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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升级记全文阅读

作者:颜玮     清宫升级记txt下载     清宫升级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清宫升级记全文阅读

1、三世

    平坦宽阔的官道上,一辆骡车载着十几个小姑娘往紫禁城方向驶去,车上都是上三旗包衣女子,小姑娘俱是十二三岁年纪,挤挤攘攘坐了一车人,有认识的小声说着话,也有幽坐一旁的,或是兴奋或是惶恐,苏兰芷静静的靠着车壁,从窗户里往外看。

    不多时,骡车行到神武门,赶车人停住车子,众人依次下车,早有执事太监候着,拿着名册一一核对过,又让人检查了她们随身带的小包袱,才和守门侍卫打了招呼,带着她们往里走。

    宫女子是没资格在宫里坐车的,从神武门开始,她们要一路步行走到宫女集训处,众人先前已经被粗略的培训过几天,基本规矩都知道,并不敢东张西望,微微低着头往前走,入目的只是两边高高的宫墙和眼前的青砖道路。

    苏兰芷随着众人走着,心情却与众人截然不同,有些期待,有些兴奋,还有些茫然。

    苏兰芷原本不叫苏兰芷,她是21世纪一个普通人,有一个普通的名字,生活在一个普通的家庭中,父亲是厨师,母亲是家庭主妇,还有个哥哥从小憧憬军营生活,高考时以优异的成绩被军校录取,算是圆了他的军人梦,而苏兰芷是家里的娇娇女,从小父母疼爱哥哥宠溺,除了谈过两次不成功的恋爱,再没受过什么挫折,一路平淡顺遂的长到二十多岁。

    那时还叫李媛的苏兰芷,爱说爱笑爱玩爱闹,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工资虽不算高,有父母哥哥的帮衬,小日子过得滋润非常,平时没事就泡在网上,最爱就是看小说,各种题材各种风格的小说,有着旺盛的好奇心和各种奇思妙想,空间流流行时,她会幻想自己能有个随身空间该多好,重生流流行时,也曾想过重生一回要怎么样弥补遗憾,穿越流兴起时,也会希望自己能穿越一把,以为凭着自己的能力,总能在古代活得风生水起。

    也许是某位闲的蛋疼的神仙听到了她的心声,在她二十五岁生日时,满足了她穿越一把的愿望,头一天她还和几个朋友庆祝生辰,第二天一睁眼,就看到一个穿着褐色直筒旗装的妇人在她眼前晃悠,那张脸实在有些对不起观众,让她差点失声尖叫一声“见鬼”。

    事实上她的处境和见鬼也没什么差别,她魂穿在一个名叫红玉的宫女身上,没有得到前任多少记忆的她什么都不敢做,好歹看了一车的小说,知道古人大多迷信,生怕太过反常被人当成怪物人道毁灭,她虽不想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待着,却也没有舍身就义的勇气,失落过一阵子,还是要好好活下去。

    她那身子的原主好像人缘不错的样子,大家都叫她红玉姐姐,和她同屋的三个人对她都挺和气,听了她“病了”的借口,也不让她做什么事,从她们的言语中得知,“自己”原来做得一手好针线,整个宫里比她手艺好的不超过一只手,为了不被人识破,她只能闷在屋里死命回忆。好在她虽然没有原主的全部记忆,那些针法什么的倒还有些印象,身体的本能还在,背着人狠练了几日,差不多捡回**分来,倒也足以应付差事。

    后来,她慢慢知道现在是顺治年间,顺治正宠着董鄂氏,和孝庄——此时还只是皇太后——的关系一度十分紧张,董鄂氏生了四阿哥,顺治说那是他的“第一子”,简直把董鄂氏母子宠到心坎里,巴不得把世间最好的捧到他母子跟前,苏兰芷等几个针线好的,都被调到四阿哥身边,专门给他一个人服务。

    四阿哥只活了三个多月,他一死,顺治像疯了似的,再加上董鄂氏挑唆,认为是伺候四阿哥的人害死四阿哥,竟把四阿哥身边的人全部处死,说是给他陪葬,苏兰芷也是其中之一,她还没从封建帝王的草菅人命中回过神来,就被一杯毒酒送了性命。

    苏兰芷其实并不是很难过,她以为死了就能回家,谁知睁开眼时,四周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光亮,绝对的黑暗和绝对的安静,连自己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好像能够听到,那种感觉几乎能把人逼疯,她只能蜷缩着身子坐在地上,一个人承受这无边的孤寂。

    直到她承受不住的晕倒,她还想着也许再醒过来时就能解脱,结果,等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前仍是一个宫装女子,那女子见她醒来,高兴的说道:“娘娘,您可算醒了,奴婢把四阿哥抱来您瞧瞧。”她登时懵了。

    等到她弄清楚情况时,简直是哭笑不得,原来自己的新身份是乾隆的嘉嫔金氏,现在是乾隆四年,她刚生了乾隆的第四个儿子,原主生完孩子晕了,醒来就换了芯。

    枉死过一回的人格外爱惜生命,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上次无权无势无辜枉死,这次决不能重蹈覆辙,而且,既然自己没回去,就要好好活着,且要比别人活得更滋润,她不想再失败第二次,一是太伤自尊,二是她怕再次待在那个黑暗寂静的地方。

    她守着孩子在乾隆的**里小心翼翼的生活,看着乾隆宠爱高佳氏,看着皇后故作贤良,背地里和高佳氏互斗,看着高佳氏病逝,乾隆封她为慧贤皇贵妃,皇后生了七阿哥,七阿哥得天花去世,娴妃成了继后,宫女子魏氏渐渐崛起……她本不是那种会算计的人,对所谓的争宠骨子里不屑一顾,但为了不被人踩,少不得也要用些手段,加上金家在内务府颇有些势力,她虽不是最受宠的,却也不曾被乾隆遗忘,一直是半红不黑的存在,又有儿子傍身,倒也没人欺侮她,平安从嫔升到妃,没两年又升到贵妃。

    乾隆十七年时,三十九岁高龄的她生了皇十一子,高龄产妇本就危险,古代女人生孩子又全靠天命,她又被人算计,虽平安生子,到底坏了身子,熬了三四年,二十一年时一命呜呼。

    咽气前,她想着这辈子又是短命,也许再次想来能够回家?结果她又错了。

    这次她身处之地并非一片漆黑,四周是白茫茫的,她试探着喊了几嗓子,没有一丝回音,证明只有她一个人,她不会困,也不会饿,只是无聊,她一个人唱歌跳舞,自己给自己讲故事讲笑话,一遍又一遍把自己记得的东西讲出来,不停回忆自己作为李媛、红玉和嘉嫔时所经历的一切,来证明自己还是个活着的生命,直到昏睡过去。

    等她第三次睁开眼时,看到的总算不再是宫中之人,而是一个穿着布衣的美貌妇人,她自己是个不到四周岁的小女娃,她还以为终于摆脱那个该死的循环穿越,却发现自己来的时间和上上次死的时间一样,顺治十五年正月,她才知道,那只是自己的妄想,更让人无语的是,两年后她遇见一个快病死的老太监,竟是她上上辈子的熟人,那感觉真是难以言表。

    轮回了几次,她的神经早锻炼的无比强韧,两次穿越经历,多少改变她的心性,也让她深刻明白一个道理,身处王权至上的封建社会,要么被踩要么踩人,与其自己难过不如让别人难过,尤其是她如今的身份是八旗包衣,要想不一辈子被人奴役,就只能攀着皇权往上爬。

    算算年龄,等自己长大,皇位上坐的是康熙,那位可是极能生孩子的主儿,他的儿子们个顶个都不是善茬,以九龙夺嫡为题材的穿越小说一抓一大把,想在他们中间杀出一条血路,成为最终胜利者,光是想想,她都觉得前途一片暗淡,不过,越是难度大的事情,越让人激动兴奋,成功了,将享受到无与伦比的成就感,失败了也无所谓,已经死去活来好几次的她,还真没什么好畏惧的。

    不过她心里其实有些微遗憾,既然走的是地位低微女子奋斗记,为什么穿乾隆那一世,自己不是姓魏的?拜反qy小说所赐,嘉庆是令妃魏氏的儿子她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如果是魏氏,说不得上辈子还能混个皇太后当当。

    好吧,上次算是没找好目标,这次为什么不让她穿成姓乌雅的?而是什么苏文的女儿,苏文呀,谁听过这个名字?完全是万千布景板中的一个,路人甲中的路人甲。

    可惜穿越大神太过给力,就不给她个好身份,她能有什么办法?这么些年下来,她早不想着回家了,从那无边的空虚和寂寞中走出来之后,她对人的容忍度大大增强,只有经历过那种孤寂的人才知道,能有个人说话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那么,与人斗,更是其乐无穷,低调淡定她都尝试过了,这次她想换个活法儿,做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

    不过,虽然苏兰芷的目标定的挺远大,要实现却也要一步一步走,穿越大神给她开的金手指大约就是自己前几世学到的东西都记得一清二楚,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就连身份,都低微的不行,一切都只能靠自己筹谋,艰苦程度可想而知。

    从她到这里开始,就开始一步步谋划,而今,终于再次踏入紫禁城中,她虽是做好了准备,也不由有些紧张,有些期待,有些茫然,更多的却是满满的斗志。

2、新的开始

    苏兰芷和一群小姑娘一起被领到宫女集训处,一年一次的小选自是不可能只有十几个人入选,单是和她一起培训的就有三四十人,四个掌事姑姑管教给她们规矩,听说还有一批人是在另一处培训,人数比她们只多不少。

    新进宫头一天,并没有什么功课,不过是让她们熟悉一下住的地方,苏兰芷和另外七个小姑娘分到一间房里,房内并没有什么陈设,不过是一个大通铺,她们八个人都要睡在上面,靠近门的地方放着几个盆子和洗脸架,靠窗摆着一张桌子几把椅子。

    几个小姑娘相互通了姓名,苏兰芷的名字得到众人一阵赞叹,那七个人一个叫喜宝,一个叫小翠,其他几个都是几妞几丫,根本没个正经名字,故对苏兰芷的名字很是艳羡。

    一个叫李二妞的就说:“苏妹妹的名字真好听,不像我们家,我们姐妹几个都没名字。”

    苏兰芷笑笑没说话,她姐妹几个的名字都是她娘起的,苏爹虽重男轻女,是个大老粗,苏妈李氏却是个文雅人,听说当年苏爹长到二十郎当岁仍未娶亲,苏爷爷苏奶奶给张罗了好几个,他都看不上,后来见到人家发送犯官家眷,一眼看中苏妈,闹着苏爷爷花钱托关系弄了来,明堂正道娶了回家,苏爷爷苏奶奶虽看不上苏妈,架不住苏爹喜欢,也拿他无可奈何。

    苏妈姓李,原本也是官家小姐,十二三岁就订了亲,只等到及笄就过门,谁知她家出了变故,她一家均被罚入奴藉,本来要把她送到王府里为奴,谁知半路被苏爹看见,硬是弄了回家,好歹是正头夫妻,苏家也有些家底,虽然和以前千金小姐的生活不能比,倒是还算安稳,也不用伏低做小去伺候人,因此虽苏爹有种种不好,她也把他感激到十分。

    苏妈小姐出身,自幼读书识字,琴棋书画都来得,见识不俗,与一般包衣女子大有不同,苏兰芷姐妹几个的名字都是她起的,苏兰芷上面还有一个长姐,名叫苏兰蕙,下面三个妹妹,其中三妹半岁时夭折,四妹和五妹分别叫苏兰蘅和苏兰芬,用的是蕙芷衡芬的典,只有幼弟是苏爹起名,叫苏杰。

    苏兰芷本是个随和人,不多时就和那几个混熟了,几个人互相通了姓名家世,她们这一屋子都是家世不显的,父兄官职最高的是喜宝的父亲,她姓董鄂,父亲是广储司主事,在宫里也有些脸面,因而喜宝就有些傲,不大愿意搭理众人,众人也不在意。

    苏兰芷和李二妞、高小翠两个最谈得来,李二妞性子直爽,高小翠温柔和气,两人都是没什么心思的,因而三人常一处说话,姑姑们教规矩时,三人互相帮衬着,苏兰芷到底多活了好几十年,对宫里的事知道的多些,常提点她两个,因而她两个对苏兰芷很是信服。

    李二妞对她的名字比较不满,一直想让苏兰芷帮她改一个好听又文雅的来,让苏兰芷好一通笑,告诉她宫女名册都有登记,半道改不得,只能等到分到各个宫里,有了自己的主子,主子看不上这些土名字,自会改个好听的,她才罢了。

    别看她们都是小宫女,中间也是有竞争的,谁都想在姑姑们跟前留个好印象,等分宫时,好分个好地方,如今热门的缺儿有太皇太后处、乾清宫、坤宁宫等,喜宝家找了关系,早定下会分到坤宁宫,学完一天规矩,晚间在屋里时,她就得意的向同屋之人炫耀:“下个月宫里大选,就要定下皇后人选,皇后娘娘可是这**最大的主子,能在皇**中当差,可是难得的体面,我阿玛托了好些人,才给我求来这个差事。”

    众人都有些艳羡,不过自家没本事的,也只是干看着眼红罢了。

    李二妞看不惯喜宝那得瑟样儿,小声嘀咕道:“还不知道去了做什么呢,就兴的她这样。”

    高小翠见喜宝看过来,忙悄悄拉了她一把,就听喜宝问道:“李二妞你刚说什么?”

    李二妞“哼”一声,说:“我说什么与你什么相干?横竖没说你。”

    喜宝登时放下脸来,张嘴想说什么,忽又转了颜色,轻嗤一声,说:“你不过是眼红我有个好前程罢了,我不跟你计较。”说着拿着盆子打水梳洗去了。

    李二妞冲她的背影撇撇嘴,高小翠劝她:“喜宝虽不大理人,有些傲气,却不是心里藏奸的,你与她合不来,只当看不见就是了,何必总和她吵嘴?”

    李二妞说:“我就看不惯她那副轻狂样儿,一样都是奴才,谁又比谁更高贵些,偏她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人都用鼻子眼儿,你们怕得罪她,忍气吞声的,我可不怕!”

    苏兰芷皱眉,李二妞哪儿都好,就是这张嘴不好,说话口无遮拦的,不经意就得罪了人,瞧瞧她这话一说,另几个看她的目光都不太友善,高小翠还在低声劝解,她却懒得多说。

    宫女进宫,头一件事就是剃头,然后方慢慢留起来,如今人人都顶着个光头,她们不在意,她可受不了,若不是天天要学规矩,她真想闷屋里一个人也不见,哪像李二妞和喜宝,见天学一天规矩,晚间回来还有精力为芝麻绿豆大的是争嘴。

    学规矩可不是轻省活儿,见天要跟着姑姑们学怎么站,怎么坐,怎么走路,见了什么人该行什么礼,怎么给主子奉茶,怎么给主子布膳,怎么服侍主子穿衣,正经主子还没见着,先学服侍姑姑们,一天下来,真是累得够呛,苏兰芷前几世可没受过这罪,全凭一口气撑着。

    晚间睡觉也不得安生,宫女睡觉都有固定姿势,要求必须是右侧卧,不能四仰八叉,夜里不能翻身,专门有夜间巡查的姑姑们监督,睡姿不良的,照着身上就是一板子,还不许叫疼,

    这方面苏兰芷没什么困扰,她本来睡相就好,只被姑姑们打过两回,她们屋里的唐大妞挨打最多,没少背着人哭。

    不觉间众人进宫已有月余,该学的都学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巩固加强,出月就是新皇即位后的头一次大选,她们这些人要在各位娘娘进宫前到位,总不能主子们进了宫没人服侍,因而众人的小动作陡然多起来,好在都是些小姑娘,心不够狠,手不够黑,基本不入苏兰芷的眼,她不但自己万事不沾,顺带还帮着李二妞和高小翠躲了几次旁人的算计。

    为了能分一个好地方,人人都使出浑身解数,苏兰芷目标明确,不打无把握之仗,早在进宫之前就已铺好路,因而并不着急,那稳重平和的样子倒让掌事姑姑们都高看一眼。

    李二妞和高小翠都是没什么根基的,她们也不知求谁去,集训时的表现又一般,眼看没有指望,两人倒平心静气起来,颇有些听天由命的姿态。

    倒是苏兰芷不忍她俩去到不好的去处,给她的熟人递了话,没几天,就有景仁宫的人来挑人,说是景仁宫里今年放出去几个到年龄的老人,要补几个洒扫小宫女,一次挑了她三个过去,另还有一个叫金三善的,她们四个就收拾了铺盖衣物,跟着到了景仁宫。

    景仁宫的掌事太监姓宁,大家都称呼他宁公公,四十出头年纪,身材有些发福,看着慈眉善目的,见了苏兰芷四人,训诫几句套话,就让一个叫月眉的带她们下去,月眉带着她们先在景仁宫转一圈,大致认认地方,指着东配殿对她们说:“主子爷当初就是在这儿出生的。原先慈和皇太后就住在景仁宫,如今她老人家虽仙逝了,里面的布置与先时一般无二,圣上三五不时要来凭吊慈和皇太后,所以要收拾的干干净净,比旁处更要仔细。你们当差的地方就是这院子,先在院子里做事,做得好了才能进屋当差。咱们这里没个正经主子,人少是非也少,只要你们用心做事,总有出头之日。”

    四人忙道:“多谢姑姑教导,我们记下了。”

    月眉一笑,领着她们到一处小排房里,她四人是新来的,共住一间房,房内也是通铺大炕,和集训处的房间相差无几,只多了几口箱子,月眉说道:“那箱子你们一人一个,可以放自己的衣裳细软,明儿我让小盛子给你们送锁来。今儿你们头一天来,也不让你们做事,我只把咱们这儿的规矩跟你们说一说:每日卯时开始做事,你们几个是打扫庭院,不管什么时候,要保持院子里干净无尘,连片落叶都不能有,辰时用早膳,未时用晚膳,酉时有晚点,宫门戌时下钥,你们方可回房歇息,白日无事时,不能在院中乱走,也不能躲得找不见人,若是圣上驾临,不得宣召不能近前,你们可记下了?”

