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狄云和狗
1995年京城的冬天来得有点早。树上的叶子早已经掉光了，光秃秃的树干直挺挺的指向天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不好的画面。
老旧的街道还没有后世那种国际大都市的繁荣，灰暗的色调只存在照片中或者记忆中，偶尔能看到车辆驶过，最多的还是咯吱咯吱惨叫的自行车。
傍晚的阳光有些清冷，夹杂着西伯利亚来的凛冽，节奏不快，略显慵懒。
“这就是九五年的京城。”狄云紧了紧衣领嘀咕道“比之长安的小县城也没有强多少，呵。”
然而他忘记了他是拿九五年的京城和十几年后的长安在做对比，或许没有忘记，只是刻意地忽视了这一点。
是的，他是重生到这个年代的。
原本已经是临近四十岁的老男人，一觉醒来忽然变成了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小伙子，这种状况无法用所谓的科学来解释，也没办法向别人诉说。
上一辈子在孤儿院长大，十八岁高中毕业之后就开始在社会上爬模滚打，磕磕绊绊十多年，捡过破烂端过盘子，卖过保险也要过帐，偷过东西行过骗，做过坏人也做过好人。直到三十多岁忽然对做菜来了兴致开了一家小餐馆才逐渐安定下来，娶了个媳妇，生了个女儿。
二零一五年十月十五日，女儿的五岁生日，带着女儿去看了一部叫做《夏洛特烦恼》的电影。回家睡了一觉，再醒来就到了九五年的京城。
大半辈子的消磨，早已经没了那种一定要飞黄腾达的雄心壮志，只想要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白天颠颠勺跟客人打打屁聊聊天，晚上回来陪女儿看两集动画片，唱着秦腔版的儿歌哄女儿睡着，然后再和老婆在床上滚两圈。
这样的日子就挺好。
没野心没追求，重生对他来说也就说不上好坏，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调整好心态，以一个蜂窝煤小作坊搬运工的身份去解决眼下的食宿问题。只是每当这样傍晚时分骑车走在京城萧瑟陌生的大街中就愈发想念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个不富贵但却温馨的小家。
抹掉眼睛上面或许是被寒风吹出来的酸涩液体，猛蹬了下脚蹬。
蹦…
一声脆响，接着一连串咔嚓声，车子骤然停了下来。没注意的狄云直接被甩了出去，不出意外的话妥妥会听到一声扑通，然后是哎呀惨叫！
不过，还是发生了意外。
飞扑在空中的狄云并没有以一个狗啃屎的姿势爬下去，而是扭了下身子稳稳地站在了地上，特神奇。
这姿势怎么形容呢，嗯，就像是电视里说的那种燕子翻身，潇洒飘逸。当然，要是这家伙现在脸上不是黑一道白一道头发不像鸡窝，那就更完美了。
“嘿，竟然还会功夫！”狄云自己都感觉很神奇。
他原本普普通通没啥绝技，身体倒是强壮，遇到一两个流氓小混混还能应付，要是遇到三个，绝对是果断蹲下抱头的那种。刚才的反应纯粹是身体的肌肉记忆。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说一下这个身体原本的家庭了。那孩子也叫狄云，京城电影学院表演系大三的学生，老家在终南山下的一个小村子里。父母健在，上面有一个爷爷，下面还有一个小四岁多的妹妹。
父母是在城里务工，艰难地供给着一个大学生和一个高中生，都是普通人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说到这个爷爷就有点牛掰了，据说曾经上过战场，至于真假就不知道，反正那一身功夫是真的，传给了儿子又传给了孙子。
狄云晃了晃脑子走过去将倒地的自行车扶了起来。链条断掉了，连轮子里面的钢丝都绷断了两根。
“看来是没法骑喽。”
这是五十块钱淘来的二手自行车，骑了两年时间，现在才坏掉也算是业界良心了。
车子骑不成他也不着急回去，掏出两块钱的哈德门，抖了抖没出来一根，放眼前往里面瞅了瞅，空的！
本打算随手扔掉，想了想又放回了口袋。至于一个空烟盒有什么用，谁知道呢，说不定啥时候上厕所忘记带纸就起到了作用不是？
将报废的自行车扛在肩上，走向不远处的小商店。半路上停了下来，正好有一个修自行车的师傅正准备收摊。
哐当一声扔在地上：“看看这个还能不能修？”
正弯腰收拾东西的师傅抬起头取下插在上衣口袋里的老花镜戴上，瞅了两眼说道：“可以，十五块钱。”
狄云今天搬了一天的蜂窝煤才挣了五十三块钱，花十五块钱修个五十块钱买来的二手自行车，而且还不知道过个多久这辆老爷车又犯病，觉得不值。
砸吧了两下嘴问道：“不修了，卖给你，收不收？”
老师傅扶了扶老花镜，又瞅了几眼自行车，这次看得比较仔细，然后特淡定地说道：“二十。”
五十块钱买来，骑了两年，二十块钱再卖出去，也不算亏。狄云点了点头：“行！”
拿了钱走进小商店里面，抽出一张放在玻璃台子上面：“一包哈德门，两根香肠，两包方便面，嗯，有没有玉竹的？”
重生的那天，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甚至是陌生的身体，难免让他有些惶恐，所以果断地逃离了学校的宿舍，找了个搬煤的临时工，租了个短期的房子，伙食也是这样随意应付。
“没有。”
“哦，那算了，随便来两包。”
“总共四块，找你六块。”
狄云拿了东西，走了两步又退回去问道：“你这里能打电话吗？”
恨不得将头塞进电视机里面的老板终于抬头看了狄云一眼说道：“市内一分钟四毛，长途一分钟一块。”
一个月的时间虽然对于这座陌生的城市仍然没有任何的归属感，但总归是熟悉了，也熟悉了现在的这个身份，那么那些亲人总要面对的。
不过，有些事情呢，想起来容易，事到临头做起来却有点难度。上辈子四十多岁了都从来没有叫过别人爸妈，忽然之间，发现这两个字并不是那么简单地就能喊出口。
拿起电话停了片刻又放下，快步走出小商店。
靠在小商店外面的墙壁上，点燃一根烟猛吸一口，缓缓吐出，仿佛要将心中那份不知名的畏惧随之吐出。
太阳光消失后自然有另一种光替代，花哨且俗气的霓虹灯闪烁着难以名状的光芒，照射在清冷的大街上却没有丁点热闹的感觉。
狄云又点燃一根烟，夹在手上，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脑海中划过许多画面，有时间上的跳跃，也有空间上的转移，有的模糊，有的清晰。这些全都是这具身体里面存留的记忆，如同一名思想跳跃或者混乱的导演拍摄出来的电影，记录了二十二年的人生。他知道这种画面有一个很文艺的名字，叫做蒙太奇，自然，这也是身体里面存留的知识，原本的他可是不懂这些的。
最后，记忆停留在一张笑靥如花的面容上。
狄小雨。
灿烂纯粹的笑容就如同三月的阳光刻印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消散着他胸口的烦闷。
“妹妹…”
一种陌生却温暖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直到烟蒂烫了手才从那种奇怪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扔在地上，脚尖碾灭。
身后传来吵闹声：“在哪里，前面那个人身后面。”
狄云转过身，看到三个朝他这边跑来的皮夹克青年以及脚下一只浑身脏兮兮的小狗。看这架势，三人一狗跑得都挺累，小狗停在他脚下不动弹了，三个青年也在五六米开外停下来双手扶膝喘着粗气。
这场景，不用想就明白，冬天的狗肉嘛。
他曾经养过一只中华田园犬，俗称土狗。养了好几年有了些感情，最后却被偷了。不管那狗最后是不是上了餐桌他对于偷狗的家伙都没有好感。
捏在脖子后面的皮上将小狗提起来看了看，母的。虽然不是公的有些遗憾，但母的也能养。
将小家伙抱在怀里朝着对面三人问道：“三位追我的狗想干什么？”
“你的狗？”对面一人楞了一下，随即用手指点着狄云大笑着朝身边的青年说道“这家伙竟然想截胡。”
狄云不明白这个年代的混混笑点为什么这么低，或许是在寒风中这样笑着比较拉风？甩了甩胳膊，走了过去。
结果很快出来，三个家伙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愣神，狄云心情舒畅地抱着小狗离开。
第二章缘分吧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揍人竟然这么爽快，能有效地缓解心情。这会儿心情就特好，捏着小狗的耳朵，愉快的哼着秦腔，大概是空城计。
这小狗不知道是心大还是傻，窝在一个陌生人的怀里不但没有一点焦躁反而在狄云的抓挠下惬意地哼哼唧唧起来。
“嗨，你这家伙倒是不认生。也算你命大见天遇到了我，不然明天铁定变成一坨粪。”狄云将小家伙又提到眼前看了看说道。
小家伙身上唯一干净的就是那双透亮的眼睛，瞧着他，伸出舌头想要舔他的手。
仿佛这才发现它全身脏兮兮似的，嫌弃地移开了几分：“起个什么名字呢？”
“旺财？”
“太俗气！”
“霸天虎？”
“啧，太霸气了，不利于生养，肯定短命！”
又一股风吹来，有点刺骨。狄云缩了缩身子，心里想着明天是不是去学校宿舍将棉衣取出来。一个月前从学校逃出来的时候太匆忙，现在身上还只穿着件单薄的外套。
“唉，我这状况没法解释，你也差点上了餐桌，虽算不得‘同是天涯沦落人’但都不容易，能相遇也是缘分。就叫你‘缘分’吧。”
“缘分。”
不吭声。
“缘分？”
依旧不吭声。
狄云弹指在小狗脑袋上蹦了一下。
汪…
“嘿，你还别不乐意，这名字就顶号。”
人有时候就这样，有点神经质。狄云一个人自娱自乐地朝着住的地方走去，连小狗都不屑再搭理他，缩在他怀里不吭声。
他住的地方是个老院子，不算四合院，里面的房间倒是不少，大多空着，住着一对老夫妻。
老头是个倒腾旧东西的，姓刘，听说还是个教授什么的，具体是做啥的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在潘家园有个店铺，不缺钱。老太太也姓刘，不过原本是姓爱新觉罗的，后来改了,是个教师，教话剧的，很有文化的那种，从京城戏剧学院退下来没多久。
老两口一儿一女，儿子是个律师，至于女儿是干什么的没细说，谈起时总是笑着带过。
儿女不在身边，老人家难免出一点岔子，从学校逃出来那天刚好见到扭伤了脚跌倒在地的老太太，便送去了医院，结了点善缘。之后听闻他是电影学院的学生，正在找住宿的房子，便热情地让他在院子里面住了下来，一月一百五，情分价。
狄云走到院子外面的时候看到一辆三轮车刚刚离开，门口堆着一堆东西，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
“这估计是另外一个房客吧。”狄云心里想到。没有贸然上去帮忙，从身边走过，擦肩而过的时候瞟了一眼。黑黑瘦瘦的，谈不上太漂亮，只是清秀，唯一算得上出色就是那份骨子里面透出来的恬淡，算是气质吧。嗯，还有点面熟，好像见过。
“狄云…？”
身后女孩的语气诧异中夹杂着迟疑。
狄云转过身，尴尬地挠了挠头，搜刮着脑海里的记忆。
女孩看着他的脸更加吃惊：“我刚才看着像你，没想到真的是你，你这是怎么了？”
“在蜂窝煤厂找了个活，那地方全都是煤渣，难免这样。”
“你怎么跑去做工了？这段时间都没见你去上课，老韩这几天正在找你呢。”
“需要钱呗。”狄云坦然地说道。
“汪汪…”
小缘分迅速地进入了角色，扯着嗓子稚嫩地叫了两声。
“呀，小狗！”
狄云笑了笑说道：“刚捡的。”
“有名字吗？”
“嗯，叫缘分。”看了看女孩干净的衣服再看看脏兮兮的缘分，没有递过去。
“这名字不错。”女孩不笑的时候没有什么特点，笑起来却有点巧笑嫣然。
狄云终于想起来这女孩是谁了，同班同学徐婧蕾。之所以刚才没有想起来是因为这女孩在班里特别低调，存在感很低，形单影只，再加上原本的狄云也是个独来独往的闷葫芦，两人虽然同处一个班，但基本上没有任何交集，所以印象不够深刻，一时没有想起来。至于女孩所说的老韩则是京城电影学院表演系93级的辅导员韩利民。
刚才没认出来可以当成是陌生人不闻不问，这会儿却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将小缘分放在地上问道：“你住哪个房间？”
“最里面那个。”
狄云没再说话，将一个小柜子放在小桌子上面一起抱了起来：“门开着吧？”
“开着。”徐婧蕾抱起一个小盒子跟在他身边“太谢谢你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这些大家伙怎么搬进去。”
“怎么想着忽然搬出来租房子住了？”狄云问道。
“嗯，大三课程少了，我在外面找了个剧组兼职，住在学校里面不太方便。”
狄云发现这女孩儿特喜欢抿嘴，透着股倔强。扭头瞟见了她手上盒子里面的毛笔和砚台，略带惊奇地问道：“你还写毛笔字？”
他自己写的一手好蝌蚪文，更是从来没握过毛笔，每当过年写对联的时候就特佩服那些胡子一大把挺着腰笔走龙蛇的老头子，虽然写出来的字他不见得就一定认识，但并不影响他欣赏艺术的兴致。现在见到一个练毛笔字的女孩子立即刮目相看，惊为天人。
“没事时瞎写一些。”
狄云不知道这是谦虚还是真的瞎写，不过恭维一句总不会错：“那你的字一定很好看了。”，
女孩抿嘴笑了笑没说话。
中间大房子的房门打开，刘老头和老太太从里面走了出来。
“刘奶奶，刘爷爷好。”徐婧蕾问了声好“打扰你们了。”
“不打扰，不打扰。”老太太笑起来很慈祥。没退休的时候整天和一帮学生在一起不显得，退休之后闲赋在家，儿女又不在身边，诺大的院子里面只有自己和老伴两人怪冷清的，人多了热闹几分，老太太很高兴。
一看到狄云刘老头就笑了起来：“小子，今天又捡什么回来了？”
之前狄云捡了本小人书，刘老头鉴定后说是价值两百块钱，第二天狄云果真换了两百块钱回来，从那以后总会有意无意地捡一些旧东西回来让刘老头鉴定，只是再没出过什么值钱的东西。弄得刘老头不胜其烦，不过这老头是老小儿的性子，也不着恼，反倒是经常拿这个来打趣他。
“还真捡东西了，喏，一条狗。”狄云用脚将蹲在跟前的缘分往前拨了拨说道。
“嘿，开始捡活物了，那天捡个人回来。”刘老头笑骂道“养狗可以，不过天万不要让咬了人。”
狄云点了点头：“这个晓得，要是敢咬人就炖了！”
刘老头笑着用手指点了点他，转身进屋去。
老太太过来介绍道：“这是小徐，电影学院的学生。”
“嘿，认识。”狄云裂了咧说道。
“认识？”老太太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轻拍了下脑门“你看我这记性，小云也是电影学院的，你们应该是同学。”
“同班同学。”狄云看了一眼面带微笑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的女孩说道。
“同学好呀，好相处，小云你热心肠，以后多帮衬着点小徐。”老太太笑眯眯地说道“那你们先忙，我进屋去了。”
“哎。”
房间里面已经打扫干净，东西搬进去摆放好，再稍稍装饰一下显得很温馨，比他自己房间里面看上去舒服不少。
“好了，那我先过去了。”狄云没敢用手抹额头上的汗，害怕将花子脸抹成包公脸，用袖子擦了擦。
不过他忘记了衣服上可能比手上还要脏，抹完之后女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了？”
“没事。”徐婧蕾憋着笑表情怪异地摇了摇头说道“今天谢谢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狄云摆了摆手朝外走去。
“哦，对了。”徐婧蕾又叫住了他“你抽空回一趟学校吧，老韩这几天一直在找你，好像是你家里来了电话。”
狄云愣了愣，点点头：“知道了。”看着他好像还有什么要说的，便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徐婧蕾抿着嘴唇迟疑了片刻：“毕竟我们是学表演的，若是需要钱的话最好还是找一个剧组，这样比起下苦力来要强不少，最主要的是还能在剧组里积攒点经验。”
狄云眨巴了两下眼睛，再点了点头：“知道了。”抱起缘分，提着自己的东西出了屋子。
身后的徐婧蕾苦恼地皱了皱眉，手指在自己额头上戳了两下嘀咕道：“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第三章电影学院
老院子没有暖气，至于空调那种高大上的东西就更不要想了，冬天多裹几床被子也能凑合。好在不缺热水，不虞洗澡的问题。
狄云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顺带着给小缘分也清理了一下。
