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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少爷的抗战全文阅读

作者:落魄三哥     表少爷的抗战txt下载     表少爷的抗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表少爷的抗战全文阅读

第一章 庄周梦蝶

    “这是哪里……?”

    看着流线型的意大利进口大理石铺砌的楼梯,铸铜扶手,玻璃贴面做的楼梯护栏,内墙立面嵌有铜制暖气片的房间,躺在豪华大床上的陈斌很是茫然。正准备爬起来探个究竟,剧烈的头痛又让他昏厥了过去,房间里又回到死一般地沉寂。

    “二太太!三太太,少爷好像动了一下!”

    天sè渐暗,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一个长脸儿,水蛇腰,背后垂着大辫子,额前却梳了虚笼头的丫头,刚把手伸向半开着的窗户,便咋咋呼呼地尖叫起来。

    “谢天谢地,圣王显灵!可不能让祖儿再出事儿了!”

    “继祖,继祖,我三姨娘啊,能听见我说话吗?”

    霎时间,房间里涌进一群哭哭啼啼的女人。拉拉扯扯无济于事,摇摇晃晃没有反应,看着陈继祖那毫无生气的脸庞,二太太又扑簌扑簌地流起了眼泪。

    祸不单行,福无双至。昔rì欢声笑语的陈公馆,如今最不缺的就是眼泪。

    一颗突如其来的炸弹,不仅将刚过完五十大寿的老爷炸得面目全非,还把陈继祖这棵独苗炸晕,三天三夜过去了还没醒来,让在上海举目无亲的陈家连老爷子的丧事都没法儿办。

    “大姐,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想祖儿是不会有事的。”

    三姨太膝下无子,平rì里待床上这位视如己出,摊上这飞来横祸不伤心是假的,可事到如今,陈家总得有个主事的人。毕竟上海离南洋十万八千里,又逢战乱,指望远在槟城的本家兄弟来奔丧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脸上白腻中略透青苍,嘴唇上一抹紫黑sè的胭脂,是这一季新拟的“桑子红”。美人老去了,眼睛却没老。她一边看着床头相框里那张泛了黄的“全家福”照片,一边沙哑着嗓子低声说:“当务之急,是把老爷的丧事办了。”

    “怎么办?凡事总得有个章程。”

    不等二姨太开口,穿着印度绸旗袍,岔都快开到腰间,打扮得像赛金花模样的四姨太起身道:“都说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可南洋那帮八竿子打不着的本家兄弟偏要茗轩入什么祖坟,说得倒轻巧,感情像打电报一般简单。”

    “是啊!外面现在是rì本人的天下,据说连英国人的太古、怡和轮船都不敢开了,想把老爷送去南洋谈何容易呀?”

    正房过逝得早,陈家两父子这一死一伤,二太太不得不拿个主意。按照中国人的传统,是该入土为安,但想到丈夫那特殊的出身,二太太禁不住地摇头叹道:“三妹、四妹,你们没去过南洋,茗轩生前也很少跟你们提公司里的事,自然也就不清楚其中的厉害关系。霞杨植德堂、邱氏龙山堂、石堂谢氏宗伺、林氏九龙堂、陈氏颍川堂,咱陈家可是槟城五大姓公司之一呀!四大角十三个房头都是有来历的,岑房、田房、松房、门房、屿房、梧房、宅房……海长、海二、海三、海四、海五,按照亲缘排序,我们这支可是头角长房啊!”

    正如二姨太所说,三姨太、四姨太、还有那个迄今为止仍未被这三姐妹承认,女儿都十六岁仍未进门的越剧名伶沈淑贞,都是老爷子到上海之后欠的风流债,对陈家的来龙去脉也都不甚了了。

    然而这些事不提还好,一提正值青chūn年华的四姨太就是一肚子气,顿时指着大厅里的棺椁咆哮道:“姑nǎinǎi花容月貌,差几票就选上‘花国大总统’,上海滩排得上号儿的公子哥儿谁不认识我吴月红?想当年不要太有名!给他当小也就算了,年纪轻轻守寡也认了,感情还得千里迢迢把他送回去跟那个早化成灰的女人合葬?”说着说着,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事情来得太突然,老爷子连个遗嘱都没来得及立下。

    二姨太娘家有人,还为老爷子生了两个女儿,又是跟着老爷子从南洋来的。不管在上海还是在槟城,不管由谁来帮着分家产,她这下半辈子都会衣食无忧。甚至连那没有名分的沈淑贞,也都会因为生了个野种可以分到一杯羹。

    苦就苦了这些肚子不争气的!

    四姨太吴月红的这一出,让三姨太李香梅很不是滋味儿。真要是躺床上的这位爷醒不来,她和四姨太今后的rì子怎么过啊?

    陈家事自然要由陈家人做主,对陈氏颍川堂做事方式非常了解的二姨太可不敢在这个问题上犯糊涂,连忙劝慰道:“妹妹,妹妹,祖儿这不是没事吗?他虽然平时放任了一些,对家人还是没说的。”

    讨债鬼啊讨债鬼,姑nǎinǎi伺候完那个老不死的又伺候你,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吴月红这才缓过神来,一边擦拭着脸颊边的泪水,一边低声问:“那丧事怎么办?”

    “还是等阿良回来再说吧。”

    “他靠的住吗?”

    “阿良打小就跟着茗轩,如果连他都靠不住,我们这些孤儿寡母的还能指望谁?”

    说曹cāo曹cāo到,一个穿着yīn丹士林长衫的中年人面sè凝重地推开房门,向三位太太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快步走到床边,对大少爷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阿珠,给你陈叔看座。”

    “不用了太太,我一会儿就走。”

    陈良摸了摸陈继祖的额头,一边示意丫头阿珠回避,一边低声说:“往大东公司的路上,我又去了趟圣心医院,刘博士对少爷这伤也拿不出好的办法。住院治疗更别提了,找了一大堆借口,甚至托辞医务繁忙,恐怕今后都不会来出诊了。”

    二太太急切地问:“那中比镭锭治疗院和沪江疗养院呢?”

    “也一样,墙倒众人推,连那些中医都不愿来。”

    那颗炸弹对陈公馆来说是飞来横祸,但对租界里那些整天嚷嚷着抗rì救国的人来说却是大快人心。

    汉jiān!莫名其妙就成了汉jiān!

    三天前还其乐融融的陈公馆,一下子被贴上了汉jiān标签,连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快成为人人皆曰可杀的卖国贼……四姨太吴月红气得牙痒痒,气急败坏地说:“难道认识几个rì本人就是汉jiān?难道只要跟rì本人打过交道就是汉jiān?那帮天杀的,有本事炸rì本人去!”

    “天地良心!”

    二太太重重的点了下头,同仇敌忾地附和道:“从一二八到八一三,咱老爷哪次没捐过钱还是没捐过药?一次都没拉下,就差跟rì本人面对面干啦!还有咱祖儿,虽说平时放任了些,可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陈家父子是不是汉jiān,陈良比谁都清楚,然而光他清楚没用,对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而言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反正乱世人命贱如狗,炸都炸了,你还能怎么样?

    “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陈良长叹了一口气,倍感无奈地说:“咱们现在不但是百口难辩,而且还得多加防范。尽管捕房那边我已经托人了,但这段时间还是少出门为好。至于少爷去不了医院……我看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家里总归安全些。”

    “也只能这样了,”三姨太放下手绢,唉声叹道:“幸亏咱家是开药房的,柜上还有两个大夫。”

    谁都怕连累啊!

    万般无奈之下,二太太只能接受这残酷的现实,见她有气无力的低下了头,陈良接着说:“三叔公的电报上也是这个意思,叮嘱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少爷再出事。另外他们正在托人订船票,田房、松房、门房和屿房的几位本家兄弟,也都在争分夺秒地往这边赶。”

    “那老爷的丧事呢?”三姨太朝大厅的方向看了看,嘀咕道:“天气越来越热,恐怕老爷等不了那么久。”

    “三叔公也考虑到了,他老人家让我们先火化,丧事留着回南洋再办。”

    “火化?”

    “对,就是火化!”

    火化那是洋人的殡葬习俗,无论虹口的rì本烧人场,还是胶州路207号的万国殡仪馆,全都是东洋人和西洋人死后才去的地方,讲究入土为安的她们,一时半会儿还真接受不了。

    事急从权,顾不了那么多了!

    陈良干咳了两声,继续说道:“我打听过了,在接尸、整容、著衣、停柩、入殓、寄柩方面,美国人开的万国殡仪馆做得最好。考虑到洋人做事马虎,三叔公还在电报里再三叮嘱,入殓前在老爷的嘴里塞块银元,那样才不会搞错。”

    陈氏颍川堂、“花国大总统”、汉jiān、rì本人、捕房、火化……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忽然记起上午带客户去番禺路看《太阳帝国》里的老洋房,正吹得天花乱坠,指望这一单二手房交易能成的房产经纪人陈斌,朦胧中被身边这些人古古怪怪的谈话给搞糊涂了。想坐起来问个究竟,可身体又不听使唤。同时一股似是而非的记忆,伴随着剧烈的痛楚,突然涌进了本已不堪重负的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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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陈家大少

    “少爷应该没什么大碍,受了那么大惊吓,又一连几天没进食,身体自然十分虚弱,回头我让阿虎带几帖补药……”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那一堆莫名其妙的记忆,以及眼前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让再三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却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的陈斌,面对所有人的嘘寒问暖不敢吱声。

    如果那些残缺不全且一塌糊涂的记忆没错的话,和声细语的这位是个治不好病、也医不死人的江湖郎中,大家都叫他“老夫子”;写字台边收拾器械的那个年轻人姓钱,穿得西装革履,站在一群布衣长衫和丝绸旗袍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相比之下,正和他倆说话的中年人,在模糊的记忆中则要清晰得多。他叫陈良,陈公馆的大管家,从小就叫他良叔。

    “没大碍就好,没大碍就好。”

    少爷平安无事,良叔显得有些激动,一边让开身体,一边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路遥知马力,rì久见人心,二位的大恩大德,陈家没齿难忘。”

    老夫子摆了摆手,不无感慨地叹道:“说这些就见外了,子晋公(陈老爷子)生前对王某不薄,如今遭此横祸,我们这些吃陈家饭的岂能袖手旁观?”

    “是啊,是啊。”

    西装革履的钱先生深有感触,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摸样,斩钉截铁地说:“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还有大管家,柜上的事你们尽管放心,有我和老夫子在,保准不会出什么差池。”

    “那我就代少爷和太太们谢过二位了。”陈良躬身作了一个长揖,随即指着客厅说:“车早准备好了,二位还从后门出去吧。”

    “祖儿,你终于醒了,可把姨娘吓坏了!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面对陈家的列祖列宗啊!”

    男人们一走,女眷们便蜂拥而上,一阵香风袭来,让半躺在大床上的陈斌有些措手不及。

    “我的小祖宗,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饿了吧……来……喝几口莲子银耳羹。”

    躲是躲不过去了,甚至连装死的机会都没有,浑身乏力的陈斌,只能由着这三位刚经历完生离死别的女人摆布,躺在风韵犹存的三姨太怀里,喝着年龄相仿的四姨太亲手喂上的莲子羹。

    良叔、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

    已发生和眼前正发生的一切,把脑海中那些残缺不全的记忆突然连贯了起来,陈斌赫然发现她(他)们都是自己的亲人!当然,还有一个关系不清不楚,似乎不那么光彩,甚至有**之嫌的四姨娘。如果如潜意识里所认定的一样,自己就是陈继祖。不过这么一来,那陈斌又是谁?

    “乱了,乱了,一切都乱套了!”

    他的自言自语,让正给他擦拭嘴角的二姨太愣了愣,禁不住地问:“什么乱了?”

    心思缜密的三姨太李香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着大厅里的白幔,哽咽地说:“祖儿,你大难不死逃过一劫,你爹却……”

    眼前这位爷是被炸晕过去的,感情到现在还不知道老爷子早已归天!二姨太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同时也勾起了她刚内心失去至亲的痛楚,眼前一黑,像魂魄被抽走一般突然晕倒在床边。

    “二姐!二姐!”

    “大管家……大管家,二太太晕过去了!”

    四姨太吴月红连忙扔下碗勺,三姨太一个劲地掐她人中,伺候在一边的丫头吓得束手无策,刺耳的惊叫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推门搬椅的磕碰声响成一片,这下是真乱套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把大管家阿良搞得焦头烂额。急忙让丫头阿珠帮两位姨太太把二太太送回房休息,又让人把刚送走的老夫子和钱先生请回来,折腾了好一会儿,见人没什么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少爷,让我来喂您。”

    一切都安顿妥当,陈良来到陈斌床边,干起四姨太没干完的工作。

    当务之急是要搞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记得自己带客户看房时摔了一跤,醒来就突然变成另一个人,而且这个人似乎也是自己,陈斌百思不得其解,支支吾吾地试探道:“良叔,我爹真……?”

    “嗯,”陈良轻叹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往车里扔了颗炸弹,老爷反应快,转身便把你护在坏里,要不连少爷您都……可他却……”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这份舔犊之情,让更多的感觉自己是局外人的陈斌,突然间有种强烈的负疚感,仿佛那位在记忆中的形象甚至都没良叔清晰的“父亲”,是被自己害死一般的难受。

    如果连察言观sè这最起码的专业素养都没有,那就别干房产经纪这一行了。陈斌不动声sè,想了想之后,继续问道:“知道是谁干的吗?他们为什么要置我们父子于死地?”

    人还是那个人,陈良并没有起疑心。

    因为在他的印象中,眼前这位爷从小到大压根就没干过什么正事儿!

    吃喝piáo赌抽,除了杀人放火之外,只要能想到的坏事他几乎一样没拉下。甚至昨天在万国殡仪馆送老爷火化时还想,如果这位小祖宗醒来,老爷挣下的这份家业会在多长时间内被败光?

    还有件事更难以启齿,老爷活着时他都敢偷偷摸摸的往四姨太房里钻,现在没人管了,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呢!事实上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天天往大东电报公司跑,指望远在南洋的公司老人,能尽快赶过来收拾这堆烂摊子。

    尽管对这位看着长大的少爷很是不耻,但陈大管家还是谨慎做下人的本分,放下碗勺回道:“捕房那边已经托人了,不过倒现在还没消息。至于为什么要谋害老爷和少爷您……可能跟那些女人有关。毕竟外面传得是沸沸扬扬,说什么老爷落水当了汉jiān,什么把同胞姐妹送给rì本人蹂躏,而且一出手就是一百多个,事到如今,就算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娘的!把一百多个女人送给rì本人不是汉jiān,那怎么才算汉jiān?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陈斌彻底傻眼了,暗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啊?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在演戏,那些记忆也都是真的,而自己又确确实实成了既熟悉又陌生的陈继祖,那自己岂不是名副其实的“小汉jiān”?

    问题不是一般的严重,陈斌定了定心神,若无其事地继续问道:“今天几号了?”

    “四月二十七,yīn历三月初九。”

    “那今年是哪一年?”

    看来是真被炸糊涂了,陈大管家暗叹了一口气,回道:“民国28年。”

    尽管现在搞不清自己是陈斌还是陈继祖,但陈斌和陈继祖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先不说私生活没那么不堪,就学业上就比陈继祖那个不学无术之徒要强上一百倍。至少受过天朝的系统教育,毕业于正儿八经的二流高校。

    民国是1912年元旦成立的,1912年也就是民国元年。所以民国的多少年就是1911再加后面的年数。

    我的天啦,现在居然是1939年,陈斌一算,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时间、地点、人物,他妈都有了。再偷偷掐下大腿,疼痛证实这一切都是真的,千真万确的真。

    老天爷!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吧?重生也好,穿越也罢,就算时光倒流也不能把我整成这样啊!

    先不说成了汉jiān大少,成了爱国志士们的必杀目标。就算能挨过眼前这一阵,早晚也会被清算。更何况听陈大管家的口气,抗rì组织在外面闹得正欢。按这趋势发展下去,真如本山大叔所说的那样,“以前是论天过,现在该论秒过”啦!

    不行,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能睡到民国来,那应该也能睡回21世纪去!想到这些,陈斌突然扔下一句“良叔,我头晕,还想再睡会儿”,随即抓起被子蒙头大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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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来龙去脉

    事实证明睡觉没有任何作用,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从一数到九千三百多,好不容易才睡着,又稀里糊涂醒来的陈斌,无奈地发现眼前的人还是那些人,自己呆的还是昨天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

    头早已不痛了,两股风马牛不相及的记忆,却奇迹般地融合到了一起。

    对于此时此刻的他而言,是陈斌还是陈继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起床,因为人有三急,总不能躺在被窝解决吧?况且事已至此,总呆在床上也不是回事。膀胱早憋得满满的他刚掀开被子,正趴在角落里打瞌睡的丫头突然叫道:“少爷,少爷,老夫子说您身子虚,不能随便下床。”

    “我要去解手!”陈斌瞄了她一眼,依然我行我素。

    “您别动,我去拿便壶。”

    小丫头俏脸一红,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

    男女有别,陈斌可不习惯连这样的事都要别人伺候,摇头苦笑了一下,随即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按照潜意识里的路线,推开了墙角边洗手间的房门。

    确实够虚弱的,“哗啦啦”的一阵畅快后,他端详起镜子中的自己。

    这肯定不是陈斌!

