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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证之赘全文阅读

作者:陆陆溜溜     无证之赘txt下载     无证之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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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抢婚进行时

    众所周知,打酒村专出活宝,代表人物有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浑蛋磊,瞅一眼就要干仗的梅文怀,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乌龟寿……

    其中又以浑蛋磊最为出名,全村上下,老的老小的小,都被他占过便宜,这浑蛋狗嫌人厌的,一天不欺负人,家家户户都得烧高香,可白露那天,齐磊栽了。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七月半的尾巴刚刚过去,被繁琐的祭祖折腾惨了的村民们,个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白天抱着晚上搂着,到白露这天,还没养足精神。

    天刚蒙蒙亮,冷不丁响起一阵汽车鸣笛声,紧接着“噼里啪啦”起来,万响鞭炮开路,村头鸡飞狗跳。

    说这打酒村,看着像是块夹心饼干,中间高低不平的土泥路是奶油,两旁大大小小的房屋院落是饼干,合在一起又像个橄榄,大体上分为东西两块聚集地。

    听老一辈人说,数百年前还是个太极的形状,那年头出的都是些文官,老有名了,后来地脉干涸,漏了龙气,才变成现在这副德行。

    齐磊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是村上老人装大瓣蒜,没拿得出手的,吹牛时才会翻老账,说说祖上阔的那些年,还得是五百年往上,太近了容易露馅。

    鞭炮、小汽车出现在打酒村。

    用脚都能猜着,老三样任选其一,有人生了、有人死了、有人疯了。

    要想知道,就看车上挂着的是白花还是红花。

    “妈,我出去看看热闹,你再睡会儿。”

    齐磊喊了一声,掀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朝着空气嚯嚯两拳,算是晨练。

    隔间金芬芬叫了声,“别惹事啊!”

    齐磊穿好衣服,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胡乱洗了把脸,昂着头,大踏步走出门。

    小汽车居然没走远,左右一看,十辆,最前面领头的两辆车都歪了一边下去,成个“八”字,估计是掉坑里爬不出来了。

    每一辆车的车门拉手上都挂了个小气球,花花绿绿的还挺好看,下来五六个人,朝着前面跑去,口里还叫着“早生贵子”、“百年好合”之类婚宴专属的吉祥话。

    没办法,接新娘路上车停下,不吉利啊,摊上大事了!

    附近村民陆陆续续出了门,虽然不知道婚车是去谁家的,指不定还是路过,也上去帮忙抬车,接亲队伍自然是团团作揖,感激不尽。

    期间有村民问了声去哪接亲,还真就是到打酒村来的,那还得了,老少爷们齐上阵,妇女小孩递茶水。

    也难怪村民热心,打酒村的女孩,高矮胖瘦什么款式都有,个顶个的水灵,可都嫁不出去,准确来说,是嫁不出齐家镇。

    有的人娶就不错了,更别说现在这个派头,新郎官十有八九是县城街上的仔,没说的,蝎子粑粑,独一份。

    齐磊觉得,要么是世界疯了,要么是他疯了。谁这么傻啊,讨个野丫头回家当老婆,小日子还能过好,身为打酒村唯一的厚道人,这事他得管。

    “老哥,你们这是去接谁家的闺女啊?”齐磊问。

    给村民发烟的青年笑道:“接的是您村陈大强家二女,酒席摆在青冲县周回路,老表要是有空,赏下脸。”

    “陈家二女,雀妞……”齐磊手中香烟滑落,烟头掉在拖鞋外头露出的脚丫子上。

    “我草!我草!”

    齐磊跳起脚来连着叫唤好几声,顾不得痛,跑到车队最前面,四处张望,拉着一个小伙走到一旁,低声叫道:“文坏,雀妞要嫁人了你知不知道!”

    被称作“文坏”的小伙真名叫作梅文怀,是个胖子,一身圆滚滚的,锅盖头,绿豆眼,看着十分喜庆,听到齐磊问话,很是诧异道:“怎么你不知道吗?我说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唉,嫁都嫁了,说这些还有啥用,雀妞一走,我们打酒村没村花咯。”

    这时掉坑里的小汽车被村民合力抬起来,重新上路,不远不近地连在一起,朝着村里驶去,煞为壮观。

    “蓝天白云,敞亮!”

    “三角小秋裤,呸,狗大户!”

    “哎呦喂四星连珠,我的最爱!”

    每当有车开过,梅文怀都要大呼小叫一阵,小汽车走远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看向齐磊,大吃一惊,“浑蛋磊你怎么了?遭报应了?脸怎么这么白?”

    齐磊如梦初醒,一把推开梅文怀,“滚!”

    怒吼声中气十足,比之前不久的万响鞭炮还要来得震撼人心,富有穿透力,喊到人心窝子里去。

    梅文怀也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打酒村“三巨头”之一,碰到齐磊,愣是给整得没脾气,摸了摸后脑勺,小嘴一撇,“骂我干啥,又不是我抢了你相好,浑蛋。”

    住在村入口大槐树旁的老孙头居然也跑来凑热闹了,这大老远的,累得跟那啥一样,手指着天,头望着地,呼哧呼哧喘着气,“快,快,快去拦住齐磊……”

    村民听了这话,想起齐磊和雀妞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和梁祝有得一拼。

    这旧相好遇上新情郎,一个看不对眼,就得出天大的事啊!

    撒开腿就往陈大强家跑。

    梅文怀也要跟去,后背立马挨了一棍,熟悉的触感,合适的力度,是他大爷的拐杖没错。

    “懂不懂尊老爱幼,背我。”老孙头气急败坏。

    陈家砖瓦房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这个没有。

    新郎官背着新娘子,刚钻进小汽车里,又是一挂鞭炮响起,噼里啪啦蹦巴蹦巴。

    浓雾散去,累得直喘粗气的齐磊捂着口鼻咳嗽,看着扬长而去的小汽车,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眼泪哗啦啦的,尤其是看到雀妞她娘哭嫁,人一走居然笑了,气不打一处来,大叫道:“陈大强,陈和尚,你给我出来!”

    抄近道的老孙头和一干村民及时赶到。

    老孙头上去就是一巴掌拍在齐磊后脑勺上,骂道:“人家村西头的喜事,要你在这乱叫,关你屁事,你个村东头的还想喝喜酒啊,剩饭剩菜都没你份!跟我回去!”

    本来该躲屋里不出来的陈大强,实在是舍不得女儿,躲在门后头偷着送呢,女儿走后,他还没来得及回屋,就听到齐磊这个小字辈叫他外号,气得浑身直哆嗦。

    齐磊是浑蛋,这事地球人都知道,可老孙头也不见得好啊!

    一口一个村东头村西头的,是怪他嫁女儿没请他村东头的人来吃酒席啊,那是没请吗?

    是他们不来啊。

    太霸道了!太嚣张了!

    窝囊了一辈子的陈大强,抄起门口狗盆砸在地上,大叫一声,“村东头的,不准走!”

第2章 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阿磊,三叔公求你了,你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可千万别犯浑啊!”

    老孙头说着话,搭在齐磊肩膀上的手用力抓了抓。

    齐磊浑归浑,真说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单枪匹马地在人家酒席上干仗,那是傻缺才干的事,跟浑蛋不搭。

    撤退的时候,他比谁跑得都快,可老孙头腿脚不好啊,速度快不起来。

    坏就坏在这里,陈大强家老大陈星唯恐天下不乱,看到陈大强摔盆为号,抄起小板凳就冲过去。

    要么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呢,陈星就是个三寸丁谷树皮,和人在一起像猴,和猴在一起像人,看着挺羸弱一小伙,下起手来没有一点分寸,奔着人后脑勺砸。

    “我尼玛!”齐磊偏过身,肩膀挨了一下,立马回敬一脚。

    陈星像个猴子似的被踢飞,一屁股坐在地上,龇牙咧嘴。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了,离得近的,别管男女老少,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抄家伙上了。

    “梅子,带齐磊跑!”

    说着话的功夫,老孙头转过身张开手,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奈何肚里没有文化,憋不出句镇场子的话。

    他一个人也没办法把人全给拦住,抱着陈大强不撒手,叫道:“老陈,老陈,消消气,消消气,都一个村的,大喜日子……”

    土泥路上,尘土飞扬,两拨人一追一逃,那叫一个热闹。

    眼瞅着快到村东头了,梅文怀大叫道:“村西头的打上门了!村西头的打上门了!”

    闷头跑路的齐磊听到这话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眼,差点没给气出好歹来,骂道:“就你们这几个软蛋,也敢来追老子?”

    原来梅文怀开头拉着齐磊跑,有一股气憋着还行,跑出一里多路,实在是跑不动了,蹲在路边干嚎,希望能有人听见出来帮忙。

    这时候追兵也没有开始那么多,还紧跟着不放的就是陈大强本家的几个后生,由陈星领着。

    齐磊嘿嘿冷笑两声,左右看了看,捡起草地里一根树棍来,朝地上敲了敲,指着陈星就骂,“矮怪,来啊!”

    陈星脚步猛地一顿,想了想,没敢动手,冷哼一声,“齐磊,我来就是告诉你,雀妞这个婚,她自己也同意,你上蹿下跳的,没用,再敢来闹事,打死你活该。”

    放完狠话,陈星掉头就走,半点不带拖泥带水。

    “别走啊,架还没打呢。”梅文怀嘻嘻一笑。

    齐磊眨了下眼,手上棍子丢开,转过身就走。

    “齐磊。”

    梅文怀叫了声,没把人叫住,骂道:“你大爷的,我大爷还没回来呢,真是个浑蛋。”

    话是这么说,老孙头一大把年纪了,谁还敢揍他不是,梅文怀蹲在路边,等老孙头回来是真的,走不动了也是真的。

    过了小半个钟头,老孙头才姗姗来迟,看到梅文怀一个人蹲在路边,二话不说,举起拐杖就打,“齐磊呢?”

    “别打别打,他回家去了。”梅文怀心里那个冤啊。

    老孙头更生气了,破口大骂道:“胖的跟猪一样,你还真成猪了,那浑蛋有这么老实?还不赶紧去他家找人!”

    梅文怀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大爷,你这心操的,齐磊是浑,可他不傻,你别看他整天不着四六的,精着呢。”

    “我用你说,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更担心,他要是刚和陈和尚干仗,把气消了还好,憋在心里,鬼晓得会憋出什么。”老孙头气呼呼的。

    梅文怀一想也对,这事长痛不如短痛,得赶紧去找齐磊,小短腿迈开没两步,后背又挨一拐杖。

    得,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他这么胖,老孙头还要说他是梅家的千里马。

    话说齐磊走后还真就哪也没去,回家躲自个房里,拿着红药水擦肩膀。

    不知道是伤心还是痛苦,挺大一男孩,擦着擦着还哭上了。

    拍门声响起,齐磊打开门,一个大耳刮子扇过来,把他都给打蒙了。

    来的是齐磊的老妈,叫作金芬芬,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左右开弓,把齐磊这一顿好打。

    “畜生,我老齐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我造的什么孽啊,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讨债鬼!”

    “我叫你去人家里哭丧,我叫你骂人和尚!”

    ……

    老娘发飙,齐磊只能挨着,不仅要挨着,还得劝老人家消消气,别把身子骨气坏了。

    孤儿寡母的,不容易。

    其实齐磊也知道错了,可知道错了是一回事,改不改又是另一回事。

    等金芬芬打累了,他揉着酸痛的肩膀,腆着脸笑道:“雀妞那可是我打小认定的媳妇,突然嫁给别人了,我这心里没着没落的,不是味。”

    金芬芬脸上露出一抹古怪,“你不生气?”