“嘿，还是白毛的。”
小缘分一身纯白的短毛，只有嘴巴上连接鼻孔的地方一点黑，歪头打量着狄云，尽显能瞬间打动女孩子的那种蠢萌本质。
洗完澡，一人一狗分食了两包方便面和两根火腿，当然，大部分进了狄云的肚子，小缘分只分到了半根火腿和三条泡得肿胀的方便面。
不知一只狗的幸福值是多少，反正吃饱了肚子的小缘分很兴奋，在狄云给他做的纸盒子小窝里面躺了会儿，然后晃着小尾巴满屋子撒欢，东看看西嗅嗅，还在门槛的角上留了点记号。
狄云以前从来不知道失眠是个什么滋味，今天终于体会到了。平日里做一天活回来倒床就能睡着，不知啥原因，今天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思绪纷杂，总是闪现那个黑黑瘦瘦、气质淡定的女孩儿以及她最后说的那几句话。
“草了个蛋的，真是邪了门儿了！”
睡不着，狄云索性从床上下来，点上一根烟，只穿着条短裤站在镜子前面秀起了身材。
六块腹肌怎么看怎么舒心，唯一不顺眼的是有点遮挡眼睛的头发。留这种发型，再加上走路总是微微低着头，一看就是个忧郁自闭的家伙。
两根手指比划了个剪刀将额前垂下来的头发拨起来。没有帅到惨绝人话，但棱角分明有点吸引女孩子的资本。最特别的是一双眼睛，是唯一和这张年轻的面孔不搭调的地方，再加上一个多月没有清理过的胡须，增添了几分成熟的味道。
总之，不太出众，但却很耐看。
一个多月了，对于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人来说，所谓的重生的优势都是些扯淡不着调的东西。他原本的打算是先做工攒点钱，然后弄个小餐馆，嗤啦嗤啦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只是，现在却忽然有些不甘心，是的，是不甘心！
至于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还没有想好，到底是毕业后进个剧组做个演员还是干点别的什么现在还没有具体想法，换言之，不想再干厨子了。
第二天，不出意外地感冒了。任谁大冬天的光着身子在镜子前站半宿都是这结果，幸亏有练武的根子身体素质过硬，没啥大问题，只是鼻孔里面的两道清流总忍不住往外冒。
“这大概就是思考人生的代价。”狄云心里想到，扔掉将鼻子硌得生疼的硬纸张，忍不住哧溜吸了一下。
对面房间走出夹着两本书的女孩，短发，一看就是文化人。狄云忽然明白自己昨晚上为什么像个傻子似的思考大半晚上了。抬手打了声招呼。
“早。”
“早。”徐婧蕾锁上房门问道“你今天去学校吗？”
狄云轻吸了口气再吐出：“去吧。”
“那…”女孩手朝院门处扬了扬。
“嗯，你先走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迟点再过去。”
“那…学校见。”
“学校见。”
第一件事是填饱肚子，顺便将小缘分也喂饱；第二件是去理发店剪个头发，顺便将胡子刮了；然后才夹着烟慢慢悠悠地朝着学校走去。
至于要不要去蜂窝煤厂辞个职，他根本就没想过。原本就是临时工，没签过合同，老板对他在意也只是他肯出力，做活效率高，没有情分在里面。这个年代的京城或许会缺别的东西，唯独不缺的就是全国各地过来务工的人，要一两个劳力还不是一抓一大把，有他一个不多缺他一个也不少。
他住的小院子距离京城电影学院不是很远，走路也就二十多分钟。
学院的大门很大，石头做的。狄云看了两眼，没啥感慨，灭了烟直戳戳往里面走。
虽然理了发刮了胡子，但衣服只有一件，上面一坨一坨的黑煤印记，看上去还是有些邋遢。
“干什么的？”站岗的门卫拦住了他。
“学生，上课去呀。”狄云理所当然地说道。
门卫眼神在他身上扫描了一遍，带着点鄙视地说道：“学生？学生证拿出来。”
当然，要是这门卫让刚才进去的人也出示一下学生证，他会认为这门卫认真敬业。这会儿嘛，只认为他是看人比较低的狗了。
砸吧了两下嘴说道：“没带。”
“没带不准进。”门卫特义正言辞。
狄云也来了气，直接往里面闯，门卫过来阻拦，不知道怎么滴就倒在了地上，摔得呲牙咧嘴的。
人嘛，有时候很怪，不管三六九等总会有那么点优越感。若是被一个比自己强的人欺负了很容易忍下来，甚至卑躬屈膝地去讨好，但若是让一个自认为比自己混的烂的人欺负了这口气就很难忍。
门卫从地上跳了起来，挥拳就准备揍狄云。狄云也摆了摆手臂，所谓酒壮怂人胆武为英雄魂，一身功夫傍身他还真不怕门卫这种三脚猫的货色。
“哎哎哎…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咋还动起手来了？”
这时候上来两个劝架的人，说是劝架，其实有点拉偏架。一个人抱住了门卫的腰，一个人拉住了门卫的胳膊。
“你们干什么么？干什么？”门卫一看这架势，嚷嚷开了。
这两人放开门卫，其中一人取出一根烟递上去说道：“兄弟息怒，息怒。”亮了亮自己的学生证，然后指了指狄云说都“这人我认识，真是学校的学生，我们两人担保，兄弟放个行吧。”
估计这门卫真将狄云当成了外面的闲散人员，想显示一下权威。这会儿一看三比一的比例就有点怂了，再加上有两个学生做担保，便狠狠地瞪了狄云一眼很有气势摆了摆手放了句场面话：“下次最好记得带上证件，不然还堵你！”
“嘿！我这个暴脾气…”狄云撸了撸袖管。
“记得，记得。”
狄云没想着真的闹事，在两人的拉扯下也就顺势跟着进去了。
这两人他脑海里有印象。脸蛋儿胖胖的叫滕华涛，文学系的，今年大四，比他大一届。有点像老外的叫乌尔善，草原上的，学导演，今年大二，比他小一届。
都是篮球场上认识的，关系不算多么密切，泛泛而已，见面能点个头打声招呼。
“今天感谢两位了。”狄云道了个谢。
“小事情。”滕华涛摆了摆手说道“这段时间怎么不见你去打球了？”
“这段时间有些事情没在学校。”
关系没到寻根问底的地步，两人也没问具体什么事情。乌尔善说道：“下午要是没事的话去打会儿球？”
狄云想了想自己也没什么事情，便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三人分开后，狄云便循着记忆朝着老韩的办公室走去。听徐婧蕾说老韩这几天在疯狂寻找自己，还是先去他那里报个到为好。
半路上就遇到了蹲在花坛边上猛抽烟的老韩，那姿势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文化人，更像一名正在为生计烦心的老农。
“嗨，老韩！”狄云飙了一句。
老韩抬起头来，看着焕然一新的狄云差点没认出来。“嗯？狄云！”猛地站了起来，将抽了一半的烟掐灭塞进口袋里面问道“你刚才喊什么？”
“莫啥。”
“说普通话！”
“哦，没什么。”
老韩没再纠结他的称呼问题，表情特严肃地问道：“你这段时间做什么去了？”
狄云扯了扯脏兮兮的衣服：“蜂窝煤厂做工。”
老韩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脑门：“不想上学了还是缺钱？”
“缺钱。”狄云说道。不算撒谎，他确实缺钱。
“缺钱你也不能这样一声不吭地消失一个月，这算个啥子事情嘛？还以为人贩子把你撸走了呢，连你家里都跟着着急，电话都打到了学校。”老韩的火气特别大，说话带着湖南味儿。
“下次不会了。”狄云微微缩了点身子，装了把可怜。
老韩长出了口气：“最好不要有下一次了，这次的事情不跟你计较了，不过处分是免不了的。”
狄云点了点头没太在意。
老韩继续说道：“以后实在缺钱的话说一声，我这里也能给你凑点。你现在最主要的还是学习，不要本末倒置，要是等毕业了才发现没有学到什么东西，这四年大学就白念了。”
就凭这句话，狄云认为这年代的老师还是真心为学生考虑的，虚心地听完了说教，真诚地点头应下。
“嗯，这个头理的不错，看上去精神许多。”老韩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狄云摸了摸利爽的平头不知道咋接话。
“去吧。”老韩摆了摆手“先去换身衣服，然后去上课，抓紧时间将这段时间落下的课程赶上来。”
“好嘞。”
狄云转身正准备走的时候，老韩又唤住了他，表情有点微妙地瞧了他几眼说道：“前几天有人来找过你，我回去打电话将人约来，你中午再来我办公室一趟。”
狄云想不明白在京城会有谁找自己，没往心里去，吸了吸鼻子裹紧外套朝着宿舍走去。
第四章一节表演课
宿舍楼相对于教学楼来说老旧了很多，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座落在校园的一角，楼下还有两个乒乓球案子。
宿管阿姨倒是还认识他，没有阻拦，只是在他身上来来回回猛瞧了几眼。
估计这会儿都去上课了，楼道里面没有人，敲了几下门也不见宿舍里有动静。左右看了看，然后从楼道尽头窗户的防护网上面扯下来一根细铁丝，轻轻捅了两下，门就开了。
上辈子还在爬模滚打的那会儿接触的人物三教九流，所以手艺学的有点杂，不敢说能打开任何锁，但这种宿舍门房上最简单的锁子完全没问题。
宿舍里面住了四个人，他的床铺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床上的摆设一如他离开的那日没有动过。
先坐在床边抽了跟烟，然后在柜子里面翻找一番。之前那孩子很体恤父母的辛苦，从来不乱花钱，柜子里面的衣服只有四套，春夏秋冬各一套。这会儿只找出来一件能穿的碎布红花棉袄，是母亲亲手做的，里面填充着新棉花，蓬松鼓胀，定然很暖和。现在的问题是外套只有身上这么一件，还特么地脏到不能穿了，只能穿着这件有点风骚的棉袄出门。
这么花哨的衣服若是放在二十年前穿出来，没人会笑话，因为有的穿就不错了。放在二十年之后穿出去，也没人笑话，因为那时候够开放，穿的比这还风骚的人多了去，习以为常了。但是这个年代嘛，正是解决了温饱，思想还不够开放的年代，大男人穿这么一件衣服绝逼引人注目。
在不受冻和不让人笑话之间选择，狄云很果断地选择了不受冻，笑话就笑话吧，反正又不会掉块肉。
校园里面出现了这么一号人物：小平头，碎花棉袄，双手拢在袖子里面，胳膊下家着两本书。一路过去少不了掩嘴轻笑和窃窃私语，当然也少不了鄙夷撇嘴。
好在这家伙的心脏足够大，缩着脖子尽量不让风钻进去，更暖和一点。
他上辈子没上过大学，对于大学的生活是向往的，这会儿怀着一种朝圣的心情走向教室，又带着点忐忑。
教室里面很热闹，搬桌子的搬桌子，挪凳子的挪凳子，将教室中间空了出来，有种人声鼎沸的感觉。不过当他出现在教室门口探身朝里面望的时候瞬间安静了下来。估计这会儿心底嘀咕“这是什么鬼”的人不在少数。
几秒钟之后教室里欢笑了起来，狄云分不清楚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挠了挠头扫视了几圈，搬成了这样也找不到自己原本坐在哪里，只能朝着熟悉的人身边走去。
徐婧蕾坐在角落，看他走过来轻轻张了张嘴让了个位置。
“你这件衣服…很好。”
“没啥穿的了。”狄云摸了摸鼻子“这是什么情况？”
“这两节是表演课。”徐婧蕾说道“王老师准备让大家临场做一个小表演。”
“还要表演呀…”狄云砸吧了两下嘴，那孩子在他脑海里遗留了一大片表演知识的记忆，但他自己从来没接触过这个，很新奇，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演好。
“狄云，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旁边一个男生问道。
狄云对这位鼻子高挺的男生印象比较深刻，因为他是班长，名字叫林龙奇。笑着回答到：“发生了一些事情，去处理了一下。”
林龙奇看他不想细说也就没多问，拍了拍他的肩膀上说道：“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都是同学，能帮衬的大家肯定都不含糊。”
“谢了。”狄云笑笑“需要大家帮忙的时候肯定张口。”
林龙奇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需要这段时间的笔记吗？”徐婧蕾问道。
狄云点头：“这段时间落下的不少，得补上来。”之前那孩子学习很用功，学到了多少东西先不论，首先功夫下得很到位，不但有专门的笔记本，就连书上都记得密密麻麻的。
掏出笔记本才发现忘记带笔，歪着头朝身边的女孩说道：“送佛送到西，再借支笔吧。”
女孩抿嘴笑笑，取出一支黑色的钢笔放在他手旁。
狄云婆娑了几下手指捏起钢笔，才写俩字就将本子划了个窟窿，他发现写字比颠大勺要难多了。
“这样捏笔就不会划破本子了。”徐婧蕾拿过钢笔给他比划了个姿势，顺便写了两个字“表演”。
字体骨骼清秀、遒劲有力，清冽而又优雅从容，看着很是赏心悦目。狄云不懂字，但也看得出来这俩字写的定然很好，果然是字如其人，心素如简，清淡如菊。看来昨晚上所说的瞎写是谦虚的说法了。
狄云开始抄录笔记，没有笔走龙蛇地快速抄写，唯恐写成只有自己认识的蝌蚪文，而是如同小学生一样一笔一划写得方正一些。
徐婧蕾看了一眼，没有笑话。她不认为字写得好有什么了不起，也就不会去笑话别人字写的不好，两眼之后就不再关注，将注意力转移到走进教室的王老师身上。
王老师名庆芳，四十多岁，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这让狄云不由得想起了以前曾经看过的电视剧里面的灭绝师太。
王老师的性格大概和她的表情一样冷冽，走进教室放下教案和水杯之后便开门见山：“从门口开始，按顺序一个一个来吧。”
第一个下场的是位女生，表演的是雷雨里面的周萍，两分钟就完事。
虽然不知道演的是什么，但狄云感觉演得很好，因为那女生眼泪毫无征兆刷地就流出来了，反正他自己是做不到这一点。
然而王老师给的评价却不高：“刘琳，你的缺点有三。”一开口就定下了批评的基调“第一，选角的问题，周萍这个角色经历了太多苦难磨砺，不太适合没有多少经历的年轻人来演。第二，是表现方法的问题，你运用的是体验派的法子，但基于第一点，你缺少那种经历，无法将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完全转化成周萍的思想和感情，表演有些敷于表面，要是运用表现派会更适合现在的你。第三，太过夸张，没有表现出人物的那种内敛和挣扎。”
小姑娘被灭绝师太三点说的低下了头，差点没哭出来。
“不过，通过这段表演可以看得出来你的基本功很扎实，看来没少努力。”总归是做教师的，最后还是给与了一些肯定。
“谢谢王老师。”小姑娘轻轻吸了吸鼻子道谢。
“嗯，坐下吧。”王老师点了点头叫道“下一个。”
一个一个的上，表演的也是五花八门。王老师给的评价往往都是简短中肯，有批评也有表扬。
狄云感觉这门学问很有意思，看得很认真，听得也很仔细。根据王老师点评所提到的词汇结合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做了个小总结：表现派－骗子，体验派－疯子，方法派－多重人格。
他不知道待会儿自己下场的时候该用什么表现手法，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准备剧本，不知道演什么。
好巧不巧，下一个就叫到了他。
“狄云。”
狄云站起来尴尬地挠了挠头：“那个…没准备剧本。”
“临场发挥吧。”王老师没准备放过他。
“那您给出个题目吧。”不是他不知死活，而是站在人群中间被这么多人看着有点紧张，脑子里混沌一片。
王老师瞧了瞧他的小红花棉袄，说道：“就演个小偷吧。”
听到演小偷，狄云心中瞬间大定，他曾经就干过小偷小摸，对于这个根本就不需要准备腹案，即便是本色表演也能模仿出来。
定了定神说道：“能使用道具不？”
王老师点了点头。
狄云转头朝着林龙奇喊道：“班长，帮个忙吧。”
“行！”林龙奇走到场中间站定问道“怎么做？”
狄云回答：“你就站在哪儿抽烟等火车。”
“没问题。”林龙奇应了一声，然后取下别在胸口的钢笔叼在嘴里，还不时取下来长长吐一口气。演得有模有样的。
狄云呢，站在场边，先是双手拢在袖子里面敛着眼神不经意朝两边打量了几眼，然后小心地观察了林龙奇一会儿，接着取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手在不存在的上衣口袋里摸了摸，没找到打火机。
走到林龙奇身边说道：“哥们儿，等火车呢？。”
林龙奇这家伙很入戏，警惕地瞥了他两眼问道：“什么事儿？”
狄云双指夹下烟扬了扬说道：“火不知跑哪去了，借个火。”
林龙奇迟疑了片刻卸下钢笔帽做了个打火的动作。
狄云将烟凑上去，与此同时，一只手迅速绝伦地在林龙奇腰间划过。
点完烟后狄云道了声谢，又双手拢袖，晃悠地走到讲台边前，将一部传呼机放在了讲台上。
