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乙丑年,八月初九,夜。
涂山县外的山林。
“嘶嘶”“嘶嘶”
一条通体青色的蛇从地上的落叶中露出踪迹,顺着爬向最近的一棵树。
蛇信子一下一下的吐出,最终身体缠绕在树枝上,头朝着山丘看去。
只见此时月光下,一只白狐站在山丘上,身后许多条毛茸茸的尾巴随意的摇晃,仔细一数,共有八尾。
涂山阮阮耳朵微微一动,感觉到了青蛇的存在,却没有回头,眼神专注的看着夜空中的半轮弯月。
“呜呜”
一只花狸矫健的跳上树枝,看了看缠绕在树枝另一边的青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的靠近他。
青蛇微微转头,不屑的看了松鼠一眼,继续将目光放在白狐的身上。
说来诡异,蛇本是花狸的口中餐,怎么这只花狸看见青蛇不但不高兴反而还有些恐惧。
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动物聚集在白狐附近,却没有任何一只动物跑上山丘打扰白狐,他们只是在山脚出仰望着她。
“嗷~”
一声狼叫打破了夜空下的宁静。
一匹灰色健壮的狼从西面大摇大摆的走来,众动物们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一动。
慢慢的,他靠近了山丘。
“嘶嘶”
青蛇吐了吐蛇信子,露出两颗毒牙,既像是恐惧,又像是警告。
灰狼看了一眼青蛇,思考了一会儿,将两只爪子搭在地上,慢慢的趴在地上,抬起头看着高处的八尾狐。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云彩慢悠悠的飘过,遮住了半轮月亮。
涂山阮阮两只前爪微微移动,后肢微微弯曲,背部拱起,做出一副警惕的姿态。
山下的动物们也都紧张起来,眼中既有恐惧又有期待。五百年了,终于又有妖修可以证道成仙。
涂山阮阮看着天上的乌云翻滚,隐隐透出一丝雷光,就好像在酝酿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力量。
“轰”
天空中传来一声闷雷声。
“嘶嘶”
青蛇对着涂山阮阮吐了吐蛇信子。
“无妨,不必担心”
这八尾白狐竟能口吐人言,不知道修炼了多久。
乌云翻滚的越来越快,阮阮能够感觉到随着闷雷声越来越密集,自己的心也开始不受控制的跳动。
作为一只修行了千年的白狐,只要她能够扛过三道天雷,就可以证道成仙,长出第九条尾巴,成为天狐。
也就是,狐族涂山氏的第二只天狐。
收敛神思,在体内运行起功法。
“轰隆!”
伴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雷声,第一道雷终于落下。
涂山阮阮瞬间被雷光包围。
方圆百里之内的动物生灵们都不安起来。
似乎,他们也预感到了即将有大事情发生。
山脚下的动物紧紧的盯着那个光团。
他们都感觉到了光团中所蕴含的巨大的力量。这是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光团逐渐散去,涂山阮阮的身影又出现在大家的目光中。
方才柔顺的毛发显得有些杂乱,嘴角还渗出一丝血迹。青蛇有些着急,却没有办法,只能不安的吐着蛇信子。
涂山阮阮感觉到自己身体内狂暴的力量,迅速的运转功法将其吸收。
她知道,第二道雷很快就要来了。
果然如此,天空中的乌云又开始翻滚。
这一次,比上次更加的剧烈,伴随着翻滚的乌云的还有忽如其来的大风。
枝丫被吹得摇摆,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
一些修行较低的小妖们陆续离开,唯恐留在这里受到牵连。
以妖身证仙道,本就是逆天而行,天地之怒非凡力可以对抗。
看到小妖们离开,灰狼摇了摇头,继续趴在原地。
第二道雷很快就来了。
这一次,没有伴随着雷声,无声无息,除了风声,就好像一个祥和的夜晚。
但是所有的妖都知道,三道天雷,一道比一道厉害。
涂山阮阮也不敢大意,运转起功法,一层淡青的光波笼罩了全身。
只到她再次被雷光包围。这一次的时间似乎比上次更久,当雷光散去,涂山千姒也更加的狼狈。
洁白的毛发变得焦糊打着绺,还隐隐能够看到从她身上散发的白气,还有一股浓浓的毛发烧焦的味道。
但无论如何,涂山阮阮又挺过了一道雷,距离成为天狐又近了一步。
至于最后一道雷。据说最后一道雷有毁天灭地之力,从古至今,想要证道成仙的妖不计其数,但是走到天雷降身的不超过百位,而其中的九成都是被挡在了最后一道雷面前。
若挺得过去,脱**,列仙班,挺不过去,那便,灰飞烟灭!
涂山阮阮祭出法宝,素问鼎,功法疯狂的在体内运转。
内力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保留,完全的包裹在她的身体上。
抬起头,天空好像恢复了平静,乌云从空中散开,露出那半轮弯月。
平静,是为了更猛烈的来临。
青蛇看了看弯月。
“马上就要子时了。”他在心中想到。
乌云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片刻间乌云就遮住了正片天空。
夜空下几乎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就好像,被一块厚厚的黑布笼罩着。
“轰隆!轰隆!”
雷声就像从九天外传来。夜空还是一样的黑暗而沉静。
“嘭!”
一道细小的雷从黑云中穿破而来,速度快到让人无法用肉眼捕捉。
此刻的涂山阮阮却不那么好受。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要破体而出了。
就好像被人捏住了最关键的地方,生生的抽出**一般。
传承了上千年的法宝素问鼎底部竟然开裂,这道雷直接劈进她的身体。
涂山阮阮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灵魂被逐渐剥离出**,她拼命的想要回归**,却无济于事。
不行!千年修行,她绝不会允许就这样灰飞烟灭。
咬着牙,运起内力,一股力量来到内丹处。
千年狐妖的内丹,若是放在外面,恐怕会引来妖界全体的争夺。
涂山阮阮感觉到自己内丹的力量,没有犹豫,微微用力。便捏碎了内丹。
一瞬间,金黄色的内丹变成了星星点点的碎片,涂山阮阮周身的光波再次包裹了全身。
原来如此,要想成仙,必要舍弃一身妖修。
所谓不破不立,破位后立。
若是舍不得修为,便成不了仙。
涂山阮阮摇晃了一下尾巴。
山脚下的青蛇看到后兴奋的将全身缠绕在一起。
灰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目光炯炯的看着阮阮。
涂山阮阮感到自己的体内充满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好像,无处不在。
原来,这就是成仙的感觉吗?涂山阮阮一步步的走下山丘。
就在此时,谁也没有想到。
一道巨大的雷降下,笼罩了整座山林。
001 妙凤楼
“不是九妈要逼迫侬,侬年纪也不小了哇为自己想想,趁年轻多赚些钞票才对的红绣,侬仔细想想啦”
“我知道九妈是为我好的,我会好好想我们母女九妈的恩德我是不敢忘的呀”
涂山阮阮模模糊糊的听到两个女人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清脆又娇媚,比林中的黄莺小妖的嗓子还好些,只是一时之间,涂山阮阮不知道此刻自己在身在何处。
耳边传来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我呸,话讲的好听,还不是要骗老娘去卖身给你赚钱啦,想得美!”
讲话的正是方才那个声音好听的女人,只是语气比刚才泼辣的不少。
“阿阮啊,不要再这里愣着,快去给庞爷拿壶酒来。”
一个穿着水绿色旗袍的女人甩着手里的帕子对站在桌子前的小女孩说道。
“晓得了。”
涂山阮阮,哦,不,是林阮阮清脆的答了一声,便转身跑向后厨。
一路小跑穿过大堂,大堂的舞台上一个女人抱着琵琶正在弹唱小曲儿。
后厨有温好的酒,林阮阮跟管理后厨的六婆讲了一声便抱着酒壶跑回来。
将酒壶递到女人手里,舞台上的小曲儿也恰好唱完。
“红绣,多唱一首好伐?”台下有客人起哄道。
抱着琵琶的女人站起来,“一连唱了三首,还不让我歇歇。”
说着她便抱着琵琶下了舞台。
有些客人还在开着不荤不素的玩笑,嘴里说着“要是红绣你唱,我是什么时候都听不腻的”这种话。
抱着琵琶的女人朝着这边走来,“翠柳,你是不是又叫我家阿阮做事啦?”林红绣说着眉毛微微挑着。
“就是拿壶酒啦,小孩子没事的。”
翠柳扭着身子说道。林红绣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一只手放在翠柳屁股上的庞爷,没有多说,一只手拉着阮阮离开大堂,上了楼。
高跟鞋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发出哒哒的声音,一袭金黄色的旗袍随着林红绣的动作微微摇摆,让楼下的客人们看的口干舌燥。
“九妈,红绣真的不接客?”
有人忍不住问道。
老鸨子香九嬷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林红绣,脸上还堆着笑说道:“侬要是有那个本事叫她接客,我还要谢谢你嘞。”
“叫你待在房里,怎么又不听话。”
上了楼,林红绣问道。
“屋里闷。”林阮阮细声说道。
“嘎吱”
一扇门被打开,从门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粉色旗袍,短发的女人。
倚靠在门框上,眼睛随着林红绣母女的身影移动。
“装什么装,还卖艺不卖身,还不是千人骑的货色。”
粉色旗袍女人手里拿着手帕在轻轻的扇动,阴阳怪气的说道。
“有个崽了不起啊,也是个做妓女的货色。”
林红绣的脚步停下,转过身,走到她面前。
林红绣的身材并不高挑,有着江南女子的柔软和可人。
“燕红,你讲什么,再讲一次。”
“哈!讲就讲啦,我说你和你女儿,都是万人骑的货色。”话音刚落,就看到林红绣抱起琵琶狠狠的冲着她的胸部撞去。
燕红几乎被撞了个仰倒,胸前传来火辣辣的痛。
她恼怒的看向林红绣,“你敢打我!”
“好叫你知道管住你那张大嘴。”
“在做什么啦?!”香九嬷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了,走过来对两人训斥道。
“妈妈,她打我。”
燕红立刻告状道。香九嬷立刻紧张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燕红,没看到她身上的伤处,立刻松了一口气。
“好了,不要讲了,红绣,你先回去。”
香九嬷看向林红绣的眼神有些奇怪。
林红绣看了燕红一眼,嘴唇紧抿着,点点头,拉着林阮阮的小手往自己的房间走。
林阮阮转身时,手中迅速捏了个诀往燕红打去。
无声无息。
香九嬷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们母女的背影,今天林红绣与燕红起了口角还动了手,普通女人动手定然是先抓住对方的头发或是直接上手去挠对方的脸,但是林红绣却没有这样做。
这本来是老鸨子调教姑娘们常用的手法之一,不会坏了姑娘的皮脸,影响接客。
要是今天林红绣抓破了燕红的脸,她倒是正好发作,逼迫她接客,但是如今燕红却没有外伤,就拿她没办法了,只能吃下这个亏。
由于林红绣不接客,所以她们母女的房间在二楼的最尽头,昏暗潮湿。
林红绣将林阮阮抱到凳子上坐下,自己坐在旁边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阮阮看着琵琶怔怔出神。
她用她一千年的修行保证,从来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自己明明证道成功,位列仙班,怎么会突然出现第四道雷,而且看起来这道雷不仅仅是针对自己,所有的小妖好像都在被打击之列。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竟然没有灰飞烟灭,而是一睁眼变成了林阮阮。
而且,似乎是一个妓女的女儿。
不,也不对,这具身体的母亲林红绣是卖艺不卖身的。
一年半前,林阮阮受了风寒一命呜呼就变成了她。
本想离开这里,找个地方重新修炼,只是自从她醒来就发现自己的修为被压制,只能使出一些小法术。
更令她担忧的是,来到这里一年多,她也用秘法联系过青蛇小竹或是其他的小妖,无一例外,她发出去的法术就像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甚至她观察这座妓院附近的情况,竟然连一个开了灵智的生灵都没有。
她心中有一个大胆的想法,那道雷,或许是天意,目的就是要抹去地上的精怪。
可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天意呢,林阮阮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暂时不去思考,安心留在妙凤楼。
之所以决定留在这里,一来是因为这具身体还太弱小,外面未知的危险太多,二来是因为这具身体的母亲林红绣在这里,占了人家的身子,总要替她做些什么,若是占了身子就跑,那和夺舍有什么区别。
留下这桩孽缘,以后修行免不了成为心魔。
002 花柳?
