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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下山!全文阅读

作者:罗乔森     天师下山!txt下载     天师下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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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敛婆

    农村里头有句老话,叫做男不得初一,女不得十五。

    两个时间出生的孩子,要么体弱多病,短命早死,要么丧⻔星克亲,全家多灾。

    我叫做罗初一,生于正月初一。

    九四年除夕那天,漫天的鹅毛大雪,我们村被大雪封山。

    我妈临盆分娩,去不成医院,只能在家里接生。结果胎位不正,难产了一天一夜,都没把我生出来。

    接生婆束手无策,说没办法了,要一尸两命......

    我爸绝望的哭红了眼睛。

    我妈撑着最后微弱的意识,让我奶奶给她化敛妆。她不想就这么咽气,得把我生出来,否则她死都闭不上眼

    睛!奶奶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敛婆,专⻔替将死之人化妆,给他们生前最好的气色,体面离世。

    经敛婆化敛妆之后,人会回光返照,将死之人也能坚持几分钟时间,去交代后事完成遗愿。

    敛婆又叫做死人婆,一旦被她化过妆,人也就彻底没救了,好人也会丧命。

    我爸含着泪让奶奶给我妈画敛妆,最后她回光返照,拼尽全力将我生下来。

    结果在我爸和奶奶照看我的时候,她又憋着那口气没咽,跑出去不知所踪。

    这是我爸一辈子的痛!

    他觉得对不起我妈,给他生个儿子搭上命。

    最后还死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头,连个墓都捞不着。

    ......

    男不得初一,我偏偏出生在初一。

    村里头的人骂我丧⻔星,还没落地就害死了娘,是个阴生子。

    农村娃子的童年最幸福,下水摸⻥,竹林子里挖田鼠,掏蜂蜜。

    我只能眼巴巴的跟在后面看。

    没人愿意和我玩儿,甚至⻅到我都避而远之。

    因为六岁那年,我被村⻓的儿子欺负过。

    他把我打得脸上似开了染坊,⻘紫交加,鼻血⻓流。

    奶奶找上村⻓家,让他叫孙子在⻔外跪一夜,这算是给我道歉,保他们的命!

    奶奶是敛婆,很多人畏惧她三分。

    可村⻓大小是个官儿,压根不怕我奶奶。

    让人把她绑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吹了一晚上的雪⻛!

    还把我用一根狗链子拴住脖子,让他儿子拉着在村里头走了好几圈。

    最后他威胁奶奶,以后不准我出现在村里,否则就把我扒光了丢上后山去喂狼!

    奶奶默不作声的回了家。

    当天晚上,她在村里头敲了一夜丧锣。

    喊着娃子被欺,娘来报仇!

    村里头的人都被吓得不轻。

    我奶奶是敛婆啊,不少人⻅识过她手段。当年我妈生了我,跑进雪里等死的事儿,村里头到现在还在议论。

    我奶奶敲丧锣喊她回来报仇,这就更渗人!

    等到第二天早上,令全村战栗的事情就发生了......村⻓一家人,⻬刷刷的跪在家⻔口,身上光溜溜的,半条布都没有。

    零下十几度的夜,跪一晚上。

    四口人都冻成了冰棍儿,早就死透了。

    村里头的人都说,是村⻓儿子欺负了我,又不肯道歉,我妈来帮我报仇了!

    从那天之后,我就成了人人避而远之的瘟神。

    谁都不敢招惹我,更不敢欺负我。

    因为谁都不想步村⻓一家的后尘。

    奶奶从此也多了个习惯,白天睡觉,夜里守院⻔。

    我总在半夜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听⻅我奶奶说什么:“初一这娃子,活的好端端的,你老来看他做啥啊。”

    “你看多了他就死了,你不投胎,也不要害了娃子的命。”


    年纪小的时候我胆子也小,吓得都不敢起夜,尿床!

    还经常梦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抱着我唱摇篮曲,总被噩梦惊醒。

    时间久了,身体就变差了,老是发烧,癔症......我爸从工地赶回家,红着眼睛送我去城里头读书,住校,不到年节也不接我回来。

    远离了村子,我总算才好起来。

    可小时候的经历造就了我孤僻的性格,穷也让我变得更自卑。

    我爸没多大本事,供我住校读书压力非常大,常年我穿的都是别人丢的旧衣服。

    我不想交朋友,就拼命读书,知识改变命运!

    可大学毕业之后却因为我太孤僻,不善言谈,连面试都过不去!

    知识可以拯救所有人,却拯救不了我。在城里头碰了半年的壁,到年节时分我灰溜溜的回了村。

    别人家欢天喜地的过除夕,我们家却愁云缭绕。

    奶奶说我爸窝囊了一辈子,老婆生娃子没钱提前住院,整死了老婆。

    娃子年纪到了工作找不到,以后娶不上媳妇,连累娃子打光棍儿!

    我爸任由奶奶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声不吭的抽烟喝酒。

    我难受极了,让她别怪我爸,找不到工作是我自己的问题。

    奶奶思虑大半晌儿,才说她有法子能让我?一笔大钱,冒冒险总比打光棍强!等今晚上平安度过了,她就着手办这件事儿。

    我听得高兴的不得了,能有法子赚钱,好过于我在村里头种地,招人戳脊梁⻣!

    同样我也疑惑,问奶奶为啥要等过今晚?

    奶奶才郑重的说,等过了子时就是我妈的忌日。她拿命生我,现在又舍不得我,不肯去投胎。每年的除夕夜她都会来,今天肯定不例外!

    停顿片刻,奶奶继续说道,等过了今晚上,我平平安安,她才能放心去办这件事儿。

    我回想到奶奶守夜老絮叨的话,心里头也犯怵起来,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这世上真有⻤吗?

    上了那么多年社会主义接班人的课,我一直觉得可能村⻓一家死的蹊跷。

    真是我妈害死了他们?

    家里头没钱,团年饭就是饺子,腊肉,还有地里种的菜。

    吃罢了饭,临天黑,我们三个人都守在电视机前头看春晚。

    村里开乡村巴士的老张忽然上了⻔,焦急的求我奶奶跟他去一趟。

    他媳妇怀孕八个月,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了脑袋。

    眼瞅着人快没了,他让我奶奶去画个敛妆,看能不能撑到去医院,把娃子救出来......

    老张是这些年唯独对我家不错的人,还借钱给我读了大学!

    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奶奶也没法拒绝,收拾东⻄就跟着出了⻔。

    临行前,她还凝重的叮嘱我,让我千万别出⻔!

    发生任何事情,都在家里蹲着!

    她会在子时前赶回来。

    我妈不只是简单的来找我,今天还是她的断阴日。

    当年她化敛妆,回光返照生下我,又靠着执念和不甘,成了死都不愿意咽气的活尸。

    活尸那口气能吊住二十二年,要吸至亲的阳气才能继续留住气。

    断阳日吸不到至亲阳气,活尸就会魂⻜魄散!

    今晚上我妈肯定想尽办法接近我。

    她不想魂⻜魄散,更不愿意离开我......

    儿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也是她的命!

第二章 刨坟

    奶奶走了之后,我久久都没驱散心头的惶恐不安,哪儿还敢出门?

    恨不得时间快点走,赶紧到明天天亮。

    我爸却晃晃悠悠的起身往院子外走去。

    我心慌的问他去干啥,奶奶不是说不能出门吗?

    他醉醺醺的告诉我,不能出门的是我,不是他。

    他心里头难受的不行,去外面静一静,说完他就推门出去了。

    时间一晃眼,就快到十一点子时,我爸和奶奶都没回来。

    我赶紧进了房间,猫在被子里。

    不敢探出来脑袋,连灯都不敢关,强迫自己赶紧睡觉。

    可越是这样偏偏就越清醒!

    屋子里头太安静了,安静的都能听到心跳声。

    就在这时,忽然啪嗒一声轻响,房间里的灯灭了!

    一瞬间漆黑笼罩了屋子,我被吓得差点儿没咬了舌头。

    停电了?这大过年的,停哪门子电?

    这黑灯瞎火的,我实在是怕的不行,就想去看看是不是跳闸了。

    摸着手机调了手电筒,刚爬起来身,我就发现窗户上头有个影子……

    说来不怕笑话,我家里头太穷了,窗户早几年破了,我奶奶愣是拿了报纸给糊起来。

    手电筒的照射下,那影子就映射在报纸上头,在窗外头站着人呢。

    “爸?”我试探性的喊了一声。

    那影子没动……

    我喊了一声奶奶,她还是没反应……

    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我哆嗦的又说了句:“你是谁?”

    屋外的影子颤动了一下,却开始呜咽的哭。

    咿呀咿呀女人哀哭,就别提有多渗人了……

    我就是再蠢,也明白过来了啊,外头的十有八九就是我妈!她在哭呢!

    “初一,妈想你,出来让妈见见你,成吗?”凄冷的询问声,夹带着哭泣,传进屋内。

    我死死的咬着牙关,拽着被子躲到了墙角,裹得严严实实的。

    手机电筒也关了,一点儿声响都不敢发出来。

    没有手电光,外头还有月光,冷月挥洒,透过报纸的缝隙进了屋。

    那影子更渗人,一颤一颤的仿佛随时会捅破窗户纸进来。

    我额头上一直冒汗,是真快被吓哭了,我奶奶咋还不回来?

    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她哭了多久……

    忽而外头传来了一个喊话声:“罗初一!你在不在!”

    那声音又大又洪亮,一下子就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窗户外头那影子忽然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哭声也戛然停止,甚至屋子里头的灯都在嘎吱嘎吱声中亮了起来。

    脚步声进了院子,他又喊了我一嗓子。

    我这才听出来,这不是老张他弟,张大棒的声音么?

    开乡村巴士的老张还有个兄弟,两个人早年分了家,门对门住着。难道说奶奶那边有啥事儿?

    她这么长时间没回来,肯定是有啥变故了。

    我赶紧起身,匆匆推开屋门。

    院子里头,穿着厚棉袄的张大棒在不停搓手,皱眉说道:“罗初一,赶紧跟我去,出大事儿了!”天太冷,他嘴巴里头直冒白气儿。

    我先瞅了一眼窗户外边,那里空空如也,啥东西也没有。

    然后才不自然的问他,啥大事儿?我奶奶遇到麻烦了?

    我格外谨记奶奶的教诲,不敢出院门。

    刚才我妈都在屋子门外头了,要不是这张大棒来,我连屋门都不敢出来。

    张大棒跺了跺脚,他叹了口气:“你奶可是敛婆,她能有啥麻烦?鬼都不敢找她的茬!”

    “你爸出事儿了!他不知道撞了哪门子的邪,刨了王屠户家傻闺女的坟,还把人衣服扒干净了,怕是没干啥好事!”

    “现在他在坟边的老柳树上吊了脖子,估摸着是没命了,你赶紧先去看看吧!”

    我整个人都傻了。

    我爸刨坟扒尸体衣服,不干好事儿?他还上吊了?我眼珠子一下子就红了。

    “胡说八道,我爸咋可能干那事儿!”我哆嗦的说了句,就跟着张大棒匆匆出了门,哪儿顾得上我奶奶的叮嘱?

    一路上,我脑袋里都嗡嗡作响。

    我爸出门的时候都还好好的,他因为我妈的忌日,悲伤过度?

    可悲伤过度也不可能去刨人坟啊,最后还要上吊……

    他真撞邪了?张大棒那句话在我脑海中回荡。

    走在夜路上头,天冷的吓人,我突然觉得身后有双眼睛正盯着我似的,那种感觉就别提有多毛骨悚然。

    不多时,我和张大棒就到了后山。

    后山脚下有座新坟,就是王屠户的傻女儿的。

    那女娃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从小脑袋就不好使。

    前段时间还失足掉水里淹死了,请了捞尸人弄上岸,埋了才不到七天。

    好端端的新坟,果真被刨开了土!

    棺材盖子落在一旁,还七零八落的丢了好几件衣服,棺材板子里头,盖了张白布,角落的位置露出来半只脚,光溜溜的脚丫子,肤色铁青。

    我只是扫了一眼,就匆匆看向旁边的老柳树。

    脑瓜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两把柳条系成了一股绳子,我爸的尸体挂在绳套里头,正在随风微微摆动。

    他脸色紫红,双目紧闭,舌头都快吐到下巴了。

    我瞬间泪流满面,砰的一下跪在了地上。

    他舌头都吐出来那么长!人早就没了……

    旁边围着不少村民,七嘴八舌的议论。

    说着什么柳树可是鬼树,吊死在柳树上头的人得劈了脑袋烧成灰,不然的话肯定闹鬼,全村都得倒霉。

    又有人说王屠户回去拿宰猪的刀了,大家伙儿得收拾点儿木柴,众人拾柴火焰高,等下就把罗贵的尸体烧了!

