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初见
容慎第一次见到安桐,是在香江市的CBD街区。
晚秋的天,刮着凛冽的寒风,没几分钟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路口,奔驰MPV商务车停在左转道,轿厢内姿态慵懒温润儒雅的男人,听到雨声随意瞥向街头,就见到了令人难忘的一幕。
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人行色匆匆,归家的脚步又急又快。
华灯初上,细雨蒙蒙之中,一道单薄纤瘦的身影站在人车分界标志线附近,不知在想什么。
突兀又引人侧目。
有人在喊她,也有人窃窃私语,但对方似乎听不见般不为所动。
直到交通协管员上前将她扯到辅路,那姑娘才眨了眨空洞的双眼,低头说了句什么。
戏剧性的一幕,短暂地吸引了容慎的视线,但并未引起他的过度关注。
想来,也许只是个偶遇不顺的小姑娘,孤身站在街头发泄情绪的手段而已。
二十七岁的容慎,历经时间的沉淀,除了稳重而内敛的风骨,他早就失去了悲天悯人的心肠。
……
夜里八点半,安桐浑身湿漉漉地回到了云海路的老民房。
这栋房子有些破旧,外壁的墙皮因为年久失修脱落了好几片,就连二十平米见方的小院子也遍布着杂草。
安桐打开老式双木门的挂锁,穿过院中小径就进了屋。
刚脱下冰凉的外衣,手机传来了震动声。
是一条来自心理健康中心的短信,提醒她明天准时就诊。
安桐放下手机,无意识地开始发呆。
傍晚的下班途中,她知道自己的症状又发作了。
那种意识离体的混沌感觉根本不受控制,眼睛无法聚焦,无法行动自如,全身麻木而沉重,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安桐有些脱力地靠着沙发,视线望着对面的祭台和墙上的黑白照片,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错觉。
……
第二天,早八点。
香江市私人心理健康中心就诊,这里是私人开设的医院,就诊记录不会与公立医院联网,隐私性极佳。
安桐按照前台接待员的提示,绕过走廊来到了左侧的接待室。
她轻轻敲门,听到里面的回应,便推门而入。
不同于上次就诊时的暖色调接待室,这间房里的色调偏冷,入目皆是灰白。
安桐略略扫过四周,视线停在了窗边的位置。
一道挺拔伟岸的身影站在秋日阳光中,白衬衫和黑西裤经典搭配,既稳重又不失格调,同样也是心理治疗师常见的打扮。
男人拿着手机,似乎正在通话,落满阳光的白衬衫柔和了他侧面的轮廓和棱角,气场看起来沉稳而内敛。
安桐没有出声打搅,拿着就诊单站在宽大的桌边耐心等候。
这时,男人收起电话逆光转身,看到安桐,眼底有刹那的惊讶闪过,“有事?”
男人的音色偏低,含着沙哑的磁性,修长的体魄逐步而来,平白给这‘接待室’增添了一抹压迫感。
安桐抬手递出就诊单,刻意忽视男人身上看似内敛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的气魄,“你好,我来取心理测评报告。”
话音方落,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下属程风探头进来,面色紧张地说道:“九爷,抱歉,前台说她走错……”
容慎轻瞥了眼程风,手腕微抬,“无碍,你先出去。”
程风一脸懵逼地望着男人,静了几秒,随后动作机械地转身关上了门。
发生了什么?九爷在干什么?
门外的前台接待员还在程风耳边哭丧着脸嘀咕,“程哥,里面到底什么情况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明明让她去左边的接待室,没让她去九爷的休息室啊。”
程风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暗忖,他也想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
容慎不曾料到,他会这么快就再次见到安桐。
昨日街头傍晚的那一幕还未从记忆中散去,他很轻易就认出了她。
此时,安桐头戴渔夫帽坐在容慎的对面,干净清冷的气质很难和街头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眼神虽清澈,却空洞没有朝气,精致漂亮的脸颊也因为少了神韵而显得木讷呆板。
容慎饶有兴致地打开了桌上的电脑,登录健康中心的系统,很快就调取出安桐的就诊记录和心理测评报告。
姓名:安桐。
年龄:二十一。
轻微厌世情绪,回避型人格,偶尔出现严重的情感剥离现象,缺乏同情心和共情能力。
心理测评结果:亟需心理疏导和干预治疗。
测评师:韩戚。
看到最后,容慎将电脑屏幕转向安桐,“愿意接受疏导治疗?”
安桐扫了眼电脑上的文字报告,又望向面前的男人,似乎斟酌着如何开口。
容慎慢条斯理地靠向椅背,与生俱来的优雅姿态,一举一动都写尽了成熟男人特有的从容淡泊。
迟迟没有等到安桐的回答,他浓眉微扬,嗓音低了几度,“愿意还是不愿意?”
安桐不答反问,“疏导治疗怎么收费?”
“三千一次。”
“治疗周期?”
“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
安桐低下头,隐隐盘算着什么。
容慎没有催促她,随手拿起桌角的紫檀手把件放在掌中惬意地把玩。
看得出来,眼前的小姑娘似乎囊中羞涩。
倒是令人好奇,明明方当韶龄,她是因何患上了厌世情绪以及情感剥离症的?
……
半小时后,安桐提前离开了健康中心。
她表示要回去考虑考虑,并记下了容慎的电话号码。
安桐走后不久,给她做了心理测评的治疗师韩戚闻讯就来到了休息室。
“九爷?您是要亲自接诊……安桐?”
容慎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端着稳重闲适的姿态,雅人深致。
韩戚摸不清他的意图,不由得向前一步,神色有些严肃,“九爷,我不反对您接诊,但是健康中心创立以来,您从没接触过病患,这类心里疾病的患者时常伴有不确定因素,您贸然接诊,若是……”
男人目光泛起不悦,薄唇边却一反常态地酿出浅淡的笑弧,“贸、然?”
第2章:面热心冷
“不不,九爷,我的意思是……”大概是过于心急,韩戚有些语无伦次。
面对容慎内敛却仍旧迫人的气场,韩戚本能的产生了怯意。
容九爷啊,从来都不是个真正的温良君子。
一个样貌夺目雅致,眼神却冷到极致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温润如玉。
典型的面热心冷,甚至……心狠手辣。
容慎幽深的视线落在韩戚身上,离开休息室前,他留下了一句话,“你来制定她的疏导治疗周期,顺便通知她,治疗费用可以适当打折。”
韩戚自知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好弯腰应声,“好的,九爷。”
……
不到十点,安桐来到了南岗路的日刊杂志社。
她是这里的兼职校对编辑,工资按照出勤天数月结,日薪五十元。
编辑部位于三层,安桐的办公位在茶水间旁边,相对安静,同样也是最容易被人忽视的角落。
“安桐,有三篇新闻稿和两本杂志需要跟进,我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下午六点前就要提交审核,你弄好尽快给我,弄不完可不能走啊。”
此时,伸着脖子吆喝的女子是副编,名叫刘然,部门里与安桐工作对接最多的就是她。
或者说,很多她不想做的工作,都会借着校稿的名义丢给兼职的安桐。
性格使然,安桐很少会推拒,轻轻点头说了声好。
对此,刘然很满意,挑着眉峰向身旁的同事炫耀。
“你这就有点欺负人了,那么多稿子换做老编辑都要校对三天,她一个兼职的小孩,下午六点前怎么可能会审完?”
“兼职就是干这个的。”刘然脸色一僵,皮笑肉不笑地反驳,“再说了,那些稿子我都审过一遍了,谁让她前两天没来干活,完不成任务的话,那就等着主任扣她工资吧。”
最后一句话,刘然故意拔高了调门。
就算距离较远,安桐也听得真切。
隔着工位的档板,她面无表情地瞥了眼刘然,漠然的眸子噙着平静,即便沉默,也令对方有种不敢对视的心慌。
临近晌午,安桐关上电脑并戴上帽子离开了编辑部。
电梯间,有个貌不惊人的姑娘不停地踮着脚张望,瞧见她,赶忙咧着嘴挥手笑,“桐桐!”
安桐素来消沉黯淡的眉眼,终于掀起了一丝能轻易察觉到的波澜。
她是苏茜,安桐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我就知道你今天肯定会来杂志社,喏,给你带的午饭,有你爱吃的蒸肉。”
苏茜边说边把手里的铁饭盒递给安桐,笑眯眯的眼睛像是一弯月牙。
“谢谢。”安桐接过饭盒,眸子里染了些许烟火气。
“你老跟我还客气什么。”苏茜甩了下马尾辫,小声咕哝,“怪见外的。”
安桐没接话,单手拿着饭盒率先走进了电梯。
苏茜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试探,“桐桐,你真的不打算再回学校读书了吗?”
虽然她俩现如今都在杂志社工作,但性质完全不一样。
苏茜是大四的实习生,而安桐却是大学肄业的兼职员工。
至于她肄业的原因,苏茜并不清楚,只知道大二那年,安桐突然与所有人断了联系,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过。
直到半年前,两人才在杂志社重遇。
但那时的安桐已经变了,她变得冷淡,变得孤僻,像是明媚春光下迅速枯萎的花朵,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和颜色。
原因,不明。
电梯轿厢内,安桐直视着电梯门,淡声回应,“不打算。”
苏茜悻然地摸了下鼻尖,自找台阶,“哦,那叔叔阿姨也挺开明的。我要是敢大学肄业,我妈一脚能把我旋飞了。”
有那么一瞬间,安桐的瞳孔骤然放大,眼神也呈现出空洞失焦的状态。
也许几秒,也许几分钟,当安桐的意识重新回笼时,映入眼帘的是苏茜那张放大的圆脸,以及她神色中藏不住的惊慌。
“桐、桐桐,你还好吗?”
安桐拧着眉心,闭眼缓了缓,“还好,没事。”
“你确定吗?”苏茜看着打翻在地的饭盒,又望向安桐惨白的脸颊,“刚才你……”
苏茜没有说完,安桐已经发现了异常。
她方才短暂的失控症状,导致饭盒脱手,饭菜洒了满地,电梯也早就停在了负一楼的食堂。
在公共场合出丑,周遭的指点和窃窃私语是避免不了的。
安桐像个局外人般站了几秒,直到她能行动自如,才默默蹲下身,徒手拾起轿厢里打翻的饭菜。
一场小插曲,变成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安桐最后没有去食堂,只是抱着苏茜给她的铁饭盒,先行离开了杂志社。
就是这一天,粗心大意的苏茜隐隐有些不安,她觉得……安桐似乎不太对劲。
……
一整个下午,安桐都没有再出现。
临近傍晚六点,编辑部的刘然有些心焦地到处打听安桐的电话号码,“你们谁都没有她的电话吗?微信也没有?”
有人一副看好戏的口吻搭腔,“平时就属你俩的对接最多,连你都没有,更别提我们了。”
刘然气结地拍了下桌子,来不及发火,她的电脑就传来了邮件提醒。
低头一看,发件人竟然是安桐,附件是已经校对完成的三篇新闻稿和两份杂志。
刘然的火气瞬间熄灭,也打消了去找主任告状的念头。
可随后,她点开邮件的同时,无意瞥到了邮箱左上角的一句提醒:定时发布邮件。
也就是说,这几份新闻稿和杂志,在安桐中午离开杂志社之前就已经校对完了。
满打满算两个小时就完成了别人三天的工作量。
这样的工作效率,何苦只屈居在杂志社做一个小兼职?
