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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鲁班尺1     尘翳txt下载     尘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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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莫残

    楔子

    清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冬夜,大理点苍山圣应峰下感通寺覆盖着薄薄一层白雪,天气格外寒冷。清晨,大殿里檀香袅袅,诵经声中,一枯瘦老僧端坐于蒲团之上,手书偈曰:天也破,地也破,认作担当便错过,舌头已断谁敢坐。

    写罢,目视众僧许久,最终摇头长叹一声,竟掷笔而逝。

    老僧法名普菏,世人称“担当和尚”,入龛火化后建舍利塔于寂照庵下的松林之中。

    百多年来,此偈终是无人能解.

    正文:

    大理点苍山古称灵鹫山,在圣应峰与佛顶峰之间,有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穿过黝黑的松林,绕过村庄,向东流入洱海。村子名叫莫家邑,约有十余户白族人家,大都以狩猎为生,偶尔将猎物送到大理城内,换些柴米油盐,rì子过得虽然清苦,倒也自在。

    溪水旁有座三坊一照壁的破旧院落,白墙灰瓦,屋檐上散生着几簇杂草。房主名叫莫文理,自幼双目失明,平rì里靠着亲戚和街坊邻居们接济着勉强度rì,年景不好时,也常出外乞讨。直到四十多岁时,在大理城遇到个逃难的外乡汉人女子素娘,带回来村里,终于成了个家。

    开始时,听村里人议论说素娘模样丑,老莫心里寻思着一个瞎子有人跟就不错了,反正自己也瞧不见,好看赖看都是一个样。这素娘很能干,没多久就在屋后开垦了一小片荒地,种上了青菜,还养了几只鸡和一头小猪崽,rì子逐渐有了奔头。第二年chūn天,老婆怀上了孩子,老莫中年有后,心中自是欢喜不已,可内心却又总是惴惴不安。

    秋去冬来,分娩的时候到了。

    接生的邻家阿婆在屋里忙碌着,老莫则拄着木棍,站立在院门口焦急等待着。许久,他终于听到了婴儿降生时的那一声啼哭。

    “是个男孩儿,老莫,”阿婆推门出来,满脸的喜悦,“孩子的眼睛是……好的。”

    老莫闻言一怔,干瘪的眼眶里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当年祖父是这一带有名的猎手,曾在苍山上猎杀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久眼睛便盲了。父亲和老莫出生时就是瞎子,恰巧应了当地一个有关三世报应的古老传说,难怪自素娘怀孕起,他就一直担心不已。

    阿婆提醒他:“孩子起了名字么?”

    “就叫莫残吧。”老莫想了想说,但愿这孩子终结那缠绕了三代人的噩梦。

    数年后,莫残已经七八岁了,长得酷似父亲,额头圆润,体格健壮,眉宇间有股子灵气,只是xìng格内敛,不太爱讲话。

    chūn天杜鹃花开的时候,村里几个同龄孩子开始念私塾,尽管家里穷,素娘还是省吃俭用凑足了学费,让莫残一同上学。村子西头前行数里地,感通寺旁有两三间空置的破旧僧房便是塾舍,附近几个村的孩子们都来这儿就读。

    教书的穆先生是个面容枯槁的黑瘦老头,黄褐sè的牙齿,嗓音嘶哑,一对小眼睛老是眯缝着,好像睡不醒似的。听说他是打中原过来的,寄居在感通寺已经好些年了,靠教私塾挣点银子勉强度rì。

    课间闲暇时,学童们都喜欢跑进树林里捉迷藏,也有年龄稍大点的较为用功,留在课堂里温习功课。莫残则独自到寺里看那些佛像和听和尚诵经,rì子久了,竟然也会念上几句。

    一晃两三年过去,莫残在素娘的督促下用功读书,学业进步很大,穆先生颇为满意,也时常单独指点于他。

    秋风起,天气渐渐凉了。

    这一rì,莫残背完诗书后照常在寺中闲逛,不经意间走进后山寂照庵旁的松林里。荒草丛散落着几座僧塔,斑驳陆离,上面生满了苔藓,四周唧唧虫鸣,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松脂的清香。

    莫残站在了一座高大的青砖舍利塔前,塔身镶石镌有铭文,上书:“《担当禅师塔铭》,始焉儒,终焉释,一而二,二而一。洱海秋涛,点苍雪壁。迦叶之区,担当之室。”

    莫残转到塔后,发现方砖上刻有字迹,于是嘴里轻轻念出声来:“天也破,地也破,认作担当便错过,舌头断了谁敢坐?”

    “莫残,你也对这偈语感兴趣么?”身后突然有人嘶哑着说道。

    莫残吓了一跳,转身望去,原来是穆先生。

    “先生,不知您也在这儿。”

    “嗯,这首《临终偈》至今无人能解,每隔七年的担当老和尚忌rì,感通寺都会有一场法会。今年又到了七年之期,四方僧道儒士前来辩偈,可百多年来仍旧莫衷一是。”穆先生叹息道。

    “连中原那些有学问的人也解不开吗?”

    “哼,朝廷的翰林院大学士都来过几位,还不是乱猜一气。”

    “担当禅师的忌rì是哪一天?”莫残问。

    “十月十九孟冬,明rì便是。”穆先生望了他一眼,回答说道。

    房屋里,素娘在缝制衣裳,孩子长得快,旧衣服都已经小了。前几rì,她在家中的旧箱子底下,找到了一张陈旧兽皮,像似兔毛一般十分柔软,灰sè中间还生有一团白毛,天气渐凉,大小凑合着给莫残做件皮坎肩挺合适。

    “娘,我回来了,”莫残放下装有书本笔砚的竹考箱说道,“明天放假不上学了。”

    “哦,在家好好复习功课,娘这几天都要去大理城卖菜。”

    “我明天想去感通寺法会看看。”

    “看什么?”素娘不解地问道。

    “从中原来了很多有学问的人,明天在寺中聚会,要破解担当禅师的《临终偈》,一定会很有意思。”莫残把从穆先生那儿听来有关那首古怪偈语的传说讲了一遍。

    次rì天未亮,素娘便背着满竹篓的青菜出门,老莫拄着木棍一直送至村口,此去大理城有十里的山路要赶。

    莫残吃过早饭,兴冲冲的上山。沿途见到有穿着各异的外乡人步行或骑马往感通寺而去,其中有僧人道士也有儒生,还见到一顶官轿吆喝着前行,里面一定是个大官。

    圣应峰下,古寺隐于苍翠古柏之中。感通寺旧称荡山寺,始建于南诏,年代久远。

    进山门后,迎面是正殿大云堂,檐下题有“一笑皆chūn”的四字匾额,笔法遒劲古朴,相传是当年担当禅师的手迹。两侧是偏殿,其中东面茶堂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相互寒暄着一一落座,有小沙弥奉上香茗。

    “此茶采摘于感通寺的两株古茶树,以树旁寒泉烹制,水熟则茶浑失之味,须得火候恰到好处,当年徐霞客游历本寺时对此茶赞不绝口,请诸位施主品尝。”居中的一位白须老僧对众宾客致意道。

    莫残躲在窗外偷窥,认得那老和尚是住持无觉禅师。

    “好茶,”一鱼贯纶巾的白面儒生咂了咂嘴,手握一把折扇文绉绉的说道:“明万历年间,云南巡按刘维在《感通寺寒泉亭记》中写道,点苍山末有荡山,荡山之中曰感通寺,寺旁有泉甘冽可饮。泉之旁茶树,记其初植时不下百年之物。自有此山即有此泉,有此泉即有此茶。水之清冽虽热不解其初,而茶之味则馥馥袭人,有隽永之余趣矣。并赋诗曰,‘竹房潇洒白去边,僧话留连茗熏煎。海山久思惟有梦,心中常住不知年。’”

    坐在右侧前排的是一个络腮胡子劲装大汉,闻言眉头皱起粗声说道:“茶就是茶,喝着解渴就好,哪来那么多酸溜溜的废话,咱们今天是冲着担当老和尚那句什么偈来的,哪个能解的就赶紧说,老子可没闲工夫扯淡。”

    那儒生闻言面sè一红,正待辩解。

    无觉住持微微一笑,示意道:“这位施主说的也是,那今年的辩偈法会就此开始,老衲先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大理府知府李绥之。”

    坐在无觉旁边的是个身着酱紫sè袍服的黄脸中年人,三绺胡须,面sè威严,此刻微微欠起身拱手说道:“本府今rì便装赴会,一来辩偈法会纯属民间之事,与朝廷无涉。二者无觉禅师乃本府至交,受邀前来深感荣幸。诸位,担当老禅师乃我大理有道高僧,不但诗书画三绝,更是悟透禅机,八十一岁圆寂之时,留《临终偈》一首,可惜这百多年来,高人贤士来过无数,却始终无人解得开。今rì见诸位个个器宇不凡,学识必是过人,若是解得开这百年绝偈,实乃感通寺之幸,我大理府之福啊。”

    在座的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莫残探出脑袋,一眼瞥见坐在角落里的穆先生,正眯着眼睛似乎在打盹。

    “喂,莫残,你在这儿干嘛?”一个小沙弥走过来悄声问。

    莫残经常来寺中玩耍,众僧一般都认得他。

    “嘘。”莫残摆摆手,赶走了小沙弥。

    无觉住持轻捻佛珠,朗声说道:“李大人说的极是,担当先师于康熙十二年十月十九圆寂,至今已百余年,期间辩偈法会亦举行过十余次,可始终不得其解。现请出当年先师《临终偈》,请诸位施主过目。”

    有二僧恭敬的奉上一幅卷轴,然后轻轻的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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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灵鹫山水图》

    “天也破,地也破,认作担当便错过,舌头已断谁敢坐?”二十个草势瘦劲清奇的大字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好字,”先前的那位白面儒生禁不住的赞叹起来,“且看这落笔生辣雄浑,豪放恣意,其势起伏跌宕,峰峦如聚,恰如点苍十九峰妙生自然,处处尽透禅机,真不愧古滇书坛墨宝啊。”

    “破破破,什么墨不墨宝的,到底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藏宝图嘛。”络腮胡子大汉叫嚷起来。

    对面有个穿破旧灰袍的云游道士慢条斯理的说道:“担当一生清贫,两个女儿双寡,没有留下什么积蓄。明末战乱,烽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老和尚哀其所不能。以贫道看来,此偈语不过是自嘲人生罢了,并无他意。”

    “道长差矣,”座中一身披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僧插言道,“老衲晋宁盘龙寺了空,与担当禅师同乡。元至正七年,盘龙祖师段崇照坐化寺中,这段崇照正是大理国段氏后人。三百年后,担当登盘龙寺参谒祖师遗蜕时书联曰‘个中合有人,问古往今来谁破?’再对照这首偈语,老禅师临终前必有所指。老衲以为,一个‘破’字,便是关键。”

    “大师所言有理,担当禅师此偈高深莫测,必定深含玄机啊。”有人附和道。

    “哼,未必,”人群中传出尖细之声,“‘帝从白下颁新旨,谁在堂前捧旧衣?谁识寸心难拨转,至今滇水不朝东!’老和尚其意自明。”

    众人目光四下里寻找说话之人。

    “是谁,娘娘腔的,到底什么意思嘛。”又是那个粗鲁汉子不耐烦的叫着。

    “这岂不是反……诗。”有人低声嘀咕着。

    无觉住持站起身来,面sè凝重的说道:“阿弥陀佛,既入空门,便不问俗事,施主且不可断章取义以毁先师清誉。”

    知府李绥之也接话道:“担当禅师一生清贫,民间有关藏宝图的说法纯属杜撰。其不识武功,也非隐藏有什么武功秘籍之类,若是佛宝经书,则不可能不传于感通寺。至于有关前明之事,朝廷已有定论,诸位无需妄加揣测。”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偈语到底说的是啥?”络腮汉子不满道。

    “嘿嘿,既如此,寺中为何不将老和尚的《灵鹫山水图》拿出来一观呢?‘画中无禅,惟画通禅’,或许奥妙就在此画之中也说不定。”那尖细之音又起,入耳很不舒服。

    莫残目光瞥去,角落里的穆先生正在合眼酣睡之中。

    “是啊,此话有理。”堂内众人闻言纷纷议论起来。

    无觉住持面现为难之sè,站起身来:“诸位有所不知,《灵鹫山水图》乃先师最后遗笔,去世前尚未完成,故珍藏本寺百年来从未示人……”

    “大师所言虽有一定道理,但贵寺既然遍召四方贤士远道而来,若此画当真与《临终偈》有关,对照研究岂不是捷径么?难怪此前十余次辩偈会无果,或许这便是原因。”一衣饰华丽似商人模样的人慢悠悠说道。

    此刻,那位络腮胡子的汉子涨红了脸,站起来叫道:“那一定就是藏宝图了。”

    “浅薄至极。”白面儒生鄙夷的摇了摇头。

    “既然不肯拿出《灵鹫山水图》,这法会还不如不开,大家就此散了吧。”那尖细之音又起。

    “并非老衲不肯,只是这幅图与先师其他画作相比实在有些……太过简陋。”

    “不给图看就散了吧,感通寺既无诚意,大伙又何苦呢。”

    “就是嘛。”人们七嘴八舌抱怨起来。

    “无觉大师,”这时李绥之缓缓站起身来,面带微笑的说道,“本府素来喜爱担当禅师画作,不过却从未听你提起过《灵鹫山水图》,看来今rì要一饱眼福了。”

    “既然李大人也如此说,老衲若再坚持倒显得感通寺失礼了,诸位稍候,这就取图来。”无觉只得吩咐下去。

    约莫一盏茶时间,两位老僧捧着一幅古朴卷轴来到堂前,无觉住持点头示意。

    卷轴缓缓展开……

    这是一幅两尺长的立轴画,画面自上而下泼了一长溜参差不齐的大墨点,似山非山,右侧一大团耳形晕迹,似水非水。一只硕大的秃鹫立于其上,口中含着一支细长的骨头,工笔描绘,倒很是细致,但却未画羽毛,反而令人不解的生出满身的兽毛。担当禅师或许不小心,在秃鹫的脑瓜顶上掉下了一块墨点,仿佛生了只角般。整幅画既无题跋亦无落款。

    众人先是惊讶不已,随后俱大失所望。

    “这是担当禅师的画作?”有人提出质疑。

    “确是先师遗作。”无觉住持道。

    “唉,这哪里是什么藏宝图嘛。”络腮胡子催头丧气的嘟囔着。

    白面儒生走上前来,细细端详一番,开口说道:“此幅水墨山水应该画的就是点苍山夜景,东面夜空半幅明月高悬,应是下弦月,农历二十二、三的下半夜。诸位再且看,从上而下共有十九个墨点,正是苍山十九峰。自北而南分别是云弄、沧浪、五台、莲花、白云、鹤云、三阳、兰峰、雪人、应乐、观音、中和、龙泉、玉局、马龙、圣应、佛顶、马耳和斜阳,一个不少。这耳形水晕,当是洱海无疑。画中无题头落款,应是未完之作,担当禅师的传世墨宝,必署名‘普荷’二字。”

    知府李绥之望着画卷沉思半晌,也道:“此画与担当禅师以往的泼墨山水画全然不同,苍山十九峰既不用披麻皴,也未见泥里拔钉鬼面皴,更无浓、重、淡、清、焦之别。尤其这只灵鹫,竟不生羽只长毛,老禅师其意何在,着实令人费解啊。”

    穆先生不知何时钻到前头来了,双目放光的紧盯画卷,完全不见了以往的萎靡神情,令莫残大感意外。

    “老和尚一定是重病在身手脚无力,这画才半途而废的。”有人推测说。

    此刻堂内已是议论纷纷,各抒己见,莫衷一是。

    寺内响起了钟声,无觉住持向大家说道:“本寺已到过斋时间,请诸位施主随老衲前往斋堂。”

    莫残摸了摸肚子,也觉得饿了,于是悄悄地溜出了寺院。

    此刻,苍山之上冷风徐徐袭来,令人感到一丝寒意。

    次rì在课堂上,穆先生又恢复了一脸的倦容。莫残心不在焉的寻思着,平时老爱打瞌睡,凡事不关心的穆先生为什么对那首古怪的偈语和《灵鹫山水图》如此感兴趣呢,难道他也相信真隐藏有什么宝藏么。

    课间休息时,莫残照例去寺里闲逛,一入山门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大云堂前僧人们聚在廊下小声的议论着什么,表情严肃。

    莫残拽住小沙弥,打听出了什么事儿。

    “昨晚藏经阁失窃,还死了两个人呢。”小沙弥摆摆手悄声说完匆匆离去。

    后山藏经阁殿前,围拢着一群人,四周有不少的清兵,屁股上都挂着腰刀。无觉住持旁边站着一身官服的大理知府李绥之,昨天茶堂里看见过的那个普宁盘龙寺了空和尚也在场。

    “喂,小孩子走远点。”有清兵吆喝着莫残离开。

    这时,两具尸首从殿内被抬了出来,打莫残身边经过,一具是感通寺的僧人,浑身是血,另外那人体形魁梧,一身黑sè劲装打扮,竟然是那个络腮胡子大汉。

    “大师,寺中除被盗《灵鹫山水图》外,并无其他么?”李绥之问无觉住持。

    “正是,此图百年来藏匿于隐秘之所,历来惟有住持和看守僧知道。”

    “嗯,”李绥之沉吟道,“昨rì法会结束,来宾有几人寺中留宿?”

    了空和尚在一旁回答道:“除老衲外,还有六七人,今早都已下山,这个络腮胡子昨rì便已走了,不想却暴毙于藏经阁内。”

    这时,一名老年仵作走上前来:“大人,经勘验藏经阁僧人死于利刃穿胸,现场遗留凶器一尺五寸长开山短刀一把。那个络腮胡汉子是被人偷袭,系背后中暗器毒发身亡。”

    “什么暗器?”李遂之问道。

    仵作迟疑了一下:“像是一根九寸铁制扇骨。”

    “扇骨?”

    “听闻中原川东文家铁扇功独步天下,扇中内藏机关,可以shè出铁骨十四根,且都是剧毒,江湖上名声不太好。”了空和尚在一旁说道。

    “不知昨rì宾客之中可有川东文家之人?”

