汗战争上的全面失败,父亲那年刚好被提拔为车间主任,朴京由于厂里的关系,颤颤巍巍的进了市一中,那时候班里在开学后一个星期里进行了测验,朴京名列54名学生中的第48名,父亲一直宣称要给朴京一顿辣椒炒肉吃,却至今也未吃到。1989年中考前是冷战宣告结束的一年,同时也是新中国成立40周年的一年,那时候的朴京根本不知道中国和世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只知道从上学第一天起,父亲就一直说“靠厂里的关系让你进了全市最好的高中,必须得争气,别让人看不起。”这句话,直到朴京高考前夕。

    看着窗外的父亲和其他家长焦急的站在一起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希望和爱正在包围在这个教室的周围,他拿出书包里的纸和笔,写下了工业大学和道口大学两行字,然后在工业大学上打下了勾。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他在在尝试迅速从自己自私的梦想中脱离出来,他不能就这样让父母提心吊胆。

    这时候,刘兴才进来,作为班上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他理应出现在这里,可是他却是最后一个来的,他气喘吁吁的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紧接着,班主任就进来了。

    “同学们,我先告诉大家志愿如何填写,然后才能让家长进来,志愿卡每人只有一份,不能涂改,志愿卡没有多余的,如果填错了,得到教育局作出书面申请,极其麻烦,希望大家认真仔细得填写……”

    班主任说完,让前面的同学把厚厚的《填报指南》发了下来,这才让家长进来。家长们在外面讨论得意犹未尽,在进教室得时候还在讨论,这时候的教室,瞬间变成了声音嘈杂的菜市场。

    朴建勇坐下来便说:“有主意了吗?”

    朴京说:“我听家里的,我报工业大学吧。”

    朴建勇有些吃惊的说:“坚持了这么多天,就这么认输了?”

    “爸,你看《填报指南》里把工业大学归类为重点大学,我想应该还不错。”

    朴建勇有些失望,他看了看四周,家长们都自以为是的在指导着自己的孩子,大有一副是自己考大学的架势,朴建勇发出不屑的叹气声,把《填报指南》翻到目录后的第一页,放在了朴京面前,说道:“知道为什么道口大学会在第一页吗?”

    “爸,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想通了,我在工业大学一样能够有所作为。”

    “多年以来,我只要看见关于道口大学相关的消息,我就像是浑身触电一般,即便那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即便我去上了道口大学之后自杀,我也不会觉得后悔,我不想你再重走我的路,儿子,报道口大学吧,我支持你,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反复估分的结果都差道口大学5分,真的要冒这个险吗?”

    “我们这辈人就是被安逸和将就给害惨了,我们太害怕冒险,或者说我们中国人曾经就是被安逸和将就给害惨了,曾经的我们为了安逸和将就丢失了国土,甚至连命都不要了,我受够了这样的压抑,我希望你不要再被我们束缚,你不要顾及你妈,她那边我会说服他,你报道口大学吧。”

    一到朴京困惑的时候,父亲总能化身这样的哲理大师,很多时候,他并不像一个工厂的车间主任,更像是一个鲁迅式的历史学家,他说的安逸和将就,的确是绝大多数国人所追求的,但是父亲用他的切身体会告诉朴京,安逸和将就只会自己把自己扼杀,将就上个工业大学?毕业后就能安逸的被分配到国企或者央企当个技术人员?朴京突然醒悟到他的梦想不当是要上道口大学,他还要出国留学,想到这里,他就看着《填报指南》上的道口大学发起呆来。

    他迅速的按照《填报指南》上的代码编号在第一志愿的栏目上填写了道口大学,然后在第二志愿上填写了工业大学,第一个把志愿交了上去,朴建勇没有说一句话,脸上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班主任看见朴京的志愿卡的时候,并没有任何表情,没说一句话。但是家长和学生们却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在朴京回去拿纸和笔的路上,被同学们截住问了起来。朴京只是礼貌的笑了笑,然后和父亲离开了。

