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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途法则全文阅读

作者:楚图南     仕途法则txt下载     仕途法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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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流氓一身阿玛尼】

    西南重镇广汉的夏夜,一如天上的繁星般璀璨。

    其中最耀目的一颗星,当属广汉市著名的午夜兰花。

    午夜兰花是座夜店,是广汉夜场的金字招牌。在整个西海省也排得上名号。

    既然如此有名,自然其门如市,客似云来。

    今天也不列外,晚上九点半,整座大厅的卡座客满,便是距离演艺台较远的吧台也有八成上座率。

    吧台最边缘的两只高凳上,坐着两个男人。

    说是男人,其实也算男青年。长相稍显成熟的那位叫陈志和,体态微胖,相貌儒雅,今年也不过二十七岁出头,广汉市经侦大队二中队副中队长。

    坐在他旁边的那位称得上帅哥的男青年叫郭小洲,年龄二十四岁,广汉市电视台时讯频道记者,兼广汉论坛版主。

    在摇曳的霓虹灯和靡靡的音乐配合下,郭小洲韵律感颇强地干了一杯啤酒,然后望着吧台上方的古罗马浮雕怔怔出神,直到陈志和大声在他耳边说:“知道吗?白山矿山经济开发区的罗治国主任今天出事了……”

    他才豁然回眸,凝视着陈志和道:“你确定?罗治国会出事?”

    “确定,今天下午在蓝天宾馆正式宣布双规。”陈志和附在他耳边道:“省纪委来了名副书记,亲自督阵。规格相当高。”

    “是姓孙的干的?他又干倒了一名政敌……”郭小洲的黑瞳里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芒。

    “不,好像是罗治国自己的问题。”陈志和呵呵一笑,似乎想避开这个话题,举杯道:“我忙你也忙,我们俩难得有个共同的周末,来来!喝酒!”

    郭小洲没有举杯,他喃喃自语道:“罗治国这人非常稳,怎么会?”

    陈志和没辙,摇头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有传言说罗治国这次没争上广汉市市长一职,开始自暴自弃,据说受贿了20万……”

    郭小洲默默摇头,“哪有这么简单?你是不了解罗治国这个人,我采访过他两次。对于矿山经济,他算空降过来的半外行,却把白山开发区带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而且,此人处理问题既干练又果断。工作总是直击要害,一针见血;认准了方向,绝不拖泥带水犹豫彷徨。是个干实事的官员。他这种人怎么会为区区20万折腰?”

    “也许20万只是浮出水面的钱,水下面有多少,谁知道呢。”陈志和耸耸肩,“现在干事的不如会说的,会说的不如不说也不做的……不说也不做事,才永远不会犯错误。这就是现实。”

    “不敢苟同你的观点。白浪经济开发区首任主任金杨就是个干实事的官员,官运也顺风顺水,一路爬高,现在是华夏最年轻的副部级高官。”说到这里,郭小洲的眸子流露出点点锋芒,“金杨的故事告诉我们,事情必须做,重要是怎么做,能否找到最正确的方法和路径。”

    陈志和摇摇头,“你若有他的背景,将来的成就绝对不比他低。”

    “背景?呵呵!”郭小洲笑了笑,“谁的背景都不是白白得来的……”

    正在这时,夜店的一个角落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郭小洲和陈至和抬眸看去。

    一个酒兴正酣的男青年拦在三名正要离开的女孩子面前,指着中间一名女孩的鼻子骂骂咧咧着什么,旁边的两名女孩子看不过去,出声怒斥,这哥们“啪”地一记耳光,将其中一名女孩扇了个趔趄,恰好摔倒在右侧一个卡座上。

    这个卡座上正坐着四五名年轻壮汉,一水的青鬓寸板头,粗壮的胳膊上狰狞的纹身在夜灯下显得无比刺眼。

    这下热闹了。三名眼放凶光的男青年豁然起身,笔直朝闹事的男子逼去。

    周围卡座的人齐刷刷起身离座,生怕沾了火星子。

    陈至和眸光一闪,“是光头强手下的几个马仔,打女人的孙子有麻烦了。”

    郭小洲的眼睛落在醉酒男子的身上,耸耸肩,对死党的判断不以为然,“我和你打个赌,最后认输的一定是光头强的人。”

    陈志和扶了扶眼镜,“今天的单?”

    郭小洲淡淡道:“这单你埋定了。”

    “我今天非赢你一次不可……”陈志和话还没说完,脸色忽窒,低骂一声:“我艹……”

    眼见三名寸板头逼近了醉酒青年,只见另一个卡座上“刷刷”冲出来五六名男子,这几名男子和寸板头的穿戴完全是两个天地,一水的名牌,脸上都带着能搞定一切的嚣张自信。

    三名寸板气势凶悍“砰”地砸碎手中的啤酒瓶,叫嚣着要朝来人兜头砸去。

    一名年轻男子眼含不屑地说了句话。

    三名寸板先是一愣,接着一呆,最后连连低头陪不是。

    夜店的一群保安在值班经理的带领下,也冲进了两群人之间。夜店经理脸带职业性的笑容朝六七名气势卓然的男青年说着什么。

    酒醉男红着眼睛抬脚把经理踹了个狗吃屎!

    一群保安蠢蠢欲动,半躺在地的经理脸现惶急之色,连忙摆手阻止。

    “我怎么就不能赢你一次?”陈志和脸现苦笑,叹了口气,“你是怎么猜到的?”

    郭小洲洒然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穷耐克,富阿迪,流氓一身阿玛尼!光头强的马仔不是耐克便是阿迪,打人的家伙身穿阿玛尼的t恤衫,手上的手表至少值五十万以上,绝对的高帅富。他没背景,父母一定有……”

    “可是……”陈志和虽然不服气,但也知道自己永远说不过他。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郭小洲进店时就看到这一群广汉市赫赫有名的富二代群,他至少认识其中一人,知道他父亲是个什么角色,便是光头强也要买三分面子的地下富豪。

    寸板头消失。

    保安消失。

    围观者各回各位。

    演绎台上的歌手和乐队停止了演奏。

    嘲杂的夜店陡然安静下来。

    场地中央,七名男青年溜猴似地围着三名少女,动手动脚,口中带刺。

    陈志和面沉如水地低骂一声:“尼玛太过分了……”忽然伸手掏出手机。郭小洲伸手阻止他拨号,拿出自己的手机,默默拨了个号码,神情平静道:“警法时讯新闻部吗?我是郭小洲,有人值班吗?正好,你们马上来午夜兰花,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个夜店,对,肯定有新闻价值,好!速度快点,慢了就抓不到精彩镜头了……”

    郭小洲通完话,再把自己的手机递给陈志和,“用我的手机报警吧。”

    陈志和深呼了一口气,快速拨号,报警。

    场上的形势已经越来越不堪了,三名女孩中已经有一名女孩害怕地蹲在地上羞恐地哭泣着,另一名女孩的短裙已经被几名男人撕成两半,躲避跑动中露出黑色的蕾丝nk。

    “咦!这小*骚*货,穿的黑蕾丝啊!我的最爱!”

    “尼玛看起来清纯,原来内心如此闷骚!”

    “听说你们艺校的包夜价格是一千?老子出价一万,包你一夜如何?”

    “老子赌她是只黑木耳,她值一万,我艹……”

    “哥们上次接出来的那个艺校妹纸,模样身材,那点不如她,老子一晚上三洞齐开,不也只3000大毛……”

    中间的少女漂亮非凡,无疑是整个夜店中最璀璨的焦点,她拼命护着两名女伴,虽然有些狼狈,但气场卓绝,被酒醉男抓住了她的香肩,她依然轻蔑而从容地对这名男子伸出玉指,“秦风,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秦风冲着她打了酒嗝,醉醺醺道:“罗薇……我告诉你,你得意不了几天了,你牛叉什么?不就是靠你爸爸撑腰吗?哈哈!你不不知道?你爸爸被双规了,你还得瑟个啥?老子以前是给你爸面子,今晚……老子一定要玩到你求饶,玩死你……”

    “你胡说……”少女脸色骤变,呆了一呆,被酒醉男趁机抱了个满怀。

    “滚!”少女推开酒醉男,一记响亮的耳光,“啪!”,响彻全场。

    一群恶少纷纷起哄:“好凶残!”

    “彪悍!这尼玛上了床还不得把床铺震断……”

    “秦少,哈哈!哥们喜欢烈性妹纸,转让吧,你开个价……”

    “秦少,要不要兄弟帮你,啧啧!你一个人完全搞不定嘛!”

    秦风的红脸染上了一道狰狞,他气势汹汹朝罗薇逼去,“我艹你马格碧!老子今天不射晕你,老子跟你姓罗……”

    罗薇频频躲避。

    秦风踉跄着身子抓来抓去,“哥们儿,今晚老子请客,群p……”

    郭小洲忽然脸色一凝,“是她……”

    “谁?你认识?”陈志和奇怪道。

    郭小洲眯起眼睛轻声道:“罗治国的女儿,我上次去他家采访时见过一面。”

    说道这,他伸手拍了拍陈志和的肩膀,“你坐好,千万别参合。我去去就来。”

    “你去哪?”

    “英雄救美!”

    …………

    …………

    秦风的手刚抓上罗薇的肩膀,忽听一道清朗的声音:“且慢动手!”

    他的一对醉眼倏地落在郭小洲脸上,这张脸长得很有股子男人味,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很阳光很舒服,洒脱的笑容甚至微微有些刺人眼睛,秦风凝了凝眼,目光又落在郭小洲身上,最后在鞋子上停留了一秒钟,顿时对来人的身份有了个大概的判断——不富不贵,身份普通。

    说他醉,那是假的。谁都知道一句话,酒醉心明,但很多人都愿意自我欺骗,拿酒当道具。

    发现对方不过是只纸老虎,他醉眼一咪,“滚!别招惹大爷!”

第2章 【铁口直断】

    说着秦风又踉跄着身子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熟料这个“搅局者”不依不饶道:“这女孩,你动不得。”

    “咦!咦!老子为什么动不得?麻痹的!你是想找抽不是……”秦风眼睛一翻,几个死党倏然围了过来,四五只手在郭小洲身上推搡,谩骂。

    郭小洲一边缓缓后退,一边举起双手示意他并无恶意,仍然笑容可掬道:“我没有恶意,我是担心你受伤害……”

    秦风豁然大笑,“麻辣个痹!老子受伤害?哈哈!你说对了,老子的jj今晚倒真是会受伤害……”

    他的死党跟着爆出一阵轰笑。

    “看来我们几个都会受伤害……”

    “妹纸!请狠狠伤害我吧!”