    “我不生气啊。”

    齐磊面无表情,反过来安慰金芬芬,“没有张屠夫,也不能就吃带毛猪吧。”

    金芬芬气乐了,“人雀妞前脚刚嫁,后脚在你嘴里就成带毛猪了,你还真拿浑当本事啊。”

    这时,老孙头和梅文怀走进来,见到金芬芬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装什么,我都知道了,他三叔公,谢谢你帮齐磊说话。”金芬芬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又拍了齐磊后脑勺一下,“还不谢谢你三叔公。”

    老孙头忙道:“别,咱打酒村不兴这个。”

    齐磊眼皮一抬,没动弹,心里琢磨着事呢,他要到雀妞面前去,去问问她,陈星说的是不是真的。

    “没啥事的话,我们先回去了。”老孙头说着话就要出门。

    梅文怀可没他那么有眼力见,走前冷不丁来了句,“阿磊你要实在忍不了,晚上我们……”

    “滚滚滚!”

    金芬芬一只手推着人出门,一只手把门带上。

    “雀妞……”

    齐磊喃喃念了几声,红通通的眼睛变得冰冷,咬着后槽牙,叫道:“陈和尚,不是你亲生的,你就拿去卖钱是不是,一定是你逼她的!”

    “这门婚事我不同意!死也不同意!”

    在农村,时间这玩意儿就像是小媳妇的颜值,肉眼能见着的跑掉,感觉上一秒才天亮呢,这晚饭就做好了。

    乐子从来不多,娶妻、嫁女绝对的热闹。

    陈家欢声笑语,一派喜气洋洋,门口上礼处,收份子钱的帮工眉头一皱,“一块钱?”

    “是啊。”齐磊咧嘴一笑。

    鞭炮声响,小孩子起哄叫道:“新郎官来了。”

第3章 我可去你的吧

    人生四大喜,望天下雨,出门遇见熟人,有一起起床的女孩,高中清华大北大,与之相对应的四大惨,又以喜欢的女孩跟别人一起起床最惨。

    陈大强家的砖瓦房,是三间并排,房后头留了几间瓦屋用作厨房、洗手间,所以酒席摆在房子外头空地上,约十二三桌,加上帮工,大概来了一百五十人,礼仪在正厅进行。

    从前门进去,就是正厅。

    正厅里“天地国亲师”的红纸下面已经摆好了供桌,供桌两旁是留给陈大强夫妇坐的椅子,两床棉被正对着供桌。

    新人来到,牵着手走到供桌前,跪在棉被上。

    司仪雄浑的声音,和凑热闹的小孩清脆叫声混杂着响起。

    “一拜天地!”

    新人拜三次,拜的是艾享堂。

    “二拜高堂!”

    新人拜两次,拜的是陈大强夫妇二人。

    “夫妻对拜!”

    新人面对面拜一次,拜的是白首良人。

    “拜茶!”

    新人起身,转过身,接过司仪递来茶水,转过身献给陈大强夫妇,又面朝着门跪坐在棉被上。

    亲朋好友们按照亲疏远近,辈分高低,一一走到新人面前丢钱,说两句祝福话语。

    这一段最为有趣,捧场的娃娃叫着钱数,像是东华门唱名人生圆满,好事的老头加丢几颗糖果,寓意着新人婚后甜甜美美。

    新郎官叫作卓不凡,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微笑一直挂在脸上,脸上粉底打得很重,也掩盖不了眼角皱纹,大喜日子,没有人会去讨论他的年纪。

    新娘子叫作陈晨,小名雀妞,丹凤眼,鹅蛋脸,身材纤瘦,眼帘微垂,看不出什么表情,出落的十分美丽,浓妆艳抹,如果忽视掉她身上的大红喜袍,还以为是谁家小孩在玩过家家。

    齐磊在人群中,看着他们拜完堂,等到“拜茶”这个环节时,才看到陈晨苍白的脸,顿时心中一痛,记忆纷飞,犹记得小时候被人骂有娘生没爹养,打起架来被摁在地上揍,是瘦弱的陈晨站出来保护的他。

    他说过,等他长大了,他要保护她一辈子,不会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男孩子要一诺千金,怎么可以食言!

    “你干嘛?”陈星说着话,一下一下推着齐磊。

    齐磊被推着连连后退,看都不看陈星,开口,声音略显沙哑,“攀上个有钱的妹夫,就这么对老朋友,你以为是你搬去青冲县过好日子?”

    陈星神色一怔,继续推着齐磊,“滚蛋!”

    齐磊脚步一顿,伸手抓住陈星手,低声道:“我不惹事,你要赶我走的话,我就打你妹夫一顿,你猜猜你妹夫会怎么样?”

    “你……”陈星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心里想着,难道这就是老师说的君子可欺之以方?

    齐磊“呵”的一声,拨开陈星,走到新人面前,张了张嘴,笑道:“雀妞。”

    陈晨听到他的声音,肩膀略有些晃动,胸膛起伏两下,没抬头。

    “新婚快乐。”齐磊叹气,从兜里抹出个物什丢在被子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陈晨。

    看上去像根老参,仔细辨别又不像。

    旁边一个小孩子叫道:“这是当归!”

    当归,当归。

    陈晨痛苦的闭起双眼,一滴眼泪滑落脸颊,滴在鲜红的嫁衣上,沾湿一张钞票,那么讽刺。

    说来话长,实际上也就是两句话的事,齐磊见陈晨始终没有反应,转身推开宾客走出门,被冷风一激,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梅文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使劲拍了拍齐磊肩膀,“走吧。”

    齐磊失魂落魄,任由梅文怀把他带到老孙头身边,也没离开,在边上占了一桌酒席。

    上菜还早着呢,梅文怀不管,把桌上粘了红纸的矿泉水瓶拧开,倒了三碗白酒,看向齐磊,默了默,才道:“过去了没?”

    “我觉得她不是自愿的。”齐磊说。

    梅文怀摇摇头,“她要是想嫁给你,刚才为什么看都不看你一眼?”

    老孙头拍了拍桌,“酸苦的酒,有什么好吃的,回家。”

    正经场合,老孙头发话,还是有那么点用的,最起码梅文怀拉着齐磊离开时,齐磊没有反抗。

    远处陈星一直盯着,直到齐磊的身影和夜色融在一起,再也看不到时,才松了口气。

    有些人,二十岁左右就死了,七老八十才埋。

    对此,陈晨深以为然。

    在正厅讨完喜钱后,她也不按着流程和卓不凡一起抱棉被,独自一人回了房,背对着门坐在床沿上,眼泪一颗颗落下,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听到开门声,忙抬手擦掉眼泪。

    来的是陈大强,他坐在陈晨身边,抱住陈晨往自己怀里搂了搂,“爸知道你委屈,可爸也是为你好,以后你会明白的。”

    “爸,你让齐磊走吧,我不想看到他。”陈晨说完,别过头。

    陈大强答应下来,起身欲走,回过头又看了陈晨一眼,整个人佝偻不少,心道:“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儿,可能你会过的更开心一点吧。”

    这场嫁女宴也没别的事了,等吉时来到,就打鞭炮,开饭。

    趁着这个空档,陈大强的亲戚们都往新郎官面前凑,聊着闲天,拐着弯问卓不凡家里是干嘛的,都有些什么人,奇怪的是,没一个人问他是怎么和陈晨走到一块的。

    这场非正式婚礼,很怪异。

    走在半道上的齐磊,心情大起大……啊呸,一直落落落落,落到谷底了还要顺着水飘一阵,脑子都给飘丢了,这时候才想起来,陈晨三天前还跟着他一起山盟海誓,变心也不能变这么快啊。

    他心里那个纠结啊,想啊想的,忽然叫道:“陈星和王家闺女的事怎么样了?”

    老孙头脸色一变,就看齐磊瞪起眼睛,意识到露馅了,说时迟那时快,不等齐磊跑掉,他伸出手一个九天揽月式,把齐磊抱住,“你干嘛啊!人家家里多穷你不知道啊,就陈星那样,没钱谁嫁给他!”

    “别以为我不知道,雀妞就不是他陈大强的种,我可去你的吧!”齐磊挣开老孙头的手,推了一把。

    梅文怀连忙扶住老孙头,“大爷,摔哪了?”

    老孙头扶着腰,眼泪都快下来了,“齐磊你回来,你不能去啊!浑蛋!毁人姻缘,缺德啊!”

第4章 那一刀的风情

    陈大强一颗心悬着不能放下,总感觉齐磊那浑蛋还会来撒泼,找到陈星,“齐磊走了没有?”

    “走好一阵了,我看着走的。”陈星老实说道。

    陈大强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把陈星拉到一边,小声吩咐道:“你妹夫家里两个兄弟现在在屋后边空地上打牌,你拿两包烟过去,就说村上有个叫齐磊的流氓缠着雀妞,请他们陪你一起去看看齐磊是不是真的回家了,如果没回的话……”

    “我懂我懂。”陈星忙不迭答应下来,转身跑向屋后边。

    新屋和老屋中间的空地上,墙根处摆了张折叠桌,旁边就是露天厨房。

    “哥,在打扑克啊。”陈星走上前,一人给一包烟。

    其中一个镶着大金牙的光头把扑克扔在桌上,“嗨,打发时间。”

    “老大,你这牌,耍赖啊。”留着脏辫的小伙扁了扁嘴,拿起烟来拆。

    陈星哈着腰笑道:“我,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大金牙挑了挑眉,一巴掌拍在陈星肩膀上,“有事直接说,没事,都自己人。”

    陈星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道:“村上有个流氓叫作齐磊,对我家陈晨有点那个意思,我老陈家是本分人家,不敢惹他,这不,刚才他……”

    一墙之隔的陈晨听了个清楚明白,嚯地站起身来,手不自觉,把嫁衣上一个鸳鸯坠饰都给扯掉了。

    正好这时外头不知道是大金牙还是小脏辫说了声,“走,我哥俩陪你守着路口,他不来算他运气好,他要还敢来,打断他的狗腿!”

    陈星高兴的飞起来,连忙领着大金牙他们朝村东头走去。

    “大哥啊,我为了你把一辈子都给毁了,你这是要逼我去死啊!”陈晨咬着嘴唇,偷偷摸摸的把门打开条缝隙,看了眼外头。

    鞭炮声响,酒席总算是开始了,蒹葭采采,白露未已,大晚上的,一阵风吹过,宾客们都不由自主的紧了紧衣裳。

    卓不凡喝了个微醺,正要喊陈晨出屋敬酒,刚走到门口呢,就被陈大强拦住了。

    陈大强可是知道陈晨刚哭过,红着眼眶不好见客人,又不敢得罪女婿,撒了个谎,“女婿,我们这边的风俗,拜完堂后,新娘子要等到第二天才能见人。”

    卓不凡明显喝多了,嘴上答应着,手把门一推,叫道:“老婆!”

    “女婿。”陈大强喊了声,跟着走进去,就看到卓不凡回过头,满脸不解的望着他。

    房里,空无一人。

    天空上明月高悬,地上一个小小人儿撒开了跑,脸上悲喜交加,口里还喃喃叫着些什么,时不时地跳起来大喊一声,状若疯癫,欣喜若狂。

    迎面出现三个小伙。

    齐磊脚步猛地顿住,心里七上八下的,要说动手,没把握,扭头就跑,不是男人干的事啊。

    “你还真敢回来!”陈星一点都不意外,早料到齐磊这浑蛋属驴的,倔起来没人拉得住。

    大金牙和小脏辫都要气疯了,没想到真的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卓哥的女人都敢想。

    “削他!”大金牙飞起一脚。

    猝不及防,齐磊连退了好几步,疼的直皱眉头,听到陈星在那喊“打死这死爹的小畜生!”,当时就红了眼,大骂道:“你个痨病短命鬼,我打死你!”

    电光火石间,一个头槌撞开大金牙,又冲着小脏辫用了个撩阴脚,跑到陈星面前。

    陈星想跑已经来不及,被齐磊搂住脖子绊倒在地上,脸上立刻挨了两拳,吓得疯狂大叫,“快帮忙,快帮忙!”