    朴京离开的时候,看见刘兴面无表情,呆滞的坐在那里,他就像刚刚经历一场大病一样,脸色煞白,刚才由于剧烈运动而流出的汗水依然头发间流出,在别的同学都在和家长讨论志愿填报的时候,老刘却没有出现,老刘应该是最想在这里出现的人,刘兴是厂里学习最好的一个孩子,也是他和别人谈话时最大的谈资。朴京本想回去和刘兴打个招呼,因为刘兴给朴京的数学笔记对他的数学成绩提高起了很大作用,但朴建勇制止了他,朴建勇告诉朴京,老刘因为上访的时候和市政府工作人员发生冲突,闹出了人命,被拘留了。

第十六章

    “儿子,这么快就回来了?报的哪?”正在厨房准备做饭的左梅听见门响的声音,拿着黄瓜从厨房咚咚的冲了出来。

    “我让他第一志愿报道口大学,第二志愿报工业大学。”

    没等朴京开口,朴建勇便说。

    左梅愤怒的把黄瓜摔在了地上,坐在了沙发上,她指着朴京的卧室门低沉的对朴京说:“你回屋里去。”

    朴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母亲第三次对自己这么说,第一次为的是朴京去市一中的事,朴建勇不想要因为这事去找厂长,因为爷爷一辈子也没求过任何人,不好开口。第二次是父亲不可肯接受厂里的下岗安置协议,加上这次,其中有两次为的是朴京,前两次,在母亲的决策都是正确的,朴京进了市里最好的高中,而家里也顺势下海经商,生意开始有起色,家里的生活条件比之前大为改善,朴京瞬间感觉一盆冰水浇在了父亲编织给他的梦想上,冷得瑟瑟发抖。

    “你回屋里去。”这句话拥有强大的威慑力,听见这句话,如同听见命令一样,朴京只能机械的服从。

    “你怎么就这么没用,叫你看着孩子,你居然让他就这么报了!你说考不上怎么办,还道口大学,你一定是和他说你本来也能上,对吧!”

    “是我让他报的!我觉得我不能再让儿子延续我的悲剧,我觉得我这一生很失败,不能这样毁了儿子。”

    “娶了我很失败吗?我今天算是听到你的真话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强行的把自己的意志灌注给孩子,他是人,不是什么都听你的哈巴狗!”

    “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做失败?你去北京娶了**和富家千金就是成功了?是我破坏你的大好前程了?我给你生个儿子,给你们当丫鬟使唤,你想过吗?白眼狼!”

    父母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大,这套老旧的宿舍的隔音怎么能够抵挡住这样的吵架声,不用推开窗,朴京就能遇见楼下已经有人坐着甚至是端着饭碗在听朴家吵架。

    父母吵架的矛盾核心已经从自己的报志愿问题,转向了这个家庭的组建问题,父母吵到这个份上,朴京竟然觉得有些好笑,这或许是父亲为数不多硬气的时候,在从前大多数时候,在两个回合以内,父亲绝对缴械投降,今天显然是缠斗,这是哽在他们婚姻里的一根鱼刺,父亲曾经放弃去道口大学竟然成了母亲的痛处,这样的逻辑转换实在让数学成绩很好的朴京摸不着头脑,他甚至联想到母亲为何如此嫉恨中国第一大学道口大学,朴京觉得她害怕至亲至爱远离自己而去,他有些理解母亲的坚决了,她并不是不敢冒险,她冒着风险接受了下岗安置,她敢于人先去做会被别人笑话的煎饼生意,她并不害怕风险,她害怕的是亲人的思念。这时候,朴京觉得心里一酸,原来父母吵架的唯一原因就是自己,外边的世界太危险,他们希望自己最后能回家陪在他们身边。

    “我说不动了,不知道你哪来这么多力气,你是厂里合唱团的领唱,我说不过你。”

    客厅里的朴建勇依然不是左梅对手,气喘吁吁的说道。

    左梅对丈夫的溃败依然不依不饶,但语气缓和了一些,不再像叶利钦质问戈尔巴乔夫时那样尖锐,她气喘吁吁的说:“你必须说清楚,你当时是不是打着去北京找相好的主意!我知道你高中毕业的时候,你有个相好,她去了北京!”