林龙奇惊讶地摸了摸腰间，传呼机没了。
“哇哦…”班里瞬间惊叫了起来。
狄云将烟收起来，返回去将传呼机还给林龙奇，然后站着等待王老师的评价。他认为自己刚才运用的应该是体验派，因为那一会儿自己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小偷，这算是地地道道地进入了角色，思人物所思，想人物所想了。
不过王老师给的评语却很简短，略带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不错。”
这让等待长篇大论的狄云有点不适应。
接下来同学表演的是什么以及王老师说了什么，他完全没有心思去听了，还在回味自己刚才的表演。那种感觉怎么说呢？不同于真正的小偷，但又有另一种绝妙的体验。
“这就是表演呀。”他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心中有些懵懂。或许短短时间还不足以形成什么梦想，但足以在他原本混沌的思想之中撬开一个缺口，闪现进来一些光芒。
第五章大人物
整个班级不到二十人，两年多的时间相处，应该都很熟稔了，但狄云是个例外。别说和班里的其他同学了，就连自己宿舍的三个人感情都没有联络好。徐婧蕾貌似和班里同学走的也不近，但人家那叫低调，总有一两个至交好友的，而他这种叫孤僻，是真真一个朋友都没。
饭点的时候别的同学都三三两两地去了食堂，唯独他一人还在教室里抄写笔记，想想都觉得凄惨。暂时也没了去食堂吃饭的心思，将忘记还的钢笔夹在笔记本里面一起收起来，出了教室朝着老韩的办公室走去。
老**在办公室里面写东西，见他进来抬起头来，当时就被他这件上衣雷的不轻，不过可能是为了照顾他的自尊什么的没有点评。收起手头的东西问道：“午饭吃了没？”
“没呢。”狄云老实回答。
“那正好，走吧。”
“去哪里？”狄云问了一句。
“长安饭馆。”
那是一家长安人在京城开的饭馆，离学校不远，档次中等，但吃一次饭少说也得花个几十块钱。几十块钱嘛不算多，可对于腰里只有五百多块钱还得置办几件东西买两身衣服的狄云来说也不算少。
摸了摸口袋心疼地说道：“韩老师您请客那？”
老韩瞅了眼他那怂样说道：“不是请你，但也饿不着你。”
狄云有点赫然，嘿嘿干笑了两声：“那感情好。”
早上穿得像民工，中午穿的又像个娘们儿，有点小过节的那个门卫见了也有些目瞪口呆，不过看他跟着个老师一起便撇了撇嘴没有说什么。
到了饭馆，要了提前订好的包间，推开门，里面已经做了一个男人。四十多岁，有点显老，黑色呢子大衣，脸上不苟言笑。
老韩摆起笑容，门口就开始伸手，跨步走过去说道：“张导好，来晚了，抱歉抱歉。”
男人脸上的笑容很吝啬，像是挤出来似的：“韩老师客气了。”
“狄云？”落座之后，男人转向狄云。
“是的。”狄云有些疑惑“您是？”
“哦，我姓张，和你爸一起长大，算是发小，你可以叫我张叔。”
“张叔好。”狄云赶紧站了起来问好。
“没那么多礼，坐下说话吧。”老男人压了压手说道“听你爸说给过你电话号码的，来京城为什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还有这事？”狄云心里愣了愣，他压根就没印象，挠挠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没事时多给家里打个电话，两个多月没给家里去电话，你家里有点着急，托我过来瞧瞧。”
狄云点头应下，心里想着是不是晚上回去就打个电话过去。
“你是学表演的？”老男人瞧了他几眼忽然问道。
“嗯。”
“喝咖啡吧”
“嗯？”狄云不明所以。
老韩赶紧说道：“就是你现在演一段喝咖啡的场景。”
狄云看了看光秃秃的桌面：“没道具啊。”
“幻想呀，不用道具，凭想象着演就行了。”老韩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他一下。
狄云明白过来，咂巴了下嘴说道：“没喝过咖啡，想象不来，喝茶行不？”
“也行。”张叔惜字如金。
狄云先平复了下心情，然后靠在椅子上将全身放松缓，想象着自己上辈子一个人躺在椅子上喝午后茶的场景。
半眯起眼睛，一只手有节奏地轻拍着椅子的扶手，一只手端起并不存在的茶杯。茶杯到跟前，睁开眼睛轻轻吹一下，抿一口，放下茶杯。打拍子的手快了几分，嘴里若有若无地哼着秦腔。
“完了。”狄云坐直身体，看着这位张叔。考校的意味很明显，他猜测刚才的那段表演或许还有别的作用。
“有点老了，总体还行。”男人顿了顿说道“带笔没？”
“带着。”狄云取出笔记本将夹在里面的钢笔递过去。
男人在本子上写了一串电话号码和一个地址：“这是我的电话，上面的地址是正打算拍摄的片子的剧组。”
这样基本上正事算完了，这顿饭吃得很快，吃完后这位张叔匆匆离开了。
狄云和老韩返回学校的时候还是没弄明白这个人的状况，只知道貌似老家在长安，还是个导演，再接着就没有了。便朝老韩问道：“这人是谁？”
“张艺某。”老韩的心情不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的运气很好，抓紧了。”
“张艺某？”
狄云停下了脚步，上辈子他对于影视界或者说娱乐界了解的并不多，电视剧常看，电影看得并不多，也只喜欢杰森斯坦森那种一拳将人打飞一刀能将人手腕砍下来的硬汉作风，或者是那种汽车冒着火在街上翻滚的大场面。尽管如此，对于张艺某这个名字还是耳闻过，听说中国的大片时代就是他后来开启的，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嘿，还是个大人物。”
“可不是。”老韩看了他一眼“所以说你运气好，明天就去试试镜，看能不能拿下个角色。”
狄云听说过艺人想要成名需要机缘，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机缘，不过试试总没有错，将记载着电话号码和地址的那张纸撕下来赛进裤兜，点头应道：“那就去试试。”
他晓得张艺某是个牛掰人物，但依然没意识到这个人在这个圈子内最后牛掰到了什么程度，应下了明天的试镜就像是应下了“帮我搬个箱子”这种小事一样，心里没啥激动澎湃。下午仍旧上课，上课认真听讲，然后放学夹着书去篮球场。
整个学校只有四个篮板是什么情况，僧多肉少呗！几个人打着，一圈人围着。
“嗨，狄云，这边。”人群中的乌尔善摆了摆手。
狄云走过去，滕华涛拉着一个略微鹰钩鼻满脸衰相的家伙介绍道：“这是贾章可，我们学院的，和你一级。待会儿咱们四人组个队。”
“这么多人，能打？”狄云掏出烟给每人发一根。
“大都是看的，打的人不多。”滕华涛解释。
狄云将书垫在屁股下面坐下，抽着烟，望着场上挥洒的荷尔蒙，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很年轻，就该干些青春飞扬的事情。
一根烟没抽完，乌尔善就喊人了。狄云扔掉烟屁股站起来跟三个人一起上场。
“嗨，狄云这段时间怎么不见你上场了？”
“换新发型了啊？”
“这件棉袄骚情。”
狄云没想到他在篮球场上认识的人竟然不少，一一笑着回应。
一人将球扔了过来，狄云接住捏了捏，砸在地上高高弹起，然后双腿蹬地跟着挑起，空中接住球。本来是想扣进去的，结果发现举起篮球距离篮环还是差了几公分，伸开手掌将球轻轻挑进。落地捏了把汗，差点出丑。
一米八的身高，不错的弹跳，再加上强悍的身体，在这种对抗不是很强的场上站在篮下几乎等于bug。队友也愿意把球传给他，这一场篮球算是打得畅快淋漓。
两个小时后，天色暗淡才收场。
滕华涛搂着她的肩膀说道：“和小云一起打篮球就是畅快。”
“嘿，小云。”
“你看，你这一身，叫这个名字岂不正合适。”
其他两人都笑了起来。
贾章可建议道：“一起去吃个饭，喝点酒吧。”
狄云婉拒了，盖因为他的腰包实在太瘪。今日你请，明日我请，这是路数，他可不想多喝几顿酒然后再喝半个月的西北风，所以在经济没有好转之前这类活动不准备参加。
“改天吧。在外面租了个房子，今晚上要把一些东西搬过去。”
“那需不需要帮忙？”滕华涛问道。
狄云摆了摆手：“没多少东西，一个人就行了。”
“那行，咱们改天再聚。”
回到宿舍，另外三人都在，简单地打了声招呼，然后收拾东西在三人还没来得及询问之前赶紧离开，省的还要解释一番。
没到院门口就听到稚嫩的汪汪声，果然，小缘分正在院门口等候。小肚子圆鼓鼓的，显然已经有人喂过了，也就没再给它喂原本准备好的东西，提起来放在怀里揉了几下。
进了院子，对面的灯亮着，便去敲了敲门。
徐婧蕾刚刚记完了一段剧本，正摊开纸张在练字，听到敲门声，停下笔过去开了门。
狄云往里面瞧了瞧，笑着说道：“正在练字呐？”
“嗯。”女孩淡淡地点了点头。
“这是你的笔记本和钢笔，谢谢了。”
“没事。”徐婧蕾接过笔记本说道“我找了个剧组在里面客串了个小角色，明天去试镜，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狄云愣了愣，不过女孩微微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有些遗憾地说道：“真巧了，我今天也找了个剧组，明天打算去试试。”
女孩抿了抿嘴抬起头来笑道：“那恭喜了。”
“同喜，同喜。”
“哦，小缘分我已经给喂过了，你不要再给喂了。”
“我知道了，谢谢。”
女孩笑笑。
咦，没话说了。
狄云摸摸鼻子：“那我先走了。”
“嗯。”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狄云感觉心里怪怪的，不过却又找不出原因。寻思着是不是啥时候也去买一套笔墨纸砚练练字。
当然，他不会明白，自己这是被突如其来的青春撞了一下腰！
第六章第一次上镜
狄云特意起了个早，有点蛋疼地发现昨个儿忘记买衣服了，今天又得再穿一天花棉袄。
洗刷完毕走出房门，朝对面瞧了一眼，已经锁上了。有点悻悻地又返回屋子，将昨晚上给小缘分准备的狗粮取出来放在它的食盆里。
“看着点门啊，丢东西了回来炖了你。”
小缘分埋头在比它身子还大的塑料盆里面，理都不理他。
狄云将门掩上留了个缝，方便小狗进出。小家伙让他非常满意的地方就是从来不在屋子里面拉撒，除了刚来那会儿在门口处留了点记号之外，每当方便的时候就会从门缝钻出去在小花园的花木之下解决。是一只知羞耻讲卫生的好狗。
早上的街道比晚上的街道人还多点，大都骑着自行车，像他这样慢跑的寥寥无几。不过狄云却很有带着点幸灾乐祸的优越感，若是有大冬天早上骑自行车上班经历的人就会明白他这点奇怪的心理来自哪里。骑得慢了还不如跑，骑快了的话，寒风刺骨，双手僵硬，绝对是眼泪鼻涕一大把，那个酸爽劲儿就别提了。
纸张上的地址不太远，狄云连公交车都懒得搭，直接五公里慢跑过去。
跑到那个名叫“聚松园”的园子门口时太阳刚刚升起，头上冒着白气，看的站在门口一边搓手一边顿脚的小哥一愣一愣的。
狄云一直记着一个道理，那就是有求于人必先礼下于人，说得通俗点就是求人时先给点好处。
掏出烟递过去一根说道：“嗨，哥们儿，问点事儿。”
“不好意思，我不抽烟。”小哥摆了摆手说道“啥事儿？”
“是不是有个姓张的导演在这里拍片儿？”狄云顺势将烟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你是狄云？”小哥反问。
“嗯？”狄云点烟的动作一顿，特惊奇“你咋知道？”
“嘿，是狄云就好。”小哥搓了搓快冻僵的脸说道“张导让我在这儿等你，咱们进去吧。”
“张导知道我今早过来？”狄云还是不明白。
“哈，就是知道呗。”
进了园子小哥才伸出手作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张明，是张导的助理。”
狄云握了握对方的手，回头看了眼门口站得笔直的门卫忽然回味过来。今天来了那就进园子，若是没来，呵呵，总不能让人家这位张助理一直在这里等候吧，人家估计没有那么闲，自己大概也没有那么大牌。这就是机会吧，嘿…心里不知道是个啥滋味。
这位张助理的态度还算不错，不过话并不多，只有狄云询问的时候才微笑着解答。
“这是拍啥电影呢？”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啥？”狄云以为自己听错了。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张助理重复了一遍。
“讲的是什么？”狄云感觉这名字让他牙根发软。
“讲的是二三十年代上海黑帮的悲剧，表现的是命运轮回、权利肮脏、波云诡秘的主题。”张助理大概讲述了故事的梗概。
狄云总结出来就是老大女人出轨、黑帮内斗的故事，只是配的这名字，实在让他纠结。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实在缺少文艺的细胞。
园子很大，七拐八拐地走到了一处别墅里面。别墅的装饰很奢华，用金碧辉煌这个词来形容最合适，就连门口的柱子上都包裹着金…纸。一群人正在大厅里面忙忙碌碌。
张助理直接将他领到了张艺某的身边。
“张叔。”狄云打了个招呼。
“嗯，等会儿。”张艺某正看着镜头。
狄云只好笼着袖子站在一边。刚才跑步的时候出了些汗很暖和，现在停下来，里面的线衣粘在身上冰凉凉的特不舒服。一边提着领子往里面吹风一边扫视着场中正在忙碌的人。
演员不少，老头、女人和少年都有。对少年人没印象，那个女人有点印象，好像叫巩利来着，了解的不多，就不太关注。大都将注意力放在演过刘罗锅的那老头身上。老头穿着褂子，戴着墨镜，很有架势。
狄云不知道二三十年代上海的黑帮老大是什么样子，猜想大概就是这老头演的这样，不怒自威，再加上皮笑如不笑。
拍完这一段，张艺某才有功夫搭理他。
朝他招了招手等他走过去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是狄云。”
然后，没有然后了。一句话算是在他身后竖起了一杆大旗之后就让张助理带着他下去换衣服。
“不需要看剧本记台词吗？”狄云有点蒙，不记台词待会儿怎么演，难道让自己自由发挥？
张助理轻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等到换好衣服出来分配了角色狄云才明白自己刚才想多了，一个穿着黑西装站在大哥身后的打手还需要哪门子的台词啊，只要站着别动，脸上不要有多余表情就行了。
“狄云，你眼睛不要往上翻！”埋头在镜头后面的老某子抬起头来喝了一句。
狄云赶紧收起白眼，望向镜头。
“不要看镜头，敛一下眼。”
就这么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镜头因为狄云眼睛的关系卡了四次才算过。
停下歇息的时候坐在他身前的刘罗锅回过头来摘下眼睛吐槽了一句：“人老了视力本来就不好，再带上这么个东西，鬼都看不见。”完了笑眯眯地朝着狄云说道“小伙子第一次上镜吧？”
狄云挠了挠头：“是第一次，表现的有些糟糕。”
“哈哈，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当年也是从群演开始的，都是个积累的过程。”
狄云摸了摸鼻子，知道人家这是在点醒自己不要因为角色小而不认真，要一步一步来。
接下来的拍摄狄云调整好了心态，没有再出幺蛾子。有自己戏份的时候就站在刘罗锅背后当背景，没自己戏份了就蹲在距离火炉最近的地方观察别人的表演。有些无聊，但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最少从老头身上将那种做了坏事之后阴险得意的表情学了来。
一天的时间虽然没上几次镜，但是将剧组的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这时候才晓得昨天自己和老韩想的太美了，根本就没有什么选角抢戏的机会，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已经快要完结了片子，百分之九十已经在别处拍摄完毕，在这个园子里面只剩下片中唐老大家中的戏份，两三天时间就能够完成。
这时候自然不会有那种说台词的角色剩下，能进来学习个三两天也是情分。再加上散场的时候还给了两百块呢，不是特约，拿的价钱比特约都多了。
“一天两百，三天六百，也不算赖。”狄云弹了弹两张票子塞进口袋“最起码这个月的生活有了着落。”
临走的时候张助理还给他送来个牌子，说道：“这个拿着，明天进来的时候挂在脖子上面，不然进不来。”
狄云的两个第一次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没了，第一次进剧组，第一次上镜头，没有体会到电影有啥高大上的地方。总之，没受刺激也没受鼓舞。