    “我草!”大金牙从地上找了半截板砖,狠狠拍在齐磊背上。

    齐磊忍不住叫了声,抱着陈星在地上打滚,突然感到一阵失重感,滚到土泥路下的水坑里,后脑不知道磕到什么,眼前一黑,忍着痛骑在陈星身上,一巴掌呼过去。

    陈星双手胡乱挥舞,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别打了,别打了,齐磊你别打我了。”

    “废物,你个没用的废物,害人精。”齐磊喘着粗气,一拳重过一拳。

    小脏辫捂着大腿根摇摇晃晃站起来,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弹簧刀,一瘸一拐的走到齐磊身后。

    他没料到的是,齐磊后背长了眼睛一样,双手举过头顶,抓住了他握刀的手。

    下意识的,小脏辫就想挣开,三只手握在一把刀上用力,歪向一旁。

    “别打,别打!”陈星还在鬼叫着,突然脸上微凉,有些油腻,浑身一震,猛地睁开双眼,不敢置信道:“雀妞,你怎么来了?”

    原来陈晨躲在房间里,偷听到陈星他们说话,怕齐磊吃亏,一个人偷跑了出来,因为要避开吃酒席的人,绕了一个大圈子,紧赶慢赶着,到了地方,就看到小脏辫要拿刀捅齐磊。

    那时候大金牙想去拦住她,可是两人中间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晨跑过去,撞在刀口上。

    “草!”大金牙一脚踹向齐磊脑袋。

    小脏辫猛地一用力,把刀抢过来扔到一边,扑上去抱住齐磊就打。

    躺地上的陈星有了报仇的机会,爬起来冲着齐磊猛踹。

    被捅了一刀的陈晨捂着小腹坐在地上,五官拧在一起,低声喊道:“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这时候齐磊只能抱着头,任凭人揍,大脑一片空白,不停叫道:“快送雀妞去医院啊!快送她去医院啊!”

    摩托车的轰鸣声响彻夜空,梅文怀及时赶到,仗着肉山一样的身躯把几人撞开,叫道:“浑蛋!”

    “文怀。”齐磊应了声。

    “都给我起开!”梅文怀拉起齐磊就跑。

    陈星后知后觉的看到陈晨状况,拉住要追齐磊的大金牙和小脏辫,叫道:“快送我妹妹去医院!齐磊你别跑,草,杀人犯!你等着坐牢吧!”

    梅文怀回过头,就看到陈晨冲他摆手,他下意识的把齐磊推上摩托,跳上去死死抱住齐磊,叫道:“快跑!”

    “坐稳了!”开着摩托的村民,狠狠拧了几下油门,“轰”的一声冲向黑夜。

第5章 为兄弟两肋岔道

    齐磊坐上摩托车后,一直没吭声,快出打酒村了,才说道:“文怀,文怀,我头疼。”

    “哪呢哪呢。”梅文怀回过神,夜里看不清楚,空出一只手摸了摸齐磊后脑勺,迎着冷风叫道:“别担心,肿了个包。”

    潘小龙嘿嘿一笑,“浑蛋磊撑住了,你小子要是不行了,我们打酒村得少多少乐子啊!”

    梅文怀突然喊道:“潘叔,你到镇口放我下来,从小路走,送齐磊去我爸厂子里。”

    “不送他去医院啊?”潘小龙有些来火。

    梅文怀凑到齐磊脸旁瞅一眼,连着叫了几声,确定他睡着了,才回答潘小龙的话,“他们打架的时候动刀了,雀妞现在一肚子血,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这事陈大强家肯定要赖在齐磊身上,送他去医院,不等着人来抓么?”

    潘小龙叹了声,“这都什么事啊?”

    镇上靠北边有着几座矮山,坐落着许多厂子,其中有一家就是梅文怀父母办的,除开父母外,梅文怀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叫作梅雅,最近这些天都呆在厂子里玩。

    梅文怀叫潘小龙停车,跳下摩托,紧挨着墙根走进一家超市,打公共电话给梅雅,让梅雅帮忙把齐磊藏起来,千叮咛万嘱托,不要让他父母知道。

    齐磊这时候也醒了,趴在潘小龙背上,等梅文怀回来后,急道:“雀妞怎么样了?”

    “雀妞没事,就摔破点皮。陈星他家可能会报警,你去我家厂子里躲几天,等风头过了,我让我大爷来找你。”

    梅文怀又冲潘小龙说道:“潘叔,我去镇上买点跌打酒,你带齐磊先走,送到地方你就回村吧,要是有人找到你家来,你可得扛住了,就说呆家里哪也没去。”

    多亏打酒村数十年如一日的穷,让潘小龙留下副古道热肠,讲究的是先有家再有国,完全没想到法律上去,看到梅文怀和齐磊依依惜别,感觉年轻时候的热血又回来了,重重一点头,“打死你叔也不说!”

    梅文怀哈哈大笑两声,目送着潘小龙走远,眼神黯淡下来,说买跌打酒那是骗人的,他家木材厂里,工人干的都体力活,缺什么也不会缺跌打酒。

    这叫作两肋桥,小路通往他爹厂子里,连个夜灯都没有,更别提监控了,十分安全;另一边是回打酒村的路,不远处摩托出租在招手揽客,好坏难料。

    “齐磊,你别脑震荡成了个傻子,上次打赌输给我的桂花酒还没给呢。”梅文怀嘿嘿笑了声,冲着摩托出租招手,毅然决然的回到打酒村。

    陈大强家的欢声笑语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安静。

    陈晨已经送去医院,陈大强的老婆陪着去的,至于陈星和大金牙小辫子,都让村上民警带去村委会审问。

    陈大强要面对的,是民警小刘的问话,可他该从哪说起?

    要说争风吃醋,败坏了陈晨名声,要接着说齐磊是流氓,旁边的老孙头,面前的民警小刘,都虎视眈眈的看着,他真没那个胆扯谎。

    “没事了?行。”卓不凡接了个电话。

    陈大强喊道:“女婿,雀妞她没事了?”

    卓不凡没搭理他,看向小刘,“同志,抓到齐磊了吗?”

    老孙头说话了,“大侄子,事还没查明白呢,怎么就要抓人了?”

    “不关你的事,别吵!”卓不凡冲老孙头瞪眼。

    小刘不乐意了,一拍桌子,“你什么态度!三叔公,您老消消气。”

    卓不凡看看老孙头,又看看小刘,冷笑两声,坐了下来。

    突然外面有民警招呼小刘,小刘走出门待了几分钟,回来时脸色有些难看,说道:“都问清楚了,齐磊和卓飞打架的时候,卓飞动的刀,抢刀的时候,把陈晨给误伤的。卓飞是你弟吧?”

    卓不凡闷闷“嗯”了声,拿出根烟来点着。

    小刘继续说道:“私了还是公了?”

    他看的是陈大强,陈大强却看向卓不凡。

    老孙头一瞅要坏事啊,连忙说道:“小刘,你别急啊,先把齐磊找到再说,这一时半会的,雀丫头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明天再说吧,让他们都冷静一下。”

    “冷静什么,他拿刀子捅我,我还不能正当防卫了?”

    梅文怀走进来,扫了一圈,冲着小刘伸出双手,“我可没畏罪潜逃。”

    小刘一巴掌打开梅文怀的手,没好气道:“别跟我在这耍宝,你把齐磊叫来。”

    梅文怀急了,叫道:“齐磊到这里见了雀妞一面就去镇上喝酒了,事发的时候他都没在打酒村,怎么跟人打架啊。”

    “这么说跟人打架的是你?”小刘走到梅文怀面前,连连使着眼色。

    梅文怀装没看见,自顾自说道:“我也是倒霉催的,过来喝酒席,半道上碰见陈星他们,我不就骂了陈星一句,他们就要来打我。你说打架就打架呗,打不赢了还动刀,我不能站着给他捅吧,就去抢刀咯,那时候不管不顾的,雀妞跑到旁边也没看见。”

    卓不凡站起来,拍了小刘肩膀一下,“同志,事情也清楚了,骂人惹事的是这个男孩,先动手的是陈星。我也不是不懂法,人是卓飞和他捅的,责任他们两个来担,抓人吧。”

    老孙头想给梅文怀证明,又担心害了齐磊,左右都得交出一个后生,心里那个纠结啊,背过身子抹了抹眼泪,没敢吭声。

    小刘拿出约束带来,有些犹豫。

    老孙头头也不回道:“小刘,抓人!我们打酒村,没有躲事的孬种。”

    屋里很快就只剩下陈大强和卓不凡翁婿二人。

    陈大强张了张嘴,小心翼翼道:“女婿,我们去医院看……”

    “三千够不够?”卓不凡打断他的话。

    “什么?”陈大强有些没拐过弯来。

    卓不凡冷哼一声,“我说,三千块钱够不够,给我弟写份谅解书,至于你闺女就算了吧,我老卓家高攀不起。”

    陈大强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哆嗦着手指着卓不凡,“你,你这样的话,我家雀妞以后都嫁不了人了。”

    “关我屁事,对了,这事你不能松口,我要让刚才那死胖子坐牢。不然你别想从我这拿到一分钱!”卓不凡有恃无恐,把衣服上别着的红花扯下来丢在地上,狠狠碾了两脚。

第6章 故作镇定

    川雅木材厂里建筑不多,一个让货车往来的水泥广场,一个工作用的大棚,另外在西北角有一座两层小楼,名义上是办公楼,其实就是梅文怀父母私建的住房。

    “这是我哥房间,你就住这吧,衣服什么的都新的,你随便穿。”

    “谢谢了,阿雅。”

    “哎,你犯什么事了?”

    “打架。”

    齐磊望到手背上的血迹,神情一阵恍惚,有些不确定道。

    第二天一大早,梅雅大包小包的进了齐磊房间,吃喝玩乐一应俱全,甚至还带了俩碗猪腰子汤。

    齐磊端起汤来低头喝着掩饰尴尬,问道:“你大爷来消息了没有?”

    梅雅笑的前俯后仰,不答反问道:“你啥表情,还怕我吃了你啊?”

    “我怕梅文怀是我大舅哥。”齐磊不甘示弱。

    梅雅不答应了,走到齐磊面前抱住齐磊头,“别动。”

    俩人四目相对,齐磊突然来了句,“你有眼屎。”

    梅雅连忙退开,手摸向自己脸,反应到被戏弄后,大叫道:“浑蛋,你恶不恶心。”

    齐磊呵呵笑了几声,拆开一个包裹,拿了包薯片吃起来。

    “跟你说个事呗。”梅雅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不会是借钱吧?”齐磊若有所思。

    “美得你。”梅雅哼了声,“雀妞现在也嫁人了,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以前说的那事,还算数不?”

    齐磊放下薯片,奇怪道:“什么事?”

    “你这人……”梅雅跺了跺脚,莫名其妙的红了脸,“从前你不是说我考上大学了就,你懂的,后来我考上大学了你又说你喜欢雀妞,除非雀妞嫁给别人……呃,不用我说太明白吧?”

    “原来是那事啊,我说那事,就那么有意思么?”齐磊恍然大明白。

    梅雅高兴到一半,就听齐磊说了句“不行”,顿时来火,“小磊子,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不是我说你,挺大一个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言情小说看多了吧?我穷的内裤都烂几个大洞,你这脑子得进多少水才能看上我啊。”齐磊又好气又好笑。

    梅雅“呸”了一声,笑骂道:“流氓!谁说要嫁给你?”

    “那敢情好。”

    “你!”

    “叮咚~”

    他们拌嘴时,楼下门禁声响起。

    梅雅连忙说道:“你在房里别出来。”

    被这么一打岔,齐磊也紧张起来,心想该不会是村上民警找过来了吧,虽然都自家叔伯,可毕竟他是待罪之身啊。

    门忽的打开,吓得他一哆嗦。

    来的是老孙头,走进屋就坐在床沿上叹气,一夜没见,仿佛老了好几岁。

    梅雅把门反锁,问道:“大爷,我哥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你哥……”老孙头看了眼齐磊,继续说道:“被抓了。”

    “打架的是齐磊啊,抓我哥干嘛?”梅雅问完,使劲一拍后脑勺,“打酒村三害,打小就爱给对方背黑锅,浑蛋磊,又是你连累我哥!”

    齐磊默然不语,在心里盘算几遍,才道:“想想办法吧,看能不能把梅文怀救出来。”

    梅雅忍着脾气没说话,好半晌,不耐烦道:“有什么办法,你倒是说啊!”