    无觉住持摇摇头:“感通寺法会向来不问施主来历。”

    “此案脉络不难厘清,法会散后,看守僧将《灵鹫山水图》携回藏经阁,络腮胡汉子尾随其后得窥藏图之所,由于白天寺中人多难以下手,于是夜闯藏经阁盗图,被发现后刺死了看守僧人。未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暗中反遭他人毒手,并夺走了《灵鹫山水图》。凶手可能就在昨rì宾客之中,大师,那么昨夜留宿者可有记录?”李绥之沉吟道。

    “有的,请大人前往茶堂一观。”

    回到塾堂后,莫残把在寺中所见告诉了穆先生。

    “哦。”穆先生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莫家邑村里人知道了感通寺昨夜发生了命案,大家聚在一起议论,此地一向太平,怎么会出这种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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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私塾先生

    黄昏时,素娘从大理城回来。

    “残儿,这是娘买来的酒菜,你给穆先生送去吧,人家一直对你很是关照,咱们也不能少了礼数,”素娘递给儿子一个竹篮,里面有坛酒和一只油光光的烧鸡,并叮嘱说道,“方才听说感通寺里死了人,你要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莫残拎着篮子上山,不多时,天就完全黑了。

    松林旁的一间塾舍还亮着油灯,那是穆先生的住房。房门虚掩着,莫残轻叩两下见无应答便推门进去,屋子里面没有人。

    莫残将竹篮搁在了桌子上,坐下等穆先生回来。随眼四处望去,不经意间瞥见了床头枕下压着本旧书,便顺手拿起。封皮上写着《穆氏腹语术》,于是好奇的随手翻了翻,这是一本手写的薄册子,扉页上写有一行工整的隶书:蜀中巴郡穆氏后人谨记,练此腹语术者三禁,一不可惑人,二不许外传,三不得犯jiān作科。

    奇怪,这是本什么书呢。

    这时,苍山夜风中隐约传来人语,似乎有些耳熟,莫残将书放归原处,出门循着声音走进了松林。月光下,远远瞥见穆先生和一个身着白sè儒服的人站在林中空地上,两人似乎在争辩着什么。

    莫残悄悄的躲在了树后。

    “你做得太过鲁莽,江湖上善用铁扇者能有几人,官府定会循迹追踪而来。”尖细刺耳的话音。

    咦,这不是辩偈法会上听到过的声音吗,莫残想。

    “咱们可说好的,我盗图你破解,现图已到手,剩下就是你的事儿了。至于官府嘛,不是小瞧他们,一年半载也找不到我这儿。”那人不屑道。

    “好,把图交给我吧。”尖细的声音说道。

    莫残惊讶的睁大眼睛,穆先生面无表情,嘴巴也没有动,话音竟是从他的身体内发出来的。

    这人低着头自衣袖内抽出画轴。

    就在这时,穆先生突然悄无声息的闪电般一掌击下,拍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你……”此人闷哼一声便倒下了。

    松树后,莫残惊恐的差点叫出声来,紧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穆先生jǐng觉地四周望了望,瞥了尸体一眼,然后拾起画轴,转身从草丛中拽出一把锄头,就地刨起坑来,原来他早有准备。

    冰冷的月光下,那人惨白的脸上双眼迷惑不解的直视着夜空,竟然是白脸儒生。

    莫残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动不动的站在树后。一直等到穆先生埋完了尸首返回了塾舍,这才轻手轻脚的退回到松林里,然后绕道一路奔回家中。

    “残儿,你怎么啦,跑得满头大汗?”素娘诧异的问道。

    莫残没有说,他不想惊吓着娘。

    夜里,他躺在床上丝毫没有睡意。穆先生为了《灵鹫山水图》竟然葬送三条人命,络腮胡子和白面儒生杀人在先死不足惜,可是那个看守藏经阁的老和尚却是个好人,对莫残向来和蔼可亲。另外,听说穆先生数年前从中原来到感通寺,难道教书只是掩人耳目,其真实目的却是为这图而来?若如此,担当老和尚的《灵鹫山水图》里肯定隐藏有什么大秘密,否则不值得这些人拼死来争夺。

    想起穆先生杀死白面儒生的那一掌,出手之狠辣,着实令人害怕。送酒菜到私塾,虽然没有碰上面,但穆先生一定会猜到谁送的,他会不会杀人灭口,给自己也来上一掌。穆先生平时嗓音沙哑,可那尖细刺耳的话音又的确发自他的身体,真的是奇怪。还有,《穆氏腹语术》又究竟是本什么书呢。莫残辗转反侧越想越怕,要不要跟娘说,然后去报官府?他思前想后,鸡叫三遍,最终还是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明早照常去上学。

    清晨,塾舍前,穆先生负手立于廊下。

    莫残抑制住内心的慌乱,走上前开口说道:“穆先生,娘让我昨晚送来点酒菜,您不在,我就撂在桌子上了。”

    穆先生神情懒散的望着莫残,口中哼了声,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屋里。

    上课时,穆先生的目光时不时的瞟过来,别慌,莫残告诫自己,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放学了,莫残终于松了口气,收拾好东西正要起身。

    “莫残,你留下来,我有话问你。”穆先生突然说道。

    莫残心中一紧,完了,肯定是被他发现了。

    学童们陆续离开了塾舍,最后屋内只剩下他们俩。

    “莫残,昨rì寺里辩偈会你也去了吧?”穆先生慢悠悠的问道。

    “是的,我就站在窗外,”莫残如实答道,“还看见穆先生坐在墙角打瞌睡呢。”

    “回去跟你娘说,谢谢她送来的酒菜,”穆先生顿了顿,蓦地话题一转,“莫残,你对感通寺死人的事儿怎么看?”

    来了,莫残心道。他假装想了想,然后说:“那个知府李大人说是络腮胡子偷图杀了老和尚,之后又被别的坏人给杀了。”

    “你想是谁杀了络腮胡子?”

    “这个么,”莫残挠了挠头,“也许是……”

    “是什么?”穆先生紧盯不放。

    莫残鼻尖上沁出了汗珠,若是被他一直追问,迟早会露馅的,索xìng倒不如越接近真实来说反而不容易被怀疑。

    “对了,是那个白面儒生。”莫残似乎恍然道。

    “是么?”

    “一定是他,我看见了白面儒生手里有把折扇,知府大人说络腮胡子是被扇骨杀死的,不是他还能是谁。”莫残语气十分肯定。

    “嗯,也有些道理。”穆先生的表情缓和了。

    莫残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

    穆先生又道:“莫残,你一个小孩子观察事物能够如此细致入微,实属难得呀。那幅《灵鹫山水图》你也见过了,感觉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么?”

    莫残回忆起那幅图,墨点、水晕以及那只秃鹫,想了想说道:“我不懂书画,只觉得那大鸟没有羽毛却长了一身兽毛很是奇怪,玉局峰上哪儿会有这种东西。”

    “你说什么,玉局峰?”穆先生眼睛一亮。

    “是啊,那大鸟站在南面数第六座山峰之上,那不就是玉局峰么?”莫残说道。

    “不错,你先回去吧,把篮子带上。”穆先生站起身来。

    莫残如释重负,赶紧拎着竹篮离开塾舍,出门时听到身后的穆先生嘴里喃喃道:“玉局峰,原来是玉局峰。”

    油灯下,素娘仔细打量着儿子身上的兽皮坎肩,这是她花了几个晚上才缝制好的。

    “娘,有点大了。”

    “谁叫你长得这么快,大点可以多穿两年。”

    “这坎肩很暖和,是兔皮吗?”莫残摩挲着身上柔软的灰sè细毛问道。

    “娘也不知道,从箱子底翻出来的,天凉了,山上风又大,不穿暖和点上学要生病的。”素娘唠叨着。

    早上,塾舍前围拢着一群学童,门上贴着一张纸条,是穆先生的留言。他说今天有事不在,让学生们回家自习。大家高兴地蹦起来,可以痛快的玩上一天了。

    莫残默默地站立门前,回想起昨天放学时的那场交谈,他断定穆先生一定是去玉局峰了。尽管穆先生似乎解除了对自己的怀疑,但还是要小心,那晚击杀白面儒生的惨烈一幕,至今心有余悸。看来那幅《灵鹫山水图》的确隐藏了什么秘密,也许真有宝藏也说不定,会是什么呢?

    第二天,穆先生没有回来,学童们照例又开心了一番。

    半个月过去了,穆先生始终没有回来。

    莫残心不在焉的在感通寺里闲逛了一阵,僧人们照旧做课念经,仿佛不曾有事情发生过一样。

    穆先生一定是寻到了宝藏,然后远走高飞了,而感通寺血案也就此了结了。他想起了那本《穆氏腹语术》,平时嗓音沙哑的穆先生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的声音,甚至无需张嘴开口……不知不觉间,莫残来到了塾舍。穆先生房门上依旧挂着锁,透过虚掩的窗户,隐约看见床边枕头下面压着一本薄薄的旧书,不由得心里一动。

    他四周望着无人,于是便轻轻从窗户里爬了进去,自枕头下抽出书来,正是那本《穆氏腹语术》。

    自从穆先生失踪以后,官府照例前来转了一圈,最后不了了之,由于找不到教书先生,私塾也就只好关门了。

    莫残在家没事,索xìng翻开那本《穆氏腹语术》来看。

    “习腹语须先逆行练气,以气御音,方得事半功倍之效。故不开口即可人语,鸟兽语无不可也。”书里开始便讲述了腹语术的妙处,令莫残抓耳挠腮,兴奋不已。

    练气,这该如何去练呢,莫残看到书中有多幅不穿衣服的人,身上画着很多线条和圆点,旁边注释为经络和穴位,很是复杂。

    看来不是一下子就能学会的,反正私塾也不念了,在家无事正好慢慢琢磨。接下来的rì子里,莫残按照书中所记载的方法步骤来练习,老莫眼睛瞧不见,素娘又不识字,都以为他在复习功课。

    过了年后,素娘和老莫商量,既然没书念了,应该给孩子找点事做。莫残想和村里的人一样上山打猎,老莫则坚决不同意,最后还是决定送他去城里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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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巴山医舍

    清代的大理手工商业很是繁盛,城内店铺林立,有打铁街、打铜街、金箔街、屠羊巷、卖鸡巷、鱼市口、竹木大理石以及各类商铺等等,有很多家境贫寒的孩子都去那里打工学手艺,rì后慢慢熬成了师傅,生活也就有了保障。

    莫氏族里有人介绍说城里最大的医馆“杏林堂”正在招收学徒,莫残可以去试试。老莫夫妇也认为学医很好,将来做一名郎中,起码生活不愁。

    这一rì,老莫夫妇带着莫残一同进城卖菜,顺便带儿子去医馆面试。

    大理城西南门是富人区,包括大理府衙、兵备道署、大理试院和文武庙都在这一带,而普通民宅和各sè手工业匠人以及小商贩则聚居东北门附近。

    老莫一家三口背着竹篓从南门进城,街道两侧商铺鳞次栉比,人流熙熙攘攘,十分的热闹。

    医馆坐落于鼓楼西街,朱红sè的大门,屋檐下嵌一块“杏林堂”横匾。据说掌柜名叫赵鸿儒,年过五旬,出身杏林世家,医术极好,人称“滇西第一儒医”。

    正堂之上悬挂着东汉名医张仲景的画像,楹联上书:医中之圣,方中之祖。两侧通壁满是木橱药斗,珍稀药材极多,是大理城内最大的医馆。

    “这孩子是来面试学徒的么?”柜台后的账房先生望了一眼老莫,问素娘道。

    “是的。”素娘小心回答。

    那人仔细的打量着莫残,然后点点头说:“押金带来了么?”

    “什么?”素娘不解的问道。

    “凡学徒者,需付押金纹银二十两,这是行规。”

    素娘一听傻了眼,即使不吃不喝卖一年菜,也积攒不下来二十两银子啊。

    三人催头丧气的出了杏林堂,学医不成,看来只有去城北铜铁匠巷那边学点小手艺了。

    在“杏林堂”的斜对面,街角处有一间不起眼儿的小店铺,斑驳的青砖墙,屋顶生有几簇杂草,屋檐下铁环连缀吊着个木鱼形药幌子,门楣上挂块脏兮兮的小匾额,上面写着“巴山医舍”。

    “娘,对面那家也是医馆。”莫残指向那间小店铺。

    “唉,娘没有那么多的押金。”素娘叹了口气。

    老莫拄着木棍,盲眼望向对面,轻声说:“他娘,去看看吧,兴许那边要的押金少。”

    “好吧。”素娘望着莫残苦笑了下,搀着老莫走了过去。

    进得门来,迎面墙壁上嵌有一个神龛,供奉着一个面目慈祥的泥塑瘦老头,手中握着几株药草。两面书有楹联:九里山前龙讨药,八宝石上虎求丹。后来得知,那老头便是药王孙思邈。

    城里的药铺,大都是前堂后诊室,求医者先到里间诊病,开好方子后拿到外面来算账和取药。

    “是来看病的么?”柜台后转出一长衫老者,满脸的皱纹,双眼惺忪,一绺山羊胡子,说话时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先生,你们这儿招不招学徒?”素娘小心翼翼的问道。

    “学徒?”老者愣了下神儿,打量着对方,然后缓缓说道,“我铺子里倒是缺个人手。”

    “您看这孩子行吗?”

    “嗯,身体还蛮结实的,可以试试。”老者目光落在莫残身上。

    “要收押金么?”素娘迟疑的问道。

    “要什么押金,”老者胡子一扬,不忿的说道,“对面那些所谓的名医招学徒才要银子,老夫只看人品,就是不收押金。”

    老莫夫妇一听大喜过望,连声道谢。

    “老夫夏巴山,这间医舍就是我的,这孩子叫什么?”

    “莫残。”

    “叫他明天来吧。”夏巴山爽快的答应了。

    当晚,素娘炒了几个菜,老莫还喝了几口烧酒,莫残在城里学医,全家人都很高兴。素娘百般嘱咐莫残,出门在外处处要听掌柜的话,用心学习,将来当个郎中,生活就再也不愁了。

    第二天一早,莫残背着包袱进城,老莫夫妇俩一直送他到村口,素娘望着孩子远去的背影,禁不住落下泪来。

    在药铺做学徒,跟学别的手艺不同,有学“儒医”和“生意”之分。如果学儒医,须得先读几年《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打好文化底子,在先生的指导下再去读医书,基础好才学得扎实,俗话说“秀才学医,笼里捉鸡”便是这个道理。之后随先生侍诊,学习如何诊病、用方及开药,经过实践练达,若要出徒自己开诊,非下个十年八年的苦功不可。如果进药铺只是当作一门生意来学,则简单得多,但也必须掌握一定的医学知识,“师父领进门,学艺在个人”,但凭自己悟xìng了。

    从这一天开始,莫残便正式开始了学徒生涯。

    巴山医舍只有他们两个人,每rì里除了侍奉夏巴山的rì常起居、端茶倒夜壶以及洗菜烧饭刷碗等零碎杂务外,余下的时间才学习药铺的生意。

    药铺生意大致分为挑簸晾晒和切打团吊。

    凡购进的中草药材,都需要进一步的加工。挑除杂质,簸出尘土和细小杂物,无须暴晒的,要风干和yīn干。此外,一般药铺都按“配本”自行配制成药。具体说来,先用药刀和脚蹬铁碾子把整药轧碎,再打成水丸或团成蜜丸,最后蜜丸用蜡皮封严,称之为吊蜡皮。

    莫残干起活来细心麻利,上手很快,夏巴山十分满意。

    素娘进城卖菜的时候,时常会送一些新鲜蔬菜过来,顺便瞧一眼莫残,见儿子和夏巴山相处还融洽,也就放心了。

    每到晚饭时,夏巴山一口酒落肚,就照例发起了牢sāo,说来说去,还是怪那杏林堂抢走了生意。酒至半酣,又开始讲述自己年轻时闯荡江湖如何风光以及一些民间医林异事,莫残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夏巴山早年是一名江湖游医,后来因为医死了人,遭仇家追杀,只得远避滇西在大理古城开了间医馆。由于医术一般,上门求医者寥寥,收入很少,只能够勉强度rì,因而铺内不但缺少人参、鹿茸、虎骨等一些珍贵的药材,就连一般便宜的草药也储备得不多。

    早上,莫残看见对门杏林堂门前集合了十余名学徒,年岁大的有二十出头,小的与自己相仿,都身背着药篓,看来是要上山采药去。

    “先生,店里草药不多了,我也想跟着去采些回来。”莫残指着对面对夏巴山说。

    夏巴山点头应允了。

    莫残背起药篓,带了些干粮,拎着小药锄悄悄地尾随在了杏林堂采药队伍的后面。

    自药铺学徒以来,莫残虽然对中草药有所了解,但上山采药却还是头一回。平rì里寸步不离医舍,能出外透透气心情格外的好。

    苍山方圆百里,中草药种类众多,如当归、柴胡、草乌、丹参、黄芩、天南星、半夏以及红景天、藏红花等,有的猎户偶尔还能打到麝鹿、云豹或黑熊。卖到城里的麝香、豹骨和熊胆价钱很高,只有像杏林堂那样的大铺子才能收,夏巴山想都不敢想。

    进入到高原灌木丛里,草药开始逐渐多了起来,杏林堂的学徒们四面散开分头寻找,莫残混入其间,并无人察觉。

    一直到午后,莫残只采到些独活、柴胡及牛蒡之类的草药,不足二三十棵,而杏林堂的学徒们,则大都装满了大半个药篓。

    莫残坐在一道清澈的溪水旁,就干粮饮着溪水填饱了肚子。那些杏林堂的学徒们经常上山采药,自然比不上他们,不过自己出身猎户,小时候听惯了村里大人们讲述的狩猎故事,索xìng不如抓点什么回去也好。

    他沿着溪流向上攀登,同时注意聆听着岸边草丛里的动静,不久便有了发现。

    不远处yīn凉cháo湿的灌木丛里,发出了轻微的窸窸窣窣声音,水边泥地上留有清晰地五趾足印,中间第三趾尤长,莫残知道那是穿山甲,鳞片可以入药,而且价钱不菲。穿山甲动作迟缓,一般只有夜里才出来觅食白蚁,白天离开巢穴则很少见,大都是出来排便的,这东西爱干净,绝不肯弄脏自己的窝。

    他蹑手蹑脚的追踪过去,那只黑褐sè的穿山甲似乎觉察到了危险,正要一头钻入土洞时,莫残迅速抓起一把泥土甩了过去,穿山甲遇袭随即缩成一团,以坚硬的鳞甲抵御敌人。

    莫残跳过去一把抱起牠,掂量一下,足有五六斤重,是一只成年雄xìng穿山甲。放入药篓后,莫残高高兴兴的下山,颠簸中的穿山甲始终团着身子,一动不动。

    夏巴山见捉到了穿山甲,口中连连称赞:“巴山医舍的人就是比杏林堂强,老夫没有看走眼。”当即宰杀后炖了满满一锅肉,鳞片则挂起晾干入药。

    晚上,夏巴山喝得满脸通红,夹起红扑扑的肉块,随口哼起了小调:“穿山甲,王不留,妇人食了rǔ长流,哎呀呀。”

    趁着他高兴,莫残提出平时多去上山采药,以弥补店里药材的不足,夏巴山认为这主意不错,遂满口答应。

    莫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继续按照书中的腹部逆气法练气。一段时间以来,他感到自己的肺活量大增,今天爬山也未曾觉得累,只不过闭嘴说话仍是含糊不清,看来火候还不到。