    “小妹妹!哥不怕被你们伤害,对哥狠点,再狠点……”

    郭小洲淡淡笑了笑,目光直视一名带金丝眼镜的富二代,“你前天见了血,差点丢命。”

    然后转向另一个白胖子,“你家里上星期遭了灾,折财!”

    金丝镜咦了一声,“你谁……你怎么知道?”他前天在凤凰山与武江的两个猛妞飙车,在弯道处翻车,幸亏他车的安全性能够强,仅仅手腿擦破点皮,因为输给两妞,他没告诉任何人。

    白胖子脸色一变:“你他m的胡说八道什么,坑蒙拐骗这套早过时了,想蒙哥几个?门都没有。”他家里上星期的确被‘梁上君子’光顾过,损失惨重,小区报了警,但父亲赶回来却义正言辞说是一场误会,说是他自己回家拿了点东西,没跟家人说,后来还劝走了赶来的警察,关上门便是一通臭骂,并警告他们母子,这事谁也不能说,权当折财免灾。嗯!他爸是园林管理局主管工程审批的常务副局长。

    但是他的几个死党却有些狐疑了。金丝镜的反应证明了确有其事,而白胖子上星期被禁足了三天,谁也联系不上他。

    其实郭小洲哪有这么神,他不过是因为身在广汉资讯最前沿,又是政法条口的记者,每天接触到的信息量惊人。

    比如金丝镜飙车的事,他看过交警部门的录像回放,当时还准备做一期交通安全节目,后来被刘敬平副台长拿下。

    而白胖子家里被盗的事情,是他去刑侦大队采访另外一个案子时,无意中听到的。

    当然,主要是这些个公子哥在广汉太有名,他认识他们,他们也许到死都不会认识他。

    这时,一名身材高大的傲慢青年走近郭小洲,眉眼里满是不屑,伸指捅了桶郭小洲的胸膛,“算命的?给我算算成不,算准了,大爷我有赏,算不准,你准备好去收容站搬砖吧。”

    “这个……”郭小洲面露难色。

    秦风冷哼道:“怎么,不敢算?怕露馅?我告诉你,你摊上大事了……”

    郭小洲笑笑道:“行!我给你算算。阁下有龙虎身材,祖上三代必出成功人士、商贾贵人……”

    “去你m的,告诉你别玩坑蒙拐骗那套,你瞧哥几个谁不像成功人士?哪家没有商贾贵人?”

    “好!那我说细点。命理学向来有问富在鼻之说,从命理学看,人的财帛宫包含了鼻梁的赚钱的能力、准头的进财的多寡、鼻翼的理财的手法和鼻孔的消费的态度四个部位。阁下的鼻子属于猪胆鼻……”

    他的同伴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揶揄道:“黄战,他骂你是猪鼻子……”

    黄战脸现怒色,破口大骂:“你他麻痹今天不说服老子,老子要你好看。”

    郭小洲一听他姓黄,再加上之前口口声声要把他关到收容所,顿时知道他的父亲是谁,“坑蒙拐骗”也将可以正常延续下去。

    “猪胆鼻的鼻孔不昂不露,鼻翼相称,你的父辈必定富贵,而且是官场中人。”郭小洲神情自若道:“如果我没猜错,阁下最近发了一笔小财?”

    黄战愣了愣,狐疑道:“我才赚十几万块,这也算发财?我那朋友那才算大财……”

    “当然算!”郭小洲正色道:“同样的财运,也得看你怎么去把握。运气就好像火种,可以点亮一支蜡烛,也可以点燃一只火把,甚至点爆一个弹药库。当运气到了的时候,你朋友全力投入,所以他发了大财,而你却不太认真,所以你发小财。”

    黄战摸了摸脑袋,凝眸瞪着郭小洲,“真他m神了……”

    三个拥抱一团的女孩也渐渐停止了抽泣,眼睛纷纷落在“搅局者”的身上。她们此时还不知道,郭小洲到底是她们的福星还是灾星。

    秦风都忘记了装酒疯,傻愣愣盯着郭小洲。他也知道黄战这事,黄战一表哥炒期货发了,上个月告诉黄战让他炒石油,黄战没当回事,扔了十万块进去,结果四天内翻了近两番。黄战为此很是郁闷,对几个兄弟大呼后悔。

    郭小洲之所以知道这事,是因为他前天去财经办公室时,一名财经记者正在八卦这事,说是公安局黄主任家的大儿子傻了吧唧的没财运。

    围观人群也朝郭小洲指指点点。口中啧啧称奇!

    站在观众最前面,一直准备着随时出手救人的陈志和对死党的把戏虽不以为然,但一对紧捏的拳头,却暗暗松开。他知道,郭小洲已经掌控了局面。大学时代,郭小洲就喜欢装神弄鬼,也曾忽悠了不少人。

    郭小洲继续道:“你正当运,挡都挡不住!照理说无事不顺,但是要注意,千万别跟运同样旺盛的人斗,两虎相斗,必有双伤!就好比钻石戒指不能跟钻石戒指磨擦一样的道理。”

    “嗯嗯!有道理,您继续,继续……”黄战不知不觉中使用了敬语。

    秦风忽然瞟了罗薇一眼,心想,这哪跟哪啊?和一个半神经病玩上了,忘了正事?他忍不住说道:“难道她们也是正当运之人?”

    黄战和同伴齐齐点头,觉得秦风问得妙。

    郭小洲的眼神落在罗薇身上,缓缓摇摇头,“不,她们三人之中有人正走霉运。一个运旺的人去欺负一个霉运者,好运不仅走不长,而且会传染霉运……”

    “霉运,你怎么知道她们是霉运,你就瞎蒙吧……”秦风出言讥讽道。

    郭小洲的眼睛再次落在罗微身上,“她家今天便霉运缠身,双亲必有一人遭难。”

    秦风还没来得及震惊,罗微娇声怒斥道:“你……胡说什么,我父母好好的,你,你这江湖骗子……”

    郭小洲淡淡道:“我猜你今天没带手机吧。”

    罗薇轻“啊”道:“你……蒙对了,我下午出来忘记了……”

    “如果你带有手机,现在肯定不会出现在夜店,而是在家陪你母亲。”郭小洲肃容道:“你出门了,便是霉运的延续性!”

    这次连秦风都懵了,罗治国被双规的事情下午发生的,知道的人没几个,这“江湖骗子”却知道,真是出了妖孽……

    黄战开口问:“照您这么说,我们今天快活不了?”

    “是的。绝对不能,人愈在运上,愈要谦和收敛……”郭小洲说着,忽然看到了新闻部的几个同行偷偷竖起了摄影机,他笑了笑,对秦风道:“不信我们打个赌,你敢动她们一根毫毛,你的麻烦也就来了,而且连绵不绝。”

    秦风本来还考虑是不是今天暂时放过罗薇,一帮朋友被这个半路杀出的江湖骗子唬得一愣一愣的,很难再有心情快活,但他虽然没有醉酒,却已经喝到了兴奋点上,被郭小洲的话一急,当即翻脸:“老子偏偏不信这个邪!今天晚上老子还偏要玩玩这个霉运妞,看能传染什么给老子……”

    郭小洲身子轻轻一让,让镜头能更清晰地偷拍到秦风的嘴脸,“你可以是无神论着,你可以没有信仰,但你却不能漠视法律!”

    “法律?在广汉,尼玛法律姓秦你知道不……”秦风似乎受到了自己豪迈话语的激励,上前揪住罗薇的手腕,便往外拖。“……跟老子走!”

    正在这时,一群警察冲了进来。

    郭小洲缓缓朝陈志和的方向退去,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陈志和悄悄对他竖起大拇指。

    “你丫真阴险!”

    郭小洲做了个深呼吸,静静道:“看对什么人。”

    “闪人还是继续喝酒?今天我请。”陈志和笑眯眯道。

    郭小洲咧嘴笑了笑,目光瞟至闹哄哄的一团人群,“酒是调料,热闹才是主食。好戏才刚刚开始!”

    “是不是啊!我发现你丫装神弄鬼的水平有了飞跃长进……破解给听听?”

    “不成。”郭小洲坚决摇头。

    “我再请你三餐,成不?”

    郭小洲淡淡一笑,“知道魔术的魔字是怎么写的吗?上面一个麻痹大意的麻,下面一个鬼。观众麻痹大意了,魔术师才能在下面搞鬼。人啊!只要认真起来,个个都是魔术师。”

    “认真,你丫认真过吗?”陈志和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第3章 【超级版主】

    郭小洲不是神,他预言的热闹嘎然而止了。

    不知道是他的横空出现影响了众“公子哥”的情绪,还是某人发现了暗拍的摄像机,或者是秦风的酒忽然“醒”了,他没有像郭小洲想象那样“自报家门”老子是谁谁谁地飞扬跋扈,而是很老实地跟着警察离开。

    “主食?哈哈!你也有失算的时候啊!”陈志和哈哈大笑。

    郭小洲耸耸肩,对死党的戏虐不以为然,他举杯一吟而尽,敲了瞧吧台,扬眉道:“埋单!”

    吧台的男服务生客客气气道:“我们老板说了,今天他请。”

    陈志和愣了愣,转头看向郭小洲。

    郭小洲平静道:“一共是多少钱?”