林红绣拿着茶壶站起来说道:“你先呆着屋里不要出去,姆妈去打热水。”
看见林阮阮乖巧的点点头,她才放心的拿着茶壶出了门。
林阮阮看着林红绣的背影,眼里有着不解。
来到人间一年多,别的不说,她对于妙凤楼,也就是妓院这个地方倒是有了一定的了解。
正是因为有了一些了解,所以她才会感觉自家母亲林红绣的身上藏着秘密。
首先,她会一手绝佳的琵琶技艺,还有一把清脆滑珠的嗓子,凭借这这些本事,她们母女才能在妙凤楼混一口饭吃。
但是林阮阮知道林红绣的本事绝不仅限如此,虽然来往的客人们对林红绣的小曲儿推崇之极,但是林阮阮曾经听她唱过西洋歌,但她却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展露过。
还有就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年轻女人流落风尘,但是却坚守底线不卖身,这一点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尤其是,她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话语和行为表明了她以前很有可能也是生活在妓院的,但却不是在妙凤楼。
想不明白,便不去想,反正她不会害自己。
林红绣很快就提着茶壶进来了。
“该死的六婆,给我的水都不热了。”
说着她给林阮阮倒了一杯放在跟前,自己则走到梳妆镜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梳妆盒,梳妆盒有夹层,林阮阮知道这里林红绣存放贵重物品的地方。
果然,她将夹层抽出来,拿出几枚银元,一枚一枚的数起来。
将银元数了一遍放在手心整齐的码好。
“还是白花花的大洋好,纸做的钞票一天比一天贱,连坐擦屁股纸都嫌硬。”
她一抬头从镜子里看到林阮阮把手放在琵琶上轻轻的抚摸,立刻变了色。
“啪!”
她狠狠的打在阮阮那只放在琵琶上的手。
“你是不是把姆妈的话当耳旁风。”
林红绣说着把阮阮从凳子上拽下来,“叫你不要碰这个东西的。”
林阮阮立刻红了眼圈,这可不是她在装嫩,而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刚才林红绣那一下打得可不轻。
看到女儿红了眼,林红绣也后悔起来,拿起阮阮刚才被打的那只手轻轻的揉,语气也放柔和了许多,“姆妈不是故意要打你的,是你不听话,偏要去碰。”
说着她两只手紧紧的抓着阮阮的肩膀,将阮阮搂在怀里,“不要去碰这个东西,这是下贱人碰的,姆妈快攒够大洋了,等换成钞票就送你去念书,晓得吧,你要去好好念书,不要碰这个东西。”
“姆妈,为什么要我去念书,你不要我了吗?”林阮阮想要得知林红绣的秘密,故意哭着说道。
“你个小孩子,瞎说什么,姆妈怎么会不要你。”
林红绣说着坐在凳子上,并且将阮阮抱在怀里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身体,“等你长大了就晓得了,姆妈是见不得光的人,你不一样,你要读书,要有出息。”
阮阮看到林红绣的眼角似乎有泪水。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出身,所以不想让女儿做跟自己一样的事情,也能够说得通。但是林阮阮觉得,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红绣哇,陆爷来了,要听侬唱曲。”
香九嬷的声音从房外传来。
“九妈我晓得了。”
林红绣用把帕子擦了擦眼泪,将林阮阮抱到床上嘱咐了两句就抱着琵琶匆匆的出了门。
林阮阮躺在床上,从脖子里抽出一根红线,下面缀着一个红色的小荷包,荷包里放着一个硬硬的东西。
荷包的开口被林红绣缝死了,所以里面的东西并不能拿出来,但是林阮阮通过灵力感知过,里面应该是一块上好的白玉,品质不俗。
这就很奇怪了,这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卖艺不卖身的伎人的可以拥有的。
“吱吱、吱吱”
林阮阮无奈的翻了个身,随手一挥,便看见一道黑影从窗户上掉下去。紧接着。
“啊啊啊!!!”
楼下后厨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哪里掉下来一只死耗子坏了我的汤。”
这尖叫正是六婆的。
林阮阮听到后露出小恶魔的笑容,拉过被子盖在身上。
……
在这里生活的女人都是夜猫子,日夜颠倒,每天晚上不折腾到后半夜是不会安生的,第二天不睡到晌午也是不会起床的。
林红绣唱了一晚的小曲儿,每日临睡前她都会将特意配的药丸子含在嘴里。
虽然她没说过,但是林阮阮大概猜到是维护嗓子的药丸。
林家母女的房间昏暗潮湿,早上也没有多少亮光招进来。
床上林红绣搂着女儿正在沉睡。
“啊啊啊啊!!”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九妈,我的脸我的脸!”
林红绣皱着眉头做起来,“这个燕红在做什么啦,也不让人睡个好觉。”
说着她给女儿裹了裹被子,却看见林阮阮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你醒啦,被吵醒的?”林红绣问着却也没指望林阮阮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掀开被子,将女儿抱出来放到马桶上,让她解决生理问题。
千年的老妖怪已经见怪不怪,刚来时也曾经反抗过,但是显然林红绣不相信一个两三岁的女娃可以自己解决。
林红绣打开门,声音再次传来。
“九妈,我的脸,呜呜呜~我的脸毁了。”
林阮阮坐在马桶上小小的脸上露出小得意的神情。
林红绣出门看到只穿着内衣捂着脸的燕红也吓了一大跳。
其他的姑娘也都陆陆续续的出门来,本来被燕红吵醒,大家的心情都不是很好,但是看到燕红的脸,显然都被吓得不轻。
林阮阮跳下马桶,自己提好裤子悄悄的走到林红绣身后,露出一个小脑袋暗中观察。
之间燕红两只手捂着脸,但是手指缝和没有捂住的地方却显得极为吓人。
本来还算白嫩的皮肤现在长满了红疙瘩,大大小小布满了整张脸,有的红疙瘩顶部还出现了一些黄水,看起来恶心极了。
香九嬷一边扣着旗袍上的扣子,一边朝着这边走过来。
看到燕红的脸心中一跳,强打着主意对大家说道:“好了好了,没有什么好看的,被虫咬了,都回去吧!”
说着香九嬷把燕红拉回房间,并嘱咐六婆去找大夫。
林红绣回了房间,立刻抱起林阮阮放到床上,她看起来有些紧张,对林阮阮说:“这些日子你不要往燕红跟前跑晓得不?有多远离她多远。”
说完后林红绣好像还是觉得不放心,继续说道:“不行,从今天开始,你不允许出这个门,听到没。”
林阮阮有些不解,不就是自己的施了一个小法术给了燕红一个教训么,怎么林红绣看起来如此紧张。
但是她也只好怪怪点头。
……
香九嬷将燕红拉进房间后仔细看了燕红的脸。
问道:“侬最近接了哪些客人?”
燕红哭哭啼啼的回答道:“前天是屠老二,昨天是小飞爷,都是熟人呀九妈。”
香九嬷又仔细问了许多问题,才松下一口起来。
刚开始看到燕红脸上的疮,她还以为是燕红不小心过了花柳病,现在看她全身只有脸上有疮,平日的熟客也没有出了花柳的,这就好。
但是香九嬷看着燕红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可惜。
就算不是花柳,脸成了这样,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好,就算好了,怕也没有现在水灵。
还有这段时间燕红也不能接客了。
香九嬷想到这里,开口道:“燕红,侬不要多想,我看就是你昨晚不小心被虫咬了。”
燕红听到香九嬷的话,立刻抓住她的衣袖问到:“真的吗,九妈我的脸真的还能好吗?”
“九妈当然不会骗你,不过侬最好还是搬到后面去修养一段时间。”
003 我们可是合法经营
燕红的脸疮带来的恐慌被大夫证实是被毒虫咬了,不是花柳之后,林红绣才松了一口气。
林阮阮也知道了原来林红绣如此紧张的原因。
燕红被挪到了后厨居住,虽然她生了病,但是香九嬷必然不会白养着她,她现在要在后厨帮忙做饭。
下午三四点钟,妙凤楼打开大门迎客。
林阮阮跟林红绣讲了一声迈着小短腿走到大门口。
站在大堂的香九嬷看到她,甩着帕子说了句:“不要跑远啊,小心被人摘了桑叶。”
摘桑叶是沪市的方言,特指人贩子拐卖小女孩儿,拐卖小男孩则叫搬石头。
林阮阮随意应答一句就迈出了门。
她不敢走远,就在大门前来回晃悠。
妙凤楼在福州路会乐里,这里出了妙凤楼还有大大小小几十家的妓馆,暗娼更是不计其数。
她听妙凤楼里的女人说过,前两年这里有上百家妓馆,但是建国之后由于政/府管的严,现在只剩下这些了。
妙凤楼门口有好几个小摊贩卖一些水果或是针头线脑的杂物。
卖水果的林阿生看到林阮阮,拿起一个李子对林阮阮说道:“小囡,叫我一声爹我就把这个李子给你。”
附近的商贩都大笑出声。
“林阿生,你还真的想给小女娃当爹哇。”
“哈哈哈,就算你不嫌弃人家,人家也瞧不上你嘞,晓得她娘唱一晚小曲儿多少钱么?”
擦鞋的小贩一脸我知道了不得的大秘密的表情说道:“一支小曲儿就几十元!”
林阮阮假装没有听到他们讲话,这里的人不管男人女人讲话都是荤素不忌,如果她要教训他们,那恐怕福州路没有一个人能逃过。
但是她也有底线,如果刚才那个林阿生再说什么对她母亲不干不净的话,她就要出手了。
“又在讲什么,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女娃也不害臊。”
一个穿着米黄色公安服的青年男人走过来说道。
看到他过来,小商贩们都讪讪的不说话。
“张叔叔,你来啦。”
林阮阮跑到他跟前开心的说道。
他是管理福州路的公安之一,张淮,每天下午他都会在这里巡逻,直到后半夜客人差不多走光了他才能回家。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这里的姑娘们作息是比较一致的。
“小阿阮,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啦。”张淮说着从一只手从背后拿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油脂包着的东西。
隔着油纸,林阮阮都闻到了香甜的味道。
“栗子糕。”
林阮阮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她自己都觉得脸红,但是这才符合小孩子的行为不是吗?
“小鼻子真灵。”
张淮刮了一下林阮阮的鼻子,把油纸包打开,里面放着一块有些松散的栗子糕。
“拿去吃吧。”
张淮把栗子糕放到林阮阮怀里,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往一边走去。
林阮阮知道他要开始检查每家妓院昨天的接客记录了。
包着栗子糕回了妙凤楼,果然香九嬷也在准备昨天的登记簿。
嘴里还抱怨着:“真是哪一朝哪一代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呀,来逛窑子找姑娘还要登记,搞得都没有几个人来了。”
林阮阮也忍俊不禁,这件事情倒是真的稀奇,听她母亲林红绣说这是新政/府新华国的规定,妓院要营业必须要办理营业许可证,每天来往的客人也必须登记。
还要求十八岁一下的女人不许接客,不许强迫女人接客。
要不是这条规定,恐怕林红绣还真的没有办法与香九嬷周旋卖艺不卖身了。
拿着栗子糕蹬蹬蹬的跑上楼梯,进了屋,林红绣果然在化妆。
只见她拿着眉笔将自己的眉毛画的细细长长,又拿出口红涂在嘴唇上,烫过的头发盘在脑后,立刻便增了几分艳丽。
但是林阮阮却不喜欢这样的母亲,她觉得不施粉黛的母亲更好看一些。
“姆妈,你看。”
林阮阮献宝似的将栗子糕放到梳妆台上。
林红绣看了一眼,笑笑说道:“张公安来了?”
“嗯嗯,姆妈你先吃一口。”林阮阮点点头把栗子糕往林红绣那边推了推。
林红绣脸上立刻露出幸福的笑容,却摇摇头,“姆妈不吃,留给我阿阮吃。”
“姆妈,你就吃一口嘛,姆妈不吃,我也不吃。”
林阮阮抱住林红绣的胳膊撒娇道。
林红绣拿女儿没有办法,只好拿起栗子糕咬了一小口然后放到林阮阮嘴边,“姆妈吃过了,你吃吧。”
林阮阮没有勉强,她知道不管自己怎么说林红绣都不会再吃了。
林红绣和她本来的母亲是不一样的。
也许是作为狐妖时的生命太长反而不会珍惜在一起的时光,她的父亲是狐族涂山氏的族长,她的功法来自血脉传承,跟随父母生活到一百岁之后,她便离开了狐族,自己找到一处适合修炼的地方闭关。
等她第二次闭关出来,却得知自己的父母已经仙逝了近百年,她的兄长成为了新族长。
漫长的岁月中,关于父母的回忆寥寥无几。
而与林红绣在一起时她却能够时时感觉到她对自己的爱护。
看到女儿抱着一块廉价的栗子糕吃的不亦乐乎,林红绣的严重划过一丝心疼,要是……阿阮,本不该过这样的生活。
“芸香,哪个是芸香!”