    四人忙整齐说道:“记下了。”月眉方满意的去了,她们四人互相看了看,各自把自己的铺位铺好,四人原是旧识,有着在一处集训的情分,相处起来倒也融洽。

3、热门话题

    四个人都是差不多年纪,其中高小翠和金三善同岁,都是虚岁十四,不过高小翠比金三善大两个月,接着是李二妞,下个月就是她十三岁生辰,苏兰芷倒是最小的,刚过完十一岁生日,本该明年小选,但今年宫里要添的人多,就有虚岁才十二的人被选上。不过她比旁人多了几辈子阅历,前世又做过十几年皇妃,其沉稳镇定远非旁人可及。

    苏兰芷本就是三人小团体中的头领,如今又添一个金三善,也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她自己说她家里兄弟众多,只有她一个女儿,所以从小就想有个姐妹,如今和三人有缘分到一处,又颇谈得来,她只当亲姐妹看待,三人看她说的真诚,不由对她多了分真心。

    因着金三善的姓氏,苏兰芷对她也有些好感,谁让自己上辈子也姓金呢,而且还沾了金家不少好处,虽说金三善的金家和她的金家没有任何关系,也不妨碍她释放善意。

    金三善喜欢说话,李二妞也心直口快,她两个倒成了莫逆,把高小翠和苏兰芷甩开,径自叽叽喳喳说个没完,金三善说:“宫里规矩真多,我在家时,爹娘从来不多管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爹就没想把我送进宫来受苦,本来要托人把我的名字抹了去,谁知到上面人不许,说什么今年宫里要添好几个贵人,人手差得多,不是在内务府关系特别硬的,都别想免选,我们家没法子,只得罢了。从小我娘就没怎么管束过我,上个月学规矩,我可是被姑姑们折腾的够呛,差点就没熬过来。从小儿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受这个罪。”

    李二妞同情的看她一眼:“谁说不是呀,咱们虽是包衣出身,比不得八旗贵女,可在家时也没伺候过人,进了宫,正经贵人一个没见着,先学着伺候姑姑们,姑姑们脾气还不好,稍有些差错就是一板子,当着人还不许哭,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金三善猛点头,说:“可不是么!那些姑姑们最喜欢磨搓咱们这些新人,自己在别处受了气,都发到新人身上,最坏了,偏咱们连一个不字都不能说,真真委屈死了!”

    高小翠忙隔着窗户往外看了看,见四周无人,才放心的舒了口气,告诫道:“你们说话注意些吧,发几句牢骚也罢了,怎么说起讳字来?当心被人听到。”

    金三善俏皮的吐吐舌头,见苏兰芷一直不出声,赶着问道:“苏妹妹想什么呢?一声儿也不出的,难道是想家了?咱们做了宫女,再想见家人一面可就难了。”

    苏兰芷笑道:“我瞧你们说得高兴,帮你们放风呢。”

    李二妞忙凑过来说:“苏妹妹心细,有你帮我们看着,我是再放心不过的,如此多谢妹妹了。”

    说完,又和金三善叽叽咕咕去了,苏兰芷和高小翠相视一笑,再无别话。

    次日早起,高小翠早早醒来,叫醒苏兰芷三人,一起洗漱了,刚收拾整齐,月眉就来叫她们,见她们还算勤勉,脸上倒有几分喜色,带着她们开始干活,早有粗使太监们打好了水,院中的树叶子也被清理过了,她们主要是做些琐碎活计。

    景仁宫前后两进院落,所有的廊檐围栏都要一一擦过,连院子里的甬道也要擦洗干净,院子里有几棵古树,听说是前明时种的,长的郁郁葱葱,树叶子没少落,她们要不时清理。打扫屋子的活儿她们还没资格,另有几个资格老些的姐姐们做,没人领着,她们连屋子都不准进,怕弄坏里面的摆设器皿。月眉原来也是做屋里细活的一员,不过她月底就要出宫,早提拔一个进去补她的缺,她如今专门带她们这四个新来的,别的事都不用她管,不过她好心,也指点她们些精细活儿该怎么做,倒让她们得益不少。

    宫里的生活其实很单调,尤其是她们这些小宫女们,又不能到处乱跑,活动地点就这两进宫殿,李二妞和金三善两个话痨,没几天就把上下人等混熟了,两人喜欢打听事,和每天去领膳食的小太监关系最好,常见他们几个凑一处嘀咕,整个景仁宫只有宁公公一个管事的,他本身脾气就好,不大处罚人,别人更不愿多管闲事,因而也没人理会他们。

    宫中虽明令禁止宫女们谈论主子,可这种事哪里是禁得了的,管事姑姑们管的再严格,也只有一双眼睛,又能盯得住几个人?何况景仁宫只有十来个宫女,不过是资格老些的区别,并没有哪个人有权利管别人的,上下事体都只有一个宁公公能做主的,相处久了,大家都知道他最是个和气人,只要把分内的差事做好,偶尔皇上过来,别给他丢脸,他就只当看不见,横竖都是在景仁宫内议论几句,也传不到外面去,因而大家都比较放松。

    不过大家虽都背地里嚼舌头,却也是有分寸的,都只和自己相厚的人说,当着外人,仍是一副守规矩的标准宫女形象,就像那几个资格老些的姐姐,她们自有一套消息来源,知道的事比苏兰芷这几个新来的多的多,却从不在她们面前露口风,李金二人只能另寻他法。

    小盛子和小夏子两个小太监也是今年新分到景仁宫的,他两个都是十四五岁年纪,也没个沉稳劲儿,因他两个每天去膳房拿众人的饭食,和其他宫里的人都有接触,听来的消息最多,李二妞、金三善两个与他们最是要好,他们不论打听到什么,都爱和那两个说。

    这天,他四人交换过情报,李金二人心里藏不住话,等午膳时间,瞅着几位姐姐们自成一派,并不理会她们这几个小的,她两个就悄悄笑道:“你们猜猜现在宫里最热门的话题是什么?”苏兰芷和高小翠都摇头不知,李二妞悄声道:“如今大家都在猜哪位贵人能当皇后呢,有人说顾命大臣遏必隆家的姑娘最好,也有人说太皇太后看中的是索尼大人的孙女,还有人说,皇上喜欢佟家大格格,听说佟家大格格是皇上的表姐,前两年慈和皇太后在时,佟格格就在宫里住着,与皇上情分好着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金三善低声接道:“钮祜禄格格家世最好,才学也是一等一的,听人说她读过的书能堆满一间屋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赫舍里格格是出了名的‘四全姑娘’,规矩礼仪待人处事都是顶尖,人又和气大方,最得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心;佟格格家世上比那两个差些,胜在和皇上从小的情分,感情最好,如今三人不分上下,也不知到底哪一个有那么大的福分!”

    苏兰芷暗道,这三个还真都能当上康熙的皇后,可惜康熙出了名的克妻,他的哪一个皇后都不长命,如此看来,皇后这个职位还真是高危职业,她们若是知道的话,还会不会来争抢?

    李二妞好生怕有人跟她抢,紧接着说:“三位贵女家世品行都没得挑,听说连长相也是千里挑一,都是绝色。可惜咱们出不得宫门,也不知有没有福气见一见。”

    高小翠也有些好奇,忙问道:“这些事你们都是从哪儿打听来的?可当真么?”

    金三善说:“怎么不真,这是小夏子听膳房的同乡老卢说的,老卢他干儿子在慈宁宫当差,这些都是从慈宁宫传出来的,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高小翠忙说:“我并没有疑你的意思,只是这些消息虽不算机密,却也不至于人尽皆知,尤其是太皇太后和皇上要选谁做皇后这等大事,料想不该传的人人都知道,所以才多问一句。”

    金三善故作神秘的四处看看,压低声音说:“你们不知道,这等大事上面虽瞒的紧,却总会露些行迹,总有人能看出几分来,一传十十传百的,底下人大都心中有数,只不敢让上头知道罢了。你看那边的姐姐们,表面上一问三不知的,其实比咱们还先得到消息呢。”

    高小翠不由看过去一眼,实在看不出什么来,点点头说:“姐姐们原就比咱们强些。”

    李二妞却听不得这话,撇撇嘴说:“不过比咱们先来两年,也不见得就比咱们好,高姐姐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不得过两年,咱们比她们还要出息呢!”

    苏兰芷的的规矩是吃饭时再不肯说话,因而只是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胡侃,等自己用完,略歇过片刻,喝上一杯白开水,才慢悠悠的开口:“说那些没用的做什么,如今人家现是姐姐,咱们尊重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李姐姐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她一开口,李二妞就苦了一张脸,不等她说完,就讨饶道:“好妹妹,我知道错了,你少说我两句吧,往后我改了便是。咱们先不说这个,就说这皇后人选,妹妹觉得哪个最有希望?”

4、景仁宫

    苏兰芷说:“不论选谁不选谁,都与咱们不相干,即便那当不上皇后的,大约也会入宫做贵人主子,你们有闲心猜这个,不如好生打探一下,日后贵人们入宫,哪一位会分到这景仁宫来,先打听了贵人的性情喜好,等人来了,咱们也好当差。”

    三人听了,如醍醐灌顶,忙点头应是,口说:“这话很是,明儿我们就找人打听。”苏兰芷忙又叮嘱道:“你们可小心着些,别到处乱说话,被人抓到可不是玩的。”三人都应了。

    其实苏兰芷心中有数,如果一定要有人入主景仁宫,最有希望的就是佟家女,不过,她前世翻阅资料时发现,终康熙一朝,景仁宫都没有嫔妃入主,是康熙怀念母亲的地点,这也是她决定到景仁宫当差的主要原因,做事她倒无所谓,但她真不想伺候人。但为以防万一,让李金二人再去探听些消息也不错,正好给他们找些事做,也算是试一下她们的能力。

    李金二人可不知道苏兰芷心里这些想法,她们这段时间是累了些,但宁公公是个奖罚分明的人,最厌宫女太监们仗势欺人,因而景仁宫中众人虽壁垒分明,那些大的最多是不理她们这些小的,却并不曾为难过她们,与学规矩时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们差点就忘了当初姑姑们的教导,如今冷不防听苏兰芷一说,才想起来,心中都有些惊疑。

    金三善就说:“姑姑们教过伺候主子的规矩,听说连饭都不让吃饱,但凡有一点错儿,轻则罚跪,重则打板子,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就是被杖毙,也是一句话的事,不知道是真是假?”

    高小翠轻声说:“谁会拿这种事撒谎,自然是真的。我们家有一位远房姑姑,她就是在宫里伺候主子的,那时还是先皇在时,当时的四阿哥没了,先皇大怒之下,把伺候四阿哥的宫女太监们全都处死了,我那姑姑说,幸亏她不出色,并不曾在主子跟前做事,倒逃过一劫,却吓得大病一场,自此把争强好胜之心皆尽熄了,只求平安度日,能活着熬出宫就是好的。”

    李二妞吓一大跳,失声道:“真的假的?”

    谁知这话却勾起苏兰芷某些不太美妙的回忆,她斜睨李二妞一眼,冷道:“凡是宫女在宫里没的,按规矩都是送到化人场,不过化成几两灰烬。宫女在宫里的一言一行,都牵着宫外的家人,但凡行差踏错,能自己干净去了都是好的,一个不慎就会连累家人。就李姐姐的性子,不定什么时候就祸从口出,偏还不听人劝。”

    李二妞忙捂住嘴巴,“唔唔”两声,表示再不敢乱说话,倒逗得众人都笑了,气氛也不再那么沉重,金三善忙吐了口气,说:“只希望咱们能遇着个心善的主子吧。”

    一时众人都没别的话说,苏兰芷心情不好,又想让李二妞有些惧怕,省得这般粗心大意,万一真出什么事,自己也救不下她,倒不如吓她一吓,能让她小心些也是好的,因而也不曾出言安慰,李金二人还真有些被吓住,都不敢做声。

    不多时小盛子来收碗筷,金三善借着帮他拿东西的空儿,拉着他说了几句话,回来时脸上就带了些笑意,说她已经跟小盛子说好,小盛子自会去打听,让她们只管安心等消息。

    究竟该选谁当皇后,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去烦恼,苏兰芷这些小宫女们仍是平静的过日子,眼看着要进入五月,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众人的夏装已经发到手,统一的浅绿色直筒旗袍,宽宽大大,再窈窕的身材穿上去也显不出来,不过衣服的料子还算不错,穿着倒也舒适。

    沸沸扬扬的皇后争夺战,在众人换上夏装时落下帷幕,历史并没有发生改变,赫舍里家的格格雀中屏选,确定就任康熙元后一职,与此同时,钮祜禄家的格格被封为贵妃,佟格格则是佟妃,马佳氏、纳喇氏都是庶妃,连一位科尔沁的贵女博尔济吉特氏也只是庶妃。

    苏兰芷初听此消息时还有些奇怪,后来才想起顺治定的**嫔妃制度并未实施,而康熙大约还没想起制定新的制度,所以才都用“庶妃”混叫着。

    没几日,小盛子终于把消息打听回来,据说有宫人到佟家和钮祜禄家以及赫舍里家宣旨,佟格格,不对,佟妃进宫后入住承乾宫,钮祜禄贵妃则住在永寿宫,皇后自是住在坤宁宫,而宫里现有的几位庶妃,则平均分配在永和宫、延禧宫、翊坤宫等处,已经可以确定,他们景仁宫暂时不会有贵人住进来,他们仍可以继续逍遥一阵子。

    得到这个消息,众人都是一阵轻松,虽说跟个贵人主子能多些体面,但她们都是没根没基的,也没想过要如何荣耀,又被前人的经验教训吓住了,只想着能平安出宫就是好的,因而,虽然景仁宫没有主子,她们的差事也没有油水,众人仍是从心里高兴。

    原本苏兰芷四人的活儿是该由八个人做的,但是今年宫中人手紧张,新添了十来个主子,各处都需要人,确实没有更多人手分来,宁公公就要她们辛苦一些,她们只顾着高兴头上没人管束,哪怕多做些事也是愿意的,都忙不迭的答应着,宁公公一高兴,对她们更是宽松,只要不走了大辄,手头上的活计做完,就由着她们自便。

    刺绣的手艺苏兰芷还没丢下,闲暇时就坐在屋里做针线,她的技艺好,高小翠三人见了,都爱得不行,缠着她要学,她也不藏私,尽心指点她们,还给她们每人做了个精致的荷包。

    某次金三善挂着苏兰芷送她的荷包,无意中被宁公公看见,宁公公问她是谁做的,她据实以答,第二天宁公公就送来许多尺头绣线并一幅小像,要苏兰芷照着上面的人绣几幅仙女像,又提了许多要求,苏兰芷也不问缘由,平时仍照常当差,闲暇时就绣将起来。

    金三善见平白给苏兰芷添了负担,觉得对不住她,常要帮她做些杂活儿,苏兰芷推辞几次,见推不过她,也就由着她去了,好歹帮苏兰芷打打下手,也能让她心里好过些。

    转眼就是六月初二,这天宫女能见家人,但也不是人人都有家人可见的,像高小翠,从小在家就不受宠,进了宫做个小宫女,家里人没有油水可捞,只当没她这个人,更不会有人专门念着来看她,她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去和家人相见。

    苏兰芷知道今天肯定有人来看她,早早就在等着,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有小太监来传话,她就跟了过去,七拐八拐到了一处空地,已有不少人隔着栅栏和家人说话,她看过去,一眼就看到苏妈李氏和四妹苏兰蘅在一处站着,忙几步走上前去。

    从李氏看到苏兰芷那刻起,她的泪就没断过,等到苏兰芷走到她面前,她更是哭的泪人一般,苏兰芷无奈,对苏兰蘅说:“快给娘擦擦眼泪,让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苏兰蘅眼圈儿也是红的,却极乖巧的拿帕子给李氏擦眼泪,苏兰芷隔着栅栏,一眼看见苏兰蘅额头上青了一块,不由冷声道:“妹妹头上是怎么回事?可是爹他又犯旧病了?”