    服务员翻脸翻酒水单,“一百四十八。”

    郭小洲掏出两张钞票拍在吧台上,“告诉你们老板,这点酒水钱我们付得起。”

    “可是……”服务生有些忐忑地看着郭小洲。

    郭小洲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不是不想领情,但区区一百来元,怎么够我今天帮他解围的报酬,你就这样告诉你们老板,说我不想领这个情,等下次来我开瓶皇家礼炮,他若免单,我肯定接受。”

    服务员还是不敢拿钱。

    郭小洲拍了拍陈志和的肩膀,指了指在忙着采访的新闻部记者,做了个快溜的手势,两人迅疾起身离去。

    今天周末,轮到郭小洲值班,陈志和叫了个出租车,把他送到广汉电视台楼前,看着他下车,忽然把脑袋伸出窗口,“小洲,彪子还有半年出来,我们一起去接他。”

    郭小洲听到这个名字,身子微僵,默默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上电视台的台阶。

    两年前他进入广汉市电视台时,先是被安排在广告部工作,这是个没人没单位给好脸色的活,死乞白赖去各单位各部门跑广告,而且每年的广告订单还和工资挂钩。半年后他又被调到了设备部。设备部是个技术性部门,可他大学读的是文科,非工科非多媒体专业,轻松的工程师技术员给他干也干不了,只能在设备部值夜班打字幕。

    换一个像他一样无背景无财力的人,早就把一腔热血给熬成了一团死水。但他不一样,他耐心地等待着属于他的机会。

    终于,去年因为他的文笔不错,被借调到警法时讯新闻部干临时采编,三个月后,成为警法时讯新闻部的条口记者。

    所谓条口记者,是媒体的行话,意是负责条块上机关、企事业单位的新闻报道。比如郭小洲所分配的条口是公安系统,他甚至一半时间都泡在公安系统内,和公安主管宣传和纪检的领导们联系沟通,肩负新闻记者的职责,及时报道自己联系条口的新闻,对好人好事予以褒扬,对缺点和不足予以披露。

    鉴于他手握稿件权,公安系统把他当成了自己人来“培养呵护照顾”,该上的稿件全力支持,不该上的也需要他暗地斡旋,撤稿易稿。

    这也是他今天之所以敢出头阻止“恶少”的原因,任何警务人员遇到他,只要他报出身份,说话比局长还管用。

    但是,正由于他得到的条口关照太多,在新闻办优先权太大,别的记者们甚至新闻部郝主任都有些吃味。

    这不,频频把他排入值班表,美名其曰照顾有家有口的同志和女同志,未婚的男青年应该多值班。

    这是他这个星期值的第二次夜班。

    广汉市电视大楼一共有十层,警法时讯办公室在七楼。

    说值班,也不过是来这里睡觉,以免半夜发生重大事件。

    打开办公室,支起折叠床,泡上茶,打开电脑。

    作为广汉论坛的版主,他每天至少得抽两小时的时间上网工作。

    这年头,网络初兴,一些区县还没有自己的官方论坛。广汉市作为西海省第二大城市,西部文化和经济强市,亦是全国第一批开办政府论坛的城市。

    当初,市委市政府仅仅把论坛当一种必建“工程”,但好处却屡次显现。比如可以有效应对危机事件,挽回政府形象。消除谣言,稳定社会秩序等等。后来市委市政府在宣传部之外,单独设立一个新闻办,专门负责论坛的管理和秩序的引导。

    论坛管理员是新闻办的一个副主任,电脑高手,每个板块都设立版主,其中最重要的两个板块是广汉时讯和时事评说。最初还设了个单独的“广汉警讯”板块,后来合并到了广汉时讯板。

    而广汉时讯目前有四名版主,第一版主是宣传部常务副部长雷鸣,第二版主是市新闻办主任吕果,第三版主是新闻办科员宋一虎,第四版主便是郭小洲。前两位版主无非是挂个名,偶尔来冒个泡,证明还存在,真正干活的人是宋一虎,郭小洲是占了电视台警法时讯的优势,在公安局的强烈要求下,也象征性地挂了个版主。

    其实最早接手版主工作的不是他,是电视台的另一个记者,但这名记者觉得又浪费时间,还没工资报酬,更容易惹麻烦,而再三请辞。

    郭小洲很敏感地主动接手。

    他第一天领到“它山之石”的版主id密码后,就根据工作要求,不停地删贴移贴跟贴,短短一个上午,便忙得手腕子发酸。中午在电视台食堂吃完饭,回到办公室,他忍不住给新闻办的另一个版主宋一虎打了个电话,虚心请教。

    宋一虎哈哈大笑,问他上午干了些什么。

    他如实回答。

    宋一虎以前辈的口吻指点道:“跟贴就不必要了,重点抓违和的帖子,刺眼的广告贴。”

    郭小洲不解,“我发现好多涉及广汉新城创建的帖子没有人气,我这个版主都不顶贴,是不是工作没有到位……”

    “你错了,广汉论坛不是商业论坛,是政府的官方论坛,它不需要人气和火热度,你记住,一旦论坛热闹起来,就是领导们该头疼的时刻,所以啊!广汉新闻版块是越冷清越好,呃!今天交警大队的领导请我吃饭,我还得回酒桌上敷衍,再联系!”

    交警大队的领导?郭小洲很敏感地想到了广汉时讯上午的一个投诉贴,说交警大队某某中队长处理一起交通事故时,存在人情操作,造成不公平处罚等等,并附上事故照片和办理人的照片。

    按照论坛投诉本着实事、客观的规定,他应该及时删除有强烈指向、并且暂时没有定论的帖子。可是他在咨询宋一虎的意见时,宋一虎却说,暂时放一放,看看再说。

    到了下午,当这个投诉贴有了数百的点击量和几十个回帖时,宋一虎突然出手删贴。

    晚上,交警大队的领导请他吃饭,其含义很明显——交警队的领导找了宋一虎。郭小洲甚至怀疑,这个机会就是宋一虎有意创造出来的。如果他提前删了帖子,交警队的领导还会求他吗?

    他第一次感受到论坛的隐性力量。

    得到点拨后的郭小洲豁然醒悟,他不仅是个聪明人,用大学老师的话说,不仅聪明,而且具备可观的政治智慧。当年在大学里,他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大三开始就担任学生会副主席,充分锻炼了他的管理和组织能力,更重要的是,当别的同学还沉浸在cs和wow的疯狂中时,他已经懂得如何揣摩学校领导的意图,并阅读大量政治哲学书籍,比如《毛选》、《列宁全集》、《官场四维,升迁罢隐》、《帝王学》、《官场现形记》、《厚黑学》、《资治通鉴》、《24史》,甚至《清代政治与国家认同》、《国家与革命中的历史事件和人物简介》等书。

    他因此总结出一个道理:华夏上下五千年的官场,就是一个赛马场,上场就要马不停蹄地跑下去。同比赛一样,官场有官场的游戏规则,违反规则就要受到处罚,最严厉的处罚是开除出局。

    他这两年就是在摸清规则,多看,多学,多领悟!

    征订广告的工作,让他熟悉了广汉市委市政府各直属部门,他不认识但了解每一个部门的领导特点,认识大大小小上百个办公室的负责人,这是一种人脉的积累,哪怕是很浅的人脉,但人脉总是人脉,没准什么时候,也许就用上了。

    至于他为什么雀跃于担任新闻版的版主,源于去年年底的一场媒体记者联欢会上,有一个跑市委条口的记者无意中说出了一件秘闻,说广汉论坛有一名市委常委担任超级版主,经常挂网,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常委到底是委副书记还是常务副市长。当时,郭小洲便记住心里。回到宿舍后便特别注册一个叫“不闪不失”的马甲,并特别留意有“超级版主”头衔者的发帖回帖动态。而且有意无意地紧跟“超级版主”的脚步,对“超级版主”的帖子全面分析,琢磨分析后,细致跟帖发言。

    一个多月下来,他惊喜地发现,一名叫“云云亦云”的超级版主竟点评了他的两个帖子。正当他准备通过论坛信箱私下留言交结之际,忽然看到了“云云亦云”在一个贪腐帖的跟帖:“人人都想当官,却不知道如今当官就象唐僧进了盘丝洞,到处都是诱惑,没有定力、毅力和信念,身败名裂是早晚的事情。诱惑是各种各样的,金钱、美女、享乐,那都是比较浅层次的、容易发觉的;贪得无厌地追求政治利益,为了升官不择手段,是另一种诱惑造成的结果,而且这种诱惑很容易跟所谓的事业心混淆起来,更难以考察,陷进去更容易忘乎所以,摆脱起来更困难。”

    他注意到这个帖子中的一句话:“为了升官不择手段”,于是,他很明智地放弃了私下留言的愚蠢冲动,只是简单地加对方为论坛好友。

    一天后,“云云亦云”的id出现在他的好友名单里。他很是兴奋。这证明他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不过,他担心“云云亦云”有查看后台和用户密码的权限,为了保险起见,他又胡乱加了四五个论坛好友,以免好友名单里只有“云云亦云”一人,动机太过明显。

第4章 【随便门事件】

    担任版主的第一天,他就开始行使职权,特别查看了“云云亦云”的ip地址,通过他的几番打听和类比,终于得出结论,这个地址来自市委机关,那么基本可以排除市政府的几名常委和军分区司令员,只剩下市委书记,******部长,纪委书记,宣传部长,政法委书记,市委秘书长,市组织部部长七人,其中又可排除宣传部部长,纪委书记,市委组织部部长、政法委书记几人。复制本地址浏览%77%77%77%2e%62%69%71%69%2e%6d%65

    因为宣传部长的论坛id他知道,很少上网发表意见,组织部长、纪委和政法委书记从职能上不大可能担任这个超级版主。

    那么圈子缩小为三人,市委书记孙得坤,市委******部长颜婕,市委秘书长秦刚。

    最后郭小洲又主动排除市委书记孙得坤,将目标放在颜婕和秦刚的身上。其中他鉴于市委秘书长的繁忙程度,初步锁定目标为颜婕。

    当他锁定目标后,心中反而起了疑虑。

    因为颜婕的政治形象和她的论坛发言很难对上号。至少,在郭小洲的心目中,这个“超级版主”一直是个男人。

    颜婕和宣传部部长谢富丽是广汉官场的两大美女,她们身上皆充满了传奇色彩。颜婕毕业于清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在省城武江工作,先后在民政局,民政厅,基层县政府县长,后来调至广汉任市委办公室副主任;市委办公室主任;市人民政府副市长;市委常委、******部长,时年三十三岁,被誉为坐火箭窜升的美女官员。

    虽然颜婕貌美如花,不仅至今未嫁,而且绯闻稀少,就是有绯闻,也没人敢说。

    自打听到论坛超级版主的另一层身份后,他开始在论坛上着力,以图吸引这个“常委”的注意。

    可是当他获得版主权利,查看ip并加以排除筛选,对方很有可能是颜婕时,他难免陷入失望。

    如果对方是一名男性领导,他怎么去交接都不过分,可以在假装不知对方身份的情况下,用坛友的名义邀约对方喝茶聊天等等,哪怕对方不答应也无伤大雅。但是对方是一名年龄不算老的美女高官,那么就几乎没有任何适用的方法,除非对方主动。否则,他一动,就很有可能导致对方的反感,甚至报复。