    有人也瞅见了我,脸色不大好看。

    我猛地从地上站起来,红着眼珠子说了句:“谁敢烧我爸!我和他拼命!”

第三章 谁敢动我!

    说完,我就拔腿跑到柳树下头,把我爸的尸体抱下来。

    他这会四肢僵硬,全身又硬又冷!吐出来的舌头一晃一晃,紫红色的脸开始透着死人般的铁青,也格外渗人。

    我心里头难受的都快喘不过气来。

    强忍着悲痛和恐惧的情绪,将他背在背上,就要回家。

    村民们却把我堵住。

    当头的人正是王屠户!他满是横肉的脸上,眼珠子瞪得似铜铃,手里头还攥着一把三四十公分的杀猪刀!

    他比划了两下,凶煞的说:“罗初一,把你爸尸体丢下来!他爬老子闺女,别以为上吊了就没事,老子要剁了他脑袋!你敢挡着,连你一起剁!”

    村里头其他人也在咒骂我,让我把尸体放下来,我爸在鬼树上头吊死,不劈了头,烧了灰,肯定闹鬼害人命!

    今天说什么都不可能让我带走尸体!

    我血都在往脑门子上窜,眼睛都充血了。

    嘶哑着嗓子喊道,今天谁敢碰我爸,我就和谁拼命!我看谁敢碰我?!

    村里头的人是怕我的。

    当年村长一家的事儿发生之后,家家户户看我都避而远之。

    我就不信,王屠户今天敢动我!

    王屠户骂了句:“操,妈拉个巴子的,先把他给我弄下来,我先割了他舌头!”

    他举着刀,锋锐的刀锋就指着我的脸!

    而他那句话刚落下,我忽然就觉得刮了一阵阴风。

    呜咽的风中,似乎还有一个女人在哭……

    我身上都是细密的鸡皮疙瘩,那哭声在我耳边萦绕不断,脊梁骨都在蹿寒意。

    多半是我妈跟来了……

    有句话说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可真的事儿到自己头上了,还真没有村民敢先动手!

    只不过他们骂的却更狠,说我非得让我爸闹鬼,害全村人一起死的话,他们就要把我家的祖坟刨了!

    就在这时,呼哧的破空声传来!

    一块拳头大的土石,正中我脑门儿上!闷响一声,土石直接就碎成渣。

    我眼前一阵发黑,眼睛也进了不少土,又涩又痛,压根没办法看清东西。

    有人带头动了手,胆子大的直接就冲上来,一拳头砸上我鼻梁!

    鼻血一下子就飙了出来。

    雨点一般的拳打脚踢,直接将我打趴在地上。

    我拼尽护住我爸的尸体!

    王屠户刀背狠狠砸在了我胳膊上,钻心的疼痛,让我觉得胳膊都快断了。

    “想动我爸……除非先要我命……”我死死的盯着他,挤出来一句话。

    王屠户骂了一句操,狠狠的踹了一下我脑袋!

    我直接被踹懵了,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张大棒跑过来劝架,说这事儿不能这么搞,闹出来人命收不了场。

    他们才没有继续打我。

    我爸的尸体却被抢了过去,村民们不光是拳打脚踢,甚至还有人往上撒尿。

    最后王屠户喊他们闪开,他要先砍了我爸的头。

    我睚眦欲裂,一时间气血上头。

    加上刚才被打得不轻,脑袋也晕晕乎乎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再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好像做了个梦。

    一个女人泣不成声的趴在我胸口哭,长发遮住了她的脸,我看不清楚她的容貌。

    她一直在断断续续的说着对不起……她没尽到责任这一类的话,最后语气又变得森冷怨毒,说他们都该死!

    也不知道梦里过了多久,我总算稍微清醒了一些,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家里了……

    浑身上下都在疼,尤其是右臂,和断了一样。

    “爸!”我哆嗦的喊了一句,翻身下床。

    我杀人的心都有了!

    我爸的尸体咋样了?有没有被王屠户砍了头?他真这样做了,我死都得把他拖上!

    摇摇晃晃跑到门口,推开门。

    院子里头竟然停着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

    奶奶穿着麻布的白孝服,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烧纸。

    她眼眶红红的,明显哭过,本来花白的头发,如今已经变得银丝雪白。

    棺材还没上盖子,我下意识的走到棺材旁边往里看去,顿时就泪流满面。

    我爸安静的躺在棺材里头。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殓服,头脸上却还是有不少伤口。伤痕累累的皮肤只有铁青,没有丝毫血色。

    他眼睛睁得老大,仰头看着天,分明是死不瞑目。

    一股子尿骚味儿传来,都是那些村民干的“好事”!

    我哆嗦的伸手,想把他眼皮给合上。

    “初一,别碰你爸,他死的不安生,这双眼睛是闭不上的。”

    “他一辈子窝囊过来了,这节骨眼上还要拖累你。”奶奶抬起头,她声音很空洞。

    虽说她在责备我爸,但那哀伤之意却丝毫不少。

    儿是妈的命,我爸也是奶奶的儿子啊!白发人送黑发人,奶奶能好受到哪儿去?

    “奶奶,我爸是给人害死的!”

    “张大棒说他刨了王屠户闺女的棺材,还扒了她衣服,没干什么好事,最后上了吊。我爸咋可能做这种事?”我咬牙切齿,死死的握紧拳头,指甲都要陷进肉里了。

    奶奶没接我话,反倒表情木然的说道:“他也不该出门。”

    我一时语塞,这哪是我爸不该出门的事?

    他被人害死了啊!奶奶不关心这个?

    我正要继续说话,奶奶忽然又说了句:“初一,你也不该出门,你摊上大麻烦了。你还想得起来是怎么回家的?发生了什么吗?”

第四章 张九两

    顿时我心头咯噔一下,鬼使神差的就想起来刚才的梦……

    “奶奶……不是你把我弄回来的吗?”我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奶奶怔怔的看着棺材,她摇摇头。

    我呼吸一窒,不是奶奶?

    冷不丁的,我想起来了那个梦……梦里头的女人趴在我胸口哭个不停,那分明就是我妈。

    难道说,是她把我带回家的?

    就在这时,粗犷的喊声传进院子:“徐敛婆在家吗?”院门处同时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奶奶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她说道:“张九两来了,有他,白事先生才能送你爸走。”

    语罢,奶奶就匆匆去开门。

    走进院子的是个中年男人,寸头,国字脸,眉似刀削,眼睛囧囧有神,还留了一撮胡子。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布衣,脚踩着的却是一双白布鞋。

    “徐敛婆,你可算是愿意找我了!”张九两似乎有几分唏嘘。

    他看向棺材又叹口气,说道:“节哀。”

    奶奶勉强挤出笑容:“生死有命,罗贵命数尽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语罢,奶奶又给我打了个眼神,我反应过来,和张九两打了个招呼,喊了声叔。

    张九两是方圆几十里出了名的捡尸人。

    顾名思义,捡尸就是将意外死在外边儿的尸体捡回去,再送给死者家人。

    车祸,工地意外,或者其他事件造成尸体残缺不堪,曝尸荒野。

    这些死人都是怨气冲天,只有捡尸人能镇住这些怨气。

    张九两不光捡尸,遇到尸体太磕碜的,他还缝尸,收价不菲。

    我爸死的冤屈,多半会闹祟化煞。

    张九两来了,再配上白事儿先生,他就能好端端入土为安。

    还有一个题外话。

    这些年间,张九两找过奶奶不止一次。

    每次都是说,哪个地方有城里头的贵人出事了,眼瞅着人要断气,不甘心闭眼,求我奶奶去画敛妆。奶奶一次都没答应。

    在我出神思索间,发现张九两正和奶奶低头说着什么,他时不时的瞅我一眼。

    我隐约听清楚张九两在说,这能成吗?初一是高材生,干这活计,这不白瞎了吗?

    奶奶语气比较坚决,说不瞎,这是初一的出路,赚不到钱,这辈子才瞎了。

    我心头一紧,奶奶说的赚钱法子,该不是让我跟着张九两去干活吧?

    我惴惴不安,正想要过去问的时候。

    白事儿先生带着好几个抬棺匠进了我家院子。

    奶奶赶紧迎了上去。

    白事儿先生穿着一身唐装,倒是有几分气场,那些抬棺匠也是崭新的布鞋,腰间缠着罗布帕,头戴着两层红白色的布帽子。

    张九两也和白事儿先生打了招呼,两人明显认识。

    奶奶也恳请他看看我爸的尸体,看怎么处理?

    白事儿先生都没靠近棺材,面色就凝重之极。

    直接就说我爸属于撞邪横死,本身就是怨气冲天。

    死后还被村民侮辱尸体,不只是鞭尸谩骂,还撒尿吐唾沫,简直是把尸体朝着化煞了逼。

    昨天我爸没有当场诈尸索命,已经是万幸,今天天黑必定闹鬼!

    丧事要一应从简,最好马上就送去下葬,迟则生变!

    奶奶身体晃动了一下,险些没站稳,还是张九两伸手搀扶住了她。

    她白着脸,说了句行,全听他们的安排。

    在白事儿先生的指挥下,抬棺匠开始给我爸盖棺,麻利的装上龙杠,抬起之后就朝着院外走去!

    张九两跟着去送尸,避免出意外。

    我本来也想跟着去,却教白事儿先生给拦住。

    他郑重的告诉我,我爸死的不甘心,要是儿子送葬,多半不想走。

    而且我黑气绕眉心,这叫做鬼缠梁,分明是有鬼鬼祟祟的东西还跟着我。

    我要是非跟去送葬,我爸半路必定落棺!

    落地生根,万一落棺在岔路口或者马路上,他就得成冲路煞,死了都不得安宁,还没法子投胎。

    他这番话我听得一知半解,内心更为惶恐不安。

    抬棺匠先出了我家院门,白事儿先生拍拍我肩头,这才离去。

    奶奶也没跟去,眼巴巴的站在门口张望。

    我心里头难受啊,按照传统来说,老子丧命,儿子却不能去送最后一程!

    我爸养我这么大,都白养了,这算是大不孝!

    难受之余,我心里面更怨恨,他到底是怎么的中邪,谁想害他的命?

    这念头起来了就压不住,冷不丁的我就想到了我妈……

    直接就开口问了奶奶,是不是我妈怨我爸当年没能保住她的命,害了我爸?

    刚好也能让我出门,祟了她的愿!?

    奶奶面色大惊,瞪了我一眼,厉声说了句:“不准你胡说八道!自己掌嘴!”

    奶奶这话就更让我不明所以!

    我咬着牙说:“为啥要掌嘴?她本来就想带我走,得让我出门。”

    “害了我爸,我就不得不出门,这又哪儿胡说八道了?”

    奶奶的脸色更为铁青,忽然扬起手,一巴掌抽下来!

    她动作太快,太突然。

    我根本来不及躲闪,啪的一声脆响!五指落下,打的我脸上火辣辣的痛!

    “初一,谁都能乱说话,你不能乱说!现在去你妈灵位前头跪着,不到天黑不准起来。”

    “你妈是为了生你才死的,她不想走也是离不开你,不是说她非得带你走!你咋能这样想她?”奶奶语气更为严厉。

第五章 凶手是谁?

    我是真觉得我爸的死,让奶奶受了刺激。

    我也不愿意相信是我妈害人,可她毕竟是死人,是鬼祟,又想要害我……

    除了她,还有谁和我家有深仇大恨,非要我爸的命?

    我妈不想带我走?那奶奶这些年守夜,守的是什么?要不是我爸送我去城里读书,我怕都活不到二十二岁,就得被邪气缠身夭折了。

    只是奶奶的年纪大了,我也不敢和她争论,怕把她激出毛病。

    进了堂屋跪在了墙根前头,我妈的灵位和遗照就贴墙根放着。

    我下意识抬头多看了一眼,发现遗照里,我妈那张脸似乎是在盯着我笑……

    顿时我身上都是鸡皮疙瘩,赶紧低头,不敢去看。

    奶奶兀自进了自个儿的房间,也不知道去捣鼓什么,一直都没出来。

    一下午的时间转瞬而逝。

    临天黑的时候,白事儿先生才和张九两回来。

    院子里有了人声儿,奶奶才出了房间。

    她手里头攥着老大一个红包,塞给了白事儿先生,对他千恩万谢。

    白事儿先生又做了一些叮嘱,大致就是说,我爸的怨气比想象的还要重,勉强安葬了,还是有闹祟的可能!