    镜子中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苍白面孔,要比资深房产经纪人陈经理小上几岁。五官倒也端正,如果再有点血sè,同时将四六分的“汉jiān头”剃成毛寸,还真算得上个帅哥。

    当然,如果有选择的话,他宁愿做21世纪一穷二白、相貌平平的陈斌,也不愿意做现在这名副其实的“高富帅”。

    环顾四周,很复古、很怀旧。

    抽水马桶、马赛克墙面、雕着美丽jīng致图案的护墙板……卫生间的装饰也非常有格调,跟摔跤前介绍给客户的大不同。如果那时也这样,或许还能多报个二、三十万。

    “少爷,少爷,您在里面吗?”

    正胡思乱想着,外面又传来小丫头阿珠那既蹩脚又烦人的上海国语。

    “出来了,”陈斌提上丝绸睡裤,再次环顾了下四周,这才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就这么下床了?”

    阿珠刚伸出胳膊,正准备把他搀扶回床上,听到这边动静的二太太、三太太和四太太便蜂拥而入。衣冠不整,陈斌很是尴尬,尤其面对那虽一身素服,却依然风情万种,格外撩人的四姨太。

    “我来,我来!”

    怕什么来什么,人称“五月红”的四姨太一边将他扶到床边,一边回头嘱咐道:“阿珠,少爷肯定饿了,快去让阿炳准备吃的,跟他说一定要清淡些……对了,把老夫子开的那几副药也熬上……一定要小火啊。”

    “好的,四太太。”

    丫头刚走出房门,才坐到床边的二太太便接着喋喋不休地唠叨起来,“祖儿啊,从今往后,你可是咱陈家的主心骨,这身体由不得一点马虎,万万不能再让二娘担心了……”

    融合后的记忆非常清晰,对眼前这位四十来岁,其貌不扬的二娘,陈斌感到格外亲切。因为陈继祖的亲娘去逝得早,“自己”就是她一手拉扯大的。看着她,陈斌突然想起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大chéng rén的父母,现在却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乱七八糟的时代,又变成这副模样,顿时一阵心酸。

    男儿有泪不轻弹。

    从上海滩有名的小开,一致公认的败家子眼中流下泪水,让对眼前这位又恨又爱的四姨太倍感诧异。但想到灵堂里那漆黑的骨灰盒又释然了,毕竟血浓于水,不管他俩多混蛋,终究还是父子。

    融合了记忆的同时,陈斌也继承了陈家大少的语言天赋。

    事实上这也是除长像之外,唯一让他自愧不如的地方。像闽南语又像cháo州话的槟城家乡话、之前只能听懂七八分却不会说的上海话、略带广东味儿的国语、标准的英式英语、古古怪怪的洋泾浜英语、以及不是很熟练但交流却不成问题的rì语。

    二太太说的槟城话,陈斌自然也得用槟城话交流,见她那般伤心,禁不住地脱口而出道:“二娘,我没事,就算有什么事,不是还有子琪和子菁吗?”

    “别提那两个不懂事的丫头了,”二太太轻叹了口气,看着客厅愧疚地说:“都被我惯坏了,家里出这么大事也不回来,还不如云南路的那个野种,愧对列祖列宗啊!”

    老子死了都不回来奔丧,的确有些说不过去。更何况又不是远在天边,而就在近在咫尺的中西女中。

    还是三姨太善解人意,连忙解围道:“二姐,孩子们也有孩子们的难处。与其怪她们不回家,还不如说这个家连累了她们。照我们看不回来也好,省得又生出什么事端。”

    “是啊,是啊。”

    突如其来的横祸,让平rì里争风吃醋的陈公馆,变得前所未有的团结。连五月红都为陈斌那俩便宜妹妹辩解道:“二姐,你也要为孩子们考虑考虑,唉……怪只怪咱那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老爷,要不是他跟rì本人有瓜葛,咱家能落到这步田地?”

    很显然,在洋学堂里接受教育的陈氏姐妹,是要以此划清跟“汉jiān家庭”的界限。

    民族大义也好,明哲保身也罢,至少她们还有机会把自己摘干净。而作为陈继祖的自己,却是隔着门缝吹喇叭——名声在外,平rì里的所作所为,把“继祖”这个名字的含义体现得淋漓尽致,不仅无法置身事外,甚至连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听出个大概来的陈斌,突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同时也提醒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出个两全之策,把近忧和远虑通通解决掉。

    “二娘,那一百多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毫无疑问,这才是所有问题的关键。要不是那一百多个女人,陈家决不会遭此横祸。见三姨太和四姨太也流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二太太不得不据实相告道:“这事还得从南洋说起,在槟城有句俗话,叫‘三代为峇’。”

    “三代为峇?什么意思?”

    “峇峇你们应该听说过吧?”

    二太太顿了顿,一边示意三姨太接过丫头送进来的稀粥,一边解释道:“在马来亚、在槟城,华人跟马来土著生的混血儿,男的叫‘峇峇’,女的就叫‘娘惹’,说白了就是数典忘祖,不太像华人了,跟杂种的意思差不多。”

    陈斌下意识的瞄了眼卫生间,不无庆幸地苦笑道:“幸好我不是。”

    “你当然不是,不但你不是,咱整个陈氏颍川堂,整个姓陈公司都不是。”二太太难得的露出了笑容,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言归正传,咱还说这个‘峇峇’。以前只要不是混血就不是‘峇峇’,后来随着在槟城土生的晚辈越来越多,不会说老家话,不拜老祖宗,说英语、学洋人的后生也就越来越多,于是就有了‘三代为峇’的说法,也就是说所有在南洋出生的第三代华人都是‘峇峇’。”

    女人就是八卦,连三太太都忍不住地问道:“那祖儿他娘是不是土生华人?”

    二太太点了点头,“祖儿他娘是,祖儿他nǎinǎi也是,眼看就要三代了,所以茗轩无论如何都得在国内给祖儿找个媳妇,否则我们这一房的后人就是‘峇峇’或‘娘惹’,自然也就不再是陈氏宗亲,更不能在姓陈公司里占有一席之地了。”

    怪不得海外华人的传统保持得比国内好呢,就人家这份对血统的执着就值得敬佩。陈斌暗赞了一个,想了想之后突然冒出句:“传宗接代可以理解,可我也用不着一百多个女人啊!”

    “少爷就得有个少爷的样!”二太太给了他个白眼,摇头苦笑道:“那一百多个女人不是为你准备的,再说你的本事你爹又不是不知道,用得着他cāo这份闲心吗?”

    “那又是给谁准备的?难不成真是rì本人?”

    “当然不是了,咱们陈家不但有祖训还有家法,就算你爹再糊涂也不会干出这伤天害理的事。”二太太指着客厅接着说:“知道咱家为什么不拜观音不拜佛,而是拜开漳圣王吗?那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早前处理宗族大小事务的叫陈氏颍川堂,后来英国人不许搞帮会,就变成了现在姓陈公司,宗祠也就成了祭祀、议事的地方。咱家这一支是头角长房,常被宗亲们推选为主祭或执事,所以不管生意有多忙,每年chūn秋二季你爹都得回去。

    作为宗族里的主事人,除了家事之外你爹也得为宗亲们做点事。传宗接代,保持血缘自然是宗族事务中的重中之重,况且咱家在上海又有生意,可以说是责无旁贷。”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四姨太更是恍然大悟道:“哦,那些女人感情是为南洋的后生晚辈们准备的!”

    “是的,不光我们颍川堂,霞杨植德堂、邱氏龙山堂、石堂谢氏宗伺、林氏九龙堂也都一样。”

    “那怎么又会跟rì本人起了瓜葛?”这个问题陈斌也想问,只不过被三姨太李香梅抢了个先。

    二太太摇了摇头,倍感无奈地解释道:“战乱让租界里的难民越来越多,人活不下去了自然卖儿卖女,茗轩其实只想做点善事,把她们买下来既可以给条活路,又能解决南洋陈氏宗亲的传宗接代问题。可惜功亏一篑,怎么都买不到那么多张船票,所以只能求助于rì本人。”

    “后来呢?”

    “后来你不都知道吗?”二太太敲了敲陈斌的脑门儿,不无埋怨地说:“你那个同文书院的rì本同学也太不厚道了!钱也拿了,饭也吃了,到头来却把那些个女人送进rì本兵营的慰安所,要不是他摆了咱一道,老爷也不至于被……”

    想起来了,全想起来!

    石川雄二,来自东京的同文书院同学,狄思威路的rì本陆军司令部少尉军官。他娘的小鬼子,你可把我——确切地说是把陈继祖,把陈家害得好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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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何去何从

    陈公馆共三层,顶部矗立着高低不一的两个四坡顶,东侧的坡屋顶高近二十米,上面设有拱形凸窗,尖顶和凸窗上部均有浮雕装饰物,西侧的坡屋顶高约二十五米,屋顶陡直。

    除了有大小客厅、餐厅、rì光室、主人卧室、子女卧室、梳妆间、浴室、箱子间、中菜和西菜厨间、账房、保险库、仆人用房、洗衣房、门房和宽大的车库外,在底层还专门有宴会厅,顶层另有棋室和花鸟房……

    室内装饰十分讲究,过道、走廊等处都装有护墙板,到处都雕着美丽jīng致的图案,室内穹顶上装有彩sè玻璃,在阳光的照shè下呈现出斑斓柔和的sè彩。

    花园设在主楼南向,四周用彩sè花砖铺地,并植有龙柏、雪松等名贵花木。中间是一片草坪,放置一尊叫不出名的西洋雕塑。为美化园景和便于室内赏花,园中还设有花房,房内甚至装有暖气设备,室内雕花jīng美绝伦,地上铺有彩sè瓷砖。

    这栋典型欧式风格的建筑,以及大门外本应叫番禺路,而现在陈公馆上上下下都称之为哥伦比亚路的街道,再一次验证了陈斌的判断——这不是在做梦,自己的的确确来到了烽火连天的民国,并且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少”。

    “少爷,外面风大,要不我们进去吧。”

    出来透透气,大管家陈良还是赞成的。毕竟总躺在床上也不是回事,而且又托老爷生前的好友——西药公会袁老板,从万国商团重金请来了两个白俄保镖,只要不出门,安全上应该没多大问题。

    “我想再呆会儿。”

    这身印度绸长衫陈斌有些不太习惯,甚至感觉十分之别扭,一边拢着总往下掉的袖口,一边面无表情地说:“虽说丧事留着回南洋办,但父亲在上海也不是全没亲朋好友,良叔……您德高望重,还得请您老多费点心。”

    用得是敬语,陈良很是意外,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少爷,这么说您也同意三太太和四太太的意见?”

    “嗯,”陈斌点了点头,遥看着主楼里的灵堂说:“一切从简,又不大肆cāo办,只要不放来历不明的人进来,应该不会有多大问题。”

    陈斌的声音很低,还有些有气无力,但语气中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主仆关系摆在那里,不想惹这位小祖宗不快的陈良,只能微微点了下头,“那好,我这就去报馆发讣告。”

    说完之后,又跟不远处的那俩白俄大汉比划了一番,这才急冲冲的往门房走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陈斌再次坐下身来,再次陷入进沉思。

    老上海是什么?陈斌的印象里好像就是租界。

    风格各异的小洋楼、茂盛的法国梧桐、留声机、靡靡之音、月历女郎、百乐门舞厅、黄金荣、杜月笙的流氓天下,“冒险家的乐园”、银行、股票、交际花、亭子间、霞飞路、那浓浓的咖啡香和甜美的冰淇淋…….

    再加上从经典的《上海滩》里,看到许文强和冯程程的浪漫生活,以及从事近三年之久的老洋房中介,让陈斌对于二三十年代老上海的生活可谓无比向往。然而这一切都成真了,却又无比怀念起二十一世纪的上海来。

    所有迹象都表明,回是回不去了,他必须也只能接受这一切,并要为自己及陈家的未来早作打算,否则将会死得很惨,甚至死亡葬身之地!

    人生就像赌博,在开赌前首先得搞清自己有多少筹码。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陈家很有钱,如果能渡过眼前和今后的所有难关,那他下半辈子不仅可以衣食无忧,甚至还能活得很潇洒。但在继承了陈茗轩和陈继祖父子财富的同时,也继承了他们头顶上那顶不光彩的汉jiān帽子,如何才能把这顶帽子摘下,成了陈斌眼前最迫在眉睫的问题。

    事实上这也是他执意为死鬼老爸陈茗轩,在这多事之秋办丧事的真正原因。

    试图借此机会通过陈茗轩生前的关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让那些想把他杀之而后快的人收手,然后再想方设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带着陈家留给他的财富去享受生活。

    至于报仇……那还是算了吧!好死不如赖活,已成为抗战义士们眼中钉、肉中刺的陈斌,真要是有那个胆量和本事,也用不着躲在公馆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了。

    “小祖宗,想什么呢?像丢了魂魄似的,连姨娘叫你都听不到。”

    四姨太吴月红的话吓了他一跳,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刚才的确走神了,连她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而她的语气,尤其“姨娘”那两个字说得特别重,带着几分暧昧、几分撒娇,也让猛然缓过神的他有些手足无措。

    陈继祖啊陈继祖,你小子也真够混蛋的,连你老子的女人都敢碰,这不是**吗?陈斌暗骂了一句,随即让开身体,一边往花房走去,一边敷衍道:“没想什么,就是有些没jīng打采。”

    大庭广众下,五月红似乎也知道要注意点影响,下意识的往二姨太和三姨太住的二楼瞄了一眼,似笑非笑地问:“是不是瘾上来了,想香一口?”

    还好只继承了陈继祖的记忆,并没有继承他的意识,不然真的彻底没救了。眼前这位身材窈窕,相貌可人,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所说的“香一口”,并不是指亲一下,而是问他要不要吸几口鸦片!

    鼓励“儿子”,还是有“特殊关系”的“儿子”吸鸦片!听起来或许有些匪夷所思,但对于融合了陈继祖记忆的陈斌来说,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因为在民国十五年之前,一般殷实的富商,或是文人雅士以及家中富有的二世祖,都有这个癖好。有钱人吸上好的烟土称作“福寿膏”,意思是只要吃好土,那既能享福又能长寿;文人雅士吸鸦片认为可以助长文思,至于像陈继祖这样的二世祖吸鸦片,可以避免出去寻花问柳,狂piáo滥赌。而且吃烟花费不多,甚至可以保守家产。

    况且对于吸食鸦片,民国十五年之前的法律是不禁止的。许多出售鸦片的店铺,是堂而皇之的挂牌营业。直到民国十五年禁烟声浪渐渐兴起,新派的学生们都不喜欢家里有人吸鸦片,常常规劝父母叔伯快快把它戒掉。

    另外民国十七年版本的禁烟法令,在国中之国的租界却无法施行。尽管租界当局也搞了一些禁毒活动,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用人们的话说,“在租界买烟土,要比买米容易得多”,像陈家这样的富商巨绅都有私人烟室,一般人也仍然偷偷的吸。

    毒品危险有多大,没人比陈斌更清楚,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道:“我的好姨娘,你还嫌我死得不够快?今后在我面前不要再提这些,还有那些烟土和烟具,通通让人扔掉,反正我是不想听到和看到,更不能闻到了。”

    感情那颗炸弹把烟瘾给炸没了?五月红有些不可思议,禁不住地问:“真戒?”

    “真戒,”身体还是那副身体,想到瘾君子们的下场,有“前科”的陈斌是心有余悸,再次强调道:“说戒就戒!谁要是胆敢勾引本少爷再吸鸦片,非得把他赶出公馆不可。”

    眼前这位可是位说一不二的主儿,尽管五月红对他能否说到做到表示严重怀疑,但还是不想触这个霉头,立马笑道:“戒掉好,戒掉好,我的小祖宗……你放心,回头我就让阿珠把那些烟土和烟具都扔了,保准儿让你眼不见为净。”

    “等等,”陈大少爷似乎想起了什么,托着下巴自言自语地说:“都是花大价钱买回来的,扔了未免太可惜,还是交给良叔吧,他知道该怎么处理。”

    人分三六九等,烟土也是。

    从前上海吃的烟土,大宗是由长江顺流而下的“川土”,从暹罗运来的“云土”次之,再次之则是“八一三”后从热河运来的“红土”。“云土”质量最优,“川土”次之,热河的“红土”则属于大路货。

    陈家财大气粗,要么不吸,要吸自然要吸“云土”。

    自开战后,长江水路已断,“云土”已经很久没有到货了,跟陈家的西药生意一样,这价格自然也就水涨船高。由此可见,在这个家家户户囤货,大有大囤,小有小囤的战乱时期,陈家的烟土也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不但戒烟,还会过rì子了,五月红真有种“士别三rì当刮目相待”之感,不禁感叹道:“浪子回头金不换,祖儿,老爷的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你变得这般懂事,我想他也足可以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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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和平运动

    夜sè渐深,除了哥伦比亚路陈公馆里的陈斌辗转反复、无法入眠外,还有一群刚抵达上海且同样情绪低落的人,在虹口rì侨聚居区挑灯夜话,讨论他们将来该何去何从。

    这是一座小花园洋房,两米多高的砖砌围墙绕成鸭蛋形,因鸭蛋形宽的一端面向马路,所以大门就开在这里。门上端的青石板上,刻着一尺二寸高的三个大字——“梅花堂”。刻在两旁青石门框上的对联,把“梅花”二字嵌了进去,为“养梅养xìng养高深,种花种德种宽厚”。

    然而只要消息灵通的老上海都知道,无论梅花堂的老主人还是新主人,都是贪得无厌、横行霸道之徒,毫无“高深”和“宽厚”可言。这副对联刻在门楣上附庸风雅,也恰好反应出他们伪善的心态。

    院子很大,除了一栋三层的西式洋房外,还有许多附属平房,有厨房、杂屋、澡堂、车库和马厩,以及佣人、保镖、管家和账房先生的住所。后院的种了二十多株花草,也名副其实的种了十来株梅树,其中最高的四株开花较迟,现在正是梅子成熟的季节,地上掉了许多黄sè果实,枝头上还挂着不少梅花。

    这么大的院落,居住的人却不多,显得空荡而寂静。身临其境,仿佛处在高山幽深的古刹内,连见过大世面、当过国府要员的褚民谊,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境由心生,褚民谊怕的不是梅花堂主人,而是怕今天刚刚入驻的客人。事实上不仅仅是客人那么简单,同时还是他的亲人、故人,甚至是对他有着提携之恩的恩人。

    “褚桑,松本先生和夫人就在楼上。”

    说话的rì本宪兵中佐叫晴气庆胤,是大名鼎鼎的rì本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的助手。只不过他的老上司尽管在东北、华北甚至战场上如鱼得水,但在号称十里洋场的上海却一筹莫展,不得不让位于rì本参谋本部中国课课长影佐祯昭那个后起之秀,以至于连他都成为了那个炮兵大佐的部下。

    而晴气所说的“松本先生”也不是什么rì本人,而是他的连襟、已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汪jīng卫。

    上船容易下船难,一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褚民谊有些迟疑,正准备说点什么,就见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跑了过来,一边拉着他胳膊往里走,一边埋怨道:“重行兄,还愣着干什么,汪先生都等你半天了。”

    “冰……冰……冰如(陈璧君的rǔ名)也在上面?”