    他现在虽然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但他却始终有进步的条件,稍有闪失,连进步的条件也失去了,那才是真的完了。

    就在他在千方百计寻找突破口时,论坛上一夜间热闹了起来,他的一个重要机会也随之出现。

    论坛的突然热闹源于发生了一件极为平常的小事。

    起因是有人在论坛给“市长信箱”写了封投诉信,大意是他所在的滨江大道中段的居民小区临界门面餐馆排放的油烟四处弥漫,抽油烟机整日轰隆隆作响,严重影响居民的休息。据他的投诉说,楼底开餐馆,一方面,客人喝酒划拳会影响居民休息。

    另一方面,餐馆炒菜的油烟全部从六楼顶上冒出,污染小区空气。一炒辣椒,呛得要命。由于每天都生活在油烟味里,该小区临街的许多住户根本就不敢开窗户,有的住户只好把家里的一些通道口用胶布密封上,避免油烟入侵。而住在二楼的住户除了油烟的袭击外,还饱受餐馆客人的吵闹。

    小区居民就楼下开餐馆一事多次向小区物管部门交涉,但物管表示他们管不了此事。让他们找市环境监测部门投诉,市环保局一名工作人员说已经对餐馆屡次下达处理意见书,餐馆不整改,他们也没有办法,并建议他们去找工商部门投诉,投诉居民不认可,认为环保监测是环保局的事,让他们找工商局是推脱责任的行为,环保局工作人员态度很不好,投诉居民威胁说要去市长信箱投诉环保局不作为,环保局该工作人员说了句“随便你”。

    本来是件简单的琐事,但后续走向越来越离奇。

    有居民把这餐馆勿扰噪音扰民以及环保局的不作为,发到市长信箱投诉。市长信箱还真受理了,回复人正是头脑“活泛”的宋一虎,不知道他那根弦出了问题,还是忙中出错,把上一封投诉信的批示回复到了环保投诉信中:此信已交由县水产局受理,请等候回复!

    水产局受理?滑天下之大稽!看到回复的论坛网友们出离愤怒,把这条新闻迅速发到国家颇有影响力的“海角“论坛,一夜之间,“随便门”便出炉了,而广汉市也出了名,广汉环保局和市长信箱的工作人员成为众矢之的。

    郭小洲这天晚上恰好在值夜班,凌晨两点被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的,他很庆幸自己从拥有手机的第一天起,就养成不换号码不关机的好习惯。

    接到市新闻办的紧急会议电话后,他急忙爬起床,拦了辆出租车,赶到市新闻办。

    虽然他当时还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但疾步跨进新闻办的小会议室,第一眼看到的是广汉市市长鲁扬,然后是宣传部长谢富丽,副部长雷鸣,以及市环保局局长齐格选,宣传部文明办、办公室、新闻科、宣传文化科的几名科长,还有三四个愁眉苦脸的市新闻办工作人员。

    他顿时明白,市长半夜亲自开办会议。一定是宣传部门或者环保部门出了大事。

    所有的领导都眉头紧皱,气氛紧张。

    坐在圆形会议桌中央的宣传部长谢富丽和鲁市长耳语了一句,鲁杨皱眉点了点头。

    谢富丽抬起头,环视众人,“昨天晚上广汉论坛发生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严重影响了广汉市和鲁市长的声誉,半夜召集同志们开个紧急会议……”

    郭小洲听了半晌,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首先,是环保局的工作人员推脱责任,然后是市长信箱的工作人员疏忽大意,把转交环保局受理,写成了水产局,简直是荒唐!同志们!市长信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市长的公信力,容不得半点疏忽。当然,只有我们知道,鲁市长工作很忙,只有重大的、复杂的问题才会上报市领导。而此次引起网民质疑的回复和处理,并非市长回复,而是新闻办的工作人员回复的……”

    这时,在一旁紧张用笔记本处理工作的宣传部文明办主任郝高低声在她耳旁耳语了一句。谢富丽眸子微惊,加大音量,“根据文明办的同志不完全统计,网络上关于‘随便门’的报道和转帖量已经达到几十万次,点击率超千万,估计明天的转载量和点击率影响力会成十倍递增,我们今天召开这个会议,不是考虑任何处分责任人,这是后一步,今天,我们要讨论如何降低‘随便门’的影响,消除不良传播,挽回我市的声誉和公信力。”

    三分钟无人开口。环保局长齐格选脸色尴尬地开口道:“随便门的根源在环保局,我代表环保局和办事职工向鲁市长道歉……”

    市长鲁杨冷着脸敲了敲桌子,说道:“现在不是讨论责任的时候。是怎么解决问题。”

    齐格选的额头瞬间冒汗,他硬着头皮说:“明天环保局向社会发出公开信,向全社会和网民们道歉,并且马上派出执法部门,查封扰民污染餐馆。”

    “你们早干什么去了?”鲁杨怒道。他今年五十三岁,已经在市长的位置上干了两届,明年就是换届年,按他的政绩和有效运作,有九成把握接孙得坤书记的位置,最不济也能去省里担任实权大厅的一把手,再往上一步就是副省级,甚至在退居二线前把握一个省部级,也绝非妄想。但是,经过“随便门”这么一闹腾,他鲁杨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一夜间在全国都有了知名度,舆论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甚至是火烤油炸,他努力了大半辈子的心血,也许会因此而化为乌有。他没有理由不愤怒。

    齐格选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来。

    气氛一时间很压抑。谢富丽出面打圆场道:“报告鲁市长,我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联系了新闻科的华进喜同志,他正在京都,现在已经着手公关海角论坛,希望能让对方删除不利信息。”

    “有多大把握?”鲁杨问。

    “华进喜说如果在没有造成影响之前,他有百分百的把握,现在,他不敢保证,只能试试看……”

    见鲁杨浓密的眉头一挑,谢富丽连忙补充道:“即便是海角论坛不同意删贴,但可以控制网民的后续贴子和情绪,现在在主要的是防止事态扩大,舆论蔓延。我刚才考虑了下,觉得应该派两名精明的同志去京都,配合华进喜同志挽回舆论影响,联系各大网站以及政府主流报纸,争取不见报。另外,这几天广汉论坛也会成为众矢之的,新闻办和新闻科的同志们从现在起,就要日夜坚守网络岗位……下面请市新闻办主人吕果同志来做值班安排。”

    吕果做了简单发言后,宣传部常务副部长雷鸣随后发言,他建议严格控制论坛舆论,杜绝事态失控,严格论坛秩序,管理员和版主要时刻保持在线,遇到违和贴一律删除,屡教不改者先警告,然后禁言,严重者封其ip地址,他甚至建议暂时停止注册论坛新id。

    郭小洲感觉非常不妥,雷鸣提出的这个方法绝对错误,好比江水随时要漫过河堤,不去挖口泄洪,反而从上游再引来一波汹涌的洪水,不炸堤才怪。根据他对网络和网民的了解,当下唯一的办法是疏通淤泥,让洪水倾泻而出,而且泻得越快越好。

    但是他人微言轻,能参与这个会议,已经是沾了论坛版主的光,发言别说轮不到他,就是让他说,他也不能公然打雷鸣的脸啊!哪怕雷鸣不是他的直接领导,但却是他在论坛的领导。

    任何领导都不会喜欢锋芒毕露的部下,好的部下在领导面前永远是虔诚的小学生。

    那么他想要求“进步”,就必须找比雷鸣更大的官,市长鲁杨或者宣传部长谢富丽。这两名领导既不是他的直属上级,而且他提出的论点也不是反对他们,而且他想,即便是两位领导不采纳,日后当事实验证了他的观点后,他势必要在领导心中留下好印象。

第5章 【看你怎么办】

    会议散去,鲁杨和谢富丽匆匆走向会议室外。比·奇·中·文·网·首·发郭小洲起身,正想拔腿朝两人追去,忽然身后传来雷鸣的喊声,“吕主任,郭小洲,你们过来一下,我们三个版主开个小会。”

    郭小洲顿时扼腕暗叹!

    等雷鸣把版主会开完,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四十,郭小洲也没了睡意,直接来到办公室,开始进入工作。

    先是仔细浏览了一遍论坛各板块的热贴,主要论点都是关于‘随便门’的,而且各种声音都有,嘲讽谩骂讨伐,网友态度惊人的一致,而这些网友发帖跟帖前,市委市政府还没有形成意见,各版主都采取默默关注和等待的态度。

    但是三点五十分一过,各板块中关于‘随便门’的帖子全部被删除,一些个情绪激烈语气辛辣的网友发言被禁,四点一过,雷鸣和吕果已经出手封了十四个网友的ip。

    郭小洲也只能违心地跟着删除了十几贴,但是他担心,第二天怎么办?现在不是锅里着火,锅盖子一盖了事。如果说今天晚上只是网友和论坛版主的小范围战事,明天白天,将是大规模的森林大火,说扑就能扑得灭?

    正在这时,他看见“超级版主”上线发了一贴,题目叫《信任》:版块需要灵魂和氛围,需要宽容大度的心态,需要豁达公正的人生观,呼吁网友们冷静!现代社会中政府的公信力已经成为一项宝贵的社会资源,政府与公众的相互信任可以增强彼此的合作效果!要相信政府,一定会给一个明白的交代。

    郭小洲盯着超级版主的头像,心中一动。再难有如此良机。于是,他点了超级版主头像下的站内短信,开始写下他对“随便门”的看法,以及处理方法。

    十五分钟后,他的短信箱有了答复提示,他立刻点开,“它山之石你好!辛苦了!你的来信已看。论点充分,客观。随着互联网等现代化信息手段的普及,公众的信息渠道日益丰富,了解的事情日益增加。社会的流言、噪声及一些政府官员违纪现象的出现使政府的公信力受到很大的挑战。因此,现在已经不再是政府说什么公众就相信什么,政府唯有以坦诚的态度面对公众才能提升自己的公信力。的确,我也赞成你的看法,堵不如疏!再过四个小时,我市将召开常委会议,我会积极争取市委市政府改变策略。谢谢你的关心,早休息!祝身体好!”