    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不能有任何血亲去祭拜,否则的话,必定是尸破棺,鬼回门!

    他还伸手指了指屋子里头,郑重的说:“尤其是罗初一!这事儿马虎不得,徐敛婆你可得小心。”

    奶奶接连表示,肯定会好好叮嘱我,白事儿先生这才离去。

    院子里头就只剩下奶奶和张九两了。

    这会儿奶奶才扭头看我,问我跪清白了没有,清白了就起来,要是还想不清楚,就再继续跪一晚上。

    我哪儿敢和奶奶顶嘴,连连点头,说自己想清楚了……赶紧站起身,腿一阵酸麻,差点儿没又倒下去。

    张九两点了根烟,吧嗒抽了一口,不解的说:“初一干啥浑事儿了?这是跪了一下午?”

    奶奶没接这话茬,而是对我说道:“初一,你去屋里把我收拾好的行头背上,我们跟张九两走。”

    我心里咯噔一下,奶奶这是要送我走?

    她该不是觉得,跟着张九两这个捡尸人,我会安全吧?

    奶奶却又叹了口气,道:“这世上有很多人,死了都不想咽气,却不是人人都能成活尸。”

    “他们临死前那口气憋得越久,到时候咽下去了就越凶煞,这些年张九两遇到不少这种不甘心死的人,奶奶都没答应去帮忙,就是因为敛婆化敛妆,也要承担风险。”

    “一旦上了妆,就得确保他们完成后事,安安心心去断气,若是他完不成,是要找敛婆麻烦的。”

    “奶奶趁着还能动弹两下,要把这手艺传给你。跟着张九两,刚好也有他护着,干上几年赚够钱,再金盆洗手。”

    我松了一大口气,是因为奶奶没把我独自丢给张九两。

    可让我心里头悬起来的是,她竟然要教我做敛婆,继承她的衣钵!

    出神间,奶奶又催促我赶紧进屋拿东西,我才进了她房间。

    床上放着一个很是老旧的木头箱子,约莫二三十厘米见方。

    箱子上头一根灰色的布带,颜色磨损的发白,这就是奶奶的行头。

    我把木箱子背起来,回院子里头,刚好看到张九两皱眉在和奶奶说话,大致说他的确很高兴奶奶能答应出手,可毕竟家里出了丧事,要不要再等几天,心情平复平复?

    奶奶则是摇摇头说初一他爸死的憋屈冤枉,看上去是自杀,可肯定这撞邪是有人整的,不知道是谁动手,还会发生什么事儿。从村里头出去避几天风头不是坏事。

    接着她又看看我,说她的确怕自己时间不多了,得赶紧把衣钵传给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奶奶还是认定,不会是我妈下手,而是有人害我爸?

    她这么笃定,我心里头也犹疑了。

    真要不是我妈的话,这下手的人会是谁?

    听奶奶说避风头的意思,是那人还不止打算杀我爸一个?

    思绪顿时紊乱起来,心头也格外不安。

    此刻,张九两也没婆婆妈妈了,说道:“行,既然徐敛婆你都打定主意了,那咱们就该办事儿办事儿!”

    “前段时间刚好有一家贵人找到我捡尸,我去看过,那尸半口气咽不下去,起码半个月了,我不敢去捡,得全指着徐敛婆你了。”

    说着,张九两就朝着我家院子外走去,奶奶招呼我跟上。一行三人走上了村路。

    之前白事儿先生和张九两回来院子的时候,就快入暮,现在天色已经黑了小半。

    村路上有不少村民,多是刚下地回来,还有一些妇女坐在院门口。

    我们经过的时候,她们就在嚼舌根,小声的碎碎念,说真没看出来,罗贵平时老老实实,唯唯诺诺的一个人,竟然能干出来这么缺德的事情!

    好端端的刨王屠户闺女的坟,还把尸体那啥了……估摸着是尸体闹祟,整的他上吊死的。

    还有人说,好多人都看着老实,天知道背地里干的都是啥勾当?要是好人,能老婆生孩子,死了连尸体都找不回来的吗?

    罗贵肯定就是蔫儿犊子,憋心眼子的坏!老天爷给他的报应,才会让他吊死在柳树上!那可是鬼树,死了都不得超生!

    这声音虽然小,但是我听得清楚啊。

    不只是我,奶奶也明显听清楚了,她身体都在发抖。

    我憋不住那口气,猛地停顿下来,冲着路边那几个妇女吼了句:“你们舌头都三尺才长?非要背地里给人泼脏水?我爸平时得罪你们了?!”

    那些个妇女开始被我吓了一跳,紧跟着也变得阴阳怪气,其中一个说道:“怎么的,敢做还怕人说?扒尸体的事情都干了,还想有啥清白可言?!也得亏是你爸被吊死了!不然得被全村人一人一口唾沫淹死!“

    她说话的同时,还伸出食指,指着我朝着地上一戳一戳的!

第六章 拦路

    我气的脑仁疼,就想冲上去撕她嘴巴。

    奶奶却拦住了我,她冷冰冰的看了那些个妇女一眼,说道:“老婆子在村里头住了那么些年,我儿子啥样,当娘的心里头清楚,他被人害了,王屠户那闺女他肯定没动,你们小心乱嚼舌根,晚上我儿子上屋来敲门。”

    顿时,那几个妇女就被吓得不轻,一个个也不敢说话了。

    她们迅速的一哄而散,各自回了院子。

    张九两皱着眉头,他也叹口气,说让我奶奶放宽心,这两天先和他去解决了他手头的麻烦事儿,他就跟我们回来村里头,好好寻摸寻摸,看是谁在背地里害人。

    我奶奶没接话。

    不多时,我们就走到了村路外头。

    我刚还在想,我们怎么去张九两那儿,却看见张九两冲着村头马路招了招手。

    一辆略有陈旧的黑色面包车,开到了我们近前。

    驾驶座上坐着个男人,和张九两差不多,四十来岁。他皮肤白的渗人,眼袋都快耷拉下来了。

    他看都没看我们一眼,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夹着烟,车里头烟雾缭绕。

    “上车。”张九两给我们拉开了后排门,他上了副驾驶。

    “徐敛婆,你看是今晚上直接去,还是先在我家去休息休息?”张九两扭过头来问。

    “就不用耽误时间了。初一也没见过我化敛妆,趁着天黑直接去。”奶奶一边说着,也闭目养神。

    奶奶这话说的不假,我非但没见过,甚至奶奶都没和我多说过。

    我所知道那些事儿,都是我爸口耳相传,以及村里头那些人的舌根。

    张九两侧头和开车的司机小声说话,车缓慢驶出了村子。

    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后头,心里头也咯噔了一下。

    村口一颗歪脖子树下头,站着个女人。

    那女人脸色很白,透着几分铁青,头发也很长,直至腰间了。

    她目光怔怔,就像是在看着我们离开似的。

    莫名的,我还觉得有点儿说不出的压抑和哀伤……

    我晃了晃脑袋,也不知道是幻觉还是我们车开的远了,那树下好像又没人了。

    几秒种后,拐了一个弯儿,彻底看不到歪脖子树。

    犹豫了一下,我小声问了奶奶一句:“奶奶,咱们去其他村子了,你说我妈还会跟着我不?”

    “她基本不出咱们村。”奶奶平静回答:“不然你爸送你出去读书,还有啥用?”

    我心里头松口气。

    夜路静谧,从车窗往外看,夜空中几乎没有星星,一轮圆月悬挂在漆黑的天幕上,仿若一只没有瞳孔的眼珠子正在注视着我们。

    低头看着手里头的箱子,我不由自主的想到,奶奶化敛妆是怎么做?应该不只是普普通通的化妆吧?

    给死人化妆,想想就瘆得慌。

    不过我读大学的时候,好像也听过说专门有入殓师这个专业,不知道是不是和敛婆一样的。

    脑子里浮想联翩,刹车声让我回过神来。

    张九两先下了车,奶奶跟下去,也招呼我跟上。

    夜当真是吓人,我们的车停在一个山坳口的拐弯处。

    左边是怪石嶙峋的山壁,右边则是黑漆漆的林子,林子下头则是山坡。

    要是从这里掉下去,怕是尸体都得成肉泥。

    就在路埂边缘的位置,竟然斜躺着一个男人,他身上受了不轻的伤,身下尽是一片血泊!

    苍白的面庞,睁大的眼珠子看着我们,他嘴巴嗡动,似乎是在哀求我们救他……

    “救命……”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弥漫。

    这人快咽气了?我怎么看,他都只是受重伤啊!马上我就想喊赶紧打120,救人要紧!就别化什么敛妆了。

    思绪之间,我正要开口说话。

    奶奶忽然一下子捂住我的嘴巴,她手很用力,皮肤也冷的吓人。

    冷不丁的,奶奶说道:“这人半死不死,就剩下半口怨气,你要是冲他说话了,他撑不住咽气,就得跟着你。”

    “这里出事都半个月了,他还没被弄走,你觉得他还有救?”

    我压根没开口,奶奶竟猜到我要做啥了。

    可她的话,真让我心头恶寒不已。

    半个月了?咋可能有人这么重的伤,还可能熬半个月……

    再扭头看过去,忽而我发现那男人不动了,只是仰头,像是死不瞑目的看着月亮。

    我还是没忍住,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张九两点了根烟,吧嗒了一口说道:“没人弄得走他,白天的时候他可不在,一到晚上就会出现在这里,怨气吊着那半口气。”

    “这地儿叫做鬼压口,这么些年了没少出车祸,我估摸着他也是被人拽了脚脖子。”

    我愣了一下,不自然的问道:“鬼压口我倒是听过,村里头好多人都说这里不安生,晚上老闹鬼,拽脚脖子啥意思?”

    张九两又砸吧了两口烟,眯着眼睛说道:“你听过拦路鬼,还有水鬼么?”

第七章 敛婆化妆

    我回答说听过水鬼,也听过拦路鬼,但我也不知道和拽脚脖子有什么关系啊。

    张九两这才解释道:不甘去死的人,咽不下那口气。有一部分会成活尸,另一部分,则是怨气不散的凶魂厉鬼。

    一般这种鬼祟想要解脱,就得找人替死。

    有半口气的时候,他们本事还弱点儿,等那口气咽下去了,那就是怨气冲天!基本上只要找准了机会,就必定能害死人。只要找到替死鬼,就有人在原地替他们受苦,他们才能离开去完成遗愿,或者直接去投胎。

    一般这种鬼祟,都是水鬼或者拦路鬼。要是有人好心过了头,这种事儿都敢帮,那他也就活到头了。

    水鬼找替死鬼,一般在河边拉人脚,撞死鬼的找替死,也是拽人脚脖子。

    一番话说完,张九两手里头的烟已经只剩下烟蒂。

    随手丢到地上,他才摇摇头:“鬼压口的拦路鬼可不少,那些东西我也不敢招惹,也就这城里头的贵人,运气不好,被拦路鬼拽了脚脖子,死在这儿了。”

    “他偏偏又有不甘咽气的遗愿,硬生生熬了半个月,等他这口气咽下去,鬼压口这地儿得死不少人。”

    “也只有敛婆有这手段,化敛妆,给生气,让他短暂成活尸去完成遗愿。没有徐敛婆来解决这事儿,以后我都不敢走鬼压口。”

    “他们家里头给的酬金可不少,这钱,到时候咱们两家,对半。”

    张九两解释的干脆利落,我也算是听得清白。

    对于奶奶的本事,我也算是多了解两分了。

    奶奶将木箱子接过去,打开取出来几样东西。

    一双皮手套,其皮透着青黄色,看着就怪渗人的。

    她将手套带上,又取出来几根燃香,将其点燃之后,叮嘱了我们一句,让我们别靠近。

    语罢,奶奶便朝着路埂边上走去。

    我注意力也完全集中在奶奶的身上。

    她刚走到那“人”的身边,手中的燃香,就飞速的燃烧起来!

    形成寥寥白烟,钻进那“人”的鼻翼。

    那人本来在血泊之中挣扎,也格外的虚弱,一下子,他眼睛忽然瞪得浑圆,神色也仿佛有精神了似的!

    “这是敛婆专门的醒魂香,闻了之后,能短暂多出点儿精力,能续命,能养魂。”张九两忽然开口说道。

    我讷讷的点点头。

    那男人忽然脖子动了动,扭头看着奶奶。

    他身体也极不协调的立了起来,竟然要去掐奶奶的脖子!