下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嚣,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叫嚣着要找芸香。
林红绣见怪不怪,肯定又是男人在外面偷吃被家里的婆娘发现找到了妙凤楼来。
反正与自己无关,林红绣倒不介意去看个热闹。
反正这个芸香平时也没少给她添堵。
林阮阮跟在林红绣身后站到楼梯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大堂发生的闹剧。
来闹事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袭深蓝色旗袍,手里拿着一只小包,脖子上带着珍珠项链,身后还跟着两个女佣,看起来非福即贵。
她正张牙舞爪的对香九嬷说些什么,香九嬷挡在她面前。
“我呸,你个下贱的老娼妇,养了一群小娼妇,整日只知道勾着男人不回家,今天老娘就要拆了这个淫窝。”
香九嬷也不甘示弱,插着腰对骂道:“你个人老珠黄的黄脸婆,管不住自己男人还敢来我这里闹事,我可告诉侬,我这里是合法经营的,你来闹事可是犯法的!”
林阮阮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林红绣也拿着帕子遮挡嘴唇偷笑,“你个小人儿,还能听懂说的什么话么,笑得倒是开心。”
林红绣说着点了点林阮阮的额头。
004 霍妈妈
香九嬷与那个女人在下面相互对骂,门外的人们已经见怪不怪,除了一些闲汉混混抱着胳膊在门口看热闹,也没有真正关心这里在发生什么。
“我不跟你讲话,你把芸香那个贱货给我叫出来。”
那女人明显不是香九嬷的对手,索性直奔主题。
林阮阮分明看到芸香就站在旁边看热闹,没有任何上去承认自己身份的意思。
香九嬷自然也不会把芸香的身份供出来,万一芸香受了伤,不但要搭进去药汤钱,还得好几天不能开张,不划算。
“怎么回事?”
张淮还有另一个公安王明走进来问道。
“哎呦,公安同志,侬终于来了,有人要在我这里闹事啊。”
香九嬷就想看到了救星一般冲到张淮还有王明面前。
张淮往后退了一步,显然是不想跟香九嬷离得太近。
“有事说事。”
张淮故意严肃道。
香九嬷讨了个没趣,也没往心里去。
指着来闹事的女人说:“这个女人一进来就嚷嚷着要找芸香,不是我说她哦,自己的男人管不住裤腰带,来我们妙凤楼算是什么事啊!”
“你……”
那女人等着眼睛想要打架的样子。
“好了!我问你,你丈夫叫什么名字啊?”
王明干咳一声对那个来闹事的女人问道。
“秦云来”
女人不情不愿的说道。
王明点点头,有对香九嬷说道:“把来客登记簿那给我看看。”
香九嬷拿出登记簿递给王明,王明翻到昨天那一页,看了半晌,说道:“秦云来,在这!昨天没有在这里过夜,十点钟就回去了。”
“对的,我丈夫回家的时候快十一点了。”
女人点点头说道。
“接待他的是郭芸香。”王明说着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芸香。
就是这一眼被那女人捕捉到了。
她顺着王明的目光往自己身后看去,就看见一个穿着红旗袍的女人正在捂嘴偷笑。
她瞬间就明白了,转身快步走到芸香跟前,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高高的挥起手。
“啪!”
芸香的眼睛瞪的大大的,脸朝一边歪曲,右边脸上迅速浮起一个五指掌印。
“你个又老又丑的女人,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芸香伸出双手往女人的脸上抓去。
而且情急之下,她说的话不在是吴侬软语,而是带着豫省那边的口音。
王明和张淮赶快拉开两个女人。
只是现在两个人都不怎么体面,头发成了鸡窝,芸香的脖子上还有长长的一道指甲印,那女人旗袍的扣子也被拽开一颗。
“走吧。”林红绣看到这里就带着林阮阮回了房间。
“姆妈,不看了吗?”林阮阮不解道。
“呵呵,好戏都看完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呀。”林红绣抱着女儿说道,“芸香是不要脸面了,但是人家夫妻还是要过体面日子的呀。”
后面也想林红绣说的那样,那位秦先生来了,芸香没皮没脸的讹诈他,秦先生就像是打发叫花子似的丢下几张钞票,就带着老婆回家了。
从那以后,这位秦先生也再没有踏入妙凤楼。
倒是芸香脸上被打肿,好几天没有开张,香九嬷的脸拉的老长,那几天恨不得妙凤楼里的女人不吃不喝去拉客。
……
一转眼,时间就到了深秋。
只是妙凤楼里的女人还是穿着单衣,只为了显得更好看些,多拉几个客人。
政/府管的越来越严,现在福州路一天到晚就见不到几个人,冷清的不行,不说妙凤楼这样次一等的幺二堂子,就连原本高高在上的长三堂子和书寓,也不得不派出姑娘来街上拉客。
芸香和翠柳依靠在楼梯上,趁着香九嬷不在闲聊一会儿。
“诶,侬听说了吗,过两天雅格书寓的霍鸨子要来嘞。”
翠柳小声的对芸香说道。
“雅格书寓,她来做什么?”芸香说着调笑道:“她们书寓里的女先生可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卖肉的。”
“咯咯咯”翠柳捂住嘴巴笑出声来,“侬还没有听说哇,雅格书寓的头牌美娟赎身了,没了美娟的雅格书寓说不定还不如我们妙凤楼。”
“真的?”芸香兴奋的说道,“那霍鸨子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我听说啊。”翠柳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雅格书寓快要撑不下去了,霍鸨子想带着手下的干女儿来我们妙凤楼。”
而在楼梯拐角处的林红绣抱着琵琶的手紧紧的捏在一起,转过身放轻脚步回了房间。
林阮阮正坐在桌子前认字,都是一些启蒙的字。
当然,这些字林阮阮都是认识的,虽然她以前是妖,但是她也有来到人间历练的经历。
只是汉字是在不断变化的,但是有了基础再次学习也不过是易如反掌。
林红绣进来后看到林阮阮乖巧的认字,心里既是开心又是难过。
“阿阮,你听姆妈的话,这几天千万千万不要出去,就在房间里好好认字。”
林阮阮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还是乖巧的点头,打算等一会儿出去打探一番。
林红绣今天显然有心事,她出去的这一小会儿时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阮阮在心里想到。
虽然不知道林红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显然林红绣十分的紧张。
她把林阮阮抱在怀里,呐呐的说道:“叫你跟姆妈出去吃苦你愿不愿意……就是苦了我的阿阮……”
“只要和姆妈在一起,我不怕苦。”
林阮阮摇摇头说道。
“我的阿阮。”林红绣带着哭腔把林阮阮的头抱在怀里,“我的阿阮,都是姆妈对不住你。”
林阮阮脑筋一转,开口问道:“姆妈,门口的陈石头是小二的爸爸,那我的爸爸呢?”
陈石头就是妙凤楼门口卖针线的小贩,陈小二是他儿子,偶尔会跟他来这里玩耍。
“哇~”
林红绣一直压抑的感情就好像抑制不住了,就像洪水泄了口,奔涌而出。
但是她还是顾及着隔墙有耳,一只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只能发出一些呜咽的声音。
林阮阮手势一变,在这间屋子外下了禁制,防止有人偷听。
林红绣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哭了好半天。
林阮阮也没有继续问。
只是到了晚上,林红绣轻轻的拍着林阮阮的肚子,唱着小曲儿哄她入睡。
林阮阮朦朦胧胧听到几个字。
“你爸爸……也不晓得是不是被哪个小瘪三砍死在街头了哇,也不晓得有没有给他收尸……你爸爸还没有见过你嘞……我可怜的阿阮……”
005 我死也要和阿阮在一起
接下来的两天林阮阮严格遵守林红绣的嘱咐,吃喝拉撒都在屋里,绝不出门。
但这并不能阻止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通过法术听到了香九嬷和六婆的对话。
霍鸨子?
雅格书寓?
联想到那天林红绣反常的表现,林阮阮在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这两天林红绣也一直处在焦虑之中,甚至,她暗中将她们母女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一副大敌来临,随时逃难的样子。
这一天,吃完午饭,对于她们来说,说是早饭也许更加合适。
香九嬷对大家宣布道:“从明天开始,雅格书寓的人也来我们妙凤楼做生意啦。”
对于这个消息,其他人都是叽叽喳喳,有的表示欢迎,有的表示本来生意就不好,现在还来了抢生意的人。
只有林红绣默不发言,燕红看了她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我可是听说啊,雅格书寓的人最擅长唱小曲儿,等过几天饭碗都被人家抢走了,我看你怎么假清高。”
林红绣站起身来,对她说道:“不劳你费心!”
说着就上了楼。
“姆妈”林阮阮看到林红绣的脸色不好,担忧道,“你怎么啦?”
“阿阮,我们要走了。”林红绣弯下腰摸了摸的林阮阮头说道。
“走?我们去哪里呀?”林阮阮继续问道。
林红绣沉默了一会儿,“姆妈也不知道,哪里有活路我们就去哪里。”
说完后林红绣从衣柜里拿出早就收拾好的箱子,看着手上的戒指和玉镯,一咬牙将它们取下来放到木藤箱的夹层里,又将自己的耳环也取下来放进去。
林阮阮知道这些首饰并不是她们的,而是一个叫金爷的人的,他专门做给福州路妓女出租首饰的生意。
现在看来,林红绣是想将这些东西也偷偷带走,作为她们母女以后生活的资本了。
林阮阮自然不会阻拦,大不了一会儿自己施个障眼法,叫谁都找不到这些首饰就是了。
林红绣又从衣柜里拿出一套便于行动的衣裤,准备换衣裳。
刚解开两个扣子,就听到下面传来一阵喧嚣。
“你们要做什么!”
“肯定是要把我们抓走坐牢砍头哇!”
林红绣心中一惊,将箱子放到被子里藏起来,扣好扣子出来一看。
许多穿着公安服的男女站在一楼大堂出,香九嬷还有其他的姑娘被围在中间。
张淮和王明也在其中,张淮正在大声的说着话。
“上级通知,今天要把福州路所有的老鸨子和妓女带走。”
“张同志,是不是搞错了,我们没有做什么违法地事情哇!”
香九嬷捏着手帕紧张的问道。
“别说这些废话,给你们十分钟收拾东西跟我们走!”
王明一挥手大声说道。
说完后王明一抬头,看到了站在楼上的林红绣,林红绣心中一惊,立刻回了房间,把门关好。
“姆妈,外面怎么了?”林阮阮不解的问道。
林红绣显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显得很慌乱,两只手不断的撕扯着手帕,很快她就下定了决心,将箱子从被子下拿出来。
“坐牢,坐牢,牢里面最安全,对,对,坐牢好!”
林红绣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一只手提着箱子,另一只手牵着林阮阮。
她们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张淮和另外一个中年女公安走上来。
“林姐,阿阮……”张淮看到他们母女有些尴尬,呐呐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红绣摇摇头,“没事的,我跟你走。”
看到林红绣没有反抗,张淮也松了一口气,他在这里工作了一年多,也知道林红绣的情况,而且对林阮阮还有些疼爱。
“那阿阮……”张淮犹疑的看着林阮阮。
林红绣立刻就像炸了毛的母狮子,“我死要和阿阮在一起,要不你就在这里打死我好了!”
刚才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公安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把孩子带上一起走吧。”
林红绣警惕的看了他们一眼,将林阮阮抱在怀里,另一只手还提着箱子跟在他们身后。
下了楼,香九嬷和姑娘们还在挣扎,哭天抢地的不愿意离开,香九嬷还想耍耍威风,用她的丰功伟绩来震慑公安,没想带直接被王明和另一个公安绑了起来。
看到香九嬷被绑了身,其他的女人也被吓得不轻,大多都抽抽搭搭的去屋里收拾东西。
但是刚才说好了只给十分钟时间,吵吵闹闹已经过去了大半,她们再次被拉出来时身上都有些狼狈。
有的还好打着一个包袱或者领着小箱子,而另外一些人直接抱着一团乱糟糟的衣服。
出了妙凤楼的大门,才看见果然不仅是她们,这条街上所有的妓女都被拉了出来。
路口停着两辆大卡车,应该是用来押送她们的。
看到弄堂口的卡车,福州路又是一阵哭声喧天,好似这车是直接将他们送到阴曹地府似的。
“哭什么!不是让你们去坐牢,把你们送到妇女生产教养院去。”
刚才那个中年女公安大声说道。
林阮阮看她地神情也不像说假话的样子,心里想了想,好像这群妓女对于政/府来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作用,并且她上次听到张淮和王明说起京城已经对妓女完成了改造,消灭了妓院。
现在看来,应该也是为了消灭妓院,改造妓女,想到这里林阮阮就放下了心,乖乖的趴在林红绣的怀里。
卡车旁边有几个穿着蓝褂子的女人,引导她们上车。
林红绣没有任何反抗,现将林阮阮和行李箱放到车上,自己也爬了上去。
趁着现在上车的人还不多,林红绣抱着林阮阮坐到了前面靠栏杆的角落里。
这辆车很快就被塞的满满当当,十分拥挤。
幸好她们呆在角落里,有栏杆可以依靠。
“你说,这些人到底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哇?”