另一边,日暮黄昏之际,安桐孤身坐在落英缤纷的梧桐树下,毫不迟疑地拨通了容慎的电话号码。
她说:“我愿意接受疏导治疗。”
下一句,“能打折吗?”
第3章:直播
安桐打来电话的时候,容慎正在会所与商圈友人温酒闲聊。
男人双腿交叠,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酒盅送到唇边浅酌。
明明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西裤,满身淡泊,偏像是个无声掌控的上位者,存在感强大到无法忽视。
随着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周围闲谈的人下意识屏息收声。
容慎瞥了眼来电显示,拾起手机便站了起来,“失陪一下。”
“没问题,您忙您忙。”
众人目送男人离开,私人休闲室里的气氛也随之缓和了不少。
“各位,容家老夫人要给九爷安排相亲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早听说了,容家这一辈子嗣众多,内斗严重,容老夫人又偏疼九爷,依我看,明面上是安排相亲,实际就是想给九爷选个门当户对的家族联姻,不仅能解决终身大事,还能增加他争权夺利的优势,一举两得。”
“说是这么说,但你们觉得……容九会轻易听从家族的安排?”
如果他能任人摆布,也就不配称之为最是心狠容九爷了。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各怀鬼胎。
……
会所庭院外的松柏树下,容慎单手插兜,耐心地听着电话,下属程风则在不远处候着。
安桐问能不能打折。
男人瞧着不远处的罗马建筑群,眼里藏着玩味,“可以。”
听筒那端安静了几秒,安桐毫无起伏的音调传来,“谢谢,麻烦尽快安排治疗,再见。”
容慎听着被挂断的提示音,狭长幽暗的眸底掠过一丝深意。
虽然患病,但行为作风倒是很干脆利落。
男人笔挺的身躯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尔后便让程风通知韩戚,下周开始安排治疗。
……
夜幕初垂,城里又下起了小雨。
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满城梧桐树的枯叶随着秋风细雨飘然而落。
但是,就在这个萧索的深夜里,一个专供码农程序员交流互动的直播App却掀起了追星般的热潮。
因为被许多码农小白奉为人间妄想的‘码神’又上线了。
这款App开发不足一年,却在程序员圈子里广为流传。
很快,钟表的指针来到九点,‘码神’开了直播。
随着屏幕亮起了电脑的开机动画,码农们沸腾了。
[123头目人:家人们,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高端代码走来了]
[你杠就是你对]送出键盘x10。
[玛莎拉土]送出玛莎拉蒂x3
[你的眼角有粑粑:家人们,三分钟人数破三万人了,码神属实牛逼]
[我腿长:七万了]
[写代码不如吃包子]送出金城堡x10
……
直播间热火朝天的评论留言,像极了码农们的狂欢。
然而,任凭大家如何疯狂刷留言刷礼物,神秘的‘码神’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常规操作。
之所以神秘,之所以被人津津乐道,大概是因为‘他’在直播过程里,从不露脸,从不说话,每次直播,只能听到机械键盘清脆的敲击声以及屏幕上垒出的一层层高级代码。
也确实是技术过硬,所以吸引了无数码农小白的追捧和效仿。
此时此刻,云海路的老平房,窗内亮着微弱的黄光,安桐坐在电脑前,边写代码边看留言,就算一心二用,也能两者兼顾。
暖黄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驱散了白日里的那份消沉,多了些灵动的神采。
然而,不到半小时,公屏就出现了几条非常不友善的留言。
[呵呵你呵呵:什么码神,就是个故弄玄虚的傻*,一群人瞎jb捧臭脚]
[呵呵你呵呵:只能看,不能用,叫个毛的高级代码]
[呵呵你呵呵:害得我上传之后,系统差点崩了,垃圾]
[玛莎拉土:呵呵尼玛呢,要不咱俩线下碰一碰?]
[不老男孩:保护我方码神。]
[123头目人:全军出击——]
[呵呵你呵呵:一群大冤种,卸载,拜拜了]
安桐眉心微蹙,敲击代码的速度也降了下来。
外人的评价和诋毁并不会对她造成影响,她真正在意的是,深深刻在脑海中的代码被人说的一无是处。
很快,直播间有人出现打圆场,并且理性地提出了疑问。
[5G冲浪张老三:码神,请问你写的代码具体应用的场景是什么?如果没有实际应用,不会是骗打赏的吧。(狗头保命)]
从来没有在直播间回复过留言的安桐,头回产生了想要下场解释的念头。
但有位粉丝比她更快。
[玛莎拉土:楼上的,谁缺你那几分钱的破打赏?盲猜这是全息投影或者AR增强现实的开发代码,蹲一个码神回复。]
[……]
留言越来越多,说什么的都有。
终于,安桐目光微灼地看着[玛莎拉土]的ID名,破天荒地回复了一段文字:@玛莎拉土,前面七段的代码,能看出问题么?
直播间短暂地卡顿了一下,码农们彻底掀起了刷屏狂欢。
[玛莎拉土:啊啊啊,竟然回复我了。天选之子·玛莎·被码神选中的人·拉土。]
[玛莎拉土:看不出问题,如果有问题,一定是代码的错,与码神无关。(掐人中)]
安桐眼里浮现出的微光,在看到这句留言后,渐渐熄了。
接下来的时间,她再没有回复过任何的留言,直到深夜十一点半,完成了两个小时的直播便下线了。
后台的数据显示,本次直播打赏入账:78万。
挂在小绿车里的机械键盘,本时段销售提成:1.7万。
确如传言,这位被誉为‘码神’的神秘客,凭一己之力养活了这款新开发的程序员直播App。
……
另一边,云巅路177号别墅区,始建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复古西洋建筑群与一栋栋旧时的老洋房呈现出别样的历史传承价值。
老洋房的庭院深处藏着一脉天然温泉,雾气缭绕的温泉池边,偶尔传出几声浅浅的交谈。
此时,容慎光着上半身坐在池中,肌理分明的双臂搭着背后的池壁,微微向后仰头,地灯昏黄的光线映在他的脸上,硬朗英俊的轮廓线条仿佛镀了层光。
温泉池的岸边,苏屹亭身着名贵的西装,斜倚着石台打趣,“你们家老太太这一招真高明,搞个相亲的噱头来帮你分清敌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作为苏家的长孙,苏屹亭和容慎自小就相识,大家都是豪门贵院里走出来的子弟,有些内宅争斗早就了然于心。
容慎阖眸舒展眉心,嗓音惬意又慵懒地回应:“老太太这是一箭双雕,相亲未必是噱头。”
“我……”苏屹亭的脏话还没骂出口,程风就脚步匆忙地从前院跑了过来,“九爷,那位……今晚又直播了。”
第4章:生死有命
闻声,容慎慵懒地掀开眼皮,眸底深如幽潭,“联系上了?”
“还没有。”程风悻悻地摇头,随后又想到了什么,口吻稍显雀跃地补充,“但可以确定,那些代码就是我们想要的。”
容慎微微勾唇,望着远处的绿植,低沉出声,“尽快搞定。”
“是,九爷。”
程风走后,苏屹亭仍旧懒散地倚着石台,相比他们讨论的直播代码事件,他更关心容九对相亲的态度。
“老九,如果老太太铁了心要给你安排相亲,你打算怎么办?”
容慎顺手捞过池边的真丝睡袍披在肩上,起身时瞥向苏屹亭,“再说,你先回吧。”
苏屹亭自讨没趣,笑骂一声就转身离开了云巅别墅。
反正早晚都会有结果,他倒是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看容老九相亲的名场面了。
……
过了个周末,安桐接到了心理健康中心的启动治疗通知。
周二,阳光晴好。
健康中心顶楼的阳光房里,轻音乐环绕四周,安桐和容慎落座在琉璃桌两旁。
男人打量着对面少言寡语的女孩,她今天的状态比前两天要好一些。
虽然还是披着长发戴着渔夫帽,至少她的眼神有了些温度。
容慎将白衬衫的衣袖翻卷至小臂上方,抬眸睨着安桐,开门见山,“什么时候产生的厌世情绪?”
男人边说边拿起紫砂壶倒了两杯茶,儒雅端方的举止看起来赏心悦目,很容易令人卸下心防。
安桐接过茶杯,“三年前。”
男人垂眸呷了口茶,继续询问:“原因?”
安桐低头,帽檐落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她的神态,“生离,死别。”
不知是不是有难言之隐,短短四个字,她却在中途特意顿了一下。
话落,轻音乐恰好停了,房间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容慎端详着她的眉眼,嗓音是一贯的从容,“方便的话,把帽子摘了。”
安桐犹豫了两秒,还是照做了。
如此,小姑娘终于露出了全貌,容慎也得以更全面地观察她的状态和表情。
男人在看她,安桐则平静地与他对视。
可能她自己并不知道,由于经常戴帽子,导致她头顶的发丝有一圈明显的压痕,再搭配几根起了静电竖起来的呆毛,越看越有点惨兮兮的味道。
惨是惨了点,但确实够特别。
做事特别干脆,气质特别消沉,样貌也特别出众。
这些特质加起来,安桐足以称之为独树一帜。
唯一的缺点,年纪太小,眼界略浅。
容慎摩挲着紫檀手把件,别有深意地审视着安桐,“拖了三年才来接受治疗?”
安桐很轻微的耸了下肩膀,“还得活着,不是么。”
如果没有那场生离和死别,如果没有情感剥离症的困扰,她可能也不会变成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求生欲望是本能,除了进行治疗,她别无选择。
“生离死别是人生常态。”容慎姿态随意地靠向了椅背,循循善诱:“若是你自己不肯放下,任何疏导都没用。”
这番话,不可避免地安桐产生了情绪波动。
安桐目不转睛地望着容慎,良久,问道:“那如果他们是因为我……”
男人缓缓勾起薄唇,声线透着能安抚人心的稳重踏实,“自我谴责除了增加负罪感,其实毫无益处。不管生离死别的是谁,安小姐,我们都要相信……生死有命。”
这个逻辑,堪称完美。
但细细琢磨,又似乎有违道德,且不近人情。
安桐心理背负了三年多的负罪感,被他说的一文不值。
可笑的是,她竟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面前这个不知年长她多少岁的成熟男人,明明不像传统意义上的治疗师,说出来的话却字字珠玑。
安桐扭头望向窗外,很久都没说话。
也许是被消极负面的情绪包裹太久而不堪负荷,以至于容慎的寥寥数语,就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重燃希望的种子。
“也许……”安桐抿了抿唇,半晌才出声,“你说得对。”
……
第一次的心理疏导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不到二十分钟,便草草结束。
安桐准备道别离开,刚走到门口,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自她背后响起,“下次治疗把头发扎起来。”
“不扎会影响治疗效果么?”
容慎优雅地调整了坐姿,浓眉轻扬,“会。”
先前的谈话已经初步建立了信任,安桐没有纠结,点头说知道了。
男人没再开口,目送着安桐离开的背影,深邃狭长的双眸陡地掠过一道精芒。
出身普通没有背景,不牵扯任何豪门利益,作风干脆果断且患有情感类疾病的小姑娘,除了年龄,方方面面都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容慎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角,随即拨了通电话,“老太太挑选的名单给我一份。”
第5章:容九
楼下大堂,安桐在韩戚的带领下去财务窗口付了治疗款,并签订了为期三个月每周一次的疏导治疗协议。
办完这些琐事,安桐看着协议上的名字,“他叫容九?”