    兰蘅飞快的看李氏一眼,在兰芷目光下又不敢撒谎,只得支支吾吾的说:“爹他也不是有意,前天爹喝醉了回来,我扶他时,他挥了挥手,我不小心撞到桌子角上……其实就是看着严重,我倒不怎么疼,姐姐别生气……”

    苏兰芷冷哼道:“我才不在家几日,他就又胡闹,打量我在宫里就治不了他?娘,你回去跟爹说,他要是再敢对妹妹们对手,就别怪我这做女儿的心狠!”

    苏家从上到下都怕苏兰芷,当下李氏忙不迭应下,苏兰蘅脸上却露出感激之色,苏兰芷看着妹妹乖巧的样子,心里也有些疼惜,明明才七八岁的孩子,却没有一点天真之色,懂事的让人心疼,苏爹名字叫苏文,却一点也不斯文,脾气暴躁,喜欢动手打人,李氏又懦弱,护不了孩子,倒让她姐妹几个极其早熟,怨不得人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苏兰芷来了之后,极看不惯苏爹的暴行,她是萝莉身子熟女心,脑子里整人的鬼点子多得是,下狠手整治过苏爹几回,总算遏制住他的坏脾气,让他有火气只敢喝酒买醉,不敢随意乱挥拳头,没成想,自己不过进宫几天,他就故态复萌,果真是欠修理。

    苏兰芷就见不得李氏的畏畏缩缩的样子,先把她晾到一边,只管拉着兰蘅说话,一长一短的问她走了之后家里的情况,知道苏文并不敢太嚣张,心里的气才略平些。

    李氏看兰芷不再生气,才敢上前说道:“上个月永明他奶奶来咱们家商议永明和你姐姐的婚期,想让他们今年成亲,我找人看了,九月十八是个好日子,想订到那天,你看怎么样?”

5、见家人

    永明姓齐,和苏家一样是正黄旗包衣,两家是紧邻,只一墙之隔,齐永明的父亲走得早,他是遗腹子,他娘生他时难产,生下他后就大出血去了,他从小跟着他爷爷奶奶长大,不过他本人极有志气,又聪明,对军事极有天分,立志要做出番事业,好给他爷爷奶奶长脸。

    苏兰芷活了几辈子,早练出一套看人的本事,看出他非池中物,另外也有自己的考量,从小没少明里暗里教他些东西,后来又塞给他一本“兵书”,内容都是她前几世看书总结出来的,有现代的练兵方法,也有游击战的精髓等,倒是让齐永明惊为天人,几乎对她言听计从。

    其实苏兰芷只是空有理论知识,实际经验为零,说白了,她就是一纸上谈兵的主儿,结果落在不知她底细的齐永明眼中,只觉得她是难得一遇的天才,无数次惋惜她偏生是个女子,不然就可以和他一起纵横沙场建功立业。

    齐永明比苏兰蕙大四岁,两人是正经的青梅竹马,从小情投意合,两家早就定了婚约,只等孩子们成人就成亲,他本人是个肯吃苦上进的,前年托人说情进了亲军营,因能力出众,两年功夫,已升至七品把总,不再是低等兵士,因他年已十九,他爷爷奶奶自是急着给他娶亲。

    苏兰芷其实很无奈,家中事事都要自己做主,苏文只要有酒喝就万事不理,李氏没主意,苏兰蕙性子最像李氏,温柔太过,人怎么说她怎么做,兰蘅和兰芬年纪太小,苏杰更是个奶娃儿,现在还没断奶,都指望不上,因而家里实际上是苏兰芷当家,所以兰蕙的婚期这等大事,李氏自是要问过兰芷才敢定下。

    苏兰芷想了想,兰蕙虚岁才十五,她觉得现在出嫁有些嫌早,因而不大乐意,对李氏说:“姐姐十四岁生辰都还没过,何必这么着急把她嫁出去?永明哥又不是很大,再等一年又何妨?”

    李氏为难的皱皱眉:“我原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永明他奶奶来找我,说永明爷爷今年身子不好,怕是熬不过冬去,想让你姐姐早些过门,也算了了老人的一桩心事。”

    苏兰芷有些无奈,如此说来还真没法儿再拖,齐爷爷就永明哥一个孙子,老人家若真快不行了,还真不好不顾人家的心愿,何况若他真去了,就齐永明一个孙子,按制要守孝三年,确实有些耽误。

    这么想来,婚期还真不好再推,苏兰芷只好点了头,李氏马上一脸笑容,说:“既然你答应了,回去我就给齐家一个准信。”说着又塞给兰芷一个荷包,摸着鼓鼓囊囊的,“上月我和你姐姐做的绣活换了不少钱,你一个人在宫里不容易,手中多些银钱总是好的。家里人没本事,也帮不了你多少,好歹是个心意,你别嫌少。”

    苏兰芷有些好笑,也有些感动,她这个便宜娘亲对她们姐妹几个是真好,所以哪怕苏兰芷对她十分看不惯,也愿意护着她,当下把荷包推回去,说:“我如今吃得饱穿得暖,掌事公公和善,并没有什么用钱的去处,很不必为我操心。你这点子辛苦钱,不如拿着买两块好些的布料,给妹妹们做件新衣裳,姐姐又不日要出嫁,她的嫁妆准备的如何?”

    李氏有些窘迫,两只手无意识的扭着,懦懦道:“家里如今能拿出来的余钱不到四十两,置办不了什么好的,不过齐家说了,他们不在乎嫁妆厚薄……”

    若不是修养好,苏兰芷真想骂粗口,看看李氏小心又无辜的神情,她还只能压下火气,尽可能和颜悦色的说:“齐家不在乎,咱们却不能不讲究,齐爷爷齐奶奶都是厚道人,姐姐嫁妆简薄些,他们也不会说什么,但你让姐姐往后怎么在他家立足?永明哥如今现是七品,大小是个官,咱们不说给他添彩,总不能丢了人去。”

    苏兰芷寥寥几句,李氏的脸就红了,她是给羞愧的,更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倒是兰蘅明白些,帮她分辨几句:“二姐姐别怪娘,娘也是没办法,家里没个进益,只靠娘和大姐做些针线活换几个钱,能攒下那几十两银子,已是娘省吃俭用来的,并不是存心不给大姐做脸。”

    苏兰芷叹口气,又揉揉兰蘅的头发:“我何尝不知道家里的境况,也并没有怪娘的意思——前几年我给后街董家嫂子出了几个主意,她家生意赚了些钱,我也有些分红,为着不被爹给掏了去,埋在咱们家院子里大槐树底下,你和娘回去起出来,给姐姐置办嫁妆吧,钱虽不多,好歹能让姐姐体体面面的出门子——只一点,别被爹摸去买酒喝。”

    兰蘅忙答应下来,娘仨又说了几句话,就有人来催,还是带她过来的那小太监,苏兰芷忙谢过他,又一路跟着他走回景仁宫,临分别时,塞给他一把铜钱算作谢礼,那小太监一笑收了。

    且说李氏和苏兰蘅回到家,兰蕙一边照看苏杰一边做着绣活,兰芬在院子里玩,看到娘亲和四姐回来,忙跑上前一头扑进李氏怀里,苏文难得没有出门,提着个酒坛子喝酒,兰蘅看到父亲这样,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问好,板着脸从他身旁过去,进屋抱着弟弟教他说话。

    苏文黑了脸,冲李氏吼道:“瞧瞧你教的女儿,见了老子,连句话都不说,是谁给她的胆子!”

    李氏瑟缩了下,就听兰蘅在屋里说:“今儿我和娘去看二姐,二姐说了,你再敢打我们,当心她生气!”李氏小心的看眼苏文,只见他脸色变幻不定,忙小声解释:“兰蘅头上那么大片青紫,兰芷看见了,问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存心告你状……”

    苏文的脸一会儿黑一会儿红的,做老子的怕女儿,他也算是头一个,可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自己的二女儿,当年他老爹在世时,拿着大棍把他打个半死,他还是想做什么做什么,没有半点收敛,可只要看到二女儿冰冷的眼神,心里不由得就怯了,他也弄不懂是怎么回事。

    “咳,你们今天去看二丫头,她可还好?在宫里没受什么委屈吧?”苏文干咳两声,问。

    李氏说:“她倒是说一切都好,只是宫里哪里有家里舒服,我瞧着她都瘦了。”

    苏文也就不说什么,提着酒坛子丢下一句“我出去转转”,几步就没影了。

    兰蘅忍不住说:“爹又出去找地儿喝酒了吧?”

    兰蕙柔柔的笑道:“四妹,爹爹如何,都不是咱们做儿女的该管的,你少说两句吧。”

    兰蘅说:“大姐脾气也太好了,若不是爹乱发脾气,你又怎么会成这样?爹这般对你,我不信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怨气!”

    一句话戳中兰蕙痛处,她不由红了眼眶,忙侧过头按按眼角,强笑道:“爹娘生养我一场,就是偶尔有不好处,我也只有感激的,哪里会有怨恨,四妹这话不要再说了。”

    兰蘅见姐姐难受,自知说造次了,不敢再提,忙顺着转了话题:“哎呀,妹妹还没恭喜姐姐呢,今儿娘问过二姐了,你和永明哥的婚事她已经点了头,娘说,等九月就把你嫁过去呢!”

    兰蕙红着脸嗔道:“什么嫁人婚事的,这话也是能混说的?仔细娘听见说你。”

    李氏正好进门听了个尾巴,接口道:“兰蘅倒没胡说,我是跟你二妹提了,你二妹还让我给你办一份体面的嫁妆,不能让你被齐家人小看。你也别光顾着害羞,想要什么跟娘说一声,总是你的大事,也要听听你的意见。”

    李氏性子软和没主见,但她办事能力却不差,官家小姐出身,年轻时该学的一样没拉,虽然家里没有老人坐镇,嫁闺女也是头一遭,她却并不见如何慌乱,就是有不懂的,问问左邻右舍也就齐全了,尤其是董家春妮去年才刚出嫁,她从头帮到尾,大致流程倒学了个遍。

    兰蕙能有什么意见,一听李氏问她,连脖子都是红的,半晌才蚊子哼哼般说了句“一切凭娘做主”,一低头看到兰蘅用手划着脸羞她,她恼了,瞪着兰蘅看,可惜没有一点威力,看在兰蘅眼里,和抛媚眼也差不多,兰蘅嘻嘻一笑,拉着李氏要去挖土。

    兰蕙不解何意,也要跟过去看,兰蘅却拦道:“等会儿我再跟姐姐细说,小妹年纪小,说话没遮没拦的,不好让她看见,大姐你看着她,别让她跑出去。”

    兰蕙也就罢了,果真拉着兰芬在屋里说话,兰芬想跟出去,被兰蘅瞪了一眼,只得乖乖待着。等了半天,李氏和兰蘅才又进来,李氏先喂苏杰吃了奶,才去给一家子做饭,兰芬又被打发过去帮忙,兰蘅才把兰芷的话悄悄跟兰蕙说了。

    兰蕙低叹一声,说:“真是苦了二妹,她才多大,家里上下都指望她一个,都是我没本事,非但不能照顾弟妹,还要妹妹替我操心,是我对不住二妹……”

6、苏家旧事

    兰蘅见兰蕙伤感,忙笑道:“不说那些不开心的,大姐猜猜看,二姐给咱们留了多少银子?”

    兰蕙也不愿拂了兰蘅好意,遂转了颜色,笑道:“董家嫂子的铺子也不大,二妹纵是有主意,也帮不到多少,且只是分了两年红利,能存下多少?有一百两就顶了天了。”

    兰蘅摇手道:“大姐再想不到,足足有六百三十两呢!娘说,有这么些银子,足以给大姐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不让人小瞧了你去。大姐,我和娘把银子放你屋里了,你是大姑娘,爹不好意思进你房间,放你那儿安全,娘要买什么再去拿。”

    她们家要防的只有一个苏文,兰蕙也有些无奈,只能点头应了,一家子各自忙碌不提。

    这边苏兰芷回了房,看到高小翠一个人在哭,感觉有人进门,忙拿帕子擦了眼泪,看到是苏兰芷,勉强挤出个笑脸:“你回来了,和家人见过面了?”

    兰芷说:“是,怎么没见李姐姐和金姐姐?”

    高小翠说:“她们比你先回来一步,宁公公有事叫她们,她们过去了。”说着话,把帕子浸入水中敷眼,兰芷说:“用帕子包着隔夜的茶叶敷眼,红肿消的快些。”高小翠一愣,照着兰芷说的做了,敷了一会儿,觉得眼睛好些,拿镜子一照,果然好很多,不细看都看不出哭过。

    高小翠忙道谢,兰芷想了想,问:“高姐姐可是想家了?姐姐若有什么心事,说给我听听,虽不能帮姐姐什么,好歹能帮姐姐疏散疏散。”

    高小翠叹口气:“我哪里还有家可想……”伸手拿过屋里的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又要给兰芷倒,兰芷伸手拦了一下,自己倒了杯清水,只听高小翠幽幽说道,“妹妹们都有人来探望,我却只有我一个。往常大家一处伴着,比亲姐妹也不差什么,听妹妹们说起各自家中境况,我着实羡慕的很,妹妹们家中或许没多少银钱,难得一家子和睦亲近,就是进了宫,外头也有人记挂,我家却再没人记挂我。我们家在内务府也有些人脉,可我却连分个体面的差事都不能,妹妹道是为何?这都是我那后娘撺掇的!”

    “我娘当初在时,我在家也和小姐差不多,等我长到五六岁上,我娘又有了身子,谁知生产时难产,挣命一般生下我弟弟,我娘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去了,我弟弟身子也不好,不到周岁也没了。没两年我爹又娶了新妇,进门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我这前头人留下的女儿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天天变着法儿磨搓我,我爹有了儿子忘了女儿,对后娘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两年在家我没少吃苦受罪。好容易赶上今年小选,都说进宫伺候人苦,我却觉得比在家还要强些。对那个家,我是再没什么留恋的,只是看你们一个个有家人关心,难免心中难过,自己哭了一场,倒觉得好受些,妹妹别笑话我。”

    兰芷静静的听着,等她说完,方说道:“姐姐何必多想,人总要往前看,你也不用羡慕我们,须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能没个烦心事?莫说我家也一堆糟心事,就是金姐姐,看着天真烂漫的,也未必事事顺心,前头苦些,以后未必不能苦尽甘来,姐姐须放开心怀才是。”

    高小翠说:“妹妹说的有理,我也只是一时想不开。不过我看妹妹最是平和不过,家中竟也有不如意之处不成?往常倒真一点也看不出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听了人家的心事,自己也要吐露些才好,兰芷就说:“不瞒姐姐,我们家原先也是有根底的,我爷爷在时,还在广储司做主事,家里有宅子有地,偏老两口到四十岁上头才得了我爹一根独苗,难免骄纵些,我爹年轻时整日逛荡,带着一帮人吃喝玩乐,等我爷奶去世,他更没了约束,没两年,就把家里的钱财败光,连地都给卖了,家里再没有闲钱,不能请客充冤大头,那些‘朋友’一个个都躲着他,他就整日喝酒,喝醉了就打我们姐妹出气,我姐姐的腿都被他打折了,从那往后才收敛些。”

    高小翠大惊,忙问:“那你姐姐现在怎么样?”