    看完回复,郭小洲忍不住“啪啪啪”地给自己鼓掌喝彩。他其实写信这会还对结果心中无底。多年后当他身居高位,面对另一起更凶猛的网络风暴时,他想到今天。想到命运给予他转机的那个时刻。他能抓个机会并不是凭他的胆识、谋略和对局势的分析,他凭的是一种悟性和智慧!

    于是,他兴奋地在键盘上敲击:“领导您好!谢谢您的回复!我一直关注您的帖子,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给我以启迪!虽然我不知道您是谁,但我衷心地祝愿您,事业顺利!身体健康!您也要早些休息,您的身体关乎到广汉五百万人民的幸福指数……”

    写下这一段话,点击发送。他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点燃一支香烟,站在七楼的窗户边,望天边逐渐泛白的晨曦!心里暗暗道:“有了开始,就会有希望……”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市委正在召开常委会议之时。宣传部和市新闻办已经炸开了锅。广汉论坛在众版主无情铁腕下,一个个id被封禁,一个个过急帖子被删除,总算是回归了安静。

    但广汉之外的大众传播机构,“随便门”这把火却越烧越旺,不仅众多的国家级媒体刊载转发,而且只要是上规模的论坛和网站都开始热炒,海角论坛的原帖不仅没有删,点击率和跟帖以分秒的速度在快速攀升,到八点半时,单个网站的点击已经超千万。

    人在京都专职跑媒体的新闻科副科长不断打电话回来,说事态已经失控,搞定单个网站和论坛已没有意义,并要求市政府拨款,他争取跑几个中央大报,希望党报和主流大报不要刊发。

    迫于紧急形势,原本计划两个小时的常委会议不得不提前结束,颜婕提出的处理方案,在几分钟内得到全票通过。

    上午八点五十分,在宣传部主持“封杀战”的副部长雷鸣接到了谢富丽的一个电话,他呆愣了三秒钟,果断地下达命令,由新闻科科长姚三军执笔,在广汉论坛新闻版发布一个通告,内容是固城市决定对环保局工作人员以及市长信箱的回复当事人进行严肃批评教育,并按程序追究有关责任人的责任。此外,还责市环保局、市新闻办向市委、市政府做出书面检讨,并在网上向广大网友做出公开道歉。

    半小时候后,广汉市委召开新闻发布会,由市政府秘书长主持召开,他向广大网民解释,说当晚市长信箱的回复人,根本不是市长本人,而是市新闻办的一名年轻工作人员。同时他表示,广汉市将加大市长信箱的管理力度,对不负责任草率回复市民建议和意见的行为进行追责和考核。

    政府的道歉声明发出后,网络上的汹涌舆论在四个小时内逐渐平息。

    而郭小洲播下的第一颗种子也开始发芽。

    其实,他也没想到,他写给超级版主的一封信会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只不过,在当时来看,的确是发了芽,但对当时的郭小洲来说,却是颗带毒的芽苗。

    事情很简单,‘随便门’事件发生后,首先要追责的是市新闻办,当时的回复人宋一虎停职检查,新闻办主任吕果被撤换,因此空出一个科级主任位置。鉴于新闻办的重要性以及当前复杂形势,其人选竟破天荒地拿到常委会议上来讨论。

    这个人既要熟悉网络媒体,还要善于和媒体打交道,擅长和网友沟通,也就是说他的思想要年轻,心态要成熟,要稳重,还要有决断力。这样的人选的确很难。和以往争执关键位置时的火热相比,这次全体常委统一静默。

    一来,这不是个关键职位,而且是个畸形儿,新闻办既不属于宣传部,也不属市委管辖,但宣传部能管,市委能管,还有直管的市政府办公室,最重要的是,新闻办主管广汉论坛和市长信箱,是个干好了应该,出了差错便倒霉的部门,权利不大,油水不足,升迁性低。还刚刚出了事情,新上任的主任得帮着擦屁股,擦好擦坏现在还难说。

    见众人都不吭声,市委书记孙得坤开始点名,“请宣传部谢部长说几句。”谢富丽笑了笑,其实她心里早就有个腹案了,只是因为事不关己,她没有必要跳出来说话。

    “既然孙书记点名,我就随便说几句。新闻办的重要性在于如何管理好广汉政府网和广汉论坛,众所周知,政府网站,是一级政府在各部门的信息化建设基础之上,建立起跨部门的、综合的业务应用系统,使公民、企业与政府工作人员都能快速便捷地接入所有相关政府部门的政务信息与业务应用,使合适的人能够在恰当的时间获得恰当的服务。政府网站是否能正常有序地运作,关系到民意是否能够及时的传递。政府网站运作的好坏从侧面也能反映出政府日常工作的开展情况。因此,我认为新闻办主任要了解政府网站,熟悉广汉论坛,再加上随便门的余波未消,新闻办的新领导最好是从内部提拔,可以考虑范新亮副主任。”

    她的话得到一片赞成声。

    市长鲁杨的气色总算恢复过来,一洗晦气,但也初次领略到网民的力量,他开口道:“政府网站是一个窗口,不是形象工程,耗费人力物力架起的沟通的桥梁,不应因为某些人的疏忽而阻断。既然大家都同意提拔范新亮同志担任新闻办主任,那么空出来的副主任人选,也要慎重考虑,不可马虎。”

    在座的都知道鲁杨开始彻底重视政府网站了,也知道他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岂不说区区一个正科级职位的任命根本就不够资格拿到市常委会议上讨论,更不消说副科级别。这源于鲁杨开始正视政府网站,在人员配备上小心谨慎。但是鲁杨忘了,在座的都是常委级别的人物,根本就不了解新闻办的工作人员,按正规的任免程序,由市人民政府提请的任免议案,于市****会会议召开的十日前,将正式文件、任免人员情况表、考核材料、公示公告副本,报市****会人事代表委。

    这一次事发突然,而且没有任何任免的干部资料,谁敢随便发言,将来这个人在岗要是出了纰漏,推荐人要承担相应责任。

第6章 【挂职】

    孙得坤是从乡镇一级一步步走上来的领导,他心知肚明,知道鲁杨被这次的网络事件逼急了,才仓促说出了一句不适时宜的话。

    他没打算给鲁杨救场,当然,是不是存着看笑话的心态,这就不可得知了。

    鲁杨是政府一把手,但是在常委会上,他没有拍板权。但他也不可能主动向孙得坤低头。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越拖越是没有人愿意开口说话。

    正在这时,******部长颜婕忽然开口道:“我提供的解决方案其实是一个论坛版主发给我的建议,因为他的建议及时有效,市里才能比较好的解决这次舆论危机。他最后给我发了段话,我印象深刻:‘谣言应止于公开。政府公布信息非但不会引他写过一段话,我印象深刻:谣言应止于公开。政府公布信息非但不会引起社会恐慌,反而有利于平息紧张情绪、稳定社会,隐瞒事实反而会造成公众由于不知晓实际情况而更加猜测,同时各种传言、谣言飞速流行,导致人心惶惶,社会动荡,这是一种‘群体极化现象’。我觉得这个叫郭……小洲的年轻同志不错,他好像是宣传系统的人,电视台记者,也是广汉论坛新闻版的版主,他熟悉网站论坛,建议党委考察考察这个年轻人,充实到新闻办辅助范新亮同志。”

    说完,她看了孙得坤一眼。

    孙得坤面无表情。

    鲁杨心里松了口气,微笑着对一脸狐疑的谢富丽说:“既然是谢部长的手下,谢部长不如给各位介绍介绍他的情况。事急从权,网站和论坛稳定下来后,该公示的公示,该走什么程序就走什么程序,如果这个人有问题,再拿下来也不迟嘛!”

    谢富丽此时心里炸开了锅,她和颜婕是广汉市标杆式的人物,虽然一直没有起什么冲突,碰面彼此一笑,但她心里都明白,两人最后必然会有一场遭遇战。所谓一个猴子窝里不能出两个孙悟空。除非两人中的一个调离广汉,否则,必有一伤。

    谢富丽深知自己走到今天的位置,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可是她眼睁睁地看着同样漂亮,而且比她年轻的颜婕不费吹灰之力就上升到和她同等的高度。

    不就是仗着学历高,又是引进的人才,人年轻又漂亮吗?她谢富丽若不是小时候家庭环境的制约,初中那会也不会读中专……

    反正,谢富丽打心里不服气颜婕。她总认为颜婕性格冷漠,办事理性,城府很深。

    “郭小洲这个同志,还真不错……”谢富丽一边介绍着郭小洲的情况,一边开动脑筋,尽量让自己能回想起这个人的一些特点。

    她对郭小洲这个版主有些印象,外形不错,而且有点小气质,说话张口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容很灿烂。除了这些个,她还真不怎么了解他。

    她不知道郭小洲和颜婕是什么关系,肯定有关系,否则颜婕不会在这种最能突击提拔干部的当口,提出郭小洲的名字。关于这一点,她回去后一定要做重点了解。

    “这个同志年轻,有朝气,知识水平、现场解决问题的能力不错。一直跑公安条口的新闻,不过……”谢富丽对颜婕和鲁杨轻轻一笑,“恐怕我要让鲁市长和颜部长失望了。郭小洲是宣传部门刻意培养的后备干部,宣传部响应省文件《深化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纲要》的要求,已经把郭小洲列入挂职名单之中,已经上报省宣传部和组织部……鲁市长,要不您给省里打声招呼?”

    鲁杨心想,至于吗?他摆了摆手,面向孙得坤道:“孙书记,要不明天让政府办公室和宣传部详细拟定几个名单,再综合评定?”

    孙得坤笑了笑,“好事不急一时。如果大家没什么意见,就按鲁市长的办,走正式程序。”

    环视众人半分钟后,抬了抬手,“散会!”

    散会后,谢富丽特意看了看颜婕的表情,和往常一样,表情平静,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谢富丽不禁佩服起颜婕的表情控制力来。

    她上车后第一时间拿起电话,打给宣传部办公室主任,“老陈,前天拟定的挂职名单送出去没有?还没有?好,好,立刻改一个名单,是的,把文明办陈轩的名单拿下来,增补电视台的郭小洲……嗯!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说,你马上定名单,立刻发送省宣传部和组织部。”

    放下电话,谢富丽抬头看着窗外,颜婕的办公室在四楼,她望着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的窗玻璃,暗暗冷笑,你想要的人,我先抢到手中,看你怎么办。

    郭小洲自然不知道他的命运因一个女人的嫉妒心,在命运女神的大门口兜了一圈,又回归原点。

    当他走进电视台时,一向看他不贯新闻部郝主任罕见地出现在他办公室。难得地笑着主动说了声:“小郭,早上好!”