东西倒是学了一点，觉得那个老二演的不太好，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出来“感情不太饱满”这六个字。
忽然站定，做了个摘眼镜擦眼镜的动作，然后声音淡漠地说道：“大哥，这事是我做的，盖因为他对于大哥太不敬，我杀了他也是为了大哥的名声考虑。”声调变了三次，从开始的低沉到中间的阴狠再到最后的激昂，脸上还配合着表情的变换。
这会儿大街上没有人，要不然铁定认为自己遇到了一个疯子。
甩了甩脑袋，觉得没趣：“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还是先买件外套先。”
吃了碗面买了件外套总共花掉六十块钱，有了今天的二百块钱打底也不心疼。
晃晃悠悠回到院子的时候已经八点多，小缘分的叫声老远就能听到。
进了院子看到徐婧蕾正抱着个小东西在逗弄缘分，便笑着打趣道：“我还以为院子里面进贼了呢。”
“你才是贼。”女孩白了他一眼，继续逗得小缘分上蹿下跳。
狄云看清了她怀里抱的东西，有点没话找话：“你打算养猫呀？”
“也是捡的，看着可怜便带了回来。”
狄云咂巴了下嘴：“狗和猫可是世仇，院子里面以后热闹了。”
“你说她们以后会打架？”
“肯定打。”
女孩想了想，然后“哦”了一声说道：“外面怪冷的，我进屋了。”
狄云原本来想学城里人道声晚安的，看来是没机会了。看向地上的缘分，缘分也望着他，确切地说是望着他手里提着的两个包子，尾巴摇得特欢实。
狄云压着嗓子爹声爹气地说道：“外面怪冷的，走，跟我进屋去，给你吃包子。”
对面刚进屋的女孩听到这怪音，皱了皱鼻子，脚尖在门上踢了下，哐当一声响。
狄云心里忽然高兴起来，捏着脖子将小缘分提起来，晃得它不停汪汪叫。
第七章死了只猫
一天半的时间过得很快，狄云觉得就像是自己从地上捡了四百块钱那么快。
他进剧组的第三天中午结束了整个片子的拍摄，后面是剪贴制作以及送审参赛的过程，统统和他没关系。
下午，张导带全部剧组进了酒店，算是杀青宴。
两天半的时间他了解到演唐老大的刘罗锅原来不叫刘罗锅，而是叫李保田；那个和老某子关系暧昧的女人原来名气挺大；剧中的水生原来才十五岁，竟已经上了大学。
他自然没资格和李保田、巩利、老某子以及那些摄影制作的大咖坐在一个桌子，由张明陪着和演水生的小弟弟王啸晓坐在一桌。
由于第二天换了衣服，看上去正常了许多，人缘也好了不少，一天半就和许多人混熟。出了剧组大家伙也变得轻松，有说有笑气氛融洽。
狄云看了眼王啸晓黝黑的脸颊说道：“我原本以为你是化妆变黑了呢，没想到这根本就是本色呀。”
电影中的水生木讷不善言辞，甚至有些蠢笨，但现实中的王啸晓却是个开朗大方的男孩，对于狄云的玩笑也不着恼，大方地说道：“从小就长得黑，我外婆就叫我黑蛋，说是名字叫得贱一点好养活。”
“是这个理。”狄云摩挲着下巴说道。貌似现在的自己在长安老家也有个小名，好像叫“八斤”，狄八斤。因为他刚生下来的时候过了个秤，重八斤。
“云哥，听说你是长安人？”王小弟问道“兵马俑被评为世界十大奇迹之一，你去没去过？”
这辈子他还没去过，不过上辈子去过，便点了点头：“啥时候你到了长安我带你去转转，保准叫你大吃一惊。”两世都为长安人，对那地方总有些感情，说起哪儿的名胜多少会带些与有荣焉的感觉，尽往好了说。不过也不算夸张，第一次看到兵马俑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被震撼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狄云和王小弟聊得正嗨的时候旁边的张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咋咧？”
张明也是长安人，对于狄云忽然放过来的陕普照单全收，理解一点不打磕碜。朝主桌那边努了努嘴说道：“张导叫你呢。”
狄云看过去，见到张大导演在朝自己招手，便起身走过去一个一个地问好。
“张叔好，李老师好。”
至于影片里面演六叔的那位，叫李雪健，演的特低贱，特入木三分。他原本以为人家只是一位特约演员，一打听才晓得，好家伙，原来还是个老戏骨，难怪能将六叔那个角色演的那么逼真形象。不管是不是位老师，总归是位前辈，在剧组里面也指点过自己，便也唤了声李老师。
剩下的那个女的，一看和老某子关系就不简单，叫老某子张叔，那就应该叫这女的巩阿姨。还好他还不傻缺，再说看那年轻的面孔那声阿姨也叫不出口，就叫了声“巩姐”
老某子说道：“这是我一老乡的孩子，一个村的，现在还在京城电影学院读书，这两天在剧组里面学习学习。我们那个小村子走出来一个大学生可不容易，两位李老师可要多提拔提拔呀。”
两天前刚进剧组的时候那番简单的介绍只是扯虎皮，现在就是正经的引荐了。
别看这简单的几句话好似没什么作用，但只要留了印象，当拍电影寻找合适演员的时候，这个印象就很重要了。
老实说，对于老某子和自己老爹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狄云并不清楚，不过人家能帮到这地步算是尽心。觉得自己这会儿说什么都不合适，唯有举杯挨个往过敬。
因为电影想要参加明年二月的柏林电影节，所以时间比较紧迫，晚上需要连夜开始修剪制作，这个杀青宴举办的也就跟着紧促起来，八点半就早早结束。
狄云的酒量不错，只是微醺，走出酒店寒风一刺，顿时清醒。点根烟在嘴上，猛吸一口长长呼出，忽然想要打个电话。
拍了拍发烫的脸颊走进一家商店，问了下时间：“现在几点了？”
正忙着按计算器的老板指了指上边挂着的钟表：“自己看。”
狄云看了看表，九点零二分，将快到头的烟又猛吸了一口扔掉，说道：“打个电话。”
老板掏出传呼机看了下时间说道：“打吧。”
狄云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片刻之后电话接通，里面传来一声很有节奏的老陕“谁呀？”其中还夹杂着电视的乌拉声。接着是“大田，你去外面将天线转转，电视水花太大了”的喊声。震得他耳膜发痒。
“你是谁呀？”电话中又传来问声。
“我是狄云。”
“狄云，哎，是八斤呀，找你爸的吧？你爸在家，你等会儿，我去给你叫来。”咔嚓，电话挂断了。
狄云无语地瞧了瞧手里盲音的电话，放下。这就是老陕，你无奈也没用。
商店老板又看了看传呼机说道：“不到一分钟，不过得按一分钟算，一块钱。”
“别急，待会儿还打。”狄云走到门口又点上一根烟。
老板看他蹲在门口没跑，就不再管，继续算自己的帐。
五六分钟后，电话响起。
“哎，电话响了，看是不是你的。”
不用他说狄云已经拿起了电话。
“是八斤吗？”
“爸，是我。”
“这会儿打电话，是不是生啥事了？”狄父在那边担心地问道。
“没有。”狄云说道“就是这段时间没给家里打电话，打过来问一下。”
“你不用担心，家里都好着呢。”狄父声音大了几分“你爷爷身体好着呢，我和你妈身体也好着。小雨这段时间学习有点紧没回家里。”
“那就好。”
“半个月前给你打的钱收到了吗？”家里每月会按时给他打两百块钱的生活费过来，每次打完钱狄云都会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但是上次狄云没有打电话，所以家里才会那么着急。
“收到了。”狄云说道“以后您不用给我打钱了，我这边跟着张叔拍电影赚了点钱，可以养活自己。”
“说啥子话呢。”狄父没同意，继续说道“你张叔是个能行（有本事的意思）人，拍电影赚了大钱，你也是学演电影的，以后跟他多学学。”
“嗯。”
“好咧，额就不多说了，你妈也在旁边，你和她说说。”
“八斤。”
“妈。”
“吃饭了吗？”
“吃过了。”
“到冬天了，记得多穿点，别冻坏了自己。”
“嗯，我知道。”狄云应道“昨天刚买了两件衣服，穿的很暖和。”
“那就好…”
狄母叮嘱了很多，大都是些生活上的琐事，但狄云却听得很认真，上辈子从来没人对他说这些话，有点戳心窝，暖洋洋的。
挂断电话，商店老板说道：“这次九分钟，加上之前的一分钟，总共十块钱。”
狄云掏出十块钱走出商店，身上仿佛打开了一层枷锁，轻轻松松，心里却是沉甸甸的，那是父母爱的重量。这不是负担，而是一种落叶有根的归属感，从此他也是一个有故土、有牵挂的人了。
掏出烟，又放回去，哼起了上辈子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歌曲：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唤。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归来吧归来哟，别再四处漂泊……（费翔的《故乡的云》）
狄云的嗓子不好评价，认同的吧会说很有磁性，不认同的吧估计会说就像是破了个洞的砂锅，难听到能死人。
总之，他的心情很好，马路够宽，大街上也没人，一直唱到院门口才停下。
推开门，先朝对面的房间望了望，灯灭着。有些奇怪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早。
冷不丁，旁边冒出一个冷飕飕的声音：“心情很好呀？”
“草！”转身看清靠在大门口墙壁上的身影才将挥起的拳头硬生生收了回来。
看了看对面灭了的灯，再看看冷眸怒气值满满地望着自己的徐婧蕾，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不回房间，站在这里做什么？”
“站在这里做什么？问你自己！”女孩好像越说越气，在他腿上踢了一下。
在他的印象中这女孩从来都是那种知性的代表，没见过她气成这样的，心中更是不解，不过直觉这事好像和自己有关。
左右看了看问道：“缘分呢？”
“哼！”
“缘分，出来。”
白色的小缘分从另一边出来，离对面的女魔头远远的，站在他身后摇着尾巴，今天出奇地安静，不哼不叫。
得，看这架势就知道小家伙闯祸了。
有肉大家分着吃，有事主人扛着嘛，拍了拍额头无奈道：“说吧，小缘分做啥坏事了？”
“哼，你自己看！”
狄云看过去，女孩白生生的手掌上托着一只小花猫。用手指戳了戳，一只僵硬了的小花猫。
第八章徐婧蕾
这事可大可小。
没爱心的话，死了就死了，扔垃圾堆里面就算完事。有点爱心的话，可能会找个地方埋了，再哀悼几分钟。若是爱心富余，那这事就大了。
前天才刚捡回来，今天就不幸惨死，那还不如不捡，让其继续流浪在街头，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呢。兴许是好心做了坏事心里愧疚，难怪女孩这么生气。
“咋死的？”狄云问道。
“你的狗在后面追，跌到水缸里。”女孩气鼓鼓地说道。
平日里，总是风轻云淡的表情，知性倒是知性，但就是缺少了点活力，这会儿生气的表情反添几分可爱。
狄云呆了呆，转过头看向女孩手指方向的水缸。
水缸的直径还不到一米，放在小花园的边上，原本是夏天栽种荷花的，这会儿里面只有一根高高竖起的枯枝。
这也能淹死？不过一想到猫不会游泳的天性以及沾水就挫的尿性，貌似在这里面淹死了也不算天方夜谭的事情。
死了就死了，还能咋办？我又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看着女孩要个说法的表情有点头疼，晓得不给个说法是不行，想了想便只能拿缘分做法了。
指了指蹲在脚下的缘分，特意蓄了点怒气值让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带些狰狞：“你这个惹事精，整天就知道惹事，还要你干什么？”说完后飞起一脚将缘分踢了出去。
小缘分滚出去四五米远，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嗷嗷叫着，那叫个凄惨。
自然，他还没丧心病狂到拿一只小狗来出气，那一脚看着使劲儿很大，其实全都是巧劲儿，要不然一只不足五斤重的小狗早就飞出去十几米远了，哪还能只是在地上滚个四米多远。
可旁边的徐婧蕾不知道呀，她被突然的变化弄得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狠狠推了狄云一般，将那只死猫摔进他的怀里，跑过去把小缘分抱起来，摘掉粘在它身上的树叶，检查了一番，见到没事才放心下来。
然后怒瞪狄云：“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这不是给你的小猫偿命嘛。”狄云特无辜地摊了摊手。
“你…你…”女孩手指着他，估计是想骂几句又不知道骂什么。看来是气得够狠，胸口起伏了几下，扭头左右看了看，捡起一块土疙瘩向他扔了过来。
狄云轻松躲过，提着猫尾巴晃了晃：“你的猫还要吗？”
“哼！送给你！”女孩抱起缘分，蹬蹬蹬地进了屋里，哐当一声摔上房门。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啧啧，狗粮都省了。”狄云嘚瑟地感叹了一句，走到小花园里，脚尖在地上搓了个坑，将小花猫放进去，再踢上土，完事。
这时，中间大房子的门才打开，老两口出现在门口。
嗨，这时机！感情老两口一直在里面听着呐。
狄云翻了翻白眼：“这么晚了，您们还没睡呀？”
刘老头好像心情很好，笑呵呵地说道：“这才几点，正看电视呢。”
“看个毛电视，刚才里面静悄悄的啥声音也没有！”狄云心里嘀咕。
这老头估计不埋汰他几句心里就不舒服：“看吧，我说什么来着，你这狗肯定会惹事，没说错吧？”
老太太将他推了进去，然后笑眯眯地朝着狄云说道：“女孩子都是要哄的，好好哄哄过两天就又能和好。”
“是这个理。”狄云点了点头。
等老太太也进屋之后，他想了想有点疑惑，老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味儿！
不用去剧组，狄云又回归一个正常学生的生活。七点钟起床，刷牙洗脸，七点二十打开房门。
巧了，对面的房门也刚刚打开。
“早。”狄云涎着脸打了声招呼。
床头打架床尾和，那叫夫妻。他们的关系连好朋友都算不上，顶多就是比普通同学熟悉一些的…同学。昨晚上刚闹了点矛盾，这会儿自然不会无故恢复正常。
女孩连理都没理他，自顾自地锁上房门。
“哎，你不留个缝，不怕缘分给你拉在屋子里面呀。”
徐婧蕾原本是下定心思不理会他的，不过被他的话恶心到了，打开房门，卸掉底下的门槛，然后又锁上。
“今天是去剧组还是去学校？”狄云有点锲而不舍的意思。
回应是没有的，只留下个骑着自行车袅袅而去的背影。
“左拐，看来是去学校了。”狄云笑了笑，慢跑着跟在后面。
到校门口的时候狄云看了看站岗的门卫，不是那天和他有点小冲突的家伙。今天他是特意带了证件的，原打算进门的时候亮出证件在那门卫脸上滴地刷一下，可惜换了人，只好将那份歪心思收起来，随着人流走进学校。
坐在教室里面，感受着一片祥和的气氛，不用为琐事烦恼，不用为生计发愁，有漂亮的妹子看，还能在身上镀一层金，难怪有那么多人拼命地想要考进来。
前两节课是类型电影分析。老师是个脾气随和，语调活泼的老头，掰碎了揉细了地讲解，狄云听得认真，倒也学了不少东西。
后两节是电影发展史，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和前一位老师简直就是两个极端，表情死板，语气平和到古井不波。
像狄云这种学生，听课认真程度受老师的影响很大。老师讲的生动有趣了他感觉有意思就会听得很认真，若是老师讲得无趣，他也就会感到听不进去。
这会儿他就觉得有些无聊，难免分神，笔在手上转了两下开起了小差。
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循着眼神望过去，发现徐婧蕾正在瞧自己。不是那种偷偷摸摸地打量，而是正大光明地看，好像就为了让他发现似的。
两人的位置有点远，而且女孩的位置还比较靠后，他看过去需要微微偏头。
徐婧蕾见他瞧了过来，不慌不忙地看了眼讲台上正背着学生在黑白上写字的老师，然后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展开。
狄云眯着眼睛瞧清楚，上面画了一只狗，面相特丑路，毛发特长，好像身上还有几处脱了毛的伤疤。虽然旁边没有写字，但不难领会，癞皮狗嘛！
“嘿，这小妞的报复心还挺强。”狄云心里想到。
徐静蕾放下了纸，转头望向老师，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狄云咂巴了下嘴，正准备把头转正，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
“狄云，你在干什么？”