    “现在知道怕了?”

    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重行兄(褚民谊的字),你说你怎么那么糊涂呢?先生忍辱负重搞‘和运’,还不是为了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为了救千万黎民于水火,外人落井下石也就罢了,连你都不理解,还在报上等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文章,着实让人寒心呐。”

    不知道是因为天生胆小,还是上海滩的反rì声浪太高,汪jīng卫去年在河内发表《艳电》后,褚民谊担心被人“误会”,怕被看成与汪同流合污而遭不测,所以急忙连忙在上海各报遍登启事,声明汪的一切他并不知情。

    事实上他也确实不知情,从chóng qìng出逃直至今天下午,汪jīng卫仅给他寄过一封铅字油印的《艳电》,以至于留守在孤岛的上海市党部委员汪曼云,向他打听汪氏夫妇的联系方式都不知道。

    没曾想一次不成功的刺杀,把汪jīng卫夫妇彻底推到rì本这边,而且还秘密来到上海,现在更是叫他过来一起搞“和运”。跟汪氏夫妇的关系摆在那里,既是亲属,又是同学、“同志”,更是僚属,换句说就是想不跟汪走都不行。

    既然来了,挨一顿臭骂肯定是免不了的,想到陈璧君那母老虎发威的样子,褚民谊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你还有脸来啊?”不出所料,他前脚刚迈进房间,一个戴着眼镜的胖女人,便指着他鼻子劈头盖脸地臭骂。

    废话!你以为我愿意来啊?你不让rì本人去找我,我能来吗?当然,这些话老鼠见到猫的褚民谊只能想想而已,说是万万不敢说的。

    “……别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算养条狗见着主人也知道摇摇尾巴,褚重行啊褚重行,你倒好,竟学人家落井下石!恨只恨我那时瞎了眼,居然让舜贞嫁给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越骂越难听,连书房里正跟rì文翻译周隆痒说话的汪jīng卫都听不下去了。走进客厅,见褚民谊耷拉个脑袋,一声不吭,禁不住暗叹了口气,劝说道:“冰如,算了,重行纵有千般不是,你一句话他还不是来了吗?”

    “是啊,是啊,”褚民谊不无感激地看了汪jīng卫一眼,忙不迭地解释道:“冰如,我这不是负荆请罪来了?再说上海不比河内,我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不得已,不得已,什么叫不得已?”

    连汪jīng卫都开了口,带他上来的梅思平不得不帮着打起圆场,指着院子里jǐng戒的rì本宪兵说:“夫人,您就原谅重行兄这次吧,再说这里也不是福履理路570号(汪家私宅),万万不能让rì本人看咱们的笑话。

    汪jīng卫满意的点了点头,一边招呼褚民谊坐下,一边低声说道:“是啊,是啊,有什么话坐下再说。”

    陈璧君这才消停下来,但还是狠瞪了这个不省心的“妹夫”一眼,随即转过身去,气呼呼地钻进了卧室。

    男人们坐下,谈得无非是如何“收拾”时局,这些“国家大事”对素有“兔yīn博士”之称、唱大花面、打太极拳、拉马车、踢毽子、放风筝的褚民谊无异于对牛弹琴。

    但又不得不谈,毕竟初来乍到,正是用人之际,不谈点“国家大事”,显得对这位连襟不重视。

    况且军统和中统特务在上海的活动十分猖獗,昨天扔炸弹、今天放冷枪,对曾仲鸣在河内替自己挨了乱枪,外甥沈次高又在澳门被刺杀而心有余悸的汪jīng卫而言,的确需要个人在上海抛头露面,否则什么都干不了。

    “……让丁默村和李士群负责你的安全,这是不是太儿戏了?四哥,唐昭仪和陈箓(南京伪维新zhèng fǔ的外交部长)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毫无疑问,汪jīng卫在上海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的的确确干了糊涂事,现在特别想表现一番的褚民谊,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紧盯着面sè凝重且略带憔悴的汪jīng卫,接着说:“中统﹑军统和帮会,还有那些个被人蛊惑的年轻学生,依仗租界的保护,是横行霸道、无所不为,这不……早前还耀武扬威的‘上海市民协会’(rì本人拼凑的汉jiān组织),被接二连三的暗杀了几个头头,现在不都销声匿迹了吗?

    特区法院院长范罡、市政督办公署检查处处长范耆生、黄道会的常玉清就不用说了,甚至连济世堂大药房的老板陈茗轩前些天都被炸死了,据说是军统特务干的,直到现在也没抓到元凶。”

    此时的汪jīng卫正处于惊魂未定、情绪低落,心灰意冷之际。

    《艳电》发表后的情形,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并无一个具有实力、在国内外有影响的人物出面响应。相反,却引来一片声讨和谴责之声,国民党亦对之采取了极为严厉的处置,如开除党籍,甚至派陈恭澍去河内刺杀等等。

    特别是他视为“和平运动”国内最重要的依靠力量龙云,不但对《艳电》不如约的表示任何支持,甚至还在他从河内来上海的路上通电声称:“蒙手赐复书3月30rì函,附以港报举一例云云。展诵回环,弥得诧骇,举一例文中将国家机密泄中外,布之敌人,此已为国民对国家初步道德所不许,至赐书,则yù之背离党国,破坏统一,毁灭全民牺牲之代价,反举国共定国策,此等何事?不仅断送我国家民族之前途,且使我无数将士与民众陷于万劫不复之地步,此岂和平救国之本,直是自取灭亡,以挽救敌寇之命运耳”云云。

    看起来义正辞严,可他之前却不是这么说的!

    记得去年经过云南时,他还言之凿凿地说什么“汪先生是党国元老,在国内外声望极高,只要您登高一呼,应者必然云集于旗帜之下。蒋J石一贯yīn险jiān诈,排除异己,所以先生发动和平运动、另立新zhèng fǔ是天经地义之事。除了GCD和冯Y祥等少数人之外,都会拥护汪先生出来倡导和平事业,在国际上也会得到许多国家的支持……”

    可以说没龙云那剂**药,他汪jīng卫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田地。

    另外对张发奎、邓龙光、薛岳、吴奇伟等高级将领的秘密策动,也都一一为他们所拒绝。最令人沮丧的是,一向被他视为“和平运动”强有力支持者的近卫文麿,也于元月辞去首相之职。平沼新内阁未来的政策走向,他又一时不会儿摸不着底。

    进退失据,甚至连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褚民谊的这番话,让他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不过到底是国民党大佬,汪jīng卫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更不想因此而动摇军心,立马岔开话题,心不在焉地问道:“那个陈茗轩是谁?听着有些耳熟。”

    褚民谊下意识的朝陈璧君休息的卧室看了眼,随即低声回道:“说起来跟冰如还真有点关系,都是槟城华桥,还是陈氏颍川堂的主事。”

    陈氏颍川堂,汪jīng卫是如雷贯耳。

    事实上只要是在槟城呆过的人,想不知道五大姓氏公司都不成。但此陈非彼陈,槟城五大姓公司中的陈公司,都是福建人或福建人的后代,跟祖籍广东新会的陈璧君和陈耀祖兄妹,还真扯不上半点关系。

    “开什么玩笑?”汪jīng卫给了他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一个福帮、一个广帮,早前势不两立,现在井水不犯河水,冰如能跟他有什么关系?”

    都说一个中国人是条龙,一群中国人是条虫。

    别看槟城有那么多华人,事实上一百多年来却从未团结过。以五大姓氏公司为主的福建人,同cháo州人、广东新会人因为利益关系,一直都在明争暗斗,甚至还因矛盾激化而引发过几次sāo乱。

    槟城是同盟会和革命党在东南亚的根据地,除了创办《光华rì报》,早期的革命人士还在槟城组织过“槟城阅书报社”鼓吹革命。辛亥“三、二九”起义(即黄花岗起义),就是孙先生和赵声、黄兴、胡汉民、邓泽如等同盟会重要骨干,于1910年11月13rì在槟榔屿议决和策划的,甚至连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中就有4个来自槟城!

    曾在槟城从事革命活动,并在那里相识陈璧君的汪jīng卫,对福帮和广帮的矛盾显然不是一无所知,见他流露出疑惑的表情,褚民谊连忙解释道:“颍川堂陈氏跟岳父大人确实没有半点关系,但陈茗轩的夫人却姓卫,细算起来还是岳母大人的表妹。年前有几个学生病倒,我就是通过这层关系去他那儿买过紧缺的西药。”

    广帮和福帮一直明争暗斗,是老死不相往来,更别提联姻了。但住在杂姓桥边的卫家可没那么多忌讳,只要不是“峇峇”或“娘惹”,只要家境还说得过去就可以联姻。

    “这么说还真有点关系,”汪jīng卫这才恍然大悟,想了想之后,突然喃喃自语道:“既然能被推选为陈公司的主事,那陈茗轩的家境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

    “何止差不多哪儿去!”

    说起这个,沦陷后一直呆在上海花天酒地,没有同其他国府要员一道撤离的褚民谊是头头是道,“八一三之前,陈家在上海只有一幢位于云南路的二层旧楼,底下是门市,楼上住家。生意规模也不算大,就一个五洋杂货铺和一个名叫济世堂的西药房。

    战火一起,许多经销西药的华侨,尤其那些同为槟城来沪经商的陈氏宗亲,都想整装离沪回南洋。于是,一个个都把堆存的药品和五洋杂货,以最低廉的价格倾销给了陈茗轩。记得最大的一笔交易有九百箱奎宁丸(金鸡纳霜)和三百多箱百浪多息(磺胺类药物),其他如人丹等药物更是不计其数。

    作为槟城陈氏颍川堂的主事人,陈茗轩情不可却,干脆照单全收了。有十几家洋行甚至还肯赊货,暂不收款。又要清点,又要在寸土寸金的租界找仓库,把陈茗轩忙得焦头烂额,一次西药公会开会,他还当众埋怨说‘那么多的货,要几十年才能销得清’,没曾想这仗一打就停不下来了,外面西药奇缺,他家奇货可居,可谓一枝独秀。”

    汪jīng卫对陈家的发家史可没兴趣,而是颇为好奇地问道:“既然是个本分的生意人,那为什么会上军统必杀的黑名单?”

    “还不是因为‘三代为峇’的破规矩……”

    陈家的遭遇褚民谊显然知之甚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

    “滥杀无辜,姓戴的也太肆无忌惮了吧!”

    只身进房的陈璧君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出来,“啪”的一声猛拍了下桌子,为陈茗轩那为素未平生的表亲叫冤,可惜动静大了点,竟然吓了众人一跳。

    “谁说不是呢?”褚民谊最怕的就是她,连忙起身附和道:“想陈茗轩在槟城也是有头有脸的角sè,如今却稀里糊涂的死在上海,甚至还被诬蔑为汉jiān,真是可悲、可叹、更可伶呐!”

    国民党zhōng yāng党部在槟城是有支部的,甚至连海外的抗战捐款都有很大一部分来自槟城,现在跟chóng qìng是彻底撕破了脸,唱起了对台戏,一直看不惯宋氏姐妹、也一直想捞个“第一夫人”当当的陈璧君,突然灵光一闪,大声说道:

    “既然是表亲,那咱们就不能坐视不理!四哥……依我看这未尝不是个打开局面的好机会,毕竟陈氏颍川堂在槟城有钱、有人、有影响力,如果他们也能支持‘和运’,那南洋子弟必然争相效仿,且不说能给我们解决一些经费,甚至在政治上都能占据主动。”

    自开战以来,南洋华侨是群情激奋,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想到《艳电》发出后陈嘉庚、胡文虎等人华侨领袖对自己的攻击,汪jīng卫微微点了下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冰如所言极是,愈是在这个困难时刻,我们愈是要团结一切有利于‘和平运动’的力量,重行……既然你跟他家这么熟,那这事就交给你了。”

    陈璧君显然余怒未消,再次狠瞪了褚民谊一眼,没好气地补上句:“算是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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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亲朋好友”

    为确保万无一失,陈大总管几乎把公共租界巡捕房和沪西jǐng局上上下下挨个儿打点了个遍。

    有钱能使鬼推磨,第二天一早,携着长短枪支的租界华捕及红头阿三,几乎立满了半条马路;沪西jǐng局的二十几个jǐng察,则密密层层地布满陈公馆砖墙外侧,虎视耽耽地注视每个人的行动。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形势显得十分紧张。尽管如此,陈公馆的两扇大铁门,依然紧紧关闭着,开着的只是一扇小门,好让确认身份无误的亲朋好友进去。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本指望能借此机会传递些正面信息的陈斌,随着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越来越多,心情却变得越来越坏。可面对着这些个在上海滩赫赫有名、且有权有势的“亲朋好友”,他又不得不强打起jīng神接待。

    “子晋公为人仗义,且乐善好施,在上海滩是众所周知的,如今遭此不测,真是天妒英才啊!然逝者已逝、生者如斯,还望贤侄能够尽快振着……”

    说话的这位老者叫傅筱庵,是清末及民国有名的企业家、银行家,曾出任北洋zhèng fǔ高级顾问,还曾当选上海总商会会长。现在更是“如rì中天”,在rì本人的扶持下当上了上海市长。名副其实的大汉jiān,真不知道骨灰盒里的那位,怎么会跟他攀上关系的?

    除此之外,还有同样“声名显赫”、在沪西歹土呼风唤雨的沪西jǐng局局长潘达,以及那个把陈家害得苦不堪言的“老同学”——石川少尉。

    他们这么一来,岂不是越描越黑?真是弄巧成拙、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啊!陈斌的肠子都快悔青了,暗想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办这个丧事呢。

    哑巴吃黄连,恨不得搧自己一万个耳光的陈大少爷,只能打破门牙往肚里咽,恭恭敬敬地回道:“傅市长rì理万机,又值多事之秋,还能亲临寒舍,陈家上下无不感恩涕零,大恩不言谢,请市长大人受小侄一拜。”

    “贤侄无需多礼。”

    嘴上那么说,但傅筱庵还是坦然接受了陈斌的大礼,随即转过身去,对正跟石川少尉聊得正欢的潘达,异常严肃地说:“潘局长,陈公馆的安全固然要紧,但缉拿元凶也同样重要,希望你们沪西jǐng局能够尽快破案,以慰子晋公的在天之灵。”

    破案……谈何容易呀?

    要不是想再敲上陈家一笔,潘达才不会来这个死气沉沉的鬼地方,更别说让他去跟杀人如麻的军统特务死磕了。但市长大人终归是市长大人,人家的靠山比自己更硬,所以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连忙应道:“缉凶拿盗、保境安民,是我们沪西jǐng局的本分,卑职一定会跟巡捕房紧密合作,决不让凶手逍遥法外。”

    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他们真要是有那个本事,上海滩也不会变的腥风血雨,但凡跟政治沾点边的都人人自危了。

    尽管如此,从未指望、甚至从未想过报仇的陈斌,还是立马谢道:“有劳潘局长了,这份大恩大德,陈家上下没齿难忘。”

    小鬼子石川雄二似乎也意识到该说点什么,蓦地转过身去,朝灵堂zhōng yāng的遗像深深鞠了一躬,随即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说道:“有句中国话叫‘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但为了建立皇道乐土,为了rì中提携的共存共荣事业,又不得不出此下策,望继祖君能理解我的苦衷,并一如既往的支持皇军。

    同时,为表达对你和你们家人的歉意,我已把你推荐给了我们共同的学长、已升任‘登部队’情报参谋的原田君,并真诚地希望你能化悲愤为力量,到‘登部队’情报室担任翻译官。”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话听起来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对“皇道乐天”、“rì中提携”是什么玩意儿心知肚明的陈斌,是既不会理解他所谓的苦衷,更不会傻到再去当什么翻译官“一如既往的支持皇军”。

    于是略作沉思了片刻,异常凝重地说:“石川君,你我同窗三年,对陈家亦非一无所知,如今家父仙去,做儿女的自然希望他老人家能入土为安。”

    “你是说要回槟榔屿?”