    兰芷说:“好在请的大夫及时,接了骨之后,姐姐渐渐好了,只是不耐久站,走得快了有些跛足,倒没别的毛病。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姐姐因着有残疾,宫里小选时就没选上,如今已订了亲,九月就要嫁人。”

    苏兰蕙当初被打的断腿,原版苏兰芷就在一边看着,小女娃被吓得当夜发了高烧,醒来时换了芯,接收一部分小姑娘记忆的兰芷,最讨厌有暴力倾向的男人,又刚受了一番折磨,情绪不稳,做事难免激进些,等她自己能下床,就趁着苏文喝醉不省人事,吆喝三两个玩伴拿绳子把他捆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在一张床上解决,每天只喂他两碗稀粥,一句话也不跟他说,任凭他吼破嗓子,她只不管不理,不出三天,苏文就差点崩溃。

    当时也是天时地利人和,兰蕙断了腿,刚接好的腿要小心护理,就在大夫家住着,李氏跟去照顾,把兰芷托给齐家照看几天,至于苏文,他一个大男人总有地方吃饭,李氏顾不上他,所以,苏家就没别人,而苏文脾气暴躁人尽皆知,又才把大女儿打断腿,四邻哪怕听到他的吼声,也只当他又发疯,都不敢去看,所以竟没人知道他受的罪。

    一直过了半个月,李氏才带着兰蕙回来,进门就被屋里的味道熏了个跟头,才发现丈夫的惨状,忙要上前给他松绑,又被兰芷拦住,李氏那性子面团一般,别看当时兰芷只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做惯了上位者,气势毫不输人,李氏楞不敢和她对视,只能落荒而逃。

    兰芷一直把苏文绑了二十天,才帮他解了绳子,苏文一得自由,就想抓住兰芷打,不过他二十来天没吃饱没活动,手脚都是僵的,兰芷一闪就躲开了,冷冷的看着他,说了句:“除非你能一次把我打死,不然你这辈子就别想睡个安稳觉。”

    苏文差点没摔到地上,他是脾气暴躁、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但却不是丧尽天良的人,喝醉了打女儿一顿,醒来忘个精光,可让他清醒时亲手打死女儿,他真做不出来,可看着女儿冰冷的眼神,回想那二十天受的罪,他胆怯了,再想到大女儿的断腿,他也着实愧疚,只能自己骂骂咧咧的去清洗,后来就改了先前的毛病,而兰芷经此一役,成功树立了家里的领导地位,从此说一不二。

    在苏兰芷整治苏文过程中,齐永明出力不小,兰芷用的绳子是他从家里拿的,兰芷力气小,绑人也是他做的,他受爷爷奶奶之命,每天给兰芷送饭,见多了兰芷收拾苏文的样子,苏文的怒骂,他听了都害怕,可兰芷仍是一脸平静,让他不单单是佩服,简直是敬服才对。

    事后兰芷恢复平静,想到不定要在这里生活多久,不想留个狠毒的名声,又做了番收尾工作,好在她收拾苏文的事只有李氏、兰蕙和齐永明知道,这三人被她震慑住,都不会往外说,所以周围四邻都还以为兰芷是个温和大度的,又觉得她能干,对她只有夸的,齐永明为此没少背地里吐槽,说兰芷是扮猪吃老虎的典范。

    也许正是有兰芷这个表里不一的作对比,才越发衬托出真温柔的兰蕙的可贵,所以齐永明才会喜欢上兰蕙?兰芷常会有这个怀疑,不过齐永明不说,她也不问,只要齐永明能一直对兰蕙好,究竟为什么喜欢的,又有什么要紧?而且,兰蕙不但温柔娴淑,长的也是一等一的好,齐永明却只能称得上端正,能娶个大美女做妻子,也是他的福气。

    李氏本就是个美人,不然当初苏文也不会一见钟情,用尽手段娶回家,而苏文这人一无是处,倒长了张好皮囊,所以苏家姐妹几个样貌都不错。

    “我们姐妹五个,我大姐是最好看的,偏她性情和软,又心实,若进了宫,指不定遇着什么事儿,幸好她有个毛病,免了这一遭,竟算是因祸得福了。”兰芷对高小翠感叹道。

    高小翠听了,也点头道:“真真是福祸相依,能不入这个牢笼,还能嫁给人做正头夫妻,你姐姐也算是有福。”顿了顿,又问,“只是你姐姐有那样不便,她未来夫家人怎么看?”

    兰芷道:“齐家和我们家是邻居,永明哥和姐姐从小就认识,两人好着呢,他又没了父母,爷爷奶奶最是和善厚道,我们两家都是知根知底,他们家对姐姐自是满意的。”

    高小翠也为兰蕙高兴,两人又说了几句,兰芷又拿出针线做活儿,高小翠一笑,也跟着做,两人刚忙了不到一刻,就听见金三善和李二妞说笑着进来,手里还提着饭盒,把饭菜端出来摆好,招呼她两个一起去吃,兰芷和高小翠两个忙洗了手去吃饭,只有她四人在一起时,也不用讲究太多,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7、百花争艳

    一时饭毕,李二妞神秘的眨眨眼,小声说:“你们猜我和金姐姐今儿见到谁了?说出来吓你们一跳,我们见到皇上了!哎呦,皇上的气派真是了不得,你们再想不到!”说完,就眼巴巴看着苏兰芷和高小翠,仿佛再说“快问我吧,快问我吧”,高小翠和兰芷都笑,金三善推她一把,说:“你还有心思卖关子,我紧张的到现在都心跳的不行。”

    李二妞说:“平日金姐姐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这会儿忽然变胆小了?”

    金三善说:“哎呦,我从来胆子都不大,又没见识,冷不防得见圣驾,怎么会不紧张!倒是你,往常没看出来,倒真能沉得住气,见了皇上也不慌不忙的,哪像我,手脚都不知往哪放,生怕有哪里做错了,自己挨罚事小,说不得还要连累宁公公。”

    李二妞说:“我哪里是不慌张啊,刚才在院子里一听说皇上驾到,我的手脚都木了,全不听使唤,幸亏还记得行礼,皇上从咱们身边走过,我连头都不敢抬,就看到皇上的明黄衣摆和皂色靴子,身后跟着那一溜儿公公和姑姑们,个个低着头,走路没有一点声音,怪到能在皇上身边做事,单那通身的气度就不是咱们这些小宫女能比的。”

    金三善嘲讽道:“就那么一眼,你能看出这么多东西,倒真是火眼金睛。”

    李二妞一滞,她还真没看出什么,不过想来能在宫里混出头的,哪个没有几分本事?她就是夸张些,也离着实情不远,偏被金三善一说,就好像她故意拍别人马屁一样,亏得众人玩笑惯了,她知道金三善并无它意,脸上也有些讪讪的,抿着嘴不肯再说。金三善忙赔笑哄她,好一会儿才把她哄转过来,转头却冲着兰芷和高小翠挤眉弄眼。

    玩闹一阵,李金二人就不是闲得住的,但小宫女自有规矩,平时还好,如今皇上在景仁宫,她们就不能到处乱跑,怕惊了驾去,而皇上身边近身服侍的活儿,整个景仁宫的人都是没资格做的,只有宁公公在皇上跟前还有几分脸面,能在屋子里回话,其余端茶倒水等事,自有皇上带来的人张罗,景仁宫的宫女仅仅是把水壶送到门边,更别提得见圣颜了。

    李金二人本有些不服,但看那些资格老的姐姐们都和她们一样待遇,也知道这不是能争的,何况苏兰芷又说,能歇一刻是一刻,她们颇觉得有理,也就不在意了。

    时间倏忽又是两个月,四女虽整日在景仁宫不出门,该听的消息一样没拉,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活法,小盛子和小夏子两个真是人才,别看在宫里没根基,可嘴巴够甜,哄了不少人去,每天只有领膳食时才能与其他宫人搭几句话,就能打听回来不少事情,除却一些机密事之外,倒没有他们不知道的,而他两个知道了,也就代表兰芷四人知道了。

    这两个月间,宫里热闹不少,前几年宫中只有皇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和几个太妃,皇上年纪小,也没个嫔妃什么的,宫中简直是一潭死水,如今倒好,短短两个多月,先后进宫五六个贵人小主,最开始伺候康熙的几个引导人事的宫女虽无名份,占着先来的优势,也不时出点小花招争宠,十来个人争奇斗艳,各种手段齐出,就想趁着皇后进宫前得了皇上的宠,每日花样翻新,戏唱的煞是好看。

    宫里如今最得皇上青眼的是佟妃。皇上的表姐果然与一般人不一样,她都不用刻意争宠,皇上也不会冷落她,除了钮祜禄贵妃能与之比肩外,别的庶妃均不是一合之敌。

    而别人也不甘心平淡,蒙古那位贵女与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有亲,见皇上十天半月不去她宫里一趟,心中难免不忿,就到太皇太后处告状,听说太皇太后当面训斥了她,回头就找皇上说了几句话,不久皇上宣她侍了两次寝,她又重新高傲起来,不把其他人放眼里,见了钮祜禄贵妃和佟妃也不行礼,那两人并不理她,只皇上见她这般行事,越发不喜,不知对太皇太后说了什么,太皇太后就拘着她在慈宁宫学规矩。

    高分位的尚且如此,那些庶妃间的竞争就更激烈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庶妃张氏和马佳氏,张氏是最早服侍皇上的女人,在皇上心里有些分量,不过她是包衣出身,比不得选秀进宫的小主们体面,一向低眉顺眼的,轻易不肯出头。

    而马佳氏长相娇媚,据说身材最好,一批人中她头一个侍寝,除了钮祜禄氏和佟妃,余下就是她侍寝次数最多,已然成了某些人的绊脚石,被另几人挤兑。

    不过宫里有太皇太后这尊大佛在,谁也不敢过火,私底下虽明争暗斗不断,表面上却一派和气,而且,景仁宫没有主子,又是慈和皇太后的宫殿,和太皇太后居住的慈宁宫和仁宪皇太后的慈仁宫一样,属于特殊地带,慈宁宫和慈仁宫非诏不得入内,景仁宫也同样如此,哪怕兰芷几人只是景仁宫小宫女,**战火也烧不到她们身上。

    九月初八,康熙皇帝大婚,赫舍里氏乘着全副皇后仪仗,一路从大清门抬进坤宁宫,据说其仪式之郑重宏大,凡看到之人无不赞叹,苏兰芷等人都很好奇,可惜不得见,随后听人描述当时盛况,哪怕是经过好几个人转述,也听得愣了去。

    康熙大婚之后,宫务全归皇后掌管,皇后手中持有中宫笺表和凤印,名正言顺的**管理者,皇后倒也不负她“四全姑娘”的美名,刚开始接管宫务时还会有些疏漏,不过几个月,就料理顺手,把东西六宫打理的井井有条。

    **中有了女主人,形势又有一番新变化,康熙一个月中有半个月是歇在皇后处,太皇太后又告诫皇上要惜福养身,不能沉迷女色,所以有七八天不宣人侍寝,剩下的七八天十几个人分,就有人可能一个月也见不到皇上一面,自有人蠢蠢欲动,加上太皇太后不大管事了,有些人胆子就大了很多,私底下小动作也多起来。

    金三善打听到新消息,忙跑来和苏兰芷三人分享,她左右看了看,见无人从她们房门前经过,就要关门关窗,苏兰芷忙拦了,反倒把门大开着,炕边上的窗户也打开,四人坐在炕上,手中拿着针线,说:“大白天门户紧闭,几个人在屋里鬼鬼祟祟,不是明摆着告诉人有鬼?咱们边做针线边说话儿,开着门窗,有人从外头过,一眼就能看见,不会惹人怀疑,声音压低些,也不会被人听了去,这样岂不更好?”

    金三善受教,忙不迭点头,直夸苏兰芷想得周到,李二妞忙追问她有什么事,她又左右看看,才低声说:“我刚去井上打水,月盈姐姐和丹桂姐姐从旁边经过,井沿挡着她们没瞧见我,就坐在不远处说话,丹桂姐姐在哭,我隐约听见几句,好像是丹桂姐姐的亲妹子昨儿个没了,月盈姐姐劝丹桂姐姐看开些,还提到马佳庶妃和纳喇庶妃,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苏兰芷忙问:“你能不能确定她们没发现你?”

    金三善肯定的点点头,说:“我刚把一桶水打上来,正蹲着歇脚,有井沿和亭子挡着,她们两个只顾说话,也不留心,肯定没发现我,我蹲了半天,等她们走没影了才出来的。”

    苏兰芷这才放心,说:“牵扯到主子们,这事就不是咱们该说的,你可别告诉旁人,也别胡乱打听,咱们权当不知道吧。”三人都答应了,揭过不提。

    可事情不是她们不闻不问就可以当做没有的。

    宫女命贱,死了也就死了,但死的时间恰当就能让人做文章,如今是皇后初管事,正是要立威的时候,就说要彻查,这一查,就查出马佳庶妃脾气暴躁不容人,还掐尖要强,那宫女原是纳喇庶妃身边的,不知怎地得罪了她,被她令人打了几板子,没两天就病死了,皇后就以出了人命为由,罚她禁足半年,抄写宫规百遍,纳喇庶妃也因管理不善,禁足三个月,另有几人非议主子的,或是打板子,或是罚俸禄,有两个嘴不好的,直接赶出宫去,她两个因坏了名声,出宫之后,家里人不愿意白养活着,又没人求娶,一个在尼姑庵里出了家,另一个却被无良兄嫂送给一个半老头子做小,一辈子算是毁了。

    苏兰芷等人听说,都有些戚戚然,金三善怅然说:“多亏苏妹妹提醒,不然只怕我也讨不了好,没想到皇后娘娘这么厉害,连钮祜禄贵妃宫里都有人被罚,何况咱们……”

    李二妞却道:“原本听说马佳小主得宠,我还以为是个好的,怎么脾气这么坏,随随便便就打死人命,真是……”批评的话她不敢说,神色却明白显示出不赞同来。

    众人都有些低落,高小翠说:“咱们只是听人说了几句,事情真相如何,谁又能说清楚呢,说不定是有人看马佳小主得宠,背地里陷害她也未可知。”

    苏兰芷心中一动,这高小翠倒是个聪明的,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8、初见康熙

    早上起床,李二妞呼着白气从外面进屋,忙凑到炭盆旁烤手,嘴里说着:“昨儿下了一夜的雪,地上足有一尺来厚,今儿咱们可有的忙了。”

    苏兰芷递给她一杯热水,她趁热喝了,看屋里只有苏兰芷一人,就问:“小翠姐和三善姐呢?”

    苏兰芷说:“咱们的炭用完了,她们去领了。”看看李二妞单薄的穿着,皱皱眉,“明知道天气冷,你怎么也不穿厚些?夹袄早发下来,也不见你上身。”

    李二妞笑嘻嘻的说:“我不怕冷,穿得厚了,在外面干活,非但不利落,又容易出汗,如今洗澡又不方便,这样挺好,我可没你那么讲究,每天不擦洗一番就不睡觉。”

    两人说着话,高小翠和金三善就从门外进来,头上顶了一头雪花,苏兰芷忙上前帮她们拍,她们身后还跟着个太监,也是在景仁宫做粗活的,名叫陶石,外号就叫石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因性情耿直不会钻营,一直只做些粗活,现在正是帮金三善送炭来的。

    李二妞带着陶石把炭放进旁边一间小屋,又塞给他一小块银角子,那陶石本不肯接,李二妞硬塞进他手里,他不会说好听话,但神色间感激的很,再三谢过方走了。

    李二妞望着陶石的背影,叹道:“宫里生活不易,尤其是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身家性命都不在自己手上,全由主子们做主,主子好了,奴才未必能沾上光,主子若不好,奴才是定要跟着遭殃,亏得咱们这里清静,不会受人连累。”

    兰芷三人均是默然。陶石是上个月才调到景仁宫的,他原先在长春宫做事,直属上司是偏殿的王庶妃,因王庶妃犯错被贬,她身边的人都遭了秧,两个宫女被罚到辛者库,陶石和另一个小太监各自被打二十大板,陶石算运气好,进了景仁宫,虽是做粗活的,好歹没人欺侮,刚来时身上带着伤,宁公公还请了人来瞧,医药从未断过,养了十来天才好,而那小太监却没这个福气,挨了打没医没药不说,也没分到好地方,身上伤未好就要做事,又受了寒,受了很大的罪,还是陶石念旧情,偷偷把自己省下的药送去,他才能勉强熬着。

    这些内情是小盛子套了好久的话才套出来的,几人听说后,都有些感慨,只是她们也仅是堪堪自保,就是想帮人一把,也没那个能力,不过兰芷和金三善两个都有些私房钱,两人出钱,小盛子和小夏子出力,弄了不少伤药,托了陶石给那小太监送去,他才慢慢好转。

    如今李二妞这般感叹,大约是又想起陶石的事,当初王常在并不算受宠,陶石在她身边,真没得过什么好处,王常在犯错,明面上的理由是对皇上大不敬,到底实情如何没人知道,陶石哪怕从头见到尾,也说不清缘由,只隐约知道大概又是几位高位分嫔妃争斗的结果,王常在也只是一尾池鱼,怨不得心思单纯的李二妞有感。

    兰芷等人也不知如何劝她,还是兰芷说:“咱们自顾尚且不暇,又哪里管得了别人,只是尽自己的心罢了,多的也是无法。还是快收拾了,出去干活儿要紧。”

    三人一听也是,忙各自收拾好,外头早有太监们铲出一条路来,把路上的雪水打扫干净就是她们的工作,原本是要半跪着擦地的,不过苏兰芷稍微提了一下,众人就集思广益,做了几条简易拖把,打扫起来方便许多,又干净又快,四人分工合作,没多久就把地面清理干净。

    前院打扫干净,四人又往后院去,刚清理到一半,常给宁公公跑腿的小太监周树飞跑过来,笑容满面的对苏兰芷说:“苏姐姐,快跟我走,皇上宣你呢!”

    众人都是一惊,高小翠忙问:“好好儿的,皇上宣苏妹妹做什么?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周树笑道:“姐姐们就别问了,总之是好事,皇上还在等着呢,苏姐姐,咱们快走吧!”说着就让苏兰芷往前面走,苏兰芷略一想,心中有数,给高小翠几人一个安抚的眼神,跟着走了。

    一路疾行,走到正殿门前,周树先跟门口一人说了几句,那人进去通报,片刻后,就有人出来引苏兰芷进去,苏兰芷深知规矩,低头垂眼,只看前面那人的脚后跟,走到一处站定,那人说:“皇上,苏氏到了。”上面一个声音轻轻“嗯”了一声。

    苏兰芷忙跪地磕头,口称:“奴婢苏氏叩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就听上首那人说道:“起来回话吧。”声音还带着男童的清脆,稍微有一些嘶哑。

    苏兰芷从地上爬起来,仍是低着头老老实实的站着,皇帝说“抬起头来”,她才微微抬起头,视线放在皇帝的胸口部位,脸是不敢看的,也就不知皇帝是什么表情。

    “朕听崔宁说,皇额娘屋里这幅仙女图是你绣的,倒是好手艺,你的女红是跟谁学的?”皇帝高高在上的问,声音喜怒难辨。

    兰芷说:“回皇上话,是跟奴婢的娘学的。”

    皇帝说:“听说你绣了有半年多,也算是用心,辛苦你了。”

    兰芷忙说:“尽心做事是奴婢的本分,不敢当皇上‘辛苦’二字。”

    “哦?听你说话倒文雅,可识字?”皇帝略微提高声音。

    兰芷却不见慌乱:“回皇上话,奴婢是略识几个字。”

    皇帝静默一会儿,苏兰芷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他的声音里就带了丝笑意:“你倒是镇定,不枉崔宁这奴才替你说好话。来人,赏!”