    “三叔公,你先说说文怀的情况。”齐磊揉了揉眉心。

    紧接着老孙头就从陈星他们被抓说起,说到梅文怀出现时,齐磊和梅雅心里都是一个咯噔,听完梅文怀认罪伏法的事情后,齐磊眼圈微红,梅雅更是低声抽泣起来。

    “梅子这么做的原因我想你也知道,他是给你和老陈家相互留面子呢,不然换你被关进去了,你和雀妞那是一点可能都没有了啊!你可别犯傻跑去自首,那时候反而害了梅子。还有梅雅,你要是想去跟你父母说梅子是给齐磊顶罪,我拦不住,只是你好好想想,如果你哥在这的话,他会怎么做。”

    老孙头说完,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恨恨拍了齐磊肩头一下。

    梅雅连忙靠在大门上不让他们走,叫道:“大爷,那我哥呢,我哥怎么办?”

    “把我再丢进去,也于事无补,只能将错就错,去陈大强那想想办法,如果能让他写谅解书的话,或许可以大事化小。”齐磊叹了声。

    一听到这,梅雅又气又急,“你家雀妞结婚,我哥跑去闹事打架,这话,你觉得打酒村有人信吗?”

    “你别急,我哪怕是跪下求陈大强,也要让他原谅你哥。”齐磊羞愧的低下了头。

    梅雅指着齐磊鼻子就骂,“你还真给自己洗脑了,该求着让人原谅的是你。”

    打酒村,风声鹤唳,知道内情的,村西头陈大强夫妇,家丑不外扬,村东头的老孙头更不会多嘴。

    于是闲的蛋疼的村民只好自己瞎猜,还别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都说是齐磊带的头,只是浑蛋磊一如既往的浑,事发后跑路了。

    这话不知道怎么的,传到了金芬芬耳朵里。

    金芬芬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女人,想到齐磊昨天一晚上没回家,八成是真跑了,再听到闲言碎语,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妈,你怎么坐在门口?”齐磊跳下梅雅的小电驴。

    金芬芬连忙站起来看看左右两边,把齐磊和梅雅拉进屋,想问的事情有很多,临了又不知道从哪问起,嘴一秃噜,来了句,“你俩昨晚睡一起?”

    梅雅脸唰的就红了。

    “还没吃呢吧,我给你们下碗面条?”金芬芬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

    齐磊走向自个屋,头也不回道:“我们在镇上吃过了。”

    金芬芬哼了声,看向梅雅又笑了起来,却看梅雅望着她身后,回头一看,齐磊两个裤兜都鼓鼓的,疑惑道:“你拿什么了?”

    “我还有事,晚点回家。”齐磊拉着梅雅走出门,生怕金芬芬追出来,叫道:“我今天中午不回家吃饭,你别找我。”

    梅雅发动小电驴,朝着陈大强家开去,好奇道:“你刚进屋拿什么了?”

    “你哥攒的私房钱,放我这保管呢,要不你再给三百,凑够两千?”齐磊嘿嘿一笑。

    梅雅脸都绿了,“这么好的办法,我怎么没有想到。”

第7章 不欢而散

    齐磊赶到陈大强家的时候,正好碰到陈大强锁门,看起来像是要出去的样子。

    昨天之前还是打酒村默认的翁婿,今天再见,就成了半个仇人,仇人相见,不一定眼红,但肯定尴尬。

    齐磊上前两步拦住陈大强,硬着头皮道:“大强叔,你这是去哪呢?”

    “还能去哪,去县城里看我儿子,看我闺女。”陈大强闷闷回了句,眼睛望着旁边,看都不看齐磊,心里也在犯着嘀咕,齐磊这没事人的样子,难道陈晨真是被梅文怀捅的刀子?

    齐磊继续说道:“叔,你先别忙着出去,我找你谈点事情,一根烟的功夫。”

    要说谈事情吧,不管是拉壮丁来的,还是借钱花,都算是客人,客人哪有在门口说话的。

    落后的地方,说话方式虽然一向受人诟病,可行为举止上却十分讲理,讲规矩,往小了说这叫积善积德,往大了说,这是一地民风,安身立命的根本,要是村上出了个罪犯之类的,全村人都跟着蒙羞,严重点还影响村里小伙姑娘婚嫁的大事。

    偏偏这两样打酒村占全了,祸祸到陈大强身上,陈大强要是还有闲心顾忌人情往来的规矩,也不至于人过半百了都没闯出名堂。

    听完齐磊话,陈大强就猜到是给梅文怀说情来的,有求于人,忍气吞声是前提,于是他大咧咧坐在门口石墩上,“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都说老丈人跟女婿是上辈子的仇人,八字那一撇都给齐磊弄丢了,齐磊还没知觉,见到陈大强这么不给面子,脸上也泛起几分不爽,淡淡道:“叔,文怀那事吧,我给你捋捋,他在路上骂了你儿子一句,然后你儿子打他,对吧?”

    “对。”陈大强应了声,有些奇怪道:“这事全村都传开了,你不知道?”

    齐磊笑了笑,没搭这茬,继续问道:“你儿子跟你……跟你女婿家里两个兄弟,三个人打文怀一个,对吧?”

    “对。”陈大强隐隐有些明白过来,又不敢确定。

    就听齐磊接着说道:“那小爷今儿个给你免费普普法,这事吧,可大可小,当然在我看来大不了。”

    陈大强被这一声“小爷”给气坏了,强忍着没发作,打定主意要看齐磊憋着什么坏。

    齐磊侃侃而谈起来,“吵架变打架,算是民事纠纷,够不上刑事责任,当然,最后那一刀两说。就说这前半段,你儿子三个人打人家一个,文怀肯定是一点错都没有,这就跟马路上小车撞大车一样,甭管大车开的有多么标准,刹的多么及时,小车挨到你了,就是你的不对。”

    “别瞎说。”旁边一直没作声的梅雅本来还挺高兴,听到齐磊打的比喻,顿时觉得有点不对味,怎么把老哥好好一个受害者说成碰瓷似的。

    齐磊讪笑两声,看着陈大强在那挠头,哼道:“再说那一刀,是文怀在抢刀过程中误伤到了路人,顺便告诉你,误伤到陈晨的时候,两个人都握着刀没松开,出于当时文怀是弱者一方,责任分配时,文怀肯定是负次要责任的……”

    话还没有讲完,陈大强忽然站起来,叫道:“你少在这欺负我不懂法,昨天晚上我就给卓飞写了谅解书,人现在都回家睡大觉去了,这事梅家老大愿意承担全部责任,坐牢他一个人去坐。”

    “你说什么!”齐磊大惊失色,几乎忍不住冲上去一巴掌拍翻陈大强。

    他原来听老孙头讲,赚钱的方法都在刑法里,傻乎乎的跑去磨着小刘借了一本法律书研读,读完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不过倒也不是完全白读。

    今天来找陈大强,胸有成竹,就是因为齐磊知道梅文怀这官司打到哪里都不算严重。

    他是想着让陈大强见好就收,不要把人往号子里送,晦气,惹大了以后村上谁还愿意搭理他,并不是要哄骗,两千块赔偿都带来了,可谁知道卓不凡居然先下手为强。

    一番话白说了,齐磊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梅雅脑子里可没齐磊那么多弯弯绕,一瞬间就想到梅文怀这牢是坐定了,上去就要打陈大强。

    她一个半大小孩,哪里动的了陈大强,被陈大强拿手一推就推到地上。

    齐磊这才回过神,连忙扶着梅雅,抬头瞪向陈大强,叫道:“陈和尚,你家陈星什么样子你心里清楚,你把他看住了,哪天他犯事落到我手里,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陈大强气的想打人,看到齐磊那眼神,心里直打鼓,输人不输阵,重重哼了声,甩手走掉。

    这时候,梅雅抱着齐磊哭了起来,边哭边打,“浑蛋磊,我哥被你害惨了!”

    齐磊一阵心烦意乱,叫道:“别吵了。”

    梅雅猛地一愣,随即更生气了,一把把齐磊推到在地,站起身来骑着小电驴就走。

    “你去哪啊?你回来?”

    齐磊连着叫了好几声也没见着答复,只好步行回到村东头,在家门口见着了梅雅的小电驴,放下心来,又去问老孙头梅文怀在哪,才知道一大早就被送去青冲县了。

    关人这事,派出所也能,铐在暖气片上,那姿势,站不直蹲不下,半拉钟头就浑身酸疼的要命,像是梅文怀这种可能要判个一到两年的,都会送去县公安局关着,虽然前途无亮,却少受几分折磨。

    青冲县位于赣省西部边陲,是和湘省交界的几个县市之一,面朝湘省群山,背靠月亮之都,依托着由赣入湘的主干道路,大搞经济建设,沿途乡镇吃香喝辣。

    只是齐磊所在的乡镇竞争力小,没落到啥好处,夸张点来说,是个人都想往外跑,难得见一青壮。

    在齐家镇打酒村土生土长的齐磊,观念还略显陈旧,虽不至于怨气冲冲,却也不向往外面的世界,当然,这话是说给外人听的。

    真的踏上青冲县的土地后,艳阳高照,齐磊只感觉心中暮气为之一扫,不禁篡改了句名人名言,“大丈夫生于盛世,当提三捆钞票,建一世富贵!”

第8章 话不投机

    志向这种东西,大多数时候都只能作为精神食粮,奔波了一个上午的齐磊,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

    餐馆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给菜取名字,就好比辣椒炒肉,这名一听就俗,可要换作剁肉,脑海里浮现的是剁巴剁巴一顿爆炒,立马就有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气。

    “不加个菜?”服务员说道。

    看着面前青红相间一大盆,齐磊眼角直抽抽,干笑道:“不用了。”

    饱餐一顿过后,齐磊来到公安局,到处寻人打听探监的流程,才把跟梅文怀见面这事定下来。

    看守所,探监室。

    大门哗的打开,一个中等身材的青年走出,国字脸八字胡,见到齐磊,惊讶过后又恢复了木讷的模样,“来了。”

    这人谁呢?打酒村三巨头里的老幺,乌龟寿,真名李长寿。

    他是三巨头里最稳妥的那个,能屈能伸,真到出手时候,“敌人”一个都别想跑,有名的笑面虎,为什么会有乌龟的外号。

    不得不说他被父母吃的死死的,逆来顺受,有点愚孝的意思,早两年跟着父母搬来青冲县定居后,没了朋友,更是沉默寡言,好端端一个鳄龟成了巴西。

    咬人的狗不叫,从前用来形容李长寿再为恰当不过,现在……也许吧。

    “晚点聊。”齐磊笑了声,走向探监室,犹豫了片刻,推门而入。

    探监室里,一张桌子两个椅子,梅文怀穿着号服,靠在椅子上打哈欠,墙角处一个摄像头盯着。

    齐磊扫视一眼,坐到梅文怀面前,“文怀,什么时候开庭?”

    “还不知道呢,陈大强不肯谅解,也不要赔偿,非得让我坐牢,没办法。”梅文怀两手一摊,笑了笑,眼睛有意无意一瞟。

    齐磊知道梅文怀是在提醒他有摄像头看着,很多话不方便说。

    梅文怀叹了声,“坐牢也没什么,就当锻炼身体了,说不定还能减肥呢。”

    “别这么灰心,还有转机。”齐磊眉头皱了起来。

    梅文怀急了,忽的想起小时候玩过的一个“正话反说”的游戏,叫道:“你说的对,我不能含冤入狱啊。”

    “你说的对,可我也没办法啊,我想讨他家闺女,里外不是人。”齐磊眨了眨眼,对出暗号。

    默契十足,这话是说雀妞不讨了,也要救梅文怀出去。

    梅文怀嘿嘿笑道:“你可一定要想办法捞我出去啊!”