    “是的,而且要尽快回去。”

    陈斌的反应,让想攀上“登部队”关系却攀不上的潘局长很不是滋味儿,禁不住地脱口而出道:“陈公子,千万别辜负了石川少尉的一片好意呀!‘登部队’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一般人想进都进不去的。若是有‘登部队’为你撑腰,那为令尊大人报仇雪恨还不是手到擒来?”

    “登部队”是rì本中国派遣军第十三军的代号,所辖的几个师团负责上海、苏州、常州以及南京一带的防卫,在潘达等汉jiān看来去十三军当翻译官无异于一步登天,但对陈斌而言却是刀山火海。

    可现在却被架到孝子的位置上下都下不来,不去就是不想为骨灰盒里的那位报仇雪恨,而去了可就真成名副其实的汉jiān了!就在他进退两难之时,在门外迎来送往的大管家陈良快步走了过来,向众人微微鞠了一躬,然后附耳低语道:“少爷,中法学校的褚民谊褚先生来了,您是不是出去接一下?”

    褚民谊褚先生!

    来头一个比一个大,在汉jiān榜上的排名一个比一个高。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把陈斌被搞得焦头烂额,连回头撞墙一了百了的心思都有了。

    “贤弟、贤弟……恕愚兄来迟了!”

    到底是练太极拳的,中气十足,人还没看见,声音便远远的传了进来。陈斌再次看了灵堂zhōng yāng那既熟悉又陌生的遗像,暗想老爷子啊老爷子,你的朋友怎么都这么特别呢?

    就在他硬着头皮,正准备执晚辈之礼出迎时,令众人瞪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年过五旬、跟陈继祖那死鬼老爹陈茗轩差不多大的褚民谊,居然紧抓着陈大少爷的双臂,一脸悲切地说:“贤弟恕罪,贤弟恕罪,愚兄来迟了!”说完之后,竟在众目睽睽下执晚辈之礼,对着牌位恭恭敬敬的磕起了头。

    都说褚民谊是个糊涂蛋,那也不至于这么糊涂吧?

    以至于连对他的所作所为早见怪不怪的傅筱庵都懵了,忍不住地问道:“褚……褚……褚先生,您这是……”

    “来人……上赙仪!”

    褚民谊并没有解释,而是回过头去,指着随从们奉上的一捧捧赙仪,对同样目瞪口呆的陈斌言辞恳切地说:“贤弟,赙仪共五份儿,璧君、耀祖、昌祖或事务繁忙,或身在异地,无法亲自赶来吊唁姑父大人,所以由愚兄一并代劳了,还望贤弟见谅。”

    “褚先生,您……您……您是说子晋公是汪……汪夫人的姑父?”

    傅筱庵人虽然老了,但思路却是很清晰,一下子就理顺了陈家跟汪jīng卫及褚民谊的关系,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褚民谊重重的点了下头,煞有介事地确认道:“继祖贤弟已仙逝的高堂,跟鄙人的岳母大人是表姐妹,也就是贱内的表姑母,这不……汪先生还亲笔手书了一副挽联。”

    上联:哀慕有余恸,瞻依无尽时。

    下联:百年三万rì,一别几千秋。

    真的假不了,假的更真不了,完了,这下是彻底完了!

    看着挽联下那龙飞凤舞的落款,听着褚民谊那煞有介事的介绍,陈斌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浑身冰冷,仿佛坠入万丈深渊,接着突然眼前一黑,竟直挺挺的晕倒过去,幸亏大管家陈良手疾眼快,连忙一把抱住。

    “祖儿,祖儿……!”

    跪在一边答谢来宾的二太太、三太太和四太太,顿时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在大厅里帮着忙碌的老夫子和钱先生,则手忙脚乱的搀扶起少东家,灵堂里霎时间乱成了一团。

    等陈良再次出现在灵堂时,前来吊唁的客人已寥寥无几。

    “褚先生、王先生、刘经理,我家少爷一连三天三夜不省人事,期间滴水未进,再加上老爷去逝给他带来的打击,身体一直非常虚弱,再加上醒来后又忙于办丧,刚才晕倒实属身心俱疲,请容陈良代我家少爷及太太们给各位告个罪。”

    人都晕死过去了,事情自然是谈不成,褚民谊只好留下几句宽慰的话,不无失望的打道回府。富在深山有远亲,三姨太李香梅和四姨太五月红的那十几个趁吊唁之机,前来吃大户的远房亲戚,却无一例外的都留了下来,叠纸钱的叠纸钱,收拾花园的帮着收拾花园,看上去倒也十分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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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进退两难

    再次苏醒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动不动就晕倒,浑身乏力,连喘气都感觉费劲的陈斌,对这副被酒sè和大烟掏空了的身体,是一百二十万分不满意。

    想活得久一些,就得好好的进补、休养和锻炼。

    但无论休养还是锻炼,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当务之急是要搞清自己有多少麻烦,否则不管怎么休养和锻炼都无济于事。正因为如此,陈斌狼吞虎咽地喝完两碗稀粥后,便起身来到书房,急切地翻阅起这两天各大报纸的新闻。

    少爷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轮着陪护了十几个小时,到现在都没睡上个安稳觉的陈管家、老夫子和钱先生紧随其后,也鱼贯走了进来。

    “少爷,您身子虚,还是坐下来看吧。”

    陈管家的话语刚落,三十来岁的钱先生便接着说道:“是啊……少爷,您先坐下,想知道什么新闻我们给您念。”

    路遥知马力,rì久见人心。

    眼前这几位,可以说是除三位姨娘之外,陈斌为数不多能信任的人。看他们如此紧张,便微微的点了下头,指着书桌前那一叠厚厚的报纸说:“就念念今天的头条吧,尤其那些有关于我们陈家的报道。”

    “好的。”

    钱先生是位西医,曾留过洋,不知道是因为所毕业的美国大学没什么名气,还是压根儿就没上过大学,所以其学历一直不为租界同行承认。据说也开过诊所,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未能在名医如云的十里洋场站稳脚跟,以至于不得不关门大吉,委身于陈家,在药房里当一名可有可无的坐堂大夫。

    “随县外围激战,rì军第三师团步炮3000余人借飞机掩护,向**第三十一集团军第十三军张轸部守备之随县东北高城猛攻。张部奋勇抵抗,敌未能得逞。同rì,rì第三师团另股3000余人续向第八十四军阵地塔尔湾进犯,该阵地失而复得达7次,敌我伤亡均重……”

    随县抗敌、河北扫荡、轰炸chóng qìng、豫北失陷、陇东摩擦……真是个硝烟弥漫、烽火四起的时代。

    令陈斌倍感意外的是,除几个小报刊有汪jīng卫来沪的小道消息外,今天各大报馆并没有关于陈公馆的新闻。如果有的话,那也是昨天一份报纸上那豆腐块儿大的讣告。

    幸好不是**时代,消息没有那么灵通,否则昨天的事一曝光,他陈斌此时此刻已坐实汉jiān身份了。

    没有陈公馆的负面新闻,陈斌这才稍稍松下口气,一边拿起张报纸,一边回头吩咐道:“阿珠,给老夫子、钱先生和良叔沏茶。”

    “是,少爷。”

    她前脚刚走,陈管家后脚便关上房门,并急切地问:“少爷,您对石川的提议和褚先生的吊唁怎么看?”

    毫无疑问,他是不想自己趟那滩浑水,更不希望陈家出一个名副其实的汉jiān。

    见老夫子和钱先生也流露出yù言又止的表情,陈斌干咳了两声,面无表情地说:“前车之鉴摆在那里,自绝于国人的事是万万不能干的,这一点请三位大可放心。”

    别看眼前这位平时放荡不堪,但在关键问题上还真不含糊,老夫子暗赞了一个,随即又摇头苦笑道:“事到如今,恐怕少爷您是身不由己呀。”

    “老夫子何出此言?”不等陈斌开口,陈良便急切地问道。

    “昨rì的情形大家也都看到了,先不说那个把老爷害惨了的石川,光褚民谊那一出,就把少爷推向了万劫不复。”

    老夫子虽医术一般,但忽悠起来倒是有几把刷子,坐堂这些年来居然赢得不少喝彩,隔三差五的总有几个病号慕名而来,其中不乏大富大贵之家。经常出诊,三教九流,结识的人也多,眼界自然要比肚子里没什么墨水、总忙这忙那的陈管家要宽。

    一针见血,道出了陈斌最担心的事。

    昨天的情形真要是传出去,事实上早晚都会传出去,光陈家跟汪jīng卫、陈璧君夫妇的关系,他陈斌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钱先生显然没反应过来,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道:“褚先生不是在各大报刊发过声明了嘛,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汪与蒋彻底分裂逃亡河内发表投rì“艳电”后,褚民谊的确公开登报发表过声明,说过“一切盖犹亲戚归亲戚,政治归政治之一贯态度”,但人总是会变的。

    别人不清楚,陈斌却是心知肚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褚民谊已经跟他的连襟、自己那突然从石缝里冒出来的“表姐夫”汪jīng卫搭上了关系,要不也不会替汪jīng卫送来那副亲笔手书的挽联。

    “老夫子所言极是,”想到这些,陈斌重重的点了下头,深以为然地说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与其留在上海被人误会,还不如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走自然是好,问题是能不能走得了!”

    老夫子又摇了摇头,一边抚摸着下巴上那几缕山羊胡子,一边分析道:“要离开这是非之地,无非三条路,一是乘太古、怡和轮船去香港,然后再转道南洋;二是走陆路,经浙江去广东;三就是乘rì本人的轮船去香港或澳门。

    但依我看这三条路都不安全,先不说能不能买到船票,就是上了船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况且香港和澳门也不太平,毕竟少爷已成众矢之的,那些想把陈家赶尽杀绝的人是绝不会错过任何机会的。”

    管家陈良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xìng,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战战栗栗地说:“走……走……走,走陆路更不安全,四乡到处都是rì本兵,还有忠义救**和GCD的游击队,就算能侥幸走出rì控区,还得面对有理说不清的**。”

    “看来只能乘rì本人的船了。”

    钱先生的话把陈大少爷搞得哭笑不得,禁不住地摇头苦笑道:“咱吃rì本人的亏还不够大吗?与虎谋皮,谈何容易呀!”

    “少爷说得对,咱不能再上当了。”

    陈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地说道:“军统特务只是要少爷的命,而rì本人一旦知道少爷不想为他们效力,那不但会要少爷的命,而且还会要咱陈家的钱。”

    “那怎么办?”

    这个时代的普通人真淳朴,只要东家待他不薄,就会设身处地的为东家着想,钱先生无疑就是这样的人,一副紧张的不能再紧张的样子,急切地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就这样看着少爷坐以待毙?”

    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但一时半会间又拿不出个万全之策,陈斌沉思了片刻,一边示意众人喝茶,一边若无其事地说:“天无绝人之路,总归有办法的。更何况家父挣下这份家业不容易,就算走也要时间进行准备。”

    变了,真变了,那颗炸弹一下子把眼前这位炸懂事了,如脱胎换骨一般,与之前的陈大少爷简直判若两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陈良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而这一切又都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同时这一切又让陈老爷子死后,一下子没了主张,全靠不停忙碌支撑着的他,突然有种又找到了主心骨的感觉,所以连语气都变得更为恭敬,“是少爷,从明rì起我就着手准备,绝不会便宜了那帮王八蛋。”

    越危险时候越是要小心谨慎,陈斌再次权衡了一番,异常严肃地提醒道:“一定要不露声sè,决不能让别人感到异常。当然,那么多药想一下子变现,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所以还请三位多费点心,看能不能多找些渠道,尽量不引人注意。”

    “这一点少爷大可放心。”

    陈斌的话语刚落,老夫子便胸有成竹地说道:“说句不谦虚的话,咱的药是有市无价,依我看用不着降价,也用不着找什么渠道,光那些个跑单帮的就能把库存消化掉。”

    每隔十几二十年,南市和闸北总会经历一两次战争。

    远的如小刀会、泥城之战、齐鲁战争以及北伐军开到上海跟奉军交战,近的“一二八”和“八一三”就不用说了。总之每次战争,人们都会像cháo水般地涌进租界,每经历一次战争,租界上的人口也会随之而增加。

    到“一二八”十九路军抗战一役,租界人口已增加到三百多万,所以在一般人的心目中“租界永远是安全的”。

    硝烟刚刚散去的“八一三”亦是如此。尽管公董局深恐被战争波及,早已沿民国路口,装上一道极高极大的铁栅门,并在短短的三天里,投入成千上万人,筑起一道从西门斜桥起,沿原本不设防的陆家滨,直至大西路的二丈高砖墙;工部局也接着法租界的边防区,围绕整个区域,分段堆起沙包和架上铁丝网,还是没能挡住人们逃难的脚步,据租界当局不完全统计,此时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总人口决不低于三百五十万。

    人一多,必然会带来各种各样的问题。

    所幸的是中国人有一种蚂蚁经营的jīng神,即使难民,也会挣扎图存。整个租界的秩序,不但井井有条,而且一天比一天繁荣,哪怕外面烽火连天,而租界却夜夜笙歌,租界当局也把宵禁时间逐渐放宽,从晚上九点、十点、十一点,直至现在的十二点。

    涌进租界的难民,白天都经营着各式各样的小生意。利益最丰厚的当属抄小路去四乡收罗租界所缺的粮食和手工物品,脱手之后,再在租界购买些五洋杂货到四乡贩卖,俗称“跑单帮”,往往可以得到几倍的利钱。

    凡是两方面特别需要的东西,利润常达十数倍。而所有物资中最为紧缺的西药,其利润更是高达数十倍!

    销路既然不成问题,那陈斌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想了想之后又说道:“还有在各银行的存款,全部都换成美元或英镑,回头我让几位姨娘都收拾收拾,把家里的那些黄白之物也都换了,这样走时带起来方便些。”

    陈家可不是一般的富,想一下子把几百万法币都换成美元和英镑,又不能引人注意,只有通过一天一个价的黑市,而且这事又不能假手于人,陈良不敢久留,立马起身说道:“要不这样,钱先生留在家里陪少爷,老夫子去柜上放药,我呢……现在就去黑市看看,先把行情摸清楚。”

    有此忠仆,老天爷还算待我不薄啊!陈斌强撑着站起来相送,并和声细语地叮嘱道:“早去早回,路上小心点。老夫子,你也一样。”

    “少爷放心,我们去去就回。”

    两位年长的都出去了,不知道因为形势太过危急,还是关系还没到无话不谈的那一步,两个年轻人的又坐回书桌边,很有默契地各自继续翻阅起报纸。

    没文化真可怕呀!

    从报纸上那豆腐块儿大的讣告,陈斌突然明白昨天的丧事为什么会办成那样,原来问题竟出在讣告上。

    恍然大悟的陈斌,指着桌上的报纸,哭笑不得地说道:“《新闻报》、《申报》的态度虽然反rì,但并不激烈,倒是《大美晚报》、《社会夜报》等晚报,刊登了许多各种刺激的红sè新闻,不是说**如何英勇,就是说rì军如何惨败。而这份报纸立场却截然不同,陈叔居然把讣告登在这张上面,唉……都怪我没提醒一下,真是百密一疏啊!”

    钱先生瞄了一眼他手中的《新申报》,似乎也意识到问题的所在,连连点头道:“少爷慧眼如炬,这《新申报》的确是rì本军部办的。因为上海有两大华文报纸,一是《新闻报》,一是《申报》,rì本军部就以这两张报纸各取一字,名为《新申报》。可是销路不出虹口,在租界几乎是买不到的,只有少数小汉jiān,拿着报纸到人家拍门而入,硬销一份而已。”

    什么人看什么样的报,既然讣告登在rì本人的报纸上,那来得自然也都是汉jiā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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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各怀鬼胎

    原田中佐泡了个热水澡,这是每天必不可少的,rì本人讲究卫生,无论多忙都要沐浴一次。当他穿上丁香sè的锦缎和服来到客厅时,石川兄妹正在插花,用来招待贵客的生鱼片、寿司、福神渍、清酒、味增汤已摆了满满一桌。

    “野宪大佐在您沐浴时打来电话,让我转告您将军可能因为什么事情耽误了,要晚一会才能到。”

    “哦……那饭菜凉了可不好,”原田回头看了一眼,不无兴奋地说:“虽说将军阁下不挑剔,但作为主人我们也不能太失礼,和子小姐,酒菜方面还要麻烦你多cāo的心。”

    “原田君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身着和服的石川小姐更显妩媚,而男式短发又给她的妩媚增添了几分小男孩般地调皮和纯真,还有那沐浴后清新和菊的苦香,让离开家乡近三的原田,不经意间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今天的宴请对他而言非常重要。

    但这一切并不是由于主宾是位将军,而是因为他担任过第三师团第68联队联队长,甚至连绞尽脑汁请来的两位陪客,都是步兵第68联队的前任或现任联队长。

    听起来似乎有些或许匪夷所思,但对绝大多rì本人而言,rì本陆军最强的组织并不是师团,也不是什么派遣军司令部,而是联队!因为除了近卫师团外,其余师团的联队都是“乡土联队”,在联队里谁都得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要不然放个屁都会臭回老家里去。

    而联队长更是大都出身于当地的土豪富绅之家,哪怕在这个“全国总动员”的特殊时期,只要你认识联队长且关系较好,那天皇陛下的“召集书”就不会寄到你家来。

    可以想象,如能获得客人们的好感,那不但对他个人的升迁能有所帮助,甚至对在步兵68联队服役的哥哥以及远在本土的弟弟,都是件非常令人愉快的事。

    顶头上司宴客,做下属的自然要忙前忙后。

    石川少尉见原田呆呆的望着窗外,似乎不愿被人打扰,便低声说道:“中佐阁下,要不我去外面看看,客人们的车一到就来通知您?”