容九这名字,多少有点配不上男人骨子里透出来的涵养和气度。
韩戚连连点头,“啊,对,容医生是最权威的治疗师,不仅擅长心理治疗,在音乐治疗师领域也有非常高的建树,是咱们中心的活招牌。”
这番吹捧太刻意了,像极了自卖自夸的推销员。
如果真是活招牌,优秀治疗师的展墙上怎么都没有他的照片?!
安桐将协议卷成纸筒,随手塞进了卫衣兜里,瞥了眼照片墙,很快就出了门。
这边安桐前脚刚走,容慎紧随其后就来到了大堂。
“九爷。”韩戚拿着文件袋走上前,“这是安小姐的治疗协议,按您的吩咐,治疗费用已经打了五折。”
男人低眸接过协议,看到安桐娟秀工整的签名,薄唇弧度轻轻上扬,“她有没有说什么?”
韩戚认真回想了一番,如实道:“别的没说,就问了您的名字。”
……
晌午将至,安桐回到云海路的民房,进了门喝了杯水,顺手将冰箱里的食材放进了自动炒饭机里。
手机蹦进来一条短信,是快递站发来的快递取件码。
安桐看了眼炒饭机上的倒计时,戴上帽子就要出门。
——下次治疗把头发扎起来。
陡地,安桐想到了容慎说的那句话。
她鬼使神差的把帽子扔下,在房间里找了半天才在书桌角落里找到了一根头绳,三两下就将及腰的长发扎了个松垮的马尾辫。
新开的快递站紧邻隔街的巷口小商店,安桐报了取件码,站点老板便捧出一个不大的黄色纸箱,是海外发来的国际快递。
“需要填写身份证才能取件,然后在这里签字。”
很快,安桐签收完便抱着快递走了。
而隔壁的小商店的门口,几个闲聊的老大娘见她走过,立马打开了话匣子。
“这小姑娘真是命苦,二十来岁,家人全没了。”
站点老板听到讨论声,也探出头来,“周娘,真的假的?”
“可不嘛。”周娘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好好的一家四口,现在就剩她自己了,听说爹妈还有亲弟弟都没了,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挺过来的。”
身后的讨论声不大不小,安桐听到了,表情愈发木然。
这时,兜里的手机嗡嗡作响,屏幕显示的长串数字,不是国内的电话。
安桐嘴角不经意地勾起,虽然很淡,仍能看得出笑意。
电话接通,那端的背景很安静,甚至能听到来电人浅浅的呼吸声。
刚开始谁都没说话,仿佛隔着听筒无声对峙似的。
直到对方扛不住才率先打破了僵局,“行了行了,比耐力,姐姐是真不如你,甘拜下风。”
安桐沿着巷子缓慢地向前踱步,“快递收到了。”
“就没了?”
安桐说:“谢谢。”
“谁要你感谢。”那端的姑娘似乎脾气有些火爆,哼了声,“最近还好吗?姐姐我下个月就回国了,记得来接我。”
几句闲聊,安桐已经回了平房,她将手机夹在肩膀上,低头拆快递,“几号?周几?”
“三号晚上到。”
安桐拆快递的手指停在了纸箱上,短暂的沉寂后,她淡淡地回:“知道了。”
“那几本书都是我在海外古董店里淘的,年头有点久,你先凑合用,等我找到更好的再给你带回去。”
“嗯,不用着急回来,我很好。”
好个屁!
这话,女子没直接说出口,但还是在心里腹诽了很多遍。
下个月四号,是安桐母亲和弟弟的三周年忌日。
……
两天后的深夜,银河将夜幕划开,一半星辰一半月明。
SOHO商都酒店,两道挺拔的身影并肩走下台阶。
“这群老油子,各个都惦记着把女儿塞给你,吃相真难看。”苏屹亭右手勾着西服搭在肩头,斜睨着身旁行走的男人,“时间还早,再去喝两杯?”
容慎面色如常,步伐稳健地向前迈步,“不了,有事。”
“有什么天大的事需要晚上办?容老九,你都多久没出来聚会了,二十七愣是活得像个五十七的老年人,就差吃斋念佛了。”
男人神色淡薄地瞥他,并未理会,径直坐进了奔驰商务车。
车子行驶到半路,恰好经过香江公立大学,程风无意中扫了一眼,赶忙提醒,“九爷,好像是安小姐。”
闭目养神的容慎缓缓掀开眼帘,随着车速放缓,就看到了站在校门口的安桐,手里抱着几本厚重的书籍,低头站在原地讲电话。
容慎抬起手腕,已经夜里十一点半了。
“九爷,要不要……载她一程?”程风虽不了解安桐,但想必能让九爷亲自治疗的姑娘,肯定地位不一般。
好好对待准没错。
转眼,车子停在了导流线旁边。
安桐正巧挂了电话,也看到了徐徐打开的自动门。
车厢内座,身穿白衬衫黑西裤的男人双腿交叠,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她。许是光线很暖,冲淡了他身上浓郁的气场,愈发稳重儒雅,矜贵不凡。
安桐隔着车门与容慎点头示意,并唤了句容医生。
男人狭长的黑眸落在她的马尾辫上,薄唇浅勾,有些玩味,又似乎很满意,“准备回家?”
“嗯,在等车。”
“上来吧,送你回去。”
安桐向左侧看了看,迟迟未见末班车,索性就钻进了车厢,“谢谢。”
出于礼貌,安桐坐在靠门边的位置,很自然按下了门框边的关门按钮。
稀松平常的举动,却让程风试图按下操控键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这位一穷二白的安小姐,八成以前也坐过同学家的MPV商务车,瞧那戳按钮的动作,还挺熟练。
门关,车厢内的顶灯暗了下来,淡淡的檀香味漂浮在四周,恰到好处的舒适。
容慎抚摸着紫檀手把件,嗓音磁性地问道:“来公大上夜校?”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周的治疗起了效果,安桐望着男人半明半暗的轮廓,下意识就有问必答,“不是夜校,是蹭课。”
男人的眼底浮现笑意,真是既诚实又坦荡的回答。
第6章:风骨如韵
剩下的一段路,车厢内异常安静,安桐和容慎不再有任何交流。
临近CBD路口红灯,男人稳重的声线打破了宁静,“上次治疗到现在,有没有出现情感剥离症状?”
安桐原本在静静地出神,听到询问,回应道:“没有,这几天很好。”
容慎稍稍侧目,视线流连在女孩的脸上。
暖黄的路灯从身旁的玻璃窗落进来,她坐在斑驳的光影里,束起长发的脸颊露出了几分英气和冷淡,倒是有种清冷佳人遗世独立的味道。
男人喉结轻轻滚动,眼神随意掠过她腿上的书籍,摆在最上面的一本是《算法帝国》。
编程类的外文书。
不到五分钟,车子停在了云海路的巷口。
深巷幽暗而狭窄,程风不禁回头提醒,“安小姐,车进不去,您家远不远,要不……我送您一段。”
安桐说不用,侧身按下按钮,又看向容慎,语气平淡地道别,“谢谢,我先走了。”
男人没有作答,目光深沉地观察着安桐的举止,无端产生了一种想从她脸上看到更多情绪的念头。
或哭,或笑,或恼,或闹,什么样都好。
不消片刻,容慎掸了掸西裤上的折痕,随之躬身下了车。
男人朝着昏黑的深巷昂了昂下巴,“家住哪里?”
女孩站着没动,嘴角扯出很淡的弧度,“不用送了,很近。”
“走吧,路黑。”
容慎的嗓音依旧稳重随和,不是刻意为之的体贴,更形似成熟男人特有的风度。
安桐虽然有情感障碍,但认知很正常。
男人越是轻描淡写,其态度越是不可动摇。
想到这里,安桐无声喟叹,转身时客套了一句,“那麻烦你了。”
容慎的鼻腔发出淡淡的回音,两人肩膀隔着半尺的距离,并排走进了深巷。
背后,程风坐在车里煞有介事地暗忖,这位安小姐竟然能让九爷屈尊降贵送她回家,果然与众不同。
巷内昏黑,幽深寂静。
安桐怀里抱着书,听着男人稳健的脚步声,试图找一些话题来打发时间。
从巷口到平房还有几分钟的路程,若不聊些什么,气氛难免尴尬诡异。
可能是有所察觉,容慎抬起臂弯拢了拢袖扣,并随口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安桐呼吸一窒,有些抵触,又隐隐斟酌着该如何回避这个话题。
这时,男人的眼神沉了几分,用一种近乎能洞悉一切的口吻说道:“逃避只会让你的病情加重,面对现实比逃避更有效。”
安桐脸上多了些异于平常的表情,嗓音有些飘忽:“没了,只有我自己。”
容慎偏头睨着安桐,唇边的笑透着平易近人的儒雅,“面对现实虽然很痛苦,但也会令人更清醒。”
安桐不自觉地放慢脚步,仰望着身高近一九零的男人,心态轻松了不少,“这也是疏导治疗的一部分?”
“不是治疗。”容慎略略低眸,单手插兜的姿态,优雅而从容,“只是为了更深入的了解我的病人。”
男人循循善诱的语气和坦荡的胸怀,仿佛和蔼的长辈在开导晚辈。
安桐隐晦地打量着容慎,实在看不出他真实的年龄。
最后还是压下了心底的疑问,担心冲撞了这位尽职尽责的治疗师。
几分钟的路程,破旧的民房已经近在眼前。
安桐单手抱着书籍,朝着平房指了指,“我到了。”
容慎简单扫视了几眼,“夜里风大,进去吧。”
男人驻足在原地没有离开,似乎要目送她进门。
这让安桐对他的感官又深刻了几分。
当真是君子德比若玉,无骨不去其身。
安桐掏出钥匙,回眸望向夜幕中风骨如韵的男人,终是露出了恬静的笑容,“晚安。”
……
云巅别墅,容慎进门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半。
穿过门前的喷泉池,管家李叔就疾步走了出来,“九爷,老夫人来了。”
男人瞥了眼腕表,俊颜蓦地沉了,“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没人通知我?”
李叔讪讪地搓了搓手,小声念叨,“老夫人八点多就来了,不让我们给您报信,非说、非说要看看您每天早出晚归的都在干什么,这会儿还在客厅等着您呢。”
容慎捏了捏眉心,抬脚走进了别墅。
客厅,灯火通明。
水晶灯下,端坐着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太太。
老人家穿着深褐色的唐装,胸前挂着一串佛珠,垂着眼尾,明显泛着困倦。
而她的背后,还站着几名身形魁梧的保镖。
“老夫人,九爷回来了。”
保镖俯身提醒了一句,老人家舒展眉心,语调幽幽地问:“舍得回来了?”