小班教学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所有学生都能感受到老师的知识辐射，能学到东西。坏处呢，就是教室小人数少，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只要稍稍瞟一眼就能将所有学生的状态尽收眼底。
不知道什么时候历史老师已经转过身，正望着他。
不管是作为一个学生的常识还是出于对于老师的尊敬，被老师点到名都需要站起来。狄云站起来的时候顺便瞟了一眼徐婧蕾，女孩恰如其分地望向他，就如同现在班里所有同学那样，带着些不解和惊愕，表情极其到位。
“特么的，学表演的就没有一个不会演戏的。”狄云心里嘀咕，知道这是被耍了，站起来尴尬地面向历史老师。
大凡古板之人脾气都不太好。电影史老师抱着双臂问道：“狄云，你刚才在做什么？”
“不好意思，刚才有点走神了。”狄云陪着不是。
要不说这年代的老师负责任呢。搁在后世大学里，别说课堂上走个神，就算是睡觉，只要不打呼噜也没人理会。他的道歉只是让电影史老师的面色稍好了一些，说教还是免不了。
“唐太宗曾说‘以人为鉴可知得失，以古为鉴可知兴替’，阐明了历史揭示社会奥秘、预示社会前进方向的功能。往大了说，读史能培养我们对于过去总结的分析评价能力，能开阔我们的视野，积累一种贯通古今的智慧，培养一种对人类命运深切关怀的情怀，不至于被狭义的意识所束缚，形成博大的人文理念。”
人家虽然说的有点重，但语调平稳不带激昂，即便是听着有逆反心理也生不起火气。狄云没脾气，只能听着。
“往小了说，历史课能给我们提供一种特有的训练，从历史的事件、人物、材料、图片、文字中提炼总结，激活思维，锤炼文字，强化论说与表达。还有…”
还有啊，狄云简直无语了，觉得这位老师教电影史有点专业不对口，应该让他去指导毕业生的论文，你看这一条条思路清晰到没朋友。
“就拿我们电影史来说，了解过往的电影发展，从中总结学习，捋清电影发展的脉络，以后无论你们是做导演还是演员，都能从中管中窥豹到往后电影发展的前景，才好早做准备占到先机。”
估计是说累了，拧开杯子喝了一口水，朝下压了压手：“好了，你坐下吧。”
终于完了。狄云感觉早就这么一会儿比自己搬一天蜂窝煤都累。
狄云坐下，在桌子底下朝后面比划了个大拇指。
徐婧蕾看到了他的动作，虽然在认真听讲，但嘴角不可抑止地弯了弯。
第九章小山回家
没朋友的人注定一个人去吃饭。本来呢，他打算邀徐婧蕾一起去食堂，联络联络感情，都是在一个院子里面住的邻居，心里闹个疙瘩也不好。
理由都替自己找好了，结果呢，不等他开口人家就和一个女生先走了，就是那天表演课第一个被老师拎出来批评的刘琳。
好吧，一个人就一个人。烟取出来，感觉光天化日之下在校园里这么明目张胆地抽烟貌似有点影响不好，又放回去。远远吊在后面，隐约能听到两个女孩子的谈话。
“下午放学可能要开个班会…”
“关于什么事情的？”
“这不是元旦…”
进了食堂声音瞬间变得嘈杂，前面的两个女孩儿也没了踪影。
狄云排着队打了份面食，一大碗，只要两块钱。按照这物价一个月两百块钱包了伙食说不定还能有结余。这是真的价廉啊，至于算不算物美还得尝过才知道。结果挑了两筷子就放下不动了。
不知道是当过厨子将自己胃口养叼了还是长安人天生就对面食的挑剔性格，反正觉得这碗没辣子面细盐淡的面条没法下咽。
“看来是没饿着。”狄云自嘲地想到，端起碗准备离开。
这时候，从人群中蹦出仨人来，滕华涛、乌尔善还有贾章可。一个大二，一个大三，还有一个大四。狄云不知道这三人不在一个年级是因为什么凑在一起的，难道是臭味相投？
他还真没猜错，说的难听点叫臭味相投，说得好听点这叫志趣相合。他显然对于这个年代的了解还不够深刻，这时候的人还是很在乎意识形态的，尤其在电影界，理念很重要，不然根本玩不到一块儿去。
“小云，这几天去哪儿了？”滕华涛问道。
“剧组待了几天。”
他们三人一个学导演的，两个文学系的，以后大概都不会往演员的方向发展，不是制作就是导演什么的，所以对于他早早能上镜也没啥羡慕的。
小谈了几句，滕华涛就进入正题，歪了歪头朝贾章可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感觉有点太精神，要是还留着长头发就好了。”贾章可想了想说道。
“从学校借个假发不就行了。”
“行是行，那就得狄云理个光头。”贾章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啥情况？”这时候狄云还没有弄清楚是什么个状况。
滕华涛大概解释了一遍。狄云弄明白了，就是这个姓贾的准备自己用dv拍摄一部叫做“小山回家”的电影，姑且当是电影吧。从93年准备到现在，还差个主演。那天一起打球的时候有点看对眼的意思，不过感觉自己和狄云还不熟悉，所以拉着滕华涛当中间人，乌尔善纯粹是过来凑热闹的。
原本导演选角那还用这么麻烦，但是呢，这是一部私人电影，没投资，自然所有演员都是没有片酬的，所以不确定狄云答不答应，才拉着滕华涛说项。
其实他来之前已经想好了，若是狄云不答应，那就用自己的同学刘宏伟，虽然在感官上会差点，但他不想再等了。
这算是帮忙性质的了，不过狄云准备答应下来。一个是滕华涛算是他在学校里面为数不多的几个能说上话的，面子要给几分。二个就是自己闲着也没啥事，虽说拍不挣钱的电影，但经验总能收获几分吧。
问道：“需要多长时间。”
贾章可赶紧说道：“不耽搁上课的时间，里面的演员都是学校的学生，下午放学或者星期天去拍摄就行了，大概一个月时间就能完成。”
“狄云点了点头。”那没问题了。
贾章可手在空中转了转：“得把头发理光了，戴上假发。”
狄云摸了摸自己的小平头：“小事儿。”
“这是剧本，你回头看看。”贾章可掏出来十几页纸放在桌子上“要是没事的话，明天正好是个星期六，咱们明天就开始，怎么样？”
“没问题。”
约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狄云拿着剧本离开，回教室的路上看了几眼。
大概讲述的是一个在餐厅当厨子的民工王小山厌倦了单调的工作，故意制造事端让老板开除了自己，然后想给自己回家的旅途上找一个伴儿，便穿梭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寻访了各行各业的老乡，包括妓*女、大学生、票贩子以及建筑工人，然而这些人却没能满足他的愿望，拒绝的理由也不一而足。
老实说，狄云没看懂这故事想要表达啥，更嗅不到里面透出的文艺味儿，只觉得平平凡凡没什么出奇的。
“这大概就是导演和演员的不同吧。”狄云卷起剧本，塞进裤兜。
“什么不同？”身后蹦出个声音。
狄云转过头，徐婧蕾和刘琳挽着手臂站在身后。冬日里中午的阳光不烈，洒下来在洁白的面容上泛起点光泽，很有感觉。
狄云笑了笑：“没什么。”
“哎，你那件花棉袄那里买的？”刘琳问道。
“家里做的。”狄云瞟了眼不说话的徐静蕾一眼，回答道。
说话的时候两人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这会儿已经走过去，对话便没有了后续。
两年来，他和女同学的交往大都这样，从来没有主动过。有兴趣了，或许会有一两个女同学过来搭个讪，然后再骄傲地走过去。
狄云轻笑着摇了摇头，吊在后面，慢悠悠地走向教室。
下午的课他没敢再分心，唯恐再遇见一位像电影史老师那样会把人叫起来晾一会儿的负责任老师。认真听讲，认真做笔记，时间过得很快。
最后一节课老师离开后，班长林龙奇站起来拍了拍手说道：“大家别急着离开，耽搁几分钟，说个事儿。”
至于说啥事，有人已经知道了，有人还不知道，狄云属于那种知道了一半的人，靠在椅子上懒散地耷拉着肩膀，望着走向讲台的班长。
“现在已经到了十一月末，再有一个月就到元旦了。咱们班也得准备个节目参加晚会。”
元旦晚会是学校性质的，那天会有学校的老师和领导，还会邀请一些导演或者制片人来参加。学表演，没有不想出名的，这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机会，班里瞬间热闹了起来。
班长林龙奇没有制止，继续说道：“至于什么节目，谁有想法现在可以说说，大家讨论讨论。”
班里集体只出一个节目，但是学校也接受个人组织的表演，这是惯例，不然一个班十九个人总不能都塞进一个节目里面，不参加集体表演的也不是没有机会露脸。
这种时候很容易看出班里的小团体，三五成堆，讨论的很激烈。狄云发现自己是真的融不进去，一个人坐着有点尴尬。
好在这个班长做得倒是尽职，特意过来问道：“狄云，你有什么想法没？”
“没啥思路。”狄云挠了挠头问道“你看，我这会儿能不能先走？”
林龙奇愣了下说道：“你要是有急事的话就先走吧，没问题。”
“那我先走了，还有些事情。”狄云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逃也似的跑出教室。
回到小院，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逗弄小缘分，三十多岁，嘴边刮得很干净，一看就是干脆利落的成功人士。见到他站起来说道：“你就是小狄吧？”
狄云知道老两口有个当律师的儿子，叫刘强，上前握了握手说道：“你是...强哥？”
“呵呵，痴长几岁。”
里面的老太太听到外面的谈话，走到门口喊道：“小云回来了。强子，你和小云进屋里来吧，天一黑，外面就冷的人打哆嗦，别冻着了。”
进了屋之后，老太太继续说道：“待会儿叫上小徐，一起在这儿吃吧。”
狄云摆了摆手想要退出去，说道：“不了，我待会儿出去吃，顺带给缘分也找点吃的。”
“不什么呢，肯定有剩饭剩菜，还能少了缘分的？”老太太拉住他“听话，赶紧进屋，你强子哥还说要当面谢谢你呢。”
盛情难却之下，狄云退而求其次，挽了挽袖子跟在老太太身后说道：“我给您打下手吧。”
“打什么下手呢，你一个男孩子会做什么？”老太太将他推了出来。
这个，咱可真会，不过老太太没给他展示的机会。
厅里，刘老头和儿子已经摆起了象棋。狄云走过去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观战。
看了三局，狄云觉得刘强的水平相当于初中生，而刘老头的水平则是高中生。高中生对于初中生完全就是血腥压制，刘强一盘比一盘输的彻底。
“这么多年咋还是这烂水平？”三盘过后刘老头觉得血虐儿子实在没什么成就感了，便朝狄云问道“狄云，你水平怎么样？”
狄云咧了咧嘴，路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略带谦虚：“还行。”
“嘿，那你来试试。”刘老头来了兴趣。
刘强站起来将位子让给了他。
狄云坐下来后，刘老头说道：“你是小辈，你先来。”
狄云也没客气，先撑了个仕。
刚开始刘老头还没在意，没几步之后就收起了漫不经心，因为狄云的棋风没有丝毫的急躁冒进，完全是一副先架起防御和你打长久战的架势。不像是一个年轻人，倒像是一个久经棋场的老头子。
第一局，刘老头输了。不太多，差那么一点就能赢。
“再来！”
第二局，刘老头又输了，比上一局还惨。
第三局下了一半的时候，老太太从厨房里面走出来说道：“赶紧收拾了，我去叫小徐过来，马上开饭。”
“开饭了，开饭了。”刘老头将手里的棋子扔在棋盘上砸乱了布局说道“强子，将棋盘收拾了。”
刘强一边笑着收拾棋盘一边说道：“我爸就这样，你别介意。”
“介意什么？我给你说，这第三局谁赢还说不定呢！”刘老头的嘴死倔死倔的。
狄云也不反驳，只是嘿嘿笑。
刘老头的脸有点红：“你嘿嘿个屁！”
第十章小山回家（下）
徐婧蕾估计也是没拗过老太太的热情，被拉了过来。
五个人，八道菜，算是丰盛。
刘强首先端起了酒杯说道：“小狄，这杯酒我得敬你。我这做儿子的不在身边，多亏那天你帮了我妈。”
狄云赶紧站起来，端起酒和他碰了下说道：“应有之义，应有之义。”然后一饮而尽。
酒是好酒，绵而不辣，一杯下肚，全身暖洋洋的。坐下之后狄云朝身边的徐婧蕾笑道：“要不你也来一杯？”
徐婧蕾瞥了他一眼没搭理，其他三人都笑了起来。
“女孩子还是不要喝酒为好。”老太太给徐婧蕾碗里加了块排骨说道。
“谢谢刘老师。”她知道老太太先前是老师之后就不再叫奶奶，换了个称呼。
“谢什么呢，不要拘谨，就当是在自己家里面。”兴许是今天儿子在家，兴许是老人家本就喜欢热闹，老太太今天格外高兴。
直到现在徐婧蕾对于这顿饭还有些莫名其妙，话不多，偶尔插上两句，气氛很融洽。
“小狄，你是不是在电影学院？”火盆子再加上暖身子的酒，有点热，刘强松开了西装的纽扣问道。
“哎，今年大三了。”狄云将一块还带点肉末的排骨扔给桌下撒欢的缘分，回了一句。
“张建亚你听说过吗？”
“没有。”狄云想了想，脑子里完全没印象，所以不是很在意地回答。
旁边的徐婧蕾却是闪过一丝惊讶，桌子底下脚在狄云的腿上踢了一下。
汪汪…
正在欢快地啃着骨头的小缘分受了惊吓，叫了两声。
“你脚别乱踢，缘分还在下面呢。”狄云不明就里地说了一句。
刘老头用筷子点了他几下，好像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显得很神秘。
徐婧蕾脸颊瞬间通红，低下头，估计地上要是有个缝都能钻进去，恨不得找个针将某人的嘴缝上。手伸过去，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下。
这次狄云学乖了，夹菜的手只是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继续夹了个藕片放进嘴里。嚼了几下问道：“张建亚是谁？”
刘强失笑地摇了摇头：“是个导演，很出名的导演。看过《三毛从军记》没有？”
这次轮到狄云为自己的无知感到脸红了，《三毛从军记》可是学校组织看过的片子，曾经火遍了全国大地。
刘强继续说道：“前段时间我给他做过业务，有些人情。听说他开了年后要拍一部新片子，我回头给你问问还有没有角色。”
要不说国人为什么喜欢餐桌上说事呢，来点酒，搞点气氛，人就容易高兴，一高兴就容易漏情分。甭管最后是不是能要到一个角色，只要人家张了这个口，就得承这个情。
“那谢谢强哥了。”狄云端起酒杯“来，我敬你一杯。”
十点多，宾主尽欢，狄云和徐婧蕾一起出了屋子，脚下还跟着个肚子圆鼓鼓的缘分。
原本狄云以为人家姑娘出了门之后就当是不认识自己，转身回自己屋呢，没想到却是停驻下来问道：“你演不演话剧？”
“话剧？”
“元旦晚会。”
“是不是还要排练？”狄云问道。
“不排练你能演？”姑娘又给了他一个白眼。
若是今天中午没有接老贾的戏，这会儿肯定是小鸡啄米般地点头答应，可是中午先答应了老贾，档期有点调不开。呵呵，档期。
遗憾地说道：“还是算了，我这边…”
不等他说完，姑娘就抿了抿嘴抱起缘分转身离开。
“哎，你听我…”
哐！门合上了。
“这事闹的…”狄云摸了摸鼻子转身返回自己的房间。
洗了个澡，没急着上床，拿出“小山回家”的剧本。虽然对这剧本有了些怨念，但答应人家的事情总不能食言，这是个信誉问题。
王小山是个厨子，头发乱糟糟的，走在大街上双手拢袖，一副农民工的形象。主要是要表现出小山寻找同回家的伴儿而不得的那种欲求不满的形象。
狄云在脑海里勾画了个场景，感觉不难。披上自己那件沾满煤粉还没洗的外套，双手拢在袖子里站在镜前。缩了缩脖子，身子也跟着矮了几分，眼中的光再涣散一点，活脱脱一副农民工的形象。
虽然这是个初入行的导演拍摄的私人电影，而且还没报酬，但这也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电影，当唐老大手下的那不算，连个台词都没一句，所以他对于这个本子还是很上心的，研究了大半晚上，确定没啥问题，自己都能拿下之后才上床睡觉。
第二天星期六，阴天。
狄云的生物钟很准时，七点就醒了，穿着短袖在院子里哼哼哈哈地练了会儿拳，然后才进屋洗刷。八点半准时出门。
贾章可已经等候在学校门口，身边还有两男两女。
见他来了介绍道：“这是表演系的狄云。”然后向他介绍道“这是我们班的王红伟，和我一起拍摄，这是朱立芹，这是周晓敏，这是姚盛。再等会儿，还有一个人要来。”
狄云取出一根烟叼在嘴上，问道：“你们有谁要抽烟吗？”
其他人都摇头，唯有贾章可伸出手：“给我来跟吧。”
兴许是第一部电影开拍有些激动，贾章可的手微微抖动，浪费了好几根火柴才点燃。
狄云能明白这种心情，他也有过。上辈子第一次进洗浴中心的时候也是这样，激动的心仿佛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似的，不亚于洞房花烛夜。
十几分钟后，一个穿着羽绒服的女孩儿匆匆而来。后世观念熏陶过的狄云首先看的就是一双纤细修长的腿，然后是胸，接下来才是脸，最后失望地微微转过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路上耽搁了会儿。”女孩赶紧道歉。