    “不用了。”

    原田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将军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更不希望搞得劳师动众。恩……既然还要等一会儿,那就陪我随便聊聊吧。”

    下属能跟上司聊什么?

    一时半会儿间,石川还真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口,想了想之后,突然灵光一闪,神神秘秘地说:“中佐阁下,昨天去陈公馆吊唁时,您知道我碰到了谁?”

    陈公馆的事情原田是知情的,甚至把那一百多个中国女人,送进慰安所的命令都是他下的,看着部下那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原田禁不住地笑问道:“碰到谁了?”

    “褚民谊。”

    不愧是同文书院培养出来的中国通,原田略作沉思了片刻,不无嘲讽地笑道:“那个一笔颜字、两脚花毽、三出昆曲、四路查拳、五体投地、六神无主的前国民党大员?”

    “是的,就是他,”石川少尉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他是为数不多的留在上海的前国民党要员,所以对他的印象我非常深刻,但由于此人太过广泛和特别的‘爱好’,所以光他一人去吊唁也不足以向您汇报。”

    褚民谊的“业余爱好”的确挺广泛的,甚至可用不务正业、玩物丧志来形容。想到褚民谊那层出不穷的洋相,原田中佐顿时哈哈大笑道:“难道他还带了什么人?”

    “他没带什么人,不过他却带了五份赙仪和一副挽联。”

    说到这里,石川少尉快步走到书桌边,抓起毛笔在白纸上写下几个中文名字,随后指了指北四川路的方向,异常严肃地说:“由此可见,关于‘梅花堂’的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我们竟一直被蒙在鼓里。”

    rì军在上海的山头很多,属大本营参谋部的有设在北四川路的前“土肥圆机关”,以及设在大西路地丰路口嘉道理大厦的上海机关;属支那派遣军的有狄思威路的rì本陆军司令部和原田的“登部队”情报室。

    崇明路6号的上海rì本宪兵队属陆军省,前段时间还往沪西派了个分队,据说在极司非尔路74号又搞了个什么特务机关。

    海军系统的那就更多了,如虹口施高塔路的大本营海军军令部上海在勤武官府,江湾路10号的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此外,陆战队还与海军“支那方面舰队参谋部”、“上海方面根据地司令部”以及“第三舰队司令部”联合设立了情报部等等。

    “八格!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不通知我。”

    原田蓦地反应了过来,顺手便抓起电话,可拨到一半儿又放下了,并自言自语地冷笑道:“看来那个老糊涂是真回国了,晴气啊晴气,我看今后还有谁能给你撑腰!石川君,这件事你办得非常好,尤其是那个陈继祖,一定要给我死死盯住,最好能把他给拉过来,不……不是最好,是必须!”

    “事实上我已邀请他来情报室担任翻译官了。”

    对于汪jīng卫组建新政权,rì本内部是持不同意见的。外务省和陆军省军务课倾向于和汪合作,参谋本部的部分高级军官则认为汪没有实力,影响力也不够大,倾向于同老军阀吴佩孚合作。

    当然,这些都是决策层们考虑的事情。

    但对原田等驻扎在苏沪一带的前线rì军而言,不管汪jīng卫还是吴佩孚,只要在南京建立新政权,那都无异于在“饭店门前摆粥铺”——抢自己的生意。毕竟他们已占领了这些地方,而且还扶持了许许多多小汉jiān,建立了名目繁多的“维持会”、“自治会”。

    总之,他们这些少壮派对现状很满意,对媾和或扶持汉jiān建立新政权很反感。

    可惜官大一级压死人,在对华政策上他们这些下级军官是没有发言权的,所能做的也就是扯扯后腿,设置点障碍不合作。

    “不!”

    令石川少尉倍感意外的是,原田居然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在一些问题上我们的确没有发言权,但作为在一线为天皇陛下浴血奋战的勇士,难道我们连知情权都没有?石川君,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往“梅花堂”掺沙子?

    石川少尉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属下明白了,请您放心,我一定想方设法让那位汪公馆的表少爷、我们富有的学弟,成为‘和平运动’的中坚力量,成为‘登部队’的眼睛和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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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巧舌如簧

    “陈公博的嘴”、“周佛海的笔”和“褚民谊的腿”——后人用这句顺口溜来形容汪jīng卫的三大铁杆一点都不夸张。

    5月8rì,也就是丧事办完后的第三天,褚民谊便早早来到陈公馆。

    尽管他夫人陈舜贞只是陈璧君的干妹妹,严格意义上来说甚至只是个端茶递水的下人,但命悬一线、谁也不敢得罪的陈大少爷还是以礼相待,一口一个表姐夫,叫得好不亲热。

    随他同来的还有一位表亲陈昌祖,至少在血缘关系上货真价实。相对褚民谊而言,他或许名声不显,可他却是陈璧君的亲弟弟、汪jīng卫的亲舅子,陈斌同样不敢得罪,只好以“表哥”相称。

    跟汉jiān榜排名靠前的两位称兄道弟,的确很不是滋味儿,陈斌甚至暗想是不是来个依葫芦画瓢,像褚民谊一样也发表个什么“一切盖犹亲戚归亲戚,政治归政治之一贯态度”的声明,好澄清他跟汪jīng卫、跟陈璧君的关系。

    然而这也只能想想而已,因为就在昨天,那位极其不厚道的小鬼子同学,就已旁敲侧击过有关于支持“和运”的事情,并暗示他最好接受褚民谊的好意,否则将不保证其在上海的安全。

    什么叫不保证……简直是**裸的威胁!

    已成为抗战分子的眼中钉,如果再得罪rì本人,那无异于自寻死路。陈斌既不想当英雄,也不想当汉jiān,更不想死。只好站在三个鸡蛋上跳舞,硬着头皮跟这帮牛鬼蛇神虚以委蛇。

    “贤弟,你我既是同乡,又是亲戚,更何况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这时候你不支持‘和运’谁支持‘和运’?难不成真让那些只会唱高调,却视天下苍生于不顾的沽名钓誉之徒,笑话我们的姐夫众叛亲离……”

    陈昌祖四十岁左右,长期养尊处优,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许多,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一个劲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副不达目的誓不休的架势。

    不开口不行了,总不能再装死吧?

    好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陪坐在一边的老夫子立马干咳了两声,摇头叹道:“正如陈先生所言,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况且少东家与chóng qìng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于情于理,都应该站在汪先生这边。问题是少东家才疏学浅,又从未涉足过政治,连摇旗呐喊的资格点没有,怕贸然加入会适得其反啊。”

    “是啊,是啊,”陈斌重重的点了下头,一边招呼两位“亲戚”用茶,一边不无自嘲地说:“表哥初来乍到不清楚,表姐夫肯定有所耳闻。如果闲暇之余想找点乐子打发时间,小弟我绝对是轻车熟路,要说搞政治……你们二位肯定是找错了人。”

    看不出来,还真有点自知之明,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如果不是身后站着槟城陈氏颍川堂,鬼才认你这个表亲呢。

    陈昌祖暗骂了一句,随即若无其事地说道:“贤弟,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愚兄看人一直很准,依我看经历那么坎坷,贤弟绝对属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那种,只是缺少个机会而已。”

    “毫无疑问,现在机会来了,”褚民谊还真有默契,立马接过话茬,眉飞sè舞地说:“有你表姐夫出马,全面和平指rì可待,届时你我都是首义分子、从龙之臣啊。”

    这蛋糕画得,也太露骨了吧?

    陈斌可没兴趣当什么“从龙之臣”,连忙给老夫子使眼sè,让他快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这两位铁了心拉自己上贼船的亲戚知难而退。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老夫子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事实昨天小鬼子石川走后,陈斌便意识到褚民谊还会登门,甚至关门研究到大半夜,见陈斌把皮球踢给了自己,老夫子开口说道:“照理说这是三位的家事,我这外人不应插嘴。然食人之禄、忠人之事,老东家生前对鄙人不薄,所以少东家的事也就是鄙人的事,自然不能不过问。”

    偌大的家业,没几个靠得住的人,那才不可想象呢。就像上海滩闻人杜月笙一样,人虽然跑去了香港,但青帮的大小事务却同样由他说了算,靠的是什么?还不是杜公馆的大管家万墨林。

    正因为如此,陈昌祖并没有把老夫子当下人看,而是和声细雨地笑道:“王先生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有什么担忧也尽管说出来,毕竟都是为了继祖贤弟嘛。”

    “那就恕王某直言了,”老夫人顿了顿,一脸严肃地问道:“听褚先生的意思,汪先生组建新政权已成定局,这是不是意味着汪先生与rì本之间,就建立zhèng fǔ这一点上,所有基本问题都取得了原则上的协议?”

    这个问题很敏感,从一个从未搞过政治的大夫嘴里说出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事实上老夫子也的确没达到这个高度,这个问题完全是替陈大少爷的小鬼子同学石川少尉问的。要知道形势比人强,如探听不到点有用的消息,又让他知道褚民谊来过,那岂不是给他以“不保证”陈公馆安全的借口?

    同时当这样的“汉jiān”也没什么负罪感,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干脆让你们狗咬狗。

    令陈斌诧异的是,尽管陈昌祖很是狐疑,但还是肯定地回道:“没有。”

    “那是不是表示不管将来结果如何,政权都一定会建立?”

    “不!”陈昌祖严肃地说:“我们的立场恰恰相反,假如rì本zhèng fǔ坚持不肯让步,而条件又足以妨害国家的dú lì自主,或认为完全无补于国家民族时,那我们随时会毅然离开上海。所以我们初步的宣传,仅是展开全面和平运动,而不是筹备建立zhèng fǔ。”

    对政治毫无兴趣的老夫子可不管那么多,接着问道:“陈先生,在rì占区建立政权,您相信会有不致丧权辱国的奇迹发生吗?”

    “我们从不加以过高的期望,初步我们只要国家不亡,就愿意忍辱负重去做,这也就是汪先生离渝时留信中所说‘为其难’的意思。”

    “除了渺茫的国家前途以外,您以为在敌人的枪刺下可以做些什么?”

    老夫子显然对汪rì合作很不满意,居然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令陈斌更为诧异的是,陈昌祖并没有生气,而是异常凝重地说:“无可否认,rì本人在沦陷区是可以任意掠夺、任情地残杀的。现在他们要拿走一百分就是一百分,以后尽我们的能力,即使只能拖住一分,少拿走一分,那就是为国家保存了一分元气!说得更明白一些,我们就是要为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给他们以牵制与阻止,而不是协助他们得到更多的便利。”

    “你们有此把握?”

    “应该说我们有此决心!当然,一切还待我们的努力,以及集合更多实心为国,不问个人成败毁誉的朋友一起干。”

    说得振振有词,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样子,如果不是对历史走向一清二楚,说不定还真会被他们拉下水。

    陈斌暗叹了口气,接过话茬,问出了他最关心,也最想知道的问题:“表哥、表姐夫,从事政治活动,肯定需要经费,不知‘和运’的经费你们是怎么安排的?”

    那么多人不找,偏偏来找你这个声名狼藉的小开,乍一看还真是为了陈家的钱,陈昌祖猛然反应过来,顿时哈哈大笑道:“贤弟放心,我们既不会打自家人的主意,更不会受rì本人豢养。”

    “那经费从何而来?”

    “如答应我不向外界泄露,我可以坦白告诉你。”

    陈斌苦笑着说:“表哥,我都上军统黑名单了,可谓朝不保夕,还能透露给谁?”

    陈昌祖微微点了下头,面无表情地说:“在香港时的活动费用,一共只五万元,是周作民、钱新之、杜月笙三人以友谊关系资助的。来沪后用的是rì本人应该交还给我们,存在正金银行的关馀。这完全是中国的关税收入,抗战后被rì本冻结,现经交涉后解冻,交还给我们作为活动经费。”

    不是为了陈家的钱,那为什么非得拉我下水?

    陈斌对此将信将疑,想了好一会儿后,还是咬了咬牙,毅然说道:“表哥、表姐夫,小弟相信你们不是为了利禄,必有如你们所说的苦衷。但表面上与rì本人合作,必然为国人所不谅,小弟不敢说自惜羽毛,事实上也没什么羽毛好珍惜的,但这份家业足够维持生活,真无意加入,更不想卷入这些是非漩涡。”

    “贤弟!”

    褚民谊急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手舞足蹈地说道:“假如在国家危急的时候,每个人只为自己的利害毁誉打算,那国家的前途是可以想得到的,我很遗憾于你竟会这样斤斤于小我。”

    妈的,这什么逻辑啊?岂不是不当汉jiān不爱国了?

    陈斌被搞得啼笑皆非,禁不住地问道:“表姐夫,你认为抗战前途确实无望了?”

    “我的好表弟,中国是万万不可以再战的了!”

    褚民谊长叹了一口气,凝重地说道:“我们还是一个产业落后的国家,还没有走上近代国家之路,要知道现代战争不光靠武器,国家的经济、人民的教育、交通的脉络,都要和武器相符。假使缺乏了这些条件,就算有飞机、坦克车、大炮,还是不中用,更何况我们根本就没有这些机械化的武器。”

    陈昌祖也附和道:“蒋先生何尝不知道会打败仗?但他有一个梦想,总以为美、英、法、俄会帮我们,他之前告诉人们上海丢了英、美、法要来干涉,绥远、察哈尔失了俄国一定会出兵,但他却始终没有和这些国家联络过,对这些国家的内情也不清楚。上海、绥远、察哈尔如今都丢了,怎么样……外国根本就不着急,蒋先生真是太误国了。

    话讲到这里,实在已无可再讲了,总不能告诉他们rì本会偷袭珍珠港,美国会出兵收拾小rì本,甚至还会往广岛和长崎仍两颗此时连鬼都不信的原子弹吧?

    万般无奈之下,陈斌只好托辞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同时这么大的家业摆着那里,就算想去搞“和运”也得安排一下,更何况这么大的事总得给点时间让他考虑考虑。

    主人端茶送客,褚民谊二人只好告辞,走前还谆谆嘱咐考虑之后,尽可能在短时间内给一个明确答覆。

    ………………………………………………

第十章 恍然大悟

    “李家大婶,把那一刀也拿来叠了,姑爷生前吃惯用惯,六斤四两肯定是省不来的。”

    “陈家虽有钱,我看还是能省则省,不应这般浪费。”

    “都说人死如灯灭,现在死都死了,花这么多钱,买这么多锡箔有什么用……”

    转眼间就是陈老爷的头七,三姨太李香梅和四姨太五月红的远房亲戚们一直坚持到今天。或许一连几天的白吃白住着实过意不去,于是不约而同地聚集在花房,你一言我一语的叠起锡箔。

    古往今来,只要是大家庭,每逢红白大事,无论你做得怎样好,总会有人说长道短,特别是那些长辈老太太的闲话最多。她们所说的“六斤四两”,即锡箔总重一百两,代表白银一百两的意思。

    而上海市面上的锡箔,大都由浙江绍兴运来,用纯锡打造,价值不菲。平凡人家焚化,不过一、两刀,每刀约重半两,可以叠成纸锭一大箩。六斤四两就可以叠十几箩,由亲戚女眷们夜以继rì地帮忙折成。

    “话说陈家做事也太不合规矩,南市刘老爷不知你们有没听说过,人家也是家财万贯,在夷场(租界)也吃得开,可过逝后一样由家人扶柩到安亭祖坟下葬。”

    “是啊,是啊。”

    一个老伯母接过话茬,像是亲眼所见般地描绘道:“那儿距上海一百多里,火轮车可以直达,祖坟地区广大,穴位排列五级,据说能葬五代子孙!对了,还有一个祠堂,比城隍庙还要雄伟,堂外有祭田百亩,租给农家耕种,而收回的祖米呢……全部作为祭祀和修葺之用。”

    她说得惟妙惟肖,言谈之中还带着几份羡慕,或许是太投入,连陈大少爷站在身后都浑然不觉。

    坐在一边的三姨太李香梅很是尴尬,连忙干咳两声,好让这帮平rì里难得一见的穷亲戚们收敛点。陈斌摆了摆手,一边示意正准备起身的四姨太坐下,一边低声问道:“良叔,长辈们的晚饭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四大盘六大碗,全是从知味居订的。”

    一干婆妈这才发现大少爷来了,赶紧起身问好,并一个劲地夸丧事办得体面,尤其那jīng心布置的三道灵门,要多气派有多气派。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

    陈斌可没心情跟她们计较,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几句,扭头就打算回书房。没曾想三姨太和四姨太竟追了出来,脸上还带着yù言又止的神sè。

    “祖儿,姨……姨……姨娘知道现在说这些不合时宜,可是……”

    连五月红都吞吞吐吐,看来真有什么难言之隐,陈斌回头看了看四周,若无其事地说:“有什么话就直说,这里又没什么外人。”

    “那你等会。”

    五月红没头没脑的扔下一句,随即快步跑向门房,不一会儿,竟带回两个二十七八的男人。一个骨瘦嶙峋,却衣冠整整,只是不大合身,看起来很是别扭;一个人高马大,却衣衫褴褛。

    “吴彪见过大少爷。”

    五月红还没来得及介绍,人高马大的那位便朝陈斌鞠躬行礼。可能动作太大,也可能衣服太过陈旧,打满补丁的短衫居然撕了个大口子。本来就很寒酸,现在又出这么大洋相,满是横肉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站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尴尬。

    管家陈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介绍道:“阿彪兄弟是四太太的堂哥,论辈分还是您的舅舅呢。”

    “什么舅舅不舅舅的,别在这丢人现眼了,”五月红恨铁不成钢地瞄了他一眼,然后对陈斌苦笑着说:“阿彪本来也有正经营生,早前公馆里的肉也都是他送的,现在rì本兵把四乡的猪都收罗光了,以至空有一身蛮力却连自己都养不活。”

    感情是来找工作的!