    这一幕将我吓得不轻。

    张九两忽而低声呵斥了一句:“王军!徐敛婆给你化敛妆,是让你回家完成遗愿的!”

    “你胆敢伤她,就要一直在这里受苦!”

    他这一嗓子太突然,惊得我耳朵都嗡鸣起来。

    “王军”的双手,已经快掐上我奶奶的脖子!

    我心差点儿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与此同时,他却忽然一下子僵硬不动,铁青色的死人脸正对着我奶奶,说不出的阴翳。

    奶奶却好似根本不害怕一样,将香随手插在地上,抬手间又从木箱子里头取出来了一个小粉盒。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王军,打开粉盒之后,竟直接在王军脸上涂抹起来。

    顷刻间,本来一张白中透青的死人脸,竟有了活人的光泽。

    凄冷的月光映射在他身上,这一幕却显得格外的恐怖。

    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给一个血泊中的死人化妆……

    胆子小点儿的,恐怕当场就得吓得昏死过去。

    奶奶的动作很细腻,就好像给待字闺中的闺女化妆似的。

    不只是打粉,还有修眉,画眉,最后则是取出来口脂,轻轻放在了王军唇间。

    下一刻,他乌青色的嘴唇也变得鲜艳红润,仿佛活人无二。

    这一切做完之后,奶奶忽而伸手,按住了王军的头顶,吆喝道。

    “人将死,其心善。”

    “赋生精,气不咽。”

    “夙愿终了,安心投胎!”

    “吾为蓉城地界敛婆,求当界城隍点卯。”

    “许半日时辰,送将死人“王军”,了却后事!”

    奶奶这声音尖细到了极点,几乎都让人耳鸣起来。

    我浑身汗毛乍起,脊梁骨也疯狂的滋生寒意,整个人都如堕冰窖。

    奶奶话音落下之后,直接就转过身,竟朝着另一头的空地跪下,连着三跪九叩。

    隐约之间,路边似乎起了雾。

    白雾朦朦,缭绕在王军身上,那几根香迅速燃尽,烟气全部被王军吸走。

    下一刻,王军忽而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胸口还发出一阵阵的嗬嗬声!

    他睁大了眼珠子,眼睛几乎都要凸出来了,满是血丝,渗人无比!

    奶奶站起身,她平静的看着王军,声音依旧是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尖细。

    “阎王要人三更死,无人活命到五更,现在是戌时末,我替你向城隍讨命,你可回光返照,至丑时末。”

    “有什么未完成的遗愿,不甘心咽气的事儿,就去办了吧。”

    “到了时间,好好咽气,莫要闹祟,否则我让你生,便能让你再死,不得超生,明白了么?”

    花甲之年的奶奶,本来已经是个病恹恹的老婆子,此刻话语中竟有了威严,只不过更多的还是渗人。

    给死人半条命,这何其诡异?

第八章 重金三十万

    王军捂着胸口,他似乎习惯了这呼吸。

    他摊开手,怔怔的看着手掌,声音空洞的说了句:“我想回家。”

    奶奶本来严厉的神色,似乎在王军说这句话之后,稍微缓和了一些。

    她扭头看了一眼张九两。

    张九两脸上也很惊喜,他立刻说道:“刚才出发的时候,我就联系了王家人,他们应该快到了。”

    王军忽而扭过头,他声音依旧空洞:“来的是我老婆吗?”

    不知道为啥,我觉得他声音忽然变得有点儿阴恻恻的。

    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

    这阴恻恻的声音里头,还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可看他的面容,他还是一副很凄苦的可怜样。而且,他咋会对自己老婆不怀好意?

    “应该是你爸妈。”张九两回答。

    王军怔怔的,又不再开口。

    奶奶朝着我们走过来,张九两则是快步的走到王军跟前,手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条麻袋,直接套在了王军的头上,接着背起麻袋,回到了我们身边。

    “初一,看的清白不?”奶奶问了我一句。

    我小心的点了点头,奶奶摸了摸我头:“等会儿办完事,送完人,奶奶再教你。”

    我嗯了一声,还是谨慎的去看张九两背着的麻袋。

    张九两满脸笑容,声音爽朗不少:“徐敛婆出手,果然手到擒来!”

    奶奶平淡的嗯了一声,回道:“这一单生意,你能拿多少钱?”

    她这番话出乎我的意料。我还觉得很尴尬,现在就直接问张九两钱的事儿,会不会不太好?

    不过张九两却似乎没什么意见,他笑呵呵比了三的手势。

    奶奶眼前一亮:“三万?那这一趟,来的值当。”她精神都好了不少。

    我也睁大了眼睛,一趟就三万块?

    第一瞬间,我是觉得这钱太好赚了,不过个把小时,奶奶给死人化个妆,就能拿到那么多钱。

    下一刻,这念头就烟消云散。

    这死人可不是一般的死人,他都要对奶奶动手,若非是张九两呵斥住,危险绝对不小。

    奶奶化了敛妆之后,后面要担的麻烦也不少。

    如果王军无法带着这口回光返照的气,完成遗愿,他就会找上奶奶的麻烦,那就是鬼祟上门,搞不好就得送命。

    想清楚了这些,这钱,哪儿好赚?

    思绪不过是转念之间。

    张九两神色竟有几分诧异,他苦笑了一声说:“徐敛婆,这都2017年了,世道早就变了,钱不值钱啊。”

    “不是三万,是三十万。”

    “这一趟徐敛婆你出力最大,我领路背尸再加上牵线,按照行规,我拿三分之一,等会儿那贵人一家来了,他们就会给钱。”

    奶奶愣住了,我也懵了?

    三十万?

    不只是懵了,我眼睛都快红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敛婆这么赚钱,拼了命我也得学!

    奶奶也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在盘算什么。

    我想和张九两搭话,一时间不晓得咋开口。

    过了多半晌,张九两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通电话,连着说了几个“行”字。

    电话挂断,他才说那贵人一家已经来了,他们不敢上鬼压口,在张家村等着,我们回去把“王军”交给他们就成。

    张九两背着麻袋,将尸体放在了后备箱里头。

    接着他依旧坐上副驾驶,我和奶奶在后排。

    随着车发动油门,我有点儿担心,问奶奶这王军不是还剩下一口气么?干啥非要麻袋装着?

    奶奶告诉我,那口气是回光返照,会慢慢弱下来。

    拿麻袋装着他走,一来是避免出现其他意外,二来则是让他留足了那口气,去完成后事。

    我听了个一知半解,不过看奶奶和张九两没什么担忧,也放下心来。

    鬼压口在山腰子上,是我们出村进城的必经之路。我们村叫崖口村,算是以地理位置得名,张九两则是我们邻村的张家村。

    从鬼压口回程下山,路上雾气斑斑点点,我觉得这雾瘆得慌。

    司机一直在抽烟,车里头空气也很差。我本来就不会抽烟,奶奶也半遮掩着口鼻。

    我不太好意思说别人,毕竟这大晚上车上还拉着尸体,胆子小点儿的司机哪儿还敢开车?

    伸手开了窗户,凉风吹进来,总算吹散了一些二手烟。

    结果我一眼就瞅见,雾气朦胧的路边蹲着不少人。

    这些人阴恻恻的,缩着肩膀抬着脑袋,直愣愣的看着我们的车。

    这当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大半夜的,山路上怎么会蹲着那么多人?

    车速仿佛都慢了不少,感觉好像车停下来了似的。

    忽而有一个人站起来,冲着我笑了笑。

    这是个三四十来岁的女人,皮肤青白色,格外的渗人,她正要开口说话。

    忽然另一侧的车门被打开,司机探出头,凶狠的说了句:“看什么看!想死?赶紧滚!”

    这一嗓子声音震得我耳膜都疼。

    那女人似乎受了惊吓,跌跌撞撞后退,进了雾气之中。

    一晃眼,路边其他人竟然都不见了……

    雾气似乎变得浓郁了很多,就这么十几秒钟,半个人影子都没了!

    司机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也凶的很:“大半夜的开甚车窗?这山路上头能有甚好“人”,搭错话,命可就落这儿了。”

第九章 不搭话,不回头

    语罢,他直接又踩了油门,呼啸的冷风灌入车窗内,我赶紧又关上窗户。

    奶奶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张九两叹了口气,说让我别介意,老郭脾气不太好。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大半夜,路上是不可能有“人”的。

    尤其是车上有尸体的话,路上必定会见鬼祟!

    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闹鬼撞祟客,和这些“人”搭话,就会被缠上,轻则遇到鬼打墙,一夜归不了家,重则就是曝尸荒野。老郭命硬,鬼都怕他,所以能带着尸体走夜路,换成别人都不行。

    我脑袋里晕乎乎的,奶奶安慰了我两句。

    我勉强笑了笑,说我没事,之前是我不懂,现在我懂了,以后就不会添麻烦了。

    老郭没搭理我,抽着烟开车。

    我忽然觉得二手烟的味道,似乎也不是那么难闻。

    约莫过了多半小时,我们到了张家村外。

    村口有条小河沟,河沟上是一座石板桥。进村后,车子继续向右行使,大概又花了五六分钟,便到了一家青砖小院外头。

    “到地方了。”张九两推门下车。

    我和奶奶也跟了下去,司机老郭还是留在车上。

    小院门口还停了一辆价值不菲的宝马七系,随着我们走下去,顿时车上也下来两人,是一对老夫妻。

    他们约莫五十多岁,男的穿着羽绒服,女的穿着毛茸茸的皮衣。

    他们急匆匆的走到了张九两跟前。

    “张先生,小军他人呢?”开口的是那妇女,她眼睛里头都是血丝,神情担忧而急切。

    “人是带回来了,你们放心,我现在就给你们放车上去。”张九两笑呵呵的应承,接着他又朝着奶奶做了个请的动作:“这位是徐敛婆,得亏了她才能接王军回来,她有事情要和你们交代。”
老夫妻诚惶诚恐的看着奶奶,和她问了好。

    奶奶走至近前,神色平静的开口道:“我求过城隍点卯,能让他留那口气到丑时末,有啥心愿都一定让他完成。”

    “回去之后摘了麻袋,也别怕他,他只是回光返照而已,只求完成遗愿。”
“若是出纰漏,他完不成遗愿,你们家里头不得安宁,我老婆子也得将他挫骨扬灰了才行,晓得了么?”
老夫妻面面相觑,接着赶紧点头,和奶奶说晓得了。

    奶奶半垂着眼睑,也不再说其他的。

    张九两手脚麻利的将麻袋送上了宝马车后备箱,老郭也上了那车的驾驶座。

    盖上后备箱的盖子,张九两也劝慰老夫妻道:人死灯灭,好好操办丧事,其他只能够节哀顺变。由敛婆化过妆,只要完成遗愿都不会闹鬼祟,他让老郭开车送他们回去,稳保安全。

    老夫妻也从后排座取下来了一个小皮箱,说这是之前谈好的酬劳。

    我心里头隐隐有些激荡,小心翼翼的看那箱子。

    想着奶奶马上就能拿到二十万,心跳都加速了不少。

    随着宝马车消失在视线中,张九两也带着我和奶奶推门进了院子。

    小院的地面铺着青砖,干净整洁。

    堂屋亮着灯,摆着一张大黑木的方桌。

    张九两将皮箱放在桌上,打开之后,灯光映射着一沓一沓的红钞票。

    他点出来十万放到一边,又将皮箱恭恭敬敬的递给了奶奶。

    奶奶将皮箱子递给我,说着:“好好收好,明儿奶奶就教你化敛妆,赚够给你娶媳妇的钱,咱们就收手。”
我重重的点点头,心头的兴奋更多。

    奶奶明显神色疲惫。

    张九两眼力见儿很好,马上就帮我们各自安排房间。

    我住在靠近院门的一个屋子,躺在床上,我还小心翼翼的将皮箱子抱在怀里头。

    迷迷糊糊的,困意不停涌来,很快我便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我总觉得床边好像坐着个人,正在盯着我看。

    我很想睁开眼睛爬起来,可怎么都醒不过来……这就是常见的鬼压床,我小时候尿床,大部分都是被这吓得……

    好不容易我挣扎着睁开了眼,床边坐着个女人,直愣愣看着我的脸。

    她脸白的离奇,眼睛里头连眼白都没有,头发都快耷拉在我嘴巴里头了。

    我被吓得脑袋一嗡,猛地坐起来!