    他一个赏字,立马有人捧了个托盘过来,苏兰芷忙跪地谢恩,接了托盘行礼退下,瞧着没她什么事儿,自回自己的小屋里,才看了盘中之物一眼,见不过是几个银元宝,也不在意,随手收进自己的小箱子里,锁好后继续到后院干活。

    李二妞和金三善早伸长了脖子等着,一见她就拉着问长问短,这事也没什么好瞒着的,苏兰芷一五一十学了一遍,李二妞说:“哎呦,苏妹妹你见过皇上了?还跟皇上说话了?快跟我说说,皇上究竟长什么样?听说皇上特别威严,瞪谁一眼,谁救连话都说不出,是不是真的?”

    苏兰芷失笑:“李姐姐,我就是去面圣,也只是低着头,哪里敢打量皇上长什么样?!你问我,我问谁去?就是看见皇上身上的龙袍,着实威风。”

    高小翠细声问:“皇上宣你究竟有什么事?”

    苏兰芷说:“并没有什么,不过是前些日子宁公公让我绣的仙女图,宁公公敬献给皇上,皇上见了说好,就叫我过去见见,给了些赏赐。”

    金三善羡慕道:“苏妹妹这算是在皇上面前露了脸,果真还是要有一门手艺的好。”

    李二妞说:“苏妹妹能入皇上的眼,咱们合该为她高兴,你说什么酸话?”

    金三善横她一眼:“我就是随口一说,到你嘴里就成了说酸话的,我羡慕苏妹妹是真,却不是那等见不得别人好的,苏妹妹好了,我只有为她高兴的,你少给我乱扣帽子。”

    高小翠见她两个又吵上了,头疼道:“你们两个哪天不吵吵几句就过不去,你们不嫌腻烦,我和苏妹妹都听烦了,能不能让我们清静两天?”

    李二妞和金三善同时“哼”一声,各自扭过脸去,拿着拖把狠狠拖地,高小翠无奈的和苏兰芷相对苦笑,苏兰芷说:“高姐姐别管她们,她们两个是越吵感情越好。”

    高小翠摇摇头,她是真拿李金二人没办法,说又说不过,骂又舍不得,只能由她们去了。

    这边四个人说笑着干活,却不知有人把她们的一举一动全部收入眼底,连对话都听得一清二楚,直等到她们收工回房,才转回去回话,一一学给他主子知道,皇帝听了默然片刻,对宁公公笑道:“这苏氏倒真如你所说,是个守规矩的,性子也挺好,你倒是慧眼。”

    宁公公笑着回道:“奴才当不起皇上夸奖,苏丫头能入得皇上的眼,皇上才是慧眼识珠。”

    皇帝笑骂道:“好个崔宁,竟敢给朕挖坑,依你这么说,朕若瞧不上苏氏,岂不是有眼无珠?”

    宁公公忙笑道:“奴才哪敢呐,皇上瞧不上她,自是她做的不够好,回头奴才再去敲打她。皇上圣烛明照,奴才这点子小心思实在瞒不过您。”

    皇帝也笑了:“少给朕戴高帽子!罢了,这几年你一个人管着景仁宫,要把诸事打理妥当,确实辛苦,想找个人分担一二也属正常,既然你选中苏氏,朕瞧着她也没什么不好,就如了你的愿!整个景仁宫的奴才都归你管,你自去安排吧,皇后那边,朕会派人过去说一声。”

    宁公公赶紧跪地谢恩,刚起身,皇帝又说:“这景仁宫是皇额娘的地方,朕不希望有一丁点差错,崔宁,你可要多多用心,莫让朕失望啊!”

9、升职

    宁公公忙又跪下表决心,保证会把景仁宫管好,不让敢让皇上失望,皇上对着绣像出了会儿神,良久喟叹一声,转身走了。直等到皇上圣驾走远,宁公公才站起身来,方觉后背早被汗打湿,心中又怕又赞,哪怕是少年帝王,该有的心机威势丝毫不差,能坐到这位置上的,果真没一个简单的,自己往后还要更忠心才是。想罢,又叫周树去传话,自己悄悄松了口气。

    苏兰芷几人刚坐下喘口气,看到周树又来了,不等他说话,李二妞先问:“周公公怎么又来了?这才多大功夫,您就跑这么几趟,什么事不能一次说完么?”

    周树笑道:“咱们做的就是跑腿的活儿,多跑几次也没什么。宁公公让我来给苏姐姐传话,让您到前面去见他,他有话吩咐。苏姐姐您今儿可是露了脸,不但得见圣颜,还得了赏赐,我们刚私底下还说,要苏姐姐请客呢。”

    苏兰芷边和他走,边笑道:“往常我请你们的还少?今儿倒来说嘴。”

    周树忙笑道:“我们也是替姐姐高兴嘛!”却是不敢再多说,也不知为什么,别看苏兰芷一贯和气,年纪又小,众人都不敢在她面前太随意,隐隐有些怕她,却不知为何。

    两人一同来到宁公公身边,周树机灵的退下,宁公公沉默片刻,说:“我刚求了皇上,让你给我打下手,帮我管着咱们景仁宫的宫女们,皇上已经答应了。”

    苏兰芷福了一福:“多谢宁公公美言。”

    宁公公叹口气:“皇上虽说应许了,我瞧着像是有所怀疑的样子,只怕要细查一番。你为何这般着急?再等些时日,你也积累些功劳,再提这事,岂不是更合理些,也不引人疑窦。”

    “就是要皇上起疑,有疑心才会去查证,别人说的再天花乱坠,都不如自己亲自确定。现在我进宫半年不到,家中又没有钱财打点,收买不了人,拉拢的话时间不够,最起码拉拢不到你这样的一宫总管,你举荐我,可以是看重我的能力,可以是同情我的际遇,也可以是单纯只觉得和我投缘,稍稍带一些私心,能让上位者更加放心。”兰芷勾起一个微笑,“等皇上确定咱们无害,往后行事只会更方便。”

    “还好被你赌对了,皇上虽然存疑,却并未发怒,反而允我所请。你是不知道,刚才皇上冷眼盯着我,我身上的冷汗就没下去过,这刺激要再来两次,我非减寿十年不可!”

    “这世上哪有十拿九稳的事,有七分把握,就足以放手一搏了,宁公公缺了点冒险精神。不过公公您说错了,我并非是‘赌’,我很肯定皇上不会生气,也不会为这么点小事怪罪与您,才敢让您开口的,自我进宫以来,您对我多方关照,我怎么也不会让您为我涉险。”

    宁公公叹道:“你这么说就外道了。你救了孙叔,孙叔奉你为主,咱们这些人就诚心为你做事,只要你一句话,让咱们做什么都愿意,哪怕送命都无所谓,何况只是涉险。当年孙叔最是心善,受他恩惠的不知有多少,虽有些忘恩负义,只顾自己,也有些早就不在了,但我们剩下这十来个人却时刻不忘的,甘愿跟着孙叔奉你为主,虽然身份所限不能称你一声‘主子’,心里却只忠于你一个。”

    兰芷一笑,她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那年她才七岁,家里钱财早被苏文败光,大姐腿脚不便,三妹夭折,四妹才两岁,苏妈又怀了身孕,眼瞅着家里就要断炊,她整天烦的就是从哪儿弄些钱来,好改善一下家里条件,扯着齐永明没少折腾,齐永明也是个胆大的,又对她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愣是被她忽悠的骗了齐奶奶的私房钱,两人做起倒买倒卖的活儿来。

    苏兰芷的眼光很不错,齐永明胆大心细,又一身蛮力,两人三倒两倒竟也赚了不少,她家才摆脱无米下炊的窘境,后来又拉着苏兰蕙一起忙活,日子才渐渐好过些,直到齐永明跑去亲军营,她和兰蕙两个女子出门诸多不便,她才收心,后来发现后街董家嫂子陪嫁铺子生意不好,她帮着出了几个主意,赚了些分红,一半留在家里,一半换成银票带在身上——知道进宫要用的,如今手头还算宽裕。

    那时为了更好掌握什么东西利润大,她隔三差五就要出趟门,有一次和齐永明一起给一家人送货,回来时天色已晚,为了快些回家,两人走了条偏僻的小路,快到家时,发现一个人倒在路中间,两人以为是个尸首,都唬了一跳,走到跟前发现人还有气,衣衫也算体面干净,倒像是突发疾病的样子,苏兰芷认出是上上辈子的熟人——孙清和公公,忆起当年也得过孙公公的好处,就和齐永明一起把他送到医馆,救了他一命。

    孙清和醒来之后,得知是苏兰芷和齐永明一起救的他,就想要报恩,齐永明在武艺上有些天分,他辗转找到一个旧友,托他教齐永明些拳脚功夫;得知苏兰芷须进宫做宫女伺候人,就说要托宫里能信得过的人多照顾她。

    她后来才知道,孙清和在前朝是就是宫中太监,是东厂所属,本身才智武艺平平,只是心思细密谨慎又素来与人为善,结交有不少好友,可惜经历朝代更替之后,如今现存于世者寥寥无几,不过能活到如今的都有一技之长,苏兰芷有心招揽他,没少在他身上用心,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在她进宫前收服他,让她不至于无人可用,宁公公就是其中之一。

    孙清和最让苏兰芷满意的一点是,除了把她的存在告诉那几个人之外,就没和宫里的人联系过,因而不管让谁来查,都只能查到她和宁公公是在进宫后才认识的,再不会想到他们之前就有交集,而且,宁公公和其他人之间,平常也没什么来往,非常有利于她在宫中的生活。

    “孙谙达如今跟着他干儿子过,孙大哥是个实诚人,把孙谙达当亲爹伺候,上次我家里人来看我,还说起孙谙达正张罗着给孙大哥说媳妇呢。”苏兰芷笑道。

    孙清和的干儿子名叫孙正初,今年才十八岁,是个孤儿,原先并没有名字,只知道姓孙,大家都叫他孙大郎,他和齐永明玩得好,齐永明曾对兰芷说起他孤身一个日子过得可怜,兰芷就从中牵线,引他和孙清和认识,孙清和见他纯善老实,认了他做干儿子,又给他起名叫正初,孙正初对这个半路认的爹很是感激,尽心伺候他,两人相处几年,和亲父子也不差什么。

    宁公公听了也替孙清和高兴,他们这些太监都是断了根的人,最大的期望就是能认个干儿子养老送终,而认来的儿子,大多是看中自己的钱财,真心的很少,他也知道孙正初是苏兰芷帮孙清和找来的,不免动了心思,暗自作出决定,面上更加和蔼,笑着说:“孙叔苦了半辈子,如今苦尽甘来,可见好人有好报。”接着话锋一转,“你如今也是掌事姑姑了,不好再和那几个挤在一个房间,我已让人去给你收拾房间,你回去就搬过去吧。至于你升职的消息,我已让冯成告诉给大家知道,也会告诫月盈那几个安分守己,有谁不听你的,只管来找我。”

    兰芷笑笑:“您放心吧,我还不至于没用到连几个宫女都管不住。”

    “这倒也是,你从来是个有主意的。”宁公公笑着叮嘱,“不过也要小心些,那几个人虽大致本分,不会做出格儿的事,但你这个新来的反倒压到她们头上,心里只怕都不自在,就是不好明着对你怎么样,背地里不定会做什么,不管什么时候,仔细些总没坏处。”

    兰芷点头谢过,两人不好多说,各自走开。

    兰芷慢步踱回房间,果然高小翠三人均得知她升职的消息,见她进门,都给她道喜,兰芷留神细看,见她三人脸上有高兴有羡慕,独独没有嫉妒,对她三人的人品更欣赏些,心情一好,回答李二妞和金三善的问题时就多了些耐心。

    李二妞又故意说要兰芷多提携她,金三善却骂她不思进取,有靠着兰芷的,不如自己用心当差,两人又斗上嘴,高小翠只在一旁抿着嘴笑,正闹得不可开交,陶石和王贵两个粗使太监过来,说苏兰芷的房间已经收拾好,要她过去看看,有什么不合意的他们好改。

    苏兰芷忙道谢,李金二人推着她快去看新房间,众人都跟过去,那房间就在她们现在住的小排房后面,不大一间房,朝西向,格局还算合理,靠南墙是床,床头有一口箱子,当间摆着一张圆桌并几个圆凳,门口放着洗脸架子,和她原先住的房间相比,有了私人空间不说,就是房内的家具器皿都多了不少,虽只是普通货,对一个宫女来说,已经相当不错的待遇了。

10、新人

    陶石心细,屋里已经放好炭盆,因而并不算冷,苏兰芷对房间还算满意,也就不用再让陶石和王贵动些什么,谢过他二之后,打了些热水过来打扫卫生——她有些小洁癖,非要打扫干净才肯放心入住,高小翠三人都来帮忙,不多时就把屋内家具都擦过一遍,连地都用拖把拖了,才开始把自己的铺盖细软往这里搬。

    人多好干活,何况苏兰芷也没多少东西,不过两刻钟就安置妥当,月盈等几个老人也识趣,都过来见过兰芷,不管心里怎么想,态度都还热情恭谨。兰芷这半年没少和她们接触,性情大致都还了解,知道都是老实本分的,没什么特别掐尖要强之人,平日相处也算和睦,此时自己新官上任,从新来的小宫女一跃成为管她们的姑姑,不管以后怎样,此时也不会立马拿腔作势,很是和谐友好的和她们叙了会儿话,众人方一一散去。

    苏兰芷一个人坐在凳子上打量整间屋子,实在觉得太过单调,就想做些玩物摆设装饰一下,盘算一下自己现有的银钱:当初进宫带了六百两银票,面额从五两到五十两不定,除了上次帮陶石的朋友请医买药花了二十两,其余都没动,在宫中做事,吃穿都有份例,宫女一年还有六两银子月钱,几乎不用花自己的,正好皇上今天又赏了二十两,她算是没陪钱。

    六百两银子,在外面是不少,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开销也不过二十两,六百两省着点花,够用二三十年的,可在宫里是真办不了多少事,甚至连个像样的摆设都买不起,不过她也不需要那些东西,她要的不过是些边角废料,一两银子就能弄来一堆。

    第二天兰芷就正式走马上任,不可避免的把如今在景仁宫做事的所有宫女都集中起来,做了个简短的就职演讲,无非是说自己年小力薄,日后还要众人多多关照等语,至于众人的工作统统不变,让原本以为她会刷下一个去洒扫的月盈等人小有意外,却也放下心去。

    苏兰芷本也有些发愁,她不能一上任就挤了别人的差使,自己做轻省活儿,倒把别人挤下去做粗活,那样会让她失了月盈等人的尊重,但她如今身为管事姑姑,总不好继续在外面扫地,让人看了不像,领导偶尔帮下属一把会得到下属的感激,但若是领导总做下属的工作,只会纵的下属忘记尊卑上下,于人于己都是有害无利。

    她现在身为管事姑姑,工作内容是统筹景仁宫宫女的工作,监督她们是否用心,是否有错处,管理她们的份例月银,帮宁公公分担责任,这才是她的分内事,别的都不该做,但是前后两进院落,只有三个人打扫,工作量有些偏大,她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她没有烦恼多久,半晌间来了几个人,领头的是坤宁宫的姑姑,身后跟着三个宫女,见了苏兰芷,满脸堆笑说:“昨儿个皇上打发人来说,景仁宫添了位管事姑姑,苏妹妹荣升,洒扫上就缺了人,皇后娘娘说,怎么着这儿也是慈和太后的旧居,哪怕咱们坤宁宫人手紧着些,也不能短了景仁宫去,让我来给苏妹妹送几个人补上。”说着就叫身后那三人上前,“还不快见过这位苏姑姑,往后你们可要听苏姑姑的安排,别仗着是皇后娘娘宫里出来的就张狂,若是有一点不守规矩之处,娘娘可容不下。”

    那三人整齐的给苏兰芷行了一礼,苏兰芷忙让她们起身,又对着那位姑姑屈了屈膝,嘴里说道:“请姐姐代为回禀娘娘,奴婢叩谢皇后娘娘恩典,定会用心当差,不敢稍有差池。”

    那姑姑见苏兰芷识趣,满意的笑了笑,又敲打那三人几句,才接了苏兰芷塞过去的荷包,一摇一晃跟着领路太监去了,苏兰芷望着她的背影勾勾唇角,转头问那三人姓名年龄,三人互相看看,其中一个往前走了半步,飞快的瞄了苏兰芷一眼,方低下头说:“回姑姑话,我叫李梅英,正黄旗下包衣,今年十七岁,”一指个头稍高些的宫女,“这是何五儿,今年十四,那个是曹芸,十三岁,她两个都是正白旗包衣。”

    苏兰芷笑问:“你们在皇后娘娘宫中当什么差?如今想做什么?”这个李梅英回话时虽低着头,可眼睛却不安分,说话间眼珠四处乱转,眼神中带着不服气,而何五儿却老实的像木头,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稍不注意就会把她忽略过去,曹芸躲在何五儿身后,偶尔眼神和苏兰芷接触,立马就转过去,低着头一副怯懦像。苏兰芷笑的更灿烂了,皇后娘娘安排的这三个还真是妙人。

    “五儿和芸儿都是洒扫上的,我在坤宁宫茶房当差。”回话的仍是李梅英,说到自己的差事,脸上就带出一丝骄傲来,“来的时候皇后娘娘吩咐了,在景仁宫当差,就要听从姑姑的安排,姑姑您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不敢挑三拣四。”

    “论理你们是皇后娘娘拨过来的人,该给你们安排个轻省些的活计,只如今咱们这儿八个大宫女名额是满的,不好夺了她们的差事,只有洒扫上缺人,何五儿和曹芸两个好说,不过是换个地方做事,只要暂且先委屈你几日,等有好缺儿空出来,我就安排你补上。”苏兰芷笑盈盈的对李梅英说道,李梅英脸上闪过不甘和委屈,仍是低头应下。

    苏兰芷也不理会,转头对刚到的高小翠说:“我记得你们房间旁边有间空屋子,就让给梅英她们住进去吧,梅英三个新来,各处都不熟悉,你带着她们先去见过宁公公,再到各处转转,往后一起做事,要和和睦睦的才好。”

    高小翠笑着应了,带着李梅英三人出去。苏兰芷微笑着看她们走远,低喃道:“皇上不提,就想不到景仁宫人手不够,皇上昨天傍晚才说一句,今天上午就打听的一清二楚,只怕连我的底细都查了一遍,还真是‘四全姑娘’啊……”

    何方进门就听到苏兰芷在说话,不过声音太低,听不清说的什么,少不得问一句:“苏姑姑说什么?”