    随后的半年里,只要天气好,莫残都会去采药,开始是在北坡,以后越行越远翻过山垭到西坡。苍山周边以西坡中草药最多,只不过山高路险,悬崖峭壁且多毒虫猛兽,人迹罕至。莫残有时一去两三rì,但每次回来都是满载而归,连一些名贵的苍山贝母、天麻、雪莲以及虫草、藏红花等也有不少。夏巴山的药厨渐渐满了,巴山医舍的生意也开始有了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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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绝脉要略》

    秋天到了,正是采药的黄金季节。

    莫残的腹语术也小有所成,虽然还不能仿效鸟兽发音,但学他人口音倒也有八分相似。

    这一rì,他采药时在一面绝壁红褐sè的断崖下,发现了一小片天麻,四五尺高的黄褐sè单茎,顶端上长着一尺多长的黄白sè花序,地面则簇拥着白sè的蘑菇群,这是与天麻共生的一种菌类。

    莫残放下背篓,药锄用力刨下,泥土里露出几枚椭圆形的淡棕sè块茎,有着姜皮般的皱褶和棕黑sè的芝麻点,算是上好的天麻了。每株天麻根部都生长着生姜大小的十二枚块茎,这些足足装满了半个背篓。

    今天收获不错,莫残心里很是得意。

    蓦地,他的目光停住了,断崖下数丈之外有小片红褐sè的焦土,仿佛被火烧过似的,光秃秃寸草不生。中间兀立着一株两人多高、手臂粗细的褐sè茎杆,没有任何枝叶,顶端两尺多长的花序呈白中泛黑之sè,如同老妪的斑白头发似的。

    奇怪,这株天麻竟然如此高大,他近前细瞧。

    “咝咝咝……”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嘶鸣声,定睛望去,发现褐sè的植株下盘着一条手腕粗细、浑身布满灰黄sè菱形斑块的毒蛇。三角形的脑袋,头腹和喉部散落着一些黑sè“念珠斑”,尾尖鳞直立如骨刺,双目jǐng惕的盯住莫残,粉红sè的舌信子嘶嘶抖动。

    “佛指甲!”莫残心中骤然一紧,曾听村里猎户讲过,山里最毒的蛇莫过于“五步倒”,医家称其为“白花蛇”。据说人被咬伤后最多行不过五步,便会毛发竖立而死,此蛇最明显的特征便是尾部生刺,俗称“佛指甲”。该蛇xìng情极为刚烈,当其被逼无路可走时,就会调转尾钩剖腹自杀,至死眼光不陷。

    这白花蛇虽毒,但却可避风邪,是医治中风偏瘫和疠病的良药,可遇而不可求。捕捉之法也甚为怪异,须抓起地上沙土撒到它的身上,那蛇便会像是面粉遇见水一样立即缩起,届时再以木叉揿住其头便可捕获。

    夏巴山曾聊起山里药草吸收rì月jīng华,若是能生长到数百年以上者,其药效堪比仙草。不过,大都藏于人烟罕至的深山老林之内,并有毒虫猛兽看护在侧,凡人难以得见。

    眼前的这条白花蛇想必就是守护这株天麻的,如此说来,岂不是百年以上的老天麻了,想到此,心中不禁一阵激动。

    他掂了掂手中的小药锄,这把柄太短了,一定斗不过白花蛇的,可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又怎么能放过呢。

    莫残立在原地未动,他观察到那条白花蛇的身子似乎有些僵硬,腰部可见有半透明的蛇皮翻起,正在缓缓的向尾部褪去……

    原来牠在蜕皮,莫残蓦地恍然大悟。成年蛇每年都会蜕皮三次左右,概因原来的表皮已包覆不了生长着的躯体之故,每次蜕皮大概需要半柱香的时间,而这也正是其防御最薄弱的时候。

    事不宜迟,莫残迅速将背篓里的天麻倒出,用药锄在脚下掘些沙土,一连抓起数把朝白花蛇撒了过去。那蛇粘滑的表皮上沾上泥土后,果然身子蜷缩起来,嘴里发出威慑的嘶叫声。

    莫残举着竹篓冲上前迎头罩下,将白花蛇扣在了篓子里,随即自腰间抽出砍刀,将竹篓轻轻掀起一条窄缝,屏住呼吸紧张的等待着。

    白花蛇粉红sè的舌信子先探出,紧接着蛇头用力的挤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莫残的砍刀猛地斫下,听得“喀嚓”一声,血光迸shè,那蛇头已然被斩落下来。

    就在这时,莫残怀中有物滑落掉在了血污之中,原来是那本《穆氏腹语术》,他赶紧拾起书来,可是封皮却已经被血渍玷污了。

    他喘息一会儿,便开始刨那株大天麻。泥土翻开露出一手掌般大小的斑白块茎,上面生有稀稀落落的白须,凑至鼻下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沁人肺腑。普通天麻每株生十二枚块茎,而老天麻却只有这一枚,莫残小心翼翼的踹进怀里,他想自己留着。

    黄昏时分,莫残回到了城里。

    夏巴山见到半篓子上等天麻,简直乐得闭不笼嘴:“天麻有主杀鬼jīng物、蛊毒恶气,长yīn肥健和轻身延年之功效,这条白花蛇更是稀罕之物,‘四两者可值十千足’呢,可惜啊。”

    “可惜什么?”莫残不解。

    夏巴山解释道:“捉到白花蛇后要当即剖腹去除肠肚内脏,然后擦干血渍盘成一团,再以竹签固定后烘干,时间越早药效越高。”说罢赶紧炮制这条白花蛇去了。

    晚上,莫残关上房门,自怀中摸出那块老天麻,爱不释手的看了好一会儿,才用黄纸包好塞到房梁上去yīn干。

    微弱的油灯光下,他又拿出那本《穆氏腹语术》来翻看,封皮上的血渍已经干涸,脏兮兮的呈黑sè,要是穆先生见了不知作何感想。转眼快一年了,始终没有穆先生的音讯,他到底寻到了什么宝藏呢。

    半夜时分,莫残尿急,于是翻身下床出外小解。

    回到屋里摸黑上床时,不经意间发现枕边有荧光点点,俯身细瞧,原来是那本《穆氏腹语术》。定睛细瞧,那封皮之上隐约透出《绝脉要略》几个绿幽幽的字迹来。咦,这是什么?他赶紧点亮油灯,却又都什么也看不见了,唯有那片黝黑的血污。

    当他再次吹熄了灯,那封皮上绿莹莹的字迹重又出现了,翻开书页里面则什么也没有。

    他琢磨着是那白花蛇的血染在了纸上,令隐藏在封皮上的字迹显现出来的,书中未曾沾染到蛇血,所以什么都看不到。

    “绝脉?”那是什么东西呢,难道是一种脉象么?莫残想不透,这本书里,难道还会隐藏着另一本叫做《绝脉要略》的书么?看来如果想要知道,可能还要弄些蛇血来涂上才行。不过,既然蛇血能显字,不知其他血是否也可以。

    此刻已是三更子时,夜深人静,隐约听得见隔壁夏巴山熟睡的阵阵鼾声。

    莫残翻开书,轻轻咬破指尖,挤出些鲜血按顺序由上至下抹在了第一页纸上。须臾,黑暗中涂抹之处果真显露出一行行绿幽幽的字迹来,写的是“天降一疾,地必生一药克之。世间绝脉有七,无医。殊不知,世上有无医之医,无无医之症也,盖因未窥医之真道之故……”

    莫残思索了片刻,这句话的意思大致懂了,大意是世间的每种疾病都会有一种药可以医治,七种绝脉为不治之症,但是却不知道,世上只有不会治病的医生,而没有不可医治的病,那是因为没有学到真正医道的缘故。

    莫残顾不上指尖上的隐隐作痛,又使劲儿的挤出些血来抹在了书上。下面说,“歌诀曰:雀啄连连,止而又作。屋漏水溜,半时一落。弹石沉弦,按之指搏。乍疏乍密,乱如解索。本息未摇,鱼翔相若。虾游冉冉,忽然一跃。釜沸空浮,绝无根脚。偃刀坚急,循刃责责。转豆累累,如循薏仁。麻促细乱,其脉失神。绝脉十种,自古以闻。”

    这一段好像是在说绝脉的诸种脉象,不过自己从来没有摸过脉,所以也不知其所以然。

    接下来,莫残又涂看了几段,“古来绝脉有十,其中‘偃刀’、‘转豆’、‘麻促’三脉并于七脉之中,故世称“七绝脉”。医之真道在于真药,无真药者亦无医道。何谓真药……”

    无奈此刻,莫残的手指已经麻木了,看来明天得想个法子弄点鸡血猪血什么的,老挤自己的血也不是个办法。

    他合上书,压在了枕头底下,合上眼睛,可是翻来覆去的还是睡不着。

    什么人写的这本《绝脉要略》,又为什么隐藏在了《穆氏腹语术》里,穆先生一直都没有发现么?也难怪,穆家祖传的书,谁会有意的往上面涂血呢,自己若不是误打误撞沾染上了蛇血,可能永远都不会发觉这个秘密。

    第二天清晨,莫残上菜市口买菜时,特意拎了只大公鸡回来。杀鸡时接了小半碗血,然后回到自己屋里,手指头蘸着鸡血往书页上涂抹。大约涂了七八张纸,等血渍干透以后将书藏好,一次不能涂太多页,否则很容易黏住。

    晚饭时,面对着酒肉,夏巴山心情极好。

    “先生,什么是绝脉?”莫残趁机问道。

    夏巴山大口咀嚼着鸡腿,一面解释说道:“古来医界有着‘七绝脉’一说,指必死之脉象,雀啄脉主肝绝,屋漏脉胃绝,弹石脉肾绝,解索脉脾绝,鱼翔脉心绝,虾游脉大肠绝,釜沸脉肺绝,此七绝脉象一出必死,没有得医。”

    “什么样的病人会有七绝脉象呢?”

    “都是些病入膏肓之人,凡医者摸到七绝脉,就会告诉其家人准备料理后事了。”夏巴山咽下一口酒。

    “世上所有的病症,到最后都会出现七绝脉吗?”

    “当然,人将死,肝肾脾胃心肺以及大肠七种,至少必有一绝。”夏巴山嘿嘿了两声。

    “先生,您懂得真多。”

    “七绝脉乃是医者必学之脉象,否则遇到脉绝之症仍开方用药,非但医不好,还给病人家属以口实,说是治死的呢,岂不是惹麻烦上身么。”夏巴山叹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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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真药

    晚上,莫残依在床上,摸着黑取出那本《穆氏腹语术》翻开,在鸡血涂抹过的地方,果然显露出密密麻麻的荧光小字来。随着一行行的看过去,书中不但详细列举了七绝脉的各自脉象,而且还有医治的方法,就是要用“真药”。什么是“真药”呢?书中说,世间真药共有七七四十九种,其药xìng分为辛酸咸苦甘五味,真药作为“君药”,再配上“臣”和“左使”两类普通的药物,便可治愈七绝脉相应之症。

    莫残在药铺抓药给病人,熟知“君臣佐使”的配伍原理,其中一味主药叫做“君药”,其他的辅药为“臣”为“左使”,结合起来构成整体的疗效。

    “凡真药者,或生于高山之巅,或匿于深谷之隙,吸食天地之气逾千年,昼夜滋生而不息,聚腥膻腐焦香五臭。毒虫窥于侧,猛禽守于斯,盖因亘古万物皆有灵,相生相克,人兽草木,莫不如此。”看到这里,莫残心里渐渐的明白了,原来“真药”就是生长了上千年的药草,自然非寻常药材可比,自己的那株老天麻,说不定就是书中所说的“真药”了。

    莫残合上书,打了个哈欠钻进了被窝。

    接下来隔三岔五的,莫残就会买只鸡或鸭子回来。晚饭时,他时常会问一些离奇古怪的问题,夏巴山有吃有喝,也就尽其所能的给予解答。后来莫残提出想要学习切脉,他也满口答应,一但有病人上门,便也让试着把脉。

    药铺里一般都有百余只装药的抽屉,名为“药斗”,内分三格,分别装着不同的中药饮片。斗子外贴有药名标签,学徒必须从右至左按行,自上往下按斗,逐一背诵数百味药名,哪味药挨着哪味药,顺序不能弄乱。背熟之后,一看方子上的药名,便知药在哪儿,而不必提着戥子乱找了。

    莫残抽开药斗,抓起一把天麻片凑到鼻下闻了闻,几乎没有任何味道,而自己的那株老天麻却有淡淡的香气,看来“真药”确非寻常药物可比。

    “天麻扁缩弯椭圆,鹦鹉嘴与肚脐眼,点状环纹蛤蟆皮,平肝熄风止头眩。”莫残嘴里轻轻的叨咕着。

    “嗯,不错。”身后传来夏巴山的赞许声。

    “先生,什么病需要用上天麻?”

    “一般来说,大凡眩晕眼黑惊风,颠狂抽搐,风湿痹痛和半身不遂可用天麻为‘君’药,此药味甘、xìng平入肝经。”

    “那么七绝脉里心绝的‘鱼翔脉’,可用天麻来治么?”莫残记起《绝脉要略》里心气绝的对症“真药”便是天麻。

    “七绝脉根本没得医。”夏巴山断然说道。

    莫残寻思着,那大概是没有用上“真药”的缘故。

    腊月里,大理城内过年的气氛渐浓。

    杏林堂前聚集了一堆人,好像在议论着什么,夏巴山让莫残跑过去瞧瞧。

    杏林堂石阶下停着一辆马车,车板上躺着一耆年老者,面sè及皮肤呈青黑sè,如烟熏一般,眼睛瞪着暗而无神,嘴巴张着不能言。

    “若是杏林堂都不给医治,俺爹就更没指望啦……”有个中年汉子带着哭腔说道,莫残认得,此人是屠羊巷的胡屠户。

    “赵先生说了,你老爹是七绝脉之鱼翔脉,心气已绝,难以活过明rì,唉,还是回家去赶紧准备后事吧。”杏林堂的伙计好言劝慰道。

    莫残听到七绝脉象心气绝,心中为之一动,何不按照《绝脉要略》里的方子,试试老天麻的功效呢,反正这老头不治也是等死。

    “这杏林堂赵鸿儒乃是大理城内最有名的郎中,他若是治不了的病,那肯定就没得医啦。”有人道。

    “唉,生死由天,还是认命吧。”也有人在劝慰。

    胡屠户低头眼望老者,不住的跺脚流泪。

    “何不去对门找夏老郎中,或许有的治呢。”人群中有苍老之声建议道,那是莫残偷偷用腹语模仿老人家口气说的,尽管只有八成相似,却也无人察觉。

    “是街对面的那家小药铺么?”胡屠户问道。

    “正是巴山医舍。”莫残以腹语答道。

    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人道:“滇西第一儒医都治不了,一个药铺老板又如何能医?”众人附和着称是。也有人不同意道:“‘死马权当活马医’呗。”

    此刻,车板上躺着的老者双眼中涌现出急切的目光。

    “爹爹,我明白您的意思。”胡屠户拉起马缰,叫大伙让开路,牵着马车来到巴山医舍前,对正在门口张望着的夏巴山问道:“您就是夏老郎中么?”

    夏巴山颌首道:“没错,老夫就是夏巴山。”

    “在下胡大,是屠羊巷的屠户,想请您看看我爹的病。”

    “嗯,待老夫先把把脉。”夏巴山手捻胡须,慢条斯理的随胡大来到了马车前,此刻杏林堂门口的那帮人又都围过来瞧热闹。

    夏巴山手指搭在了车内老者的手腕上,须臾,失sè说道:“令尊脉象在皮之上,似有似无,如鱼在水中游,此正是七绝脉之鱼翔脉,主心气绝。”

    胡大闻言忙道:“夏老先生,杏林堂赵鸿儒先生也是如此说,不知眼下是否还有得救?”

    夏巴山摇了摇头:“令尊病入膏肓,此刻为时已晚。”

    莫残在人群后面赶紧以腹语说道:“杏林堂医不好的,巴山医舍未必不能治,‘死马权当活马医’即便治不好也不会怪夏老郎中的呀。”

    “当然,当然,就是治不好,夏老郎中已经尽力了,我们是绝不会怪您的。”胡大连忙说。

    马车上的老者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夏巴山,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胡大见状“噗通”一声当街跪倒:“求您救救我爹。”

    夏巴山无奈道:“那好吧,若是医不好,切勿责怪,请随老夫入内开方抓药。”

    莫残趁此时机,偷偷伸手搭上老者的手腕,心中默默记下了鱼翔脉的脉象。

    “天麻五钱,羌活、人参、桂心、白术、麻黄、杏仁各一分,附子一枚,先用三付药,水煎服,若有好转,再来续药。”夏巴山开好了药方。

    “多谢,多谢。”胡大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此刻,莫残已返回自己屋内,迅速的从梁上取下老天麻,用小刀切下了几片,藏于手中回到了前堂。

    “莫残抓药。”夏巴山正在唤他。

    莫残按方用戥子称好八味药,悄悄将老天麻片混入其中,分成三包包好交给了胡大。

    胡大满怀希望的拎着药包告辞而去,药铺外面看热闹的人也都陆续的散了。

    “哎,但愿别来找麻烦才好。”夏巴山望着胡大离去的背影,嘴里叹息着。

    莫残心中暗道,《绝脉要略》是否管用,几天内就会有分晓了。

    三rì后,街上忽闻鼓乐之声,莫残跑出门一看,瞧见一帮人正吹吹打打的朝着巴山医舍而来,为首的正是那个屠户胡大。

    “夏老郎中,真乃神医啊……”胡大老远便高声叫喊起来。

    夏巴山站在门前不解地望着这些人。

    “夏神医,家父的绝症已经被您给医好啦。”胡大满脸喜悦的躬身施礼。

    “什么?医好了……”夏巴山闻言惊讶不已,怎么回事儿,那可是七绝脉啊。

    “夏老神医,老夫今rì特备薄礼前来登门道谢。”人群中走出一人,笑呵呵的说道。

    夏巴山定睛细看,正是三天前马车上的那位鱼翔脉老者,如今面sè红润,声音洪亮,哪里还像个绝症病人?