“嗯,刚办完事。”男人走到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唇边挂着慵懒的笑,“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老太太的眼睛里藏着锐利和精明,洞若观火般盯着容慎,“我要是再不来,我看你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您这话言重了。”男人的臂弯搭着沙发,笑着敷衍,“最近确实忙,本打算过几天回老宅陪您下棋……”
“少给我说好听话。”老太太面有愠色地打断了他,但言辞中依旧充满了包容和无奈,“你自己算算日子,近三个月你回了大宅几趟?整天也不知道瞎忙什么,正巧今天路过,我就亲自来看看,这外面到底有谁勾着你,让你迟迟不回家。”
容慎叠起双腿,侧身从沙发旁边的矮柜抽屉中拿出一盒茶烟,“您老人家来看我是假,想给我安排相亲才是真吧。”
老太太倏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小九,不是奶奶催你,你也知道……”
“我同意。”
“嗯?”老太太挺了挺脊背,回头瞅着自己的保镖,“他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保镖木着一张脸,声音十分洪亮:“老夫人,您没听错,九爷说他同意。”
第7章:度假村
老太太再三确认了容慎的态度,终于心满意足地准备上楼休息。
楼梯口,老人家佯怒地叮咛,“小九,既然事情敲定了,那你尽快回一趟大宅,好歹是给你选妻,不能马虎。”
“您老放心。”男人低头点燃了茶烟,泰然自若地勾唇道:“周二之后我会回去。”
老太太走后,管家李叔悄然而至,“九爷,老夫人……没动怒吧?”
容慎轻声叹气,夹着烟走到扇形的落地窗边,“之前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么?”
李叔对着男人高大的背影点头,“安桐小姐的名字我已经加进去了。您看我什么时候把名单交给老夫人比较合适?”
“明天一早,你陪着阿奇送老太太回去,路上给她。”
“好的,九爷。”
……
时间一晃,来到周日。
安桐正在日刊杂志社进行着校稿工作。
碍于上次的事件,同样在加班的副编刘然第一时间就来到安桐的工位,不但要了她的电话号码,还加上了私人微信。
“这是编辑部的公事群,你不要设置免打扰,以防看不到群消息错过工作安排。还有,明天上午有几份重要的财经文稿要审核,你早点过来。”
刘然对安桐的态度不冷不热,言辞中甚至有点命令的味道。
周日加班的同事不多,只有四五个人。
他们伸长脖子偷觑着安桐和刘然,大多是看好戏的态度。
职场中,兼职是最没有话语权的工作岗位。
刘然断定安桐不会有什么反应,转身的刹那,却听到她一反常态的拒绝,“抱歉,明天不行,我有事。”
刘然面露惊诧地回头,“你说什么?”
“明天,有事。”
安桐淡淡地重复了一句,没有看刘然,打开文件就准校稿。
“不行。”刘然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很看不惯安桐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管有什么天大的事,你明天都得过来。不然耽误了进度谁负责?”
安桐的手指顿在键盘上,抬起黑沉沉的眸子,与刘然对视了两秒。
其他时间,她都可以让步,唯独明天,不行就是不行。
安桐与同事之间的关系素来冷淡疏远,鲜少会争辩什么。
她不再看刘然,重新拾起桌边的手机,打开刚加入的编辑部微信群,很快就发了条消息。
刘然也收到了提醒,点开一看,顿时面色难看了起来。
安桐:打扰各位,我是兼职安桐。明天有事,不能出勤,后天可以安排工作,谢谢。
“你有病吧,安桐。”刘然气得火冒三丈,拍着桌子大声怒斥,“你懂不懂规矩,跑到公事群里发什么消息,你赶紧给我撤回来。”
群里不仅有普通的员工,还有主任和总编。
安桐这番莫名其妙的言论,要是触了领导霉头算谁的。
这时,安桐静静地看着她,用没什么波澜的语气提醒道:“我是编辑部的兼职。”
言外之意,不是你的兼职。
她虽然患有情感障碍,但基本认知绝对正常。
以往不想和她们浪费唇舌,是因为没有涉及到原则问题。
但明天是和容医生见面治疗的日子,再重要的事情,也与她无关。
恰在此时,群里又传来了动静。
刘然点开微信,看到内容的一刹那,脸色略显古怪,也有些不知所措。
宁静致远:收到。
“宁静致远”撤回一条消息。
宁静致远:小安怎么现在才进群?有事就去忙,兼职不用请假。
原本就安静的办公区,此时呈现出更加诡异的沉静。
刘然和其他几个同事还没反应过来,群里又多了一条消息。
安桐:谢谢主任。
没错,那位回复“收到”又赶忙撤回消息的[宁静致远],就是编辑部的主任。
领导都发了话,刘然只能憋闷地回了自己的工位,神色也有些紧张。
印象里,几乎没怎么在群聊里说过话的主任竟然会主动回话,而且言辞也透着不同寻常的温和,真是奇怪。
……
次日,清早七点安桐就准备出门搭车去健康中心。
或许是容慎的治疗手段异于其他治疗师,安桐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有了一种挣扎向阳的欲望。
出门前,安桐套上黑色的卫衣,又特意把头发扎起来,让自己看上去不再那么阴郁沉闷。
然而,刚走出民房,手机就传来震动声。
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
安桐拿着手机送到耳边,淡声说了句您好。
“安小姐,早上好,我是程风。”
程风简单说明了意图,并让安桐在云海路的街角等他。
结束通话后,安桐眉头轻蹙,拿着手机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直接去街角等人。
程风说,要过来接她,因为今天的治疗地点并不在健康中心。
路口街角,黑色的商务车停在了安桐的身旁,程风隔着车窗唤她,“安小姐,上车吧。”
自动门打开,容慎并不在车里。
安桐低着头坐进去,声音清淡地问:“要去哪里?”
“城北度假村。”程风透过后视镜细细观察安桐的面部表情,怕她多想,又解释道:“九爷昨天在那边谈事,太晚了就没赶回来。他怕您在健康中心等太久,所以让我接您去那边放松……治疗。”
这番解释滴水不漏,也隐隐透漏出对安桐的重视。
对于这些小细节,安桐沉默着点了点头,俨然没有再交谈的欲望。
……
城北度假村,坐落在一片群山环绕的景区内。
晚秋时节的针叶林依旧郁郁葱葱,放眼望去生机勃勃。
西南侧的林中木屋别墅,容慎叠着腿坐在院外的木凳低头呷茶,旁边还摆着一架缠绕着绿藤的秋千,宜人景色中,更加凸显出男人的闲适和慵懒。
“老九,听说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不多时,苏屹亭穿着休闲装,从相邻的别墅走来,姿态风流俊朗,目光却犀利地观察着容慎。
方才哥几个准备打道回府,这厮却说有事要办,让他们先走。
总觉得他最近好像有秘密,还是不可告人的那种。
“你们先回,有事打电话。”男人放下茶杯,沁过茶香的嗓音愈发醇厚。
苏屹亭眯了眯桃花眸,正要戏谑几句,斜后方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
第8章:加钱吗?
商务车停在别墅的木栏外,苏屹亭诧异地挑起眉梢,“你不是不回……”
话没说完,徐徐打开的自动门,安桐从车厢里漫步而下。
苏屹亭:“?”
安桐目不斜视地走进小院,望着容慎浅浅地打了招呼,“容医生。”
“坐吧。”
安桐扯开椅子在男人的对面坐下,没有多余的寒暄,两人之间的气氛不算太熟稔,但又充满了诡异的默契。
这时,苏屹亭弯腰用手臂搭着栏杆,朝着一脸憨笑的程风勾了勾手指,“你来。”
程风顺势上前,“苏少,什么事,您吩咐。”
“她,谁啊?”
苏屹亭边问边端详安桐,还别说,这姑娘还真好看,比香江第一名媛有过之无不及。
气质冷,眼神淡,还挺特别。
程风顺着苏屹亭努嘴的方向看去,很委婉地解释:“九爷的一个朋友,安桐小姐。”
这样的回答,并不能打消苏屹亭的猎奇心理,“她叫老九容医生?”
“是吧,我也没注意。”程风含糊其辞不敢多言,主要是他也摸不清九爷现在的路数,说多了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苏屹亭似乎瞧出了什么,顺势掏出手机,明目张胆地对着安桐和容慎拍了张照片,然后打开微信丢进了某个群里。
并附言:赌,老和尚破戒在即。
群里一阵寂静过后,新消息刷屏了。
对面,安桐也隐约听到了震动声,容慎对此不以为意,只是倒了杯新茶递给她,“以前有没有来过城北度假村?”
“没有。”安桐接过茶杯放下,眼神轻飘飘地瞥了眼趴在栏杆上苏屹亭。
男人察觉到她的视线,嗓音温和地安抚,“闲杂人等,不用理会。”
闲杂人苏屹亭:“……”
……
约莫过了几分钟,程风好说歹说把苏少给劝走了。
安桐呷了口茶,神态稍显放松地环顾四周。
“平时除了去学校蹭课,还有什么其他的活动?”男人轻靠着椅背,深邃浓郁的视线望着安桐问道。
“做了几份兼职。”
几份。
容慎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字眼,再结合小姑娘身上普普通通的装扮,想来生活确实清贫。
男人了然,端着稳重的姿态,继续深入,“为什么想学编程?”
刹那间,安桐的瞳孔微微收缩,静了片刻,才说:“代码有时候比人更有温度。”
容慎抬起眼皮,一瞬不瞬地观察她的表情。
“太悲观了。”男人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院中央,负手望着远处的山峦,“你这个年纪的女孩,更适合多出来走动,结交新朋友,时间长了,总会发现写代码之外的乐趣。”
安桐侧身看着那道阳光下的身影,不止成熟,风姿气度都布满了令人向往的暖意。
“有机会……我会尝试。”又想到了什么,她轻声补充:“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您这么有耐心。”
二十出头的年纪,谁不想脸上洋溢着笑容与朋友分享乐趣和生活。
但残酷的命运还是把她变成了很多人眼中的异类和怪胎。
容慎回眸,表情高深莫测。
他当真不觉得自己是富有耐心的一类人,偏偏小姑娘的眼里对他满怀敬重。
男人薄唇微抿,垂下眼皮盖住了眸底的波澜,“山里凉,进屋吧。”
安桐再度皱了皱眉,依稀感觉容医生似乎对她的话抱有微词,只是没有反驳。
耐心……有什么不对?
男人的脚步从身旁踱过,安桐下意识跟上。
两人进了屋,暖意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安桐随着他走进木屋的客厅,窗台下摆着赏景的方桌圆凳,茶台摆在墙角,简单的布局,很符合容慎淡泊的气质。
“隔壁书房有一些编程类的书籍,感兴趣可以过去看看。”
安桐站定,口吻干脆地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今天的治疗要多久?”
她只是单纯的不想把治疗时间浪费在读书上,毕竟付了钱的。
容慎在茶台前落座,挽起白衬衫的衣袖,沉静地勾唇,“今天的时间都是你的,若没有其他事,傍晚我再让程风送你回去。”
安桐有些惊讶,“一整天?”
“嗯。”男人硬朗的轮廓被窗外的阳光柔和了几分,“适当放松,有益健康。”
安桐:“加钱吗?”
男人拿着茶夹的动作顿住,注视着女孩认真而严肃的神态,眉间不禁染了薄笑,“不加,收费照常,其他时间权当免费赠送。”
安桐眸光闪烁了一下,道谢后就去了隔壁。
不知为何,与温润君子讨论金钱,好像唐突了。
……
时间慢慢流逝,容慎喝了几杯清茶,又通过手机处理了一些公事,再回神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安桐还在隔壁没出来。
男人将手机揣进裤袋,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了捏眉心,起身走向了书房。
这间木屋别墅是他单独所有,平时偶尔得空便会过来小住几天。
是以,隔壁的书房半面墙的书柜里,摆满了他曾读过的书籍。
书房的木门半敞,安静的听不到任何声音。
男人脚步沉稳地走到门前,透过门缝便见到安桐呆呆地坐在墙边藤椅上,膝盖摊放着一本书,就连翻页的动作也没有。
容慎瞬时皱起了浓眉,推门来到安桐的身边,低沉唤她名字:“安桐?”