    “何公公有什么事?”苏兰芷不答反问。

    何方是宁公公之下的二把手,专门管着景仁宫所有人的份例,现在苏兰芷上来了,成为宁公公底下第一人,他反倒退了一射之地,可他脸上仍和往常一样,一声“姑姑”叫的无比自然,苏兰芷问,他就一板一眼的说:“我来给你送宫女们的份例册子。”

    苏兰芷忙接过来,又向他道谢,他也没什么表情,回一个颌首礼径自去了。

    宫女的份例包括年例和日用,年例除了六两银子之外,还有各种布料五匹,木棉两斤,工作服统一制作,冬天时还有黑炭,这些份例每个月分到各宫,再由管事的分给各人。有些宫殿没有住贵人主子,就全凭主事公公或是管事嬷嬷做主,就有人从中昧下一些,层层盘剥,一级压着一级,也是常事。不过苏兰芷翻了翻册子,账目清楚明白,该分发下去的都分发下去了,没有贪墨一丝一毫,怪不得景仁宫的老人都对宁公公敬重有加。

    苏兰芷笑笑,如今自己管着这些,自然是要萧规曹随,她可没兴趣克扣小宫女的东西,就是自己真缺什么,使几个钱弄了来,也不会让别人说自己刻薄。

    总体上来说,苏兰芷上任之后大体顺遂,宁公公定的大规矩她不好改,只在细节上更加完善些,每个人分工更明确,纪律更严谨,又建议宁公公做了两项小改革,让景仁宫上下当差时更轻松些,众人嘴上不说,心中却也服气,觉得她是有真本事的,后来居上也有道理。

    而她手底下那几个人,月盈等几个老人都没问题,倒是李梅英那个新来的不大安分,来了没两天,拉着曹芸要去御花园折梅花回来插瓶,可惜被守门的齐三儿和王贵给拦了,只得悻悻然回来,嘴里没少说闲话,苏兰芷听说后,少不得又说了她几句,她才罢休。

    这也就算了,毕竟没出门,也没惹祸,谁知那天皇上过来缅怀慈和太后,宁公公和苏兰芷都在御前听吩咐,众人一时没注意,竟被她偷了个空,提着一壶水进了内室,她倒还没有蠢到家,进来后也不敢做声,只把水壶递给乾清宫宫女,默默的站在一边,也不说退下,宁公公和苏兰芷看到她就暗叫一声“不好”,可在皇上面前,皇上没发话,哪里有他们说话的余地,只能垂着眼暗自祈祷皇上没看到她。

    可惜他们祈祷不够诚心,玉帝王母佛祖观音都不愿意理会,皇上从她进门就发觉了,不过懒得理会而已,似笑非笑睨了苏兰芷一眼,不过苏兰芷正眼观鼻鼻观心呢,他纯粹是浪费表情。

    而苏兰芷表示,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11、责罚

    苏兰芷不接茬,皇上也有些没意思,一摆手,众人都低头弯腰推出,忽听他清咳一声:“苏氏留下。”苏兰芷只能停住脚步,默默往旁边一站,充当屋子里的柱子。

    “朕瞧着你的能力也就一般,管着宫女们,倒管出这么个胆大妄为的来。”皇上在上面说。

    苏兰芷默默叹口气,膝盖一弯跪在地上:“是奴婢管教不严,请皇上降罪。”亏是她经了几世,什么脸皮呀尊严呀,早收吧收吧装兜里了,不然这一会儿一跪的,换个倔强的还真受不了。

    她在这边感叹奴婢的卑微,忽听上面皇帝说道:“明明你平时也是个聪慧直爽的,怎么在朕面前,就跟木头桩子一样?一个个的面上敬着朕,当着朕的面奉承朕、害怕朕,背过身就换一张脸,其实就没把朕当回事!”语气竟有些愤慨。

    苏兰芷忙磕一个头,嘴里说道:“皇上明鉴,奴婢万不敢有此不敬之心。”

    这是在哪儿招的邪火,发到她身上?苏兰芷不会自恋的认为自己有资格让皇上愤慨。

    “不敢?当着朕就敢撒谎,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皇上语气森然。

    苏兰芷把身子伏得更低些,一声儿也不言语。她统共就说了两句话,想请罪一时也想不起个理由来,只能沉默不语。

    皇上似乎更加生气,猛然把一盏茶摔在地上,茶盏在苏兰芷头前不远处跌碎,溅了她一头茶水,额头上还挂了片茶叶,苏兰芷苦中作乐的想,自己此时的形象一定很滑稽,一头不到三寸的头发,湿溚溚的顶在头上,也不知是像钢盔还是像锅盖。

    “死奴才!还不爬起来,躺地上装死呢!”皇上的火气越来越大。

    苏兰芷听话的爬起来,继续杵在地上装柱子,忽然听到皇上的笑声,虽然心中奇怪,却仍不抬眼皮,眼睛只盯着脚底下方圆三尺,耳边传来脚步声,一双藏青色靴子出现在视线内,一只保养得宜骨节分明的手伸到面前,手上拿着一方手帕。

    “拿去,把脸上的茶水擦一擦。”皇上的声音带笑,“瞧着你也不笨呀,怎么就不知道躲开?”

    苏兰芷再次跪地行礼:“回皇上话,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奴婢不敢躲。”却是不肯接那帕子。

    皇上说:“你起来吧,不用如此多礼。”等苏兰芷起身之后,又说,“这会儿你倒说了句实话,不是不想躲,只是不敢。不过,能明白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朕给什么都得受着,没有你们说不的权利,单凭这一点,你就比大多数人聪明,难为他们活了一大把年纪,见识还不如你这个小丫头,总有一天,朕要他们知道什么叫‘雷霆之怒’……”说到最后,话中冷意刺骨。

    苏兰芷这会儿明白了,这位大概是在前朝受了气,正没地发泄,自己倒霉撞枪口上了,除了心里骂几句娘之外,只能自认倒霉,并腹诽这位康老大年轻时也是个喜怒不定的主儿,难为他好意思把这四个字按到雍正身上。

    “苏氏,朕问你,若是你养的狗不听话该怎么办?”皇上走回去坐好,好整以暇的问。

    苏兰芷说:“回皇上,奴婢没养过狗。”上面的皇上气的差点没忍住再率一个杯子,只听苏兰芷继续说道,“不过依奴婢想,一条狗不听话,打杀了换一条养就是。”

    这话皇上爱听,又问:“可若这条狗很是凶猛,一个不小心反倒会被它所伤,又该怎么办?”

    苏兰芷疑惑的说:“人怎么能跟狗计较?那也太有**份。依着奴婢的性子,再养几条听话的,让它们狗咬狗一嘴毛去,蚁多还咬死象呢,不过一条狗,还能掀起大浪来?”

    “哈哈哈……”皇上放声大笑,“你言之有理,朕真是茅塞顿开!好,不错!”说着,自己笑着走了,苏兰芷慢慢跪地,脆声说:“恭送皇上。”嘴角无声勾起一个弧度。

    听着外头一片“恭送皇上”的声音,苏兰芷在屋里缓缓起身,慢条斯理的整理好头发,抹掉额头上的茶叶,这才走出门去。无视周围人看她的各种各样的眼神,神色自若的对小喜说:“进去收拾一下。”小喜担忧的看她一眼,默默进去,“李梅英不守规矩,冲撞圣驾,罚杖责二十,若有再犯,就送到慎行司吧。”说完,身形稍微有些僵硬的走回房间。

    一进房间,苏兰芷回身把门关上,另换了一套衣服,低头看时,膝盖果然如自己所料,青了好大一块,不免苦笑,掩好衣服,准备找宁公公寻些消肿化瘀的膏药来,尚未起身,就听到有人敲门,打开看时,却是高小翠、李二妞和金三善三人。

    高小翠心细,刚才就看出苏兰芷走路姿势有些不妥,因而急忙过来看她,路上遇到李二妞和高小翠,三人正好结伴而来,现在看苏兰芷换了衣服,更是心中有数,忙问道:“姑姑怎么样?皇上没有责罚您吧?”一旁的李金二人也是满眼关切。

    高小翠最让苏兰芷满意的一点就是她的识趣,虽然先前苏兰芷叫她姐姐,可苏兰芷一升为掌事姑姑,她就再没有称过姐妹,都是规规矩矩的叫一声“姑姑”,连带着李二妞和金三善也谨慎许多,倒给苏兰芷省了不少事。

    “我没事,皇上并不曾责罚我,你们不必担心。”苏兰芷不会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只说些不相干的话,“我刚处罚梅英,可有人不服气?我走后,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并不曾听到什么。姑姑为什么要罚梅英姐姐呀?”金三善好奇的问。

    高小翠是从头看到尾的,先把前因后果给李金二人说了一遍,才对苏兰芷说:“梅英实在是胆大妄为,咱们宫里就她一个没规矩的,先前闹了两次笑话还不够,今儿算是闯出大祸来,她自己受罚事小,更可气是连累旁人,姑姑没出来前,宁公公就罚了守门的周树和冯成,说他们没守好门户,让人钻了空子,一人打了五板子不说,还罚了两个月月钱。”

    苏兰芷说:“他们两个也不算亏,亏得今天进去的是梅英,不过是没规矩些,若是明儿来个刺客反贼什么的,他们有几条命赔?也是宁公公心慈,只是打几板子,让他们长长记性,换个人,可不会像宁公公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别说周树和冯成了,就是我,不也被皇上摔了一头一脸茶水,还只能向皇上请罪,谁让我手下的人出了纰漏呢!”

    三人大惊,看苏兰芷平静的面容,不敢多说多问,李二妞不免有些愤愤:“这是什么人呀,仗着早进宫几年,不把我们几个小的放眼里也就算了,对着月盈姐姐和丹桂姐姐也是两只鼻子眼儿看人,现在又连累姑姑,只打她二十板子,真是便宜她了!”

    高小翠忙扯扯李二妞的衣袖,李二妞看她一眼,犹自想说什么,顿了顿,才怏怏的闭嘴,苏兰芷只做看不见,说:“你这嘴快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只咱们几个听见也就算了,若是被外人听见,你说我是罚你还是不罚你?你呀,长点心吧!”

    李二妞吐吐舌头,一抬眼看见苏兰芷瞪她,忙笑着讨饶:“我知道啦,这不是就咱们几个嘛,有外人在我肯定不会乱说话,就当自己是个哑巴,这总行了吧?!”

    苏兰芷无奈的摇摇头,对高小翠说:“你们两个整天在一起,你多提着她。”高小翠答应了,她又转向金三善:“你和五儿、芸儿能不能合得来?她两个还老实吧?”

    金三善笑道:“还行吧,何姐姐是个老实人,话不多,整天就是埋头干活,曹妹妹胆子小,做什么都跟在何姐姐后面,两人都从没偷过懒,只有抢着干活儿的,我反而轻松不少。又没想过跟她们做姐妹,这样就很好。”

    苏兰芷放心的点点头,正好月盈和月琴两个也来探望她,高小翠三人顺势告退,苏兰芷和月盈、月琴说了会儿话,才打发她们回去,方出门去找宁公公。

    宁公公正打发人给挨打的周树和冯成送药膏,见苏兰芷过来,让她坐了,关切的问她怎么回事,苏兰芷轻描淡写的叙述一遍,又说要讨些化瘀膏,宁公公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药膏来,递给苏兰芷:“这是我们太监常备的药,我们每天跪的多站的少,哪天腿上不带点青紫,这是不知道哪个前辈留下的方子,药材虽不名贵,效果却是极好,你拿回去用,不够再来要。唉,如今皇上心情不好,宫里当差都不容易,越是主子跟前有脸面的,越是容易沾包,你今儿也算倒霉,听说皇上在前朝不顺,又跟鳌中堂顶了几句,皇上心里不自在,总要找人发作,可不就是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受罪么!”

    苏兰芷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咱们命贱呢,只能受着罢。”

12、苦命人

    宁公公也只能叹息,宫女子虽然命贱,好歹有翻身那一天,再不济二十五岁出宫,总好过一辈子在宫里煎熬,若是命好,得了主子们的眼,开恩提前放出去,还能嫁个好人家,虽是包衣奴才,也能为官作宰,比一般的汉军旗人地位还高些,立了功还能抬旗,哪像他们太监,身体不全,都是无根之人,只能一辈子在宫里老死,等到老的干不动了,只能在太监胡同找处房舍度日,就算是手中有钱,能过继个儿子养老送终,终归与正常人不一样。

    苏兰芷拿着宁公公给的药,回自己房里抹了,又忍着疼下死劲揉开,晚上睡一觉起来,再看膝盖,青紫已经消褪大半,走路也没什么影响,给众人分配工作前,少不得开个小会。

    “昨天发生的事,想来大家都知道了,我再强调一遍,宫中规矩严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想来诸位都心里清楚,我没时间逐一跟大家讲,只是谁若犯错,我只会按照宫规严加惩处,诸位也不要怪我不讲情面。另有一点希望大家记住,你们要遵守的,是宫里的规矩,是上面主子们定的,守规矩为的是你们自己,做事前先过过脑子,否则犯了错,被打被罚事小,无辜送了性命,甚或连累家人,也只能怪自己不谨慎,不与他人相干。”

    几句不软不硬的话说出来,无端让底下站着的十来个人心里一冷,昨天才挨了打的李梅英本来还用愤恨的目光看着苏兰芷,此时也低下头去,其他人更是没一个敢和兰芷对视的。

    苏兰芷也不指望她几句话就能把众人压服,不过是让她们有个惧怕,以后行事能三思而行,她虽不怕操心,但能轻省些总是好的,毕竟谁都不是贱皮子,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胡乱折腾,同时也是告诉众人,她虽不想惹事,但也不怕事。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景仁宫中的人们都循规蹈矩,唯一一个出格些的李梅英也收敛不少,做事虽仍有些掐尖要强,却不敢和苏兰芷正面对上,干活也细致不少。

    这段时间不知怎么回事,皇上到景仁宫次数明显增多,而且来的时候多是不大高兴,更确切的说,几乎每次来都是生着气的,而苏兰芷则成了消防队员,每次都要单独面对皇上的怒火,好在皇上年纪虽小,却很能控制自己,虽然生气,却很少迁怒于她,每次和苏兰芷谈过之后,他的心情似乎都要好生许多,有时候也会把前朝的事拎出来一两件与苏兰芷说说,或是提几个问题问苏兰芷,每每都能在苏兰芷处得到些启发,故而对苏兰芷的赏赐很是大方。

    别人只道苏兰芷好运,他们又怎么知道苏兰芷做了多少准备。康熙朝的那些事儿,作为一个后来人,苏兰芷总要比现在的人们多几分远见,而且她前世没事时,没少研究关于康熙一朝的记载,很多东西后世都丢失了,但乾隆时仍在,她可以透过纸面上的记载窥得一二,加上在二十一世纪吸收的知识,很多在当时人们看不清的事情,苏兰芷都能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比如说现在,皇上的脾气似乎越来越不好,宫中之人大都不解其故,个别聪明人知道是为鳌拜的专横和自己不能亲政,可苏兰芷却看出皇上对皇后家族的不满。