    “我发誓,我没有,只是我们都喜欢写诗,志同道合相互交流而已。”

    “我看是情投意合吧,我听说你们经常在一个房间里,是不是交流交流就在床上了,靠你那点小诗,骗得姑娘神魂颠倒的,你当时写给我的诗我现在还留着呢,那些肉麻的话想起来就恶心,我恐怕也是你的欺骗对象吧,你可真会玷污姑娘的清白!”

    “我真是岳飞,你可真是秦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这莫须有的罪名真是几辈子也洗不清。”

    “还莫须有呢,你还岳飞,我还秦桧,可笑,你这酸秀才,我真觉得你可笑。”

    “你敢说你曾经没事跑我家里打扫卫生做饭的事吗?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我那是做好事,你爸帮了我家里,我可不想亏欠别人!”

    左梅说不下去了,听她的声音,就差笑出声了,朴京听后半段这样戏谑的聊天一直在憋着,他已经笑出声,父亲有过相好,父亲会写诗,还写给母亲这样的惊天大秘密在朴京看来丝毫不亚于他看的野史里爆出的一直未归入剑桥五杰的克格勃维克多罗斯柴尔德窃取美国原子弹秘密而让苏联在短短四年之内便拥有了原子弹这样级别的大秘密,父母原来一直在冷战,双方都掌握着对方的秘密,只是朴京在的时候,出于和谐而没有互爆“黑历史”,火药味越来越小,现在竟然有了一些大白兔奶糖的味道,有些温馨甜蜜。

    “出来,屋里那位,偷听你爸妈上瘾了吗?就不表个态?要是没被道口大学录上怎么办!”

    左梅就像有透视眼一样,看见朴京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朴京打开门,试图像擦黑板一样把刚才的笑容擦去,重新在脸上画上严肃,但还是露馅了:“是我爸,让我报的道口大学,我都被您说服了,我准备报工业大学,但我爸跟我说了梦想,我就相信梦想了。”

    “别跟我提你爸,我问你。”

    “这不还有第二志愿嘛,都没录取我复读,下回一定听你的,报工业大学。”

    朴京对重大事务如此敷衍的回答竟然让左梅相信了,复读这样耗费一家人心力和财力的方案并没有引起左梅的反感,左梅的眼神里充满坚毅,父亲挺直的肩膀,母亲坚毅的眼神总能给朴京信心,左梅似乎被说服了,气也消了。

    左梅一边打扫战场,一边说:“大猪,小猪可真是不好伺候,尽和大猪吵架,忘了做饭了,得,今天家里不开伙了,我们出去吃,去吃肯什么?那什么鸡?”

    朴建勇有些想笑,噗嗤着说:“是肯德基。”

    “反正就是些炸鸡呗,让我也尝尝,说不定有新发现,说不定能运用到煎饼上呢。”

    “对,妈里面不止有炸鸡,还有汉堡什么的,说不定妈吃了能来个中西合璧,准火。”

    朴京用新的捷安特赛车载着左梅,朴建勇骑着那辆二手永久自行车,朝市政府旁边新开的肯德基分店驶去。

    高考结束之后,朴京一家很久没有这样的家庭聚会了,夫妻俩早出晚归的忙生意,朴京在高考结束之后长期失眠,长期赖床,朴京就像是得了病一样,现在他感觉大病初愈,浑身清爽。

    刚路过市政府正大门的时候,左梅突然说:“那不是老刘吗?怎么被两个警察搀着。”

    朴京放慢了速度,朴建勇追上来说:“老刘应该是来指认现场。我听厂里保卫科的人说,上次老刘来静坐,一个政府的工作人员来劝说朴老刘的时候,老刘和那人发生了冲突,他用带来的叉子刺破了那政府工作人员的喉咙,那人当场丧命。”