一个看起来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姑娘哭着问道。
“不知道”
“不会要把我们送到牢里砍头吧”
“啊?”刚才小姑娘顿时被吓哭了,“我还不想死,呜呜呜~”
“放心好了呀,不会杀头的。”
芸香不屑的看了刚才那个小姑娘一眼说道,“年轻的嫩仔没见过世面。”
林红绣抬头看了一眼周围,不着痕迹的四处看了看然后松了一口气。
“要是把我们送到牢里倒好了呀,什么都不用做还有饭吃。”一个穿着大红牡丹旗袍的妖艳女人说道,“官府也不傻的,做什么要白白养着我们啦,怕就怕呀,把我们送到红帐子里呦!”
“啊!不会吧。”听到她的话,顿时就有人慌了神,慌忙的问道。
“不要,我不要去。”
林红绣听到刚才那个女人的话,身上一抖,显然她也很害怕会将她们送到红账子。
林阮阮抱着林红绣的脖子,在她耳边小声的说道:“姆妈,前几天我听张叔叔说京城在做什么改造啦,我们也快啦,让她们好好做人,去嫁人什么的,姆妈是什么意思呀?”
006 妇女生产教养院
这是林阮阮第一次离开福州路。
外面的温度还是很低的,穿着单薄的旗袍的女人们冻得瑟瑟发抖,相互抱在一起取暖。
林阮阮施了一个小法术,林红绣顿时觉得不那么冷了,但是也没有多想,以为是因为自己靠近车头的原因。
闭关百年,出来时已是恍如隔世,还没有来得及下山来到人间转一转,就到了修行圆满证道的时候。
所以林阮阮还真的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虽然在人间已经生活了两年的时间,但是她活动的范围就在妙凤楼方圆几十米。
林阮阮窝在林红绣的怀里往路上看去。
路上来往的男男女女,有的穿着与林红绣类似的旗袍,但是却在外面罩着一件大衣,有的女人穿着蓝色的工装,绑着两个辫子或者直接剪了短发。
有的男人穿着破旧的棉衣,畏缩的蹲在街角看着过往的行人,有的穿着厚厚的长袍来往匆匆,有的穿着西装皮鞋,坐在黄包车上,快要进入冬季,黄包车夫依然穿着单衣,奔跑在街头里弄,头上冒着白气。
她还看到了一辆车顺着轨道行驶,上面还有两个耳朵链接着电线,车上的人上上下下,林红绣跟她说过,这是电车。
“瞧哇,百乐门嘞!”
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女人指着街头的一栋建筑兴奋的说道。
所有的女人都齐齐看去,林阮阮不解为何这里的女人对这个地方这么激动。
她不知道的是,解放前百乐门的当红舞女一个月可以赚到三千到六千元,不仅赚钱多,而且也颇有社会地位,受到社会名流的追捧,同样是流落风尘,百乐门的舞女若是运气好,找个有钱人嫁了,就算不嫁人,凭着手里积攒的钱财也能安度晚年,可她们呢,每天靠着一身皮肉接客,却积攒不了几个钱,等到年老色衰恩客不再上门,遇到心地好些的老鸨子还愿意收留她们在妓院做些杂活儿,遇到狠心的,直接扫地出门,只能流落街头。
而在车头的驾驶室里,张淮正对着一个穿着蓝褂子的中年妇女说话。
“米大姐,等到了教养院还请你对阿阮母女多多关照。”
姓米的中年妇女看起来并不好相处,她的面部线条十分僵硬,嘴角向下耷拉着。
看了一眼张淮,她淡淡的道:“小张同志,请你搞清楚我们是改造她们的,不是让她们去享福的!”
张淮听到米大姐的话,心里觉得她过于上纲上线,但是也不好再次求情,只好点点头,“是、是,我晓得,这不是看她带着个小孩子不容易么?”
米阿英深深地看了一眼张淮,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等到了教养院怎么“改造”这些旧社会的糟粕。
……
教养院很快就到了,张淮与王明将车斗打开,女人们一个挨着一个的跳下来。
她们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明显有些害怕,这时候任何一个熟悉的人都会让她们产生依赖。
许多女人眼巴巴的望着张淮和王明。
林阮阮看着面前这个大院子门口写的“妇女生产教养院”几个字彻底的放下来了心。
米阿英与另外一个穿年轻些的女人何穗香将大门打开,让她们进去。
“有没有人认得字啊?上面写的什么?”翠柳不识字,她害怕的问到。
“妇女生产教养院”
一个身材单薄,面相清秀的女人说道,看她的模样与打扮,到不像是一个妓女,反而像是小家碧玉的良家妇女。
“不是要我们坐牢啊?”芸香有些高兴的说道。
“看样子这里也不像是监狱。”
燕红摇摇头。
“我知道,监狱在提篮桥那边。”刚才在路上哭了一路的小姑娘小声的说道。
“不要讲话了,都安静!”
米阿英大声呵斥道。
“侬是哪个哇?还要来管我们。”
刚才穿着大红牡丹旗袍的女人轻佻的问道,刚才一路上林阮阮已经通过她和别人的谈话知道了她的名字,绮梦。
“就是的,你是谁啊。”
“咯咯咯,你们看她穿的衣裳,不晓得的还以为是个男人嘞。”
也许是因为知道了不是要将她们带去监狱或是红帐子,有些人的胆子就大了起来。
米阿英听到她们的调笑,脸黑了下来,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在心里打定主意要好好的“教养”她们,让她们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
进了教养院,院子很大,中间有一大片空地,四周都是房屋,看起来破破烂烂,像是一出荒废了许久草草收拾了一下的样子。
进来后米阿英让何穗香看着她们,自己进了一间屋子。
何穗香看到这群人中还有一个小孩子,顿时就来了兴趣,走到林红绣跟前问道,“这是你的女儿吗?”
林红绣点点头,“是我的孩子。”
何穗香古怪的看了林红绣一眼,妓女有孩子的不少见,但是这么年轻就有孩子的不多,许多妓女要孩子都是怕老了之后流落街头,在年老色衰之前生一个孩子。
“小女娃,你叫什么名字呀?”
何穗香好像对孩子很感兴趣。
林阮阮露出天真的笑容,“我叫阿阮。”
“阿阮,真是好名字,你给起的吗?”何穗香一只手轻轻捏了捏林阮阮的脸问道。
林红绣笑笑,“我不识字的,听别人讲这个字觉得好听就叫了。”
“噗嗤!还以为是什么好名字嘞,原来也是随便起的。”芸香用手遮住嘴巴嗤笑道。
何穗香刚要开口,米阿英和另外一个三十五六岁上下的女人从屋里出来了。
这女人穿的也很朴素,就是用绮梦的话来说辨不出男女的衣裳。
她拍了拍手掌,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外面冷,大家先进屋吧。”
说着她从腰间取出一大串钥匙,打开了中间那间屋子的门。
一进去就感觉到了温暖,原来屋里生了几个火盆,这件屋里显然被改造过。
最前面是个讲台,下面是一排排长椅。
于小曼叫大家随意坐下,自己走上了讲台。
“诸位姐妹你们好,我叫于小曼,是教养院的主任,你们可以叫我于主任,或者小曼姐,都行。”
主任,这个称呼倒是稀奇,所有人都看戏似的看着她。
“新华国已经成立了,新华国是我们全体人民当家做主的国家,我们成立的新的国家,就要提现出我们人民当家做主的特性来。”
林阮阮不得不承认,这个叫于小曼的女人讲话有条有理,而且极有煽动力。
下面的女人逐渐被她的发言所吸引。
007 二号房
“旧社会对我们妇女的压迫和剥削是无处不在的,妓女就是其中最明显的一个表现。”
“他们把我们女人当做货物一般买卖,无视我们的尊严与生命。”
“……”
“新的社会已经到来,新社会是男女平等的社会,女人再也不会被压迫,妓女作为旧社会的糟粕,是要被消灭的,诸位姐妹们,我们要消灭的是几千年来对我们女性的侮辱,我们要挺起腰板做人,我们要依靠我们的双手吃饭!”
显然于小曼的话有些人听进去了,但是绝大多数只是听着玩玩儿。
“于主任,侬说的好听嘞,不做妓女了,难不成要我们姐妹都饿死么?”
又是那个绮梦,林阮阮发现她真是一个胆大奔放的女人。
于小曼被顶了一下也不生气,反而温和的对她讲:“这位妹妹,你说错了,不做妓女不会被饿死。”
说着她抬起头对着所有人说,“实不相瞒,京城去年就已经完成了对妓女的改造工作,八大胡同再也见不到一家妓院,一个妓女,许多姐妹在教养院学习知识,在工厂做工,还有许多姐妹已经从良嫁人了。”
刚才的话只能是大口号,但是现在讲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先例。
这些话就像是滴进热油中的一滴水。
“小曼姐,侬讲的是真的伐?”
“真的有人愿意娶我们?”
“还可以去做工?”
林红绣也激动起来,面部出现了一丝红晕,“真的可以去工厂做工吗?”
看来她最关心的不是可不可以嫁人,而是能不能去做工。
也许是因为她带着自己的原因吧,林阮阮想到,单身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于小曼满意的看着台下激动的人,她重重的点了点头,“我可以保证说的都是实话,我们是真的要改造你们,给你们找出路,绝对不会饿死一位姐妹。”
说着她对米阿英还有何穗香试了个眼色,米阿英还有何穗香站起来大声说道:“好了,今天大家刚来,我们给你们分配一下住处。”
米阿英说着拿出一个本子,按照名单开始分配住处。
“孙金月、吴清芳、张阿粉、李小梅、李小菊、郭芸香你们六个住一号房。”
“张燕红、林红绣、高绮梦、胡玉卿、苏茹、蓝秀秀你们六个住二号房”
“李翠柳、王晓雅……”
一共有十二间房,每个房间住六个人,二号房的位置还不错,距离茅房不远不近,坐北朝南,起码阳光充足。
一进来就看见房子里面一边铺着一通大通铺,一边放着三个矮脚柜和一张桌子。
矮脚柜和桌子的做工都很粗糙。
“这是什么破地方啊。”高绮梦拿着手帕扇了扇空气抱怨道。
苏茹就是那个像是良家妇女的人,明显她也很反感这里,但是却没有说出口。
林红绣将箱子放到大通铺最里面靠着墙的位置,对大家说道:“我带着孩子,睡最里面也不打扰你们。”
大家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最里面靠着墙又潮又冷。
林红绣之所以睡最里面,不过是因为里面的位置大些,母女两个睡得下。
将通铺上硬邦邦的铺盖卷铺好,林红绣将林阮阮放到铺上,然后拿着箱子走向矮脚柜。
“侬匆匆忙忙带出来的东西倒是不少哇。”
燕红看了看自己怀里抱着的两间衣裳,嘴里冒着酸气说道,这次出来还不晓得能不能回去,要是回不去,自己的那些东西就不知道便宜了谁了。
“你东西那么多,还带着一个孩子,我可不想和你用一个柜子。”
燕红说着扭着腰往另一个柜子走去。
“我跟侬用一个柜子啦,丑人事情多嘞。”
绮梦走过来拍了拍林红绣的肩膀说道,最后一句明显是在说燕红。
自从上次林阮阮给了她一点小教训,后来虽然脸上的疙瘩消下去了,但是却留下了很多小坑和麻子在脸上。
绮梦的这句话算是踩到她的痛处了,“你……”
她气鼓鼓地看着绮梦,也知道绮梦是个泼辣不好惹的女人,不敢真的上去把她怎么样。
林红绣感激的对绮梦笑笑,说道:“你不用理她,她就是欺软怕硬的。”
林红绣的声音不大不小,所有人都能听到。
其他三个人都在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燕红被气的眼都红了,但是林红绣这边有两个人,打起来她也吃亏,只能咽下这口气。
林阮阮坐在铺上摇摇头,怎么有的人就是记吃不记打呢,好了伤疤忘了疼。
随意捏出一个手诀打出去。
看她火气这么大,给她泄泄火好了。
不用谢她,她只是一只修行了千年的白狐,哈哈哈!
林阮阮看向另外三个人,苏茹不用说,看起来就不简单,这年头能识字的妓女肯定是高等妓女,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家书寓出来的。
蓝秀秀就是哭了一路的小姑娘,看起来才十六岁,不知道哪家的老鸨子胆子这么大,敢跟政/府对着干逼迫不满十八周岁的女人接客。
至于胡玉卿,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存在感,长相也普普通通,唯一出挑的就是身材很好,一身深紫色旗袍裹在她身上,将她的好身材都表现了出来,简直勾人犯罪。
最终高绮梦和林红绣用一个柜子,苏茹和燕红用一个柜子,胡玉卿与蓝秀秀用一个柜子。
高绮梦睡在第二个,挨着林红绣,苏茹和燕红睡在中间,蓝秀秀和胡玉卿睡在靠门的那边。
“红绣姐,侬说,刚才那个主任讲的是真的吗?”