    结果身体一沉,却像是有一双手拽着我似的,拉着我躺下去。

    眼皮也和挂上了铅皮一样,无论我怎么挣扎,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了。

    意识逐渐归于一片黑暗……

    一整夜我都睡得不安宁。

    鬼压床人人都有,对于我来说却是从小到大的梦魇。

    我觉得我熬得都快崩溃的时候,敲门声混着喊话声同时传入耳中。

    猛地一个激灵,我睁开了眼睛。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我的脸上,熨烫无比。

    我下意识的眯起眼睛,伸手挡住眼前,这才稍微好了点儿。

    门还是被咚咚敲响,喊我的声音是奶奶的。

    “奶奶,我刚醒,马上就出来。”我应了她一声,长吁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不过我却发现嗓子格外干哑,就好像火烧过似的。脑袋胀痛的难受,这一觉别说休息,压根就是一夜的折磨。

    心有余悸的看着床边,回想梦中的一切,难道是我妈跟着来了?

    还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太害怕,就做了噩梦?

    翻身下床去穿鞋,让我懵了一下的是,床边的鞋子,鞋尖子正对着床。

    我头皮一阵发麻,顿时肯定昨晚上不是做噩梦……

    鞋尖朝里鬼上床,奶奶从小到大就严厉的教育我,睡觉千万要注意,鞋头朝里鞋尖子对外。

    否则的话,就算是家里头没鬼,都会把路边的孤魂野鬼请上床睡觉!

    惊惧之余,我也没敢穿鞋了,大声喊我奶奶快进屋。

第十章 鞋尖朝里鬼上床

    房门砰的一下被推开,不只是奶奶,张九两也急匆匆走了进来,他脸上尽是警惕,奶奶也是眉头紧皱。

    “怎么了初一?”奶奶刚问出口。

    我强忍着不安,指着床边的那双鞋。

    当时她脸色就变了,眉心紧皱成川字。

    张九两也瞳孔紧缩:“鞋尖朝里了?鬼上床?昨晚上有东西跟来了?”
“我妈……”这话我刚说了一半,我也僵住了。

    是我妈么?奶奶不是说过,她不会出村。

    还是说,这是昨晚上我招惹上什么东西了?

    冷不丁想起来我打开车窗看到的那女人,也是一阵不寒而栗。

    奶奶眯着眼睛说了句:“你看到了,是谁?”
她的话也让我犹豫不定,不自然的说道:“是个女人,其他的没看见。”

    “今晚奶奶给你守夜,你就能好好睡了。”奶奶皱巴巴的脸上,挤出来了两分笑容。

    张九两也点点头道:“初一你也先下床,出来吃点儿东西,晒晒太阳,院里头我布置布置,再等天黑,应该没啥东西能进来。”

    下床穿上鞋,我身体还有点儿发软。

    进了院子里头,院子右侧有口水井,旁边支棱了一张桌子,其上摆着吃食。

    大碴子粥,油条,油饼,还有一叠腊肉。

    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我也是饥肠辘辘。

    大口喝粥,风卷残云的扫了一肚子吃食,身体有了温度,阳光也更熨烫了一些。

    我总算是感觉清醒过来,疲惫也驱散了大半。

    奶奶复而进了她自己的房间,接着又提着那小木箱来到我身边。

    张九两则是拿了个麻布包裹,我看他取出来了不少东西,有暗红色的绳子,铜色的铃铛……看上去都是驱邪的法器。

    这令我放心了不少,好歹张九两是捡尸人,奶奶也说过他能镇尸。

    不管是我妈来了,还是我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有张九两在,应该都没什么问题。

    “初一,吃饱了么?”奶奶开口问了我一句。

    我回过神来,赶紧放下手中的空碗,摸了摸肚子说饱了。

    奶奶将木箱放在桌上打开,我按捺不住好奇,目光看着箱子里。

    粉盒,毛刷,老式的眼线笔,口脂,昨天我见奶奶点过的醒魂香,以及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小玩意儿。

    此外,还有一个圆溜溜的东西。

    我多看了一眼,鸡皮疙瘩都冒了满身!

    那圆溜溜的东西,竟像是一个人的脑袋。

    只不过这脑袋没有头发,光秃秃的似乎连毛孔都没有。

    奶奶忽然说了句:“初一,把这颗头拿出来。”

    我忍不住喉结滚动了一下,吞咽了口唾沫。

    “要学奶奶的手艺,端敛婆的饭碗,脑袋都不敢碰,怎么给死人化妆?”
“要知道,那些人都是死不瞑目,不肯断气的。”
奶奶声音严厉了不少。

    我心一狠,咬着牙把那颗头抱了出来。

    木然的触感,就像是碰着死猪皮似的,冰冷死寂,寒意不停的往我手里头钻……

    随着头被取出木箱,我更为惊愕。

    因为这颗头……竟然没有脸?!

    它的确是人脑袋,大小,形状,手感都没问题。

    只不过本应该面部的位置,眼睛却被皮封死,凹陷下去两个小坑。

    嘴巴鼻子也是如此,鼻子凸起半截,嘴巴完全凹陷。

    它不只是没有脸,而是没有五官!因为就连耳朵都没有!

    “奇怪么?”奶奶忽然说了句。

    我僵硬着脖子点点头。

    奶奶却笑了笑:“这颗头早就成了骷髅,上头是一张死人的皮,这东西是敛婆入行的工具,给死人化敛妆,首先就得学会上妆。你看好奶奶怎么做。”
话语间,奶奶带上了那双渗人的皮质手套。

    她首先打开的是粉盒,拿出来粉扑,在头颅的脸上拍打。

    顷刻间,蜡黄的皮肤成了白色。

    这白很渗人,凸显出死人脸太过明显!

    “初一,你记好了,化敛妆的时候,你要想着两个字,体面。”

    “人死面朝天,很多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呱呱坠地之人也渴望体面离世,而这体面不只是妆容的光鲜,还有了却遗憾,没有怨念。”

    奶奶话语郑重,我也格外认真,仔仔细细的听着,生怕遗漏了半句话。

    奶奶继续道:“人有三魂七魄,丧命之时七魄先散,敛婆化敛,便是将七魄凝聚不散,七魄不散,其气不咽,便可回光返照。”
“脸上打粉锁的是欲,眉上添色定的是喜,双颊红晕制的是怒与哀,双眼勾线则封惧爱,唇间口脂为恶。”
“敛妆锁七魄,七魄还续命,你还需点上醒魂香,让死人魂魄清醒。”
“敛妆之后,你需告诫死人完成遗愿,并且通报城隍。这其中的话术便是那段殓赋,奶奶会让你背下来。”

    “再之后,就是死人去了却执念的事儿,若是你觉得放心,就让他自行离开,若是不放心,就随他一起去。其中禁忌和后果,奶奶已经和你说过了。”

    奶奶的语速并不快,她这番话我也记了个七七八八。

    语罢的同时,她手也垂落下来。

    这桌上的死人脑袋,俨然是栩栩如生!

    虽说它没有五官,但奶奶这一番妆容下来,乍一看,便像是个闭上眼的人……

第十一章 铃铛串红绳

    眉如箭矢,肌底透白,脸颊红晕,唇间殷红……

    若是距离稍微远一些,真会认为是个活人脑袋!

    “擦洗干净,然后你就开始练习吧。”奶奶坐在了旁边的小木凳上,闭目养神。

    我定了定神,去打了一盆井水,将这颗脑袋洗了个干净,便开始画敛妆。

    时间过的飞快,一整天转瞬而逝。

    临天黑的时候,我已然化了三四遍,最后一次勉强像样了一些,只不过对比奶奶的栩栩如生,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张九两从厨房弄出来一大堆吃食,让我们先吃东西,歇一歇。

    我也饿极了,端起碗筷就狼吞虎咽。

    吃了一会儿东西,张九两就笑呵呵的问我奶奶,下一单生意啥时候去做?王军的事情搞定了,马上就有城里头其他贵人打电话来,还有不少麻烦事儿要解决。

    奶奶却忽然道:“敛婆化敛妆后,得等三天,如果没出问题,才会安全。”

    “王军昨晚上回家,也不知道咽气与否,今晚上看看他会不会来。”

    奶奶这话让我心里头咯噔一下,要是王军没咽气,就是说遗愿没办好?那敛婆就倒霉了。

    张九两神色却很笃定:“徐敛婆,这你放心,王家和我很熟络,王军临死不甘心的事儿的确有,不过是他老婆怀孕了而已,见到老婆遗愿就完成了,若是出事,王家老夫妻早就通知我,不会等这么一整天。”

    “希望是这样,不过规矩不能破。”奶奶站起身,扔给我一个小本子,让我背熟了里面的殓赋。

    接着她瞥了一眼死人头,满意的点点头:“这敛妆还算中看,会殓赋的话,有我跟着,能给人画敛妆了。”
语罢,她就兀自进了房间,临头也叮嘱我,让我晚上别偷懒,记得背熟殓赋。

    张九两就有点儿尴尬了,点了根烟,吧嗒吧嗒的抽着。

    我也不太好意思,说奶奶的脾气倔,不过她肯定有他的道理,咱们就等等?

    张九两倒也没多说别的,只是告诉我好好学东西,好好睡觉。

    本来奶奶要帮我守夜,不过张九两布置的东西很多。

    小院里头很安全,反倒是用不上她在门口待着。

    我吃饱了肚子才进房间,躺在床上翻开那小本子。

    殓赋有好几段,最基础的便是那几句:“人将死,其心善。赋生精,气不咽。夙愿终了,安心投胎!”

    “吾为蓉城地界敛婆,求当界城隍点卯。许半日时辰,送将死人某氏,了却后事!”

    这某氏指的就是死者名讳,奶奶当时就改成了王军。

    背熟了第一段殓赋,困意也逐渐升腾起来,眼皮也在不停的打架。

    我本准备睡了,又刚好觉得内急。

    翻身下床,匆匆出房间去上厕所。

    夜空中一点儿雾气都没有,伴随着幽幽凉风,夜色更为凄冷,惨白的月光就如无数把冷冽的刀子一般坠落下来。

    厕所在院子另一头,刚好要经过院门。

    我下意识的瞅了一眼,屋檐下头系着朱红色的绳子和铃铛。

    那红绳和铃铛随风晃动,却并没有响,我还有点儿好奇,这铃铛坏了?

    骤然间,院门咚咚咚被砸响,好似敲门之人急促无比!

    我被吓了一跳,停下脚步。

    这黑灯瞎火的,还有人找张九两?

    “开门!”冷不丁响起的男声,还夹杂着嗬嗬的咳嗽。

    这一嗓子把我吓得不轻,身上都是鸡皮疙瘩。

    鬼使神差的走到了门边,伸手拉住了院门的把手,就要将门拽开。

    骤然间,头顶的铃铛忽而叮铃叮铃的响了起来。

    我心头猛地一窒,眼中惶恐的抬起头,铃铛不停震动,我头皮都发麻起来……

    说实在的,这怪异的变化当场就让我打起来了退堂鼓,想要松开手,可身体却怪异的不受控制,反倒是要拽门……

    院子门缝可不小,透过门缝,一只眼珠子正直勾勾的盯着我,那眼神太死寂空洞,简直渗人到极点!

    我感觉自己快被吓尿了!

    也就在这时,忽而一只手死死的摁住了我肩膀。

    砰的一声闷响,另一只手同时按在了我拉门的手上,险些被拉开的院门,直接就关得严严实实。

    拦住我的,不正是张九两?

    他眉头紧皱,面色也很沉,盯着那铃铛和红绳。

    啪嗒一下,绳子竟然断了……

    铃铛也掉到地上,顿时叮铃声消失不见!

    外头的咳嗽,忽而变成了冷不丁的一声笑。

    然后空气归于安静,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过了老半晌,张九两才开口说了句:“他走了。”

    “大半夜的初一,你咋敢随便开门?”张九两捡起来地上的红绳和铃铛,皱眉和我说道:“你晓得,门外头的是什么东西?这铃铛响了,都没觉得不对劲么?”

第十二章 自告奋勇

    “九两叔,我……”

    我心里当然清楚,这红绳和铃铛都是驱邪的法器。

    惊了铜铃,断了红绳。

    这外头的不管是啥东西,肯定不是人!