    左梅突然说了一句有些法律专业水准的话:“误杀还是故意杀人。”

    朴建勇说:“很可能是故意杀人,我听说,老刘那天不知道撞了什么邪,拿了把叉子去那,应该是用来吃饭盒里的大块肉,谁都没想到他会激动到拿出叉子来,就这么一刺,故意杀人的行为就成立呀。”

    左梅叹了一口气后说:“人心啊,不能太贪,新公司已经妥协,拿他没办法,同意给他做保洁部主任,工资提到了四百,他还不知足,我看真是中了邪了,刘兴考大学得政治审核,我看悬了。”

    一阵凉风吹来,看见平日刻薄的老刘现在变成了阶下囚,朴京觉得有些惆怅,老刘虽然让刘兴划破了自己的车胎,不但不感谢当年朴建勇扛下他造成的事故,还在背地里说朴家的坏话。但是看见他落得这般境地,朴京一点也没有幸灾乐祸的快感。

    老刘带着的的脚镣在地上摩擦啊发出的异响吸引了周围人的围观,他低垂着头,似乎就像没了魂一样。

第十七章

    等待分数这一段时间太过漫长,好在有零星的奥运会转播消解了朴京的焦虑,美国奥运男子篮球队被称之为dream team,翻译过来就是梦幻球队,那的确很梦幻,nba排得上座次的超级球星都去了,飞人乔丹,魔术师约翰逊,大鸟伯德,大猩猩尤因……他们在场上的时候,对手坐在替补席上的球员拿出相机争相给他们心目中的神拍照,乔丹依然神勇,可以说,他是巴塞罗那最闪耀的巨星。

    朴京白天帮父母去街上摆摊的时候,经常能看见同学成群结队的来逛步行街,步行街上甚至有抬着小旗子的旅行团来关顾梅姐煎饼。步行街不单有小吃一条街,还有时装店,还有一些朴京从来没听说过的外国牌子,比如cartier,听说是卖表的,北京已经有两家分店,这家是刚开到市里的。他最好奇的是playboy服装店,服装店还在装修预热阶段,看不见里面,朴京心想,playboy,玩乐男孩?这和任天堂的gameboy是否有联系?朴京很困惑,为何playboy的门口有两个戴墨镜,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们像是playboy门前的两座门神,这么一来,朴京更想进去看看了。

    步行街快速走向繁华让朴京很不适应,他从家里来到步行街上的直观感受就像从一个落后的村庄去到了他从报纸上见到的东京银座。他开始喜欢这条逐渐变得繁华的步行街,需要什么东西,只要出门就有,想玩什么出门就有。这里已经开了三座游戏厅,都是在公安局有备案了,这里新开的电影院成了男女谈恋爱的好去处,有的时候左梅把煎饼摊摆在电影院,好让没吃饭的人进电影院能够大快朵颐。有时候左梅把摊子摆在游戏厅,一群抽烟纹身的不良青年通常出手阔绰会来个几十份,甚至会找着左梅的摊子来买,不良青年有次对着左梅说:“嘿,大妈,你干脆开一铺面得了,好让哥几个好找。”这让左梅萌生了在店铺驻扎的想法,左梅说,以后煎饼生意要改变经营策略,一改之前长期打游击的战略,左梅还说这一年多以来,摆摊虽然不需要租金,但是让煎饼摊过度曝光,很多人对煎饼的概念还是停留在廉价的小吃上,或许是因为上次一家人去吃肯德基给左梅的启发,左梅意识到了走高端路线的重要性,肯德基一个汉堡,用的料也许只值一元,但却卖到了六七元。左梅还从商业营销书记上学到了一个新词:饥饿营销。她要让她的煎饼店排队,每天限量供应,以后人们才会真正记住梅姐煎饼。