    胡大在一旁道:“家父服药后,一rì口能言,二rì便可下床,今rì神清气爽已经痊愈了。”

    夏巴山忙上前搭住老者的脉搏,寸关尺三部有脉,不浮不沉,和缓有力,果然已无病象。他不由得心中暗自纳闷,那只不过是一剂普通补心气的古方呀,果真有此奇效?但此刻口中却谦虚的说道:“举手之劳而已,治病救人,乃医者之本分嘛。”

    胡大把手一摆,粗声反驳道:“那可不一定,杏林堂的赵鸿儒枉称‘滇西第一儒医’,竟然见死不救,与先生您的崇高医德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就是嘛,那个杏林堂的医德也太差了。”人们纷纷议论起来。

    “这个么,人的品德有上下之分,医术也有高低之别,老夫向来对杏林堂颇为不屑。”夏巴山终于可以一泄私愤,心情大悦。

    后面有人抬着一口披着红布屠宰好的肥羊来到跟前,胡大说道:“夏老神医,为感谢您医好了家父,我们特意送上肥羊一口,略表心意。”

    “呵呵,却之不恭啊,却之不恭,叫他们抬进厨房里去吧。”夏巴山开心的吩咐着。

    此刻,莫残默默地站立在一旁,手脚冰凉,他终于知道了《绝脉要略》是真实的,“真药”果然能治世间绝症。

    晚饭时,夏巴山端起酒壶,头一次没有再去抱怨杏林堂。

    屠户胡大的父亲,连“滇西第一儒医”都医不了的心绝症,竟然被夏神医一剂药治愈的消息不胫而走,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大理城。上门求医的病人络绎不绝,其中不泛有鱼翔脉的危重患者,都无一例外的治愈了,巴山医舍声名远播,连川黔的医生郎中都有慕名前来取经的。

    杏林堂的“滇西第一儒医”赵鸿儒听闻此事,设法取得了药方,看过之后,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始终不明白一剂明代方贤《奇效良方》中的普通天麻汤,又是如何医好心绝这种不治之症的。

    数rì下来,莫残的那块老天麻也所剩无几,为方便都切成了薄片,“真药”可遇不可求,这么久也只采到这一枚而已,以后该怎么办呢。

    他通过此事意识到,既然世间所有疾病,最后无外乎死于心肝脾胃肺肾大肠这七绝,那么自己只需要找到《绝脉要略》中的七类“真药”,便都可以治愈。而对于一般普通常见病症,反正天下医生郎中多的是,自己则没必要耗费时间去学了。

    《绝脉要略》中记载了四十九种真药的产地区域,大都是一些人烟罕至的崇山峻岭密林泽薮之地,毒虫猛兽横行,自已若是贸然踏入,必是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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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江湖铃医

    初chūn的滇西,细雨朦胧。

    黄昏时分,莫残正要打烊关门,忽见雨中立着三个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腰悬长剑,牵着马一眼不发的盯着巴山医舍。

    “你们是来瞧病的吗?”莫残问道。

    那三人并未答话,拴好马便径直走进门,雨水滴落了一地。

    夏巴山闻言自诊室内出来,疑惑的望着他们。

    “夏巴山,还认得老夫么?”其中一青面老者道,年纪约有五十多岁,中原口音。

    夏巴山闻言面sè骤变:“你是苗堂主……”

    老者冷笑道:“当年你害死了老帮主,没想到躲这滇西边远之地来了,害得帮中兄弟好找啊。”

    “莫残,关门。”夏巴山吩咐道。

    “不必了。”老者身子未动,右手无声无息的向后一拍,那两扇门“砰”的一声竟然自行合上了。

    莫残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老帮主患中风闭症,当时脉现鱼翔,心气已绝,并非夏某医死了他,而是根本就无药可治。”夏巴山匆匆辩解说道。

    “那老夫问你,巴山医舍声名远播,夏老郎中治愈七绝脉是也不是?”

    “这……”夏巴山语塞道,“只是碰巧而已,其实药理也不是十分明了。”

    “不少的心绝症病人在夏老郎中手里都药到病除,唯独老帮主就无药可医么?”老者嘿嘿道。

    夏巴山脸sè胀得通红:“苗堂主倘若不信,那夏某也无话可说,要杀便杀好了。”

    苗堂主瞥见莫残在一旁,不过是个孩子也就未加理会。

    可此刻,莫残心中却是懊悔不已,若不是自己的那块老天麻,也不至于为夏先生引来杀身之祸,他盘算着要不要把真相说出去。

    这时,苗堂主面sè缓和了下来,微微一笑:“夏先生,老夫真要你的命,会啰嗦这些废话吗?现在少帮主也得了同样的病,若是能够医好他,前帐一笔勾消,还会有不菲的报酬,你意下如何?”

    夏巴山闻言吃了一惊,这些年躲避巫山帮的追杀,时刻提心吊胆,方才面临绝望之际,又突然峰回路转有了生存的希望,自然大喜过望,连忙说:“当然,当然,夏某理应效力。”

    苗堂主颌首道:“如此甚好,就请夏先生即刻动身前往巴东一行。”

    “今晚就走?”夏巴山望了望外面的雨势。

    “放心,自然不会让雨淋着夏先生,”苗堂主吩咐随从,“你们俩去雇一辆马车来。”那两人应声而去。

    夏巴山招呼莫残近前,吩咐他:“你就在家里看着店铺等我回来。”

    莫残心里寻思着,夏先生不带老天麻去,肯定医不好那位少帮主,结果仍是必死无疑。自己曾被杏林堂拒之门外,是巴山医舍收留了他,夏先生也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这次若不是老天麻惹出事端,苗堂主他们也找不到这里来。自己总不能见死不救,可这事儿要如何对他来解释呢。

    “巴东在哪儿,远么?”莫残问。

    “嗯,在鄂西神农架,往返需月余吧。”夏巴山答道。

    神农架……莫残想起《绝脉要略》中提到过这个地方,那里是不下十余种真药的生长地,若是自己能够同行,保不准会遇上几种呢,这倒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想随您一起去,既方便伺候先生,也能出外长长见识,除了大理城,我哪儿都没去过。”莫残诚恳的要求道。

    夏先生思忖着旅途中马车上有人陪伴倒不至于寂寞,再者让这孩子出外历练历练也是好事,于是便点头应允,让他去收拾行装。

    莫残跑回到屋里,取下那包剩余的老天麻片和几件衣物打成包袱,再把那本《绝脉要略》包好藏回到梁上隐秘处,反正自已已经读了多遍,几乎都能背诵得下来。

    马车雇来了,有避雨的油布车蓬,马夫是个沉默寡言的jīng瘦汉子。

    夏先生亲自配好了数包天麻汤草药,交给莫残收好,然后锁好门背上药箱上了马车,一行人冒雨连夜离开了大理城。

    自古出滇有两条道,东路经黔入鄂,山高路险且崎岖难行,北路可直接出滇入川,在叙州府换乘舟船沿川江而下,较为便捷,他们走的正是这条路。

    莫残坐在马车里,一路的山川景致、市井集墟和风土人情与大理迥然不同,令他大开眼界。

    途中,夏先生讲述了他与巫山帮结下梁子的过程。

    当年,夏巴山是一名江湖铃医,在巴东行医时被请去为巫山帮闵老帮主治病。走方郎中大都能言善道,诸如“祖传秘方,药到病除”等等,通常话都说得比较满。但当他见到病人切脉之时便即刻傻了眼。那老帮主罹患中风闭症,面黑眼赤口不能言,且心气已绝,脉象呈七绝脉之鱼翔脉。唉,当时只怪自己一时糊涂,明知无可救治却仍给他服下了黄鹤丹,结果第二天还是气绝身亡,夏巴山则趁着帮中混乱之际赶紧溜走了。此后听闻巫山帮到处追查他的下落,认定是他害死了闵老帮主,夏巴山不敢再在川鄂一代行医,只得离开中原远避滇西。

    “什么是‘黄鹤丹’?”莫残问。

    “这是我们铃医祖方,名为‘截药’,意思是说把病给‘截住’,男用黄鹤丹,女用青囊丸,可截百病。”

    “真的能治百病么。”莫残不太相信。

    夏巴山苦笑道:“截药下药极重,为的是服下后即刻见效,令人惊诧信服,然后再售余药价钱自然就高,至于病患是否痊愈也就管不了了,所以铃医在每个地方最多只停留一两rì。”

    经夏巴山的讲述,莫残对江湖走方郎中这一行当有了大致的了解。

    凡州府县城内都有诊所,看病抓药容易,而乡间交通不便,只能靠那些走村串巷的江湖铃医瞧病了。铃医,因行医时手摇铁铃而得名,也称作“走方郎中”,源于扁鹊,延续于华佗而流传至今。

    走医三**“顶、串、截”,顶指药物上行为吐药,串是药物下行为泻药,截是以发汗上吐下泄的方法截住疾病,共有九顶、十三串、七十二截秘法。总之服药见效要快,药物便宜价格低廉,而且随时方便就地可采摘。

    当然最拿手的是拔牙、点痣、去翳和捉虫,如用离骨散点牙,半柱香时间即落,点痣一宿便脱,这些绝招向来都秘而不传,只是师徒间相授。

    经过数rì的颠簸,这一rì傍晚时分,他们终于赶到了叙州城。

    叙州,古称“僰州”,是川滇交界的水陆重镇。入得城来,市井内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酒香。

    夏巴山鼻子嗅嗅,咂了咂嘴:“此乃宜宾陈氏‘杂粮酒’,以大豆、大米、高粱、糯米和荞子五种粮食酿制而成,端的是香气悠久,滋味醇厚,入口甘美清爽至极啊。”

    前面大油樟树下探出酒幌,是一家老字号客栈。

    苗堂主下马说道:“大家一路车马劳顿,在这里稍作歇息,就此换船沿川江下去便可直抵巴东了。”

    打发走马车后,他吩咐随从前去城东江边码头雇船,顺便将马匹就地卖掉,自己则带着夏巴山和莫残走进了客栈大堂落座。

    这时外面有摇铃声渐至,夏巴山指给莫残看:“这就是铃医的串铃声,又叫‘虎撑’,是走方郎中的招牌。”

    那人是个布衣灰袍的清瘦老者,身背药箱手摇串铃,持黑字白旗招牌,招牌上写着“祖传秘方,祝由十三科”,旁边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铃医摇铃是有行规的,放在胸前摇动,是一般的郎中,与肩齐平的医术较高,举过头顶摇动,则表示医术非常高明。”夏巴山解释说。

    莫残望过去,那老者摇铃过顶,于是说道:“他的医术一定是很高明了。”

    “也不一定,江湖上滥竽充数者不乏其人。”夏巴山不屑道。

    不多时,苗堂主派去的随从回来了,禀告说:“堂主,船已雇好,明天一早出发,可以直达巴东。”

    “嗯,看来只有明早再动身了,去要两间上好的客房,今晚就住在这家客栈。”苗堂主吩咐道。

    “是,堂主。”那人应道。

    小二捧上两三坛子酒过来,殷勤地说道:“客官不是本地人吧,这是本地方有名的‘杂粮酒’,由五种粮食酿造而成,凡过往商客无不饮此酒,客官要不要尝尝?”

    “久闻叙州‘杂粮酒’大名,今天便好好的痛饮一番,也不枉此行了。”苗堂主拍开泥封,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

    “好酒。”众人皆口赞道。

    夏巴山深吸一口气,迫不及待的端起碗一饮而尽,不住的咂嘴,闭上眼睛似在无穷回味一般。

    莫残不会饮酒,独自吃饱了饭坐在一边,看着无趣,便起身说去外面街上转转,夏巴山叮嘱他别走远,早点回来。

    暮sè降临,街上人来人往,空气中飘来阵阵麻辣香气,那是本地有名小吃“叙府燃面”的摊子,面条sè泽松散红亮、麻辣相间,油重无水,遇火即燃,故称“燃面”。

    莫残无心赏景,目光四处望去,想寻找方才街上经过的老铃医。

    大街拐角处,他看见了那老者和小女孩正坐在一面摊前吃面,桌旁立着布招牌,药箱搁在脚旁。

    莫残一般不善与陌生人交往,走到跟前正踌躇着如何开口时,正巧老者放下碗筷抬起头,目光与莫残不期而遇。

    老者凝视着莫残,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说道:“这位小兄弟的皮坎肩很是别致,是兔毛的么?”

    “我也不晓得。”莫残摇了摇头。

    “可否借老夫一观?”老者和善的微笑着。

    莫残脱下坎肩递了过去。

    老者捧着坎肩翻来覆去的看着,手扒拉着柔软的灰毛,又送至鼻子下闻了闻,面sè越来越凝重,最后开口道:“你这坎肩是在哪儿买来的?”

    “是我娘缝制的。”莫残感觉这老头很好笑。

    老者疑惑的目光端详着莫残:“听口音,小兄弟是云南滇西那边的人吧。”

    “大理。”莫残答道。

    “哦,”老者接着问道,“那这毛皮从何而来?”

    “家里的。”

    老者点了点头,将坎肩交还给莫残,微微一笑说:“小兄弟,你好像是有事儿找我。”

    莫残“嗯”了声,说道:“老伯,我见您串铃高举过顶,医术一定很高明了。”

    老者闻言乐了:“医术马马虎虎,算是过得去吧,怎么,有人生病了吗?”

    “不是,”莫残迟疑着说道,“老伯,您知道神农架么?”

    老者一愣,道:“年轻时采药去过一次。”

    莫残接着问起了有关神农架的情况,并说自己想去那儿采药。

    “神农架方圆数千里,山高林密,人烟罕至,药材遍地都是,是从医之人梦寐以求的中药宝库。不但灵芝、三七、天麻、川贝以及金钗石斛等名贵中草药不少,另外,江边一碗水、七叶一枝花和长鞭红景天都是那儿独有的。总之,那地方好药材多不胜数,这么多年了,老夫还时常会梦见呢。”老者叹息道。

    “那儿可以采到生长千年的药草么?”

    老者诧异的望着莫残:“千年药草肯定有,不过绝非寻常人可得,且不说毒虫猛兽,万一遇到山鬼,必定尸骨无存。当年老夫也只是在神农架的边上转转,采些普通草药,绝不敢踏入深山老林。”

    “‘山鬼’,那是什么?”莫残从未听说过。

    “据说似人形,身材高大,披毛黑面,足反踵,凶猛异常喜欢食人。”老者解释给他听。

    莫残听了心中不免有些胆怯,但转念一想,正因为采“真药”太过艰难,世间上才能得以留存,不管怎样去看了再说,兴许运气好遇上几棵也说不定,就像是在苍山上找到那株老天麻一样。

    莫残坐下与老者攀谈起来,老者名叫施于鹤,蜀中阆州人士,小女孩是路边拾来的,天生失语,见其可怜便一直带在身边,取名雨儿,至今已有六七年了。施于鹤问起了家里情况,莫残也如实相告,两人谈得甚是投缘。

    苗堂主的两名随从找到了莫残,叫他回客栈。

    “我得走了,明天一早还要乘船去巴东。”莫残恋恋不舍的起身告别。

    临别时,施于鹤压低声音说道:“莫残小兄弟,你的这件坎肩可不是普通皮毛,进山采药时穿着它千万别脱,可避毒虫瘴气,切记。”

    看着莫残走远了,施于鹤抬眼望着夜空,沉思良久,低头对雨儿说道:“看来,要走趟滇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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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巫山帮

    烟波浩渺,一艘快船顺江而下。

    莫残站立在船头上,夔门绝壁千仞,江面最窄处仅十余丈,水流湍急,波涛汹涌,震耳yù聋,令人心悸。

    一路自川江下来,正值初chūn时节,两岸柳暗花明,山歌声里,孩童嬉水,村姑捣衣,看得令人痴醉。而眼前的巴东三峡,又是另一番景致,中原风光竟是如此秀丽壮美,莫残心中感叹不已。

    黄昏时分,船靠巴东官渡口,已有巫山帮的人牵马接船。沿着神农溪上行十余里,高大的冷杉林掩映着一座庄园,那便是巫山帮的总舵。

    大堂之上灯火通明,正中太师椅上坐着一个青衣女子,年约三十出头,面容姣好,虽有些发福,仍不失风韵。两侧椅子上端坐着分舵的几位堂主,他们是接到传书后从分舵赶来的。

    苗堂主走上前去拱手行礼:“禀闵夫人,夏巴山已经带到。”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苗叔叔一路辛苦了,快请坐下歇息。”

    苗堂主挥挥手,随从领夏巴山和莫残进门来到堂下。

    “夏先生,多年不见,一向可好啊?”闵夫人声音轻柔圆润,略带一丝妩媚。

    夏巴山赶紧施礼,回答说:“尚好,劳夫人挂念。”

    “听说你这些年医术大有长进,在滇西治愈了不少七绝症,可是真的?”

    “不错,老夫不才,是有这么几例,一剂药即愈。”夏巴山心下寻思,此次若治不好少帮主必死无疑,倒不如索xìng大话说满,别让人小瞧了。

    众堂主一听纷纷交头接耳,似有不信。

    “那好,夏先生,如今少帮主得了与先夫同样的病,你若医得好,前帐不但一笔勾消,巫山帮还另有黄金百两相赠,”夫人说着脸sè一沉,“若是治不好的话……”

    “没有可能治不好,”夏巴山打断闵夫人的话,傲然说道,“夏某眼下腹中饥渴,可否请夫人先备好酒菜,待诊治完少帮主再行用餐。”

    “果然爽快,酒菜早已安排妥当,劳烦夏先生现在就随妾身来吧。”闵夫人站起身来,夏巴山和莫残以及苗堂主三人跟随着走进了内堂。

    撩起帐子,红木雕花床上躺着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面sè焦黑,双目赤红,张着的嘴巴上流有口涎,见到有人进来,吃力的转动了一下眼珠。

    夏巴山坐在床边,伸手搭上少帮主的手腕切下三关,果然与当年闵老帮主的脉象一样,脉搏浮在皮肤之上,似有似无,如鱼在水中游动,脉率极缓且紊乱。

    “三yīn寒极,阳亡于外,鱼翔心绝之脉象,少帮主勿惊,夏某这就为你医治。”夏巴山胸有成竹的说道。

    莫残打量着有钱人家的卧房,眼角余光留意到闵夫人面如冰霜的在一旁冷眼斜视着,嘴角还鄙夷的微微挑动了两下。

    “莫残,即刻去煎一副药来,”夏巴山将莫残拉过一边,小声叮咛道,“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药罐,江湖险恶,不可不防。”

    伙房内,莫残解开包袱取出一包天麻汤和几片老天麻,一同倒入药罐加水开始熬煮。大约小半个时辰后,药煎好了盛入碗中端入内堂,有丫鬟伺候着将天麻汤一勺勺的喂给了少帮主。

    “夫人请放心,少帮主多不过三五rì便可痊愈了。”夏巴山保证道。

    “有劳夏先生了,妾身不适,就请苗叔叔带二位前去偏厅用餐。”闵夫人由丫鬟搀扶着入内安歇去了。

    酒桌上,分舵的几位堂主作陪,苗堂主一一做了介绍。

    “夏先生,少帮主的病果真这么有把握么?”苗堂主似乎仍心存有疑虑。

    “苗堂主请放心,当年夏某对闵老帮主的病尚无良策,而如今却是有十足的把握,两剂药下去明rì便见分晓。”夏巴山信誓旦旦的说道。

    “不知夏先生用的什么良药,可否见告,让大家也开开眼界?”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开口问道,他是总舵的薛管事。

    夏巴山微微一笑,拱了拱手:“夏氏偏方,不足为道,还请诸位见谅。”

    众堂主都是江湖上豪爽汉子,见他不愿透露也不在意,纷纷举杯敬酒,海阔天空的聊了起来。

    莫残在一旁吃着饭,也听了个大概,巫山帮是巴东三峡一带最大的帮会,主要控制着水陆商贸和沿江的货物运输。当年闵老帮主丧偶,少帮主还年少,便续弦娶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宜昌府青楼女子,就是现在的闵夫人。少帮主自去年病倒卧床不起开始,闵夫人便接手了帮中事物。苗堂主是老帮主的拜把子兄弟,一同打拼发展壮大了巫山帮,所以才有了今rì之规模。故此,闵夫人一直称呼其苗叔叔。

    莫残找了个机会询问苗堂主去神农架的路,得知此地距神农架还有百多里,需一路沿神农溪北上,山道崎岖难行,峭壁溶洞以及瀑布险滩比比皆是,非寻常人所去得的。

    “自古以来,进山的采药客大都一去不返,连本地山民也不敢贸然前往,你一个小孩子更是去不得。”苗堂主好心的劝慰道。

    如苗堂主所说,去神农架采药确实是万分危险的事儿,弄不好小命都会丢掉。唉,可既然已经来到了神农架,若是空手而归,岂不……或许自己运气好,不进到深山老林里,能采到真药也说不定呢。

    次rì清晨,有丫鬟来报,少帮主一直在不停的呕吐,夏巴山和莫残匆匆赶到内堂,闵夫人已经在那里了。

    屋内弥漫着酸臭气味儿,地上已经接了半盆秽物,锦缎被子上也搞得一塌糊涂。

    闵夫人面无表情的望着夏巴山,一言不发。

    “哈哈,少帮主大有好转,腹中yīn冷之物悉数吐出,阳气初生,今rì昼夜各服一剂药,明rì便可起身。”夏巴山手捋山羊胡,面露喜sè说道。

    “果真如此?”闵夫人冷冷道。

    “当然,夏某所言岂是儿戏。”夏巴山把了下脉,感觉弹跳果然比昨晚有力得多,随即吩咐莫残再去煎付药来。

    “我……感觉好……多了。”少帮主竟然能够断断续续的言语了。

    莫残心道,老天麻真的是无比灵验,如此更增加了前去神农架采真药的决心。

    子时,莫残在伙房里煎煮夜里的那付药。

    莫残鼻子里觉得甜丝丝的,打了个哈欠,身子歪倒昏昏yù睡……

    隐约听见“吱嘎”门声,接着耳边有人在说话。

    “这孩子昏倒了么?”听着像是闵夫人。

    “放心,薛家的迷香还从未失手过,”这声音好熟,对了,是酒桌上那个穿漂亮衣服的男人薛管事,“没想到这夏巴山还真有两下子,竟然能化解这五毒心绝散,让我瞧瞧他究竟用了什么方子。”

    莫残迷迷糊糊听到薛管事拆开了天麻汤纸包,嘴里念叨道:“人参、杏仁、麻黄,这个是羌活,还有天麻、白术和桂心,还有最后一味,应该是附子了。奇怪,这么简单的方子怎么可能解得了毒呢?”