“没事。”贾章可做了简单的介绍，这是学院里大三美术系的冯可可，过来帮忙化妆的。”
简单到令人发指的剧组人员到齐后，王红伟领着一群人先去租赁的房子里面化妆，而贾章可则是和狄云找了家理发馆。
出来的时候，变成了大光头，风吹在上面冷飕飕的凉到心底。
“嗨，这也算是为艺术献身了。”狄云摸着光溜溜的脑袋感叹道。
贾章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份情记下了。”
在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子里面化完妆已经十点多了。狄云的头上多了一套长发，比他两个星期前的头发还要长，上面不知抹了什么东西，看上去油腻腻的，就像是两个多月没洗头，还带着味儿。
狄云忍着恶心开始了第一个镜头。
算是本色出演。笼着袖子，抽着烟，徘徊在京城的街头，在等人。来来回回走动，站起来又坐下，焦急而又颓废。
这个画面拍了七八分钟老贾才喊了停，招了招手说道：“小云，你来看看怎么样。”
狄云凑到摄像机跟前看的很仔细。
镜头中九五年的京城很平实。带着阴霾的天空，灰扑扑的街道，来往嘈杂的机动车以及自行车，有种透不过来的压抑。双手拢袖、缩着脖子的男主角小山脏兮兮的长发遮挡了半边落魄颓废的脸，叼在嘴里的烟抽的很凶猛。
狄云仿佛看到了上辈子的自己，心中的滋味复杂难明。
“很好。”
“行，这部分过了。”贾章可还处于初次执导的兴奋之中，没注意他的情绪，挥了挥手说道“换下一个场景。”
这便是拍摄小山回家的第一天。小剧组乘着公交车穿梭在京城的各个角落，带着窘迫和激情追求青春的梦想。
有梦想的人大概都很拼命，一直忙活到临近十点才收拾东西打道回府。狄云没戴那个假发，路上给自己买了个帽子。据说这种帽子叫作“狗耳朵”，因为两边的帽檐可以放下来护住耳朵，看上去像是狗的耳朵。
“汪汪…”
院子里已经全部灭了灯，只有小缘分发现了他，衔着一只鞋献宝似的放在他跟前。
“嘿，你这家伙。”狄云将它提起来放在怀里暖了暖手，然后捡起鞋子轻脚走到对面的门口，将鞋子从门下扔了进去。
“以后不准再这样了，听到没？”小声呵斥了几句。
小缘分扑闪着眼睛看着他，不知道听没听明白。
狄云想了想还是将缘分抱回了自己的房间，这只是偷出来一只鞋子，问题还不大，要是再偷出别的比较敏感的东西出来，那乐子可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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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南天门守将
周内上课，周末拍摄，忙碌起来时间过得很快。用文人的说法就是时间如白驹过隙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小山回家的拍摄也接近了尾声。
十二月二十七日，晴。
今个儿是小山回家拍摄的最后一天，没他的戏份，狄云原本不打算去的，不过被老贾硬拉了过来，因为老贾今天晚上要摆个杀青宴。
拍摄的资金不足两万块，都是老贾凑起来的，所以拍摄中用的很节省，除了租器材买车票以及一些必要的东西，期间连顿饭都没一起吃过，就这后期制作的经费还没有着落呢。
“不是说没钱了吗，怎么还请吃饭？”狄云问道。
“是没钱了。”老家有些无奈“不过这是两码事，大家都是过来帮忙的，我总不能没心没肺的当成理所当然吧，再没钱，这顿杀青宴还是得请。”
最后一个镜头落下后，所有人都舒了口气，顿时全身轻松，多少还夹杂着些成就感。
贾章可脸上也多了份笑容，说道：“大家赶紧收拾东西，鸿运饭店，今晚不醉不归！”
鸿运饭店名字很响亮，不过档次可比不得名字，最多算个三流饭店，或许连三流都算不上。一行十一个人要了个包间。
拍摄的过程狗艰辛，不过艰苦中更能显出真情。一起吃过苦，一起奋斗过，这份情谊值得拥有也值得珍惜。所以不管男女，多少都喝了点酒，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烈到爆。
大家谈论电影，谈理想，谈名人，谈家乡。谈二十多年的生活趣事，谈对未来的憧憬期望。
狄云觉得这顿杀青宴虽比不得“摇啊摇…”那顿大气奢华上档次，但贵在充满激情，充满真诚。
受到气氛的感染，他也想谈谈自己的理想谈谈想要做的事情，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理想这个词以前和他没多大缘分，现在也只是刚刚萌生了些念头，模模糊糊还看不清楚。
欲言而不得法，大概就如同刚刚拍摄完的影片中小山那样，心里憋得慌，便举起酒杯说道：“来，大家走一个！”
这次，狄云喝多了。
被唯一保持清醒的王红伟送回院子，爬上床倒头就睡。
第二天起床，脑门儿生疼。明知劣质酒还死命地喝，没被送去医院算好的了。
打了盆凉水，将整个脸埋进去，屏住呼吸保持了几十秒才清醒。
和对面的女孩打了个招呼，两人一前一后出门，一个在前面骑着自行车，一个在后面慢跑。自从那天拒绝了女孩话剧表演的邀请之后两人的关系一直保持着这种不冷不热的样子。
刚出门，遇到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
“刘老师早。”两人停下朝老太太打了个招呼。
“小徐骑车路上小心点。”老太太说道。
“哎。”徐婧蕾应了一声。
等她的自行车消失在拐角处，老太太喊住正准备启动的狄云说道：“小云，你别着急，我给你说几句话。”
狄云停下，心里有些疑惑，不知道老太太要说什么。
“前段时间强子不是说要给你联系张建亚吗，昨天打电话回来说是联系好了，让你今天去长安路的靖业大厦试戏。”老太太说道“昨晚上看你醉醺醺的我就没说，你今天过去看看。”
“拍的是什么片子？”狄云问道。
“没说，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行！”狄云心里挺高兴的，原本以为刘强那天说的话是没影儿的事，没想到还真能成。
也不去学校了，帮着老太太将菜篮子提回院子，放下夹在胳膊下的书本，在自己头上稍稍倒搓了两下显得更精神几分才出门。
靖业大厦一楼的大厅今天人挺多，都是来试戏的，有的是托关系过来，有的则是自己慕名而来碰运气。
“嗨，哥们儿，这是拍啥片子呢？”狄云拉住一个年纪相仿的小伙询问道。
“不知道。”小伙摇头，看他的眼神还带着点夸张的警惕。
“你妹的，要不要这么夸张。”狄云无奈地想到“这才啥年代，电影界就竞争这么激烈了？”
“哎，过来登记一下。”狄云愣头愣脑往里面闯的时候，门口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叫住了他。
拿着登记簿翻了翻，四页半，得有六七十人了。照着上面的写下姓名、性别，职业这行想了想填了个学生，后面划了个括号写到‘京城电影学院’。
“学表演的？”金丝男问了一句。
“嗯，今年大三了。”狄云回答。
“今天人太多了，京城电影学院的也没办法，都得排队。排着去吧，到了叫你。”
狄云看了看前面黑压压的人头，这得排到啥时候呀？又凑到金丝男跟前小声问道：“有绿色通道没？”
金丝男看了他一会儿才问道：“谁介绍你过来的？”
“刘强。”狄云回答，见金丝男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便继续说道“一个律师，叫我过来直接找张建亚…那个是导演吧？”
“是的。”金丝男嘴角轻轻抽了抽说道“行，你跟我来吧。”
狄云跟在金丝男的身后绕着大厦转了半圈走到后边。
金丝男指着紧急逃生用的铁架子楼梯说道：“从这边上去吧，三楼最里面的房间。”说完后就扶了扶眼镜，不徐不快地离开。
狄云心里诽谤，有必要这样吗，不就是选个角，怎么弄得跟搞地下工作似的。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卑微，就算是一个多月前在蜂窝煤厂搬煤的时候也从没产生过这种想法。
点了一根烟，没急着上楼，就坐在楼梯下面细细思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思想往前推，一直延续到踏进京城电影学院那天，大概是从和那个门卫起冲突那时开始的吧。
小人物始终是小人物，上辈子挣扎在社会底层，这辈子变成了演员依然伟大不起来。
这段时间总会莫名其妙地有这样或那样的思索，来的突然，去的也快速。一根烟抽完，思想的那点波澜也就随之消散了。卑微就卑微吧，能挣到钱就行，谁还会没有卑微过的时候。
“这种文青思想简直要不得。”脑袋上敲了敲开始爬楼梯。
爬到三楼，还没来得及推门呢，门就从里面打开，一个年轻的姑娘出现在楼梯口，吓了一跳，赶紧又退回去。
狄云进了楼道，那姑娘才小心地从楼梯口出去，然后匆匆离开。
狄云笑了，不用说，那姑娘和他一样，都是走后门儿的。
三楼尽头那间房门根本就不用敲，开着。
正对着门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个男人，四十多岁。原本不大的脑袋上掉了一半头发，显得额头很宽广。
“找谁？”
狄云笑了笑说道：“张导，你好，我是刘强刘哥介绍过来的。”
“哦，你叫狄云是吧？”张建亚的脸上出现了点笑容，向他招了招手说道“进来吧，嗯，把门关上。”
落座之后，张建亚说道：“听小刘说你是电影学院的。”
“嗯，今年大三。”
“以前有过拍戏的经历吗？”
“狄云点了点头：“算是有吧，在张艺某张导的‘摇啊摇…’中客串了一下，前段时间自己还和同学一起拍了个电影。”
对于他和同学拍摄的啥电影人家没兴趣，而是问道：“哦？在张导的电影里演的是什么？”
狄云摸了摸鼻子：“就是个打手。”
张建亚点了点头，背靠在椅子上说道：“看过西游记原著没有？”
西游记电视剧倒是看过不少遍，至于著作，只是瞧了个开头，感觉晦涩难懂，便没再看。
摇了摇头。
张建亚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如果孙悟空打上了天宫，你是看守南天门的大将，你会怎么做？”
“啥？”不会是拍西游记吧？狄云感觉自己有点煞笔了。
张建亚站起来，走到他对面的位置说道：“你现在就把我当成是齐天大圣，我现在打上了南天门，你这么做？”说着做了个挺胸扛着棍子的动作。
狄云差点没笑出来，这导演怎么这么逗呢？站起来，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出来。平复了一下心情，闭着眼睛想了想。
几秒钟后睁开眼睛，眉头往中间挤了挤，眼神变得锐利，右手握着不存在的兵器狠狠往地上墩了墩，要是能配点音效果会更好。然后左手成剑指，指着那个光着半边脑袋的孙悟空斥道：“呔！哪里来的大胆妖猴，竟胆敢私闯南天门，快快报上名来！”
“你爷爷，齐天大圣孙悟空！”
“大胆！”狄云脸上布满怒气，将手中的兵器想象成一杆枪，划了个圆，枪头朝下斜指地面，一副准备动手的架势。
“好了，坐吧。”张建亚收起动作返回椅子说道“电视剧的痕迹很重，不过气势是出来了。”
说完拉开抽屉翻了翻，从里面抽出来三四页纸递给他说道：“这部戏呢，叫大闹天空。你这个角色就是南天门执勤的大将，有两分多的戏，你先看看。”
狄云拿起这段剧本看了起来，这个角色的出场时间大概只有两分半的时间，先是和孙悟空对骂了两句，然后和孙悟空过了几招，最后被孙悟空一棍子打成了一堆渣渣。基本上就是这个样子，没有什么难度。
“没问题吧？”
狄云摇了摇头：“没问题。”
“那成。片酬三千有没有意见？”
“没有。”狄云摇了摇头。这个价钱对他这样没啥经验的粉嫩新人来说算是很不错了，怎会有意见？
“那成，剧本你拿回去看着，顺便熟悉熟悉里面打斗的动作。”张建亚说道“你的戏份并不多，待在剧组估计也没事，这样吧，你留个电话，到时候拍你的戏我提前让人给你打电话。”
狄云留了刘老头屋里的电话，起身告辞。
顺着原路返回，发现先前离去的那女孩竟然又返了回来，在楼梯下徘徊。
“你好。”
狄云不明白这女孩为什么忽然找自己搭讪，出于礼貌回了一句：“你好，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想问问你演什么？”
“嗯，南天门的守卫，好像没名字。”狄云回答。
两人边走边说，绕过了大楼，一直到十字路口，然后分开。
狄云大概了解到女孩叫姜昕言，是京城戏剧学院表演系的学生，几年读大二，在这部电影里面出演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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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闹了个乌龙
今年冬天很奇怪，十一月初就开始如同深冬地寒冷，到了十二月末却还没下一点雪。按说现在也是农历十一月了，该下了，但老天爷就喜欢这样让人猜不透。
今天空中雾蒙蒙的，天上没有一丝光亮，很压抑。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估计就在最近几天了，只是不知道是在95年的末尾下还是会在96年的最初下。
刚和那个叫做姜昕言的莫名其妙女孩分开的狄云看到一个烤红薯的老头，肚子有点馋，便走了过去。
“咋卖？”
“三毛钱一斤。”老头说的好像是普通话，但岭北脚下那块儿的口音太浓重，加在一起就成了陕普。
用甘陕的调调说普通话，很醉人！
“嗨，还是长安人。”狄云换上了方言。异地相逢，老乡见老乡，虽不至于两眼泪汪汪，亲切总归是有的。
“小哥也是长安人？”老头也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一条条堆积起来，仿佛一朵盛开的菊花，刻写着坎坷与沧桑，看得人有点心酸。
“就在终南山脚下。”狄云说道“红苕来两个吧，大的。”
好长时间没尝过红薯的味道了，他今天不打算吃别的，就吃这个。至于吃完后会不会老放屁，嗨，谁还在乎这个，先吃了再说。
老头挑了两个大的直接递给他。
“秤一下，秤一下。”
“嘿，还秤什么呢，老乡嘛，你拿去吃吧，不值几个钱。”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甚至是陌生的言语，习惯在尔虞我诈皮里阳秋的大都市里低着头生活的老头，骤然见到一个老乡，竟也展示出了几分豪爽。
“你再这样我可就不要了啊。”狄云觉得自己现在也是穷人，不过还没穷到要占老乡几毛钱便宜的地步，断然拒绝。
老头没法，只得过了个秤，三斤二两，去掉零头算了三斤。
付了钱，狄云并没有离开，就蹲在老头旁一边哈着气吃着甜糯的红薯一边和老头闲聊。
“大爷是长安那块儿的？”
“蓝田的。”
狄云吃得太快，有点噎住，缓了会儿才说道：“蓝田玉多呀，听说你们那块儿垒猪圈的石头都是玉石的。”
“那里有那么夸张？”老头笑道“早些年是有人将玉石垒在了墙里面，但那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最后将房子拆了取出来，换的钱也不够重新修一座房子，还不是得不偿失。”
“还真有这种事情呀？”狄云惊奇。
“我们那儿玉石是多了点，但也没有传的那么邪乎，不然早就人人成了万元户了，我还能在这里卖红苕？”
“是这个理。”狄云点了点头。
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能和一个老头聊出花儿来大概有点奇怪，但以四十多岁的心态和老头聊天大抵还是能聊得很愉快的。
狄云放松心情，靠在暖烘烘的圆铁桶烤箱旁边和老头瞎扯着，不觉就过去一个多小时，两个红薯也全部下了肚子。
临走的时候再拎走一个二斤的，回去让缘分也尝尝鲜。
拍摄小山回家的时候在这座城市跑了个遍，可几天不见原本熟悉的街头又变得陌生起来，变化实在太快了，快到或许转个身以前视为路标的哪座楼房就变成了平地。
暂时有点迷路的感脚，索性坐在路边不动弹了，观察起来来往往的行人。
学表演的必须要会一门技能，叫揣摩角色。
这是一个演员从生活中汲取养料，从而为其角色创作提供帮助的重要手段。
表演的高境界是，让人物的血液流淌在演员的身上，把角色演活。这就需要对人物的精准把控。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只有通过细致的观察，做大量的积累，再加上一点点的天赋。
所以演员要时刻观察生活和生活中的人，并将观察所得的社会生活中各色人物储存在记忆当中，一旦需要，便能根据记忆中的各种人物游刃有余地创造角色。