没有反应。
小姑娘对他的到来浑然不觉,似乎沉浸在某种情绪中难以自拔。
容慎动作克制地拿起她膝上的书籍,看了封面,只是一本普通的编程类原版翻译书。
琼斯·维尔逊[著]
安襄怀[译]
男人将书籍随手放到一旁,审视着毫无反应的安桐,心知她又出现了情感剥离现象。
容慎温热的掌心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低缓的引导:“不管发生过什么,都是以前的故事,总要向前看才能放下包袱,安桐,能明白吗?”
短短几句话,平铺直叙,不急不躁。
陷入意识困境中的安桐,随着耳边的声音逐渐清晰,空洞的眼神也开始聚焦。
彻底脱离症状的瞬间,安桐的眼前是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以及男人充满关切的黑眸。
安桐的手有些抖,揉了揉额角,哑声低喃:“容医生……”
第9章:最好的朋友
“好些了么?”容慎见安桐清醒,举止周到地挪开了停留在她肩头的手掌。
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似乎能抚平病发后的浮躁和焦虑。
安桐机械地点点头,只是目光还泛着灰白,稍显迟滞。
短暂的静默之后,她仰头望着雅致从容的男人,“抱歉,刚刚我……”
“客厅温了茶,感觉好些的话,去喝一杯提提神。”
容慎并未给她自责的机会,一如既往的平和淡然,除了满怀关切的善意,安桐感觉不到任何歧视与同情。
仿佛在他眼里,这一切无伤大雅。
安桐垂眸盖住了眼底的感激,乖乖地说了声好。
她慢慢起身,男人也随手拾起那本编程书准备离开。
然而,由于病发导致的僵硬就坐,安桐身体机能还没彻底恢复。
双腿麻痹发软,以至于她的脚步非常缓慢。
这期间,男人似乎为了迁就她,行走的姿态不疾不徐,给足了耐心和尊重。
……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安桐的神智彻底脱离了病症的困扰。
她喝了半杯茶,上翘的唇角也恢复了淡淡的血色,“刚才……谢谢。”
入座单人沙发的容慎,缓慢地掀着书页,语气很淡然,“我是你的治疗师,不用同我这么客气。”
安桐用指腹摩挲着茶杯,瞧着容慎翻书的动作,犹豫着问道:“那本书……能借给我读几天吗?”
似是担心男人多虑,她又补了一句:“等我看完就送回来。”
“自然可以。”容慎合上书,语气透着温和的引导,“介不介意讲讲,这本书有什么特别之处?”
男人原本不确定引起安桐病症发作的诱因是什么。
但她主动求书,就显得没那么简单了。
安桐眼底泛起一丝不明显的挣扎,可对方是容慎,是建立了信赖的治疗师,她没有理由避而不答。
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建设,安桐开诚布公地道出了实情,“安襄怀……是我父亲,这本书我家里没有,想复印一本慢慢看。”
她的语气平静委婉,唯独念出‘安襄怀’这三个字时,显得艰涩费力。
容慎没有说话,深不可测的眸子久久注视着安桐。
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身患重疾,却喜欢写编程代码。
大概源自于她父亲这位翻译家的耳濡目染。
容慎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把书递给安桐,“我看过的书,以后大概也不会再翻阅。你不必复印,拿回去留着看吧。”
安桐迟疑着接到手里,翻到背面看了眼定价,“别,我给……”
男人深邃的黑眸噙着笑意,似乎知道她的意图,颇有些玩味地截话道:“一本旧书而已,书房还有很多。以后想看什么可以随时来拿,就当放在你家代我保管。”
这番平和稳重的言辞,微微打消了安桐的顾虑。
一本发行量少且已绝版的原文翻译书,换做任何爱书之人,都不会轻易相送。
偏偏,容慎用她难以回绝的口吻把书赠给了她。
安桐抚摸着书封被翻旧的痕迹,内心百感交集。
良久,她抬起头,与男人四目相对,真诚地感谢,“那……如果以后有需要,我随时给您送回来。”
男人勾唇说可以,随即拿起茶壶为她续杯,“喜欢看书是好事,但切记不要让自己太沉浸。”
他所说的‘沉浸’,大概另有所指。
安桐低眸看着“安襄怀”三个字,浅浅应声,“我会记得。”
许是小姑娘对他所说的每句话都格外信任,容慎不禁细致地打量着她的表情变化。
哪怕是随口应答,也绝非敷衍。
倒是个简单而不世故的女孩。
……
时间眨眼来到了晌午。
安桐一直坐在窗下看书,容慎则偶尔喝茶处理公事。
两人没有互相打搅,各自忙碌,安静又和谐地共处一室。
直到敲门声响起,安桐恍惚地抬起头,视线前方的挂钟已经走到了十二点十分的位置。
门外,两名服务员推着餐车走进来,态度恭谨地弯腰道:“九爷,午餐已经准备好了。”
“嗯,先送去厨房。”男人口吻淡然地吩咐了一句,服务员立马照办。
待他们走后,安桐跟着容慎去了厨房。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不算华丽,是很普通的家常菜。
两人同时入座,男人拿着热毛巾擦了擦手,语气随和地问道:“尝尝看,如果不合胃口,再让厨房重做一份。”
“不用,我不挑食,都能吃。”安桐展开餐巾铺在腿上,望着容慎拾起筷子的动作,暗自感叹他的用餐礼仪也是恰到好处的优雅。
……
下午三点,容慎出了门。
安桐在书房听到了动静,回到客厅才发现空无一人。
她透着窗户向外张望,意外看到男人叠着腿坐在院内,手里夹着烟在吞云吐雾。
清风朗日下,烟气在四周飘荡,模糊了男人英俊硬朗的棱角。
安桐心不在焉地凝神窗外,差点忽略了手机的震动声。
看到来电人,安桐弯起嘴角接听。
“宝,我在机场,十三个小时后落地。”
安桐有些诧异地皱了皱眉,“不是三号的飞机?”
“工作临时变动,懒得等了,你就说你来不来。”
安桐听着那端嘈杂的声音,语气难得有了起伏,“来。航班号发给我,我提前去机场。”
话音方落,背后传来了稳健的脚步声。
安桐挂了电话,转身便听到容慎的询问,“有事要去机场?”
“不是现在。”安桐摇头解释了一句,“明早过去接个人。”
容慎踱步走进客厅,没有多问,反而很有涵养地说道:“多和朋友接触是好事。”
不知想到了什么,安桐微微一笑,“其实我朋友不多,她是极少数不嫌弃我有病还对我非常好的人。但她工作忙,很久才能见一面。”
男人听出了她不同寻常的语气,就连眉眼间也多了些神采。
身为情感患者,这样的情绪波动在安桐身上堪称稀有。
若对方是女生便好,若为男生……有些事便不好再继续了。
容慎的目光深暗了几分,却以闲聊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听起来确实是个值得深交的伙伴。”
可能受到了男人潜移默化的影响,安桐不知不觉间就把自己的真情实感说了出来,“嗯,她是除了容医生您,唯一会在我发作的时候陪着我的人,像姐姐一样……最好的朋友。”
第10章:道貌岸然
傍晚来临,程风开着商务车徐徐出现在小院外。
约莫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云海路的巷口近在眼前。
西边云霞缭绕,安桐站在斜阳里,回眸望着车厢里的男人道别。
天还亮着,容慎没有下车,偏头睨着霞光里的女孩,“回吧,有事打电话。”
男人简单的叮咛似和煦的长辈,安桐点头笑了笑,转身漫步离开。
可能遭遇的不幸太多,短短几次相处,这位温润端方的良师,在安桐荒芜的内心烙下了极其深刻的痕迹。
或许,心境开阔之后,未来的日子也没那么难过了。
安桐走后,程风瞅着后视镜里目送安桐离去的男人,犹豫着问道:“九爷,咱……走吗?”
他实在是搞不懂九爷为何会对安小姐释放如此多的耐心和精力。
安桐的确称得上漂亮,但比她漂亮有风韵的女人比比皆是。
何况九爷身边的倾慕者随便拉出来一个都不是泛泛之辈。
比如主动求爱的香江第一名媛,比如暗恋多年的世家千金小姐。
偏偏……尊贵雅致的容九爷,只对一穷二白的安桐假以辞色。
实在是稀奇。
许是对程风的打量有所察觉,男人瞟了眼后视镜,沉声道:“回大宅。”
……
一夜无梦。
凌晨三点半,安桐踏着浓稠的夜幕出了门。
破晓前的机场,旅客穿梭在大厅里,伴随航班陆续抵达,接机口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安桐站在围栏的最边上,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几个男男女女推着行李从出口走来。
他们每个人的衣着都光鲜亮丽,男士穿着设计感十足的休闲西装,几个女孩则是艳丽的皮草短裙,黑丝长袜,很招摇的打扮。
“这是明星吗?怎么还有人拍照?”
“肯定是摆拍,一群网红还挺拿自己当回事。”
“网红啊,难怪这么高调。”
安桐听到这些讨论,并没出声,眼神定格在某人身上,含着笑,静静观望。
很快,网红们绕过围栏,簇拥着一道身影,七嘴八舌地问:“苏姐,我们的保姆车在几号门呀?”
被称为苏姐的女子正在四处张望,相比之下,她的着装很简单,标准的知性干练。
听到这群巨婴的询问,苏姐没好气地呛了一句,“群里有通知,自己看。”
显而易见,这位是个暴脾气的主。
她是苏季,二十五岁。
网红公司的经纪人,也是被安桐放在心上的知己。
没几分钟,苏季又向他们交代了几句话,转身就推着行李车走了。
网红们面面相觑,心知苏季的为人,只好自行出门找保姆车。
另一边,苏季来到安桐面前,用行李车轻轻撞了下她的小腿,“这位小姐,我找你半天了。”
“看到你在忙,我就没打扰。”安桐如是说,眼神有些促狭。
苏季佯怒地轻哼,随后对着行李车努嘴,“上车,姐姐带你回家。”
安桐低头看看,便摇头婉拒,“我今天很好,不用……”
“让你上你就上。”苏季说一不二,扯着安桐就让她坐在了行李车的皮箱上,“坐稳了。”
就这样,安桐坐在行李车上,像个乖巧的小娃娃似的,被苏季一路推到了停车场。
……
早上六点半,苏季的SUV停在了湘南路的公寓。
进了门,安桐搂着抱枕趴在了沙发扶手上,很是安闲自在。
苏季把皮箱放倒在地,一边翻找东西一边观察她。
月余没见,小丫头变得豁达开朗不少,不似往日那般阴沉沉的状态。
苏季从皮箱里翻出几本外文书丢到安桐的腿边,又伸手抬起她的下颚细细端详,“宝,好像有哪儿不一样了呢。”
安桐歪头躲了一下,嘴角微微翘起,“我最近……在接受疏导治疗。”
“真的?”苏季顺势坐在地毯上,目光灼热地掐着她的脸晃了晃,“那我可太欣慰了,总算没白让我操心。”
安桐还是那句老话,得活着,不是么。
苏季是唯一清楚她家庭变故的知情人,听到这样略显消沉的回答,倒也见怪不怪,“你就是心思太重。来,跟姐说说你在哪儿接受的治疗?”