大家都脱了鞋子坐在被窝里。
实在是有些冷,大家穿的又薄,林红绣倒是带了厚衣服,只是都被她裹在了林阮阮身上。
林阮阮知道这衣服无论如何都不会穿在自己姆妈身上的,也就没有反抗,只是一直施在林红绣身上的法术不撤下来,她也不会太冷。
“我也不晓得,但是她也不会骗我们吧。”
林红绣摇摇头。
“那可说不好,谁愿意娶我们这些万人妻。”
燕红故意和林红绣对着干。
“总有人愿意的吧,总有人娶不上老婆的。”胡玉卿低声说道。
“哈!那样的男人不是残废就是家里穷的没有条裤子穿,给我我也不会嫁的。”
燕红撇撇嘴说道。
胡玉卿摇摇头,显然不赞同她的话,但是也没有再说什么。
“姐姐们,你们说,她们会怎么改造我们?”
蓝秀秀小声的问道。
“不知道,左不过就是那几种办法。”苏茹摇摇头。
“小妹妹,我看侬才十六七吧,怎么也出来做皮肉生意啦?”
绮梦说着朝蓝秀秀抬抬下巴。
蓝秀秀被绮梦提问,小声的说道:“我小的时候我娘带我和我哥逃难来沪市,把我卖给了别人,后面又转了几次手,到了存香园。”
说起来这些不幸的遭遇,蓝秀秀虽然情绪低落,但是还没有十分悲痛,言语中也没有流露出丝毫对家人和人贩子的怨恨。
008 闹事
“红绣姐,侬晓得阿阮的亲爹是谁不?”
胡玉卿走到林红绣旁边,逗了林阮阮一会儿小声的问到。
“谁晓得嘞,不过是个野种,哪里来的亲爹!”
燕红听到胡玉卿的问题后就像是抓住了林红绣的什么把柄,得意的说道。
林红绣顿时气红了脸,从被窝里出来,飞快的跨过高绮梦和苏茹,骑到燕红身上,劈头盖脸的朝她身上打去。
这次可不用顾及着香九嬷了,林红绣常年弹奏琵琶,她的手就像是为琵琶而生的,比一般的女人手指更加修长,现在紧紧的抓住燕红的头发。
“哎,哎”
“怎么打起来啦!”
高绮梦最先反应过来去拉架。
但是林阮阮看的清清楚楚,她拉的偏架,两只手紧紧的抓住燕红的手让她动弹不得。
林阮阮觉得刚才给燕红的教训还不够,又捏了一个手诀打过去,只见在墙角的火盆里的微弱的火苗一下子大起来,火苗高高的窜起。
燕红被逼到墙角,火苗一下子烧到了她的旗袍下摆。
“啊!啊!起火了,起火了!”燕红尖叫起来,林红绣和高绮梦也立刻离她远远的。
火苗始终烧的不大,但是不知道为何突然她的头发也烧了起来。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怎么回事?”
米阿英推开门进来。
“救我救我。”
燕红看到米阿英就像看到了救星,哭着扑上去。
米阿英眼角一跳,手疾的躲开了。
林红绣和高绮梦相互看了一眼,一起端起墙角的水盆,朝着燕红泼去。
“哗啦!”
一盆凉水从头到脚,燕红身上的火也灭了。
燕红被吓得魂不附体,也忘了跟米阿英告状。
于小曼和何穗香也匆匆赶来,还有其他房间的女人,把二号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
于小曼问道。
高绮梦语速极快的说道:“刚才燕红走到墙角想要洗手,不知道火盆怎么了,一下子就烧起来了,我和林红绣来帮她灭火。”
于小曼看了看林红绣和高绮梦有些凌乱的头发,觉得高绮梦的话也说的过去,就点了点头。
蓝秀秀刚想开口,就被胡玉卿拉了一下,微微的朝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多事。
至于苏茹,从始至终就站在最后低着头不说话。
火灭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只是看到燕红的狼狈样子,不知道是谁笑了出来。
然后接着就是一阵哄堂大笑。
只见她的旗袍被烧掉了一半,就连头发都被烧掉了一块,剩下的头发蜷缩着堆在头上。
燕红在众人的的大笑中回过神来,立刻对着于小曼哭诉道:“小曼姐,不是,不是这样的,是林红绣她来打我,高绮梦帮着她,我也不晓得火怎么就烧起来了。”
“你少血口喷人!”林红绣指着燕红的鼻子骂到,“刚才米大姐看的清清楚楚,是不是我和绮梦帮你泼灭了火。”
“就是的哇,你这个人,怎么还恩将仇报,倒打一耙嘞。”绮梦也故作气愤的说道,“于主任哇,侬要是不信可以问一问我们屋其他人啊。”
于小曼扫了一眼二号房的其他人,看到众人的神色,面上若有所思,说道:“好了,事情就到这里,没有让火烧起来就是好事情。”
然后看了看燕红的头发,对米阿英说道:“你去帮张燕红剪个头发吧。”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一会儿食堂开饭,吃完了到小礼堂集合。”
于小曼对着大家说道,小礼堂就是刚才开会的地点。
众人听到一会儿有饭吃,都高兴的不得了。
大家都从二号房散开,只剩下五个人,哦,不,还有林阮阮。
林红绣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灰色的棉衣,递给高绮梦,“你不要嫌丑,缓和最要紧。”
高绮梦看到林红绣还有一件厚衣裳,也就没有客气,接过衣服披在身上,“我不跟侬客气,今天真是冻死老娘了。”
其他人看着她们身上的棉衣,都不免有些羡慕,但是也知道高绮梦和林红绣这两个人都不好惹。
林红绣又给林阮阮穿好衣服,她们便出了门,往食堂去。
林阮阮感觉到,她们三个一出来,就收获了无数人羡慕嫉妒的眼神。
大冷的天,什么都没有一件厚衣服重要啊。
翠柳眼珠一转,刚才下车的时候,她看的清清楚楚,高绮梦就带了两件衣服,反倒是林红绣提着个箱子。
她扬起笑脸朝着林红绣走来,貌似亲切的挽住林红绣的胳膊。
“红绣哇,还是侬聪明,和张同志关系好,早早准备好了东西。”
翠柳的话分明是话中有话,暗指林红绣早就从张淮那里得到了消息却不告诉大家,搞得大家都如此狼狈。
林阮阮立刻脆生生的说道:“翠柳姨,我姆妈说时间紧,好多东西都没有来得及拿,就装了几件后衣裳带着,我的竹哨都没有带上。”
林阮阮说着露出委屈的表情。
旁边的人听了才明白原来是这样,这怪谁呢,怪自己不识时务,跟公安闹了半天,最后只能带上这些华而不实地东西。
“我还要多谢红绣姐,把唯一一件多的棉衣给我穿,要不今天非得把老娘冻死不可。”高绮梦立刻接道。
刚才还起了念头问林红绣仔借衣服的人也不由得有些失望,最后一件了啊。
“翠柳,别人说没带东西我信,你说我不信,你手上的戒指可是客人送的,值好多钞票的嘞,你要是愿意,把戒指卖了能换好多棉衣。”
林红绣看了一眼翠柳手上的戒指说道。
然后拉着林阮阮和高绮梦并肩进了食堂。
食堂里最前面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大木桶,两个大木盆。
其中一个木盆里装的满满的都是米饭,另一个里面是清水煮白菜。
一个一碗饭,还有一勺菜,打菜的大妈看到林红绣还带着个孩子,小姑娘也笑的甜,还软软的叫她奶奶,心情一好,多给了林红绣半勺菜。
端着碗大家随便找地方坐下。
看到一丝油星都没有,顿时有人发起来了牢骚。
虽然妓女没有多少钱,但是接客的时候跟着客人也算是吃香喝辣,肉鱼不断,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饭菜。
“这是什么啦,喂猪的饭菜吧。”
一个女人说着把筷子一扔。
高绮梦也刚想附和,就被林红绣拦下,微微朝她摇了摇头,“先吃。”
高绮梦想了想,还是填饱肚子最要紧,拿着筷子吃起来。
林红绣边自己吃,边喂林阮阮,林阮阮吃着只有一点点盐味儿的白菜,嘴里也发苦,可她知道自己不能闹,只能假装很好吃的样子,快速的吃下肚。
“说是什么解救我们,依我看啊,就是让我们坐牢。”
“就是的,话讲的好听,不让我们卖肉了,让我们饿死啊!”
“我可是听说啊,京城那边愿意娶妓女的可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光棍,要不就是瞎了眼睛,瘸了腿的男人。”
“啊?”
“就是不安好心。”
“要我看,肯定是将我们嫁给残疾的老兵,想要我们伺候他们去。”
“切!要是让你嫁给残疾的老兵那你还享福了嘞,起码人家每个月都有钞票发,怕就怕哇,把你嫁给一家兄弟几个没有老婆的,你想想,嘿嘿……”
“不行,我们要走,我们不呆在这里。”
“妈妈,你在哪里啊,快救救女儿。”
食堂里顿时哭闹声喧天。
还有很多人将碗打翻在地上,闹着要回去。
009 如何改造?
“于主任,您快过去看看吧,食堂里那群女人闹起来了。”
大妈踩着小脚走到于小曼的办公室慌忙的说道。
于小曼听了后大惊,急忙问道:“为什么闹起来了?”
大妈说道:“起先是嫌弃饭菜不好,后来她们又说我们改造她们是不安好心,要将她们嫁给残废或者老光棍受苦。”
“这群不知廉耻的女人!”米阿英咬着牙恨恨的说道:“主任,依我看,收拾她们一顿她们就听话了。”
于小曼不赞同的看了一眼米阿英,摇摇头说道:“米大姐,你的思想有问题,她们不是不知廉耻,而是被生活所迫,她们都是可怜人。”
“要是有活路,谁会愿意去做妓女呢。”于小曼批评道,“我们都看过资料和京城的改造报告,我们都知道她们绝大多数都是被卖到妓院的,而且她们闹事也算是在我们意料之中,京城的改造不也遇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吗?”
“可是,于主任,我看她们根本就不相信我们。”
米阿英嘴硬到。
“不信任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我们现在只是空口白牙的说,等我们耐心的做出成绩,让她们看到真真实实的例子,她们就会相信我们是真心帮助她们的。”
“那现在怎么办?要不我先去看看。”何穗香问道。
“我跟你一起去。”
于小曼扣上钢笔盖说道。
米阿英皱了皱眉头,也跟在后面。
等于小曼来到食堂,这里已经是哭声一片。
看到于小曼进来,有的人哭的更厉害,有的人收敛了哭声。
于小曼弯腰把地上的碗捡起来,把干净的米粒也捡起来放到碗里,说道:“如果你不想吃,也不应当把食物浪费掉。”
她的表情有些严肃,“你们都是苦命的人,都尝过挨饿的滋味儿,我们做的事情,就是让天下人都不再挨饿,让女人不再因为吃不起饭被卖到妓院来。”
说着她走到最前面,“我听说有些人对于我们的改造有些疑虑,大家尽可以说出来,我会尽量的回答,如果有些问题我也不知道,明天我会请曹局长来回答大家的问题。”
“什么曹局长?”
有人问道。
“是曹敏之局长,他是沪市人民政/府秘书长兼民政局局长,他是专管妓女改造问题的大领导。”
于小曼不紧不慢的回答道,“大家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你们真的不是要把我们嫁给伤残的老兵,去伺候他们?”
一个女人大着胆子问道。
于小曼点点头,示意听到了问题,回答道:“这一点请你们放心,等到你们改造结束,我们会组织好几场大型的相亲会,让你们自己挑选配偶,绝不会勉强你们任何一个人。”
听到这里,许多人都放下心来,虽然明白愿意娶妓女的都不是什么殷实的人家,但是还是有希望嫁给老实本分的人。
“那你能保证他们不会看不起我们吗?”
问问题的是胡玉卿。
“我们在组织相亲前会把你们的情况跟他们讲清楚,愿意接受的就来参加相亲,不愿意就算了。”于小曼继续说道,“而且我们会安排你们去到工厂做工,有了工作,你们也可以凭自己的双手吃饭,用不着看谁的脸色,谁也不会看不起你们。”
“工厂真的会要我们吗?”林红绣紧接着问道。
于小曼点点头,“你们在教养院的这段时间,我们会对你们进行一些技能培训,到时候可以去医院,纺织厂,面粉厂,或者鞋帽厂工作。”
林红绣听到了肯定的回答,整个人都高兴起来。
林阮阮也很高兴,她虽然不会嫌弃自己的母亲在妓院生活,但是能够离开妓院生活无疑是最好的,而且林红绣一心想要让林阮阮跟别的孩子一样读书上学,不让别人看不起她,林红绣去当工人是最好的选择。
“阿阮,等姆妈去工厂做工,就送你去读书。”林红绣简直要喜极而泣。
林阮阮重重的点头,“姆妈,我一定好好学习。”
林红绣鼻头一酸,紧紧的抱着女儿。
高绮梦也在旁边说道“听说在纺织厂做女工,一个月可以赚几十万元嘞,到时候就算没有人愿意娶老娘,老娘也能自己养活自己。”
不要觉得几十万元很多,现在发现的纸币中最大的面额是一万元,而且由于通货膨胀,每天的米价都在变化,听外面的恩客说银行门口每天都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每日的折实价。
现在外面的米价都涨到三千多元一斤了。
也难怪林红绣将钱全都换成了银元,原先一个大洋只值八百元,现在一个大洋值好几万嘞。
说罢还逗了逗林阮阮,“阿阮,侬说梦姨讲的对不啦?”