    这句话把郭小洲吓得愣了半晌,事出有异必有妖!

    以往总是他主动问好,遇到郝主任精神好,偶尔会回一句,但是大多半情况,郝主任仅仅是鼻子里哼哼敷衍,像今天这般主动问好,是绝没有发生过的。

    不对,一定发生了什么……很快回过神来的郭小洲立马放下抹布,“郝主任早!我给您倒茶……”

    “别倒,我刚喝了杯豆浆……”郝主任抬手按住郭小洲的胳膊,看了他几秒钟,忽然感概道:“小洲啊!你来新闻部一晃快一年了,说实话,你的进步大家都看得见……”

    郭小洲心底顿时有些小澎湃了,他知道新闻办在“随便门”事件后,必然有大动作,如果一切按预期目标发展,他百分百会调去新闻办,然后借助论坛这个平台,和“超级版主”搞好关系,未来……

    “小洲啊!虽然我们舍不得你,但还是要恭喜你!”郝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附耳低声道:“先给你透露个好消息,你马上要去周康市太和棉纺厂挂职锻炼了,我们科里唯一的名额……”

    挂职?周康市太和棉纺厂?一时间郭小洲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会这样?这不仅远离了他预料的轨迹,而且毫无逻辑……

    换在“随便门”事件前,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他自然喜不自禁。但现在他刚找到一条向上的通道和台阶,却又把他派到下面挂职锻炼?还是一家企业,棉纺厂,他除了见过棉花以外,别的一抹黑呀,这唱的是那出戏啊。

    稍微清醒点他又想到,挂职干部毕竟带了干部两个字,那怕周康市是个县级市,但广汉市下派的挂职干部,至少也是个副科级……

    “短则一年,长则两年,你下去经受锻炼,丰富了经验,增长了才干,再回来我们依然是同事……”郝主任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他很想私下问一声,“你小子找的谁的门路,竟然把文明办陈轩都挤了下来?”但话到嘴边,他还是很自制地吞了回去。

    郭小洲陪笑着说:“无论我走到哪里,您依然是我的领导!”

    “恭维话,恭维话吧!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不和你多说了,宣传部谢部长要见你,你马上去她办公室。”

    郭小洲不敢怠慢,立刻离开电视台,打了辆车直奔市委宣传部。

    七弯八拐后来到谢富丽的门前,举手轻轻敲响了房门。

    很意外的是,谢富丽的秘书,居然不在,房间里直接传出谢富丽的声音。

    “请进!”

    听到这两个极具穿透力的字语,郭小洲顿时冷静下来。

    不管是有逻辑地调去新闻办,还是莫名其妙地“被挂职”,对他而言,都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挂职回来,只要不出纰漏,升任副科已成为惯例。再说他现在一没有挑选的权利,二无法控制自己的命运,能在随波逐流中分辨方向、保持自己的一份清醒就够了。

    推开房门,看着办公桌后伏案的女子,他轻声道:“谢部长早!”

    谢富丽头也没抬的说:“稍等几分钟。”

    在此前,郭小洲只是从门外看到过谢富丽办公室的样子,但走进来,却是第一次。

    这间办公室布置得很简单,端庄稳重的黑色棉绒沙发,沙发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书法,在办公室显眼处挂上一幅书法作品,郭小洲并不少见,这些书法大多数写着或励志、警句或抒情的字句,且多为名家手笔,领导的级别越高,书法家的名气越大。

    谢富丽办公室所挂的书法也不外如此,只是字数更加简炼,两个大大的草书抱朴。

    字的好坏,郭小洲分辨不出来,他很简略地把目光投射在落款上。

    这一看,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落款竟然是谢富丽。

    这居然是她自己的作品?郭小洲忍不住再次朝两个大字看去。看上去的确是龙飞凤舞,气势磅礴,但他还是分不出好坏。好比一个从不喝酒的人,你让他分辨是茅台酒好还是枝江大曲好喝?

    趁着谢富丽在批阅文件的间隙,郭小洲难得仔细地近距离欣赏着她。

    在广汉,谢富丽以美貌妖娆出名,自然有她的本钱,虽然已三十多岁,但看上去像个二八少妇,白皙圆润的鹅蛋脸,五官没有时下女人的精致,但却充满了原始而古朴的美,刻意修剪了一个干练的齐耳短发,很杀人眼球的丰饶身材被一套宽大而刻板的西服掩盖,但从郭小洲所站的角度,却无可避免看到她丰满的胸脯搁在书桌之间,为防止谢富丽突然抬头,他只得偏过头,去看左侧的一排书柜。

    郭小洲是个爱书人士,据他观察,凡是把书柜当装饰品的书架,书与书之间经常抽动,就证明主人经常在翻看,因此排列绝不会齐齐整整;但凡书架像军队阅兵式的,则证明主人根本就没有去光顾它们。

    谢富丽的书架排列并不齐整,甚至有些懒散,有些书籍随便横放在书架上,郭小洲有些微微惊讶,谢富丽居然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阅读,这无疑改变了她在他心中的一部分形象。

    他记得大学里某位教授的话:喜欢看书的女孩,她一定是智慧的,她能沉静且有着很好的心态。因为在书籍的海洋里,女孩可以大口的吸收着营养。喜欢看书的女孩,她一定是出口成章且优雅知性的女人。

    “你也喜欢看书吗?”

    谢富丽不知何时抬头看着他。

    郭小洲猝不及防回答道:“喜欢……”

    谢富丽放下笔,轻轻往后一靠,极富阅历的眸子紧盯着郭小洲。

第7章 【从来佳茗似佳人】(一)

    郭小洲一米七八的身高,体重一百六十斤,标准的身材,加上大学里的持续体育锻炼,整体给人一种看上去很舒服很清爽的感觉,而且他的脸型很阳光,清秀的眉毛,眼神很纯粹,看不到多余的负面杂质,很少有人对他第一印象不好。更多精彩小说请访问

    谢富丽不说话。

    郭小洲不能随便开口。

    按我国男女平等的宪法,人和人之间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两人之间的“势”却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向女人一方偏移。因为一个站,一个坐;一个是领导,一个是下级。

    郭小洲也知道,这是谢富丽在向他展示无声的威势。

    她坐着,目光可以肆意扫视他;他站着,而且目光不能直视。这就是权利,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如果把这个情景颠倒过来的话,他坐着,一个美貌的女子小心翼翼地站在他的眼前……

    谢富丽忽然拿起桌子上的一分材料,念道:“郭小洲,男,23岁,西海省秦南县郭家屯人,毕业于……”

    听着她标准的普通话,郭小洲的心里终于活络了起来,他似乎明白,她为什么要看书,喜欢看书,在墙壁上挂自己的书法作品,那是因为在她的心底,始终有着文化的遗憾,哪怕她将来的位置走得再高再远,年少文化的匮乏始终是她绕不开的针刺。

    “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谈话,但电视台领导对你的评价并不低。说你工作积极,每天都提早到办公室,任劳任怨值班,条口记者工作完成度非常好,而且不介意多挑担子,对于你这样的年轻人,宣传部自然要重用,鉴于培养锻炼公务员的需要,宣传部决定让你去周康市挂职,你有什么意见和要求?”

    郭小洲抬起头,朗声道:“我坚决服从领导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和要求。”

    谢富丽点了点头,这才轻声说,“小郭,别站着,坐下!”

    郭小洲心里苦笑着坐上沙发。

    谢富丽起身给他从饮水机倒了杯茶。

    当她背身弓腰倒茶时,宽大的西装裤再也遮盖不了她饱满宽大的臀部。

    郭小洲看着她饱满宽大的臀部,不知怎么想起某篇时尚杂志的一篇文字,说的是如何从女人的臀形看性格特征。

    比如像谢富丽这般拥有宏伟宽大的臀部,第一特征表明她是个精力旺盛,富有冒险精神的女子,同时她不会轻易被年龄和现实所战胜,外貌总显得比实际年龄要是小,这一点,现实已经得到验证。后一点,活力十足,思想开放,对于********,喜欢主动引导或者干干脆脆的方式……

    活力十足,也说得过去,看什么场合。

    思想开放?喜欢主动引导?如果传言无虚的话,她要是当初在小镇上不开放,也不会有今天。

    郭小洲胡思乱想中,谢富丽端着茶送到他的手上,他连忙起身致谢!

    谢富丽一边回到座位一边说道:“小郭,你别把挂职锻炼当成了挂职赋闲,特别是从大市里走出去的挂职人员,每一个人都代表着我们宣传部的形象。作为挂职干部,应该明确挂职的目的,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应当深入调查研究,认真履行职责,在实践中增长才干,把挂职真正变成锻炼自己的大好机会。既不可自认为是‘钦差大臣’,到了下面,指手划脚;也不可唯唯诺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该管的不敢管,该做的不敢做。”

    郭小洲诚恳表示接受,“谢谢部长教诲,我一定不会给市宣传部市电视台,给谢部长脸上抹黑!”

    谢富丽笑着说:“基层人际关系复杂,特别是国企,那是藏龙卧虎之地,要摆正位置,虚心学习,才能进步。”

    “一定!一定!”

    “总之,做事先做人,以诚相待,总不会有错。”说到这里,谢富丽忽然话锋一转,轻描淡写道:“你和******颜部长很熟?”

    郭小洲不明白谢富丽为什么突然提到颜婕。他当时脑子飞快地转动,联想到两个方面的可能:一是颜婕向谢富丽推荐过自己;二是颜婕在某些特别场合提到过他,比如,他对‘随便门’的处理建议书。

    他该怎么回答?