    正话反说,这是让齐磊别管。

    “我才不想呢。”齐磊声音哽咽起来。

    “哼,雀妞你也不要去看,去了也是被她娘骂。”梅文怀暗示道。

    齐磊一愣,“我去看她,陈和尚也不会对你心软啊。”

    梅文怀被这话给噎住,心道大哥啊,我为了你下半辈子的幸福都蹲号子了,你怎么连雀妞住院都不去看。

    “对了,我放你那的压岁钱,记得到时候打我卡里,我进去了可不能饿着,出来后就靠这点家当找工作。”梅文怀说完这话,又冲齐磊比了个“你说的对”的口型。

    齐磊怔住,哪还管什么摄像头,叫道:“你说什么胡话,你的钱我能要吗?”

    梅文怀无奈道:“你在外头,多帮我照看着梅雅,那丫头看不起我这个哥哥,还是挺喜欢你的,她那么大人了,到处野,指不定哪天就做出后悔终生的事。你真不用担心我,我父母不会不管我的,那两千块你拿着用,早点找份工作。雀妞这事,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你穷,不然她能嫁给别人嘛。”

    “别跟我来这套,你妹妹你自己去管。”齐磊冷哼一声,对梅文怀这认命态度大为不满。

    这时,探监室的门响了响,外头有人叫道:“时间到了。”

    梅文怀苦笑,站起身来,带动脚镣,哗哗的响。

    “对不起。”齐磊心中犹如被铁锤击中,红了鼻子。

    梅文怀一愣,笑道:“道歉干嘛,我们是兄弟呀,你要是不听我刚说的话,才真对不起我。”

    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齐磊掉了魂似的,经过马路时,还差点被车撞了。

    在公交站台外长椅坐下,看着西装革履的人们来来往往,齐磊感觉他就像一只动物,躲躲闪闪的活着,生活除了活着就没别的了。

    李长寿骑着小电驴一个急刹,跳下车来,走到齐磊身边,笑道:“可算是找到你了,这么久没见,一起吃个饭吧。”

    “这才四点啊。”齐磊抬起腕表,很是诧异。

    李长寿表情有些不自然,干笑道:“差不多也快天黑了。”

    天气刚刚转冷,火锅店里人还不多,李长寿选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拿着菜单瞅了两眼,点了个“臻享美味锅”,名不错,价格也最贵。

    他家里并不富裕,偏偏打小就有好面子爱摆阔的毛病,齐磊知道这一点,也没劝他。

    光屁股一起玩大的,谁还不知道谁,驴粪蛋子表面光,说破了,就成一地鸡毛。

    李长寿把菜单丢给齐磊,“想吃什么就点,别给我省。”

    “我不挑,有辣就行。”齐磊笑笑,把菜单还回去。

    服务员看他们在那推来推去,忍不住笑了声。

    李长寿不依了,“换个服务员过来。”

    “就这些。”齐磊把菜单给服务员,又冲李长寿说道:“乌龟,你怎么知道文怀被抓了?”

    李长寿冲着服务员离开背影哼了声,才回过头说道:“他父母都急疯了,打电话打到我家来,还以为有我一份,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你没事吧?”齐磊有些歉疚。

    李长寿一摆手,“能有什么事,刚文怀说了,让我帮你找份工作,你怎么想的?”

    “快中秋了,离过年没几个月,明年再说吧。”

    齐磊目光暗淡下来,李长寿都不问梅文怀为什么事进去的,是怕沾染上身呢。

    一想到这,什么胃口都没了,草草吃了几口,就说有事先走。

    等到齐磊离开,李长寿又倒了杯酒一口喝完,“我啊,跟父母住在一起,却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浑蛋,我宁愿替你坐牢的是我,起码坐牢还有个出狱的盼头。”

第9章 夕阳无限好

    走出火锅店,齐磊轻拍了拍自个脸,再怎么说李长寿也是请他吃饭,他不能没礼貌,可转身回去,也太难为情了。

    这时李长寿跟着走出来,说道:“雀妞在县人民医院住院部六楼,有空的话去看看她吧。”

    “你不去吗?”齐磊问了声,心里想的是你不要我们这些朋友了吗?

    李长寿也不正面回答,骑上小电驴,“我送你吧。”

    齐磊笑了笑,没吭声。

    县人民医院,人来人往,无一例外的是没有笑容,傍晚的阳光洒在地上,把世界染成金色,驱赶不了心头那一抹阴郁。

    齐磊走到水果摊面前,拿起一个当季的柚子又拍又敲,卖水果的小姑娘掩嘴偷笑。

    不远处一个水果摊,卓不凡叫道:“这些,这些,都给我装两斤。”

    “哥,就做个样子,有必要吗?”卓飞撇撇嘴。

    卓不凡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老子三千块都给你出了,还在乎这几颗葡萄?”

    齐磊连忙低下头,装模作样的挑捡,等了片刻,才偏过头去看,就看卓不凡哥俩个都走进医院大门了,连忙放下手上的水果,小跑着跟上去。

    住院部六楼。

    借着卓不凡兄弟两个的光,齐磊摸清了陈晨住的病房,没敢进去和人碰面,走到人行扶梯那倚着窗,窗外天地一片灿烂,地平线升起阳光,和逐渐亮起的路灯交相辉映,告诉人们,黑夜将至。

    齐磊长的并不算难看,眉清目秀的,就是太瘦了,嘴唇偏薄,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长年累月的贫穷,让他对金钱有着无比的渴望,资源的匮乏,使得这种渴望只能深埋心底,成为一根刺。

    刺会生长,遍布肺腑。

    但凡和钱沾上关系,就成了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草!”齐磊低低骂了声,转身要走,人不由自主的回到走廊,走向陈晨所在的病房。

    病房里,卓不凡兄弟俩已经离开,陈晨半躺在病床上,左边是氧气瓶,右边是监护器。

    在她旁边,一个身材宽大的妇女坐在凳子上削着苹果,嘴里咕哝着,“你早点好吧,这医院烧钱烧的我心慌,再住下去啊,老大娶老婆的钱都让你这赔钱货用光了。”

    齐磊心头无名火起,重重敲了敲打开了的门,看到妇女一个哆嗦,心中冷笑。

    妇女叫作潘兰,是陈晨母亲,陈晨也是她捡回家的,这事打酒村上老头们聊天打屁的时候偶尔会提到,据说并不是捡的,是潘兰远房老表不要,送给潘兰的,也有说潘兰跟外人生的。

    第二种说法纯属无稽之谈,别说潘兰这五大三粗的模样,哪怕就是陈大强,虽然长的不丑,可跟好看绝不沾边,总的来说,陈晨就不像老陈家任何一个人。

    潘兰听到敲门声,猛地回过头,下意识的把水果刀举起来指着齐磊,叫骂道:“姓齐的,你来这干嘛?还嫌害我女儿害的不够惨吗?”

    齐磊一点不怵她,走到病床前,先看了床头柜的水果一眼,才把目光放在陈晨身上。

    陈晨也没睡,睁着黑宝石一般的眼睛,怔怔望着齐磊,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化作一抹苦笑。

    “你出去打饭吧,我跟雀妞说说话。”齐磊笑了声。

    潘兰都要气疯了,水果刀一丢,站起身来拽着齐磊就往门外走,“滚,你给我滚!”

    齐磊甩开潘兰的手,“别给脸不要脸,梅文怀的事情还没跟你们算,让他父母知道,叫你们在打酒村过不下去!”

    这话一说出口,潘兰跟被人点了穴一样,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回过头看了眼,陈晨在那偷笑呢,低声骂了句不要脸,缓步走出门。

    “哎,从前不一口一个阿姨叫着嘛,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啊!”陈晨笑。

    齐磊坐在陈晨身边,定定望着她,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疑问,比如她为什么会嫁给别人,为什么要瞒着他,又为什么在新婚夜里跑出来。

    陈晨收起了笑容,“你来县里,是为了文怀的事吧。”

    齐磊没吭声,点了点头。

    “是卓不凡在捣鬼,我家老头子被他收买了,条件是不放过文怀。”

    陈晨说完,瞧了瞧齐磊脸色,看不出什么,继续说道:“其实他也知道跟他弟弟打架的是你,只不过他不在乎罢了,他就是要有个出气的人……”

    “你还要嫁给他?”齐磊突然来了句。

    陈晨一愣,眼神游移不定,好半晌,苦笑道:“我不知道。”

    齐磊追问道:“就因为钱吗?我……”

    他摇了摇头,话没说完,自个先乐了,“我要是说以后我会发大财,赚大钱,让你等等,是不是挺好笑的?”

    “你有这份心就好。”陈晨笑,又道:“我可以等你,但时间不等人。”

    齐磊深深望了她一眼,“我们会是朋友吗?”

    “当然。”

    齐磊离开后不久,潘兰回到病房冲着陈晨数落一阵,也没想着去买晚餐,困了就挨着病床睡下。

    监护器上,代表着心率的那条绿线,慢慢变得笔直,像一根尖刺。

    华灯初上,下班高峰期过去不久,大街上,小巷里,人潮汹涌,欢声笑语不断,掺杂着阵阵饭菜香味。

    没有手机的齐磊,纵使在这县城里有几个同学,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无穷无尽的孤独感涌上心头,让他情不自禁的走向超市,拿起一瓶酒,又放下了,转而买了两个面包。

    回齐家镇的班车早已经下班,今儿个是要在青冲县过夜了。

    “文怀,你现在在干嘛呢,睡的好不好?”

    齐磊喃喃自语一声,寻了个招待所住下,洗澡间卫生间都是公共的,小小一个单间,没有窗户,通风机呼呼的叫。

    梅文怀那小两千块还在他身上,不是住不起宾馆,要说不愿意动用梅文怀的钱,真没那么矫情,为什么要住招待所,是想和梅文怀感同身受,或许这样,能让他心里的愧疚少一点吧。

    打架的事情到这就告一段落了,他可以回打酒村,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也可以去找梅雅,在梅雅家木材厂干活,两年下来,就成了衣食无忧的厂长家姑爷。

    亦或者去相亲,娶个还算过得去的女孩,老婆孩子热炕头,凑合着过一辈子。

    打酒村往上十八代人,不都这么过来的么?

    齐磊望着转动的通风机,眉眼间满是哀愁,“谁能告诉我,我该变成什么模样,才能过的不这么累?”

第10章 爱囚

    一觉睡到天亮,退了房间,齐磊整个人松松垮垮的走在路上,逛到县人民医院附近,才见着了个银行。

    没有电话也不要紧,齐磊找到能借打电话的超市,把钱包拿了出来,零零散散的约有八十块,一张身份证,一张小卡片.

    小卡片是齐家镇政府下发的政民一家亲联系卡,上面有打酒村村委会的座机号码。

    齐磊把电话打到村委会去,开口就找他三叔公,没人,又找小刘,这才开始进入正题,“刘哥,我找你有点事。”

    “你在哪呢?”小刘问。

    心虚的齐磊哪里会说,嘿嘿笑了两声,“我在外头呢,梅文怀有两千块钱放在我这,你帮帮忙,把他家厂子电话给我,这钱我寄到他厂里去。”

    电话那头的小刘沉默了片刻,才道:“行。”

    “谢谢你了。”齐磊把川雅木材厂的电话记下来,正要和小刘告别。

    小刘先说话了,“三叔公说打酒村没有躲事的孬种,你觉得他是在骂谁?”

    齐磊默默放下电话,自嘲一笑,又打给川雅木材厂,问财政要银行卡号,然后去到银行,确认银行账户是梅文怀爸爸的名字,才把钱打过去。

    短短两天功夫,青梅竹马为了给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讨老婆嫁给了大叔;发小二十啷当岁,还那么讲义气,商都不商量,就给他顶罪坐牢;一想起来,又好气又好笑。

    回家前,齐磊打算跟梅文怀、陈晨,还有李长寿都道个别,大家说的都对,是该找份工作,好好努力了。

    再次走进县人民医院里,来到住院部六楼,人烟稀少,齐磊正奇怪呢,就听旁边经过的护士在小声议论,说着“真惨啊,人都死透了还没发现”、“那不是亲娘吧,怎么还睡过去了”。

    他心中陡然泛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再迈出一步,头晕目眩,后脑勺生疼,可能是前天晚上打架时摔的。

    陈晨已经不在病房里,有个中年男人对着她睡过的那张病床神神叨叨的不晓得在念些什么,隐约能听清几句“尘归尘土归土”、“前生已过,来世可期”之类的,悼词?