林阮阮点点头,“梦姨讲的对,而且梦姨这么厉害,肯定可以赚到很多很多的钱。”
高绮梦笑出声,“好,等梦姨赚到钱,给我们小阿阮买好吃的。”
前面的于小曼看了一眼抱着林阮阮的林红绣,心里若有所思。
“还有老鸨子,她们怎么办啊?”
不知道谁问了一句。
于小曼回答道,“我们公安局的同志会对他们进行调查,看他们有没有存在违法犯罪的事实,如果有,我们会按照法律规定惩罚她们。”
“哇~”刚才那个女人哭出声来,“小曼姐,你们可一定要狠狠的惩罚她们,要不是她们,我也不会当了妓女。”
于小曼听了后严肃的点点头。
这样一场哭闹被于小曼三言两语化解,林阮阮越发觉得她不是一般人。
至于把饭碗打翻的人,因为也没有多余的饭菜给他们,她们也只好喝些白菜汤混个水饱,只是没有人再哭闹了。
……
“小于啊,妓女改造工作不简单,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第二天上午,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精瘦的中年男人在于小曼的办公室里语重心长的说道。
他就是于小曼昨天口中的曹敏之局长。
于小曼点点头,“我已经体会到了。”
“哦?”
于小曼笑着把昨天傍晚的事情说了一遍。
曹敏之听完后连连点头,夸赞道:“小于,你解决的很好,对于她们我们不能一味的用严厉地手段去教育,最重要的是让她们相信我们,相信党,相信人民。”
“局长,我还有个想法。”
于小曼说道。
“说”
曹敏之做了个手势。
“我们的改造不能光是我们说,也要让她们说。”
“哦?你这话到有点意思。”
曹敏之微微一笑。
“我看过这些妓女的资料,其中超过百分之四十是被自己亲人卖掉的,有的是因为家里重男轻女,有的是因为父兄吸食鸦片,还有的是因为逃难来到这里,不得已卖掉了女儿。”
“还有百分之四十是被拐卖的,人贩子们趁着沪市的难民多,很容易就将她们拐到手了。”
于小曼看了一眼曹敏之继续说道:“她们在各个人贩子中间相互易手,最后被卖到妓院,老鸨子们调教姑娘的手段都很残忍,动辄打骂不给饭吃,甚至有的人生了病也要继续接客,可以说她们都是苦水里泡打的,所以我想……”
“你想让她们诉诉苦,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曹敏之接到。
于小曼点点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曹敏之想了一会儿,拍了拍大腿说道:“这个想法很好,她们之间相互有共鸣,她们说比我们说要好多了,我看可以这样做,而且如果效果好,我们还可以将这个方法总结一下,为其他地区的改造提供经验和方法。”
010 传闻
曹敏之很赞同于小曼的建议,鼓励她大胆去做。
于小曼也没有欺骗林红绣她们,果然在小礼堂让她们与曹敏之见了面。
也许是这个行为让大家觉得于小曼不是在欺骗她们,所以加下来几天她们也都没有生什么事。
老老实实的听于小曼或者其他的教导员跟他们讲课。
每天她们还要参加劳动,有时候是织袜子,有时候是修操场。
但是二号房却发生了一点小事故,燕红不晓得怎么回事,一连拉了三四天的肚子,并且臭气熏天。
本来被火燎了头发,不得已剪成了疤瘌头就已经很丢人了。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二号房的张燕红窜稀窜的臭气熏天,还有几个事情多的女人见到她就捂着鼻子,让她更加恼火。
每到修操场的时候,总会有许多人偷懒。
比如现在。
剃着疤瘌头的燕红偷偷的瞄了米阿英一眼,发现她没有看这边,手里的动作立刻就放慢了。
林红绣和高绮梦两人都带着手套在抬一担土,林阮阮站在一边,悄悄的给她们减轻重量,她也不敢做的太明显。
“张燕红,你是不是又在偷懒!”
米阿英眼角扫到了正在偷懒的燕红,训斥道,“叫你做事情就这么难吗?每次都是你偷懒。”
燕红立刻露出悻悻的神色,加快手中的动作。
米阿英瞪了她许久才转开目光。
“饭做好了,吃饭啦。”
小脚大妈走到食堂门口大声喊道。
林阮阮听到后迈着小短腿儿跑向厨房。
每当大妈做好饭,米阿英总是不会让她们立刻去吃饭,总要拖十几分钟,今天也不例外。
只是林阮阮是个小孩子,她才不追究。
林阮阮蹬蹬蹬跑到大妈跟前,甜甜的喊道:“陈阿嬷,我帮你盛饭。”
陈阿嬷家住在附近,被雇来给教养所做饭,每个月的工资不高,只有几万块,但是她可以跟着教养所一起吃饭,可以给家里省下许多的口粮。
陈阿嬷刚开始对于这群不守妇道的女人是很嫌弃的,但是随着时间流逝,相处的时间多了,对林红绣她们也就没有那么排斥了。
而对于林阮阮,她还是很喜爱的,这跟林阮阮的嘴甜会说话不无关系。
“侬个小囡囡,会做什么啦。”陈阿嬷拿着大勺子在木桶里搅了两下笑着说道。
木桶里盛的是稀汤,一般都是白菜汤,偶尔会换成萝卜汤,里面的菜很少。
陈阿嬷虽然这样说,林阮阮还是眼疾手快的拿起一只碗递给她,陈阿嬷满脸笑意的接过去盛了一碗汤。
林阮阮又递过去一个。
就这样,一老一小配合的还挺默契。
等到林红绣她们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林阮阮拿着一块抹布擦拭着桌子上撒出来的汤。
林红绣既是心酸又是欣慰。
林阮阮目睹了盛汤的全过程,自然挑了两碗菜多一些的让林红绣和高绮梦端走。
林红绣和高绮梦一坐下就把汤里的菜挑出来塞进嘴里,怕别人看见生事。
林阮阮看着碗里的糙米饭和酱菜,胃里一阵范苦,表面上还要做出一副期待的样子,也真是难为她了。
狐狸也是要吃肉的啊。
以前她还是狐妖的时候,能够管住自己的口腹之欲,但是现在她只是一个三岁的小姑娘,吃肉更多的是来自于这具身体的渴望。
“你们听说了吗,我们国家在北边跟北鲜打仗呢。”
吃饭的时候并不禁止说话,翠柳神神秘秘的说道。
“侬管这么多做什么,离得十万八千里远,打也打不到我们这里来。”
另一个与她不对付的女人撇撇嘴说道。
翠柳有些恼怒,说道:“谁说跟我们没有关系啦像我跟你讲,关系大的不行啦。”
翠柳说着看了一眼门外,压低了声音说到:“我听说哦,打仗死了好多人嘞,说什么野战医院的血不够救不活当兵的,要抽我们的血去救他们嘞。”
翠柳的话一出,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真的假的。”
“我的老天爷,那我们岂不是活不成了?”
“我就说他们养着我们是不安好心。”
“早知道老娘死在福州路也不来这里。”高绮梦也恨恨的说道。
林阮阮拉了拉高绮梦的衣袖,“梦姨,要把我们送到打仗的地方去吗,远不远?”
林红绣被女儿的童言童语惊醒,对高绮梦说道:“阿梦,应该是假的,你想一下,把我们送到北边要多久时间嘞。”
听到林红绣的话高绮梦虽然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是觉得林红绣说的有点道理,不至于把她们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吧。
吃完了饭,大家干活都有气无力的,在米阿英的威赫下敢怒而不敢言。
米阿英看到她们干活都懈怠了不少,不知道训斥了多少人,但是都没有效果。
等到她再次抓到一个偷懒的人准备“教导”,就看到教养院的大门打开,开进来了一辆白色的车,上车还有一个红色的十字架。
“是医院的车。”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就像是配合她这句话,车上下来了穿着白衣的一男两女。
“啊!我不想死啊!”
燕红立刻就尖叫出声。
“求求你们,不要抽我们的血啊。”
刚下车的医生动作一僵,她们怎么知道他是来抽血的,难道教养院的人已经提前告诉过他们了。
但是她们如果提前知道,也不会是这个反应吧,至于要死要活的嘛。
于小曼和米阿英也被大家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
“侬好狠的心哇,原来养我们是为了抽干我们的血。”
有女人哭着控诉道。
于小曼也很不解,自己没有告诉她们体检需要抽血啊,她们怎么知道的?
“你们看你们看,他把针头拿出来了。”
有人看到一个护士从医药箱里拿出针管立刻大声叫到。
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大家纷纷四散开逃。
就连林阮阮,都被林红绣抱在怀里,和高绮梦两人相互搀扶着跑到了二号房躲起来。
操场上顿时除了于小曼她们还有医院的人再也没有了别人。
于小曼抱歉的跟医生说了两句。
然后就近开始敲二号房的门。
“林红绣,高绮梦,张燕红,你们把门打开。”
“不开,死也不开,开了老娘就没命了。”
高绮梦把桌子搬到门后抵住说道。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今天医生来给你们做体检的。”
于小曼在门外说道。
“要抽血吗?”
胡玉卿继续问了一句。
于小曼朝医生看去,医生点了点头。
“要抽血。”
“果然是这样,不出去!”
张燕红大声说道。
这样?
哪样?
“你们到底在害怕什么,跟我讲。”
于小曼问道。
“侬要把我们的血抽干送到北鲜战场上去救人。”
高绮梦说了一句。
于小曼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刚要开口解释,就被医生打断:“我来跟他们解释吧。”
医生看起来三十多岁,白大衣里穿着西装和衬衣,一副精英人士的模样。
“你们好,我是沪西医院的医生,我叫祝大成,进来来是给你们体检的,至于抽血只是常规检查的一项。”
“还有你们说的把你们的血送到战场上去,我可以告诉你们,这是不存在的,献血离开你们的身体不到一小时就不能使用了,怎么送?”
“真的?”
林红绣犹豫的问了一句。
“我以我的医生生涯做担保,今天只是给你们做检查。”
祝大成赶紧点点头说道。
“应当是真的,体检要抽血的。”
这时候屋里的苏茹低声说道。
“侬晓得侬不早讲,是不是想看老娘的笑话。”
高绮梦放下心来又恢复了泼辣的样子。
林红绣看着苏茹若有所思,去过西医院的人可不多。
011 谈话
讲清楚了这桩令人啼笑皆非的乌龙之后,总算是顺利的进行了体检。
等到天快要黑了,祝医生和两名护士才带着一些样本和一些数据离开。
教养院的日子又恢复了正常。
体检的结果一周后就出来了,除了普遍的营养不良,几乎所有人都患有梅毒或者性病。
只有林红绣和十号房一个叫月梅的女人没有生病。
林红绣没有染病是因为她卖艺不卖身,而另一个叫月梅的女人,只能说她运气好。
时间来到腊月里。
天气越来越冷,期间教养院带她们回了一次福州路妓院将她们的东西拿回来。
剩余的时间她们就在上课与劳动中度过。
织袜子或者裁制衣服是她们最喜欢的工作。
不仅仅是因为轻松,而且可以利用合理的耗费积攒一些布头毛线。
林红绣显然就是一个做女工的高手,她很少织错重做,线头也少,于是很快就积累了一团毛线还有许多的布头。
她兴致冲冲的要给林阮阮织一双毛袜,却被林阮阮拒绝了。
“姆妈,我不要,你给我织了,明年我穿又小了。”
林阮阮躺在林红绣的胳膊说道,“你要在外面做活,脚不能冻,我在屋里或者食堂,有火可以烤。”
林红绣怎么会同意呢,说道:“我阿阮懂事了,晓得心疼姆妈了,姆妈给你织一双好看的袜子。”
“姆妈~”林阮阮噘着嘴叫到,明显是在反抗。
“没事啦,姆妈再积攒一些就可以再织一双啦。”
林阮阮转了转脑筋,低声说道:“姆妈,不如我们用钱去跟别人换一点毛线,这样……”
不等林阮阮说完,就被林红绣打断道:“不可以,我们的钱是要留着送你去读书的。”
母女两个谁都说服不了睡,林阮阮想着应该想办法赚点钱啦。
……
“你想怎么办?”