    陈斌蓦地反应过来,正准备张口说话,三姨太便指着大门边晃荡的俩白俄保镖说:“祖儿,咱家现在不大太平,为安全起见,也的确需要增添些人手,再怎么说阿彪兄弟是自家人,知根知底儿的,总比那些个来历不明的强,要不给姨娘个面子,让阿彪兄弟留下给你跑跑腿。”

    陈家财大气粗,不在乎多张嘴,更何况三姨太开了口,这个面子无论如何都要给的,陈斌微笑着点了点头,对身边的五月红说:“三姨娘说得不无道理,既然来了就留下吧,四姨娘你也真是的,还不快去给阿彪兄……不……给阿彪舅舅准备几身像样的衣服。”

    大少爷发话了,吴彪一阵狂喜,连声谢道:“谢过大少爷,谢过大少爷,您叫我阿彪就行,或者叫彪子。”

    陈大少爷打心眼里也不希望莫名其妙的又多个“舅舅”,见他还有点有自知之明,干脆来个顺水推舟,“一看就是xìng情中人,好……那我们今后就各交各的,姨娘是姨娘,阿彪是阿彪。”

    “光顾着说他,居然忘了介绍。”

    堂兄的生济有了着落,五月红笑得像花儿一样,转过身去格格笑道:“这位是三姐的侄儿,可有学问呢!上过洋学堂,还在英国洋行干过,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要不是洋行大班怕被殃及池鱼,早早的回了英国,显贵兄弟还不知道会发达成啥样呢!”

    “显贵,还不见过大少爷?”

    三姨太有些过意不去,见侄儿还愣在那里,连忙使了个眼sè。李显贵缓过神来,立马作了个长揖,“大少爷好,小弟显贵,一直忙于琐事,未能登门拜见,还望大少爷海涵。”

    多大点事……至于这么相互之间打掩护吗?

    陈斌被这俩便宜姨娘搞得啼笑皆非,不等她们道出真正用意,便呵呵笑道:“说来真巧,老夫子和钱先生昨天还跟我提起柜上缺个能同洋行交涉的先生,今天显贵兄弟就来了。良叔,麻烦你安排一下,省得他俩整天在我耳边唠叨。”

    真是士别三rì当刮目相看啊!

    若是以前,这帮穷亲戚是绝进不了陈公馆门的。就算进来了,也要被眼前这位小祖宗给哄出去。以至于三姨太和四姨太不管娘家有什么事,都得跑到外面去说。

    现在恰恰相反,不但一反常态地给他们口饭吃,甚至连言谈间都没半点架子。陈良倍感欣慰,笑着说:“没问题,我这就去给老夫子打电话,唉吆……看我糊涂的,竟忘了问显贵兄弟愿不愿意屈就?”

    陈家药房的待遇可不是一般高,失业近两年,有上顿没下顿的李显贵哪会拒绝,连声说道:“愿意,愿意,显贵愿为大少爷效犬马之劳。”

    穷亲戚们的生计都有了着落,可以说是皆大欢喜,陈家“母子”们的关系更上一层楼,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睦。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看着三姨太和四姨太的笑脸,陈斌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许多。然而门房的通报,又把这短暂的欢乐驱赶得一干二净,主仆二人不得不强打起jīng神,去接待那个两天前刚来过的小鬼子石川。

    “继祖君,你的气sè要比前天好很多。”

    穿军服进出租界巡捕的卡口不方便,也不安全,石川同往常一样,还是一身白sè西服。见他先打起招呼,陈斌清了清嗓子,一边做了个里面请的手势,一边低声说:“今天是家父头七,石川君来得正好,等会一起吃饭。”

    “陈公馆的饭,味道大大的好!盛情难却,继祖君,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还以为你会说“受之有愧”呢,陈斌暗骂了一句,随即明知故问道:“老同学,你的公务有多繁忙我是晓得的,若是没事,那陈公馆的饭菜就算再好吃,也很难请得动你的大驾呀。”

    “知我者继祖君也,”石川跟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凑到耳边,意味深长地问道:“听说贵府昨天来过两位不速之客?”

    “看来凡事都瞒不过石川君的法眼啊。”

    “别给我打马虎眼,”石川脸sè一正,急切地问:“褚民谊和陈昌祖是不是来动员你加入的?”

    瞒是瞒不过去,更何况瞒了也没用,陈斌点点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喃喃自语道:“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吃错了药,居然如此看重我这个要影响没影响,要学问没学问,要什么没什么的不学无术之徒。”

    “继祖君,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石川沉思了片刻,一针见血地说:“如果猜得没错的话,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什么意思?”

    真是个扶不上手、粘不上墙的糊涂蛋!对这位家世比自己好上一百倍、行径却恶劣一万倍,打上学时就瞧不起的老同学,石川的优越感一下子膨胀起来,故作玄虚地反问道:“继祖君,能告诉我贵府佛龛里供奉的是哪位神仙吗?”

    “开漳圣王陈元光。”

    “那你知道除陈公馆之外,还有谁会供奉那个什么圣王?”

    不得不承认,这种信仰的确挺怪的,不管是陈斌还是陈继祖,都只在公馆里见过那尊古古怪怪的神像。再想到石川绝不会无的放矢,陈斌猛然想起二太太的那番话,顿时醍醐灌顶般地明白过来,并脱口而出道:“陈氏颍川堂!槟城姓陈公司!”

    “吆西,”石川拍了拍他肩膀,似笑非笑地说道:“继祖君,作为陈姓公司未来的主事人、槟城福建公司未来的执事,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此公司非彼公司,槟城五大姓氏公司,绝对可以称之为具有黑社会xìng质的血缘xìng组织,历史久、根基深、实力强,对槟城乃至对整个南洋的华人华侨,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相比之下,大名鼎鼎的陈嘉庚、胡文虎等爱国华侨只能算是暴发户。

第十一章 退无可退

    “老同学,我们的学长原田君对你期望很高,连舍妹昨天都破天荒地向我打听起你的消息。”

    同眼前这位在东京出生,却在上海长大的rì军少尉不同,“登部队”情报参谋原田洋介则是一个真正的rì本军人。他出来生于rì军步兵第68联队的兵源地岐阜县,七岁就考进rì本陆军“幼年学校”,毕业后又顺理成章地进入了陆军士官学校,后来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陆军大学。

    rì本考试极严,在升学上很少有走关系、托门子的事情发生,原田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其履历可圈可点,否则也不会被委以重任,刚过而立之年就官至中佐。

    所谓“学长”,并不名副其实。

    八一三之前,他的确在同文书院呆过半年。但那半年里他既是学生、教官还是特务,在进修中文的同时,负责训练和指挥虹口的rì侨。开战之后,他迅速换上军装,先后在rì军步兵第五旅团旅团部、第三师团师团部、以及原上海派遣军司令部担任过情报参谋。

    现在上海派遣军、华中派遣军先后被撤消了,他又被任命为正组建中的第十三军情报参谋。

    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这句顺口溜只能用来形容中**队,其实上还应该加上一句“就是带了长,又能怎么样?”

    没看人家刘Y楼上将在东野的参谋都已经当得带长了,还是嫌不过瘾,到十四兵团去当司令了吗?天朝那么多参谋长,人们除了刘Y楼之外还能记住几个?而人们之所以能记住刘Y楼,更多地则因为他当过空军司令员及其传奇般的个xìng,至少陈斌是这么认为的。

    rì军的参谋则不然,那是有实权的!河本大作、石原莞尔、辻政信……等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无不证实这一点。甚至连东条英机、板垣征四郎等头号战犯,乃至后来的整个军人内阁也大都担任过参谋。

    原田洋介负责“登部队”情报室,说白了就是rì军第十三军的情报大总管,连他都盯上了自己,可见问题有多严重!

    至于石川所说的“舍妹”,陈大少爷的印象则更为深刻。见人家长得漂亮,开战前着实狠追过一段时间,不知道是因为方法不对路,还是自己的名声太过狼藉,抑或石川在背后说过坏话,总之,他使尽了混身解数,石川和子就是不上钩。

    把这两人都搬出来,不是软硬兼施是什么?

    本想找找借口、拖拖时间,等一有机会就脚底抹油的陈斌,顿时意识之前太过一厢情愿了,还是老夫子说得对,现在鬼子和汉jiān都盯上了自己,真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石川君,你认为我真是搞政治的那块料?”

    尽管如此,陈斌还是百般推脱。

    好的赖的都说了,甚至都决定牺牲自己的妹妹,见陈大少爷愣是不开窍,石川非常不快,紧盯着他的双眼,冷冷地说:“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恕我直言,继祖君如再不当机立断,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陈斌干脆装起糊涂,一副义愤填膺地样子,咬牙切齿地说:“家父炸都被他们炸死了,我更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们还想怎样?”

    “我不是说chóng qìng,”石川摇了摇头,指着公馆大门的方向,意味深长地提醒道:“继祖君,难道你真没发现马路上的异常吗?不出意外的话,他们都是76号的人,吴四宝你应该听说过,他可是什么都能干得出的。”

    一个修鞋的,两个乞丐,成天在陈公馆周围转悠,门房早就发现不对,管家陈良还为此给巡捕房打过好几回电话,然而对方却百般推脱,说什么哥伦比亚路是越界筑路,他们只负责马路上的治安,至于路两侧那得去找潘达的沪西jǐng局。

    丁默村和李士群的76号,那可是名副其实的魔窟!

    想到有关于吴四宝那些有关于谋财害命的种种传言,陈斌不禁打了个寒战,顾左右而言他的来了一句,“我还以为是你的人呢。”

    “我们是正直的军人,怎么会干这种事?”石川蓦地站起身来,声sè俱厉地jǐng告说:“老同学,原田君的好意我已经转达了,用中国人的话说,我们已‘仁至义尽’,希望你能尽快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同时也郑重承诺,只要你真心诚意地愿意跟我们合作,那‘登部队’就是你坚强的后盾,无论chóng qìng分子、还是76号,都别想再打陈公馆的主意。”

    褚民谊、陈昌祖不遗余力地拉自己下水,那是有求于远在南洋的陈氏颍川堂,以及谢、杨、林、邱和陈五大姓公司。而你们要我投靠汪jīng卫又是为什么呢?难不成真是想探听点“梅花堂”的内部消息。

    都是一丘之貉,用得着干这种脱裤子放屁的事吗?太不合逻辑了,陈斌百思不得其解。

    见他皱起眉头,满是狐疑,石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便郑重其事地解释道:“继祖君,对于你的那位表姐夫,我们并非不信任。只是考虑到他的活动范围,甚至将来有可能会组建的新政权,都在‘登部队’的实际控制区内,所以才想通过这种方式,不露痕迹的予以各种支持,以增强汪先生全面和平的信心。”

    说得比唱得都好听,说白了还不是让我去监视,真要是答应了你,我岂不是汉jiān中的汉jiān?尽管陈斌一万个不愿意,但也不敢断然拒绝,便苦笑着说:“石川君,为皇军效力是我的荣幸,你我又是老同学,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为‘登部队’、为汪先生的‘和平运动’效犬马之劳。可家父尸骨未寒,一时半会儿间实在走不开呀!”

    “是啊,是啊,”一直插不上嘴,也不敢插嘴的管家陈良点点头,深以为然地同意道:“石川先生,虽说时代变了,不讲什么守孝三年,但怎么着也要七七四十九天吧?今天才头七、还有二七、三七、四七……直至断七,陈家三代单传,少爷这个孝子是万万不能走的。”

    等你四十九天,那黄花菜都凉了!

    正急着想知道梅花堂动静的石川可等不了那么久,想都没想便冷冷地威胁道:“继祖君,我只能给你三天时间,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之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书房。

    “石川君,稍安勿躁嘛。”

    命悬一线,陈斌可不敢拿陈家上下那么多人的小命开玩笑,立马追了出去,谄笑着讨价还价,“七天怎么样?给我七天时间,家父挣下这份家业不容易,总得给我点时间安排下吧?”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形势比人强,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万般无奈下,陈斌不得不微微点了下头,确认道:“用石川君的话说,我似乎没什么更好的选择。”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才是我的老同学嘛,”yīn谋得逞,石川欣喜若狂,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呵呵笑道:“76号那边你尽管放心,回头我就给宪兵队打电话,请他们让那些偷鸡摸狗的混蛋收敛点。”

    “那军统方面呢?”

    “嗯,这个问题很棘手。”

    连宪兵队都对军统特务束手无策,更别提要人没人、要经费没经费,甚至都没正式开张的“登部队”了,石川沉思了片刻,指着正往这边张望的俩白俄保镖说:“陈公馆的安全非常重要,考虑到汪先生的感受,又不能让你搬往虹口,所以近期还得靠他们。当然,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建议你多找些靠得住的亲信,武器由我们来解决,要几把手枪你尽管开口。”

    几把手枪能顶什么事?要一个师的装备你能给吗?

    一毛不拔,净说好话,陈斌肠子都快被气断了,但还是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连连点头道:“石川君说得对,事关家人的安危,用自己人总归稳妥些。”

    送走小鬼子天sè已暗,做法事的和尚道士早在灵堂折腾起来,作为孝子,陈斌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在他们的指引下终于走完磕头、烧纸等一系列流程。

    落水当了汉jiān,他食不甘味,四大盘六大碗是一筷子没动,便径自返回书房。还没等他坐下,同样心情不佳的管家陈良、药房老夫子和钱先生也相继跟了进来,并关上房门,讨论起今后该何去何从。

    “照这么说,少爷的确退无可退了,”听完管家的介绍,老夫子总结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扭扭捏捏,还不如痛痛快快地答应他们,省得提心吊胆,过那种朝不保夕的rì子。”

    钱先生急了,禁不住地脱口而出道:“可这么一来少爷就真成汉jiān了!”

    “答应是一回事,给不给他们做事则是另外一回事,”老夫子摇了摇头,倍感无奈地说:“事到如今,少爷只能见招拆招,大不了来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等时机成熟了再澄清一切。”

    “怎么澄清,这种事你说得清楚吗?”

    陈斌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见钱先生还不理解自己的苦衷,忍不住接过话茬,面无表情地说道:“澄清怎么样?不澄清又能怎么样?对命悬一线的陈家上下而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我想啊……石川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咱家跟广帮老死不相往来,他汪jīng卫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认这门表亲?

    归根结底,还不是在打槟城颍川堂和五大姓公司的主意。既然他这么想,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来个将计就计?只要他有这个心,那我就有机会回南洋,真要是能回到自己的地盘,他们就算本事再大还能奈我何?”

    陈管家重重的点了下头,深以为然地说道:“是啊,只要少爷能回到槟城,那当不当汉jiān就由不得他们了。大不了也像陈嘉庚和胡文虎那样,给蒋先生捐个十几二十万,也弄个爱国华侨当当。”

    钱先生这才明白过来,不无歉意地埋怨道:“不早说,害我吓了一大跳,少爷说得对,三十六计走为上,只要能离开上海,忍辱负重当几天名义上的汉jiān还是值得的。”

    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跟在陈家能说上话的三位达成了共识,陈斌这才松下一口气,想了想之后,继续说道:“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才能确保在上海期间的安全,别说石川怕惊动到汪jīng卫不会派人来,就算他愿意派人来我也不会答应。”

    没当汉jiān就挨了一颗炸弹,真要是当上汉jiān还不定成啥样呢!

    毫无疑问,这才是眼前最迫在眉睫的问题,老夫子沉思了片刻,忧心忡忡地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白俄见钱眼开是出了名的,请他们来当保镖只是权宜之计;巡捕房和沪西jǐng局更靠不住,尤其那些个华捕和jǐng察,私底下不是跟rì本人眉来眼去,就是被chóng qìng收买的坐探,依我看啊……公馆的安全还得靠自己。”

    “知人知面不知心,一时半会间到哪儿找可靠的保镖?”