    借力打力,说自己和颜婕很熟?其实他这么说也有一半是事实。两人毕竟通过论坛短信箱交流了大半年。

    如果是一个男领导问他,他或许毫不犹豫这么说。

    但是女人的思维跳跃性极强,这一点,他在大学女友身上得到过充分的论证。特别是谢富丽的身份,作为市委高层领导,说出的任何话都不会是无的放矢的。

    而且他依稀听到过一些谣传,说广汉两大官场美女有暗战之势。

    想到这里,他微微摇头,“我不认识颜书记。”

    “哦?”谢富丽眸子里闪过一抹值得玩味的神色,脸色瞬间一冷,“给你两天时间交接电视台的工作,另外,挂职期间,你还要继续肩负论坛版主职责,十三号你来部办公室找陈主任报到。他会亲自送你去周康市。”

    郭小洲立刻起身,“不打扰您工作了,谢部长您忙!”

    谢富丽眉眼低敛,从鼻腔中吐出一道似有似无的轻哼。

    郭小洲走出了谢富丽的办公室,背心隐隐冒出一层细汗。要知道,谢富丽的办公室可是开了空调的,而且度数不高,能让他出汗,证明他的心情和室外的温度一样,十分的紧张而澎湃!

    关于他挂职的事情,十分突然,并且毫无预兆,他虽然没想出个道道来,但目前也只能如此,走一步看一步。

    回到台里,主持工作的常务副台长黄家劲特地找他谈了次话,以示嘉奖。当天晚上,电视台新闻部的一干同事给他举办了一个送行宴,酒兴正浓时,他的电话连续响了起来。

    先是陈志和给了他打来电话。显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果然,等他走出餐厅接通电话时,便传来陈志和有些疑惑的声音,“听说你要去挂职?周康市太和棉纺厂?咋回事?”

    “消息够灵的,怎么,觉得意外?”

    “太意外了,你能去挂职是好事,可为什么要去企业?哪怕去下面的乡镇也好啊,那家棉纺厂的事情我有所耳闻,简直是官员的坟地,谁沾谁死,五年换了六任厂长,四个厂长都被判刑,现任厂长好像也出了问题……”

    郭小洲心里暗惊,“消息确凿?”

    “我没有具体去了解,但无风不起浪……你千万别去,否则就陷入乱泥坑了。”

    郭小洲静了半晌,轻挑了挑眉头道:“你觉得我有选择余地和权利?”

    陈志和微微叹息,忽然说:“你可以去找程力帆教授,他肯替你出头的话,哪怕省委书记也要给程老三分面子……”

    “为这种事情找程教授出头,未免太浪费资源了吧。再说,我当年没有听程老的话,心中充满了愧疚,现在怎么有脸去求他……”

    “嘿……嗨……你的脸皮子还薄?”

    郭小洲很严肃的说:“看对什么人。在程老面前,我永远是一纯净的孩子。”

    陈志和从他声音里听出了点别的东西,顿时换了话题,“有时间吗,面谈。”

    郭小洲毫不犹豫道:“没有时间。”

    陈志和急了,“我可要奉劝你,千万别去太和棉纺厂……”

    郭小洲晒道:“我一挂职的,一不管人二不管钱管物,再烂的泥潭又如何?”

    “你那性格,遇到点事还能置身事外,我了解你,所以才劝……”

    “好了,我还有事,先挂……”

    不顾陈志和的抗议,他“啪”地挂了电话,正要走进餐厅时,电话又响,他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号码,立刻接通了电话,“郑科您好!”

    “小洲啊,你小子可不够意思,要下去挂职也不说一声,要不是别人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呢。”

    打电话的人是郑同泽,今年四十三岁,广汉市公安局宣传科科长,负责市局的思想理论教育、新闻、机关文化建设工作。鉴于郭小洲公安条口记者的身份,两人“交情”甚好,这不,郑同泽刚得到消息,便立马电话联系。

    “我正准备通知郑科呢,没想晚了一步,郑科长消息太灵通……”

    “小洲啊!局领导和我真心舍不得你走啊!可还是要恭喜你,找个机会给你践个行吧,地点时间由你定。”

    “谢谢郑科,领导给我的时间很短,这两天忙着交接,要不,等我下次回来再一起坐坐。”

    “既然如此,我也表示理解,我随时等你电话。”郑同泽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知道是谁接你的手?”

    郭小洲知道这才是郑同泽打电话的真正目的,搞清楚他的继任者。这个交情他不能不卖,不卖白不卖,哪怕他不说,台里两天后也会通知公安局宣传科。

    提前告诉郑同泽,郑同泽好提前了解这个“条口记者”的性格和为人,以便为将来的合作打好基础。

    “台里决定,暂时由郝主任兼任一段时间,正式人选大概会在一个月内产生。”

    郑同泽连声称谢!

    两人彼此客气了几句后,结束了通话。

    刚结束通话,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这是个陌生的号码,郭小洲看了看来电号码的区段,不像是骗子电话,遂接通。

    “你好!我是市******刘明康,请问你是郭小洲吗?”

    “你好,我是郭小洲。”

    “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颜部长要见见你。”

    郭小洲心中一惊,连忙道:“有,有时间。”

    “好的,你去黄杨路西大街的心语茶庄,颜部长九点后有空。”

    “好的,我马上就去。”

    “九点见!”

    郭小洲还想说话,对方已经挂断电话。

    郭小洲看了看时间,脸上洋溢起笑意,回到餐厅和同事们告别,然后出门招停了一辆出租车。

第8章 【从来佳茗似佳人】(二)

    上了车,有些紧崩的脑袋终于松弛下来。更多精彩小说请访问

    颜婕的主动邀约使得他有种熟悉的感觉,那种一切都把握中的自信。而这种自信,是他在大学期间锻炼出来的。走出大学后他一度遗失,他甚至怀疑这种自信以后根本不会再回归。

    关于颜婕,他了解了很多。这是位相当强势的女官员,而且她和京都有着异乎寻常的关系。而京都对于体制内的官员来说,已经不属于地理概念,而是行政概念和高级别的象征。

    一般来说,和女上司打交道,她强势,你就一定要弱势。任何强势的人都喜欢掌控一切,讨厌一切不能把握的东西。当然,顺着她是一回事,但不能显得自己无能。

    无能的人,任何领导都不会使用。

    在这个时代,现代女性的职业能力越来越强,因而成为上司的可能越来越大。女人之所以成为上司一定在某个地方有过人之处,要么专业水准高,要么敬业精神高,那么韧性实足不怕苦不怕累,或许还有一个特别欣赏她的上上司。

    能让这样的女上司关注,是福也是祸。关键看自己如何使用这种“关注”。

    他当年的学生会主席便是位非常强势的人物。她的一丝不苟和完美主义既锻炼了他,同时也折磨得他够呛。

    但是他经过一番磨合后,与这位背后被人诅咒得咬牙切齿的女学生会主席相处得非常好。如果没有左雅的出现,他和她之间甚至有可能发展成更亲密的关系。

    当然,通过和她的相处,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与异性领导相处其实很简单,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天下女人表面无论任何强势和霸道,但她的心中永远会有母性的光辉和小女生的特质。

    你明白了这个道理,便等于掌握了她。

    当然,在表面上你必须尊重她。如果不想和她走的太近,那么就敬而远之。如果认为可以交朋友,那就可以多和她交流。

    比如他在论坛和颜婕的交流,令双方都很愉悦。特别是颜婕,作为她市委常委的身份,又是大美女一个,注定不会有很多朋友,所以走近她并非坏事。

    至少他认为,自己这一次的挂职,十有八九有颜婕的影响。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调他去新闻办,而是去下面的企业挂职?

    他极想知道这个答案。

    他不知道的是,宣传部谢富丽因为嫉妒心使然,横插了一杠子,打破了颜婕的计划。

    郭小洲到达心语茶庄时,距离九点还差二十五分钟。

    他径直走进茶庄,颜部长主动邀约他喝茶是一回事,但是他不能把自己当一回事,他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

    关于这一点,从刘明康的电话中便得得知一二。

    如果他和颜婕是平等关系,那么刘明康会提前一天或者几天邀约,甚至会明确告诉他茶庄的包厢号,或者表示要去接他。

    只是提前半小时,意味很明显。

    他不能不识趣。

    走进茶庄,不大的茶厅挂着一副书法从来佳茗似佳人。

    这句茶语是苏轼的名句。苏轼视茶为佳人,认定是可以帮助自己排解烦恼的心爱之物,因此,他的一生为茶写下了许多歌咏之佳句,也流传下许多关于他与茶的美妙故事。

    苏轼把好茶比作佳人,“从来佳茗似佳人”,成为比喻好茶的千年经典之语。

    苏轼认为不好的茶,冲的时候有细末,喝起来口感不清爽,于是,在《壑源试焙新茶》诗中说:“要知玉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甚至对于冲茶的水,苏轼也很有实践与体会,在《东坡集》中,他总结出南方的水比北方的水好,江水比井水好,泉水最好等等心得。

    郭小洲向服务员要了个比较宽敞的包间,看了看茶水单,衡量了自己的荷包之后,便耐心地等待着颜婕的到来。

    …………

    …………

    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缓缓驶出市委大院。

    司机是刘明康,******办公室副主任兼部长秘书,今年三十二岁,已经在市******工作了七年,是个多面手,司机兼秘书的全才。

    坐在后座上的女子便是颜婕。

    这一次她夜见郭小洲,使得刘明康非常疑惑。

    自他接受颜婕的命令,便私下打听过郭小洲其人,因此更加不解,并且有些小小的担心。作为颜婕的司机兼秘书,他的命运其实和颜婕紧紧相依。

    特别是在换届年,颜婕极有希望冲刺市长宝座的关键时刻,他不希望颜婕惹下什么绯闻。

    因此他出声提示道:“颜部长,我看您也很累了,要不我送您回家休息,明天清早您还要下乡调研……郭小洲那边有什么事情,我是不是可以代为转达?”

    颜婕淡淡一笑,轻声道:“没事,你送我倒心语后,把车留下,你可以回去休息。”

    “我不累,颜部长……”刘明康还想再说,颜婕很干脆地抬了抬手,轻轻闭上眼睛。

    车徐徐停靠在心语茶庄侧门,刘明康下车“探路”回来,轻声对颜婕说:“颜部长,他在‘七碗茶’房间等您。”

    颜婕缓缓下车,轻声对刘明康说:“你回去休息吧。”

    刘明康微微犹豫道:“一会您用车……”

    “你去吧。”颜婕说着“腾腾腾”踏上心语茶庄的台阶。

    郭小洲本来是要去茶庄门外迎接的,但刘明康很冷漠地阻止了他,让他等在茶室里。他是个特别敏感的人,很快从刘明康冷漠态度中看到了对他的反感。

    他微一琢磨,不禁有些纳闷,他和市委的工作人员没有任何交集啊?难道他在论坛上删过刘明康的帖子?或者他在论坛上和他有过辩论?