此刻于小曼正在曹敏之的办公室里汇报工作。
“我建议对我们抓捕的和已经查实罪行的人贩子还有老鸨召开公审大会,让她们也去,看到这些老鸨子们被审判,她们就会去掉心里的后顾之忧。”
于小曼继续说道:“从公审大会上回来我们就召开这个诉苦大会,这样有利于他们打开心扉。”
“那人选呢,我建议你还是提前做好安排,有利于引导。”
曹敏之点点头。
“人选已经有了,她叫林红绣,还有个孩子。”
“哦?说来听听。”
“有两个原因,一是她的孩子是个女孩儿,她肯定不愿意自己的不幸再次发生在她女儿的身上,二是这次体检她是教养院里唯二没有染病的,我已经调查清楚了,她是卖艺不卖身的。”
于小曼看到曹敏之轻轻的点头,继续说道:“因为她得特殊情况,我认为我们对她的改造是最容易成功的,而且我建议对她的改造完成之后立即给她安排相亲和工作,让别人看到眼前的例子。”
曹敏之拍了拍手掌:“小于啊,你的计划很好,很完善,按照你说的,完全可以把这个林红绣当做一个典型来抓,我们说的再多再好,都不如一个眼前的例子来的实在。”
事情就这样被定下来,在教养院做活的林红绣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内定为了典型。
今天她们要做的活是给衣服钉扣子。
这是一批中山装,用的都是上好的布料,摸起来厚厚的。
扣子是铁制的,缝扣子这个活儿没有丝毫的技术含量,只要缝的解释就行。
林红绣一两分钟就能缝完一件衣服。
于小曼回到教养院来到她们干活的房间看了许久,见大家都说说笑笑,没有偷懒的,点点头回了办公室。
下午快要吃饭的时候,于小曼悄悄的将林红绣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林红绣虽然对于于小曼把自己单独叫到办公室来有些没底,但是也没有露怯,反而主动问道:“小曼姐,你叫我啥事情啊?
“我叫你来就是跟你说说话,坐吧。”
于小曼说着指了指对面的凳子,示意林红绣坐下。
“好。”
林红绣点点头坐在凳子上。
于小曼先没有说完,仔细的将林红绣从头到脚大量了一番。
今天林红绣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棉衣,下面也是一条厚裤子,脚上蹬着一双黑色布鞋,原先收拾的时髦又漂亮的卷发也因为长时间没有打理变得不直不弯的,但还是被整齐的输在脑后。
是现在已婚妇女最常见的发式。
于小曼看到这个发型,想到了在林红绣自己心里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已婚妇女了。
随即她又想到了林阮阮和林红绣卖艺不卖身的事情,便开口道:“红绣同志,我能问问有关阿阮父亲的问题吗,当然如果你不想说也可以。”
林红绣心底一个咯噔,脑筋快速的转动,当年见过她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再没有了消息,这些年也都再也没有碰见过,而且他们应该不知道阿阮是男是女,甚至连当年她怀孕的事情都不清楚。
林红绣微微定下心来,用手摸了摸眼角,开口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我也是个苦命人,小的时候家里发了大水,我被卖到苏州的妓院,我的琵琶和小曲儿都是在那边学的。”
于小曼点点头,她确实了解到这个林红绣非常擅长演奏琵琶和小曲儿。
“后来,后来我接了几年客,被街上卖艺的攒够了钱赎身,他说我俩以后就在街上卖艺过日子。”
林红绣说着眼皮撩了一下,打量了一下于小曼,发现她没有起疑,继续说道:“再后来我怀了阿阮,他却被拉走当了壮丁,我打听到他往沪市这边来了,就大着肚子来寻他。”
“可是,可是,我没想到,人没寻到,我钞票也花光了,只好又进了妓院,只是我心里还有念头,怕他没有死,有一天还能回来,我怕他不要我和阿阮,就只能卖艺不卖身,混口饭吃。”
林阮阮站在窗户外面,听到了林红绣的哭诉,虽然一切都没有问题,但是她知道这肯定是假的。
就说上次林红绣以为她睡着了说的话,怀疑她生父被人当街砍死,身份就不是那么简单的,起码不是一个街头卖艺的。
还有她胸前的玉佩,她也怀疑是她生父留下的,能拥有这样玉佩的人肯定不简单。
于小曼听完后想了一番也确实没有什么漏洞,跟她掌握的情况差不多。
“红绣同志,你不用太伤心,现在好了,等你从教养院出去就我们就给你安排工作,到时候你再成个家,跟别人都是一样的。”
于小曼慢慢的说道:“后天政/府要召开一次公审大会。”
“公审大会?审谁?”
林红绣问道。
“就是我们抓到的人贩子还有妓院的老鸨子们,其中就包括香九嬷。”
林红绣心底一喜,但是脸上还显得有些茫然,“审他们,怎么审?”
于小曼慢慢跟林红绣解释,最后说道:“总而言之,我们要将她们这些年的罪行全部公诸于众。”
林红绣点点头,“人贩子是该死的,我最恨他们了,要不是他们,我也不会到今天的地步。”
于小曼继续说道:“等到公审大会回来,我打算办一个诉苦大会,红绣同志,我希望你能给大家起个带头作用,勇敢的将这些你你受的苦还有对他们的怨恨全都说出来。”
不等林红绣开口,于小曼继续说道:“我相信你可以做好的,就算为了阿阮和你以后得生活。”
林红绣心里明白,这是对她的威胁也是保障。
她点点头,“我就怕自己说不好。”
“不用怕,实话实说就行。”
012 公审大会
公审大会的那天,公安局的同志开来了两辆大卡车接她们。
吃过早饭她们就出发了。
林阮阮也被带着,一方面是林红绣放心不下她,还有就是她对这个时代的公审大会挺感兴趣的。
这时候的公审难道跟以前的官员办案是一样的吗?
其实林阮阮对于这个时代出现的各种各样的物件都很感兴趣,比如说电,她刚来的时候还以为是一种法术,后来却发现不是,而是人为制造和利用的一种能量。
比如说这个朝廷的运转形式和官员也足够让她好奇了。
这里的官员从不跟百姓摆架子,就像那天来的曹敏之,听他的头衔也应当是个大官儿,来到教养院却对这些曾经的妓女们有问必答,春风和煦。
还有官员之间,上下级之间也不行礼磕头,互称“同志”,甚至官员与百姓也这样称呼。
不说这些,就说改造和消灭妓女这一项,自从有了妓女之后,历朝历代都承认她的存在于合法性,而新华国却偏偏要打破她。
真是一个奇怪的朝代。
但是慢慢的林阮阮也接受了这样的时代,她觉得,也许跟以前她经历的宋元明清都不一样。
公审的地点距离教养院不远,出门大概十分钟就到了。
嗯,分钟,现在林阮阮已经习惯了新式的计时方法了,而且觉得相较于以前更加方便精确。
她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已经围满了人,男女老少,看来人类爱看热闹这一点倒是没有改变。
林阮阮被抱着下了车,公安同志们将她们带到最前面,看的最清楚的地方。
“哎呦,这些都是什么人啦,还用车拉来的,不会是囚犯吧?”
一个穿着细棉布旗袍的中年妇女问道。
“不是啦,侬还不知道哇,我们家那边有一个妇女生产教养院,她们就是教养院的女人。”
“什么教养院,阿拉怎么没有听说过啊,侬不是骗我吧?”
“我骗你做什么啦,是真的,里面住的都是一些……妓女。”
另外一个女人神色古怪的说道。
“哎呀,我的天哪!”穿旗袍的女人尖叫出声,立刻用一种厌恶无比的眼神看着林红绣她们。
这两个女人身边的人听到了她们的话,顿时这一片人都知道了,大家纷纷对她们议论纷纷。
女人们都是厌恶和鄙视,男人们有的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但是跟多的是毫无忌惮的上下打量她们,还评头论足。
有的说这个长得好看,那个屁股翘,还有的直接上来问多少钱。
却被公安同志挡了回去,那男人悻悻的说道:“什么世道哇,当公差的不保护我们这些良民,反倒去保护妓女啦!”
林红绣抱着林阮阮缩了缩肩膀,站在旁边的高绮梦也扭着身子不大舒坦。
妓女们都有些奇怪,以前自己不是对这些话和目光都视若无睹了嘛,甚至还为自己的魅力而洋洋自得,今天怎么这么不舒服。
林阮阮心里却知道,是这段时间于小曼给她们上的课程有了效果。
品尝过堂堂正正做人的滋味儿,谁还愿意去当阴沟里的老鼠,知道了礼义廉耻,谁还愿意脱了衣服上街裸奔。
林红绣起初对于这些目光也有些不适应,但是很快她就想起来了于小曼说的,以后她们也能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赚钱,于是挺直了要背。
还对旁边扭着身子的高绮梦说道:“怕谁啦,我们现在也是凭自己双手吃的饭。”
高绮梦听了她的话,重重的点点头,说道:“红绣姐,侬说的对,老娘现在吃的饭都是干活赚来的,这段时间老娘天天做活,连土都挑过,砖都搬过,老娘饭吃的堂堂正正。”
虽然高绮梦的话依然泼辣,但是话中却带着一丝哭腔。
想来是第一次有这么踏实的感觉吧。
其他的妓女们相互交流,彼此打气鼓励,不管是不是心里真的有底了,都挺直了腰板。
于小曼暗暗看了看,在心里点点头,当然她也没有忘记刚才第一个想通了的人是林红绣,看来自己找她是正确的选择,于小曼在心里暗暗想着。
公审大会在上午九点准时开始。
公安局的人压着许多徐娘半老的老鸨子们和人贩子们走上台。
她们胸前都贴着自己的名字,不用跪,也不能坐,就站在台上,接受台下观众眼神的洗礼。
林红绣眼睛瞪大了看着其中一个人,林阮阮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是一个老鸨子,胸前贴着她的名字,“霍三贞”
林阮阮立刻就想到了之前在来凤楼说的霍妈妈,看来就是她了。
霍三贞也瞪大了眼睛看着林红绣,还有她抱着的林阮阮。
立刻大声叫道:“我举报!”
林红绣吓得身上一哆嗦,林阮阮立刻施了个法术上去,只见霍三贞被押送的公安训斥了一句,然后整个人就蔫下来了,低着头好像昏昏欲睡的样子。
林阮阮想了想,实在是抵不过对林红绣过去和她生父的好奇,散出去一缕气缠绕着霍三贞。
自古以来,狐妖最擅长的就是幻术与媚术,只是她现在实力受到了压制,不然就可以直接给霍三贞施幻术,得知她心底的秘密,现在只能慢慢的入侵她的精神。
两位法官坐在台上,两边还各有几位公安局的同志和。律师。
一切都看起来正规无比。
在林阮阮心里,自动把这些人和古代审案时的人对号入座。
只是负责审判的不是县令,而是更加专业的法官。
负责抓捕和搜集罪证的不是捕快,而是更加讲道理的公安。
还有讼师,哦,现在叫律师,看起来一表人才,正气凌然。
好像少了苦主。
不,也不少,她们不都是苦主吗?