    停顿了一下,我才咬着牙说了刚才发生的一切,真不是我想去开门,莫名其妙的就是控制不住手。

    张九两若有所思,他抬头又看了一眼院门,道:“上完厕所就回房间睡觉,村里头不太安生,我出去看看。”
我逃一样的去了厕所,憋了老半天,才哗啦一下子尿出来,整个人都放空了不少。

    刚才发生的一切,却在我脑海中不停回荡。

    莫名间,昨天夜里头在鬼压口的那一幕就浮现在脑海中。

    尤其是王军那张栩栩如生的死人脸,更是在眼前挥之不去。

    奶奶说化敛妆之后,要等三天没事,才能确保安全。

    还说了今晚要看看情况,王军会不会来。

    难不成真是王军那里出问题了?!

    赶紧提上裤子回到院子里,张九两却不见了踪影。

    我扯着脖子喊了一声九两叔,没有任何回应。

    刚才他说要出去看看,难道是出院子了?

    我走到奶奶的房门前敲门。

    很快,门从里面拉开,奶奶探出头。

    她鬓角发丝凌乱,月光映射下,苍老的脸上老人斑分外明显。

    没等我奶奶开口,我就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和猜测都说了出来。

    奶奶的脸上瞬间充满了警惕,浑浊的眼珠子似乎都清明不少。

    她告诉我,让我先去房间睡觉,她在院子里守夜,等张九两回来了问清楚状况。

    我不安的告诉奶奶,我这咋睡得着。

    奶奶却瞪了我一眼,说我就算是等在这里,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真要是睡不着,就去背殓赋和练习化敛妆。

    “……”我哑然失声,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可奶奶的话偏偏又很有道理……

    我等着能有什么用?

    除了在旁边恐惧害怕,也解决不了任何麻烦。

    我爸出事的时候是这样。

    现在奶奶为了给我赚钱出来办事儿,遇到了危险也是这样。

    情绪低落的回到房间,躺上床。

    侧眼就能看见奶奶的影子杵在窗户外。

    我怔怔的发呆了好一会儿,才摸出来殓赋的小本子,低头默记。

    一晃眼,就过了凌晨一点,先前我就记熟了第一段内容,此刻其中那些语句变化,也掌握了不少。

    化敛妆的木箱,奶奶一直放在我身边。

    我去取出来那颗没有五官的头颅,放在屋内的木桌上,仔仔细细的化敛妆。

    口中也喃喃默念奶奶教我的那些细节。

    ”人有三魂七魄,丧命时七魄先散……”

    ”脸上打粉锁的是欲,眉上添色定的是喜,双颊红晕制的是怒与哀,双眼勾线则封惧爱,唇间口脂为恶……“

    这一次妆容,我花费的时间比下午练习的任何一次都久。

    最后停下来的时候,我怔怔看着那颗被赋予了妆容的头,它就像是在看着我似的,格外的诡异。

    眼皮开始打架,困意来的特别突然,也特别足,我更觉得很累。

    晃晃悠悠的走到床边,我倒头就睡了过去。

    明明睡着了,可意识又像是清醒似的,觉得木桌上的人头在看我,目不转睛……

    这一觉醒来,天早就亮了。

    揉着眼睛起床,木桌上的人头却消失不见。

    我慌了一下,赶紧去看木箱,才发现头颅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放在箱子里头。

    这肯定是奶奶帮我清洗的。

    匆匆走出房门。

    奶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张九两则是在一旁用小刀削木头,像是在做什么东西似的。

    我喊了奶奶一声,也和张九两打了招呼。

    奶奶看我的目光祥和了不少。

    我也没忍住疑惑和不安,问奶奶和张九两,昨晚上是不是王军?

    开口的是张九两,他耸耸肩说不是王军,他昨晚和今早都联系了王家那对老夫妻。

    王军昨天凌晨被送回去,完成遗愿之后,就立刻送去火化了。

    应该是村子里出了什么事儿,以至于夜里头不安生。

    停顿了一下,张九两也晃了晃手中的木头和刀,笑呵呵的说他在削桃木钉,等会儿给我身上也带几个,遇到脏东西给他一钉子,就没啥大碍。

    张九两这番话,顿时让我放心了很多。

    奶奶也喊我自己去厨房里弄东西吃,完事儿就继续练,昨晚上成效不错。

    得到奶奶的夸赞,我内心也有几分欣喜。

    跑去厨房,锅里头留了白粥,还有不少菜。

    填满了五脏庙,我就继续去练习。

    一整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这期间张九两又和奶奶商量,说真没必要等三天,已经确定不会是王军闹祟,他火化了也没机会再闹祟。

    城里头贵人的电话都要打爆了,完全不用和钱过不去。

    奶奶则是无动于衷。

    这些话我听在耳中,内心多了个念头,也紧张起来。

    临天黑,吃罢了晚饭,奶奶早早的就去休息了。

    张九两有些捶胸顿足,在堂屋里喝闷酒。

    我将木箱收拾齐活儿,也去了堂屋里头,小心翼翼的问张九两,这已经过了两天了,再等一天应该没事儿吧?

    张九两摇摇头道:“话是这个话,理不是这个理儿,死不咽气的人,能熬多久?多一天说不定就断气成鬼祟了,很少有能扛住了成活尸的,一旦成活尸也就找不着了。”

    “先办王军的事儿,是因为他离得近,城里头还有一家贵人,身份要比王军高不少,和他关系也不错,现在把王军妥当送了,那家贵人还拖着,万一今天人咽气成了鬼祟,就算是彻底把人得罪了。”
张九两叹息间,又点了根烟,苦笑道:“我估摸着,那贵人家里的“人”也就扛得过今天子时,然后就得成鬼祟,明天黄花菜都凉了。”
张九两的神色,完全不像是说谎。

    他性格也很粗犷,是个很直接的人。

    奶奶拒绝了两次,他都还不厌其烦的去说,很明显这家人对他来说很重要。

    我本就思忖了大半天,顿时也不再犹豫,小声的说:“那九两叔,你看要不我跟你走一趟?”
“奶奶脾气固执,这辈子都说一不二,她肯定得等明天了。”

    张九两眼中惊愕,神色也格外诧异。

    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眯着眼睛一口烟吸了过半:“你能行?”

    我深吸了一口气,也郑重了不少:“总归奶奶不出手,试试也不吃亏?”
张九两眼睛睁大了不少,酒气上了脸,两颊都泛着红晕。

    站起身,他重重的拍了拍我的肩膀,砸吧了一下嘴巴说:“这话很有道理!试试不吃亏,你可是大学生,指不定成了呢?”
张九两声音很大,我赶紧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小心翼翼去看奶奶的房门。

    好在,奶奶应该没被惊醒。

    张九两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就领着我出了院子。

    临出门的时候我注意到了,院门屋檐上头又挂了红绳和铃铛。

    明月高悬,肩头的木箱带子却沉甸甸的。

    我努力压制着心头的紧张和不安。

    到了村口的位置,看到一辆陈旧的黑色面包车。

    车窗开着,老郭耷拉着胳膊在外头抽烟。

    上车之后,老郭从后视镜瞥了我好几眼,干巴巴的说道:“老张,这不像是你的作风,这愣头青能行么?徐敛婆还是不愿意来?”
张九两点点头,说:“试试不吃亏,老太太规矩多,初一可是高材生,我看行。”

    老郭不再多说,发动了油门开车。

    离了张家口,上了国道,走的是远离崖口村和蓉城的反方向。

    我这才晓得张九两说路远的意思。

    车得开了有四十分钟才停下来!

    前面不远处是一个老式的国道收费站,明显已经停用了,旁边还有个小二层楼。

    “九两叔,“人”在哪儿?”我紧了紧肩头的布带,左右扫过,也没看到啥东西。

    张九两眯着眼睛,嘴巴上叼着的烟,火星不停闪烁,他皱眉喃喃道:“难道来迟了?”
他迈腿往前走去。

    靠近了小二层楼,前头种着一排树,影影绰绰的。

    今晚月光已经算是比较明亮,树荫下头却还是黑的渗人。

    张九两停顿在那排树前头,掏出来一个手电筒,往里照了照。

    我全部注意力也集中过去,顿时呼吸一窒。

    树丛里头露出来一双白皙的长腿,其上还有不少淤青的痕迹。

    隐约在后面能看见一个女人的身体……

    “九两叔……女的?怎么出的事儿?”

    张九两将烟头扔在地上,用力踩了踩,叹气道:“听这贵人家里头说,是闹了矛盾,一个人打车出了城,之后就联系不上了,警方只是在这里找到了衣物和钱包,推断的是劫色和劫财,立案之后,很快就侦破,已经抓了凶手,凶手也说抛尸在这里,警方也找不到。”

    “怨气那么重,咋可能找到尸体?”

    “这贵人给家里头托梦,在树林子里头哭,他家人才找上我,说到底,他们家和我关系不错的。”

    我小心翼翼的接过张九两的手电筒,走进了树林子。

    视线少了阻碍,也看的格外清晰,一个女人躺在杂草和矮树之中。

第十三章 爬门

    她身材极好,身上淤青却不少,衣服更是破破烂烂。

    凌乱的头发,脸上的伤痕,都充分说明了她遭受了怎样的蹂躏摧残。

    忽而,她睁开了眼睛,空洞无神的双眼看着上方,透着的只有死寂和绝望。

    她胸口几乎都没动,下意识就给我个感觉。

    她那口气,快下去了……

    我马上就打开了木箱,飞速的取出来三根白色的燃香点燃。

    烟雾缭绕,朝着那女尸飘去。

    走到女尸身旁,我蹲了下来。醒魂香的烟气钻进她的鼻翼中,

    顿时,她胸口起伏明显变大了一些,本来空洞无神的双眼,放大的瞳孔也缩小了不少。

    和她双目对视,我身体一僵。

    她眼中透着一种极为特殊的神色,让人无法挪开视线。

    我忽而觉得身体都麻木了下来,竟朝着她微微倾斜下去。

    这诡异的感觉,就和当时我控制不住去开院子门,一模一样!

    “初一!死者为大,你干什么?”
陡然间,一声厉喝在耳边响起。

    我冷不丁的惊醒,这才反应过来。

    衣领子被张九两死死的拽住。

    他正用力的将我往后拉!我却卯足了力气往下贴!

    我的脸都快要凑到那女尸的嘴巴上头了!

    手更是落在她的胸口上,死死的按着……

    我头皮发麻,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脊梁骨更是疯狂的蹿凉气儿。

    这真要是让我亲上去,恐怕没什么好下场……

    我猛然间立起来身体,眼中透着惊惧。

    张九两声音很难听:“她怨气太重,还没咽气就让你撞祟,这口气下去了不得了。”
“还能整吗?”他话语中也不确定起来,眉心紧皱。

    我眼皮狂跳,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下也发了狠。

    是我要求和张九两来,要是就这么回去了,这也太丢人了。

    我还想赶紧接手奶奶的衣钵,错过了这机会,下一回张九两还信得过我么?

    “九两叔,能整,交给我!”我沉声说完,便将醒魂香插在了地上。

    接着我迅速脱下来外套,给这女尸穿上。

    张九两本来还想说话,也顿时闭上了嘴巴。

    “她叫啥名字?”我询问了一嘴。

    “刘琳琳。”张九两马上回答。

    我放下木箱,迅速的取出来一应物事,放置在刘琳琳身旁,同时郑重的大声说道:“刘琳琳,九两叔是蓉城地界的捡尸人,他受人所托,请我为你赋敛妆,体体面面送你回家完成后事,你无辜枉死在此,风吹日晒,何必和我们过不去?”
突然间,周围像是起了风。

    呜咽的风声,就像是一个女人在身边哀哭。

    刘琳琳忽地一下坐了起来。

    若非我是将衣服穿在她身上,怕是又要走光。

    她双目睁的极大,一动不动,刚才那种诡异的感觉却消失不见了……

    张九两眼中露出几分惊喜,他对我微微点头。

    我深吸了一口气,先是带上奶奶之前用过的皮手套。

    再拿起来了粉盒和毛刷,小心翼翼的开始给刘琳琳脸上打粉。

    透着青白色的死人脸,逐渐变得和常人肤色无二。

    我动作很慢,很仔细,更是一丝不苟。

    画眉,腮红,眼线……以及最后的口脂。

    背上已经被汗水浸透,我脖子都快僵硬了。

    放下口脂,我伸手按住了刘琳琳的头顶,一股异样的凉意,仿佛从刘琳琳身上传递出来,贯彻至我的全身!

    我打了个冷颤,忍住身体的不适,吆喝道:“人将死,其心善!”
“赋生精,气不咽!”

    “夙愿终了,安心投胎,吾为蓉城地界敛婆,求当界城隍点卯,许半日时辰,送将死人“刘琳琳”,了却后事!”

    明明我是个男人,可这吆喝出来的声音,却比女人还要细长尖锐!