    “人还是有几个的,”令陈斌倍感意外的是,没什么主见的陈良,居然扳着指头盘算道:“药房柜上的阿东是老爷从南洋带来的,杂货店的阿武也是,门房张庆喜就更不用说了,要不是老爷宅心仁厚,他早饿死在十里洋场了,再加上今天刚来的阿彪,应付眼前应该没多大问题。”

    “那枪呢?赤手空拳的怎么保护少爷?”

    “枪不是问题,rì本人已经答应了,要几把尽管开口。再说只要有钱,在十里洋场什么买不到?”

    四个人,还是从未受过任何训练的四个普通人,指望他们保护自己的安全,这不是找死吗?见大少爷皱起了眉头,陈良明白过来,连忙解释道:“这也是权宜之计,毕竟这种事是宁缺毋滥,只要能拖上个十天半月,等南洋的本家兄弟一到,那所有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颍川堂陈氏能在异国他乡站稳脚跟,而且一站就是一个多世纪,没点实力说出去连鬼都不信。对于那些远在万里之外,极富传奇sè彩的陈氏宗亲,陈斌突然间竟多了几分期待。

    ………………………………………………

第十二章 一掷千金

    牛逼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

    陈氏颍川堂在槟榔屿不但财大气粗、人多势众,甚至还编了一部全是江湖黑话的密码本。管家陈良把陈大少爷的处境译成密码,通过大东电报公司的水线发了过去。

    第二天下午,身为宗主的三叔公便有了回音,不仅没苛责陈斌那有辱祖宗的落水行为,甚至还同意了他的权宜之计。并在祠堂召开紧急会议,在十三房宗亲里挑选出十几个好手,好让他们尽快来上海解头房长子的燃眉之急。

    与此同时,贼心不死的褚民谊,竟来了个“三顾茅庐”,力邀陈斌这个表少爷出山。

    不知道是不是担心表少爷的身体,胜任不了伟大、光荣和正确的“和平运动”,甚至还带来一本他所著《太极cāo讲义》,以及针对太极推手两个人不能练,而专门发明的太极推手器械——太极棍和太极球,希望陈斌能通过太极运动强身健体。

    “看清楚没有?这样就能自如地练习太极拳履、挤、按、采等八法,只要持之以恒,并揣摩太极的真意,那拳艺长进会很快的。要不是这段时间太忙,姐夫我肯定会天天来督促你练……”

    不愧被誉为“运动型”汉jiān,讲起太极拳来是头头是道,而且还亲身示范。见陈斌对太极拳似乎没多大兴趣,褚民谊又变魔术似地拿出个鸡毛毽子,并手脚敏捷,格外灵活的踢了起来。

    “贤弟,如对太极拳没兴趣,你也可踢踢毽子,生命在于运动嘛,来……你也试试。”

    不得不承认,他踢毽子的水平很高,且花式繁多,陈斌被搞得啼笑皆非,连连摇头道:“表姐夫,柜上的大夫有过交待,小弟身体太虚,暂时不能有太过剧烈的运动,我们还是进去坐会儿吧。”

    光顾着叫人家锻炼身体,把正事都搞忘了,褚民谊立马反应过来,把毽子往花坛边一扔,连连点头道:“对对对,你现在身体还虚,不能剧烈运动,走……咱们进去说。”

    管家陈良去了黑市,老夫子和钱先生在柜上放药,公馆里除了女眷就是下人,陈斌只得单独面对这位传奇人物。

    “自前rì一别,小弟是辗转反复、难以入眠,总想着你们的和平事业,也真心实意地想为‘和运’出力。可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笔不能写,思前想后,真不知道加入‘和运’后能干些什么?”

    陈斌的意思很清楚,既然你们不遗余力地拉自己下水,那就得坦诚相待,说明拉自己下水的真正用意。

    褚民谊不是个有陈府的人,也没什么心机,要不最后也不会落到被枪毙的下场。见陈斌似乎为之所动,便据实相告道:“贤弟有所不知,现在的局势是战不易,和更不易!汪先生为天下苍生计,‘为其难’出面推动全面和平,却为一些人所不谅,甚至连华侨华人也不理解,尤其以陈嘉庚、胡文虎等亲蒋先生的侨领为甚。

    颍川堂陈氏在南洋历史久、根基深、影响大、实力强,如能站到汪先生这边,那南洋子弟必会争相效仿,当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汪先生确实也有经费方面的考虑,毕竟**救国是万万离不开钱的,所以希望贤弟能做个表率,为有心支持‘和运’的华人华侨带个好头。”

    谁他娘的有心支持“和运”?没见捐款大笔大笔的都流向了chóng qìng,成千上万的南洋青年,甚至还自发地组织起来回国抗战。

    陈斌不置褒贬,只是一个劲地点头,褚民谊似乎看到了希望,继续说道:“此外还有一个考虑,南洋同胞在国外谋生并不容易,所挣的钱就那么多,有一分支持‘和运’,就等于少一分捐向chóng qìng,此消彼长,对‘全面和平’必能起到举足轻重的推动作用。”

    rì本海军还没偷袭珍珠港,美英苏更未对rì宣战,对华援助自然也就无从谈起。由此可见,华人华侨的抗战捐款对chóng qìng有多么重要,而海外捐款中的绝大部分又来自南洋,难怪他们如此看重自己呢。

    陈斌这才明白过来,想了想之后,似笑非笑地说道:“还是表姐夫实诚,不像昌祖兄那般跟自己人都要耍滑头。”

    褚民谊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连忙解释道:“贤弟,昌祖绝没有别的意思,支持‘和运’的款项你捐也成、不捐也成,哪怕捐完了再还你,只是想以此起到个抛砖引玉的作用。当然,如贤弟真心诚意地想为‘和运’出力,那我们更欢迎。”

    在民国只要有条件,那通电谁都可以发,感情汪jīng卫是怕他们宣布颍川堂支持“和运”后,陈斌及其站在他后面的人迫于压力又登报澄清,那么一来可就真成大笑话了。

    总之,他们对自己期望不高,甚至从未想过“委以重任”,为“和运”能发挥出什么实质xìng的作用。

    正急于离开这是非之地的陈斌,可不想错过任何机会,再三权衡后,大手一挥,毅然说道:“虽说一表千里,但打断骨头连着筋,汪陈两家的亲缘关系是谁也否认不了的事实。更何况汪先生一心为国,我们这些亲眷不支持谁支持?”

    褚民谊欣喜若狂,强按捺住兴奋,确认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这还用说嘛。”

    陈斌笑了笑,继续说道:“不但要加入‘和运’,还要为‘和运’做些力所能及的贡献。考虑到表姐刚到上海,又要支持表姐夫搞‘和运’,有再多钱也不够花,家里生活自然拮据,我准备了十万块,算是给表侄儿们的见面礼,回头劳烦您帮我带去。”

    全面抗战虽然打了两年多,但国府发行的法币倒没怎么贬值,想汪jīng卫、陈璧君、周佛海、梅思平、林柏生等人在香港那么长时间的活动经费才五万,陈大少爷的手笔之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出手就是十万块,要说不肉疼是假的,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拿出点真金白银将很难获得他们的信任,更别提离开这个随时会没命的鬼地方。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任务完成,甚至还有额外惊喜,褚民谊激动不已,紧抓住他的双手问:“贤弟,今天有没时间?如果有的话,最好一起去见下你表姐,毕竟十万块不是个小数目,而且还是你的一片心意,亲手交给她最好。”

    从内心来讲,既然来到民国,陈斌还真想见见那对传奇夫妇。况且能不能顺利离开上海,也完全取决于能否获得汪jīng卫夫妇的信任,但陈公馆已成为军统特务的目标,安全问题又不能不加以考虑,一时半会间,陈斌真拿不定主意去还是不去。

    见他犹豫不决,褚民谊猛然反应过来,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道:“继祖贤弟,来回的安全包在姐夫身上,有我坐在你身边还怕什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陈斌权衡了一番,点头笑道:“既然这样,那就走一趟。”

    出发前的准备是必不可少的,趁褚民谊跟二太太说话的空当,陈斌先给老夫子打了个电话,让他赶紧准备些礼物。然后又在四姨太五月红和丫头阿珠的帮助下,换上件崭新的印度绸长袍。

    ………………………………………………

第十三章 陈氏家宴

    一出大门,停着一辆又长又大的房车,牌子是派克,扯着一面太阳旗,车中前排坐着一个黑sè中山装的司机,旁边坐着一个草绿sè军服的rì本宪兵。

    鬼子也是人,况且他们现在有求于自己,陈斌倒没什么好怕的。反而同为中国人的军统特务,却是铁了心要自己的命,让他这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汉jiān”不得不多加提防。

    “走吧,”屁股刚刚落坐,褚民谊似乎也担心有人偷袭,立即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催促他赶快开车。

    来到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好几天,除高墙大院里的陈公馆外,陈斌还真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于是禁不住靠到车窗边,一声不吭地观赏起周围的景sè。

    马路宽阔,绿树成荫,几十幢风格迥异的洋房伫立在两侧。

    十几年前,这一带还是河网密布,一派田园野趣的市民策马郊游之地,也难怪美侨社团特地选址此间起造哥伦比亚乡村俱乐部。这个占地四十八亩的俱乐部,令这片地段呈有独特的地域特征和时尚xìng,成为当时上海滩的一座新地标。

    于是,这片郊野田径的含金量一下子拉高了。

    围绕该乡村俱乐部的东侧与南侧,开拓的哥伦比亚路和安和寺路也身价百倍,正应着房地产界那条放之四海皆准的铁律:地段,地段还是地段!一时这里就成了海上非富则贵的西侨聚居之处。

    作为资深老洋房经纪人,陈斌还知道两侧建筑都出自匈牙利籍设计师邬达克之手。自1928年开始,由邬达克设计的一批小洋房从安和寺路(今新华路)开始延伸,共有风格迥异的洋房二十九幢,为西侨名流住宅区,上海人称为“外国弄堂”,正式名为“哥伦比亚住宅圈”。

    正因为如此,几十年后上海世博会的匈牙利馆,还因其给上海留下了65项建筑作品,并成为上海城市文化中一个不灭的符号,而特地揭幕并展出其雕像。

    四千八百多万呐!

    住这样的洋房,八天前的陈斌是想都不敢想的。除获得房主首肯、带客户来看房外,哪怕身为资深老洋房经纪人,他也只能跟普通人一样,从斯皮尔伯格的电影《太阳帝国》中,来感受这上海滩的哥伦比亚风情。

    事实上若不是上海沦陷,越界筑路非正式租界,原先的欧美侨民敏锐感到这里非久留之地,先后迁出,骨灰盒里的那位也同样别想住进这花园洋房。

    像,真是太像了!

    宽阔的马路、漂亮的洋房、jīng心的绿化、面黄肌瘦的行人、衣衫褴褛的乞丐……周围的一切跟《太阳帝国》里别无二致,只是天空没有电影里那么昏暗,车外也没有小乞丐大喊大叫什么“没爹没娘!没威士忌苏打!”

    或许太过紧张,或许车上有外人,在陈公馆还口若悬河的褚民谊,居然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

    车速很快,不一会便开到北四川路桥堍,陈斌的心顿时沉了下来,因为陈继祖留给他的记忆很清晰——过桥时要给守卫的rì军作九十度鞠躬,否则会被抽上几记耳光!所幸的是过桥时车中人不但不用下车,那站岗的rì本宪兵,反而对车中人持枪行礼。

    进入戒备森严的“梅花堂”已是晚饭时间,不知是褚民谊事先打过电话的缘故,还是真赶巧了,二人一下车,就被陈昌祖热情无比的带入餐厅,说是什么家宴。

    “表弟,来来来,坐表姐身边来。”

    汪jīng卫不在场,陪坐的男人们大气都不敢出,正喧笑着吃茶的太太们,领头鹅般肆意说笑的便是陈璧君。陈耀祖、陈昌祖,侄子陈chūn圃、陈国琦和干女婿林柏生等人的太太们,则小心而活络地陪些趣话,时不时大声地应和她的笑声。

    “继祖见过表姐,”陈斌不敢怠慢,连忙鞠躬行礼,并跟其他人“表哥”、“表嫂”的一一打起招呼。

    陈璧君分外热情,一边牵着他的手,一边机关枪似的说:“月桂姨妈仙逝得早,两家也鲜有走动,说一千道一万都怪表姐,如早晓得姨父在上海经商,也不至出这么大事,看见没……咱表弟还守着孝呢,都懂事儿啊。”

    年过半百,短粗肥黑如直立之豚的陈璧君,如此亲昵地对待自己,陈斌很是别扭,连忙再次行礼,借故把胳膊收回来,并言之切切地说:“家门不幸,劳表姐挂念了,特别是表姐夫,终rì忙于国事,为天下苍生奔走呼号,还能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为家父亲笔手书挽联,这份大恩、这份殊荣,小弟没齿难忘。这是给侄儿们的见面礼,还望表姐千万不要退却。”

    说完之后,从怀里掏出那张早准备好的支票。

    十万块啊!自下午接到电话,一直兴奋到现在的陈璧君,毫不犹豫地收下来,并假作生气地埋怨说:“一家人不说两家,再说这些就见外了。这既然是给孩子们的见面礼,那表姐就替文晋、文惺、文彬、文恂和文悌(汪jīng卫的子女)收下了,等你将来有了孩子再还回去。”

    还回来,做梦吧!既然送出去,就做好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准备。

    见陈斌有些拘束,打过一次交道的陈昌祖立马起身道:“姐,别光顾着说话,还是边吃边谈吧。”

    “他乡遇故知,更何况不仅是故知,还是亲戚,看把我高兴的,”陈璧君又伸出那胖嘟嘟的右手,把陈斌拉坐到自己身边,“今天是家宴,没外人,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表弟千万不要拘束,不然表姐真不高兴了。”

    读了点书的女人,总是以冰清玉洁居高不下,芳心自许的字啊号的都是冰啊雪的,冰如就是陈璧君给自己挂的招牌,其实大们认可的牌子是肥环。

    胖与懒、馋、横是一母同胞,“吃啊”、“都吃”、“大家吃”、“不吃不浪费了吗”,她的嘴说个不停,也吃个不停,一桌子的菜尽她先清剿。

    一大盆尖嘴獠牙的红烧羊头热气腾腾地端上来,面相狰狞,别说陈家女眷,就连陈斌都有些踌躇,陈璧君竟率先抓起一只羊头,双手攥住,啃下一块羊脸,一边大嚼,一边舞着羊头招呼众人吃,一只红烧羊头瞬间变为白骨。

    不管是不是家宴,讨论时局总是免不了的,陈璧君一边吃着,一边还不忘给陈斌这位新加入的表弟洗脑,“rì寇侵略,国土沦丧,人民遭殃,这是蒋先生的责任,还是你表姐夫的责任?说你姐夫卖国?chóng qìng统治下的地区,由不得你表姐夫去卖。其他地区是rì本人的占领区,并无寸土是你姐夫断送的,相反只有从rì本人手中夺回权利,哪有什么卖国可言……”

    滔滔不绝,尽是抗战无望的歪理邪说,但听起来又不是没几分道理,如果不是对历史大势心知肚明,说不准还真会被她给忽悠住了。

    在天朝经常有这样一种怪现象,提到某个人的名字是妇孺皆知,但问起该人的生平和事迹时,却又是鲜为人知。眼前就是这样一个特殊的人物,在中国可以说是家喻户晓的大汉jiān,可是对她和她丈夫的“卖国事迹”却是一问三不知。

    陈斌亦然,除知道她是个大汉jiān外,就记得书上说汪jīng卫舍身忘死、前往běi jīng刺杀清摄政王,断定此行无论成功失败都必死无疑时,这位素未平生的表姐选择了毅然跟随。

    当时有人说:“你反正有英国护照,被抓了英国领事馆自然会救你。”她听后竟然立即取出护照,当场撕得粉碎,让说风凉话者无地自容。设身处地,敢于撕外国护照慷慨赴死的女子,不敢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也绝对算得上凤毛麟角。

    此刻见到本尊,陈斌感慨万千。

    从做人来说,他欣赏这个女人;从男人的角度讲,她绝对不适合做老婆;从立场来说,他又有些尊重她;而从历史来看,她无疑是个失败者……毕竟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她还没停下的意思,陈斌一边举杯敷衍着,一边偷偷往餐厅外张望。在香港被军统特务偷袭,迄今头上伤口未愈的林柏生,似乎看破了他的心思,凑到耳边低语道:“你表姐夫在书房同周先生、梅先生议事,忙完后自然会来为你接风。”

    “岂敢,岂敢,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表弟,”陈璧君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立马放下筷子,侧身说:“能支持你姐夫搞‘和运’,表姐非常欣慰,既是亲戚,又志同道合,从今往后,我们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听重行说哥伦比亚路不大太平,而你又是姨父的独苗,更容不得再出半点差错,干脆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家财万贯,陈斌可不敢轻易答应,见这些表哥、表嫂、表姐夫、表侄,甚至连“表女婿”

    林柏生都满是期待地盯着自己,又不能断然拒绝,便来了个缓兵之计,“搬过来自然是好,至少安全上能得到保证,无奈家父才过头七,就算搬过来也要到下下个月初。”

    “还是咱表弟孝顺,chūn圃、国琦、国强,还有国丰,你们都学着点,”陈璧君点了点头,很是满意地说:“既然这样,那就等姨父断七后再搬过来,对了……安全上你无需太过担忧,回头我跟丁默村和李士群打下招呼,让他们帮着照看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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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表少爷弱弱地问:收藏有木有?推荐票有木有?</a>;

第十四章 孺子可教

    或许离乡太久,包括陈璧君在内的陈家人谈兴越来越浓。

    从大伯公街和打铁街一带的龙山堂邱公司、谢公司、叶公司、杨公司、林公司、陈公司,一直聊到码头附近海边的姓氏桥村落,姓林桥、姓周桥、姓陈桥、姓杨桥、姓李桥、杂姓桥……幸好记忆全部融合了,否则陈继祖这个表少爷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继祖,‘蓝屋’你去过没有?记得小时候,表姐就喜欢去那玩,想想也真不懂事,每去一次回来都会问你表姨父,我们家什么时候才能像张家一样成为‘南洋首富’。”

    蓝屋是已故富豪张弼士的产业,许多人不太熟悉“张弼士”这个名字,但提到“张裕葡萄酒”,绝大部分中国人都知道。而张裕集团的前身“张裕酿酒公司”,就是张弼士在1892年创办的。

    他出生于广东大埔县,十六岁只身远赴南洋谋生。从雅加达一家米店的勤杂工干起,经过艰苦打拼,先后在印尼、苏门答腊、爪哇创办垦殖公司,在槟城、雅加达、亚齐开办远洋轮船公司,在新加坡、雅加达、香港和广州开设药行,号称“南洋首富”。

    后来他亦商亦官,走上仕途,先后担任过清廷驻槟榔屿领事、新加坡总领事等职。在获得清廷授予官衔的所有南洋富商中,数张弼士地位最高。

    陈璧君的父亲陈耕基也算南洋富豪,但跟全盛时的张家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值得一提的是,富不过三代,无论张家还是陈家后人,似乎都没能守住祖辈们的家业,或许跟他(她)们热衷于政治有很大关系吧。

    吃了陈璧君的家宴,进了头号汉jiān们的圈子,哪怕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陈继祖依然觉得很不是滋味儿,还有些心不在焉,便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道:“依稀记得去过,毕竟跟家父来沪时才十岁,很多童时记忆都模糊了。”

    “哦,那应该是你娘去世后不久。”

    陈璧君显然下过一番功夫,连素未谋面,几天前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的远房姨妈——卫月桂去世的时间都了如指掌。

    “嗯,”陈继祖点了点头,看着对面陪笑脸的陈昌祖和陈耀祖兄弟,不禁暗想自己这名字被取得,不当汉jiān还真可惜了!