    “薛子风,你这李代桃僵的计谋十年前有用,可夏巴山今非昔比,我们太小瞧他了。”闵夫人抱怨说。

    “嫣儿,这丸药混进药罐里,天明之后少帮主便一命呜呼,到时候夏巴山有口莫辩,杀了他也就完结了。”

    “哼,要是再出错,奴家可饶不了你。”闵夫人嗔道。

    “总舵内外都安排了我们的人,若是有变也能控制住局面,一炷香时间这孩子就会醒来,我们赶紧走吧。”

    随着关门声,一切重归寂静。

    这事儿得赶紧告诉夏先生,莫残想起身,但是浑身酸软无力。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开门声,有人来到近前:“莫残,药煎好了么?”原来是夏巴山。

    “夏……先生,我中了迷……香。”莫残嘴巴有些不听使唤了。

    夏巴山伸手搬起他的头看了看,随即舀来一瓢凉水,吸一大口“噗”的喷在了莫残的脸上。

    莫残蓦地清醒了,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是闵夫人,还有那个薛管事,在药罐里下了毒……”他把刚才发生的一幕对夏先生叙述了一遍。

    夏先生默默地听完,沉吟道:“十年前老夫就怀疑闵老帮主是被毒杀的,如今少帮主又同样遭到毒手,方才的事儿证实了原先的猜测。现在除了薛管事,不清楚帮中还有哪些是闵夫人的同党,一场血雨腥风是免不了了。莫残,此地太过危险不宜久留,今晚你先偷偷离开。”

    “那您呢?”

    “我是走不掉的,当年是趁乱才侥幸得以逃脱,现在早已经被盯紧了。他们的目标是我,不会注意到你一个小孩子的,现在趁着内乱未起,今晚是唯一的逃命机会。即可就走,一直向南行,可以在天亮前赶到官渡口,这点银子你先带上,回到大理后把巴山医舍卖掉,然后回家去吧。”夏巴山自怀中掏出十余两银子交给了莫残。

    “我们还是一起走吧。”莫残坚持说道。

    “那样一个都走不掉,你放心,老夫会寻机溜掉的,就像十年前那样,看看有什么吃的东西带着。”夏巴山从笼屉里翻出来十余个馒头,让莫残打在包袱里背在身后。

    “快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夏巴山轻轻推开伙房后窗,听了听动静,然后双手托起莫残翻了出去。

    “夏先生,这个给你。”莫残转身从怀里摸出包有老天麻的纸包递给夏巴山,然后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夏巴山诧异的打开纸包,先是一愣,然后凑到鼻下闻了闻,随后脸sè为之大变,前后略一寻思即刻就明白了,不由得就是一阵苦笑,胸中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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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神农溪

    夜sè凄迷,莫残慌不择路的穿行在冷杉林中,根本辨不清方向,只能沿着一条林间小路往前行。不知走了多久,耳边响起了汨汨的流水声,淡淡的月光下,一条溪流挡住了去路。

    这大概就是神农溪了,听苗堂主说过,沿溪水上行是去神农架的路,顺流而下就到官渡口码头了。

    莫残蹲在水边,掬水洗了把脸,然后坐在一块青石上歇息。

    是去官渡口码头,明早乘船回云南,还是溯溪而上前去神农架呢,他眺望着夜空中点点繁星,思前想后一时拿不定主意,还是等到天明再说吧。

    一阵倦意袭来,于是便和衣躺在大青石上睡着了。

    东方破晓,“嗨,嗨哟哟,嗬嗨嗨……”一阵高亢浑厚的号子声由远及近,莫残猛然惊醒。溪流中,七八个浑身**的汉子肩挎纤绳,正拖拽着一条“豌豆角”形的木船艰难的跋涉着。

    “一根纤绳九丈三,父子代代肩上拴。踏穿岩石无人问,谁知纤夫心里寒哟,嗨哟哟,”为首的纤夫发现了莫残,停下号歌,嘴里喊道,“喂,小娃儿,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你家在哪儿?”

    莫残揉了揉眼睛,望着这些一丝不挂的汉子们,惊奇问道:“大叔,你们怎么都不穿衣服?”

    那纤夫约莫四十多岁,古铜sè的皮肤,肌肉强健,闻言笑将起来,说道:“我们是纤夫呀,当然打赤膊啦,看来你这娃儿不是本地人。”

    莫残见那纤夫面善豪爽,于是答道:“我是进山来采药的,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沿河渡镇送货。”

    莫残朝船上望去,舱内装着些油盐酱醋的坛子和一袋袋的粮食。

    “神农架还有多远?”莫残问。

    “百多里吧,过了沿河渡,沿溪水一直北上,就到神农架南坡了,你一个小娃儿可去不得。”那纤夫好心告诫道,然后又拉起纤绳,“嗨哟哟……”喊着号子,一步步艰难的在溪流中前行。

    望着纤夫们强健的背影,莫残仿佛增添了信心,于是脱下鞋子放入包袱,卷起裤腿跳进了溪水中,尾随着他们而去。

    千百年来,神农溪的纤夫们都是**着身子拉纤的,因为水流湍急,打湿后的土布衣衫紧贴在身上,不但阻碍肢体的活动,也极易擦伤皮肤。

    莫残还没走出多远,浑身衣服便已经湿透了,无奈只得如纤夫们般脱去衣裤,一丝不挂的跟在了后面。

    清澈的溪水飞溅到身上,又凉又爽,莫残感到十分的惬意。

    “喂,要过河喽……”远处传来女人清脆悠长的声音。

    莫残望过去,岸边有姑嫂二人背着竹篓,正在向纤夫们频频招手。

    两名年轻的纤夫放下纤绳走去岸边,各自背起一人趟水渡溪,举止落落大方无邪,就如同这山水一般朴实自然,令莫残大为惊讶。

    “瞧,后边还有一位小纤夫呢。”那小姑咯咯笑道。

    莫残脸一红,下意识的背过身去,惹来纤夫们一阵爽朗的笑声。

    先前的那位中年纤夫走过来问道:“小娃儿,你真的要去神农架采药?”

    莫残点点头。

    “坐到船上来吧,带你去沿河渡。”那纤夫伸出强壮的臂膀,托起莫残放到船上。

    “嗨,嗨哟哟,嗬嗨嗨……”峡江号子又再度响起。

    沿河渡是一个人口不足千人的小镇,民风淳朴,那位中年纤夫郜老大就是本地人。

    黄昏时分,船停泊岸边,纤夫们都穿上了衣裤,有商家伙计前来卸货。清点完毕后,大伙去小酒馆饮酒,郜老大则带着莫残回到了自己家。

    山脚下有两间草房,屋前一片小菜园,门槛上伏着一条老黑狗。郜老大家中三口人,孩子名叫山儿,自幼瘫卧病床,是夫妇俩多年来纠结的一块心病。

    “这娃儿叫莫残,从云南来的,想去神农架采药。”郜老大告诉婆娘。

    “那可不行,年前有采药客结伴上山,结果只回来一个人,还吓得疯疯癫癫的,真是可怜。”那婆娘说道。

    “莫残,听见了吧,成年人结伴而去都回不来,何况你一个娃儿,明rì下水放排,还是送你回去吧。”郜老大劝慰道。

    “他们是被山鬼抓去了么?”莫残问道。

    郜老大闻言一笑:“都只是传说有山鬼,可并没有人亲眼目睹,或许是见到过的人都被吃掉了吧。”

    吃饭的时候,婆娘聊起这两天从下江宜昌府来了一伙采药客,住在镇上唯一的那家福来客栈,与以往不同的是都带着刀剑弓弩等兵器。

    莫残想了想,说道:“我可以去和他们搭伴,只要不进入深山老林,就在边上采点药也行。”

    这伙采药客有兵刃在身,莫残跟着同行毕竟要安全许多,郜老大寻思着。

    晚上,莫残和山儿共睡一张床上。那孩儿骨瘦如柴,眼窝深陷,令人怜惜。

    “外面真好,”山儿对莫残说,自打他记事儿的时候起,就只能透过窗户望着远处的一成不变的山峰,多少年来都是如此,只有当爹娘抱他出去的时候,才能够看到外面的村庄、溪流和“豌豆角船”,“爹爹和纤夫叔叔们都光着屁股。”说罢,咯咯的笑了起来。

    隔壁屋里,婆娘听见儿子的笑声禁不住的落泪。

    “唉,山儿多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她说。

    “是啊,莫残要是我们的孩子就好了,山儿也有了个伴儿。”郜老大叹息道。

    清晨,莫残悄悄地起身下床,尽量不吵醒身边的山儿。

    “你要走了么?”山儿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伤感。

    “是,我要去神农架采药。”莫残的心中已打定了主意。

    那孩子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什么,眼光中流露出一丝凄苦。

    早饭后,郜老大见莫残执意要走,于是从家中取来了背篓和药锄,带着他来到福来客栈,找到了那伙下江的采药客,他们已经备好行装正要出发。

    “不行。”为首的头儿腰悬长剑,还未听完便断然拒绝了。

    郜老大解释道,只需送孩子到神农架边缘上,随便采点草药就可以了,好说歹说,最后他们才勉强同意。

    郜老大早上要赶着去放排下水,临行前叮嘱莫残千万别进入杳无人烟的原始森林,采到药后赶紧回来还住到他家。

    采药客一行十余人沿着神农溪北上,进入了莽莽崇山峻岭之中。

    莫残走在队伍的后面,山道虽然崖陡林密崎岖难行,但他自幼长在苍山脚下,学徒时又经常上山采药,身子骨较同龄孩子强健不少。后来在《穆氏腹语术》中习得了逆行腹式呼吸法,气息绵长,翻山越岭更是轻松了许多。

    “小兄弟,你这么小就要出来采药,真是不容易啊。”莫残身旁的老者约有五十余岁,面慈善谈,主动的搭腔道。

    “老伯,你们是来采什么药的?”莫残问。

    “哦,老夫姓傅,是宜昌府惠民药局的药师,他们都是宜昌府的侍卫。”老者悄声讲述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当今乾隆皇上罹患眼疾,宜昌知府命人猎取神农架白熊的熊胆上贡朝廷。因自己是官家药师,同行便于现场炮制鲜胆。

    “神农架白熊?”莫残十分好奇。

    “当地人叫做‘过山熊’,通体白毛,头大如斗,目红如赤,十分罕见。其胆与普通熊胆不同,呈金sè,极苦寒,走肝胆二经,点眼去翳开盲灵验至极。”老者解释道。

    峡谷越走越险,两岸峭壁如削,众人只能攀援而上。对面山上一片珙桐树,满缀枝头的洁白花朵犹如展翅yù飞的白鸽一般,煞是漂亮。

    rì暮时分,队伍来到了一处背风的悬崖下,开始安营扎寨,准备在此过夜。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嗡嗡”声,随即越来越响,一团黑雾铺天盖地袭来。

    “不好,是瘴气,快生起篝火。”傅药师大声叫喊起来。

    侍卫们手忙脚乱的拾捡干树枝架起柴堆,擦火镰点篝火,但为时已晚,黑雾瞬时间包围了大家。

    这是由无数巨型花斑蚊子组成的黑雾,嗅到热血人类的气息,不顾一切的俯冲下来,扒在他们的头脸和裸露的肌肤上,将吸血毒针毫不留情的刺入。众侍卫顾不得点火,急忙用手掌拍打,“劈劈啪啪”乱成一团。

    莫残惊讶的发现,那些毒蚊竟然绕过了自己去袭击别人,这是怎么了?他边想着走到柴堆前拾起火镰,点燃了篝火,熊熊火焰升腾而起,浓烟四散,黑雾渐渐退去,最后消失在了密林中。

    火光里,侍卫们身上被叮咬了无数的红包,脸肿胀得都变了形,眼睛眯成一条缝,以至于相互间都认不出来了。大家围坐在火堆旁,连饭都都不想吃了。

    傅药师揉着肿脸,诧异的说道:“小兄弟,你怎么一点都没事儿呢?”

    莫残挠挠头:“我也不清楚啊。”

    “小兄弟,烦你再去多拾些干柴来,黎明前还会有一波瘴气。”傅药师说道。

    莫残捡来了很多枯树枝,堆在了篝火旁,足够烧到天亮了。他解开包袱取出两个馒头,一面啃心里还在琢磨着,突然间脑袋里灵光一闪,想起了在叙州城时,那位铃医施于鹤临别时对自己说的话,要自己进山时千万记着要穿着皮坎肩,可以驱避毒虫瘴气。

    原来如此,怪不得毒蚊不咬自己,前晚在巫山帮熬药时,尽管吸入了薛管事的迷香,但却仍保持清醒,或许也是这坎肩所起的作用。他轻轻摩挲着坎肩柔软的灰毛,这究竟是什么兽皮,家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黎明时分,瘴气果然再次袭来,众人赶紧添火加柴驱赶花斑蚊,莫残捧来一抱湿漉漉的野草盖在火苗上,霎时浓烟四起,呛得人咳嗽不已,黑雾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小兄弟真有你的,不过这里已是神农架边缘了,就在此地采点草药回家去吧,我们还要继续往里走。”为首的那个侍卫领班过来说道。

    “这里草药不多,我想跟着你们一起进去深山。”

    “那怎么行,里面毒蛇猛兽多的是,很危险的。”领班摇了摇头。

    傅药师在一旁接话道:“窦领班,这位小兄弟虽然年纪不大,但体力远胜老夫,况且天生不惧蚊虫,人又机灵,带上他一起走吧,不会成为累赘的。”

    窦领班见傅药师如此说,也就应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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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猎杀

    吃过早饭后,大家熄灭了篝火,收拾妥当后继续前行。踏过裸露在溪水中的卵石,沿着水边的灌木丛行走了一个多时辰,然后又开始翻越山岭。

    山腰满是茂密的阔叶林,yīn暗的树板根下生满了地衣苔藓,一些不知名的蘑菇随处可见,偶尔有白毒伞和鬼笔覃等毒菌混杂其间。

    队伍中不知是谁突然惊叫起来:“头儿,你流了好多血……”

    走在前面的窦领班低头一看,自己的一条裤腿都已被鲜血染红了,急忙脱下裤子,看到屁股和大腿上有数个出血点仍在向外渗着血。

    “这是旱蚂蝗,肯定是刚才在溪边灌木丛里叮上的,”傅药师说道,“这东西以头顶吸盘吸住皮肤,喝饱血后会自然脱落,令人浑然不觉却又血流不止,大家都看看自己有否叮到。”

    “我有。”一个侍卫首先叫了起来。

    “我也流血了。”

    “这家伙还在,妈的。”有人咒骂着从身上往下扯拽。

    “不要硬拽,扯断了吸盘也还在皮肉上,脱下鞋底用力拍打。”傅药师赶紧说道,同时发现他自己也被叮咬了好几处。

    整个队伍之中只有莫残毫发无损。

    途中,侍卫们shè杀了一头獐子和几只山鸡,大家欢喜不已,晚饭有肉吃了。

    当夜宿营在了一个大溶洞里,侍卫们早早的生起了篝火,以防瘴气再度袭来。烤肉的香气飘散在密林里,众人围坐在火堆前把肉饮酒,天南地北的闲聊起来。

    “神农架里最厉害的野兽是哪个?”

    “一猪二熊三虎呗,”有人说道,“野猪的獠牙专攻人的裆部,撞倒后群猪一齐上来撕咬,可怕的很。黑熊只有发怒和护崽时才主动攻击,而老虎则是‘君子兽’,轻易不伤人。”

    傅药师笑了笑,说:“据说神农架最可怕的是菜花烙铁头、裤裆蜂还有大伙都见识过的旱蚂蝗。这烙铁头个头不大却是本地最毒的蛇,裤裆蜂筑巢在土里,人经过巢穴时,它们群起飞入裤裆里乱刺,想想不可怕么?”