课堂上行为学的老师讲过，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格，有意或无意地都会通过语言、动作展示出来。
狄云这会儿就正在观察不远处一个大冬天还穿着旗袍的女人，并做着大胆的猜测。
三十岁左右，保养的很好，岁月不曾在姣好的面容上留下风霜。未施粉黛，只有唇上淡淡地点了些朱红，艳而不妖。寒冬腊月还穿着旗袍露出小半截白生生的小腿，彰显着玲珑的曲线和成熟女人特有的风味。
缓步走来，漫无目的。胳膊上挎着不知名牌子的小包，手指纤细修长，染了点豆蔻。
看到电线杆子旁边一坨不知道哪只缺德狗拉的便便，却并没有皱着眉头矫情地远远躲开，淡然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朵寒风中轻轻摇曳的琼花。
狄云作了总结，这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女人，爱美，懂装扮，气质优雅脱俗，最后还有一点就是不怕冷。
微微蹙起的眉头说明心中有事，会是什么事能让这样的女人烦心呢？
狄云心中不无恶意地猜测，难道是老公在外面**了小三？或者是出来偷会情人被放鸽子？
不管怎样，这样一个女人站在不远处，总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大概是一分钟或者两分钟吧，这女人站的安稳，狄云也观察的仔细。
忽然，从人群中穿插出来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家伙，直奔女人而去，一把拽过女人跨在胳膊上的小包，亡命狂奔。好巧不巧，跑过来的方向正是狄云这边。
遇到这样的事情，一个有正义感的男人当然会挺身而出，更何况苦主还是如此一个风姿卓越的女人，难免让人幻想会发生点什么。
自然，这样的男人不止狄云一个，在他起身的同时还有一个人也奔向抢劫的鸭舌帽，不过那人的速度没有他快。
狄云飞起一脚，踢在鸭舌帽的身上，将鸭舌帽踢得在地上翻滚了两下。
怎么形容狄云这一脚呢？若是他现在是一把剑的话，那这一招就叫作一剑斜出，专取人腰眼。
当事人有四个。狄云鄙夷地看了看地上的鸭舌帽，正义感爆棚；准备和狄云抢生意的那位哥们儿停住身形目瞪口呆；地上的鸭舌帽抬起头来，目瞪口呆；不远处清冷中透着火热、脱俗中带着诱惑的女人同样目瞪口呆，那份优雅瞬间破了功，惊愕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三十岁。
狄云将跌落在鸭舌帽身边的包捡起来走过去递给女人：“你的包。”
女人这才回过神来，反应貌似和狄云想象中的不一样，并没有感激涕零，反而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干什么？”
“嗯？”狄云皱眉。
女人又朝着那个刚才也想做好人好事的家伙叫道：“梁兴，你赶快看看小张有没有事。”
“艹，啥情况？这仨人认识？”狄云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呼啦啦一群人围了上来，有拿着摄影机的，有拿着灯光的，还有带着耳麦的。
“尼玛，黑鬼遇见李逵了。”狄云心里狂吐槽。
戴着帽子的导演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演员一切到位，完美的走位，完美的表情，完美的表现，拍摄的好好的，忽然就冒出了这么一个不知道是什么鬼的家伙瞬间打乱了一切，半天功夫算是白费了。
但你又不能怪人家，虽然人家确实多管闲事了，但人家这有一个特正义的说法，叫见义勇为，谁叫你在大街上拍这种抢劫的戏码了？
不但不能怪罪，还得道歉。
“不好意思，我们这是在拍戏。”
“哦，拍戏呀，我懂。”终究是好心办了坏事，狄云也有点蛋疼，不知道咋解决，只能将自己的形象降到一个愣头青的位置。
“嗨，你这一脚可真重，还好没给你踢废了。”倒地的那个鸭舌帽这会儿缓过了劲儿，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揉着腰一边抱怨道。
“**说过，对待一切反动势力，要手下不留情。”狄云见那家伙没事也放心下来，瞥了眼说道。
**说过这句话？剧组成员集体呆愣无语。
“好了，你们继续，我还有事，先走了。”狄云赶紧开溜。
没有人阻拦，任这家伙优哉游哉地离去。不然还能怎样，难不成还要留下这家伙喝杯茶？
“小张没事吧？”
“没事。”
“没事就好。”导演烦躁地挥了挥手说道“刚才的镜头重新来过。赶紧的，各就各位。”
穿旗袍的女人婆娑了一下冻得冰凉凉的小腿，对某人的怨念又增加了几分。
坐在公车上的狄云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对于今天的事情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做回好事都能遇见这种情况，看来以后做好事之前得先四周观察观察，看看有没有隐藏在暗处的摄像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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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雪夜
灯光亮起，台上出现江滨柳和云之凡。
云之凡：“好安静的上海呀！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安静的上海，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安静的上海，好像整个上海就只剩下我们两人了。刚才那场雨下的好舒服，空气中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滨柳，你看，那里的灯，好像……”
江滨柳：“好像梦中的场景。”
云之凡：“好像一切都停止了。”
江滨柳：“一切都停止了。这夜晚停止了，那月亮停止了，那街灯，这个秋千，你和我，一切都停止了。”
……
95年的最后一天，是夜。
京城电影学院的大礼堂之中，元旦晚会正在进行。
台上的徐婧蕾和班长林龙奇正在演一个叫作《暗恋桃花源》的话剧。
关于这个话剧的形成和出名，还有着不少的阴差阳错与巧合。
《暗恋》和《桃花源》原本是两个不相干的剧组，他们都与剧场签订了当晚的彩排合约，但是舞台只有一个，谁也不肯相让，双方争执不下，但又因为演出在即，他们不得不在同一个剧场中彩排，于是就形成了这么一出古今悲喜交错的舞台奇观。
而今晚徐婧蕾和林龙奇只是截取了前半部分，表演的是《暗恋》。
林龙奇：“你这是…”
徐婧蕾：“我今天去永安公司，看到这条围巾，就想起你围起来一定很好看。”
林龙奇：“你哪里来的钱？”
徐婧蕾：“你别管钱嘛！…”
看到这里，狄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只感觉牙根子都发酸。对于话剧他没有多少爱，因为这种风格的表现太过夸张，用艺术的术语来说就是张放型的表演，在他看来就是汰假。
说起来，多少还是有些后悔的，当时怎么就没答应呢，要不然这会儿和女孩一起在台上表演的就是自己。
这画面想想就很美。
也只是想想而已。
学校特邀而来了一群演艺界的大咖，坐在前两排。这些人集体被称为“第五代”，很多还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有的狄云认识，有的不认识。比如那个面相很老的就认识，称一声叔；再比如那个半拉子脑袋光着的也认识，前天还见过；剩下的那些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大胡子最多的就不认识了。
前排有人鼓掌，后面跟风，大厅里瞬间掌声如雷。
狄云也怏怏地拍了几下手掌。
观众很大牌，表演很认真，这个元旦晚会是成功的，九点钟圆满结束。
至于谁会被哪个大导演看中了，将要拍摄什么电影或者电视剧，那是今晚上大咖们和学校领导在饭桌上谈论的事情，和狄云没有任何关系。
刚走出演艺大厅，一股冷风迎面吹来，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赶紧将帽子上的“狗耳朵”放下来裹住耳朵。
“咿，下雪了！”菜籽大小的油淋子打在衣服上蹦蹦响，狄云带着莫名的喜悦惊叹了一声。
“下雪有什么好高兴的？”身边推着自行车的女孩不屑地回了一句。
狄云转过头去，简直受宠若惊到感激涕零，一个多月呀，终于主动说话了。
“下雪当然好了，我最喜欢下雪了。”他喜欢下雪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就是脚踩在厚厚的雪地里特别有感觉。不过这个理由有点low，这会儿自然是不能说的，用自己不多的形容词描绘了一下下雪的美好“你想想，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飘雪，那该是怎样一副美景。”
“嘁，能冷死个人。”女孩将手从口袋里掏出来，然后推着自行车往校门外走去。
狄云跟上去，手接住一些硬硬的雪粒说道：“天太冷了，这雪落在地上都不融，地上有点滑，骑车太危险了。要不，我来骑，你在后面坐着？”
“我没打算骑。”女孩白了他一眼。
狄云有点被看穿龌龊心思的小尴尬：“哈，推着好，安全。”
街道上已经没多少人了，昏黄的街灯照射在街道上，伴随着淅沥小雪落地的沙沙声，显得很静谧，再加上一个推着自行车的女孩，松松缠绕两圈越过肩膀搭在后背上的围巾。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朝院子走去。
这原本是很旖旎的场景，可要是身处其中绝对感受不到什么火热，也不会产生火花。盖因为贼风一个劲儿从脖子往进钻，还夹杂着雪粒儿，绝对能让人由里而外冰凉个彻底。
什么样的男女走在一起容易没话说？要么是感情即将破裂的，要么是感情还没开始，还很懵懂的那种。
狄云觉得就这样迎着寒风走回院子有点太浪费了，将拢在袖子里面的手取出来搓了搓，说道：“我来推车子吧，你暖暖手。”
女孩估计是手冻的够僵，麻利地将车子扔给狄云，把手塞进口袋死死地捂着。
狄云腿一抬就跨坐了上去，朝身边瞟了一眼：“敢不敢坐？”
那表情特贱，缩着脖子，微微斜着眼睛，流露出点点挑衅，至于还有没有其他心思就不知道了。
“不坐。”女孩不上当，朝前走去，留给他个背影。
狄云砸吧了下嘴巴心道：“女人有时候太聪明了也不见得是好事情。”
蹬起自行车，从女孩身边绕过的时候特意加了把速，带起一股狂风。
他大概是高中物理没学好或者是得意地有点忘形，不记得逆风而行速度越快风就越大。就这样，头上的“狗耳朵”飘飞了出去，露出下面还只是刚刚长出一层青色的光头来。
徐婧蕾呆了呆，望望他的头又望望落在地上滚出去老远的帽子，忽然毫无形象地笑了起来。
“哈哈…你…你怎么…哈哈…把头理成这样了？”女孩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哈哈…笑死我了。”
“我靠，没形象了。”狄云赶紧停下车子将帽子捡回来抖掉里面的雪重新戴在头上。
“采访一下，你是怎么想的？嘻嘻…”
狄云撇了撇嘴：“你以为我愿意呀？还不是一帮损友出的主意，不过咱这也算是为艺术献身了。”
“哈哈…”女孩又笑起来“为啥艺术献了身？”
“这不是前段时间和贾章可他们拍了个短片么，那时候刚理了个平头，头发有点短，可剧本中又要求用长头发，所以索性理光了戴上假发。”
女孩好不容易忍住了笑，不过脸上依然满是笑意：“贾章可我知道，叫小山回家是吧？”
“嗯，就是这个。”这会儿狄云可不敢再骑车子，老老实实地推着。
“你在里面，演的什么角儿？”
“小山。”
“行呀，不吭不响就拍上电影了！”
“这算啥电影呀，都是一起瞎闹，瞎闹。”狄云摆了摆手说道“倒是你，今晚上的话剧演得很好，肯定能被哪个导演看中。”
“谁知道呢。”
有了先前的欢乐场景，不知不觉就消散了两人之间那点莫名其妙的尴尬。边走边谈，气氛变得融洽，很快就到了院门口。
小缘分在院门口迎接，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下雪，比狄云还兴奋，一个劲儿的撒欢。
前两天他带了个红薯回来，结果没藏好，让这小家伙一次吃完了。巴掌大的小肚子一下子吃进去足有两斤重的红薯，差点没撑死，哼哼唧唧地叫个不停。狄云赶紧掰开它的嘴用手指在它的喉咙里面扣挠，直到将大半吐了出来才作罢。
这两天一直蔫蔫的，今天才缓过劲儿来。
徐婧蕾将缘分抱起来放在怀里揉了揉说道：“缘分真乖，都知道出来迎接妈妈了。”
大概女人都这样，小猫小狗的叫儿子叫女儿。狄云是不愿意这样叫的，狗就是狗，感情再深也不能当成儿子来养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妈妈是徐婧蕾，那爸爸是谁呢？狄云思维迅速发散，无边无际地瞎想。
估计徐婧蕾说完这句话之后也感觉有点不妥，脸色微红，映照在一层薄薄的白雪上面更添艳丽。
赶紧岔开话题道：“缘分还没吃东西呢，我那里没什么吃的了，你那里有吗？”
“没有。”狄云摇了摇头“狗要贱养才能活得长久，少吃一顿没事，不敢多吃，就像前天那样，吃多了容易出事情。”
徐婧蕾不说话，只拿着大眼睛望着他，睫毛扑闪扑闪的，看得人心慌。
“你不会想让我这会儿出去买吧？”狄云挠着头看了看刘老头的灯已经灭了，不好去打扰，有些苦恼。
徐婧蕾依然不说话，嘴唇轻轻抿了起来。
狄云立即招架不住，举起双手：“得得，您纳，也别抿嘴了，我去就是了。”
骑车在雪夜里，狄云感觉自己挺犯贱的，却并不生气，反而有点兴奋，车子蹬的特卖力。
不但给缘分提回来几个包子，还带回来一份混沌。
徐静蕾依然抱着缘分站在院门口处。
狄云莫名地就感觉心里很温暖，说道：“你怎么不进屋里去，这里太冷了。”
“没事。”女孩轻笑着摇了摇头。
进了园子，放好自行车，狄云将东西递过去：“给，有几个包子是给缘分的，还有一份混沌，是给你的。”
“谢谢。”女孩没拒绝，自然地接下，道了声谢。
“谢啥呢。”
狄云特豪迈地摆了摆手，向着自己屋子走去。转过头，终于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恨不得扭几下表达一下现在棒棒哒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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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三千块到手
96年的第三天，这场雪终于停了。
院子里的雪已经扫了四次，现在依然足有半尺厚，外面没扫过的地方少说也有一尺多。这样的雪要是放在冬天偶尔能穿短袖的南方，妥妥就成了雪灾，放在北方嘛，也就稍微大了点而已。
“小云，你的电话。”屋子里传来刘老头中气十足的声音。
狄云放下手里的扫帚，走进屋子。扑轰一下，暖的让他有点受不了。
“电话呢？”
“我帮你接了。”
“那你还叫我过来干啥？”狄云鄙视了老头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叫你进来暖和暖和，你还不乐意。”
“乐意呀，那你去扫雪。”
人越老估计就越不注重德行了吧，刘老头赖皮地说道：“老了，手摆不动了。”
狄云懒得再和他瞎掰扯，问道：“谁打来的？”
“名字没记住，说是那个啥‘大闹天宫’剧组的，让你九点过去一趟。”
“在那块儿？”
“丰德园。”
狄云将剧本看过好几遍了，里面没提到有雪景呀，外面这情况能拍？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想，过去了看咋说。
“我出去下。”狄云朝着戴了双兔耳手套正在铲雪的徐婧蕾说道。
“做什么？”女孩停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道。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从元旦晚会那晚开始，两人的关系好似近了许多，像这样的问话已经没了心理障碍。
“有个剧组让过去客串一下。”狄云回答。
“那你晚上回来的时候别吃饭了。”徐婧蕾说道。
“啥？”狄云没明白什么意思。
女孩拨了拨耳边的发丝说道：“答谢你两个月前帮我搬东西。”