    “您好,我问一下,睡这的病人呢?”齐磊问。

    中年男人被打断话语,有些不高兴,“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同学,她是出院了吗?”

    “这个,人昨天走的,被她妈妈连夜带回家了。”

    齐磊心中猛地一痛,连退两步,背靠着墙瘫倒在地上,脸上瞬间挂起两行热泪,“雀妞,雀妞,你怎么,我们不是说好了么……”

    “节哀。”中年男人说完,变戏法一样拿出个像是石头做的杯子,往病床上洒水,洒着洒着,忽然问道:“对了,她妈妈还没有打死亡证明呢,你回去后……”

    “你他娘的找死是不!”

    初秋时节,刮风打雷,阴雨连绵,齐磊的心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从住院楼出来后,鼻青脸肿的他在花坛边上蹲了一上午,恍若石雕,仿佛灵魂都要脱体而出,穿过名为时空的牢笼,回到懵懂时候,没有悲伤的那些年。

    李长寿赶到的时候,气喘吁吁,和齐磊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了十来分钟,小心翼翼道:“那个,你看着她走的?”

    “我走你妹!”

    齐磊跳下来,一拳打向李长寿,蹲太久了头有些晕,挥出一拳后,人也摔在地上,抱住李长寿腿用力一翻,又是一拳打过去,口中脏话说个没停。

    好心好意赶来劝导,招一顿打,这倒霉事,让李长寿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反正动手了,干脆打一架,互相都发泄发泄。

    这一架你来我往,拳拳到肉,打的十分精彩,可惜的是现在是午睡时间,少了观众,未免有些不完美,两人打完,顶着熊猫眼坐在花坛上。

    齐磊伸手,“给我支烟。”

    “什么时候学会的?”李长寿拿出烟来。

    齐磊略有些笨拙的把烟点燃,“刚才。”

    这话就违心了,烟酒嘛,男人总得沾一样,两样不沾,就给人一种没缺点的感觉,人怎么可能没缺点?这类人通常都会被骂作虚伪。

    相比起需要掏粮食来酿的酒,齐磊觉得还是烟好,一包省着点能抽三天,哪怕这样,他也不买,偶尔抽一支别人发的,心里还是想做个没缺点的人,已经家徒四壁了,还沾染不良嗜好,雀妞肯定不喜欢。

    天意弄人,到头来,浑身都是缺点。

    “我是不是挺失败的?”齐磊问。

    李长寿笑了笑,“看哪方面吧,你要又说没钱,多少钱才算有钱?你要说没爱情,谁家找老婆不是找过日子的?你会觉得失败,大概是你的身体成年了,心却没有。”

    齐磊“扑”的一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深深吸一口烟,猛地咳嗽两声,“乌龟啊,这么久没听你说教,还真有点想念,你这人啊,总是一副圣人模样,忒欠!”

    李长寿没在意,他知道齐磊受了刺激,心里也急,急也没用,他一不是心理医生,二不是知心小妹,哪里会安慰人。

    男人安慰男人,听上去就不像是那么回事。

    “昨天……对不起了,我妈妈一直催我回家,我以为有要紧事,回去后才明白,原来是我没上班,出门也没跟她说。一下子见不到我人,她啊,就有一种失去掌控权的感觉,我如果没工作没‘正事’,她得让我在她眼皮子底下待着才能放心。”李长寿笑,心情一激动,问道:“你跟我一起去上班吗?”

    齐磊呵呵冷笑一声,“我不想管你的破事,雀妞死了,我跟着死了,你明白吗?你不明白,你就不配有朋友!”

    李长寿脸色煞白,看着齐磊渐行渐远的身影,他一脸惘然的看向天空,还没到落山的时候呢,为什么今天的太阳,比昨天的夕阳看上去还要来的昏暗。

    雀妞跟你两小无猜,跟文怀,跟我,难道就不是青梅竹马?

    她死了,你难过,我难道不难过?

    你爹死的早,你娘好脾气,你比谁都自由,你他娘的没一点责任压在身上,有什么脸嘲笑别人!

    李长寿猛地站起身,晃了晃有些晕眩的脑袋,他决定回家,在齐磊看不到的地方,发疯。

第11章 乌龟

    街道这两词吧,从政治上来说,是城市能给到最顶级的赞誉。

    青冲县的街道只有一处,名作平康街道,坐落在青冲县东南,街道被国道和省道切割成几片,然而并没有沦为“过路地摊”,反而越发兴盛,医院,高中,商场,银行,酒店,一应俱全。

    李长寿的父母搬到青冲县后,就在平康街道定居,逢年过节才会回趟打酒村,越来越像个外人。

    这个世界真的让人觉得孤独,到县城里,人家问你哪个镇的,在镇上,你是某村村民,回村里,分哪个房头的,哪怕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也是谁谁谁的儿女。

    李长寿很孤独,他喜欢和朋友在一起,可母亲仇悠不认可他任何一个朋友,父亲李桦告诉他,他会长大,长大后呢?赚钱。

    只有赚钱,有钱拥有一切,赚钱吧,有了钱,谁都是你朋友。

    “你去哪了,饭都不要吃啊?”仇悠说道。

    她的声音并不算大,听到李长寿耳朵里和喊叫一样。

    于是李长寿吼了回去,“我犯了罪是不是?出门放风啊!去哪里都要你管,你怎么不安个摄像头在我脑袋上?”

    仇悠一愣,瞪起眼睛来,“你叫这么大声做什么?一点礼貌都没有。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换作别人你看我会问吗?我是担心你啊,外面那么乱,不要到处乱跑,没事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看看电视也好,不贪你赚钱,你还想怎么样?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识好歹!你啊,白长这么大,一点都不懂事。”

    礼貌、老实、懂事,幼稚园里听出茧子的话,长大后再听,无比刺耳。

    李长寿深深叹了一口气,气的胸膛起伏不断,话语声里都带上了哭腔,“我求你,算我求你好不好,不要天天总想着管着我,我真的很烦!”

    “你这叫什么话!我管着你?哪天你要是惹出什么事来,不要来求我管你。”仇悠哼了声,眼神里满是不屑。

    李长寿一拳砸在鞋柜上,叫道:“我死了也不要你管!你出去看看,看谁家的娘跟你一样,出门要打报告,回来要说去哪了,去做什么了。跟朋友说两句话被你看到了,你都要问东问西,来一句不要和朋友去惹祸!我在你眼里算什么,我活的就不像个人!你应该养条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哎呦我脑壳痛。”仇悠手搭在太阳穴上,闭起眼睛,又睁开,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出去啊,想做什么做什么去,我不管你了。”

    李长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悲哀过,他不是没有心平气和的和仇悠聊过,每回都以他的沉默作为结束。

    他想和解,想像齐磊和金芬芬那样,像朋友多过像母子。

    他不想开玩笑时得到突如其来的呵斥,不想提出反对意见时得到轻蔑的笑,不想从小到大都活在质疑跟不信任的目光中。

    最最重要的是,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会变成一个神经病,他害怕。

    他一直都很听话,哪怕心里觉得是错的,为了父母高兴,他也会答应,他高估了父母安排人生的能力,当父母跟他说“你该自己找点事做了”,他的世界崩塌了。

    惺忪着两眼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

    李长寿把台灯打开,拿了本书,没翻几页就合上了,一只手撑着脑袋,呆呆望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门被推开,李桦走进来,坐在床沿上,看着李长寿,笑了声,“跟你娘吵架了?”

    “嗯。”

    李桦呃了声,“怎么了?”

    “没事。”

    李桦有些犯愁,掏出根烟来点着,想了想,又抽出一根,“你要不要。”

    “不要。”

    李桦开始扯话题:“我有个同学在家具厂里当管理,听说他那里还要人,喷漆工,刚去的时候一个月三四千,学出来了能有八九千,我就是想,有门技术在身上,怎么也更好点嘛……”

    “不去。”

    李长寿打断他的话,坐直了些身子,翻开书来看,送客的意思。

    李桦不是不懂,见儿子这么不给面子,也有点生气了,呵呵笑了声,“现在你年轻,天天呆在家里也没事,可你能呆几年?等你大了,什么都不会,像我一样,做点小生意,还怕算错账亏钱。当初我就跟你说了,叫你回学校读书,不然将来一定后悔,你不听啊,你要是读书了,还能进个办公室坐着,没读书,还不就是做苦事的命!”

    “读书读书,你问过我为什么不读书吗?”李长寿吼了声,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大叫道:“你们都说我会后悔,可你们谁问过我为什么不读书?我被人欺负,你来过学校替我说话吗?我问你要钱买卷子,买本子买圆珠笔,你都会以为我在骗你的钱用!我跟女同学说话,你们以为我早恋!我和男同学结伴走在一起,你们以为我去打架!你眼里只有分数,只有别人,老师怎么都是对的,别人家的孩子全是好的。只有我!只有我是错的!考的不好是我蠢,跟人打架是我先动的手,你连问都不问就怪我,你跟我的交流就是打骂!你心情好才给我买玩具,你买给我的玩具是烂的,烂的我也舍不得弄脏了,你心情不好就把它扔了!你带我吃饭,总是让我吃快点,说吃慢了留在桌上给你丢脸!你嫌我不爱说话,我说错话你都是打我骂我,你有教过我说话吗?为什么?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肯站在我这一边!从来都不肯承认你错了哪怕一次!世界上只有那一所学校吗?我在那读不下去了,你给我换一所啊!可你没问,你什么都不问。”

    李长寿声音小了下来,摇摇头,无比失落的叹了口气,“你只是说‘算了,不读就不读,早点工作,早点赚钱’,可我在家帮你忙,你给过钱吗?偶尔想跟朋友一起吃个饭,问你拿钱,你还要说‘省着点用’,我也想赚钱,你让我出去打工,我以为我可以跟你一起做生意,没想到你把我往外赶。没有理解,没有鼓励,甚至没有一个笑容,我什么都丢掉了,什么都没有了。”

    李桦泪如雨下,“我没办法,我也没能力……我不懂。”

    终究少了声对不起,李长寿知道,再不会有这样的对话。

    乌龟缩进了壳里,不闻不问。

第12章 放逐

    从医院离开后,齐磊像疯了一样到处跑,终于让他找到了个没人的地方,好地方,破败的公园,草木幽幽,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

    哭吧,哭吧。

    悲伤可以延续很久很久,直至生命尽头,可人的眼泪并不是无限的,它从来都不廉价。

    没有词汇能够形容齐磊此时的模样,如果真得给个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乡下神婆常说的丢魂。

    丢了魂的人,做什么事都是可以理解的,行尸走肉嘛,都不算是个人了。

    梅文怀对雀妞的死一无所知,所以他再次见到齐磊的时候,吓一大跳,齐磊不说话,他也不急着开口,在心里寻思着齐磊是怎么了。

    小时候看不出什么,等到十二三岁时开始长力气了,齐磊那叫一个疯,逮谁咬谁。

    背地里,老孙头跟梅文怀说,齐磊这叫单身家庭创伤综合症,生来自卑,怕金芬芬受委屈,才表现的跟个小疯子似的,村上人晓得齐磊是个苦命的孩子,也就对他的调皮捣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时梅文怀十分敬佩齐磊这份孝顺,一来二去的,两人成了要好的哥们,天天腻在一起,就没一天过的不开心,哪怕是这次为齐磊顶罪入狱,无论是齐磊还是他,都觉得没什么。

    从这来说,齐磊怎么看都不像个多愁善感的人,竟然也会悲伤?

    他哪里知道,齐磊是在恍神,不知道怎么跟他交代。

    梅文怀会给齐磊顶罪,不全因为齐磊,也因为陈晨,齐磊和陈晨两情相悦,梅文怀就纯属单相思了,自以为掩饰的很好,最近这两天,总有一种君子成人之美的感觉,这胖子的心思,齐磊心里最清楚不过。

    正因为这样,齐磊才觉得没脸见他,难过的低下了头,“吃了没?”