安桐如实回答。
可能是太好奇她的转变,苏季又问了几个关于治疗师的问题。
结果,听完回答,苏季的表情十分古怪,“这年头,穿白大褂的治疗师还能用君子形容?你最近没看偶像剧吧?”
不等安桐出声,苏季又狐疑地眯眸,“可别是个伪君子。就你这小脸蛋,君子看了也未必安好心。”
安桐皱起眉,很认真地为容慎辩解了几句。
苏季似笑非笑,“我越听越像个道貌岸然装腔作势的臭家伙了。”
安桐说不过她,不禁低下头抠手指,抿着唇不言语,就连表情也变得木然了几分。
“千万别犯病。”这给苏季吓得,赶忙妥协道:“行行行,他是君子,大君子,普天之下他最君子了。”
安桐幽幽抬起头,“嗯,他确实是。”
她并不觉得容慎道貌岸然,相反,他彬彬有礼,周到细致,没有人比他更能胜任君子二字。
惊魂未定的苏季:“……”
苦肉计用的可真不错!
最后,苏季暂且压下心底的怀疑,想着哪天有机会定要去会会安桐口中的“温润君子”。
能不能治好安桐还另说,但她总觉得对方有故意卖弄人设的嫌疑。
浮华乱人眼的社会,哪还有真君子啊。
可笑。
……
上午八点半,两人在楼下包子铺吃完早餐,安桐就准备出门去杂志社上班。
苏季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神色略显疲惫地瞅着她,“那份破兼职,你打算干到什么时候?”
一天五十的工资,都不够安桐家那些高科技玩意的维护费用。
安桐站起身,望着车流密集的街头,“不知道,先干着吧。”
苏季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走吧,我送你去。”
第11章:凤凰非梧桐不栖
杂志社街边辅路。
车子刚刚停稳,苏季就压住了安桐的肩膀,“等等。”
“怎么了?”
苏季睨着窗外的人行道,眼神很犀利,“苏茜也在这里上班?”
安桐顺势一瞥,淡声解惑:“她在发行部门实习。”
“呵。”苏季轻哼一声,看似平静,但眼神却充满了异样的波澜,“忙完记得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安桐回望着苏季的神色,说道:“她是我……”
“我知道她是你同学,好好相处就行。”苏季边说边打开收纳盒,从里面翻出了一根棒棒糖,“但记住了,自己家里的事,别说太多,省的被人传出风言风语,怪恶心的。”
安桐拉开车门,又回头瞅着苏季,“我不傻……”
苏季嗤笑了一声,摆手催促道:“快走快走,姐姐要回家补觉了。”
半分钟后,安桐目送着车尾灯渐行渐远,轻叹一声便走进了杂志社大楼。
苏季和苏茜是同出一脉的堂姐妹,却因某些缘故甚少往来的那种。
……
自打苏季回来,安桐的日子也多了些热闹的烟火气。
接连三天,除了必要的工作时间,两人几乎同进同出。
苏季对安桐百般照顾,每天变着花样给她烹饪各种食材料理,一心致力于把她养胖几斤。
转眼,来到了周五。
苏季的假期结束,未来半个月需要带队前往景区进行户外拍摄工作。
眼见安桐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变好,分别之际,她叮嘱道:“这次我不开车,你有钥匙,需要用车的话自己去地库开。”
安桐淡然地应声,苏季捏了捏她的脸蛋,“开车慢点,别飙车。少玩极限运动,给姐姐安生点。”
苏季确实像亲姐姐一样,即便唠叨啰嗦,言辞之中也满是关切。
然而,姐姐前脚刚走,安桐随后就去了地库,开车回家取了装备,于当天下午直奔西霄峡谷。
……
另一边,西霄山,容家大宅。
四进四合院的清式宅子,东南角设有广梁大门,上挂门灯,下置懒凳,内门有座山影壁,被一众西洋建筑物包围,颇显匠心独运。
午后一点,中堂客厅。
容家老夫人背靠红木镶玉椅,手里拨捻着佛珠,“安桐的来历出身还没查清楚?”
老太太说着就瞥着方桌上的两份名单。
一份是她精心挑选的候选人,另一份……是经由小九过目后的人选。
除了几个被划掉千金小姐,名单里意外多了“安桐”的名字。
保镖阿奇汗颜似的低下了头,“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她家里现在只有自己,父母信息不详,但有个已故的双胞胎弟弟,叫安栖。”
容老夫人又问是哪个栖,听到答案便低语慨叹:“凤凰非梧桐不栖,名字的寓意倒是不错。你说她的父母信息不详,是查不到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阿奇木着脸,一本正经地回答,“嗯,查不到。”
老夫人皱了皱眉,正要开口,中堂门外恰时出现了两道身影。
见状,容老夫人递给阿奇一个眼神,两人就此打住了话题。
此时容慎自门外走来,程风站在门槛边充当工具人。
这几日男人一直留宿在大宅,帮忙处理了不少内部琐事,老夫人对此非常满意,脸色也和悦了不少,“刚才院子外在吵嚷什么?”
程风立马探头汇报道:“老夫人,是街道办的人。据说后山峡谷最近三天有翼装飞行比赛,让我们比赛期间尽量不要去后山走动。”
老夫人虽年迈,但也听说后山峡谷是极限运动爱好者的聚集地。
她懒得置喙,端着审视的目光望向容慎,“我听阿奇说,你前阵子经常去健康中心?”
男人倚着扶手,低头呷茶,“嗯,闲来无事随便走走。”
“你要是真闲得慌,不如把容氏科技接下来,你二叔肚子大没墨水,根本不是经商的料。”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睨着他,继续道:“小九,有些事你躲不过去的。”
容慎喝了半杯茶,姿态慵懒地开腔,“生意上的事,我心里有数,您老就别操心了。”
老夫人见他不想多言,心下无奈又彷徨。
容家这一代的子嗣,最优秀者当属容慎,偏偏是个淡泊名利无心夺势的主。
要不是容老夫人多次从旁干涉,他估计早就脱离本家自立门户了。
稍顷,男人陪着老夫人闲聊几句便借故离开了中堂。
老夫人皱眉叹气,这小九生来就一身反骨,属实令人头疼。
……
过了十来分钟,保镖阿奇来到茶室给老夫人换茶。
刚进门,就瞧见身姿笔挺的容九爷坐在堂中,举止淡然地呷着茶。
阿奇中气十足地喊了声九爷,没有得到指使,他也不敢乱动。
“方才我进门前,你和老太太都聊了什么?”
男人的语气未见波澜,宛如浓烈的酒,低冽而醇厚。
阿奇无意隐瞒,或者说隐瞒也无济于事,须臾沉思,便坦言道:“老夫人命我调查安桐小姐的来历和身世。”
容慎不露声色地抬起眼皮,不消多问,阿奇再次知无不言,包括安桐父母不详的内容也一并交代。
男人听完汇报,别具深意地提醒,“容家立足香江多年,连容家都查不到的信息,自然不简单。”
“九爷,您的意思是……”
容慎放下茶杯缓缓起身,高深地道:“天外有天。”
阿奇注视着男人出门远走的身影,三秒后,恍然大悟。
明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足以说明安桐小姐的来历身世绝壁不一般,难怪能让九爷另眼相待。
他得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给老夫人才行。
……
临近两点,容慎准备回市里的云巅别墅。
商务车驶出后院宅门,行径岔路红灯,眼观六路的程风意外发现隔壁车道的红色SUV,驾驶室里的人有点眼熟。
“九爷,隔壁红车里的司机是不是安小姐?还是我眼花了?”
闭目养神的男人掀开眼尾,就见斜前方的驾驶室里,小姑娘左臂弯搭在车门,单手扶着方向盘,开车的姿势很娴熟。
而她的侧面脸颊微微鼓起,似乎……含着一根棒棒糖。
的确是安桐。
容慎眯起狭长的眸子,耐人寻味地吩咐道:“跟去看看。”
程风欣然说了句好嘞。
跟车途中,男人摩挲着手里的紫檀把件,不禁回想起阿奇的那番话。
有个已故的双胞胎弟弟,并且父母信息不详……
可小姑娘明明同他说过,她父亲叫安襄怀。
倘若阿奇所言属实,要么安桐说了谎,要么她父亲另有身份。
思及此,男人的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安桐那双充满敬重的眼神……不像是会对他撒谎的样子。
第12章:种子选手
西霄峡谷。
纵横山脉之间的峡谷悬崖迂回盘曲,两岸的山峦陡峭险峻。
右侧是广袤的山草风光,湿地和峡谷川流组成的特殊地貌使西霄峡谷闻名于外,也吸引了很多翼装飞行爱好者前来打卡试飞。
红色抢眼的SUV停在峡谷风景区的停车场,周围除了私家车,还有几辆中型大巴。
本次的翼装飞行是民间俱乐部自发组织的比赛,奖金不低,也吸引了很多翼装飞行爱好者摩拳擦掌地想要争夺名次。
重点是,本次的比赛属低空飞行,轻度危险级,峡谷下方也做了充足的保障措施,有钱拿,还不至于冒生命危险,自然惹人向往。
不到十分钟,安桐拎着装备出现在候场区,她头戴鸭舌帽,马尾辫垂在脑后的帽洞外,即便神色淡凉,也十足十的吸睛。
本就嘈杂的候场区很快就议论纷纷。
“得,种子选手来了,竞争更激烈了。”
“谁?”
“安桐。”对方小声解释,“国内民间举办的翼装飞行比赛,只要她参加,几乎每场都能拿到奖金。”
“这么牛逼,她是职业的?”
“业余的,咱们这种低空无障碍飞行哪来儿的职业选手。不过,她虽然飞行次数多,也不是没发生过意外。”
“快讲讲怎么回事?”
“好像年初的一场预赛中,她在飞行时突然偏离路线几百米,差点出了事故,好在最后降落伞打开,人也安全着陆。为了这,俱乐部还特意让她休赛三个月,可能怕她有心里阴影吧。”
这时,有一位穿着黑西装白衬衫的男子,笑嘻嘻地凑过来打探道:“听你这么说,安桐……在你们圈子里很出名?”
整理装备的青年煞有介事地点头,“不要命的玩法,你玩你也出名。”
男子讪讪地摸了下鼻梁,继续问道:“哥们儿,你知道她玩翼装飞行多久了?”
“不太清楚。”青年想了想,“反正这两年才冒头的,听说是个极限运动发烧友,什么危险玩什么,俱乐部的人都知道她。”
“行,谢了,哥们儿。”
男子说着就小跑回到了停车场。
此人,程风。
上了车,他颇为兴奋地回身,口若悬河地把打探来的消息如实转达。
末了,竖起大拇指吹捧了一句:“九爷,安桐小姐可是翼装飞行俱乐部的种子选手,真让人刮目相看。”
相比程风的激动,轿厢里的男人则一派平静淡然。
甚至……浓眉微蹙,黑眸也深沉了许久。
极限运动除了刺激,还需要强大的意志力和勇气。
而安桐并不宽裕,且长期受疾病困扰,倒未必是真的喜欢刺激的挑战,也许……她更看重那份可观的赛季奖金。
危险的极限运动,稍有不慎就容易发生意外,她不会不清楚这些潜在的可能性。
男人抿起薄唇,垂眸捏了捏眉心,“比赛的赛程是怎么安排的?”