    这音调的变化和殓赋有关,甚至也和化敛妆有关……哪儿有丝毫阳刚可言?

    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好几度。我也没有停顿,转过身就朝着另一头的空地跪下,行三跪九叩之礼!

    狭小的树林子里头,充斥着白雾。

    旁边的醒魂香本已经燃烧大半,此刻迅速烧尽,混杂着白雾缭绕在刘琳琳身上,完全被她吸走。

    下一刻,刘琳琳胸口更为猛烈的起伏。

    忽而,她双眼之中便流出两道泪水,顷刻间就是泪流满面。

    悲怆的哭泣形成了回音,缭绕不绝……

    “成了!”张九两眼中迸发出来惊喜。

    刘琳琳怔怔的看着我,嘴唇微微蠕动,隐约是在说谢谢。

    我神色却不敢有丝毫的缓和,而是保持了冷淡的情绪,平静的开口道:”阎王要人三更死,无人活命到五更,现在是子时正刻。我替你向城隍讨命,你可回光返照至丑时末。”
“有什么未完成的遗愿,不甘咽气的事儿,就去办了吧。”

    “到了时间,咽了气,莫要闹祟,否则我让你生,便能让你再死,不得超生!明白了么?!”

    奶奶在教我的时候叮嘱过我,这最后的告诫,必须毫无感情的和受妆人说清楚。

    否则的话,他们就会心存侥幸,不好好上路,从而带来大麻烦!

    刘琳琳低下头,怔怔的看着我的衣服,眼泪总算止住了。

    “我对不起爸妈,我想回家。”哽咽的话语中,透着哭腔和懊悔。

    这反倒是令我惊诧,我本以为她会想着报仇。

    这时,张九两才沉声开口道:“刘琳琳,你家人在赶来的路上了,另外,害你的人已经被抓了,他会伏法。”

    刘琳琳却没有理会张九两,反倒是一动不动。

    张九两倒也不介意,他腰间缠着一条麻袋,直接解开,将刘琳琳套了进去。

    他做完这些之后,用力的拍着我肩膀,赞叹道:“不愧是徐敛婆的孙子,也不愧是读过大学的高材生啊!今天我长见识了,徐敛婆后继有人,可喜可贺!”

    张九两这力气不小,我刚才也一直绷着,高度精神集中。

    这会儿松缓下来,险些没被他拍倒在地上。

    喉结动了动,嗓子也干的像是要冒烟儿。

    我褪下手套,仔细的将所有东西收进木盒子里,盖上了盖子,我才彻底松了口气。

    “九两叔……您就别捧我了,刚才我差点儿就惹了麻烦。”我苦笑着说道。

    当然,我心头也有几分喜悦,我自告奋勇的第一次办事儿,没给奶奶丢人!

    张九两倒是一本正经的说道:“这哪儿怪得了你,刘琳琳这姿色模样不差,那是让你撞了祟,我要是走在前头,指不定也得丢了魂儿。”

    “你也算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已经算稳得住了。”
我:“……”
张九两背着麻袋,起身往外走去。

    我也赶紧跟上,气氛太安静,我更是觉得尴尬。

    想到张九两刚才那番话,我不自然的问道:“九两叔,她家人真来了?”
张九两一愣,说:“那还有假?这事儿可不敢胡乱说,不然就成了蒙鬼了,回头刘琳琳就要来敲我家门。”

    我挠了挠头,小声的说道:“万一我没办成呢?”
张九两却叹了口气:“她家里人已经很绝望了,听到我带人来帮忙,就说了一定得来看看,我说的清楚,成不成不一定,这也得看命。”
旋即他又笑了笑,道:“这不是成了么?你可是给了九两叔一个惊喜。”

    说话的当口,我们已然走到了路边。

    张九两放下麻袋,麻袋稳稳的竖立在地上。

    张九两递给我一支烟,他眯着眼睛道:“九两叔也教你点儿常识。”
“晚上带尸体上路,得有人开路,不能乱搭话你已经晓得了。”

    我点点头,眼中也有喜色。

    要干敛婆这一行,这些常识对我来说,太过重要了!

    接过烟,他也给了我打火机。

    我点燃的同时,他继续说道:“一个人走夜路的时候,莫要听人搭话,晚上千万不能回头。你要是回头啊,就会灭了阳灯,脏东西会将脚尖垫在你脚后跟上,脑袋搭着你肩膀。“

    “回头一次,他跟着你,回头两次,他就会让你撞祟,回头三次,你命就没了。”
“另外,别乱捡东西,尤其是晚上出现在路上的钱财,这可不是无主之财,基本上都是买命财。”
我听得格外仔细,也记得很认真。

    就在这时,远处强烈的车灯,晃得我眼睛生疼。

    张九两也顿时扭过头,笑眯眯道:“来了!”

    他说的常识被打断,令我心头郁郁,可我也微微有些期待。

    这一趟能挣多少钱?

    不到两分钟,一辆SUV就停在了我们跟前。

    下车的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的模样和刘琳琳倒是有几分相似。

    那两人看到麻袋的时候,身体都晃动了两下,险些摔倒。

    张九两上前说了几句话,又看了看我。

    顿时,这两人的眼中都是感激,甚至要给我跪下来了。

    我赶紧上前搀扶住他们,同时也按照奶奶那番说辞,郑重的告诫了他们。

    最后张九两送刘琳琳先上了面包车,老郭开车在前头领路,先回了张家口。

    把我们送到村口,又挪了麻袋换车,他继续开车进城,送刘琳琳一家。

    临和他们分别之前,张九两也拿到了报酬,照旧的皮箱,分明要比上一次的大不少。

    进村的时候,张九两脸上更是一直挂着笑意,我也不好意思现在问多少钱。

    等到了他家,肯定就晓得了。

    不多时,我们就回到了张九两家门口。

    凄冷的月光下,却看见一个男人趴在院门前,他正朝着院子里头瞄呢!

第十四章 丢魂儿

    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身上还有不少血迹。

    猫着腰的动作,鬼鬼祟祟的格外渗人。

    当时我就被吓得一身冷汗,猛地停顿下来。

    抬手就去摁住张九两的肩膀。

    张九两诧异的回头:“咋了初一?”
“有人……”我硬着头皮,示意张九两去看。

    那人都趴在院门口了,张九两走路不看前头的么?

    “人?哪儿有人?”张九两往前看了看,语气也很疑惑。

    我也愣住了,怔怔的看着院门口。

    那里空空如也,哪儿有什么人?

    这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出现幻觉了?

    张九两笑呵呵的拍拍我肩膀,说道:“初一,别那么疑神疑鬼的,你九两叔的院子可没什么贼敢翻。”

    两人到了院子跟前,我还是犹豫了一下,问张九两会不会是脏东西,刚才他没看见,我看见了?

    张九两眯着眼睛,说那就不太妙了,一般这种见鬼的方式,都是因为某些原因被那鬼祟缠身。

    我心里头更不自然了,还有几分压抑。

    院门被拉开,张九两又安慰了我一句,他晓得我的情况。

    即便是有东西缠着我,那也应该是我妈,而不是其他东西,大概是因为我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

    紧跟着,张九两指了指院头的红绳和铃铛,笑着又说道:“你看,绳子没断,铃铛没……”

    他话音未落,红绳忽而断成了好几节,铃铛也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哪儿是铃铛没响,铃铛早就裂了……

    我噤若寒蝉,不自然的看了一眼院外。

    张九两闷不作声的进了院子,我关好院门,赶紧跟上他。

    “还真有东西……”张九两小声碎碎念。

    我比较担心奶奶的安危,匆匆到了奶奶的房门口。

    蹑手蹑脚的推开房门看了一眼。

    透过门缝直接就能看到床,奶奶好端端的躺在床上。

    我才松了口气,刚才那“人”可能还没来得及进院子,就被我们发现了。

    堂屋那头,张九两对我招招手,让我过去。

    我来到近前,张九两打开了皮箱,里头装着一沓一沓的红钞票。

    张九两拿出来三分之一,才盖上箱子推给我,说这是我应该拿的那份。

    我却高兴不太起来,觉得莫名担忧。

    张九两告诉我,让我别想那么多。

    接二连三有“人”敲他家门,这不是巧合,要么是他家出问题,要么是家里的人招惹了东西。

    等天亮了他会弄个清楚,现在先好好睡觉,养精蓄锐。

    我也晓得张九两说的没错,提着皮箱回了房间。

    床头一大一小俩皮箱,我也忘记了问张九两今天是多少钱,可数目绝不会比王家少。

    前几天,我家还是穷的没几个大子儿,现在却算是得了巨款。

    只不过这钱来的不容易,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赚的卖命钱。

    昏昏沉沉的,我睡了过去。

    夜里头做了个梦,我学会了奶奶的手艺,赚足了大钱。在城里置办了家业,也娶了个漂亮媳妇儿,奶奶高兴的享受天伦之乐。

    再等一觉醒来的时候,我刚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发现床边坐着个人。

    这人,不正是奶奶么?!

    她半垂着眼睑,脸色却不太好看。

    “奶奶……你嘴巴上是什么东西?怎么有点儿发青。”
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怔怔的看着奶奶的脸。

    她脸色可不是单纯的不好看,而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灰败感。

    一团青气萦绕在人中位置,缓慢的灌入口中。

    “昨晚上,你去干什么了?”

    奶奶没回答我的话,干巴巴的问道。

    我慌得一批,尴尬的说:“九两叔已经告诉你了……”

    奶奶摇了摇头,她眉心紧锁,皱成了一个川字。

    “奶奶难道看不见,你床头多了一箱子钱么?”她抬手指了指多出来那皮箱。

    我这才晓得奶奶发现的原因。

    从床上坐起来,我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将昨晚的事情告诉了奶奶。

    话语间我还有几分自豪,说我没给她丢脸。

    奶奶却忽然扬起手。

    下一刻就是啪的一声脆响。

    她一个耳光落在我脸上。

    我被打蒙了,呆滞的看着奶奶。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我心里头却很茫然和难受,问奶奶为啥打我?

    奶奶冷冰冰的说道:“你还能活着回来,才能挨这一巴掌,我说过你可以出师了么?”
“我……”

    咬了咬牙,我才说我只是寻摸着去试试,再者说有张九两跟着,不会出事。

    要是我能赶紧学会敛婆的手艺,就不用她去冒险了。

    奶奶脸上的冰冷,却变成了复杂。

    她说:“我只是告诉你,有我跟着可以尝试化敛妆,也只是交给你最简单的一部分,其中的禁忌都没和你讲。”
“况且王军的事情还不到三天,你不遵守敛婆的规矩,若是再招惹上一个鬼祟上门,那我们婆孙两都得把命搭进去。”
最简单的一部分?禁忌?

    我愣住了,这敛妆,原来我还没学完?

    这会儿张九两也进屋了,他明显表情更尴尬,道:“徐敛婆,你也别责骂初一了,这事儿怨我,我也是寻摸着试试不吃亏,再者说初一的确是有点儿本事,他也没给你丢人。”
奶奶没有继续看我了,她起身,扭头看向张九两道:“那王家的老两口,都一五一十说了么?”
这话却听得我更懵了,怎么又扯到王家了,王军不是都火化了么?

    张九两也叹了口气,说他们还是讲的不清不楚,这事儿的确是他搞砸了。

    我翻身下了床,不安的问张九两这是什么情况?

    张九两却看向了我奶奶。

    奶奶依旧半垂着眼皮,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道:“初一,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茫然说不晓得。

    奶奶平静的说道:“这叫死气,人中青气入口,就是人之将死。”

    “当这青气变黑了,那就彻底没救了。”
“我之所以说非要等三天,就是因为敛婆化敛妆若是出了问题,死人就会来找敛婆。届时敛婆的人中就会出现青黑的死气。”

    “稍不注意,就会被死人索了命。”

    奶奶的话语太平静,可这反倒是让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头皮都发麻了起来。

    接着奶奶又说道,王家那老两口说话不老实,王军明明出事了,还是不说,若是她这敛婆出了事儿,王军肯定也会回家里头索命。

    我更不安了,说那现在该咋办。

    语罢,我也闭上了嘴。

    该咋办,我不只是听奶奶说过,甚至我昨晚也叮嘱过刘琳琳。

    奶奶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眼中明显有几分失望。

    “奶奶……我……”我话到嘴边,却解释不了,这的确是奶奶教我最基本的东西,我一晃神,却什么都丢到了脑后,她失望也是理所当然。

    下一刻,奶奶才说道:“昨晚上运气好,没遇到忌讳,也没出事,平平安安能回来,人运气是有限的,一次好,两次好,到第三次呢?以后不要再莽撞,奶奶这条命还算硬,等你娶妻生子前都不会出事的。”

    她神色总算缓和下来,也令我松了口气,我赶紧点头,表示之后我听她的,肯定不胡来了。

    奶奶嗯了一声,又看了看张九两说道:“昨晚那姑娘的事儿,九两你得盯好了,不然她也闹上门来,麻烦就真不小,敛妆送不走的“人”,很棘手。”
张九两也点头示意,让我奶奶别担心,他也长教训了。

    刘家要比王家秉性牢靠的多,他会盯紧点儿。

    奶奶走出了我屋子,我也迈步跟了出去。

    看奶奶神色不慌乱,我就清楚,这事儿棘手归棘手,奶奶肯定可以搞定。

    院子里的木桌上放着吃食,奶奶也指了指,让我吃东西。

    我坐下去,端起来粥碗的同时,也问奶奶,敛婆这手艺还有多少东西?