很有意思，两个月前帮了个小忙两个月后才答谢。
这意思是一起吃个饭了？狄云明白过来，心里甭提多乐呵。只要是一起吃饭，至于是什么理由就无关紧要了，细节不是很重要。
“行！”他的嘴都快咧到了耳边，活像一只大河马。
……
丰德园不是什么有名的地方，就是个普通的公园，里面的积雪一尺多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
进了园子根本就不用费心，顺着那行杂乱的脚印很容易就找到了正在忙活的剧组。
姜昕言那姑娘早到了，见他来了热乎地说道：“狄云，你先找剧务签个到。”
“那个是剧务？”狄云问道。
“就是那个衣服背后印了个大蛤蟆的。”姑娘小声说道。
凭这个特征，很容易找到。狄云瞅了两眼，不是蛤蟆呀，不过他也不知道那人衣服上印了个啥东西，反正张着大嘴，说是蛤蟆倒也形象。
签完到，便在剧组里面随意看了看。剧组的选址很随便，好像没什么讲究的，就是在园子里找了个空旷的地方铲掉雪就当成了场地。
没一会儿，那姑娘又凑了上来，问道：“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呀？”
“为什么这么问？”狄云微微惊讶。
“我老师给我布置了个作业，就是人物观察，写十份观察报告，我刚才仔细观察了一下你，发现你虽然脸上没笑，但是眼睛里充满了笑意。”
狄云输了个大拇指：“厉害！”
“真有喜事？说来听听。”
“没有。”
“嘴巴真紧！”姑娘不再纠缠，问道“今天有你的戏？”
“嗯。”狄云点点头“早上打电话说是今天拍。你今天也拍？”
“没呢，我还得等几天。”
“那你咋来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跟着剧组，学习学习经验。”
消雪的时候比下雪时冷多了，狄云搓着手吐槽：“雪地里能拍啥？”
姜昕言接过话头：“听说这部片子会全程用电脑特效制作，所以对场地的要求不高。”
“那也不能这么随便吧，好歹找个屋子里面拍摄，还能暖和点。”
女孩手臂划拉了一下：“这里不要钱。”
懂了。
狄云不再谈论这事情，没个卵用。和姑娘一起站在外面看别人演，顺便再点评几句，演得不好了就吐槽，演的好了就学习人家的特点。一个早上就这样过去。
中午领了个盒饭，下午第一个叫的就是他。
“狄云，狄云，人呢？”
正和姜昕言躲在一个避风地方的狄云大声应道：“来了，来了。”
“去化妆吧，再有两个镜头就到你了。”
“好嘞。”
化妆的地方是专门支起的帐篷，里面还起了个炉子，和外面简直是天壤之别。狄云撇了撇嘴，心想这剧组可真够抠的。
“你把帽子先摘下来，头发理了。”
狄云摘掉了帽子露出里面还是能看到头皮的脑袋：“还用理吗？”
“呵！不用了。你这发型正合适，可以直接戴上假发，不过你怎么想着冬天理个这发型呢，好像还是理光了的。”化妆师是个年轻小伙子，对着镜子笑道。
“我们那儿老停电，所以把头理光了。”狄云话说了半截。
“停电和理光头有什么关系？”化妆师不解地追问。
狄云对着镜子笑道：“光头多亮呀，停电了还能当灯泡使。”
化妆师呵呵笑了起来，将假发套在他的头上，摆正，粘好，然后开始在脸上鼓捣。
半个多小时后，画好了妆穿上服饰的狄云站在镜子前面，差点没认出来镜子里面的人。
轮廓刚棱有力，充满了阳刚之气。面容如同刀雕斧琢一般，眼神犀利，再加上微微吊起来的眼角，锐利冷峻之中带着点别样的魅力。
“可惜没有手机，不然拍张照回去让老徐看看咱也是个英俊的美男子。”狄云不无遗憾地想到。
“怎么样？”化妆师对于自己的杰作很满意，问了一句。
“不错。”狄云咧嘴笑了起来。
“别笑，别笑。”化妆师赶紧制止，脸上的表情很纠结。“你这一笑，完全将这张脸毁了。”
“这么严重？”狄云对着镜子笑了笑，原本刚强的气质瞬间消散，充着股傻气。“我勒个去，还真是的。”
想了想，换上另外一种笑法。
嘴不张开，只是微微翘起嘴角，邪气满脸荡漾。“这个呢？”
“这个不错。”化妆师在旁边品评。
“这个呢？”
这次他不笑了，鼻翼微微张开，眼神眯起一分。
“这个好，霸气！”
“狄云，好了没？”外面传来副导演的声音。
“来了。”狄云应了一声走出帐篷。
外面有人给他送来一杆两米多长的兵器，是戟吧，他也不是很清楚。手在上面摸了摸，杆子是木头的，上边兵刃处却是塑料的，拿在手上轻飘飘的。
副导演又给他大概讲解了一下要旨，狄云点头记下，而后站在孙悟空对面。
孙悟空化了妆，看不出长啥样的，导演叫了开始之后，首先就朝狄云呲牙咧嘴一番。
狄云记得上次张建亚的点评，说他电视剧的味儿太重，这几天他思索了一番，根据剧本特意给自己制作了一套动作。
手中的长戟在地上弹了下飞起来，然后他抓住长戟的中后段，在空中画了半个圆，直直指向孙悟空。接着开始念台词。
“过！”
一分钟后，张建亚喊道。这个镜头就算过了，
狄云的台词部分说的中规中矩，不过动作和脸上的表情很到位，让张建亚眼前一亮，不吝啬地赞了一句。
接下来是南天门守将和齐天大圣的打斗动作，需要慢动作拍摄。
狄云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个得了老年痴呆的老头子，缓慢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器，脸上的表情变化也要配合着慢动作而变得缓慢，别提有多别扭了。
结果一遍不行还拍了第二遍，糟心到不行不行的。完事之后，出了一脑门的汗。
“不错，尤其是那个动作改的很不错，比前几天进步不少。”过了之后，张建亚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的戏算完了，待会儿卸了妆直接找财务领片酬吧。”
狄云卸了妆，重新戴上自己那土气的帽子，然后找财务签字领钱。
三千块钱就这么简单的到手了，这是他赚的最轻松的一次，而且一次还这么多。不过这里面有刘强那边情分的加成，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碰到。
“多少？”刚出财务的帐篷，姜昕言就上来羡慕地问道。
“三千。”狄云趴在她耳边说道。
“这么多呀？”姑娘叫了一声，然后小声地抱怨道“我才两千！”
“嘿嘿，没办法，谁要咱帅呢？”
“切！”姑娘撇了撇嘴，做不屑状。
狄云挥了挥手：“走了啊！”
“哦，再见。”
第十五章误会大了
回到院子的时候才六点多，不过天晚的早，已经蒙蒙黑了。
白天有太阳的时候就很冷，这太阳一落山更甚，整个空气都是冷冽的，吹到哪儿都像刀刮似的。
狄云带着一身冷气走进院子，竟然没有听到小缘分迎驾的声音。朝着对面的屋子瞧了瞧，灯亮着，虚掩的门缝中透出一道亮光。
想起早上出门时女孩说的话，心里一阵火热，没回自己的屋子，直接踏着那道透出来的光亮走到徐婧蕾房门前。
房子的一角架起个台子，搭了个简单的灶台，烧煤气的那种。女孩正在翻飞着铲子，伴随着阵阵嗤啦声还有弥散开来的香气。缘分乖乖地蹲在旁边，脖子扯得老长，一动不动的。
这个吃货，难怪今天没出现在门口。
狄云敲了敲门。
徐婧蕾抽空回了下头说道：“进来吧，先坐会儿，还有两个菜，一会儿就好。”
没穿外套，淡红色的羊毛衫，围着围腰，挂在脖子上的那种，腰后边再系上根带子，将身材凸显的很玲珑，和往日里看到的画风完全不同。
狄云舔了舔嘴唇，心里莫名地就蹦出了一句话：床下是贵妇，床上是…不对不对，应该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
甩了甩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丢出脑外，走进屋子，挺暖和的。
这房间他还是第二次进来，第一次就是女孩刚搬进来那会儿，帮忙搬东西进来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不敢乱走动，乖乖搬了把椅子坐在小桌子旁边，扭头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
小屋子里添加了不少东西，置办的很舒适，有种居家过日子的感觉。
他自己的房间收拾的也干净，不过没有这种小书桌，没有那个老竹子做成的笔筒，少了很多文青气儿。床头倒也摆了两本书，只是基本上没翻过，嫌那枕头太低，在下面垫枕头呢。
狄云感觉干坐在这里有点不自在，扯着话题道：“啥时候买的这些家当？”
“早买了。”
“炒啥菜呢？这么香。”
“宫保鸡丁，一会儿再煮个蘑菇汤。”
四道菜一个汤，不算丰盛，但却胜在有点温馨的感觉。狄云不在意吃什么，挺喜欢这个氛围的。
“汤放哪里煮着，先吃菜，不然一会儿就凉了。”徐婧蕾揭开用碗扣起来的盘子说道，顺便给地上来来回回蹦跶的缘分夹了块肉。转头接着道“没有酒，要不喝点饮料？”
“还是算了，太冰了！不是有汤吗，待会儿喝汤就行了。
“也行。”徐婧蕾说道。
狄云尝了尝菜赞道：“味道不错，看不出来你菜竟然做的这么好。”
在他的印象中，学表演的女生将来都是要上电影做明星的，应该是出入灯光四溢的场合，吃饭就上那种放着外语音乐的馆子，出门穿着裘皮戴着墨镜再挎个那叫什么爱马的包，还有专车司机，特光鲜，特大气。反正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不会做家务。
没想到这妹子竟然做的一手好菜。
狄云是没谈过恋爱的，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上辈子是太忙，忙着生存。起初没那心思也没那心情去谈恋爱，等到后来有闲情，却没那机会了，都奔四的老男人了还谈个哪门子的恋爱，赶紧娶个媳妇老婆孩子热炕头吧。
这辈子虽然身份不同了，不再为生活奔波，可这女人缘貌似没啥改观。一个表演班十几个漂亮的大姑娘，两年多时间愣是找不出一个能说话的，更遑论勾搭到手上了。
要是没有他重生这一茬，估计也是个**丝到三十岁以后的命。
所以他不晓得现在这种情况算不算是谈恋爱。
“想什么呢？菜都凉了。”
狄云回过神来，徐婧蕾一碗饭已经吃完，正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将小缘分抱在怀里捏着它的耳朵，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有男朋友没？”
徐婧蕾呆了呆，随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很重要么？”
“呵呵，吃饭吃饭，你怎么不吃了？”
“我饱了。”
“那可全归我了啊。”狄云端起碗掩饰着内心的那份小悸动，对着桌子上的菜一阵风卷残云。
“没有。”声音很轻。
“嗯？你说啥？”狄云没听清楚。
“没什么。”徐婧蕾将耳边的发丝拨到耳后说道“这些盘子碗筷交给你了啊。”
“没问题！”狄云应了一声，忽然停下动作倾听了片刻道“你听听，是不是有人在叫你？”
“有人叫我？”徐婧蕾打开屋门，果然有人在叫，声音来自院外。
带着些疑惑走了出去。
院子外边站着一男一女。男人看上去四十多岁，特老实的那种。女人则稍微显年轻一些，这会儿面上布满焦急。
“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男人皱着眉头说道。
“不会错，我记得婧婧说是花园路二十八号，是个老院子。”女人说着指了指门口墙上的牌子“你看，这就是二十八号，而且还是老院子。你再喊喊。”
男人还没来得及喊呢，院门忽然打开。
“哎，有人出来了。”
徐婧蕾一下子脑袋有些转不过弯，站在门口，愣愣地问道：“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怎么来了？问问你自己。”徐妈有点生气“你都一个多月没回家了，元旦也不回去，连个电话都没有，我们能不来看看吗？”
徐爸感觉孩子大了要留点情面，拉了拉徐妈说道：“那么大声做什么？先进去再说吧。”然后朝着徐婧蕾说道“你妈也是担心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去，我们害怕你出啥事，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徐婧蕾脑子里面乱成了一团，木木地点了点头。倒不是她嫌父母过来了，而是大晚上的，自己房间里现在正坐着个男人，让老爸老妈看到了那还了得。
见老爸老妈有往里面走的架势，赶紧拉住老妈的胳膊说道：“你们这会儿来，晚上睡哪里呀？”
“我们就是来看看，你没事就好，进去坐一会儿还能来得及回去。”徐爸说道。
徐妈伸指在她的额头上点了点没好气地说道：“你不肖回去，我们只能过来看看了，真是越长大越没心肺。”
“我…”
徐婧蕾真想不出来阻止父母进去的理由，只能面上无比纠结地抚着额头跟在后面，思索着待会儿怎么应对。
狄云吃完饭就想抽根烟，不过想想这不是自己的房间，就忍住了那股子躁动劲儿。
将没吃完的残羹倒进一个塑料里面绑起来放在门口，打算出门的时候带走扔掉。
这会儿正站在水池旁边洗碗筷，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地问道：“这么晚了，誰找你呀？”
没回声。
转过头去看了眼，一个四十岁左右风韵犹存的女人正站在门口，表情愕然。
“嗯？你是？”狄云停下动作问道。
徐妈脸上的惊愕消散，泛起一丝怒气，没理会里面的狄云，而是朝躲在身后的徐婧蕾问道：“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狄云感觉气氛不对劲，看到又出现一个男人以及表情纠结，整个脸都快皱在一起的徐婧蕾，忽然明白了过来。
“进去再说，进去再说。”徐爸说着将徐妈推了进去，顺带着将徐婧蕾也拉了进来，还转身关上了屋门。
其实徐爸和徐妈还是很开放的，他们虽然只是普通工人，但却没有那种一定要女儿嫁入豪门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愿望，所以并不禁止女儿谈恋爱。而且，女儿从小就乖巧自强，从来没有和男孩子交往过，都二十二岁了也没有处过对象，在一定程度上他们还是很支持女儿尽快找个男朋友的。
可是，时间不对呀。
要是放在一个白天，即便是看见女儿和一个男孩子手拉手走在大街上，最多也就是生出女儿大了的感慨，却不会生气。
但现在是大晚上啊！
一个男人在自己女儿房间里洗碗，还特么地围着围腰，一副居家过日子的样子。
这是同居了？
这种情况搁那个父母都得误会！能给好脸子才怪呢。
狄云现在感觉忒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留在这里吧，屋里的气氛太窒息，让人觉得呼吸都不顺畅；走了吧，又显得太不仗义，生了事就溜之大吉，太没担当。
最让他蛋疼的是这特么地还不是那么回事儿，要真的和徐婧蕾到了那种地步，他肯定坦然地承认，要打要骂随便，反正你女儿已经是我的人了。但现在算咋回事？他也不知道说啥好。
不知道什么原因，徐婧蕾进屋后就低着头，也没解释什么。而徐妈心里憋着口气，坐在那里不说话。
反倒是徐爸看得比较开，起初的错愕过后就平静下来，对狄云说道：“小伙子过来坐吧。”
徐婧蕾和徐妈坐在床沿上，狄云过去和徐爸坐在小桌子旁。
“你叫什么名字？”徐爸问道。
“徐叔好，我叫狄云。”
“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岁。”
徐爸干巴巴地问了几句，徐妈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接过话头：“现在在干什么呢？”
大抵都是普通人，没有那种盛气临人的气势，徐妈虽然对他有些怨念，可语气并不是多么严厉，尽量放的和颜悦色。
“现在还在上学，和小婧一个班的。”
听到他这样称呼，徐婧蕾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轻轻皱了皱鼻子。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会儿徐妈的怒气消散得差不多了，想详细了解一下两人发展的过程。
“我们是一上大学就认识的。”狄云解释道“不过是两个月前小婧搬到这里才熟悉的，真的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徐妈的脸色又变得不好，甚至看他的眼光还带着些鄙夷。
得，这就是一滩烂泥掉进了裤裆里，越抹越黏糊，狄云索性不再解释。
心里还特无耻地想到：误会就误会吧，说不定还是好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