“明天预赛,今天是赛前动员和规则路线讲解,食宿都在上面的景区酒店。”
……
傍晚,夕阳染红了丹霞,安桐拎着装备回了酒店。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的房间号,进门就将装备放在了行李架上。
俱乐部安排的都是双人标间,两两一屋。
但外人眼里,安桐性格阴郁古怪,总是独来独往。
以至于每次比赛或者活动,其他成员宁可去别的房间加床将就,也不愿和她共处一室。
这次也不意外,标间里只有安桐自己。
她烧完水,又冲了杯速溶咖啡,然后就坐在床角怔怔地发呆。
没一会,手机响了。
安桐回过神,掏出电话一看,页面蹦进来两条微信消息。
都是苏季发来的,问她在做什么。
安桐进入微信,还没点开聊天框,就注意到通讯录有个请求加好友的红标。
她随意点开,看到对方的备注,目光掀起了淡淡的波澜。
容九。
安桐有些惊诧,赶忙通过了申请。
她先是给苏季回了条消息,然后点开容九的聊天框,礼貌地问候:您好,容医生。
不足半分钟,男人回复: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看起来这只是医患间很普通的询问。
安桐:很好,没出现症状,您不用担心。
容九:还在做兼职工作?
安桐偏头看了看远处的峡谷,戳着屏幕回:嗯,工作。
她觉得……以容医生的君子风度,翼装飞行这种运动,可能他不懂也不感兴趣。
贸然提及,说不定还要进行一番科普,不如以后有机会再和他当面探讨。
安桐简短的回复,导致话题就此终止。
聊天页面久久没有收到消息,她以为男人在忙,喝了口咖啡,就起身去行李架打开了装备包。
另一边,再度折返回容家大宅的男人,坐在宅院的梧桐树下,低眸看着屏幕,唇角的弧度稍稍下沉,目光高深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
翌日上午十点,安桐和其他选手在候场区做赛前热身准备。
这场比赛参加人数不足三十,峡谷边却聚集了众多没有取得参赛资格的学员观瞻学习。
此时,安桐已经换上了黑白相间的翼装服,戴着头盔和护目镜站在角落里等待着比赛开始。
她的顺序是第七个,决赛名额八位。
很快轮到安桐出场,她来到起跳线前,伴随信号灯的指令,打开拉烟器释放红烟,展臂纵深一跃就飞向了峡谷深渊。
不到两分钟,安桐的动作一气呵成,安全降落在谷下平原的指定广场区域。
她动作矫健地钻出降落伞,刚扯了两下伞包上的带子,左侧看台区有人在拍手叫好,“用时最少,安小姐真厉害——”
换做以往,安桐甚少理会看台区的呐喊。
但她隐约感觉那道喊声很熟悉,稍微环顾几眼,护目镜后的眸子却不偏不倚地撞进了容慎的瞳中。
安桐一愣,收伞包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如此,小姑娘站在广场正中央,身上裹着降落伞,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神态微茫然。
温润雅致的容医生竟也喜欢看小众的极限运动挑战?
好在广场的安全员连声催促才唤回了她的意识。
安桐连拖带拽地搂着降落伞走出场地,抬眸时,白衬衫黑西裤的挺拔男人已经从另一侧逐步而来。
第13章:这个钱好赚
广场四周落满了明媚的阳光。容慎携着清隽儒雅的姿态来到安桐的面前,尚未开口,他率先递给程风一道眼神。
后者心领神会,匆忙上前帮安桐解开降落伞的绳索,“安小姐,我帮您。”
安桐道谢并摘下护目镜,眼里有浅浅的光,“容医生,您喜欢看翼装飞行?”
眼前的姑娘,举止自然,不闪不避,坦坦荡荡地迎视着男人,好像这一切对她来说再正常不过。
若非说异样,顶多有些小惊讶,而这可能也只是讶异于他竟然会亲临现场来观看运动比赛。
此时,容慎眸色深深,别有深意地勾起薄唇,“偶尔会看,听说有比赛,正巧周末,就顺便过来瞧瞧。”
安桐没想到老成持重的容医生,也会对极限运动感兴趣。
她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装扮,谦虚地道:“我跳得一般,您要是喜欢看,可以多关注……”
“跳得很好,不必自谦。”容慎并未等她说完,黑眸看向陆续降落在广场中央的其他选手,低声道:“这也是兼职工作之一?”
可能是话题转移的太快,安桐一边整理装备一边无意识地接话:“嗯,这个钱好赚。”
此时,站在旁边的工具人程风,满脸同情地看着安桐,难怪人家说安小姐什么危险玩什么,这分明是在玩命赚钱啊。
真可怜。
听到这番话,男人看似淡然地询问,“预赛要跳几轮?”
“两次,取最好成绩。”安桐抱着装备和容慎走向场外,她还要坐车返回起跳点,继续准备下一轮的飞行。
容慎看得出她对比赛名次势在必得的决心,只能叮嘱一句注意安全,除此外多说无益。
安桐上车后,歪头和他挥了挥手。
但不知怎么回事,今天的容医生好像情绪不佳,不仅寡言,对比赛也是兴致索然的模样。
安桐猜不透,只当他琐事缠身难免心烦。
不一会,车子驶向了通往峡谷的山路。
而容慎则久久驻足,目光泛着幽暗的高深。
“九爷,安小姐太不容易了,您说是吧。”
程风望着远走的代步车,暗藏小心机地感慨道。
容慎单手入袋,转身向前踱步,“你想说什么?”
“我打听过,这次前三名的奖金分别是五万、三万和一万。”程风偷觑着男人的侧脸,“是不是……有点少?”
凭九爷的财力,奖金后面加个零完全是小菜一碟。
好歹也是安桐小姐冒着生命危险参加的比赛,多给点,不过分吧。
商务车旁,男人徐徐站定,并噙着玩味的神态问道:“你觉得少?”
“少,太少了。”程风煞有介事地点头,“九爷,您看要不要……给俱乐部这次的活动赞助点善款?”
容慎对程风的意图心知肚明,上了车便浓眉紧蹙,嗓音也无端低沉,“提高奖励金额,只会让她以后越战越勇,更加锲而不舍。即便富贵险中求,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以身犯险。”
区区几万块钱都能让安桐奋不顾身,何况更多。
程风怔忪,压根没想到这种可能性,良久才讪笑着拍了句马屁:“这……还是九爷您考虑的周到全面。”
不仅全面,程风甚至有理由怀疑,方才九爷凝神沉思了好半天,该不会……是在考虑让俱乐部减少奖金,以此来打消安小姐以后继续参赛的念头吧。
这番逆向推理,程风觉得有理有据。
但转念一想,以九爷对安小姐的重视程度,应该……不会干这种不是人的事。
……
两天后,比赛日程眨眼即过。
周日下午两点,比赛结果出炉,安桐以几秒之差屈居第二名。
奖金三万块。
安桐从委员会领取了奖金和奖牌,于三点钟启程返回市里。
她把车停到苏季公寓的地库,坐在车里若有所思。
她本以为容医生会趁着周末空闲把整场比赛都看完,殊不知除了预赛第一跳,后面的赛事他都没再出现。
可能,很忙吧。
安桐随手拿起副驾驶的奖牌和奖金,下了车,又把钱存入银行,不到五点半就回了云海路的平房。
由于知心的朋友极少,安桐习惯了一个人默默忙碌。
她打开书桌右侧的抽屉,种类繁多的奖牌赫然入目。金银铜全都有,且摆放很随意,毫无章法可言。
安桐随手把奖牌扔了进去,合上抽屉静坐了几秒,有些无所事事。
直到她的目光扫到了桌边的手机,鬼使神差地拿过来,打开容慎的聊天框,编辑了几个字,点击,发送。
既然容医生没看到比赛结果,那……知会他一声也是人之常情吧。
消息发出后,等了大概三分钟,男人的回复才姗姗来迟:已经回家了?
安桐:刚到家不久,您没看到决赛,所以把结果跟您说一声。
容九:嗯,好好休息,明天来健康中心。
安桐回了句明天见,就没再继续打扰。
反正明天能见面,如果他想知道比赛的细节,她可以复述给他听。
……
过了七点半,安桐简单吃了口晚饭,便坐在书房里打开了电脑。
距离上次直播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星期,直播App的活跃量也在直线下降。
安桐登陆了账号,无视成千上万条的后台私信,架好设备就开始了一成不变的操作。
系统第一时间检测到‘码神’上线,很快就向用户发送了上线提醒,今夜无疑又将迎来码农们的狂欢。
直播间里,最活跃的仍然是[玛莎拉土]。
许是上次有幸得到‘码神’的回复,[玛莎拉土]再接再厉,几乎不间断地赠送跑车礼物,势要在‘码神’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玛莎拉土:如果码神能回我私信,我愿净身沐浴斋戒一年]
[123头目人:蹲一个净身]
[今天码神上线了嘛:插眼]
[玛莎拉土]送出玛莎拉蒂x10
[玛莎拉土]送出玛莎拉蒂x10
安桐一心二用地敲着代码,看到[玛莎拉土]的消息和礼物,心念一动,琢磨着等下了直播倒是可以去翻翻私信。
毕竟,[玛莎拉土]是首位认出她的代码和AR增强现实有关。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安桐揉了揉酸胀的肩膀,正想提前结束直播,门外突然传来了诡异又恼人的叫声。
嘤嘤呀呀的,在黢黑宁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安桐蹙眉听了片刻,关掉直播,起身就走出了书房。
推开门,昏黄的光倾泻而出,就见斜对角的杂草丛里,竟蹲着一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奶狗。
安桐凝神看了几眼,然后……关门进屋了。
可能是别人家的小狗又跑进来了,等它主人一招呼,又会颠颠地跑走。
这种事以往发生过几次,屡见不鲜。
安桐不想理会,然而院子里的奶狗继续仰头嘤嘤地叫唤,叫声不绝于耳。
三秒后,安桐豁地打开门,杵在门边和它讲道理:“你走错了,这不是你家。”
第14章:雪獒
小奶狗可能听懂了,叫声渐渐微弱。
然后在安桐准备关门的前一秒,晃晃悠悠地从她脚下钻进了屋。
小狗顶多一个月大,毛茸茸的奶白色,小小一只蹲在地上继续哼唧。
安桐维持着关门的姿势,站着不动了。
稍顷,她伸出脚尖轻轻碰了它一下,“你是谁家的?”