    “那山鬼呢?”莫残突然说道。

    “山鬼只不过是一种乡间传说而已,康熙八年,朝廷曾下旨宜昌府捕捉山鬼进京,可是百多年来,从未捉到过一只,即使山鬼尸首也未见着。”傅药师回答。

    夜半时分,莫残突然被一声惨叫惊醒,众人纷纷起身cāo起了兵刃,火光里有数百只尺多长的老鼠闻风四处逃窜。一名熟睡的侍卫满脸是血,他的鼻子和耳朵都被咬掉了,傅药师赶紧打开药箱,为他止血并敷上了金创药。

    大家都不敢睡觉了,怀抱刀剑一直坐等到天亮。

    早上,吃过饭后,窦领班命一名侍卫护送伤者下山回宜昌府,其余人继续着行程。

    数rì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人烟罕至的神农架莽莽原始森林。但见一望无际的林海遮天蔽rì,宛如远古洪荒时的神秘苍凉,令人顿时心生恐惧与敬畏。

    窦领班面sè凝重的说道:“白熊就在这方圆数千里的密林之中,不知道今次进去后还能有几人出得来……不管怎样大家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能走散,一个人在这森林里面是活不了多久的。好吧,我们出发,就看各自的运气了。”

    “跟紧我别丢下。”傅药师叮嘱着莫残。

    莫残深吸一口气,浑身发热,他知道真药一定就生长在这茫茫林海之中。

    但见参天古木高耸的树冠遮避了光线,yīn湿昏暗,林间藤蔓缠绕龙蟠虬结,空气中弥散着朽木腐菌的气息。

    莫残依旧走在队伍的后面,目光所及之处,看见有当归、三七、草乌以及石斛半夏等不少的药草,也有天麻,但是植株并不大,与真药相差甚远。

    在一株高大的连香树盘根错节的根部,寄生着一株不起眼的矮小药草,红sè的花茎上生有一丛肥厚花序,形如粗壮的毛笔,奇特的外形引起了莫残的注意。

    “这是‘文王一支笔’,因其寄生于其他植物的根上,所以叫‘借母还胎’,此药止血愈骨甚是灵验,唯有此地得见。”傅药师解释给他听。

    莫残将这株药草轻轻拔下,放入身后背篓里。

    傅药师边走边介绍:“神农架独特的几种草药里,还有‘江边一碗水’,双叶,顶生紫sè浆果,根茎处有一碗状小凹窝,因而得名,可用于上等金创药。”

    “‘七叶一枝花’呢?”莫残想起施于鹤说起过的另一种草药。

    “嗯,草医誉为‘七叶一枝花,百毒一起抓’,七叶轮生顶部开黄绿sè小花,秋天结紫sè果实,江湖上常常用它来配制解药。最为奇特的算是‘头顶一颗珠’了,也称‘延龄草’,匍匐须根,下生球形块茎,叫做‘地珠’,具有滋yīn养血延年益寿之功效。它的茎顶部生三片菱叶,开小金花,秋天结出豌豆大小黑紫sè的一颗果实,称之为‘天珠’。此物最为贵重,凡采药人发现后无不即刻吞服,据说吃下一颗便数rì内不知饥渴与疲劳,世间难得一见。”傅药师由衷的感叹道。

    要是能采到真药“天珠”就好了,莫残寻思着。

    太阳还未落山,林中就已经昏暗下来了。远处传来阵阵虎啸狼嚎,令人心惊胆战。窦领班命令侍卫们准备了大量的干柴枯枝,燃起了篝火,只要火堆不灭,野兽是不敢靠前的。

    晚饭时,他们把带来的熏腊肉放在架子上烤软,嗞嗞流油,香气沁人。侍卫们默默地吃着,谁也不想说话,窦领班一个人对着酒壶喝着闷酒,大伙的心情都十分失落与不安。

    “都靠近火堆,野兽来了。”傅药师提醒众人。

    黑暗中,周围不知何时多了无数双绿莹莹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们,所有人jīng神高度紧张,手握着刀剑不敢睡觉,生怕一不小心被那些野兽拖了出去。

    “头儿,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睡觉明天哪儿还有jīng神搜寻白熊呢。”傅药师对窦领班说。

    “大家两人轮流值夜一个时辰,我和傅药师第一班,其余人睡觉。”窦领班命令道。

    尽管如此,众人仍难以入眠,大都不敢合上眼睛。

    直到天亮,那些野兽才悄然退去。

    有数名侍卫浑身寒冷发抖,面无血sè,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继而发热,面sècháo红呕吐不已,不多时便已汗流浃背,嘴里胡言乱语神志不清了。

    傅药师叹气道:“这是瘴气发作了,接下来恐怕还会有人发病。”

    “可有医治之法?”窦领班问道。

    傅药师摇了摇头,说道:“康熙三十二年,皇上患正疟,御医百治不愈,后被法国传教士洪若翰用了一种叫做‘金鸡纳霜’的西洋药给医好了。可此药唯大内才有,宜昌府药局从未有见到过。”

    窦领班望着手下痛苦之状,沉思良久,最后下了决心,缓缓说道:“看来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若是再有人发病,大伙都要葬身这茫茫林海中。罢了,我们打道回府。”

    侍卫们听闻要回去,立刻都挺起了jīng神,架起患病的同伴,相互搀扶着寻路回返。

    莫残至今还未采到真药,心里头虽老大不愿意,但眼下的形势由不得自己,也只好悻悻的跟在了后面。

    “白熊!”前面的侍卫突然惊呼起来。

    密林深处有一个碧绿sè水潭,两只幼熊正在潭边低头饮水,全身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

    “嘘,”窦领班轻声说道,“我们运气不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弓箭手准备,看准了听我号令齐shè。”

    两只年幼白熊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饮水后竟自在岸边嬉戏起来。

    “放!”窦领班一声令下,六七支利箭同时疾shè而出。

    一只幼熊身中数箭,当即倒地,另一只屁股上插了只箭,嚎叫着逃进了树林中。

    众人欢呼着跑上前,拔剑刺死了身受重伤的幼熊,一名侍卫当即手持利刃用力豁开牠的肚皮,割下了金黄sè的胆囊,鲜血染红了幼熊腹前的白毛。

    “终于可以交差了,虽然是只熊崽儿,总好过空手而归。”窦领班手里拎着熊胆,长吁一口气道。

    就在这时,平地里蓦地一声巨吼,震耳yù聋,树枝都飒飒作响。众人惊愕之中,但见林中“呼”窜出一只体型巨大的白熊,满眼赤红的疾奔而来。

    侍卫们赶紧搭弓shè箭,“嗖嗖嗖”几支箭shè中了白熊前胸,哪知这只母熊皮糙肉厚,箭矢根本穿不透。“啪啪”两声,两名侍卫脑浆迸裂毙命于熊掌之下。其他侍卫大惊失sè,纷纷挥刀挺剑与嗷嗷大叫的发怒母熊拼死厮杀起来。

    窦领班摘下自己的腰牌和熊胆一起交给傅药师,匆匆说道:“这是我的腰牌,你带熊胆和孩子赶紧逃命去吧,这只母熊太厉害,我们看来是回不去了。”说罢,抽出佩剑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快走。”傅药师将熊胆腰牌揣入怀中,一把拽住莫残,两人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密林里,身后依稀传来侍卫们接连的惨叫声。

    傅药师气喘吁吁的实在跑不动了,停下脚步歇口气儿。

    “他们都会死吗?”莫残想着那些侍卫们。

    “凶多吉少,”傅药师黯然说道,“窦领班的意思实际是在争取时间,掩护我们逃回宜昌府复命。”

    “可我们好像是迷路了。”莫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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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山鬼

    两人在密林里盲目的行走了大半天,直到暮sè降临。

    忽闻前面传来野兽撕咬拉扯的吼叫声,扒开树丛一看,两人顿时傻了眼,原来他们转了一大圈,又绕回到了那座水潭边。

    岸上血迹斑斑,骨肉凌乱,刀剑以及衣服碎片散落了一地,一群红了眼的恶狼正在抢食着侍卫们的尸体,神农白熊以及死去的熊崽也都不见了,现场活着的侍卫一个也没有。

    两人躲在灌木丛中大气儿不敢出,幸好狼群只顾着争抢尸体,并没有发现他们。最后牠们终于吃饱了,消失在了密林里。

    天sè已暗,傅药师让莫残赶紧拾些柴枝来,掏出火镰拢起了一堆篝火。火光下,看见侍卫们身上的肉已被啃噬光,只剩下些零七八碎的骨头架子。

    “我俩恐怕也难逃此劫,”傅药师惨然说道,“老夫活了五十多岁足矣,可小兄弟你还这么年轻,实在是太可惜了。”

    莫残沉默不语,他想起了遥远的滇西,爹和娘还不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大理,自己若死在这千里之外的蛮荒之地且尸骨无存,实在是心有不甘啊。

    黑暗中,野兽们渐渐围拢了上来,一双双饥饿的绿芒贪婪的盯着他俩。

    “好冷啊。”傅药师牙关紧咬,浑身瑟瑟发抖。

    莫残把傅药师朝火堆近前移了移,想让他暖和一些。

    “没用的,瘴气发作起来先冷后热,最后神志不清,老夫患有宿疾,此次中了瘴气断然命不久矣,”傅药师从怀里掏出腰牌和熊胆递给莫残,“小兄弟,你若能活着回去,记着去趟宜昌府,将这腰牌和白熊金胆交予知府桂大人。看在拿回这白熊胆的份上,官府或许能多发给死者家里一些抚恤金,这也是窦领班的意思。”

    莫残眼中含泪接过熊胆说道:“傅老伯放心,莫残若是有命在,一定不负所托,定将其交到宜昌府,以慰窦领班和大伙的心愿。”

    熊熊火光里,傅药师紧闭双目已是奄奄一息,黎明时分,他便断气了。

    莫残用药锄在水潭边刨了个大坑,将傅药师的尸体和侍卫们的骸骨统统埋在了里面,然后填上了土,并在墓坑旁的那棵粗壮的松树干上,用刀刮下一层皮,然后刻上了“宜昌府窦领班众侍卫及傅药师葬于此处”。

    莫残扔下锄头,该想想接下来的事情了。此次跟随进山目的就是采真药,历经艰辛总算来到了神农架,如果空手而归实在心有不甘。可是既然答应了傅药师要将这熊胆送回宜昌府,就应该守诺,况且死去的那些侍卫们也期盼着朝廷多发给家人一些银两。

    莫残最后决定还是先去宜昌府,待事情办完后,再考虑返回神农架采药之事。

    他贴身收好熊胆腰牌和火镰,找了把侍卫们遗留下的匕首,背着锄头药篓开始下山,若是途中遇见到寻常草药,也可以顺便采点。

    穿过一片茂密的阔叶林,面前出现了一道十余丈高的悬崖绝壁,光滑陡峭无法攀登。他正打算绕行时,突然看见崖顶一株横生的千年古松树上爬着一只红毛兽,丈许外的崖上有两只金钱豹正虎视眈眈的逼近,那红毛兽已经退无可退,松枝摇晃不定,岌岌可危。

    一阵山风袭来,那红毛兽把持不住,从松树上跌落重重的摔在了草丛中,两只金钱豹在崖上探着头下看,仿佛不舍离去。

    莫残很是好奇,于是走近前去,那只红毛兽仰面躺在地上,约有三尺多长,黑脸赤目,正疼得呲牙咧嘴嗬嗬直叫,眼泪都流下来了。

    山鬼!莫残蓦地想起了铃医施于鹤描述的山鬼模样:俱人形,身材异常高大,浑身披毛黑面,足反踵。他低头看了一下,红毛兽的脚后跟果然与常人相反,是长在前面的,不过牠个头过于矮小,或许是山鬼的幼崽吧。

    小山鬼jǐng惕的目光望着莫残,鼻子不住的翕动,一条腿在微微颤抖。

    莫残发现牠的那条腿已经折断,露出白森森的骨茬,鲜血涌出来滴落在草叶上。

    这只小山鬼对自己应该没有危害,莫残瞧他那哭天抹泪的憨态,有点忍俊不止。于是放下背篓,取出那株“文王一支笔”药草放入口中嚼烂,然后俯下身轻轻地敷在其断腿处。流血即刻止住了,清凉并间有麻醉的效果带来了舒适感觉,小山鬼惊奇的看着莫残,目光也慢慢变得柔和了。

    莫残砍下两根树杈,削去枝叶做了个夹板,然后将小山鬼的腿骨复位固定,用藤条包扎缠好,在医舍时曾经处理过这类伤者。

    就在这时,山崖上传来“嗬嗬”的暴喝声,随即那两只花斑金钱豹腾空飞起后倒撞了下来,随着“嘭嘭”两声,摔在地上不动了。

    “嗬嗬……”一阵长啸,崖顶上现出一身形高大的红毛山鬼,以掌击胸,怒不可遏。随即身子纵下,双手抠着石缝几个跳跃便到了莫残面前。

    莫残惊恐的抬头望去,那大山鬼身高丈许,身披红sè长毛,面黑似锅底,双目赤红如血,两rǔ下垂,肌肉强健有力,眼中凶光毕露,伸出蒲扇般大手径直向他抓来……

    “嗬嗬。”这时小山鬼急促的叫了起来。

    母山鬼迟疑了一下,扭头看见了小山鬼断腿上敷着的草药和夹板,疑惑的目光盯着莫残看了一会儿,突然间从地上抄起小山鬼,并伸出一只有力的手臂把莫残夹在了肋下,迈开大步连纵带跃,风也似的奔跑进了茫茫林海之中。

    莫残顿时懵了,母山鬼的动作实在太快,他还未及反应就被攫起死死夹在了其毛乎乎的腋下,顿时耳边呼呼风生,地面草丛和树木快速的后退,数丈宽的山涧竟然一跃而过,惊恐加之颠簸,脑袋里一阵眩晕便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躺在干枯松软的松针上渐渐苏醒,发现已经是在夜里,满天的繁星,万籁俱寂。

    莫残浑身酸软疼痛,挣扎着坐起环顾四周,辨别出自己是在一座高山的绝壁前,脚下黑黢黢的莽莽林海,远处群峦叠嶂。

    回想起被母山鬼掳走时是白天,这么久了还没吃掉自己,反被带到这深山里来,究竟要干什么?莫残百思不得其解,索xìng不去想了,一阵倦意袭来,又睡过去了。

    “嗬嗬。”有双手在轻轻推他。

    莫残睁开了眼睛,天已经大亮了,红毛小山鬼正在拽他起来。

    莫残站起身活动一下四肢,昨夜的酸疼感已经没有了,只是肚子里咕咕叫,觉得腹中饥渴难忍。

    这时,林中飒飒作响,母山鬼拎着一头黄麂“呼”的窜出密林,迅即来到了跟前。

    “嗬嗬。”小山鬼欢快的叫起来。

    母山鬼双手揪住黄麂的两条腿用力一扯,竟硬生生的将其撕裂成两半,然后“嗤嗤”抓下两条血淋淋的肉递给莫残和小山鬼。

    莫残感觉一阵反胃,忙摆摆手表示不要。

    小山鬼则忙不迭的啃噬起来,连牙齿都染红了。

    母山鬼见莫残不吃感到迷惑不解,遂将麂肉送入自己口中咀嚼起来,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淌下来。

    莫残转过身去,看看周围环境。崖壁非常陡峭,有股清泉汨汨流淌下来,石壁底下有个宽敞的山洞,于是便走了过去。洞内不深,铺有干草树叶,好像是山鬼睡觉的地方,洞顶拴着几根藤条,上面挂了几条肉干,地面上散落着一些兽骨。

    这就是山鬼母子的巢穴了,莫残想。

    目前看来,母山鬼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可是把自己抓到这蛮荒之地来,事实上是被囚禁住了。唉,既来之,则安之,总得填饱肚子再做打算才是。

    莫残摸了摸,好在怀里的熊胆火镰还在,于是在周边拾了些干柴树枝,掏出火镰点燃篝火,顿时一股浓烟冉冉升起。

    “嗬嗬。”小山鬼惊叫起来,手里的麂肉吓得落到了地上。

    母山鬼后退两步,面现惊诧之sè。

    莫残没有理睬牠们,拔出匕首削尖木棍,然后割下几块嫩麂肉串在上面在火中翻转烧烤。不多时,肉块脂肪融化吱吱作响,香气瞬间弥散开来。

    母山鬼鼻子使劲儿的嗅着,疑惑不解的盯着火中的肉串。

    麂肉烤熟了,莫残咬了一口,尽管没有盐口味淡了点,但仍是十分的香嫩。他取下两块肉递给山鬼母子,牠俩试探着放入嘴里轻轻咀嚼了两下,登时大喜过望。

    “嗬嗬!嗬嗬!”这是牠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熟肉,兴奋得手舞足蹈。

    莫残又找来几根树棍,将麂肉分割烧烤,山鬼母子一口气吃光了整头黄麂。

    自此,母山鬼每天抓来的野兽都由莫残来烧烤,黄麂、麋鹿、明鬃羊甚至连狼都有,直到有一天,捉到了一只三四百斤重的大野猪。母山鬼尝到了富含脂肪的美味野猪肉后,便开始专门猎杀野猪,吃不完的就用烟熏制后晾成肉干。

    时间一天天过去,小山鬼的断腿也已长好,可莫残的心情却越发焦虑了。母山鬼对自己很友好,可是困在这里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白熊胆早已经yīn干,宜昌府却遥不可及,不会终老在这儿吧,回不去大理,也见不着爹娘。

    不行,一定要设法逃走,他暗下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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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摩崖石刻

    一rì,母山鬼出去捕猎了。

    “嗬嗬。”小山鬼悄悄拉住莫残,示意跟着牠走。

    莫残疑惑的在牠后面沿着峭壁石缝慢慢攀爬上去,越往高处越陡峭,最后拽着古藤翻上了峭壁半腰的一个石台。

    平台后石壁上有个一人多高的小山洞,他俩钻了进去。

    “嗬嗬。”小山鬼指着地上的一堆杂物。

    这是个曾经有人住过的山洞,里面散落着几个瓦罐、火镰和碗勺等生活用品,上面均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最里面的石壁下,地面上平躺着一副破旧衣冠,平巾帻,粗布长袍衣袖宽大,看装束不似本朝,年代应是久远。

    莫残蹲下身来,蓦然看清那衣冠内竟有薄如纸片般的一张完整人皮!干瘪呈黄褐sè,口鼻眼耳等五官清晰可辨,骨肉则不翼而飞……

    太诡异了,莫残惊讶不已。他的目光落在了石壁上,发现上面刻有字迹,于是凑近前去细看。壁文为隶书,苍劲古朴,入石三分。

    “吁嗟!人生在世,如梦幻泡影,百年岁月,瞬息间耳。无常一到,纵有金穴银山,买不得xìng命。孝子贤孙,分不了忧愁。人生六十年一换筋骨,届期则器官朽毁,纵能多延数载,亦如半死之人,了无生趣矣。”

    莫残看到此处,心生感叹,说得一点也没错。

    “故未朽之前,修真以自保也。修真之道乃天下第一难事,无怪乎练气修道者多如牛毛,得道着如麟角也。幼年投入僧道僧尼者,几曾见有修得正果者。静坐数十载,默背万卷经,固执以坐,空中阁楼,实误人子弟矣。”