    作为一桩政治婚姻,皇上娶赫舍里氏为后,目的就是为亲政,可他都已经大婚,索尼仍装聋作哑,死把着权柄不放,皇上怎么可能高兴?他此时拿索尼没办法,就把一腔怒火放到皇后身上,不好明着给皇后难看,却做出一副流连**的样子,每每歇在几个庶妃处,一来是装个纨绔样儿迷惑朝臣,二也是隐晦的下皇后的脸。

    皇上这般隐晦的心思,连一手带大他的太皇太后都不清楚,却被苏兰芷察觉,她就能顺着皇上的意思,批判那些不听皇上话的人家,而赫舍里家族也赫然在列,但她一来是借物喻人,二来并不会单指哪一家哪个人,一席话说得九曲十八弯,初听没什么,却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所以皇上就觉得她说的话最合心意,不免把她引为知己。

    纷纷扰扰间就到了十二月,初二又是宫女见家人之时,原本九月也有一次宫女和家人的会面,可当时宫中上下均为皇上大婚之事忙碌着,其余一切都要退避三舍,小小的宫女和家人会面,自然而然就给取消了,所以,苏兰芷也有半年不曾见过家人。

    她虽然通过别人能得一些家里的消息,没有亲耳听家人说,总还是不放心,尤其是苏兰蕙才嫁进齐家,也不知她究竟过的怎么样,苏兰芷打定主意要仔细询问一番。

    苏兰芷仍在一个小太监带领下到了宫女与家人会见处,这次来看她的人比较多,齐永明抱着苏杰,旁边站着兰蕙和兰蘅,她远远瞧着,齐永明好像比先更黑些,不觉脸上带了三分笑。

    “姐夫如今风采更胜以往,据闻包青天面黑如炭,姐夫现在倒也不遑多让。”苏兰芷笑道。

    齐永明也不理会,径自对怀中苏杰说:“对面那个就是你二姐,最会胡言乱语,杰儿你可莫要学她,没的招人厌。”苏杰差两个月两周岁,也不知听懂没有,只管流着口水傻笑点头。

    兰蕙细声说:“二妹只是跟相公说笑,相公莫往心里去。杰儿,那是你二姐姐,她在家时对你极好的,你还记不记得?”苏杰也不买他大姐的帐,可能是在齐永明怀里待着不舒服,伸着手要兰蕙抱,兰蕙把他接过去,他就上手抓兰蕙的头饰,片刻就把兰蕙头发抓乱。

    兰蕙是温柔大姐,哪怕头皮被小弟抓的生疼,也只柔声细语哄他松手,兰蘅可没这好脾气,伸手在苏杰手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他倒是个会看人脸色的,抬头瞄瞄四姐,不甘不愿的缩回手,嘴里嘟囔一句“四姐坏”,就把头埋进兰蕙怀里不肯出来。

    兰蘅把苏杰从兰蕙怀里扯出来,指着兰芷认真道:“这是二姐,你还没给二姐问好。”

    苏杰小心看兰芷一眼,见她一直笑着,就觉得比板着脸的四姐好,乖乖的说:“二姐好。”,兰芷笑着回一句“杰儿也好”,苏杰就迫不及待的冲她告状:“二姐好,四姐凶,二姐打她……”气的兰蘅又照他小屁股上拍几下,他就做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很无辜的看着兰芷,兰芷还不觉什么,先把兰蕙心疼坏了,忍不住抱怨兰蘅几句。

    兰芷皱皱眉,对齐永明说:“我姐姐心太软,兰蘅又小,我们家有什么事你多帮衬一把,尤其是苏杰,家里只他一个男丁,我娘和大姐都惯着他,一句重话舍不得说,与他并不是什么好事,我也不求他有多大成就,总不能走了歪路,姐夫费心教着吧。”

    齐永明忙应下,兰蕙在一旁听着,就有些赧然,兰蘅说:“二姐放心,从大姐出嫁,弟弟都是我带着呢,我可不像娘和大姐,见他滴几滴眼泪就心软,我才不会事事纵着他。”

    兰芷笑道:“嗯,姐夫不在家时就要靠蘅儿管着他,有你们在,我在宫里才能安心呢。”

    兰蘅被最尊敬崇拜的姐姐夸奖,有些小羞涩,也有些小骄傲,嘴角不受控制的上翘,脸也有些发红,苏杰睁大眼睛,满是好奇的盯着她,甚至还伸手摸摸兰蘅的脸。

    兰芷交代兰蘅几句话,就让她抱着苏杰到一边玩,又往旁边挪几步,方悄声问兰蕙婚后生活过得如何,兰蕙红着脸,低头说:“他对我自是极好的。”多的却是不好意思说,不过兰芷套话功夫了得,到底被她套出不少细节,知道齐家对兰蕙是真的好,兰芷才放心些。

    说到齐家,不得不提起齐永明的祖父母,齐爷爷夏天时病重,急着把兰蕙娶进家,也有冲喜的意思在里面,而兰蕙过门后,齐爷爷的身体还真好了许多,现下虽是寒冬,也没见他添什么病,熬过今年不成问题,因而齐奶奶对兰蕙更满意几分。

    兰蕙的嫁妆颇瞧得过去。兰芷留在家里六百多两,齐永明送的聘礼,除却些绸缎首饰,还有三百两聘金,李氏是个肯为儿女花钱的,聘礼全部当兰蕙的嫁妆外,又添了不少东西,而且家里还有些祖上留下的木料,倒是上好的酸枝木,虽比不上楠木,在他们这等人家,已经很是体面的,用那些木料做了些箱笼柜桌,有这些大件家具陪衬,加上花三百多两买的五十亩陪嫁田,晒嫁妆时,让街坊邻居们眼红不已。

    齐家两老虽不是贪图钱财之人,但孙媳妇嫁妆丰厚,他们只有高兴的,深觉这门亲事结的好,兰蕙是他们老两口看着长大的,性情温柔和顺自不必说,模样也好,又知书达理,若不是腿上有些缺陷,他家永明怕是攀不上,原还有些担心苏家被苏文败光,怕嫁妆上不好看,现在看来,这苏家家底倒也不薄,不会成为孙儿的拖累。

    因此种种,齐家老两口自然没有不对兰蕙好的理由。

12、齐永明

    听兰蕙话里话外都在说齐爷爷和齐奶奶的好话,苏兰芷不免有些无奈,她那实心眼的大姐,只要人家对她有一分好,她就恨不得回报十分去,即便别人对她不好,她也能自动自发的替人家找出若干理由,似乎在她眼里就没有坏人。

    好在齐家两老兰芷也是熟识的,知道这老两口都是厚道人,不用担心他们苛待兰蕙,不然,就凭齐永明一个月在家待不了三五天,兰蕙会怎样还真不好说。

    兰蕙站的时间久些,腿脚就有些受不住,齐永明心细,忙招呼兰蘅过来扶她到一边休息,回头看见兰芷调侃的眼神,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说:“你姐姐受不得累,而且,她这几天身子不大爽利,祖母说可能是有了,我正准备过两日请大夫……”

    兰芷皱眉,很快换成笑脸:“那要恭喜姐夫了,姐姐早日诞下麟儿,齐爷爷心里会更高兴吧?”她很不赞同女人十四五岁就生孩子,却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说扫兴的话。

    齐永明果然很高兴,一个劲儿傻笑,兰芷又说:“这就是姐夫不是,姐姐既然身子不方便,就该让她在家好生歇着,怎么今天还带她出来乱跑?”

    齐永明笑着说:“不妨事,我雇了马车,我们坐车来的,不会让她累着,而且自你离家,兰蕙就没见过你,不让她亲眼看到你无恙,就是在家坐着,只怕也不安心。”

    “不知道姐夫这次能在家待几天?”

    “临近年下,营里的事也不多,本就要在二十放假,我请了十来天假,这个月都能在家陪着祖父母和兰蕙,一直到过完灯节才回营的。”

    兰芷又说:“你能好生在家几日也好,齐爷爷虽比先前好些,身边仍离不了人,齐奶奶照顾他一个尚且乏力,更别提姐姐,若姐姐真是有孕,年后你回营去了,让齐奶奶和姐姐怎么办?”

    齐永明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也跟兰蕙商量过,准备过几日找人牙子买两个人使唤,既能照顾祖父母,也能帮兰蕙做些家务,好在家里现在也有几个闲钱。”

    齐永明考虑周全,兰芷也就放了心,转而问起他的差事,齐永明说:“还不是那么着,你也知道,我所在的亲军营几乎都是八旗子弟,只有极少数旗下包衣,我身上虽有品级,在他们那些人眼里,仍是奴才,难免被人看不起,好在军中之人大多直爽,最多说几句酸话,倒很少有人下绊子使坏,且我如今也算是入了上面的眼,没什么事也没人刻意跟我过不去。我就想着,怎么才能立些功劳,能早日恢复旗藉,恢复祖上的荣耀。”

    齐家并非包衣世家,他们原姓齐佳,正经的满洲八大姓之一,隶属正白旗,可惜当年是多尔衮手下,有一个族叔更是多尔衮的亲信,后来多尔衮下台,他们这一支就受了牵连,他族叔一家均被没入辛者库,其余人等则被贬入包衣,他家当时只剩他祖父母和他三人,老的老小的小,也没能免罪,一并充入正黄旗包衣。

    齐永明还隐约有些他家未入包衣之前的记忆,倒也记得些当时的境况,加上齐爷爷人老唠叨,总是在他面前回忆以前,他心里才会早早立下要重回旗藉的念头,而他也一直为此而努力。

    苏兰芷劝道:“你也不要心急,你身在军营,立功的机会多得是。据我推测,十年内必有战事,你如今位卑职小,就是有千般才能,也发挥不出来,倒不如趁这几年努力表现,尽力往上升一升,到时候也好建功立业,危险也能小一些。”

    齐永明点头称是,低声问:“我约莫着是时候了,你说呢?”

    苏兰芷说:“你看着办吧,只是定要确认托付的人可靠才行,别当了人的垫脚石。”

    齐永明说:“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苏兰芷也就不多问,瞅着时间不多,忙把兰蘅叫过来,问她家中情况,兰蘅说:“家里一切都好,八月时,姐夫盘了两家绸缎铺,低价转给咱们家一个,因着皇后娘娘备嫁,京中各处生意极火,咱们家也跟着赚了不少。二姐也知道,娘她不善经营,爹又指不上,我们就听从姐夫建议,把铺子租了出去,一年也能收个几十两房租,虽然少些,胜在稳定。”

    兰芷又问:“爹他还跟以前一样?”

    兰蘅苦笑道:“可不是么!他那脾性,哪是肯改的,如今家里略宽裕些,他就故态复萌,成日不着家,已经有两次喝的烂醉倒在大街上,若不是街坊邻居看见,帮着送回家,只怕上个月就冻死在街头了!娘担心的不行,怎么劝他也不听,说得多了,他又发脾气,娘怕他打我们,也不敢狠劝,只能由着他罢了。”

    苏兰芷也唯有苦笑,苏文就是头犟驴,别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是撞了南墙非但不回头,还想用头把南墙撞个洞的,苏兰芷也不过能管着他不对家人挥拳头而已。

    “爹哪来的闲钱买酒喝?娘又给他钱了?”苏兰芷忽想起一事。

    兰蘅摇头:“哪儿能啊,娘生怕他喝出个好歹,怎肯给他钱买酒,只是他知道家里有钱,跑到胡同口酒肆拿酒,全都是赊账,人家掌柜的来家里找娘要账,娘总不好不给。娘也知道自己心软,怕自己忍不住给爹钱,家里的钱全是我收着呢。”

    兰芷看看才到自己肩膀的妹妹,伸手摸摸她稚嫩的脸,叹口气:“难为你了。”

    兰蘅扭扭身子,说:“这有什么,听娘说,姐姐像我这般大时,为了让一家人能吃饱穿暖,天天跟着姐夫到处寻赚钱的门路,我才做多少事,跟姐姐吃得苦比,又算得了什么?”

    兰芷笑笑,说:“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嘛?对了,家里现在有多少现银?”

    “差不多四百两,姐姐问这个干嘛?”兰蘅不假思索,张口就来。

    兰芷说:“钱放着不会生钱,不如花出去给家里添些进项。咱们家没人善经营的,也不敢想什么一夜暴富,不如买些田地,佃给人种,一年也能得些进益。正好这个月姐夫都在家,让他帮着买几十亩地,以后家里也不用愁吃穿了。”

    兰蘅却另有打算:“几十亩地能做什么用?还不如盘家店铺,来钱倒也快些,爹娘虽不擅长经营,我却挺有兴趣,二姐,不能让我试试吗?”

    “你今年才多大?出去谈生意也没人把你放眼里,何况咱们家没个主事的,爹他指望不上,姐夫又不能常年在家,开店做生意是非太多,不是你一个小姑娘应付得来的。”苏兰芷断然否决,见兰蘅有些沮丧,想了想,勉强松口,“你要真有兴趣,等再过两年,家里条件好些,你也大几岁,若是仍想做生意,我就允你开家店试试手。”

    兰蘅这才高兴起来,郑重的和兰芷约定好,兴奋的几乎要和兰芷拉钩钩,又再三确定兰芷不是哄她,直到有人来催兰芷回去,她还拉着兰芷的手不愿放开。

    齐永明抱着苏杰,兰蕙和兰蘅手拉着手,几人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苏兰芷又站了会儿,直到看不见他们,才对来人抱歉的笑笑:“真对不住小公公,要你在陪我吹这么久冷风。”

    那小太监却毫不在意:“苏姑姑客气,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我能陪姑姑是我的荣幸。”

    苏兰芷笑笑,示意他在前面带路,走回景仁宫时,照旧抓一把铜子给他,无视他过于殷勤的目光,步子稳稳的走进景仁宫,那小太监愣了愣,神色莫辩的站了会儿,方悻悻然走开。

    苏兰芷走到房门前,意外的看见柳叶在门前站着,兰芷心下奇怪,脸上丝毫不露,笑问:“你怎么在这儿站着?是专门来找我的,还是路过这里?”边说话边打开门让她进去。

    柳叶勉强笑笑,跟着苏兰芷进房,兰芷笑着跟她说话,她却坐立难安,踌躇半天,可能是兰芷的和气鼓励了她,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姑姑,我、我来找你,是有事想求你,我、我阿玛摔了腿,没钱治病,姑姑能不能借、借我些钱?”

    苏兰芷一怔,忙问道:“你阿玛怎么会摔着的?他如今怎么样,严不严重?”

    柳叶眼圈一红,马上转头按按眼睛,竭力维持平静表情,说:“听说是跟人出去打猎,路上惊了马,阿玛他从马上摔下来,本来没事的,偏又被马踏了一脚,就把腿给踩断了,阿玛那几个朋友一看出了事,把我阿玛送回家就都溜了,我们家本就穷,我额娘又常年卧床,如今哪里有钱给阿玛请医问药,才刚我妹妹托人送信,让我怎么也要筹些钱来,说是阿玛的腿再不治就来不及了,我也是没法儿,想起往常小翠她们几个说,姑姑最是心善,才来求姑姑帮忙的。我也知道,我跟姑姑没什么来往,只求姑姑看在我往常勤勉听话的份上帮把手,以后柳叶一家都感姑姑的大恩大德,柳叶愿任凭姑姑差遣!”

14、茶

    苏兰芷略加思索,说:“大家相交一场,你能来找我,也是信任我的意思,我再没有冷眼看着的理儿,能帮的总要帮一把,不用说什么感不感恩的话。不过咱们都在宫里,万事都不方便,我记得你家就你和你妹妹两个,真有个什么事也是作难,不如我给家里人送个信,我姐姐、姐夫虽没什么本事,好歹认识几个人,也能帮着跑跑腿。”

    柳叶本来只想借几个钱,现在又得了个意料之外的好处,自是大为感激,但她素来少言寡语,只记在心中,嘴上道过谢,接过苏兰芷给的五十两银票,又重复两遍苏兰芷家的地址,确认无误后,整理一下仪容,匆匆走了。

    苏兰芷找来关系比较好的太监王贵,央他晚上到自己家捎信:“我们家在织染局胡同,进胡同口左手边第三家就是,劳公公告诉我家人:若是有姓乌苏里的人来,就让姐夫帮忙找个好的接骨大夫,她家的事,姐夫费心帮着周全周全。”

    太监们很多并不在紫禁城内居住,因而不得出宫的宫女们常托他们带口信,宫闱内幕是严禁传播的,但宫女和家人的联系并不禁止,只要不夹带东西,一般也没人去管。帮人捎信这事王贵也是做惯了的,当即应下不提。

    次日早起,苏兰芷洗漱起来,给各人分派好活计,眼瞅着她们做完,一时无事,就回到自己房间里做针线,她如今正在绣一幅麻姑献寿图,用的线粗细不一,最细的仅有一丝,全要自己分线,连用的针都是根据需要自己磨的,绣起来极费眼睛,她每天只能做一点。

    正忙着,柳叶过来答谢,苏兰芷问:“你阿玛怎么样了?”