    正说着闲话,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快步走进餐厅,给众人微微弯下腰,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凑到陈璧君耳边低语了几句。

    “你们先吃着,”陈璧君站起身来,满面笑容地说:“继祖,你姐夫忙完了,表姐带你过去坐会儿。”

    “这合适吗?”

    要去见汉jiān榜上的头号BOSS,陈继祖有些紧张,不过在外人看来更像诚惶诚恐。陈昌祖拍了拍他肩膀,善意地说:“你姐夫平易近人,没半点架子,很好相处的。”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陈璧君可不管那么多,一把抓着他的胳膊,就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刚迈进客厅,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一个戴着眼镜,身着黑西服,大约四十来岁,看上去更像一个中学老师的男人出现在面前,并和声细语地笑着问:“夫人,这位就是表少爷吧,幸会,幸会。”

    “是啊,”陈璧君点点头,介绍道:“周佛海周先生,你姐夫的得力助手。”

    真正的大人物,陈大少爷是如雷贯耳,连忙客套道:“小弟陈继祖,见过周先生。”

    “汪先生正在等你,进去吧,我们改rì再叙。”

    真是“公务繁忙”啊,都这么晚了,居然连饭都顾不上吃,陈大少爷刚把他目送出门外,又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微笑着迎来,“表少爷能支持‘和运’,汪先生是如虎添翼呀!鄙人梅思平,欢迎表少爷加入。”

    “梅先生好。”

    火烧赵家楼的干将,五四运动的旗手!陈大少爷不禁多看这位仁兄了几眼,要不是汪jīng卫还饿着肚子在里面等他,管梅大汉jiān要个签名也不一定呢。

    “四哥,咱表弟继祖来了。”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棱角分明,眼神很清澈。苍白且略带憔悴的脸庞,给他增添了几分沧桑和忧郁,帅……真是帅呆了!百闻不如一见,不愧为民国有名的帅哥。相比之下,chóng qìng那位的长相实在有些对不起观众,面对着笑脸相迎的“表姐夫”,陈大少爷突然想起句诗: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继祖贤弟,随便坐,冰如常在耳边提起你,今天总算见面了,不要拘束。”

    正如陈昌祖所言,汪jīng卫不仅没半点架子,甚至还亲自沏起茶来。陈大少爷不敢怠慢,连忙躬身道:“家父生前也常说起姐夫,且总拿姐夫来作我们的榜样,记得小时候除了要背《三字经》、《百家姓》外,还要背姐夫的诗作,可惜小弟愚钝,只记得‘慷慨歌燕市,从容做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这几句。”

    提起他最光辉的历史,这记马屁显然拍对了,汪jīng卫的神情自然了很多,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用带着广东味儿的国语感叹道:“子晋公古道热肠,一生光明磊落,没曾想却遭此横祸,真是天妒英才啊。”

    陈璧君接过话茬,抚着陈大少爷的肩膀埋怨说:“四哥,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久别重逢,家人团聚,今天是高兴的rì子,表弟好不容易才能出来散散心,我们就不要再提那些伤心事了。”

    “也是,也是。”

    汪jīng卫虽同意地点了点头,可又不知该如何接着往下说,毕竟陈大少爷在十里洋场的荒唐事太多,总不能谈那些下三滥的吃喝piáo赌抽吧?

    陈璧君让丈夫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而自己却大提特提起来,“表弟,你也老大不小了,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可不能再像之前那般放任。据说你还抽大烟,听表姐的话,早早的把大烟给戒掉……”

    循循善诱,俨然以大姐自居,陈大少爷唯唯是诺,一个劲地点头称是。态度如此之好,尽管有这样或那样的诸多毛病,连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远房表亲的汪jīng卫,都感觉孺子可教。

    更何况对华人华侨,他历来是重视的,由在香港《南华rì报》上发表《举一个例子》后的第三天,又发表的另一篇文章《复华侨某君书》中可见一斑。

    现在南洋华人社团槟城颍川堂的嫡系传人送上门来,自然要百般拉拢,于是不失时机地打断了陈璧君的说教,把话题转向了时局。

    “令尊大人的悲剧无疑是军统一手策划并造成的,但归根结底还是chóng qìng。而谈起chóng qìng又不得不提当下的时局,明眼人都能看出,中国的国力也不能再战了!假使rì本人再进攻chóng qìng,我们便要亡国,蒋先生就像一个赌鬼,战败不承认战败,越赌越输,越输越赌,宁可输个jīng光,断断乎不可收手,连‘如不能战、则不如和’的道理都不清楚。”

    又是“抗战必败”的谬论,但陈大少爷却很乐意听。如果汪jīng卫不跟他提这些,那就意味着人家根本看不上自己,也就意味着别指望通过汪jīng卫安全地离开上海了。

    正因为如此,陈继祖装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时不时的还点点头,表示对其观点的认同。

    “……对于国家的困难处境,他全然不顾!他的全部计策全在提携GCD,还说什么rì本没兵打仗了,连句负责任的老实话都不肯说,幻想支配了一切,我们所有的努力和进言都成了画饼,眼看国家沦陷到不可挽救的地步,为天下苍生计,我们才下决心出此下策。”

    陈大少爷再次点头附和道:“是啊,蒋先生也太误国了,净唱那些个高调,对姐夫你除了谩骂之外,看不见一点理xìng的话头。”

    “谁说我家继祖不学无术?”陈璧君似乎对此非常满意,突然接口说道:“四哥,咱表弟识大体、明事理,我举贤不避亲,你看着给他安排个差使做做吧。”

    刚到上海,立足未稳,能给什么差使?

    影佐祯昭甚至连把海关关馀退还给他们作活动经费的承诺都没兑现,没钱什么都干不了!以至于迄今为止,只设立了一个由褚民谊和陈chūn圃分任正副秘书长,梅思平、朱朴任组织,林柏生和还远在香港的陶希圣任宣传的“zhōng yāng党部”。

    眼前这位家财万贯的表弟,既非党员、又无影响,安排进党部只会贻笑大方,汪jīng卫沉思了片刻,突然眼前一亮,呵呵笑道:“表弟毕业于同文书院,想必jīng通rì语,要不暂给佛海打打下手,一同对rì交涉财政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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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带兵打仗

    怎么不派我去南洋募款?

    跟周佛海一起搞财务,还要对rì交涉——这不是耗子给猫当三陪找死嘛!

    陈大少爷既不想抛头露面坐实汉jiān骂名,给自己和家人带来更多麻烦;更不希望陈老爷子留给他的那点家产,被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超级大汉jiān们用于“和平运动”。

    断然回绝肯定说不过去,再想到这副身体之前干下的那些个荒唐事,陈继祖干脆装起糊涂,“姐夫、表姐,给周先生打下手是什么官啊?”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支持他汪jīng卫搞“和运”的不是失意文人,就是落魄政客,或是被排挤的老军人。他们不是为了名、就是为了利,更有甚者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别看眼前这位在上海长大,但作为槟城陈氏颍川堂的头房长子,他终归是要回南洋的。更何况上海的生意,只是陈家众多生意中的一部分,所以“名”对他而言毫无吸引力,至于“利”就更不用说了,汪jīng卫意识到自己有些一厢情愿,不禁有些尴尬。

    怎么着人家也是大少爷,哪能给别人打下手?陈璧君也认为这样安排不妥,干脆问道:“表弟,那你自己想干什么,或者说对哪方面比较在行?”

    我想干什么……我想找条船、最好是rì本船回南洋。

    在别人看来,只要有钱这根本算不上事,可对陈继祖而言简直比登天还难!暂不说已经被小鬼子石川盯上了,就算能买着船票他也不敢轻易上船。毕竟军统和中统的活动太猖獗了,在租界、在第三国轮船上、乃至在香港都有他们的耳目,手无寸铁的上船无异于自寻死路。

    时机不成熟,生怕他们起疑心的陈大少爷可不想弄巧成拙,于是故作沉思了片刻,眉飞sè舞地说:“我要当将军,像岭南行军大总管、开漳将军陈元光一样带兵打仗!”

    就你这样还带兵打仗?

    汪jīng卫夫妇被搞得啼笑皆非,但想到陈氏颍川堂供奉的那尊人格神也就释然了。谁让颍川堂的陈氏宗亲,从小就接受“开漳圣王”的熏陶呢?在“圣王”的熏陶下,谁又会没有个带兵打仗的英雄情结?尤其像陈继祖这种整天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大少爷。

    “表……表……表弟,带兵打仗可不是儿戏,刀枪无眼,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向陈公司里的长辈们交待呀?”

    “是啊,是啊,你表姐说得对,陈家三代单传,可不能再出差错了。”

    陈继祖的少爷脾气上来了,手舞足蹈地说:“表姐、表姐夫,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带兵打仗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有圣王他老人家保佑是不会有事的。更何况家父的血海深仇不能不报,既然姐夫说老蒋才是罪魁祸首,那我就带兵打到chóng qìng去!”

    打到chóng qìng去,志气倒不小,连气势如虹的rì本人都不敢夸这个海口。

    汪jīng卫头都大了,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出去,可人家是带着真金白银来的,如果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不满足,那就别指望再从他那儿得到一个铜板,更别指望得到槟城陈氏颍川堂的支持。

    见丈夫还在犹豫,陈璧君坐不住了,立马站起身来,一锤定音地说:“既然表弟有这个志向,那我们就应该成全他。四哥,叶蓬他们不是快到上海了嘛,人生地不熟的,他们也需要个帮手,就让表弟一道去筹建军官训练团吧。”

    盛传汪jīng卫惧内,事实证明一点都没错。

    看着陈大少爷那副喜形于sè的样子,汪jīng卫不得不点头同意道:“好吧,那就先授个少校衔,等军事委员会正式成立后再委以重任。”

    目的达到,可陈大少爷并未善罢甘休,想了想之后,居然一连谄笑着问道:“那兵呢?姐夫,带兵打仗没兵可不行啊。”

    废话!

    如果手里有兵的话,还用得着住这跟牢笼别无二致的梅花堂?还用得着像蝙蝠一样,白天不敢出去,只能晚上偷偷摸摸的去租界活动?

    汪jīng卫彻底傻了眼,愣了好一会儿才敷衍道:“既然表弟如此心急,那就自行征募,至于经费嘛……暂且先垫上,等一切都走上正轨后,再由军委会足额划拨。”

    装就要装像一点,尽管对眼前这位“和运”领袖的囧境心知肚明,但陈大少爷还是死缠烂打地又说道:“钱倒不成什么问题,大不了回去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药都卖了,关键还是枪……”

    不愧为上海滩有名的“小霸王”,陈璧君这下算的领教到了表少爷的厉害,见他还喋喋不休的胡搅蛮缠,立马接过话茬,“表弟,你姐夫统揽全局,哪能事无巨细都一一过问?像这些具体的事,自然有具体的人去办,至于枪啊、被服啊和军营什么的,还是等叶将军到沪后再议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又不想过分得罪他的陈璧君,像从餐厅过来时一样,又连哄带骗地把他拉回餐厅。

    与刚被问得哑口无言的汪jīng卫不同,陈大少爷在陈家班里倒是颇受欢迎,尤其那些对礼物爱不释手的女眷。连“表女婿”

    林柏生都热情无比,一个劲感谢他带来的紧缺药物,比rì本人提供的还要好。

    或许是真被问怕了,抑或这段时间他们的确太忙,所以晚饭后陈璧君并没有久留,甚至都没说让他什么时候再来,只是让他回去等消息,若有事可给极斯菲尔路76号打电话,接通后报上自己的名字就行。

    被rì本宪兵送回公馆已是深夜,客厅灯却依然亮着。在这个电力紧张,用电度数有严格限制的年代,纵是陈公馆财大气粗也不敢随意浪费。再回头环顾下四周,只见马路对面的树荫里隐隐约约停着辆车,毫无疑问,家里又来人了!

    大少爷皱起眉头,门房张庆喜连忙提醒道:“少爷,您那rì本同学等好一会儿了。良叔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把老夫子和钱先生从柜上请来作陪。”

    “知道了,忙去吧。”

    小鬼子石川,消息倒很灵通,陈继祖定了定心神,若无其事地来到客厅。少东家安然无恙,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的老夫子、陈管家和钱先生这才松下口气,并连忙起身打起招呼。

    “石川君,让你久等了,”陈大少爷朝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石川点点头,随即转身看了一眼,“太晚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好的少爷,那石川先生就交给您了。”

    “老同学,贵府的下人非常好客,招待的饭菜也非常开口,真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是吗?”陈继祖一边给他续茶,一边不无嘲讽地说:“既然石川君对寒舍如此满意,何不如搬来一起住,省得总跑来跑去,既浪费时间,还不安全。”

    石川哪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但并没有生气,而是指着他的鼻子笑道:“继祖君,你这是话里有话吆,嗯……看来今天收获不菲,否则哪有心情开玩笑。”

    “收获不菲?石川君,其实你不来我也得去找你,为完成你和原田学长交待的任务,我今天整整花了十万块!中国有句俗话叫‘既想让兔子跑,那就得让兔子吃草’,不知道石川君对此有没有什么表示。”

    自清楚自己有被利用的价值后,陈继祖是有恃无恐,干脆打定主意,给他们来个左右逢源,所以说着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个十字。

    “十万块?”

    “大通银行的本票,有据可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石川将信将疑,禁不住又问道:“怎么花的?”

    “亲手交给了汪夫人,除此之外还能怎么花?”

    石川可不认为陈大少爷敢骗自己,顿时哈哈大笑道:“大手笔、有魄力,继祖君,我就知道你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问题是干事要花钱,更何况干得还是大事。”

    “钱的事稍后再说,况且老同学身家丰厚,这笔钱对你而言无异于九牛一毛,”石川迅速关上客厅门,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有没有见到汪先生?除他之外还有些什么人?对于如何收拾时局他们有何打算?”

    陈继祖可不认为他真想打听这些消息,而是认定小鬼子在考验自己。毕竟汪jīng卫等人全住在戒备森严的梅花堂,一举一动也都在鬼子宪兵的监视下。原田和石川真想知道的话,给驻扎在那儿的宪兵队打个电话便是,根本用不着如此麻烦。

    正因为如此,陈大少爷将赴宴经过如实说了一遍,石川似乎很失望,沉寂了好一会儿,突然冷不丁地问道:“继祖君,你确定他们现在很忙,忙到今后都没时间接见你这个送上门的财神爷?”

    “应该是吧,”陈继祖回想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他们好像要远行,不然也不会说什么把我送他们的药留着路上备用。”

    联想到影佐祯昭通过大本营向第2飞行团dú lì飞行第16中队调来一架飞机,石川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立马抓起手边的电话,用一口陈大少爷怎么都听不懂的暗语,给他的顶头上司原田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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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少爷的抗战介绍:
孤岛重生,却身陷囹圄。 深入魔窟,只为洗脱骂名。 同流不合污,且看表少爷如何扭转乾坤!表少爷的抗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表少爷的抗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表少爷的抗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