小奶狗嗅着她的拖鞋,用小脑袋蹭了蹭,很萌的样子,但安桐却有点不知所措。
她没和小动物接触过,连触碰都很少。
因为……弟弟安栖患有过敏性哮喘,宠物的毛发或气味会引起哮喘发作。
以至于,安桐很小的时候就牢记这件事,尽力避免一切和小动物接触的行为。
莫名想到弟弟,安桐的眼神变得灰白黯淡,她怔怔地看着小狗出神了很久。
留下……
亦或是把它推出门外……
最终,安桐还是没能抗住小奶狗可怜巴巴又明显讨好的眼神。
它太小了,若是今晚主人没有来寻它,丢在晚秋的深夜,怕是很难熬过去。
然而,就因这个临时又草率的决定,安桐第二天就后悔了。
……
清早六点半,安桐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角,耷拉着脑袋神态疲倦,眼睑下方也挂着明显的黑眼圈。
不到七点,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出了门。
至于小奶狗则被留在客厅里‘自生自灭’。
八点整,安桐出现在健康中心的大厅。
她又恢复了之前的打扮,头戴渔夫帽,披着及腰的长发,游魂一般跟着韩戚去了顶楼的阳光房。
门口的程风看见她都惊呆了。
才两天没见,安桐小姐怎么又变成了死气沉沉的模样,而且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阴郁和倦怠。
阳光房里依旧环绕着令人心情舒畅的轻音乐。
容慎负手站在广角落地窗旁,五官轮廓被阳光照耀的深邃而鲜明,哪怕只是静立,无声的气场也能席卷每一处角落。
安桐一声不响地坐在了琉璃桌前,低着头沉默不语。
男人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踱步走来,低声打破了沉默:“怎么看起来很没精神,昨晚没休息好?”
安桐点点头,即便室内的阳光很暖,也无法驱散她身上的低气压。
一杯清茶从对面推了过来,安桐按了按头顶的帽子,后知后觉地说道:“抱歉,我忘记扎头发了……”
“什么原因忘了?”容慎呷了口茶,温和地引导,“同我讲讲?”
安桐垂着眼皮,半晌才不答反问,“您喜欢宠物吗?”
男人没有正面回应,不露声色地垂眸倒了杯茶,“是想养宠物又拿不定主意?”
安桐抿了抿唇角,斟酌该怎么和他道出实情。
容慎没有催促,反而耐心十足地开解道:“说起来,以你现在的状态,若是养一只陪伴型宠物,尝试建立起良好的情感关系,确实会对你的病情有所帮助。”
话音方落,安桐便低着头闷声道:“不是。我昨晚捡了一只狗,如果您喜欢,我送您。”
安桐非常后悔收留了小奶狗,那小东西昨晚趴在她的床角哼哼唧唧叫了大半宿,吵得人彻夜难眠。
她本就睡眠不好,还伴有轻度的神经衰弱,被小狗吵闹无法入睡,不阴郁才怪。
容慎弄清楚来龙去脉,唇角泛起了薄笑,“被它闹的一夜没睡?”
“嗯……所以心烦,您别介意。”
安桐强撑着精神解释了一句,眼角的倦色也愈发明显。
许是阳光房过于安静舒适,再加上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令人昏昏欲睡,效果堪比催眠。
这时,容慎看了看腕表,口吻随和地建议道:“九点钟我要开个会,大概两个小时左右,你愿意的话,可以去休息室睡一觉,或者……改天再来。你自己决定。”
男人的姿态稳重内敛,言语间也给足了尊重和选择的权利。
安桐有点动摇,试探着问:“改天是哪天?”
“这周五,四号。”
安桐目光微滞,很干脆的摇头,“那还是今天吧。”
四号,她不能来。
今天确实是她自己的问题才导致治疗不能稳步进行,更改日期,可能也会打乱容医生的工作计划。
男人高深地勾起薄唇,却端着儒雅的作风,安排道:“先让程风带你去休息室,等吃完午饭,我再随你去看看那只小狗。”
安桐求之不得,但仍旧礼貌地问了一句:“会不会耽误您的工作?”
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吵人的小奶狗,若细致周到的容医生愿意帮忙解决,那再好不过。
容慎从容地起身,“耽误不了太久,工作随时都能处理。”
……
晌午将至,安桐在私人休息室补了一觉,精神和心情也好了许多。
她特意找前台借了根头绳把长发扎起,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折回到阳光房,才发现男人比她先一步回来了。
“抱歉,我没有定闹钟。”安桐看了眼手机,“您等很久了吗?”
男人拿着茶壶,面色柔和地抬眸道:“不久,时间刚好。”
安桐把帽子放在了桌角,坐下不到三分钟,程风就拎着外卖来敲门了。
外卖是简单的炒菜和米饭,清淡又不失营养,还有一杯鲜榨的胡萝卜蔬菜汁。
安桐惦记着家里的小狗,有点担心它会不会把电线之类的东西咬坏。
她虽然没表现出来,容慎却能轻易看出她潜在的焦虑。
饭后,一行人终于动身前往云海路。
车厢里很安静,男人双腿交叠,闲适地摩挲着手把件闭目养神。
安桐则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暗暗希望能尽快解决掉家里闹人的小家伙。
至于开车的程风,倒是有些心不在焉,明明路况良好,却有好几次险些闯了红灯。
终于抵达了云海路,三人步行来到巷子深处。
安桐打开挂锁,侧身用后背顶着门,“容医生,请进。”
男人微微弯腰越过低矮的木门,站在破旧的院中,朝着平房勾唇示意:“把它抱出来吧。”
安桐深知容慎素来绅士的做派,即便是白天,也不会贸然登堂入室。
她说了句稍等,便匆匆走向了平房。
然后——
程风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凑到男人身边小声询问:“九爷,那可是赛斯生出来的第一只幼崽,您真舍得白送给安小姐?”
治病你就好好治病,干嘛送狗啊?
送狗就送狗,为什么偏要送血统最纯正的雪区雪獒后代,还是可遇不可求的赛级品相。
要不是昨晚他一直在线蹲守‘码神’的回复从而错过了管家老李送狗的时间,他肯定会想方设法地阻止九爷。
好贵好贵的雪獒幼崽,他都眼馋好几年了……
第15章:牵挂
面对程风的疑惑,容慎并未理会,而是漫不经心地扫视着院子里的一景一物。
目光所及,处处透露着岁月荒凉的痕迹。
凌乱的枯草,无人打理的葡萄架,窗下摆着一桌四凳,生活气息很浓,若非变故,这里应该充满了一家四口的温馨欢愉。
平房的屋门传来响声,男人敛神看向前方。
门开,安桐还没出来,小奶狗就蹦蹦跳跳地跑进了草丛,看起来很是活泼。
程风喜欢的不行,弯着腰挤眉弄眼地逗它。
安桐不知在房里忙什么,好半天才现身。
院子里,小奶狗对程风似乎不感冒,蹭到容慎的腿边闻了闻,仰着头……开始叫唤。
瞧见这一幕,安桐见怪不怪地说:“它昨晚就一直这么叫。”
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嘤嘤怪。
男人低头看着雪獒幼崽,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确实有些闹。”
“容医生,不嫌弃的话,进来说吧。”
安桐打开房门,礼貌地发出了邀请。
好歹是来帮忙的客人,总不能让他站在门外吹冷风。
如今秋意渐浓,男人的身上仍旧是单薄雅致的白衬衫,好似不知冷热一般。
三人陆续进了门,穿过玄关走廊便来到了一间小小的读书房。
十平米见方,三面环形书柜摆着满满当当的书籍。
茶几旁放着两张单人沙发,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汽,显然是刚准备的。
安桐在门口张望了几眼,没看到小狗的影子,说了句等我一下,就返回了玄关。
室内一片安静,程风站在男人身旁,俯身道:“九爷,安小姐家还挺大。”
这房子外观倒是平平无奇,没想到里面别有洞天。
单单是走廊两侧就有四五个房间,只不过都关着门,看不到里面的景象。
“你去外面等着。”
男人俯身拿起桌上的茶杯,轻呷一口,茶香很浓,但口感微涩,应该是放了很久的茶叶。
程风‘哦’了一声,不尴不尬地离开了读书房。
不一会,安桐单手托着小奶狗的肚子折了回来。
她的动作透着谨慎小心,手法也很生疏。
“容医生,它……怎么办?”
安桐将小狗放到沙发上,刚说完,嘤嘤怪又开始叫唤了。
男人放下茶杯,目光很温和地说道:“如果不想养,可以把它送去宠物救助站。”
门口的程风:“?”
闻言,安桐有些不太苟同地皱眉,“万一它主人找来……”
“它并不是名贵犬种,这么小就在外面乱跑,未必有主人。”
程风:“??”
容慎的语气太镇定自若,安桐本就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再回想起昨晚它跑到自家院子来,至今也没人寻它,可能真的是流浪狗。
安桐听着小奶狗嘤嘤的叫声,略微嫌弃地说道:“那……就送去救助站吧。”
门外的程风绷不住了。
安桐小姐不清楚雪獒幼崽的价值,可他心里门清。
如此,程风一脸惋惜地扒着门框说道:“安小姐,它那么小,送去救护站也太可怜了。再说万一没人领养的话,它肯定会被安乐死,您要是真不喜欢,不如给……”
当程风摆出一副‘不如让我吃亏’的表情准备自告奋勇时,男人却极其从容淡漠地截断了他的话,“为什么不考虑自己收养它?”
这话自然是对安桐说的。
“我不会养,也不知道怎么和它相处……”安桐转眸看向容慎,手指戳了戳小奶狗的肚子,“跟着我,可能会委屈了它。”
她连自己都打理不好,又怎么照顾这么小的宠物?
小奶狗感受到安桐的触碰,扭过头来就舔她的手指,叫的更欢了。
安桐有点烦,缩回手说:“而且,它还乱叫。”
男人洞若观火的视线停留在小姑娘的脸上,须臾过后,硬朗的轮廓夹着一丝薄笑,“把它抱起来。”
安桐依言照做。
但……不是抱到怀里,而是左手穿过小奶狗的肚皮横着托了起来。
在程风眼里,那动作和托着一块板砖没什么区别。
可能是安桐僵硬又不自然的手势取悦了容慎,他俊颜上的笑意加深,“给我吧。”
安桐托着小狗递给男人,紧接着又听到询问,“家里有没有纸巾?”
“有。”
安桐打开茶几的抽屉,拿出纸巾盒放在了沙发扶手上。
这期间,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容慎的动作,意外发现小奶狗被抱起来之后,好像不叫了。
房间里书香气浓郁,安桐就这么撑着膝盖,半弯着腰凝神注目。
深秋的阳光无法驱散寒冷,却总是含蓄地落在人间温暖众生。
一如此刻,沐浴在暖阳里的男人,拿着纸巾给小奶狗擦拭着爪子和嘴巴,举止间都是恰到好处的斯文儒雅,甚至近乎温柔。
安桐时而看着小狗,时而又望向容慎。
男人对待宠物的细腻和耐心似乎感染了她,不乱叫的幼崽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没过多久,容慎打理完,便重新把幼崽递了回来,“抱到怀里试试。”
安桐学着男人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搂过小狗,摸着它的脑袋,低头和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对视。
真的不叫了。
“它太小,比较粘人。只要不是讨厌,可以试着和它接触接触。”
安桐看着怀里安静乖巧的奶狗,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自己。
都是孤苦伶仃,有点同病相怜。
距离很近,安桐还意外发现它的眼睛上有一层小小的双眼皮,奶萌奶萌的歪头看着她,极易勾起人类的保护欲。
“容医生希望我收养它?”
“嗯。陪伴型宠物比人更容易建立情感信任。”男人磁性的嗓音总是不急不缓,又透着能安抚人心的沉稳,“长时间独处,对你的病情没帮助。有它在身边,以后出门在外,不论做什么都要想一想,家里还有它在等你。”
——家里还有它在等你。
就这一句话,顷刻间让安桐目光怔忪,红着眼心里五味杂陈。
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家里有牵挂的感觉了。
直到这一刻,程风也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九爷似乎在用他独特的方式,给孤独的安小姐创造了一份情感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