法官宣读了一番公审的纪律和注意事项,所有人起立致意,然后审判正式开始了。
第一个审判的是一个叫张全的人贩子。
这个张全长得就不像个好人,一脸横肉,肚子跟怀了孕的妇人一样高高凸起。
几个月的牢狱生涯都没有让他瘦下来,也是难得,只是看起来脸色不怎么好,一派灰败的感觉。
法官念完了他的罪行,公安同志出示证据,证人证词证物完完整整,根本没有辨解的余地。
张全的罪名可谓是花样繁多,拐卖妇女儿童,虐待妇女儿童,贩卖烟土鸦片,街头斗殴,故意伤人,故意杀人,敲诈勒索,非法持枪等等等等。
总而言之,除了贪污受贿,意图谋反之外的所有罪名他差不多都有。
最后判处他死刑。
法官的话刚说完,跟她们一起的,三号房的叫玉兰的女人立刻跪下给法官磕了个头,嘴里哭喊着:“谢谢青天大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
于小曼和米阿英反应过来,连忙将她扶起来,“我们新华国不兴这一套,不论是谁身份一律平等,他是法官与你没有什么不同。”
大家看到玉兰的做法也都明白,恐怕玉兰就是从这个张全手里卖出去的,而且估计在张全手里吃了不少苦。
张全被判了死刑,一脸横肉发着抖,不一会儿竟然吓尿了。
其他人也都明白了自己的下场恐怕不会比张全好,立刻一阵哭闹喊叫。
013 藏金
审判完了张全,接下来审的是一个叫张阿超的人贩子。
罪名跟张全差不多,证据链也都完整。
每审完一个,下面的人都会鼓掌,妓女们也都会嚎啕大哭一番。
随着法官昭告他们的罪行,妓女们哭的凄惨无比又无比解气,旁边的有些人也觉得她们可怜,不吝希为她们落两滴泪。
而到了审判老鸨子们的时候,情况又有所不同,她们既是犯罪者,同时也是受害人,她们也都是被贩卖到妓院的,只是年老色衰当了老鸨子。
但是即使她们再可怜,也不能将自己遭受过得苦难施加与下一代可怜的女孩子们身上。
无一例外的她们也都被宣判了死刑。
霍三贞在整个审判过程中都是一副半昏迷的样子,大家也没有在意,只以为她是被吓得晕了过去。
直到她被判了死刑,定了这些刑犯三天后会被执行枪决,又确定霍三贞被被吓傻了,林红绣才放下心来。
林阮阮为了保险,又给霍三贞施了个法,确认她在死之前都无法开口说话。
哭了大半天的妓女们回去时坐在车上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小声的抽泣。
许多人脸上露出了既痛快又迷茫的表情。
还有的人恨不得仰天大笑。
而林阮阮则想着刚才从霍三贞脑海中得知的消息。
由于她的法术不给力,她只能从霍三贞的脑海中提取中一些零星的画面。
其中一个画面就是林红绣被她关在屋里打骂,看来之前林红绣确实是在雅格书寓的。
第二个画面是林红绣正在一脸幸福的给一个青年男子唱曲儿,那男人的相貌不清楚,只是霍三贞称呼他为“恺爷。”
林阮阮有种感觉,这应该就是自己的生父。
最后一个画面是霍三贞抱着一个陶罐小心翼翼的藏在在雅格书寓某一个角落里。
想必里面肯定是霍三贞藏起来的养老的钱。
林阮阮有些心动,她想去找一个时间取出来。
雅格书寓并不在福州路,而在原来的法租界内,距离这里不是很远,只是她没有办法出门。
回到教养院后于小曼先让大妈给她们做饭,然后趁热打铁把她们带到小礼堂。
何穗香已经把小礼堂布置好了,今天小礼堂里除了长凳,还有一些长桌,长桌上还放着茶杯还有一些瓜子花生之类的零嘴。
讲台后面的墙上贴着写好的四个大字“诉苦大会”
“大家都坐吧,咱们趁着陈阿嬷饭还没做好坐在这里说说话。”
林红绣拉着高绮梦坐到最前面去。
“苏茹,我记得你读过书,这几个你给姐妹们念一念吧。”
于小曼叫了苏茹的名字。
苏茹站起来大声的说道:“这四个字是诉苦大会。”
于小曼点点头,对她招招手示意她坐下,然后对她们说道:“苏茹同志说的没错,这四个字就是诉苦大会,什么是诉苦大会呢?我们为什么要开这个诉苦大会。”
说完后她又自问自答,“诉苦大会就是让各位姐妹把心底的苦说出来,把受过的委屈和伤害说出来。”
大家都低着头,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的吃着瓜子花生。
于小曼笑了笑说道:“实不相瞒,今天的公审大会是我和曹局长专门建议的,为的就是让诸位姐妹没有后顾无忧,欺负过你们的人都在今天得到了应有的审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们!”
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们!
这句话于小曼说的铿锵有力,好像一下子砸进了她们的心里。
好像要把她们那伤痕累累的心砸出一个口子,多年的苦难和委屈再也堵不住了。
林红绣知道到了自己上场的时候,她坚决的站起来,把林阮阮放到凳子上。
高绮梦也知道今天林红绣要上去第一个哭诉,对她多了个鼓励的表情。
“我来说!”
林红绣说着走向讲台。
于小曼点点头,鼓励的说道:“不要怕,有什么心里话都跟姐妹们说一说。”
大家都被林红绣吸引了注意力。
林红绣看着下面许多双眼睛,还有自己的女儿。
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
“我八岁那年家里发了大水,田全都被淹了,我爹娘带着我还有我大姐,我哥哥,我弟弟逃难到苏州城,我们在街上乞讨还是吃不饱饭,我爹娘为了养活我哥和我弟,先把我姐买了,卖给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当老婆,我姐当时才十一,换了十五斤米。”
“十五斤米不够吃,我弟又得了病,来苏州的难民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不值钱,有一天一个男人跟我爹娘讲愿意买我。”
“我被卖了六个铜元,六个铜元啊,就值两张报纸的钱,我贱的就值两张报纸啊!”
林红绣说着嚎啕大哭。
下面的人也都大哭,只有苏茹低着头,真是失算了,让林红绣拔得了头筹。
苏茹不但不傻,反而很聪明,她是念过书的人,明白首倡者的意义与好处。
“后来人贩子又把我卖了几次,最后我到了妓院,妓院的老鸨子看了我的手说我适合弹琵琶,然后就叫我学琵琶,我每天不但要弹琴还有做活。”
“琵琶弹不好就是一顿毒打,有一次我学不会曲子,老鸨子把我关在柴房里饿了三天三夜,还掐我,用布裹着棍子打我。”
用布缠的棍子打人是老鸨子最常用的调教人的招式,这样打人疼而且不留疤痕。
在场的谁没有受过这种苦,都同仇敌忾的哭起来。
林阮阮虽然知道林红绣说的话有些是瞎编的,但是也知道这些苦林红绣都是受过得。
想起这大半年林红绣对自己的疼爱与维护,她甚至可以感觉到,那是可以豁出命去保护的母爱。
林阮阮心里一酸,眼泪汪汪的看着林红绣。
心底里彻彻底底的将她当做了自己的母亲,把自己当做了她的女儿。
同时心里不由的后悔真是便宜了霍三贞了,哪怕她只有两三天好活,也应该让她吃足了苦头再去死。
“等我到了十四岁,老鸨子就逼我挂牌接客,有时候是喝醉了酒的酒鬼,有时候是七老八十的老男人,我只要稍微让客人不痛快,就是一顿毒打,被饿肚子,就算挨打挨饿也还要接客。”
“后来我被街上卖艺的赎了身,他喝醉了就也爱打我,再后来他就被抓了壮丁,我来到沪市寻他,不得已又进了妓院,虽然我卖艺不卖身,但是香九嬷总是想尽办法逼迫我卖身。”
高绮梦在下面立刻呼应道:“红绣姐侬说的对,这些人贩子和老鸨子们就该被枪毙,吃枪子,老娘当初不愿意接客,被老鸨子绑到柱子上绑了三天三夜。”
“对,没错,这些人贩子最可恨了,我当初不是被我爹娘卖的,是赶集被拐走的,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他们还认不认我这个女儿。”
林红绣的话就像一把开关,打开了所有人的心扉。
林红绣见状和于小曼相视一笑。
014 黑吃黑吃黑
公审大会和诉苦大会之后,所有人好像一下子都放下了心里的疙瘩,变得生活起来。
一转眼已经到了春季,她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将近半年,改造也接近了尾声。
自从诉苦大会之后,所有人干活与学习都比原来用心和积极了。
于小曼为了鼓励她们,还专门联系了面粉厂,纺织厂还有制衣厂,在过年前带她们去工厂参观。
看着工厂高高的烟囱,一排排的厂房,还有厂里的领导告诉她们的计划修建的家属房以及切实询问的工人的工资,所有人的心就像是飞起来了。
林红绣的手巧,做什么都快,在征询了她自己的意见之后,于小曼将林红绣安排进了制衣厂,下个月月初她就可以去上班了。
第一批跟林红绣一起完成改造的,还有苏茹和其他房间的四个人,其中就有三号房的玉兰。
林红绣与玉兰被分配到制衣厂,苏茹进了纺织厂,剩下的三个人进了面粉厂。
至于高绮梦,她的脾气太泼辣,数次得罪了米阿英,虽然她表现也很好,但是却被安排在下一批改造完成的人中了。
林红绣很遗憾要跟她分开,这半年的相处,两人有了很深的感情,高绮梦虽然泼辣,但是对她们母女却十分照顾。
倒是高绮梦反过来安慰林红绣,告诉她自己一定会好好表现,争取也去制衣厂工作。
而林阮阮呢,现在林红绣已经允许她在教养院方圆一百米内玩耍了。
一方面是附近的人都慢慢认识了林阮阮,还有一方面是最近的治安好了很多。
自从上次公审大会之后,政/府觉得效果很好,又陆陆续续的开了很多次公审大会,主要就是针对以前老沪市街头的流氓混混还有恶霸。
听她们说,一个原来张笑林老爷子门下的弟子,沪滩赫赫有名的青帮大佬林子强都被公审了,据说都没有等到被枪毙,公审完了之后,围观的人中一位小脚老太太冲上去上去喊了一声,“你还我儿命来”,并狠狠地咬住他的耳朵。
然后围观的人都围了上去,对林子强拳打脚踢,等公安拉开人群,林子强已经连个全尸都不剩下了。
这是真正的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
也不晓得这个林子强生前做了多少孽。
一时之间,沪市的混混们就像是消失的无影无踪,谁也不敢顶风作案了。
林阮阮穿着一件蓝布褂子和小裤子迈着小短腿在教养院门口溜达。
这些布是林红绣平时做衣服积攒下来的碎布头做的,但是林红绣手艺好,拼接在一起,针脚细密,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是布头做的衣服。
林阮阮悄悄的往教养院后面走去,后面有好多条弄堂。
林阮阮站在一个弄堂口,这里停着一个卖鱼的渔民,他带着斗笠,身上有一股很浓重的鱼腥气,手指很粗糙。
看到林阮阮站在他面前好奇的看着木盆里的鱼。
他笑笑,说道:“小囡,你家大人嘞。”
“我姆妈在做活。”
林阮阮笑笑说道。
“去问问你家大人买不买鱼。”
卖鱼的大叔笑着逗她,“要是不买鱼我就把你拐走了。”
林阮阮笑出声,“我姆妈说现在没有人拐小孩了,要杀头的。”
“哈哈哈,你个小囡,懂得还不少嘞。”
大叔哈哈笑道。
林阮阮抬头一看,一伙人追着另一伙人进了旁边的弄堂。
与大叔随便说了两句,就回到了教养院门口,林红绣回头看,果然看到了在门口玩耍的林阮阮,继续做活。
虽然林红绣允许林阮阮出去玩,但是每隔几分钟就会看一眼林阮阮,看不见她就回去找。
林阮阮在林红绣面前露了脸之后,又从另一个方向走到刚才那个弄堂口。
没有让卖鱼的大叔看见,躲在弄堂口往里看。
里面两伙人正在火并。
“把钱交出来,否则打烂你的头。”
一伙人的头目边打边说道。
“什么钱,我不知道?”
另一伙人的头目装傻道。
“不要装,我们都看见你们做局骗那个有钱人家少爷的钱了。”
原来是黑吃黑呀。
林阮阮在心里想到。
里面两伙人又打了起来。
“钱在这!”
只见抢钱的人手里拿着一个荷包喊道。
“我们走!”头目看到钱到手了说道。
但是被抢的人也不甘愿吃亏,于是又打了起来。
荷包掉在地上,林阮阮抓住机会施了个障眼法,把荷包拿到手,就迅速回了教养院门口。
果然刚才那两伙人都追了出来。
左看看右看看,除了一个小屁孩儿都没有人影。
抢钱的头目过来问道:“小丫仔我问你,刚才有没有看到有人从这里跑出来。”
林阮阮点点头,随手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跑了。”
两伙人都争先恐后的往那边跑去。
完全没有思考到底林阮阮说的准不准确。
回到教养院,林阮阮大摇大摆的回到二号房,所有人都在做活,林阮阮把荷包拿出来,颠了颠,就知道里面是银元,而且还不少。
倒出来数了数,三十块银元,还真是一大笔钱。
数好后又把钱藏起来,等着林红绣回来。
想到今天那两帮傻子,林阮阮不禁笑了出来,黑吃黑没想到让她捡了便宜,对于这笔钱她拿的毫无心里负担。
且不说妖本就是弱肉强食,再说了这笔钱是从一个富家子弟那里骗来的,也没有什么冤孽。
晚上吃完饭,林阮阮把林红绣拉出来,林红绣本来只以为林阮阮是要自己陪她玩耍,但是没想到林阮阮竟然从墙角的乱石堆里拿出了一个荷包。
“姆妈,你看看。”
林阮阮把荷包递给林红绣。
林红绣一摸这个荷包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打开一看,里面少说有二三十块银元。
她立刻紧张的问到:“阿阮,你从哪里得来的?”
林阮阮天真的指了指外面,“在路上捡的。”
“真的是捡的?”林红绣不放心问道。
林阮阮重重的点头,“我还等了许久,没有人来。”
林红绣这才放下心来,阿阮还这么小,肯定不会说谎,再说了如果不是捡来的,阿阮怎么可能得到这么一大笔钱呢。
“阿阮,你听姆妈说,这件事谁都不要讲,晓得吧?”
林阮阮点点头,做了一个把嘴巴缝起来的动作,把林红绣逗的笑起来。
林红绣把钱藏在身上小心翼翼的待回了二号房,假装收拾过几天离开的行礼,实则小心翼翼的把钱藏金行李箱的夹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