    “吃了。”梅文怀抬手摸脸,在靠椅上蹭了蹭背,“我说磊哥,你来不会就问我吃了饭没吧,是不是要回家了……”

    “我不回去。”齐磊低声道。

    梅文怀挠头,觉得有些难搞,“你不回家你去哪啊?这也就是在看守所,等我判下来了,你可别三天两头的来探望,麻烦。”

    “你。”齐磊抬起头,和梅文怀对视,“怪我吗?”

    “不怪,不怪,跟你没关系。”梅文怀坐直身子,连连朝着齐磊使眼色,心中叫苦:“有监控啊大哥!”

    “那就好。”齐磊又低下了头,也不知道是跟梅文怀说还是跟他自己说。

    如果现在出现一块豆腐,梅文怀肯定撞上去,没好气道:“你要没什么事就回家吧,别老来看我,我挺好的。”

    这时候,探视时间也过去了,一个职员走进来带梅文怀走。

    齐磊跟着站起身,“雀妞走了。”

    “啥?”

    梅文怀回过头,脑子短路了那么一秒才反应过来,抬脚就往门口跑,一下摔倒在地,疼的吱哇乱叫,被职员拖起来的时候,朝着齐磊叫道:“那两孙子在哪?我弄死他们,草!”

    “走!”职员叫一声,拽着梅文怀出了门。

    齐磊面无表情,慢慢走出门,朝着跟梅文怀相反的方向走去,身后头梅文怀还在那叫着,突然来了句,“我就不该把雀妞让给你!”

    听到这话,齐磊腰背更弯了,脚步很轻,像个飘着的孤魂野鬼。

    哀莫大于心死。

    那年的秋天很奇怪,一天晴一天阴的,走到九月中旬,秋老虎还没睡醒,静谧的夜晚,下着连绵细雨,江南的雨,带着凉意,愁坏了人们,每天都为穿什么衣服而纠结。

    流浪汉没有这个烦恼,因为一年四季都穿着厚实的衣服,六月天也不舍得脱下,一旦脱下,到了冬天,就是冻死的下场。

    月亮之都,说着四季如春,其实四季分明,秋天也冷,也有不温暖的时候,在这一点上,和别的城市没有什么两样。

    可这一天,绝对不一样,因为在这繁华都市的角落里,出现了一个短袖短裤的流浪汉,这话可能不太准确,那流浪汉上身还套了件牛仔外套,两边袖子都没了,不像是故意减掉的,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下。

    呃,还有一点,相比起别的流浪汉来说,那个流浪汉要显得干净些。

    流浪汉正是齐磊,见过梅文怀后,他来到月城,身无一技之长,力气也不算太大,重要的是他找工作,只是给自己一个远行的理由。

    什么,月城不算远?

    也对,离打酒村不到一百里路,可失去了面对生活的勇气的人,离家一米都是天涯。

    当身无分文时,在找份糊口工作和回家的选择上,齐磊把身份证扔进秀江,他选择听天由命,他不想活了,不仅仅是因为爱人身死,他没那么矫情,更多的是因为对生活失去信心。

    李长寿选择忍耐,偶尔爆发一次,过后依旧沉默。

    齐磊选择奋起反击,屡战屡败,不知道什么时候,蓦然回首,原来从没见到过希望。

    没有哪个城市能真正做到寸土寸金,月城也不例外,平安路连接着高铁站和客运站,全长两公里,在这条两公里的道路两边,有大学,有知名商场,有高档小区。

    与平安路交互的元齐路,是还未拆迁的老城区,楼上是住户,楼下是商店,放眼整个月城来说,是被遗忘的角落。

    无论什么东西,都有两面性,元齐路就是月城的暗面,像是裂缝的鸡蛋,吸引着苍蝇。

    这里时常会出现乞讨的流浪汉,拿着个破碗到商店门口晃的叮当乱响。

    商户习以为常,五毛一块的,打发了事。

    这天齐磊步履阑珊的走到一家小卖铺门前,还没开口。

    在柜台结账的大汉顺着老板目光望过去,叫道:“滚!”

    齐磊心里下意识一紧,别过头,继续向前走着。

    前面是一家饭馆,有着两桌人吃饭,齐磊还没有走近。

    颠勺的大师傅把锅铲扔了,面向齐磊,开始解围裙。

    齐磊吓得连忙走掉。

    一个流浪汉追上来,拍了齐磊肩头一下。

    齐磊回过头。

    流浪汉面色不善,“跟我走。”

第13章 逃与寻

    马路对面,是一块绿化带,有着公交站台,站台后的草地斜坡上,正蹲着两个流浪汉。

    不明所以的齐磊跟着流浪汉走过马路,来到草坪上。

    三个流浪汉隐隐把他围住,其中一个问道:“你是谁带的?”

    齐磊听不懂,没吭声。

    另一个流浪汉说道:“应该是野脚。”

    喊齐磊过马路的那个流浪汉瞅了瞅同伴脸色,狞笑一声,抬起脚踢在齐磊背上。

    事发突然,一开始齐磊还反抗了两下,饿的前胸贴后背,要还能打架,那真成仙了。

    三个流浪汉看齐磊抱住头,都朝着齐磊头上踢,踢痛快了,狠狠啐一口唾沫。

    其中一个流浪汉说道:“再敢到这边抢生意,打断你一条腿!”

    齐磊双手松开,呈“大”字状躺在草地上,偏头吐了口唾沫,唾沫没飞出去,顺着半边脸颊滑落,带着些血丝。

    草地也不是干的,行人经过时留下的鞋底污泥和昨夜里的雨水混合在一起,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就跟齐磊一样,腐臭,糜烂。

    齐磊的思维发散着,他想,他要是就这么死了,会怎么样?

    金芬芬一定会很伤心吧。

    别流泪,为我这样的人,不值。

    都说天意弄人,都骂老天爷不长眼睛,换成人话,就是你想归你想,实现只能在梦里。

    爱睡懒觉的人,其实也算“逃兵”,沉迷梦境不愿醒来,难道不是逃避?

    齐磊勾着腰,从垃圾桶里翻到半个没吃完的汉堡。

    汉堡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酸臭味,他却如同看到珍宝一样,笑的像个孩子,动作熟练的把带有蛆虫的部分撕下来,本来还有两口,撕掉不能吃的,就剩一丁点了。

    他看了看,干脆一闭眼,全塞进口里,嚼都不嚼就吞,能看到他的喉结很明显的滚动了一下。

    上次在垃圾桶翻到的面包,比这个汉堡要干净多了,齐磊吃到嘴里,嚼起来泛酸泛苦,那个面包他花了半个小时才吃完。

    就像是小时候把酱油当可乐喝,第二次学会闻一闻,就能避免难受。

    吃的问题解决后,齐磊走到公园绿植边,那种修剪成一个圆球样的小树旁。

    他仰起头,手轻轻拍打着叶子,拍了几十片,水也喝了,半饱,该睡觉了。

    今天的老天爷还算给面子,夜里没有下雨,有着月光洒落。

    这月亮是越来越圆了,像个鲜香酥脆的芝麻饼,也难怪,中秋快到了,再加上月城放眼全国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赏月地,能不好看嘛。

    “我上次去明山玩,那月亮简直了,你知道吗?云海里,跳出一个月亮。”

    马路边上,一个大男孩这么说道。

    他旁边的女孩子哈哈一笑,“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别在这馋我,我中秋要回家。”

    草地上,齐磊翻了个身,没睁眼,口里喃喃一声,“无聊。”

    在打酒村不亮也不圆的皎洁明月下,陈晨曾经满眼憧憬的说过想去明山,去那个以月为名的城市赏一次月,去看看,是不是真有人们说的那么好。

    那时候,齐磊拍着胸脯保证,要带陈晨去明山看两次看十次看一辈子的月亮。

    这种事情还有很多,许下的承诺足够写满32开的记事本。

    现如今,齐磊孤身一人来到月城,却只能像条流浪狗,像只流浪猫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至少此时此刻,他真的成了个可耻的懦夫!

    “你才是懦夫!”蹲在地上整理货物的李长寿头也不回道。

    跟他说话的是一个女孩子,化着妆的女孩子,看着年纪不大,已经学会了梳妆打扮,双手抱在身前,呵呵笑了声,“刚主管骂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敢还嘴呢?哼,冲我就敢吼了,真这么有本事,你去骂她啊。”

    李长寿闷头做事,不搭理她,真生气,反而顺了她的意,闹事走人,不过是送给人家一个茶余饭后的笑料。

    女孩许是觉得无趣,冷哼一声,掉头走了。

    不一会儿有人过来,说道:“长寿,有人找你。”

    “什么人?”

    “一个妇女,在大门口等着呢。”

    李长寿以为是他妈妈仇悠,本不想出去,又怕仇悠追到这来,很是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从商场后门走出,绕了半圈走到前门,看到金芬芬站那,很是意外,走上去笑道:“阿姨,你怎么来了?”

    金芬芬把手上提着的一爪香蕉递给李长寿,“我到县城转转,给你买的水果,拿着拿着,那边有个咖啡馆,我们去那坐。”

    李长寿拒绝的话没能说出口,被金芬芬半拉半拽的带到咖啡馆,两个人在门口太阳伞下的双人桌坐下。

    “来两杯咖啡。”金芬芬十分阔气的一摆手。

    服务员迟疑了一下,“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咖啡?”

    金芬芬闻言大囧,不好意思的看了李长寿一眼,冲服务员笑道:“姑娘,我也不懂,你就,就拿两杯招牌咖啡来!”

    服务员被金芬芬逗笑了,“阿姨,您看摩卡行吗?挺甜的,就跟您一样。”

    “哈哈哈,你这丫头真会说话,有男朋友了吗?”金芬芬刚想答应下来,又看向李长寿,“甜的行吗?”

    李长寿连忙说道:“可以啊,我就喜欢喝甜的。”

    还没迁居到青冲县的那些年,李长寿是打酒村三巨头里的军师,专门出鬼点子,和豪爽的梅文怀互相看不对眼,他们之间的缓冲带是齐磊,和金芬芬。

    金芬芬满足他对母亲的一切想象,平等、倾听、愿意交流、可以退让。

    一次在齐磊家吃饭,齐磊个一杯倒喝了两杯就开始耍酒疯,非得让李长寿认干娘。

    那天李长寿就差跪下磕头了,愣是被金芬芬拦住,回到家后就挨了顿混合双打,又被父母思想教育了半个晚上,连带着金芬芬也落了几句不是。

    咖啡被送上来,把李长寿的回忆打断,他怅然若失的摇了摇头,和金芬芬互相说着近两年的生活,连日来工作上的不顺都一扫而空。

    咖啡快喝完时,金芬芬才问道:“长寿,我家齐磊来青冲县,是不是找过你啊?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他没回家吗?”李长寿很意外,心里稍微一想,也猜不到齐磊会去哪里。

    金芬芬脸色不自觉的变得落寞,喃喃道:“他去哪了呢?”

    李长寿说:“您别急,我给您打听打听。”

    “麻烦你了啊,长寿。”金芬芬脸上挤出一抹笑容,离开的时候,身影萧瑟。

第14章 人间失格

    当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上只是为了活着的时候,食物是他的全部,他的道德观念会变的很低,庆幸的是还有法律。

    虽然法律不会给他面包,只是在他头上悬挂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警示他犯罪是不可取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何尝不是给了他回头的路。

    开启流浪生活后,齐磊还有点时间观念,后来整天看着黑瞅着亮,有一顿没一顿的,谁还在乎今夕何年,生命的本能,让他学会了怎么做一个流浪汉,这确实是件悲哀的事情。

    流浪汉居然还有野生的,草!