    能不能多教我一些,我想快点儿学。

    这样一来,我也能少犯点儿错。

    奶奶顿了顿,她才说道:“贪多嚼不烂,奶奶尚且还能带着你,你就跟着奶奶看,看多了,自然就会了。”
她不愿意现在多讲,我也就只能作罢。

    喝下去半碗粥,我问奶奶能不能将敛婆的禁忌,忌讳告诉我。

    我提前知道避讳的东西也成。

    奶奶这才点点头,她正要开口。

    忽而院子门口,匆匆的跑进来了一个人。

    这是个约莫四五十岁的汉子,他额头上满是大汗,眼中也都是慌乱和紧张,喊道:“出事儿了,老张,你赶紧去看看,老郭丢魂儿了!”

    这汉子明显是张家村的村民。

    他口中的老郭,除了给张九两开车的老郭,还能有谁?!

    张九两脸色变了变,他当即就往院子外走去。

    同样,我也更慌了。

    老郭不是命硬的鬼都怕么?

    他昨晚还开车送了刘琳琳一家进城,他丢魂了……不会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刘琳琳那边也出事儿了吧?

    “奶奶……咱们也去看看……”

    我马上放下碗筷,急匆匆说道。

    奶奶倒是镇定,说:“你跟着去看就行,大白天的,不防小鬼防小人,屋里头那么多钱,咋敢没人守家?”
她这话也很有道理,眼瞅着张九两他们已经走远了,我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追了上去!

第十五章 请人进门

    张家村这村子,要比崖口村大多了。

    村路四通八达的,粗看得有上千家人。

    张九两家住在村头往西,距离村口不过几分钟路,算是在村头边儿上。

    老郭就住得远了,我们顺着村路主路走了得有十来分钟,已经快到村尾巴。

    在走路的过程中,报信儿那汉子也说了事情的始末。

    他和老郭是邻居,今早上起来的时候,就瞅见老郭坐在院门口发呆。

    这大冬天的,脸都冻得发青了。

    他就赶紧问老郭是不是出啥事儿了。

    结果老郭不但没理他,反倒是捧着碗半生不熟的米,一直往嘴里灌。

    活人哪儿能吃半生米啊,照老话来说,那都是给死人吃的饭!

    他又看见老郭穿了一双大头蛤蟆鞋,身上的衣服还带血,当时就知道坏了,

    先让他家媳妇守着老郭,就赶紧来找张九两报信儿。

    说着,这汉子又不安的看着张九两道:“老郭是撞邪了对吧?常在河边走,哪儿有不湿鞋的,指不定沾染上什么脏东西带了回来?。”

    张九两没吭声。

    我也很慌,小声的问他,该不是刘琳琳那边也出事儿了吧?

    说着,我就下示意的摸到了嘴皮上头。

    这档口,视线中也出现了几排老房子。

    其中一个秃噜墙皮的院门口,坐着个耷拉着眼袋,皮肤苍白发青的秃顶男人。

    不正是老郭么?!

    他手里头捧着个米碗,手还不停的扒拉着,往嘴里头填。

    更令我心头生寒的是,老郭身上当真穿着一件血衣,脚上则是一双黑漆漆的大头鞋。

    这叫大头蛤蟆鞋,专门给尸体穿的……

    农村里头的老人常说,半夜碰到穿大头蛤蟆鞋,黑裤子的人敲门讨水讨饭,千万不能给,给了就得丧命。

    那是鬼讨食儿呢!

    老郭当真是撞祟客了!

    并且那脏兮兮的血衣也很眼熟,不正是那天王军身上穿的衣服么……

    不是刘琳琳来闹祟,我松了半口气。

    可这王军也太凶了,他进不了张九两的院子,找不上奶奶,就来找老郭的麻烦!

    我心里也很清楚,之前敲门的脏东西,还有昨夜爬门的“人”,肯定就是王军!

    顷刻间,张九两也走到了老郭跟前。

    他一把就掀翻了老郭手里的碗。

    半生不熟的米洒出来一地。

    老郭忽然一下扑到地上,竟去捡脏兮兮的米吃。

    旁边院子门口还有个女人,她被吓得不轻,慌张的躲进了院子。

    那报信的汉子也躲到旁边院门口了,不敢靠近。

    张九两闷不做声,一把揪住了老郭的衣领子,啪啪先是两个大耳光。

    老郭脸上当即就是一片血印子,接着张九两又摸出来一张黄纸,啪的拍在老郭额头上。

    紧跟着他又拽住老郭的手,往嘴巴里头一抠。

    老郭干呕一声,跪在地上就呕吐了起来。

    难闻的怪味儿,透着血腥气,还有股尸臭,简直能让人昏过去。

    老郭吐出来的不只是一大堆半生米,甚至还有几块烂肉。

    吐完了之后,他就瘫倒在地上,痉挛抽搐。

    虽然睁着双眼,但却双目无神。

    “丢魂儿了,该死。”张九两骂了句脏话。

    “这可咋整……老郭不会出事吧?”我不安的问道。

    虽说这老郭骂过我,但他不坏。

    天天走夜路拉尸体,和鬼鬼祟祟的东西打交道,肯定得谨慎守规矩。

    我不能眼睁睁看他出事儿。

    张九两蹲下身,手指扒开老郭的眼皮。

    盯着看了几秒钟,才说道:“死倒是不至于死,他撞祟丢了魂儿,只要能叫回来,人就能醒了。”

    “招魂?”我紧张的询问。

    张九两收回手,一边喊刚才报信儿那汉子弄个鸡公车来,又和我解释,叫魂不是招魂。

    一般情况下,人被吓死了之后,三魂不见七魄,投不了胎,这才需要招魂。

    招魂需要开坛做法,还得血亲拿招魂幡,去夜路上喊话。

    老郭这种整个魂儿都丢了的情况,还稍微简单一些。

    撞祟丢了的魂儿,半夜会在村路上游荡。

    只要碰到的人问一句,你脚不着地儿在外头飘着,是不想活了?

    他就会直接回到身体里,人就能醒过来了。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也稍微松了半口气。

    刚才那汉子从他家院子里推出来一架鸡公车,很快就到了我们跟前。

    鸡公车脏兮兮的,上头还有不少泥垢。

    张九两把老郭搀扶起来,我和那汉子也去搭把手,将老郭弄上了车。

    “初一,你把他推回去,就放在院子里头多晒晒太阳,顺便告诉徐敛婆这件事儿,王军凶的离谱,让她有点儿心理准备。”张九两郑重的告诫我。

    我不自在的问他呢?要去干啥?

    张九两才说,他得去找一下村长。

    必须村长去通知全村的人,晚上遇见老郭了,对他说那番说辞。

    耽搁久了,老郭就算是能回来,脑袋也废了,下半辈子只能是个傻子。

    我听得心头发怵,连连点头说我晓得了。

    接着我和张九两就分了道。

    推着个鸡公车,我速度快不到哪儿去。

    等回到院子里头,起码又花了二十多分钟。

    奶奶本来在打电话,我进院子的同时,她就匆匆把电话挂了。

    看着老郭,她面色凝重无比,问我咋回事儿?

    我一五一十将情况说了一遍。

    这期间,我也注意到我奶奶的面色变得更差了。

    并不是因为她休息不好,也不是身体原因,就是那青气隐隐变黑,看上去脸色就很灰败,人也很衰,不像是活人似的……

    恐怕这也是王军太凶,隐隐在奶奶的面相上体现?

    这也是警告敛婆危险程度?

    奶奶听完了之后,若有所思的点头。

    她让我把老郭身上的血衣,还有大头蛤蟆鞋扒了,张九两忙的手忙脚乱,都忘了叮嘱这个。

    我这才赶紧照办。

    在这期间,奶奶电话又响了好几次,她都是去房间里头接。

    我也有点儿疑惑,谁在找奶奶?

    本来我想问,却也觉得有点儿不尊重奶奶,就没多开口。

    临中午的时候,张九两回来了,他肩头还背着一个包。

    刚进门就匆匆进厨房,倒了一大碗水喝。

    他歇了小半晌气儿,才和奶奶开口说道:“徐敛婆,王家的老夫妻把事儿和我讲清楚了。王军被送回去,就直接索了他老婆的命。”

    “害了人,他也没咽气儿,从家里头直接跑了。”
“怪不得他那么凶,都能把老郭弄丢了魂儿,我两都得小心点儿,不然就阴沟里翻船了。”

    我听得心惊无比。

    王军的遗愿,不就是见见他老婆么?怎么会杀了她?

    张九两说完之后,就摸出来烟盒,手微微发抖的拿出来一根烟,骂了句脏话,说被王家坑惨了。

    奶奶思忖了片刻,才说道:“看来这王军,不是被拽脚脖子死的。”
张九两面色发白,他点点头,也再三和奶奶道歉,说他没弄清楚事情始末,也坑了她。

    我听得一头雾水。

    终究是没忍住,问奶奶这到底是啥意思?

    奶奶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也和敛婆的禁忌有关,张九两稍微晓得一点儿。”
“敛婆绝对不能给有仇怨在身的将死人化敛妆。因为一旦那么做了,将死人回光返照,必定就是去找人索命报仇,害人之后,他就会回来要敛婆的命。”
“意外枉死的不在这范围内,最开始王家说王军是被车撞的,他们撒了谎,骗了张九两。实际上,王军是被人害了命。”

    我心里头咯噔一下,茫然道:“王军是被他老婆害的?这怎么可能……”
冷不丁的,我突然就想起来,当时王军回光返照的时候,他问了接他的是不是他老婆。

    当时他声音空洞,还有点儿阴恻恻的不怀好意……

    我本以为这是错觉,也可能是死人气息就那样,没有多在意。

    没想到……当时王军就表露出来了细节……

    张九两又摇摇头,说这些事儿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

    现在要考虑的就是怎么对付了王军。

    他目光投向了我奶奶。

    奶奶神色冷漠了不少,只说了一句:“一起制住他,别的交给我。”

    之后的半天时间,就煎熬了许多。

    奶奶把化敛妆的箱子拿去了房间,一直就没出来。

    张九两则是交给我一些桃木钉,说要是遇到脏东西,就用这个直接钉它脑门儿。

    我心里头紧张的很,也晓得这化敛妆,我的确只学了一点儿粗浅皮毛。

    怎么灭掉这找回来索命的死人,奶奶一点儿都没教我……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奶奶才从房间里头出来。

    她手上戴着那双青黄色的皮手套,半垂着眼睑,人中的青气都快彻底的变成了黑气。

    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不少。

    “初一,你去房间里头待着,留一条缝看就成。”奶奶声音尖细了许多,她瞥了我一眼,神色显得格外阴翳。

    我身上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也听奶奶的话,回了房间。

    趴在门口,从门缝里往外看。

    奶奶坐在了小板凳上,双手搭在膝盖上头,俨然是正襟危坐。

    张九两则是在院里头来回踱步,时不时的看一眼老郭。

    院门此刻关的严严实实,却并没有挂红绳和铃铛。

    甚至在进门的地上,还撒了不少半生不熟的米……

    这都是张九两白天做的准备,请死人进门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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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下山!介绍:
常言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人活着要颜面,人死了要体面。
我继承了祖传的入殓师手艺,成了村里头的敛婆。
敛婆化妆,脸上打粉锁的是欲,眉上添色定的是喜,双颊红晕制的是怒与哀,双眼勾线则封惧爱,唇间口脂为恶。
封死七魄,人便可回光返照!
讲述这些年我遇到的诡异实事!天师下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师下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师下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