    开店的想法再一次引起了朴建勇的反对,两人半年卖煎饼积攒下来的两万八千块加上之前下岗的安置费,仍然不足以支付在步行街上四万一年的租金,左梅提出贷款的想法,用房子来抵押。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家里再次乌云密布,在收摊前左梅提出要贷款的想法的时候,朴建勇就一脸阴郁,默而不语的回到家,直到左梅在衣柜里翻房产证,这次轮到父亲对朴京说:“回屋里去了。”

    朴京摇摇头,拿着一个煎饼回到屋里。

    “贷款?左梅,还是用你的命根子房子来贷款,你想钱想疯了吧!儿子将来上大学一笔很大的开销正等着咱们呢。”

    “我算过,如果在步行街开店打响名声,一年的收入刨去租金,保守估计有十万,儿子不是羡慕朱沪他爸嘛,我们也别求天上掉馅饼了,咱自己就能变成万元户。”

    “十万!,现在在街边卖生意这么好一年顶多五万,现在进店能有十万,我不相信。”

    “进店后,我们能搭售饮料,还有其他小吃,我有信心,十万,现在出现一些穿灰色制服的人,他们开始管我们了,以后摆摊也要出钱了,我们看必须得开店”

    父母的话让朴京想起了年初的时候小平南巡讲话,小平的南巡,标志着中国的改革开放进入新阶段,今年有种种的热:“海南热”,“深圳热”,“股市热”……左梅一定是受到了“热”的影响,她似乎看到了一家人都没有看到的商机。今年是1992年,日本的房子上涨似乎顶到了天花板,《人民日报》称日本的房地产泡沫破灭。泡沫,在阳光下非常美丽,但转瞬即逝,即便在泡沫水里添加再多的东西,也无法泡沫改变破裂的命运,他瞬间开始害怕母亲在制造泡沫,一个在家里飘起的泡沫。他还想到了人民日报刊登的小平在南巡讲话时说的“发展才是硬道理”、“我看先别赶英超美,连日本我们也别去比”这样话仍在朴京脑海中回荡,他也不清楚自己一个十八岁的大好青年为何这么喜欢关心政治,或许是楼下大爷大妈的熏陶?还是父亲喜欢看完《人民日报》和《新闻联播》后开会式的言传身教,他觉得周围的人都很热衷于关心这些。

    完全不出意料,父亲还是被母亲的三寸不烂之舌给说服了,这样老套的发展结果直追老套而迷人的《编辑部的故事》,朴京听的很入迷,父母的嘴仗总是能让朴京有种种的联想,还有种种的温暖,这样的嘴仗让朴京感到幸福,他躺在床上,聆听着这戏谑、扣人心弦、峰回路转的嘴仗。三天一小吵,十五天一大吵,朴京渐渐的对父母的吵架不再反感。

    奥运会很快就要结束,梦之队用割韭菜的方式大比分获得了每一场球赛的胜利,朴京甚至开始嫉妒,美国篮球队冠军,中国篮球队最后一名,他迷恋于美国队的完美胜利,也对中国队的溃败扼腕叹息,不过让人振奋的是中国奥运代表团在奖牌榜上获得了第四名的好成绩,国内为之沸腾。朴京看着彩电上中央台上的中国运动员登上领奖台,奏起国歌的时候,朴京总会流下激动的泪水,曾几何时,西有西亚病夫奥斯曼土耳其,东有东亚病夫大清帝国,现在中国人站在曾经欺凌中华大地的欧洲人的领奖台上,就像是向全世界宣告中国人的觉醒一样,现在的西方对中国充满了匪夷所思的敌视,美国甚至有人说:在苏联解体后,一个新的帝国正在出现,它的名字叫中国,美国人对祖国这样说,朴京既觉得恶心,又觉得愤怒,还有一丝窃喜,因为祖国正在变得强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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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岗潮中的高考考生,进入中国最好的道口大学,一路漂泊,从北京漂泊至世界各地,再回到北京,漂泊中练就的各种生存本领,品味人生百味,亲历酸甜苦辣,一事无成,却成为顶级漂客,是为顶级漂哥。顶级漂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顶级漂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顶级漂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