    捡矿泉水瓶子吗?捡一天到头,打算拿去卖的时候,别的流浪汉会从天而降,如同拿着镰刀的死神,无视你的一切恳求,收割你活着的希望。

    翻垃圾桶吗?你得小心了,别被巡警看见,喝骂和殴打是幸福的,不幸的是用约束带把你捆起来,丢去没人的地方让你自生自灭,因为流浪汉不是难民,不去救助站的只有两种,疯子和傻子。

    元齐路的后头叫作黄泥岗,从路口拐角进去,就是垃圾场,臭味冲天,有着一条瘦小的田园犬。

    它经常围着垃圾堆转圈,每当行人经过,它身上的毛发会竖起来,用凶狠的眼神死死盯着行人。

    行人匆匆经过后,它松弛下来,继续巡视领地。

    齐磊牛仔外套上缺失的两只袖子就是拜这条恶犬所赐,被咬破后,他自己扯下来的。

    饥饿跟寒冷,将体力全部抽去,脚步虚浮的人,走起路来很奇怪,像是上半身拖着下半身走。

    傍晚时节,齐磊再度来到黄泥岗,一眼就看到那条可恶的流浪狗抱着半只烤鸭在啃咬,他的眼神变了。

    这时如果有人看到齐磊的眼睛,不管多么强大的人,心神都会颤栗,那已经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神。

    齐磊扑了上去,将烤鸭抢在手里,背过身子拿起来就啃。

    流浪狗嗷的一嗓子,张开嘴去咬,咬在齐磊背上。

    它心里想:“这衣服真硬啊,我一定要咬破它!”

    如果齐磊知道它的想法,一定会骂声“蠢狗”。连着啃了几口烤鸭后,站起身来就走。

    流浪狗咬着他外套不放,被带起来。

    齐磊加快脚步,走到路口拐角处,感到身后一松,他也不在意,蹲在马路牙子上继续啃着烤鸭,肉质松软,油水丰厚,也不知道哪个败家玩意扔地上的,真好,便宜了一人一狗。

    流浪狗不敢踏上马路,那不是它的领地,它只能站在泥地里恶狠狠的吠叫,见到齐磊背上泛起一团血色后,才满意的摇着尾巴回去。

    换作刚入行那会儿,齐磊还会想,为什么越美味的食物,被丢弃后也越难吃,为什么变质腐烂的食物,吃多了,会觉得还算不错。

    他现在不会浪费时间精力发呆了,他要活着。

    做梦的时候他才会想,这样的生活,是人过的吗?

    雀妞,我好想你,我马上就来陪你了。

    时间如水流淌,中秋过后紧接着是国庆,每当这种时候,警察和城管会倾巢而出,临时客串节日前后两个月的城市清洁工。

    流浪汉们提前进入冬眠状态,昼伏夜出。

    齐磊不懂这个规矩,流浪生活会教他,在被城管追了三条街后,他在桥上一跃而下,跳入垃圾堆里躲藏,经过一夜胆战心惊,再不敢白天出现。

    月亮圆了,真的像个芝麻饼了,是中秋到了吗?

    齐磊来到一条河边,翻检着垃圾桶,妄图寻找到能够饱腹的食物。

    这条河真大啊,从这头到那头,估计有两三百米,月城这么大的河只有一条,穿城而过的秀江。

    江心处有一座阁楼,红墙绿瓦,叫作多胜楼,取江山多胜游的意思。

    围绕着多胜楼,在河岸处建起座座凉亭,夜灯光芒照入河里,又折射回来,和多胜楼的灯光汇在一处,五光十色,绚烂无比。

    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呜呜声,说时迟那时快,齐磊连滚带爬的钻进绿化带里躲藏,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蜷缩成一团,等到呜呜声远去后,才小心翼翼的爬出来,脸上是没来得及褪去的惊慌失措,他走到廊亭处,只敢坐在外头,背靠着冰冷的石壁。

    他的手上,手臂上,胸前身后,甚至是脸上,分布着些像紫色又像黑色的污垢,那是血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颜色。

    身子明明烫的要死,可为什么会觉得好冷,冷的直打哆嗦,是发烧了吗?

    发烧也好,烧糊涂了就不知道痛了,可为什么这该死的脑袋这么清醒。

    白露那天惊扰到打酒村的爆竹跟轿车,陈晨和卓不凡拜堂的场景,一一在心头浮现,陈星的刻薄嘴脸,陈和尚的视财如命,三叔公的苦苦相劝,梅文怀的义字当头,画面定格在医院里,陈晨最后的欲言又止……

    “不要,不要,你不要丢下我……”

    齐磊闭起眼,眼泪划过脸颊,比秋雨要凉。

    或许很久,或许一瞬间,他不再发抖,一动不动的像个尸体。

    有脚步声响起,一声轻咦,“喂,你要不要吃饭?”

    说话的是个女人,一个很好看的女人,头发全部盘起,眼睛很亮,皮肤泛着健康的桃红光泽,大大的双眼皮,眨动时好像星星在闪烁,不高也不矮,穿着件黄色连衣长裙,眼角有一颗泪痣,更添几抹风情。

    她见齐磊不吭声,想了想,从凉亭走出来,走到齐磊面前,抬手晃了晃,“喂,说话啊!”

    齐磊不为所动,死水一潭的眼眸望着虚空,眼前所见很模糊,好像看到了陈晨在冲他招手。

    女人笑了声,俯下身子把手上的外卖放到齐磊身边,带起一阵香风,摆了摆手,“要饭的,诺。”

    “我不是要饭的!”齐磊叫了声。

    这一句话可把女人吓坏了,也吓醒了。

    “我在干嘛?这可是个流浪汉,太危险了!”

    女人慢慢退后,退出一段距离后,拔腿就跑。

    齐磊撕掉外卖袋子,扯开饭盒盖子,用手抓起饭菜来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吃完后,才注意到小票,拿起来看了眼,客户栏那里写着“周蔚”两个字。

    他眸光微微一闪,把小票吃掉,再度闭起了眼睛。

    他在渴望,一场无人知晓的死亡。

第15章 陪你去流浪

    李长寿又一次把工作扔了,承受着白眼和厌烦,拿着齐磊的证件照四处走动,拜托各行各业认识的人留意,一无所获。

    时间如水流淌,转眼中秋到了,团圆的时候到了。

    带着无限的遗憾和思念,李长寿跟随父母回到了打酒村,一路上,村民们和他打着招呼,看上去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可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搬离农村,到城镇定居的人们,回到村上时,得到最多的是艳羡的目光,不管他们在外头是否真赚到了钱,或许日子过的还没有农民老表轻松,但在老表眼里,能走出农村,挤进城市里,本身就是件了不起的事。

    有本事的人,在没本事人眼里,下意识就觉得是“别人”了,不可能有多亲近,这是刻进血脉里的疏离感,不会因为社会的改变而改变,毕竟人们想证明一件事物对错的时候,总能找到论证点。

    瞧,那个娃娃是我们打酒村的,可惜在城里长大,我看他,连大蒜叶和葱花都分不清呢。

    纵然李长寿是在打酒村长大,也感受到了这种疏离感,直到他碰见老孙头。

    “哟,小乌龟,回来了啊,回来了好。”老孙头咧嘴笑了起来,使劲拍了拍李长寿的肩膀。

    李长寿神情恍惚,想起两年前他跟着齐磊和梅文怀一起撺掇王家的六岁小子把家里下蛋老母鸡偷出来烤着吃,被王婶追的满村乱跑,是躲在老孙头家里,等到晚上,满屋子找酒,找能变成菜的东西,可着老孙头这一只羊薅。

    那天过后,他就搬去了青冲县,也不知下一次三人相聚,是什么时候。

    李长寿叹了声,笑容里带上几分客气,“三叔公,新年好,身体健康啊。”

    “没意思。”老孙头哼了声,“齐磊是不是在你家躲着呢,让他赶紧滚回来,你们三个臭小子,吃我的喝我的,我老了,全跑了。”

    三叔公辈份大,连带着梅文怀都高出李长寿一辈,不敢得罪啊,只能陪着笑说道:“他要是在我那就好了,我找了他很久,一直都没有消息,他出去外地打工了也说不定。”

    老孙头唉声叹气,转身离开,“有空去看看梅雅吧。”

    李长寿走进小卖铺,买了瓶四特酒回家,一夜无话,第二天,他早早的出了门,要去镇上木材厂找梅雅,经过齐磊家时,敲门。

    开门的居然是梅雅,这可真凑巧了,李长寿走进屋,还没说话。

    梅雅冲着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悄悄说道:“别谈齐磊。”

    李长寿点点头,进到里屋,胸口堵的慌,那正在捞面条的妇女,身形佝偻,头发白了几根,真的是金芬芬吗?

    “长寿来了,快坐快坐,我再去下点面条。”金芬芬嘿嘿一笑。

    三个人围着小方桌坐下,安静的只能听到吸溜面条的声音。

    吃完面条后,金芬芬招呼着收拾碗筷,又翻出些衣服,一股脑丢在门口水龙头那里,开始做清洁工作。

    梅雅叹了声,“自从齐磊失踪后,她整天坐在门口,希望着能有一天,齐磊会突然出现,跟她说‘你怎么坐在门口?’。一天天的,下地干活,打扫房屋,总之就是不让自己闲下来,也不肯让我帮忙,我真怕她出点什么事,一直呆在这里,不敢走。”

    “齐磊还没消息吗?”

    李长寿问了声,语气很是不善,又有些自责,心中发狠,一定要把齐磊给找回来!

    梅雅说:“我托同学走后门查城市监控呢,只要他没躲进大山里,迟早能够找到他。”

    一个人想要不被人找到,可以有无数种办法,说难听点,要是齐磊死了呢?

    李长寿心里不是滋味,再坐了一会儿,便回到家收拾行李,他要回青冲县,走遍青冲县每一寸土地,也要把齐磊找到,如果齐磊没在青冲县,他就去月城、去洪城,他要问问齐磊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丫头,你想我家齐磊吗?”金芬芬问。

    梅雅愣了愣,苦笑道:“想啊,怎么不想,可他心眼小,只放的下一个雀妞,没给我留位置。”

    金芬芬哈哈笑了两声,说道:“等那浑蛋回家,我让他给你赔礼道歉,给你当小弟使唤,真不是个东西,竟然让你这么个大美人皱眉头。”

    下午,金芬芬睡后。

    梅雅接到小刘通知,连忙赶往村委会。

    小刘也不多说,带着梅雅走进办公室,指着大头电脑说道:“梅雅,你看这像不像是齐磊?”

    大头电脑里的画面很不清晰,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大概。

    梅雅仔仔细细盯了半天,也不敢确定,问道:“这是哪里?”

    “元齐路,在月城北边,靠近工业园那里。”小刘答。

    齐家镇到月城的班车,从前有过,后来客流量实在太惨,就取消了。

    梅雅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还能有公交不去的地方?

    直到知道公交车站是可以承包出去的后,才解开了心结,解不开的是成年后的惆怅,男孩子成年后,或好或坏,大概都能为自己活着吧?

    女孩子成年后,就要面对结婚的问题,成年之前的努力,就为了给别人家当媳妇么?

    梅雅不敢苟同。

    结婚的理由有千万条,不结婚的理由只有一条,那个人我不喜欢。

    梅雅喜欢的是齐磊,可惜的是齐磊只把她当妹妹,她眼里的暧昧,在齐磊眼里,是兄妹间习以为常的打闹,这是梅雅痛苦的根源。

    她对齐磊说过无数种不同语气的“我喜欢你”,齐磊不肯相信过哪怕一次。

    元齐路,梅雅漫步街头,时而皱起眉头,时而掩着鼻子,每一个经过身边的人,她都要看上几眼,白天就这么打发,晚上借住在同学家里。

    在一个风高日丽的下午,她终于找到了那个人,没有七彩祥云,没有金甲圣衣,他和野狗作伴,比烟花寂寞。

    梅雅走过去,只说了一句话,“你要当流浪汉是吧,我陪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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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证之赘介绍:
突如其来的婚礼,打破了齐磊宁静的生活,好友入狱,爱人身死……他踏上复仇之路。
一饭之恩永世难忘。
周蔚不计回报的付出,深深感动齐磊,他决心大仇得报之后,回归平淡生活,再不问是非。
却在愿望达成之时,发现这一切原来是个骗局!无证之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证之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证之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