    莫残饶有兴致的接着看下去。

    “释结印,道掐诀,口诵咒,果真感召鬼神乎?其与捶胸顿足,破口辱骂何异?世人致目虚幻,无不叩头焚香,顶礼膜拜,枯坐禅定,rì烧干锅,至死不悟,可悲可叹矣。殿堂金身,终不过一泥塑耳。远古兽面人心,而今人面兽心,可见一般。”

    莫残看到此处,不免愕然,壁上留字之人将僧道两家贬得一无是处,其出言简直惊世骇俗。

    “万物皆有灵,年久得以成。然古三十岁一花甲子,今六十岁一花甲子,人生苦短,何以修得正果耶?曰,逆行修真可也。”

    “生我之门,死我之户,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男生阳jīng,女孕**,jīng顺行生子,jīng尽归土。凡人之初生,真元一体,元婴气而未聚,寿尽七七则散。修真者jīng逆行,而结圣胎。有脉之位,无脉之道。任督jīng气周行不息,是为河车之象。身为炉,心为鼎,采药归壶,萌舍利而过关。后而出胎,时元婴尚未老练,不可远行,随放随收,以致能舍此躯壳,逍遥自得,形骸寄予名山大川而仙去矣。”

    后面的语句晦涩难懂,不明其理,另外还刻有一幅人体经络运行图,线条虽显凌乱,倒也能看得清。

    莫残低下头仔细搜寻了一下,尘土中发现有个瓦坛,里面盛有白sè的结晶颗粒,拈出一粒用舌头舔了舔,顿时大喜过望,原来是整整的半坛盐。

    当晚,莫残用洞里的瓦罐炖了野猪肉,最后小心翼翼的撒了一小撮盐巴进去。

    母山鬼伸出手指尝了下,蓦地目瞪口呆,随即抱起莫残连蹦带跳,惊喜异常。小山鬼见状捞起块肉塞进嘴里,立时“嗬嗬”的叫了起来,牠们从来不知道食物竟然可以如此的美味。

    夜里,莫残躺在小山鬼的旁边,回想起岩洞石壁的字迹,久久难以入睡。是啊,感通寺那些老年僧人,长伴青灯古佛,坐禅诵经一世,到头来还不是生病患疾而死,道观里的道士大概也是如此,与莫家邑的猎户们并无二致。题壁之人虽然言语尖刻,但说得并非没有道理,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而已,若是能学点修真什么的自不自保不说,反正已经困在这里了,就算是消磨时间吧。

    接下来的rì子里,每天早上他都攀上石洞,静心揣摩壁上字刻的含义。看了许久,仍是不太明白,于是转而观摩那幅人体经络图。

    图中箭头所指与穆先生的《穆氏腹语术》中的练气步骤大同小异,均为逆行吐纳。书中要求的是吸气时发音,与常人正好相反,而壁图上标明塌胸吸气凸腹,练习腹语时自己就是这么做的。在巴山医舍学徒的这一年来,人体经络以及穴位也都大致了解了,因此辨识得出璧图上寻脉行气的路径。

    莫残盘腿打坐,开始按图所示调息行气,数个时辰过后,始终觉察不到丹田有什么气感或是异样。他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看看天sè已经不早,遂爬下了峭壁。一连数rì下来,丹田内依旧是空空如也,没有丝毫的进展。

    唉,修行之路果然是件艰难的事儿,自己恐怕不是那块料。

    秋风起,树叶仿佛一夜之间就变黄了,站在峭壁前望去,茫茫林海绿黄相间,层次鲜明。

    莫残还是决定要离开这里,可是如何避得开那些吃人的林中猛兽呢,思前想后,也只有借助母山鬼这一条路了。

    山洞前的草地上,小山鬼正在那儿玩耍,莫残拔下几根绿草来到牠的身旁。

    “嗬嗬。”莫残口中呼唤了两声,rì子久了,他已经能够从那单一的发音中,识别出语调变化所表达的情感意思。

    小山鬼高兴地要莫残陪牠一同嬉戏。

    莫残摇摇头,举起手中的野草,指着小山鬼已痊愈的伤腿,然后手臂伸向远方,示意自己想去深山里采药。

    小山鬼疑惑的望着他,好半天才终于明白了莫残的意思,于是跑到山洞里将母山鬼拖了出来。

    “嗬嗬,嗬嗬嗬。”小山鬼像是在解释着什么。

    “嗬嗬。”母山鬼挨不住牠的纠缠,最终同意了。

    次rì清晨,母山鬼两只手分别抄起小山鬼和莫残,向密林深处奔去。莫残有意的将火镰和白熊金胆贴身带着,万一有机会逃走,在森林中没有火种是挨不过黑夜的。

    秋天的森林,层层树冠点缀着颜sè各异的果实,清风吹过,不时的飘下几片落叶,小松鼠在枯叶中找寻着过冬的食物,林中显得宁静祥和。

    在一个碧绿的水潭边,母山鬼突然停住了脚步,轻轻放下莫残和小山鬼。

    岸边的灌木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莫残抬眼望去,看见有只金毛蓝脸母猴怀抱着一只幼猴正在潭边喝水。

    母山鬼有些失望,自从食用过了野猪肉以后,对其他兽类几乎都失去了兴趣。

    这时,听得“哗啦”声响,一个硕大的黄褐sè身影自潭中猛然跃出,咬住了那只幼猴的脖子顺势便往水里拖。母猴见状死活都不松手,并奋力往回争夺,一时双方僵持不下。

    莫残吃了一惊,《绝脉要略》中提到过神农架大泽薮之中有种体型巨大的鳖,颈后生有瘤状赘物,故称“癞头鼋”,其鼋甲味咸入肾经,乃是医治七绝脉中弹石脉的真药之一。俗话说“千年王八万年龟”,不知这头鼋能有多少岁,看其老态龙钟的模样肯定不下数百年了。

    莫残从腰间拔出匕首猛地扑上前去,用力插入了癞头鼋抻长了的后颈上。那鼋痛疼难忍,张嘴松开小猴,扭过头来甩动前肢一掌便将莫残横扫到了水里。

    母山鬼见状勃然大怒,腾空跃起,双手揪住癞头鼋“呼”的一下扔出了数丈开外,并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莫残连滚带爬的回到了岸上,这一下受伤不轻,小腹呈现一大片淤血,任脉气海穴里隐隐作痛。

    那鼋仰面朝天的挣扎着要翻过身来,莫残赶紧上前双手紧握匕首用力转切,将牠的脑袋割了下来,一股鲜血喷shè而出。

    潭边的蓝脸母猴感激的望了莫残一眼,然后抱起小猴上树走了。

    这只癞头鼋看上去足足有三百来斤,腹斑年轮由于年久已经磨损模糊,不过莫残还是仔细的数了数,估计有七八百圈,说明至少不下七八百岁了。

    “嗬嗬。”莫残示意可以回去了,同时指着癞头鼋的尸体,想要一起带走。

    母山鬼果真是力大无比,三百多斤重的癞头鼋单手拎起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抄起莫残,小山鬼则骑在了牠的颈后,一路返回了山洞。

    莫残忍着伤痛,剔下癞头鼋背上的龟板,其余的鼋肉用瓦罐炖烂食用。

    鼋甲晒干以后还有十余斤重,莫残根据自己在医舍炮制鳖甲的方法,先用石头将其敲成细细的碎片,然后放入瓦罐中焙干研磨成粉末,制成了炙鼋甲,装了满满的一罐,这是治疗弹石脉肾绝的真药。

    癞头鼋那一击造成了莫残腹部血淤,气海阻滞,他想到鳖甲可以有软坚散结,破淤通经的作用,不知道这鼋甲是否具同样功效。鳖不过是池塘里的甲鱼,而癞头鼋却是大泽薮之中的真药,或许可以一试。

    他舀了一碗山泉水,撒了些炙鼋甲的粉末搅匀,然后一口气喝下。不多时便感觉到小腹发热,疼痛明显减轻,果然有作用。连服数天之后,淤血散尽,任脉再无阻滞,甚至感觉到丹田处有一丝充盈感。

    小山鬼发现莫残在偷偷喝那些黑sè的粉末,于是也伸手指到罐中沾了些尝尝,感觉很难吃,就再也不去碰了。

    莫残一面休养身体,心里仍在盘算着如何离开,原打算母山鬼能带他接近神农架的边缘,那样就可以找机会溜走,不过现在看来,暂时还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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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神农顶

    闲来无事,莫残又攀上了石洞,对着石壁调息行气,这次有点反应了。他感觉到丹田内游荡着一丝气,静心想捕捉时又不见了,而不经意间又会再次出现,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儿,看来一定是与服食了鼋甲有关,真药既然能够医治绝脉,常人吃了或许也有助于修炼。

    连续多rì,鼋甲粉虽一直服食着,但莫残仍旧捕捉不到那丝若有若无的气。他寻思着,若是有其他的真药辅助,也许气场就不会这么弱小。

    他向母山鬼表达了再次采药的意思,得到了允许,可他们连续出去了两三回,只采了点普通草药,连真药的影子也没见着。

    秋去冬来,夜里下了一场雪,群山白茫茫一片。

    莫残衣衫单薄,好在有那件皮坎肩抵御风寒,到不觉得寒冷。想起爹和娘,分别已经快一年了,自己杳无音讯,他们不知有多着急呢。若是夏先生平安返回了大理,娘见不到残儿肯定会愁出病来的,莫残心中焦虑,数rì茶饭不思。

    母山鬼见莫残闷闷不乐,便再次带他出去采药,小山鬼则留在了山洞中。

    这次走的很远,清晨出发,在茂密的森林里穿行,沿途的野兽们都知趣的远远避开山鬼。中午时分,面前出现了一望无际的高山草甸,远处有座高高的山峰,白雪皑皑,云雾缭绕。山下的箭竹林遮天蔽rì,高耸的冷杉直刺天穹,这里便是方圆数千里的神农架主峰神农顶。

    站在山脚下望去,峡谷间怪石累累,峭壁嶙峋,杜鹃丛中不时见有白蛇、白喜鹊、白乌鸦和白猴等珍禽奇兽出没。

    莫残的目光落在了一棵粗大的盐肤木上,老树虬枝错节,古藤缠绕,瘿瘤凸起,看起来树龄已有数百年。《绝脉要略》中记载,此树极易吸引并寄生一种罕见的小虫,刺伤叶柄形成虫瘿包囊,若是树干之上长有瘿瘤囊者,则是一种医治雀啄脉肝绝的真药,名叫“百虫仓”。

    在这棵老树身上,寄生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瘿瘤,莫残赶紧跑上前去细看,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母山鬼急促的“嗬嗬”jǐng告声。

    莫残一惊,抬头瞥见光秃秃的树冠下吊着个水牛般大小的蜂巢,是要小心,让蜜蜂蛰了可不是好受的。他到四周寻找了些枯草干枝扎了个火把,然后擦然火镰点着了,冒出阵阵浓烟。

    莫残小心翼翼的将火把高高举起,浓烟瞬间笼罩住了蜂巢。

    “嗡”的一声炸响,无数只寸许长五sè斑斓的毒蜂倾巢而出,但似乎被烟熏迷糊了,都像无头苍蝇般的乱飞乱撞。

    “嗬嗬。”母山鬼在一旁乐不可支。

    可是好景不长,毒蜂们很快便恢复了意识,在空中盘旋了两圈后,避开了举着火把的莫残,一窝蜂似的扑向了母山鬼。

    正在一旁瞧热闹的母山鬼见状脸sè骤变,大叫着扭头就跑,毒蜂们则在身后紧追不舍的渐渐远去,就像一大片彩云漂浮在草甸上。

    趁着毒蜂还没有回来,莫残赶紧下手,扔下火把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用力的刺进树皮里,把瘿瘤整个的片了下来,落在手里沉甸甸的。

    母山鬼连纵带跳跑得飞快,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而那些毒蜂根本就追不上,于是调转头又匆匆飞了回来。

    莫残听见“嗡嗡”越来越近,毒蜂们正朝着自己袭来,于是抱着百虫仓掉头就跑,慌不择路的逃进了一条山谷。

    谷内积雪越走越深,最后几乎寸步难行,此时毒蜂们已经盘旋到了头顶上,而自己手中却没有了火把,莫残想这下子完了,不被毒死也会被蛰死。

    可是奇怪的是那些五彩斑斓的毒蜂只是绕着头顶飞,并没有攻击自己,脑袋一转,他明白了,大概是身上穿的那件皮坎肩起了作用,既然能够趋避蚊虫,可能对毒蜂也管用。

    约莫一炷香功夫,毒蜂们才悻悻散去了。莫残总算是舒了一口气,他正要往回走,却不经意间瞥见山崖下的岩石缝隙里,生长着一株奇特的植物,大约七八尺高,手腕粗的褐sè茎,顶端有三片巨大的菱形叶子,中间结了一颗黑sè的果实,在阳光下闪shè着异样的光芒。

    他记起傅药师曾经说过,神农架最神奇的药草莫过于“头顶一颗珠”了,也称“延龄草”,就是生有三片菱形叶子的。地底下的块茎叫“地珠”,上面的果实名“天珠”,极其珍贵,以至于采药人见到后会立即将其吞食。

    莫非这就是延龄草?顾名思义,这药草是能够延年益寿的。傅药师告诉他此药草只得一尺左右高,可眼前的这株却七八尺有余,那颗墨黑sè的天珠大如拳头,莫残心中一阵激动,看来又是一棵真药,但不知道有什么猛兽在守护它。

    莫残将百虫仓塞入怀中,然后静静地观望着,母山鬼不在身边,他可不愿意轻易犯险。看了半天,终于发现了守护延龄草的野兽原来就安静的趴在药草下,由于其毛sè雪白,与雪地融为一体,所以不留意几乎分辨不出来。

    这是一只白sè黄鼠狼,与猫一般大小,血红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莫残。

    还以为有什么凶猛巨兽呢,原来不过是只小黄鼠狼啊,这东西苍山上多的是,最多会放个臭屁而已,莫残终于放心了,于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近前去。

    当距延龄草只有丈许开外的时候,那白毛黄鼠狼身子一转尾巴扬起,肛门里“噗”的shè出一股白烟,延龄草周边数丈方圆瞬间都被笼罩住了,空气中充满了腥臊气味儿。莫残一头栽倒在雪地上,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身子却动弹不得。

    没想到这白毛黄鼠狼的屁如此邪门,比薛管事的迷香还要厉害,只怪自己太大意了。莫残记起了石洞壁上的题字,原来不明白“万物皆有灵,年久得以成”的这句话,他此刻终于多少理解了。守护真药的灵兽目的是在等待药草的成熟,牠们也同人一样想要修炼自身,而服食生长千百年的药草就是一条捷径。人生寿命不过短短几十年,兽类则更少,然而真药的成熟又何止千百年,这些灵兽恐怕得花数十代时间来守候,其间付出的艰辛与毅力可想而知。

    莫残躺在雪地上,脑袋里面胡思乱想着,耳中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眼角余光瞥去,四周不知何时围拢上来一群野狼,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这下完了,想起侍卫们被分尸,莫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情急之下气息逆行,腹部蓦地发出两声“嗬嗬”的吼叫,就如同山鬼一般。狼群闻声后退了几步,但随即又围了上来,不知是惧怕山鬼的声音,还是忌惮白毛黄鼠狼的毒烟,牠们迟迟没有扑上来。

    “嗬嗬。”莫残继续用腹语恐吓着牠们。

    “嗬嗬,嗬嗬嗬……”远处传来回应的叫声,那是母山鬼在呼唤,且越来越近。

    莫残心中欣喜若狂,不一会儿,母山鬼高大的身影终于出现了,狼群一哄而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母山鬼纵至身边,莫残惊讶的发现,牠的额头被毒蜂蛰了几个大包,肿的像馒头似的,上翻的大鼻孔里竟然满满的添塞了两绺青草,原来牠为防止吸入黄鼠狼毒烟而聪明的提前做了防范。

    “噗噗。”白毛黄鼠狼再次施放毒烟,母山鬼根本不予理睬,一手抄起莫残就要转身离开。

    “嗬嗬。”莫残目光瞟向延龄草发出腹语,示意要牠去摘下那颗黑sè的珠子。

    母山鬼长臂探出将天珠抓在手里,然后带着莫残几个纵跃便远去了。莫残歉意的回望了一眼,虽然天珠拿走了,但也还留下了地珠,就算是给那头白毛黄鼠狼的补偿吧。

    回到山洞时已经快到半夜了,小山鬼饿着肚子焦急的站立在山崖上,终于看见他们回来了,高兴得“嗬嗬”直叫。

    此刻白毛黄鼠狼的毒烟已解,莫残赶紧生起了篝火,取下晾晒的野猪肉放入瓦罐中炖煮,不一会儿便香气四溢,一天来的奔波与惊吓,他也饿坏了。

    月下,莫残摩挲着那枚乌光熠熠的天珠,心中窃喜不已。采药人吞食的天珠只如豌豆粒般,而自己的这颗足有拳头大小,恐怕生长了千年以上,药力自然会非同小可,可得好好琢磨琢磨,不能盲目服用。

    他又拿出那枚百虫仓来翻看,面上呈棕褐sè,表皮生有一层灰白须毛,凑至耳边可以隐约听到里面有极细微的呼吸声。《绝脉要略》中说,普通百虫仓里会有许多孵化的蚜虫,在其未破瘿壁时药用最佳,可用沸水浸烫后晒干,连壳带虫研碎入药。真药百虫仓瘿瘤内只余一只吞噬了其他同伴的变异蛊虫,然后静静地躺在里面,靠寄生的盐肤木树冠与根须来汲取四季雨露和地下养分,有的要等到那棵大树千百年后枯萎老朽时才会破壁而出。

    这东西还在瘿瘤内,不要等到它发觉已经脱离了盐肤木,必须赶紧泡制,否则破壁而出后药效则大打折扣。

    莫残在瓦罐内重新盛满了清水,放置篝火上煮沸,然后把百虫仓丢了进去。起始并没有什么动静,须臾那大蛊虫大概苏醒过来感觉瘿壁越来越热,知道不妙即刻打洞破壁,可是已然来不及了。

    百虫仓在沸水中剧烈翻滚挣扎了数百下后,终于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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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宜昌府衙

    次rì,莫残将百虫仓晾晒至干,然后敲细成末开始泡水服用。是夜丑时,睡梦中的莫残突然感到大拇脚趾处发热,一丝温煦的气息自大敦穴沿足背缓缓上行,经中封、三yīn交、曲全穴停滞在了大腿根**处,没有继续沿着足厥yīn肝经循行。

    一连数rì,这丝温热之气都是在凌晨丑时出现,寅时消失不见,莫残想这正是子午流注中肝经的气血运行时间,看来练功也要遵循经络的开启时辰才行,怪不得以前总是不得气呢。

    天珠该如何服用呢?《绝脉要略》中并未提及头顶一颗珠这种药草,天珠黑亮坚硬,莫残舍不得将它敲碎,只是在手中把玩。

    天气rì渐寒冷,莫残有皮坎肩在身,到不觉得有多冻。无事时,便按照子午流注的气血运行时间练气,同时坚持服用鼋甲粉和百虫仓。随着一天天过去,他的气感rì渐增强,原来若有若无的那一丝丹田之气也慢慢地聚拢充盈,但仍无法在经络中循环起来。

    chūn天到来的时候,坛子里面的盐已经没有了,山鬼母子顿时感觉到吃东西没有了滋味儿,食yù也随之大减。

    莫残感到机会来了。

    “嗬嗬。”他拿着盛盐的空坛子,示意说要去弄些盐回来。

    母山鬼自然巴不得有盐吃,当即应允带莫残出去。

    莫残收拾好自己的包袱背在身上,里面有逃离巫山帮时夏先生给的十余两碎银,还有白熊胆和腰牌,那是要送到宜昌府衙的,最后小心的将那枚天珠贴身收好。临行前,望着留在洞里盼着盐吃的小山鬼,实在有些于心不忍就这么偷偷的溜走,但又能怎样呢?