    柳叶二话不说,跪地上给苏兰芷磕三个头,苏兰芷猝不及防,一时间没拦住,她已经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感激的说:“多些姑姑,姑姑的家人帮我阿玛请了大夫,他的腿也接上了,大夫说,只要好生休息保养,虽不能全好,好个**分是没问题的,也不会影响日常生活。我们一家都记着姑姑的恩情,我额娘让我替她给姑姑磕头……还请姑姑放心,等我阿玛养好腿,就能出门做事,我们家借姑姑的钱一定会还,只是要姑姑宽限些时日……”

    苏兰芷点点头:“你阿玛要卧床静养,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期间最好别下地,好生把腿养好是正经,等痊愈再干活不迟。我如今并不缺钱花,你很不用急着还钱,若是还有剩余,让你家人给你阿玛额娘买些好的补补身子,有什么为难处,再来找我也使得。”

    柳叶含着泪郑重点头,苏兰芷淡笑道:“快把眼泪擦了,当着掌事姑姑的面,你也敢哭,就不怕我让人打你板子?若是没有别的事,赶紧去干活吧。”

    柳叶不好意思的侧过头把眼泪抹掉,给苏兰芷行个礼去了。

    苏兰芷笑笑,又低头一针一针绣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眼睛有些酸,脖颈也低的难受,才揉揉眼睛,准备起身活动活动,一转头,却看到门口一个明黄身影,立马条件反射的跪下请安:“奴婢叩请皇上万福,不知皇上圣驾驾临,奴婢失仪,请皇上恕罪。”

    皇帝不在意的挥挥手,径自走进房间,在绣墩上大马金刀坐下,扯过苏兰芷的绣活细看,上面只绣了些五彩祥云,也看不出绣的是什么,就随手丢到一边,说:“你倒是悠闲,还有闲心做这些。昨天不是见家人了么?你家里人怎么样?”

    “劳皇上动问,奴婢家人都很好。”苏兰芷低声回道。

    皇帝笑了笑:“朕有时候真羡慕你们,每日埋头做事,把自己分内的事做好,就不用多思多虑,哪像朕,就没个清闲时候,朝堂也好,宫里也好,总要给朕找些事出来,就见不得朕顺心,朕这个皇帝,活的竟不如你一个宫女自在!”

    苏兰芷飞快抬眼扫了皇帝一眼,只见他虽是在笑,却有种说不出的意味,眉头又是皱着的,苏兰芷想起,她好像从没见过皇帝眉头舒展过,幼主登基,大权旁落,任何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君王都不好受吧?她不及多想,一些话脱口而出:“皇上说笑了,您看奴婢自在,只因您未曾见过奴婢为难的时候,奴婢一家都是包衣,连身家性命都不能自主,奴婢说句诛心的话,倘若能自己做主,谁又愿意做伺候人的活计?都是命罢了。皇上您是天上的云,奴婢这等人就是地上的泥,谁都能来踩一脚,奴婢求得不过是一世安稳,家人平安,不被人作践而已。皇上您是万民主宰,肩上扛着江山社稷,担子自然比奴婢重,您自有您的雄心伟略,羡慕奴婢这等小人物的生活,大约是一时新鲜吧。”

    皇帝眉头皱得更紧:“你未免太过妄自菲薄,你现在是这景仁宫的管事姑姑,就是在朕面前都说得上话,谁还敢作践你?朕不发话,又有谁敢要你性命?至于你所谓的为难事,不也早过去了么?你家现在也是衣食无忧的,你姐姐嫁的也不错,朕倒不知,你还有什么难事?”

    苏兰芷一顿,心想皇上果然调查过自己,幸亏早有准备,面上自然流露出一丝诧异,小声说:“皇上怎么知道奴婢家的事?”

    皇帝哂笑道:“这世上,只要朕想,就没有朕不知道的事!有些人自以为可以欺瞒与朕,不过是异想天开!如今时机未到,朕暂且忍他们一忍,有的是秋后算账的时候……”苏兰芷不敢接话,只低眉顺眼的站着,皇帝顿了顿,说:“朕说的口干舌燥,你还只管傻站着,也不说给朕倒杯茶,朕记得,上月才赏了你几两庐山云雾,那可不是让你藏起来的!”

    苏兰芷无奈道:“皇上肯喝奴婢泡的茶,是奴婢天大的福分,只奴婢从未学过茶道,手上没有好茶具,用的水也是一般,若泡不出云雾的韵味,还请皇上海涵。”

    说着,也不等皇帝发话,径自把铜壶放墙角的炉子上烧开,倒出些净手,另拿出一套白瓷茶具,放入适量茶叶,这时,跟皇帝来的一个太监一脚跨进门里,张嘴就要说话,皇帝一个眼神,他又退了出去,苏兰芷只作不见,专心的拿过铜壶,隔着布试了试温度,迅速倒入茶壶中,又把壶中茶水全都倒出,重新注入一壶水,用第一遍茶水把杯子冲一遍,先倒出一杯自己喝了试毒,才另换干净杯子给皇上斟茶,双手捧起茶杯,屈膝福身:“请皇上喝茶。”

    皇帝似在愣神,看到面前的茶杯才晃过神,伸手接了,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一口饮尽,笑道:“你倒是实诚,与茶艺一道果然没有天分,这顶尖的云雾茶,整个皇宫也不过几斤,从你手里泡出来的,喝着竟也一般,完全没有云雾的特色,好东西也被你糟蹋了。”

    苏兰芷低着头,藏起她微微勾起的唇角,说:“奴婢本就不会,皇上非要奴婢献丑,奴婢不敢不从。皇上喝着不好,以后就别再为难奴婢了。”

    皇帝哈哈一笑:“说的是,让你泡茶是为难你,喝你泡的茶却是朕为难自己了。不过你泡的茶虽一般,动作却干脆利落,还挺有气势,猛一瞧能唬住不少人,就冲这一点,朕也该多赏你点茶叶,也好让你去作弄别人。”

    苏兰芷什么人啊,哪里在乎这点挤兑,只管当没听见,保持着奴婢最佳状态站着,皇帝笑着走了,她才把桌子收拾了,剩下半壶茶顺手倒掉,她一贯不喜欢喝茶,没有那附庸风雅的爱好,拿这不成功的作品送人她又过意不去,只好浪费一回。

    刚收拾好,就有一个小太监过来,身后跟着两个粗使太监,那小太监苏兰芷见过两回,知道是皇帝身边的人,却并未说过话,见他来了,忙笑问:“公公来有什么吩咐?”

    小太监眉开眼笑的,说:“恭喜姑姑了,皇上让我给姑姑送东西来的。”一招手,那两个粗使太监把手上捧着的盒子放到苏兰芷桌子上,“这是内务府那边新进上来的茶具,一套是青花瓷,一套紫砂的,皇上说姑姑这里没有好茶具,特意送两套给姑姑玩儿的。”

    苏兰芷有些牙疼,控制住想要撇嘴的**,恭敬的冲乾清宫方向磕头谢恩,起身含笑说:“劳公公跑这一趟,还要劳烦您代为禀告皇上:奴婢叩谢皇上圣恩,劳皇上记挂,奴婢诚惶诚恐。”

    小太监笑着应下,抿抿嘴说:“不敢当姑姑‘公公’二字,我就是个跑腿传话的,姑姑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小梁子’就是。”

    苏兰芷微微一惊,难道这就是以后的乾清宫大总管梁九功?看年纪倒也有可能,观其言行确实伶俐,她心思一转,端出一盘点心让他,小梁子眨眨眼,并不推脱,捏两块枣泥糕吃了,苏兰芷又给他倒一杯白开水漱口,他笑嘻嘻的道谢:“还是姑姑知道疼人,我跑了半天路,早就饿了,在姑姑这儿垫垫肚子,身上也有力气。”

15、发展

    苏兰芷有心和这位极有可能是梁九功的小梁子打好关系,顺着他的话说道:“公公不嫌弃就多吃些,您在乾清宫当差,也不差这几块点心,只看我一片心意罢。”

    小梁子笑道:“多谢姑姑,我带两块路上吃吧,还要回去交差呢,晚了,又是一顿责骂。”

    苏兰芷也不多留,含笑把他送出门,看着他走远才回身进房,把那两套茶具仔细收好。

    次日就是腊八,相传这一天是释迦摩尼成佛日,宫中不但要喝腊八粥,在中正殿还有庆祝活动,御膳房还会特制一些腊八粥供皇帝赏赐王公大臣和**嫔妃。当然,这些热闹都与苏兰芷等人无关,他们仍老老实实的守在景仁宫里,不出宫门半步。

    苏兰芷不好总和高小翠三人凑在一起,她本来是打算独自一个人过节,但宁公公却过来找她,不说是怕她孤单,只说自己往年总孤零零的,要苏兰芷陪他,苏兰芷感念他的心意,两人快快活活过了个节,有人陪伴,似乎连不爱喝的腊八粥都变得美味起来。

    没几日,王贵帮苏家人给苏兰芷带信,说是确定苏兰蕙是怀孕了,齐爷爷和齐奶奶都高兴非常,主动催着齐永明买个人回来照顾兰蕙,正好遇上个合适的,齐永明就把她买了回家。

    那人姓罗,都叫她罗娘子,二十四五的年纪,她男人两个月前死了,因她只生了两个女儿,婆家容不下,兼之她有几分姿色,她夫家大哥起了坏心,想将她卖进花楼换钱花,她自是宁死不从,被她婆婆大嫂打得半死,逃又没处逃,无奈下狠心拿钗子在脸上划了一道,她大伯见她毁了容,再卖不出好价钱,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又叫嚷着要卖她两个女儿,把罗娘子给逼急了,主动自卖自身,只要不拆散她们母女,随便给几两银子就行,就有人牙子捡便宜,挑了许多毛病,给她婆家几两银子,就把她母女三个带走了。

    罗娘子不但自己生过两个孩子,她大嫂三次有孕都是她照顾的,她婆婆怀她小姑也是她伺候的,可谓经验丰富,齐永明正想找个有经验的媳妇子照顾兰蕙,听人牙子介绍到罗娘子,又看她收拾的干净利索,再一问价钱也不贵,就把她母女买回了家。

    罗娘子也没让齐永明失望,她确实很能干,又勤快、干净、细心,还烧的一手好饭菜,到齐家几天,就赢得齐家人的心,她全权接下照顾兰蕙的活计,齐奶奶可以专心照顾齐爷爷,她的大女儿大妞才七岁,除了照顾妹妹二妞,也知道帮着烧火扫地,乐的齐奶奶夸个不停,知道的是他家多了个小丫环,不知道的,还当她添了个大孙女呢。

    有妥当之人照顾兰蕙,苏兰芷也算放心些,又听王贵说,苏家其他人都好,让她不用挂心,她笑笑,家里都是些妇孺小儿,她怎么可能不挂心?当着外人也不好多说,她谢过王贵,塞给他一块儿碎银子,算是答谢他跑这几趟腿,王贵袖着银子走了。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宫中过年的气氛愈加浓厚,过了二十三,各宫开始掸尘、贴春联、挂宫训图,宫里的春联用的是白纸,镶着红色或蓝色的边,景仁宫的宫训图是燕姞梦兰图,挂在景仁宫正殿,这些都是景仁宫宫人们要做的。

    要过年了,宫女们的俸禄都发下来,苏兰芷已经是管事姑姑,一年二十四两银子,绫罗绸缎五匹,棉布四匹,还有二十四石白米,她拿白米没用,托人换成银子,又收入近二十两,加上平时皇帝的赏赐,一年下来共得了近一百五十两收入,比在家绣花强的多。

    康熙五年二月,苏兰芷在宫里接到消息,齐爷爷病逝,他还是没能等到曾孙出生,带着遗憾去了,齐永明回家丁忧,原本的计划只能暂停,没有差事在身,他就专心在家照顾怀孕的妻子和病倒的祖母,或是帮苏家干些力气活。

    五年八月十九,苏兰蕙经过一天一夜的疼痛,平安生下齐永明的长女,齐奶奶稍微有些不高兴,只是想到先开花后结果,又见曾孙女粉嘟嘟的可爱极了,到底血脉相连,遂一样疼爱有加,而齐永明只觉得乖女儿怎么看怎么好,简直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孩子,苦思冥想好几天,才定下女儿大名:静雯,完全就是个女儿控。

    凭着苏兰芷和齐永明的双重努力,齐家和苏家日子渐渐好转。

    齐永明闲赋在家,虽因守孝不好出门,却也并不闲着,他手上有两间铺子,一间卖各色布料,生意只算一般,另一间是个饭庄,因价格实惠,饭菜味道又好,每天也能称得上客似云来,因饭庄距离国子监不远,去吃饭的都是些文人学子,大多出手大方,闹事的又少,倒是挺赚钱的。

    齐永明就用赚来的钱到京郊买地,大块大块的良田早被瓜分完毕,齐永明也买不起,但几十亩的地多得是,他也不嫌少,东买三十亩,西买五十亩,又是跟人家调换的,最后也能连成一大块儿,足有十一二顷,田地里的出息和铺子的进益,一年少说有三千两进账。家中日渐富裕,齐永明又买了一房下人:田大、田大家的、田大的儿子狗蛋、二蛋、丫丫。

    田大三十多岁,身强力壮,主要是看家护院,田大家的洗衣扫地,狗蛋十三四岁,齐永明嫌他的名字粗俗,给改成长福,亲自带在身边调教。二蛋和丫丫年纪还小,暂时没有差事。

    苏兰蕙已经生产,用不着罗娘子专门伺候,她就被分配到厨房去,成了齐家的厨娘,兰蕙又把大妞和二妞改名桃儿、杏儿,等她们年纪大些,就放到小静雯身边服侍。

    苏兰芷的三妹兰蘅一直想做生意,兰芷见她意志坚定,最后还是允了她,不过又托孙清和找了个孤寡婆婆,姓安,人称安婆婆,据说是前朝宫女,手里掌握几种脂粉秘方,她本是不愿秘方外泄的,但因欠了孙清和人情,又兼孙清和代苏家允诺帮她养老,才肯帮兰蘅开家脂粉铺,且言明她只管制作脂粉,别的一概不管,兰蘅能有这样一人帮忙,早已是喜出望外,当即一口应下,忙忙活活张罗开来,开了一家名叫“胭脂铺”的胭脂铺。

    胭脂铺既然是兰蘅的心血,兰芷就不会不管,把以前见过的经营策略挑几条讲给兰蘅听,兰蘅本就有经商头脑,兰芷略加点拨,她就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胭脂铺刚开业时,因位置不太好,店面也不大,故而只卖些普通货色,但买够一两银子,都会送一小盒赠品,这赠品却是极好的,可以说,用过赠品的人,就没有舍得放下的,但那一小盒赠品,顶多能用个两三回,以后再想用,只能掏钱买,而胭脂铺随后推出的精品系列,价钱那叫一个贵,一盒够用一个月的胭脂,最少也要三两银子,而且还限量,一人一次最多只能买两盒,一个月只有一百盒,卖完为止,等胭脂铺名声打出去之后,完全是供不应求,单这一家铺子,一个月少说收入上千两银子。

    苏家跟齐家一样,对买地有着异样的执着,前后也买了二十多顷地,也算是个小地主了,一年上万的收入,家里有钱,就要追求些享受,苏家也买了两家人,兰蘅和兰芬都不用再做活,还各有一个小丫头使唤,还有专门的厨娘,李氏只用照顾苏杰就好。

    苏家唯一的不安定因素就是苏文,他虽然不知道家里究竟有多少钱,但也知道自己家发了,又恢复原先的走鸡斗狗生活,爱喝酒爱交朋友,手上又散漫,凡是跟“朋友”们一起吃饭,几乎都是他付账,李氏和兰蘅都管不了他,兰蘅想着破财免灾,给他几两银子,让他随便到外面玩去,总比在家闹得鸡犬不宁要好。结果就出事了。

    一天苏文又和“朋友”们畅饮,酒足饭饱之后,众人各自回家,苏文喝的烂醉,他那些朋友也没一个说送送他的,就让他一个人晃晃悠悠往家走,半路上他就倒地不起了,偏他躺的地方有些偏,没什么人经过,等有人看见他时,他已经躺地上不会动了。

    那人认识苏文,忙跑到苏家报信,李氏吓个半死,忙让齐永明带人把他抬回家,又是请大夫又是灌参汤的一顿折腾,苏文的命是保住了,却落了个后遗症,左半边身子不会动了,往后只能在床上躺着,穿衣吃饭都要有人伺候才行。

    苏文这才算消停了,虽然躺床上嘴也不闲着,整日不是骂这个就是骂那个,李氏等人却前所未有的安心,一来不用再担心挨揍,二来也不用担心他什么时候醉死在外面,或是惹出祸来,他在家躺着,他那些朋友们不敢登门,家里反倒安生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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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升级记介绍:
第一世,她是卑微宫女,被至高无上的皇帝赐死殉葬; 第二世,她是包衣宠妃,一生小心谨慎,最后仍不得善终; 第三世,当一切重新开始,她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哪怕路上要斗宠妃、斗皇帝,她也毫不畏惧。 看现代宅女,如何在大清后宫中步步为营,演绎包衣宫女到太后的后宫传奇!清宫升级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清宫升级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清宫升级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