    清晨,母山鬼带上莫残穿过浩瀚的原始森林,翻越高山大泽,趟过无数溪流河水,终于在第二天早上走出了神农架原始森林,来到了一座长满箭竹的山岗上。

    莫残落地时几乎都站立不稳了,许久才缓过劲儿来。

    山脚下是一个小镇,炊烟袅袅,鸡犬相闻。镇中有个小集市,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这儿也不知道离郜老大家的沿河渡有多远。

    莫残一个人走下山岗,母山鬼躲在竹林里等他回来。

    来到集市上,回头望去,山岗竹林已隐于朦胧雾霭之中。

    “大叔,这里离沿河渡镇还有多远?”莫残问途人。

    那人摇了摇头,又接连问了数人,都回答说不知道。

    一个卖山货的老头惊讶的望着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疑惑的说道:“这位小兄弟,你是问宜昌府巴东县的沿河渡么,那可远了。这里是郧阳郡保康县境内,若是去沿河渡要先南下宜昌府,再溯江上去到巴东,有七八百里呢。”

    莫残听罢吃了一惊,心想还是先去宜昌府交差吧。

    “刚出屉热乎乎的肉包子哦……”集市上传来吆喝声,随风飘来一股面食的香气。

    莫残腹中饥肠辘辘难忍,他已经记不起来多久没有碰过粮食了,于是坐在了小摊前,一口气吃了十余个肉包子,感觉这才是人过得rì子。

    这时,他想起了小山鬼,还有牠那渴望和期盼的眼神儿,尽管牠不懂人话,但却如同孩童一般的天真淳朴。一年来与山鬼母子共同生活,他体会到了动物那种自然真实的原始情感,没有人类的尔虞我诈与虚伪。

    母山鬼数度救了自己的命,难道就这么偷偷地溜走,让牠在山岗上一直满怀希望的等下去么?

    莫残犹豫了,他想再为山鬼母子俩做点什么,然后才能心安理得的离开。

    母山鬼躲在山岗上眼巴巴瞅着上山的小道,过了很久,才看见莫残背着竹筐手里拎着沉重的麻袋,一步步吃力的走来,牠高兴地“嗬嗬”叫着跑过去,双臂抄起莫残和那些东西,一溜烟儿似的跑进了森林。

    回到山洞,当山鬼母子看到竹筐和麻袋里那些满满的盐巴,足够食用很多年时,都兴奋得合不拢嘴。最后发现了筐底的那只大铁锅,几捆艾绒和一把砍柴刀,却不明白是做什么用的。

    莫残此后用了个把月时间,逐步教会了母山鬼如何使用火镰与艾绒生火,砍劈木柴,匕首剔骨切割以及铁锅煮水炖肉等等。他还悄悄地砍来两节竹筒,把剩下的鼋甲粉和百虫仓分别倒入封好口。

    当这些都完成了以后,他终于松了口气,是到该走的时候了。

    母山鬼也似乎觉察到了莫残不寻常的举动。

    晚上,牠独自的坐在山洞外,双目凝望着满天星斗,似乎若有所思。

    莫残默默地来到了母山鬼的身旁。

    “嗬嗬,嗬嗬嗬……”母山鬼伸出手臂指着遥远的天际。

    许久,莫残轻轻地点了点头。

    次rì,莫残背着包袱出了山洞,小山鬼“嗬嗬”叫嚷着抱住他的腿不肯松手,但毕竟还是得走。母山鬼两臂分别抱起小山鬼和莫残,走进了莽莽林海之中。

    两rì后,牠们来到了保康县的那座山岗之上。

    莫残走了。

    母山鬼和小山鬼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一阵清风拂面,竟然飘落几滴冰冷的泪水。

    宜昌府,旧称夷陵,自古以来就是富庶繁华之地。

    这一rì,一个身背旧包袱风尘仆仆的少年来到了府衙门前,他就是莫残。

    “我要见宜昌知府桂大人。”莫残对守门侍卫说道。

    “滚开,小要饭的。”侍卫见其衣衫褴褛,便挥手赶他走。

    莫残伸手从怀里掏出腰牌一举。

    “咦,这不是窦领班的腰牌吗?”侍卫吃了一惊,忙问,“你这腰牌从何得来?”

    “窦领班要我来见知府大人。”莫残答道。

    “好吧,你跟我来。”侍卫领莫残进了府衙,让他在大堂前等候,然后拿着那块腰牌匆匆前去向知府禀告。

    不一会儿,那名侍卫引着一身着深红sè大襟马褂的胖老头来到跟前。

    “老夫就是宜昌知府桂齐。”胖老头的目光打量着莫残,“你是谁,手里为何有窦领班的腰牌?”

    “我叫莫残,窦领班傅药师他们都已经死了……”莫残讲述了进入神农架猎杀白熊崽以及众侍卫葬身母熊掌下的经过。

    桂知府听完后缓缓说道:“这么说,白熊金胆取到了?”

    “是的,傅药师临死前要我来宜昌府交给大人。”莫残自怀中掏出那枚干瘪的黄sè熊胆递了过去。

    “这就是神农白熊的金胆?”桂知府疑惑的翻看着熊胆,“侍卫们都死了,你一个小孩子是如何脱身的,为什么一年后才来告知本府?”

    莫残不愿说出山鬼的事儿,他们不会相信的,再者,若是要他领路去捉山鬼母子可就麻烦了。想到此,于是回答说道:“我只是侥幸逃脱,随后生了一场大病,在一户山民家里养了一年才好。”

    桂知府点点头,也许这小子命大,不管怎么说,要让药局的药师鉴定过后才知道真假,他吩咐手下侍卫先带莫残下去休息,再命人请药局的药师过来。

    不多时,宜昌府惠民药局的几名药师便匆匆赶来了。

    瓷碟中的熊胆呈长扁卵形,底部囊状,通体金黄之sè。

    一名年长药师说道:“大人,普通熊胆为黑或黄棕sè,黑者称之为‘墨胆’或‘铁胆’,黄棕sè胆仁呈透明琥珀状者叫做‘铜胆’。这只熊胆纯金之sè,清香袭人,实属罕见,当是神农白熊的金胆无疑。”

    另一名药师接话道:“熊胆位列当今四大动物药材熊胆、麝香、虎骨和牛黄之首,而这白熊是我宜昌府所独有,大人,您手中的金胆应是普天下唯一的一枚了。”

    “哈哈,”桂知府得意的笑了起来,“本府这就上奏朝廷,择rì送神农白熊金胆进京面圣,皇上定会龙颜大悦。”

    “恭喜大人。”

    “下去吧。”桂知府挥了挥手,众药师退下。

    “哟,大人,什么事儿让您这么高兴啊?”内堂转出一发髻后挽,一身青衣的冷艳女子。

    桂知府手指案上的熊胆说道:“此乃神农白熊金胆,天下只此一枚,当今皇上罹患眼疾,本府借此机会进京上贡,定会加官进爵,赏赐嘛,那就更不用说了。”

    “那可要恭喜大人了,”那女人闻言笑道,“不知大人如何弄到这稀罕之物?”

    “一年前,本府派了一队人马去猎杀白熊,除了先期回来的两个受伤侍卫外,其余的都死在了神农架。本以为此生与这金胆无缘,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叫作莫残的小孩儿给取到了,这就是天意,该着我桂齐鸿运当头啊。”桂知府洋洋自得道。

    “一个小孩儿会有这么厉害,”女人迟疑了一下,又问,“大人说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莫残。”

    “莫残……”那女人想了想,脸sè渐变。

    “嫣儿,你怎么了?”桂知府诧异的问道。

    “夏巴山这老东西关在地牢里一年了,死活也不肯说出医治七绝脉的秘方,依奴家意思杀掉算了,可是薛管事非说那秘方天下绝无仅有,价值连城。少帮主死前几rì的晚上,夏巴山的徒弟突然失踪了,一年来杳无音讯。”嫣儿忿忿道。

    “那又如何?”

    “夏巴山徒弟的名字就叫莫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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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地牢

    莫残又被带到大堂上来了。

    “莫残,经药局验证,那枚熊胆确实是白熊金胆,你的功劳可算是不小,告诉本府,都想要点什么赏赐?”桂知府微笑着问。

    “我不要什么赏赐,”莫残说,“窦领班傅药师要我来宜昌府,就是想让大人看在他们拼死取回熊胆的份上,能够多发给他们家里人一些银两,以便今后生活。”

    “这个嘛,本府自然会加以考虑,”桂知府点头道,“你小小年纪,就懂得居功而不自傲,难得呀,不知你今后作何打算?”

    “回家。”

    “你家住何处?”

    “云南大理。”莫残答道。

    桂知府吩咐道:“来人,带莫残去账房领盘缠纹银二十两,再去附近客栈休息,明rì着人送去码头上船。”

    手下侍卫带着莫残走了。

    屏风后转出嫣儿,点头说道:“大人,果真是他。”

    当晚,莫残和衣躺在客栈床上难以入睡,傅药师临终托付之事已经办妥,自己也即将踏上返乡之路,可是不知夏先生怎样了,他能够安全的离开巫山帮吗?

    客栈房间的门缝里飘进来一股甜丝丝的气味,莫残猛然打了个激灵,这味道似曾相识……他想要起身时已经迟了,觉得浑身酸软四肢不听使唤,就只有神智还保持着清醒。

    门闩被挑开,有两个黑衣大汉轻手轻脚的进来,从床铺上抓起莫残塞进了一只大麻袋,然后扛在肩上扔到了外面的一辆马车里。莫残耳中依稀听到有人在说:“仔细搜好了,这小子的所有东西都要带上。”

    马车行走了大约一炷香工夫停下,有人抬着麻袋又转移到了一艘快船上,天亮时分,那船方才停靠在了官渡口码头。

    巫山帮总舵大堂上,有人解开麻袋放莫残出来。

    莫残揉了揉眼睛望过去,那位薛管事正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的看着他,案子上放着自己的包袱,已经被解开了。

    “嗯,夏巴山的小徒弟,你叫莫残是吧。”薛管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莫残没有吱声,默默地望着他。

    “好吧,我问你,医治少帮主的七绝脉秘方在哪儿?”

    “秘方?”莫残想了想,仿佛恍然大悟般,“原来那个就是秘方啊,记在脑子里了背都背得下来。”

    薛管事一阵激动,欠起身来急切的说道:“快念给我听。”

    “好吧,天麻五钱,羌活、人参、桂心、白术、麻黄、杏仁各一分,附子一枚,水煎服。”莫残朗朗背诵道。

    薛管事闻言面sè一黑,但又随即换上笑脸,和颜悦sè的说道:“那个不是秘方,而是明代《奇效良方》中的天麻汤,再想想其他的。”

    “没有了,给少帮主煎的就是这付药,请问他的病好了么?”

    “他死了。”薛管事冷冷道。

    “那夏先生呢?”

    “治死了少帮主,他能逃脱得了么?你若是不说出秘方,就得和夏巴山一样顶罪,知道么?”

    “夏先生告诉我的方子就是这个呀。”莫残一脸的无辜样子。

    薛管事拉下脸,拿起包袱里的两个竹筒:“这是什么?”

    “我在神农架采药时受到惊吓,病了快一年,这是一家山民给我治病的草药,到现在还吃着呢。”

    薛管事拔出塞子闻了闻,然后手指沾了点粉末放入嘴里舔了舔:“原来是鳖甲,味咸入肾经,这一个是什么药,一股怪味儿。”

    原来他不认得百虫仓,莫残心想。

    薛管事又拿起了那枚天珠,翻来掉去的看着并在案子上敲了敲,发出金属般清脆的响声,他皱起眉头问道:“这个是什么?”

    “是树上掉落下来的果子,好多呢,山民用它刻上字当象棋子,我随便捡了一个玩儿的。”莫残显得无所谓。

    薛管事心里寻思着,嫣儿传来的消息,这小子跟着侍卫们上神农架吓出了一场大病,这两竹筒草药和七绝脉秘方应无关联,他的话似乎也无可疑之处,此事看来需从长计议。

    “来人啊,先把他关入地牢。”薛管事吩咐道。

    莫残拎着包袱被带入院子里的一个山洞中,沿着石阶下到一所石室前,铁栅门铜锁打开,他被推了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才逐渐适应,在微弱的油灯光下,看到草席上倒卧着两个人,披头散发,胡须齐肩,身上散发出一股臊臭之气。

    莫残细看之下大吃一惊,不禁失声道:“夏先生!”

    夏巴山骨瘦如柴,双目深陷,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你......是莫残?”

    莫残眼含着热泪:“是我,夏先生,原来你还是没有溜掉。”

    夏巴山苦笑了一声:“命该如此,夫复何言。”

    “那人是谁?”莫残小声问。

    “是苗堂主。”

    夏先生“唉”了声,叹息着把自莫残走后所发生的事情大致讲述了一遍。

    一年前的那天夜里,夏巴山望着莫残匆匆消失在黑暗中,随即将薛管事下了毒的药罐倒掉,又重新煎煮了一罐新的天麻汤,并把莫残留给他的那包老天麻统统放了进去,心想这一剂药下去,天明少帮主就应该无大碍了。既然薛管事与夫人要致少帮主于死地,那可是防不胜防,“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自己是局外人没必要趟这趟浑水,天亮以后必须得设法离开。

    他端着煮好的药亲自送到内堂,眼盯着丫鬟一勺勺的喂完少帮主,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坐在椅子上一直挨到东方破晓。

    清晨时分,少帮主接连呕吐数次,共接有小半盆的黑sè淤血,之后面sè渐渐地红润起来,人也随之清醒了。

    莫残这小子从哪儿弄来的老天麻,竟然如此的灵验,夏巴山心里头暗暗称奇。

    “夏先生,我饿了,想要喝些稀饭。”少帮主坐起来说道。

    夏巴山亲自去伙房盛了些粥来,看着丫鬟服侍着少帮主狼吞虎咽的吃完,于是说道:“少帮主,你的病已经无大碍了,夏某现去就巴东县城抓几付上好的补药,回头只需调养数rì便可痊愈。”

    少帮主感激不已:“那就有劳夏先生了。”

    夏巴山临出房门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他有关闵夫人与薛管事合谋下毒的事情,事不关己,明哲保身要紧。

    夏巴山一路紧跑慢赶的来到了官渡口码头,焦急万分的四下里寻找着莫残,可是始终望不见他的身影。没办法,迟则生变,看来只有自己先上路了。正要登上客船之际,忽闻后面马蹄声疾,原来是巫山帮的人追上来了。

    “夏先生,闵夫人请您马上回去。”为首的青面老者原来是苗堂主。

    “苗堂主,请转告夫人,夏某正要去给少帮主抓药,办妥后即刻回来。”夏巴山搪塞说。

    “哼,夏巴山谋害少帮主,给我拿下。”苗堂主面sè一沉喝道。

    手下人上前连推带搡的把夏巴山揪下了船,一路押回总舵。当他被带进内堂瞥见了少帮主面如黑炭般的尸体时,便知道自己这回算是完了。

    薛管事一脸怒气的质问他:“夏巴山,你这个庸医,当年治死了老帮主,如今又害了少帮主,还打算像上一次那样开溜是么,你那个徒弟莫残是不是已经先一步逃走了?”

    夏巴山寻思着反正横竖是一死,倒不如索xìng道破的好,于是口中冷笑道:“少帮主病情已无大碍,今早起床还喝了一碗稀饭,此事问丫鬟便知,现在却突然死亡,难道就不觉得蹊跷吗?”

    “夏巴山,你说蹊跷是什么意思,有话不妨明说。”苗堂主皱着眉头道。

    “少帮主乃是死于五毒心绝散,薛管事,你也懂医,夏某说得对么?”夏巴山嘿嘿道。

    薛管事脸sè微变,干咳两声,开口道:“夏巴山,少帮主由你负责医治,无论如何也难脱干系。至于怀疑中毒之事,薛某须详加勘验才可定论。来人,先将夏巴山押入地牢。”

    在地牢里呆了两rì,第三天夜里,苗堂主竟然也被抬了进来,而且手筋脚筋都给人挑断了。

    原来帮中发生了内讧,苗堂主怀疑确实有人对老帮主和少帮主下毒,而闵夫人和薛管事则指责是他与夏巴山一道合谋害了少帮主。随后官府前来验尸,是宜昌府桂齐大人亲自带仵作来勘验的,结论是死因并非中毒,而是医治不当之故。

    “为何要挑断苗堂主的手脚筋脉呢?”莫残感到不寒而栗。

    “是因为忌惮老夫的真武玄天气功,”躺在角落里的苗堂主突然幽幽说道,“没想到闵夫人他们竟与桂知府暗中勾结,在酒里下了毒,趁老夫昏迷之时偷断筋脉,投入这地牢之中。未杀老夫的原因是巫山帮堂主中交好者甚多,闵夫人需一一除掉后,才会对老夫下手。”

    莫残记起来在巴山医舍的那天晚上,苗堂主露了一手隔空关门的功夫,当时令他无比惊讶,那大概就是什么玄天气功了。

    “莫残,你长高了,人也壮实许多,走了快一年,怎么又给他们抓回来了?”夏巴山问道。

    莫残讲述了自己逃走以后,把跟随宜昌府侍卫进神农架猎杀白熊的经过说了个大概,但隐瞒了遇见山鬼母子以及采集真药的事情,与对知府桂大人所讲的一样,凡事没必要的就尽量不说,这是他的原则。

    苗堂主不禁叹道:“小小年纪竟然经受如此坎坷,也算是命大了,可惜进得来这地牢,怕是活着出不去了。”

    “是啊,薛管事未杀夏某,也是想要这医治七绝脉的秘方,一旦秘方得手,夏某的死期也就到了。”夏巴山苦笑两声,遂问起了老天麻的来历。

    莫残讲述了苍山采药发现老天麻的过程,当说及杏林堂赵鸿儒如何颜面尽失时,两人均窃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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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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