    他怎么想都没有想到,刘明康是护主心切,担心美女上司夜会年轻男人的消息走漏,会被有心人利用。

    “咚咚”两声敲门声,惊醒了郭小洲。他立刻打开房门。

    房门前站着一个美丽的女人。

    “颜部长!”

    “叫我云云亦云吧。”颜婕笑着走了进来,“我们现在是以坛友的身份交流。”

    “呵呵……云……请坐,请喝茶!”饶是郭小洲能言善辩,云云亦云这个称呼他总觉着怪。

    看得出郭小洲微有拘谨,颜婕淡淡一笑,姿态优雅地端起茶杯,轻轻吹拂茶叶,然后又放下,缓缓道:“明天要去真正的基层工作,心里有什么想法没有?”

    “没有,没有,基层是最锻炼人的地方,这次能下去,还要感谢颜部长。”郭小洲说话很谨慎,既要有一定的热情,还要保持分寸。虽然两人在论坛交流很是融洽,但是面对面的交流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感谢我?”颜婕看了他一眼,“其实,我倒是希望你能去新闻办,可是另外有人看上了你。”

    郭小洲豁然抬头。另外有人看中?谁?谢富丽吗?他有些迷糊。

    颜婕轻轻喝了口茶,说道:“也许我的推荐给你带来了麻烦……”

    郭小洲怔了怔。他忽然想到了那个传闻,说广汉两大美女高官彼此不对眼。颜婕瞧不起谢富丽的小市民思想,而谢富丽瞧不起颜婕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城市范儿。

    他心底顿时明白了,也有些遗憾。

    肯定是颜婕在某个会议上推荐他去新闻办,而且谢富丽却偏偏横插一杠子,截了颜婕的胡。

    但是他表面上却装出不明白的样子,“到哪里都是工作,都是学习……”

    颜婕看了他一眼,“人生的本质在于运动,安谧宁静就是死亡。”

    郭小洲惊讶道:“您也喜欢帕斯卡?”

    他借这个机会再次凝视着她,她的美与谢富丽绝然相反,精致,优雅,高贵,纤巧的腰肢、修长的腿、挺直的背脊,近一米七高的修长身躯,修剪合度大方而端庄的浅色套装,不显奢侈不张扬,却另具韵味,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她梳理着一头齐耳短发,使得她多了些干练和大气,更突出了她女神般大理石雕成的美丽轮廓。甚至她身上还散发出一股股比香水淡,比茶香浓郁的幽香。

    其实他知道,这是她的体香,一种醉人欲晕的香味,只在盛夏和狭小的空间绽放。

    颜婕很意外地没有接他的话题,否则,以他对帕斯卡语录的了解程度,足以震慑任何对手。

    “你要去的地方正陷入麻烦,据我得到的消息,太和棉纺厂的三位厂长和主管会计这会正在接受司法调查。”

    “啊……”郭小洲呆愣半晌,心想,果然无风不起浪,陈志和半小时前说会出问题,还真出了问题。谢富丽这不是坑他吗?厂里的几大巨头接受调查,他这个挂职副厂长去且不是放在火上烤?

    看着一脸严峻的郭小洲,颜婕微带歉意道:“我今天研究过这个厂的情况,不乐观,但有挽救潜力……”

    郭小洲硬着头皮道:“我会尽力。”

    颜婕听出了他的言不由衷。笑了笑道:“太和棉纺厂作为你仕途的起点,的确有些困难,但是你若跨越了这个难关,未来不敢说一路坦途,但也不再有太大的险阻。”

    郭小洲苦笑着道:“我只见过地里的棉花。”

    “谁都有第一次。没有人天生会管理会经营。”

    郭小洲忽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太和棉纺厂有几个厂长?”

    “三个。”

    “全都有问题?”郭小洲脸色一变,“这就是说,就剩下我一个挂职副厂长?”

    颜婕深深看了他一眼,静静道:“有一个人经常临时出差,这时候很难买到有座位的车票。可是无论长途短途,无论车上多挤,他总能找到座位。”

    “他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耐心地一节车厢一节车厢找过去。这个办法听上去似乎并不高明,但却很管用。每次,他都做好了从第一节车厢走到最后一节车厢的准备,可是每次他都用不着走到最后就会发现空位。”

    “他总结说,这是因为像他这样锲而不舍找座位的乘客实在不多。经常是在他落座的车厢里尚余若干座位,而在其他车厢的过道和车厢接头处,居然人满为患。”

    颜婕笑道:“其实,大多数乘客轻易就被一两节车厢拥挤的表面现象迷惑了,不大细想在数十次停靠之中,从火车十几个车门上上下下的流动中蕴藏着不少提供座位的机遇;即使想到了,他们也没有那一份寻找的耐心。眼前一方小小立足之地很容易让大多数人满足,为了一两个座位背负着行囊挤来挤去,有些人也许会觉得不值。他们还担心万一找不到座位,回头连个好好站着的地方也没有了。与生活中一些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害怕失败的人,永远只能滞留在没有成功的起点上一样,这些不愿主动找座位的乘客大多只能在上车时的落脚之处一直站到下车。”

第9章 【从来佳茗似佳人】(三)

    郭小洲豁然动容,脱口而出:“杜根定律!很多事情我们不敢做,并不在于它们难,而在于我们不敢做。比·奇·中·文·网·首·发其实,人世中的许多事,只要想做,并相信自己能成功,那么你就能做成。所以,太和棉纺厂的麻烦,对有些人来说,也许就是上天给予的最好机会。”

    颜婕忍不住心中的惊讶,再次凝视了他一眼。现如今的小青年,谈名牌和明星头头是道,但鲜少有人知道帕斯卡和杜根定律。

    “如果你只接受最大的挑战,你最后得到的往往也是最大的回报,只要你有信心。”颜婕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茶几上,轻轻推到郭小洲身前,示意他看看。

    郭小洲从茶几上拿起文件,翻开第一页,看着扉页上红色的“双国商调”,便忍不住愕然抬头看了颜婕一眼,眼睛再度落到文件上。

    他在武江上的大学,对于这个赫赫有名的商调公司虽然不怎么了解,但知道双国目前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商调和征信公司,服务项目繁多,调查费用昂贵。他有个大学同学,毕业后进入了这家公司,据说入职考试比考公务员还要难十倍,但是待遇之好,堪比世界五百强。

    这份调查报告涵盖的信息之广,令他震惊。

    涉及到太和棉纺厂的生产成本调查,资产深入调查,市场容量分析,西海省内竞争对手调查,甚至还有同行运作方式调查,以及主要管理人员调查……

    郭小洲越看越是震惊。

    他拿到手的这份资料,就是公安局也做不到如此详尽。

    可以说,看完这份调查,就能深入了解太和棉纺厂目前的现状。

    粗略翻了翻,郭小洲合上文件夹,深深出了口气,目视颜婕道:“谢谢颜部长。有了它,我信心倍增。”

    颜婕平静道:“资料是死的,它不能决定成败。自信、执着、富有远见、勤于实践,才能使你握有一张人生之旅的永远坐票。”

    郭小洲暗暗盘算这份资料的费用,其中涵盖了商业经济中几乎所有项目,随便估算的费用,便令他头皮发麻。

    工作一年半以来,他的薪水大部分用来支付妹妹的学费和生活费,还有一部分孝敬父母,自己所留的极少,银行卡上永远都是四位数。

    郭小洲道:“这份调查费用,请允许我宽限几日再支付……”

    颜婕轻轻摇头,“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不用支付费用。而且,你的经济状况并不好,是吗?”

    换别的年轻男子,面对一个女性对自己经济状况的质疑,要么矢口否认,要么难堪,要么羞愧。郭小洲很坦荡地回答道:“是的,一无所有是我目前的写照。”

    颜婕脸上掠过奇异的神情,似乎很惊讶他的坦率和淡定。

    颜婕忽然道:“据说当年武大的程老要收你当关门弟子,你拒绝了?为什么?”

    郭小洲沉默半晌,回答道:“我曾经犹豫再三,也很感激程老的厚爱。但是我认为国家应试教育的弊端就在于不能培养实践型和创造型人才。我们国家不缺研究者,理论学术家,缺的是实干家。”

    他在大学担任学生会副主席时曾研究过一个课题,关于大部分学生动手能力弱,理论知识与实践操作严重脱节,社会经验少,思想肤浅,眼高手低现象极为普遍。他当时提出了“学生假期打工是大学生积累社会经验提高动手能力的上佳途径。”这一口号,并且得到校领导和校团委的支持。

    “当然,我当时选择公务员,还有个原因,这份职业有快速而稳定的收入,可以支撑我家人的学习和生活。”

    当年他面临毕业时,父亲忽得重病,三十多岁的大哥刚说了门亲事,小妹郭小娟即将高考,这一些列的责任使得他有了下决心的契机。他果断地放弃留在省城的大好机会。

    如果按部就班的继续走下去,他将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成为程老的关门弟子,完成研究生学业后,或留在w大任教,或在程老的推荐下,去国家部委工作,和他几个大名鼎鼎的师兄一样,成为理论界和金融界的权威人士,然后和左雅结婚,过一种儒雅而有品质的生活。

    两年过去了,他得到的比失去的多得多。

    父亲因为那笔救命的工作贷款而完成手术,恢复了身体。

    妹妹郭小娟也没有因此而辍学,目前在他的母校大一在读。

    大哥也顺利地组织了家庭。

    同时他也从理论走向了实践。电视台的工作为他积累了丰富的社会经验,也有了明确的人生定位,更好地了解社会,融入社会,在社会中学会与人交流,学会坚强面对困难,学会如何保护自己,锻造了面对困难解决困难的心理素质。

    当然,他和左雅的关系也急转直下。虽然两人从没有说过分手,但联系越来越少,却是不争的事实。

    其实上,他们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任何联系。

    哪怕一条短讯也没有。

    “百善孝为先!这是我愿意帮助你的重要原因之一。”颜婕眨了眨两泓清澈泉水般清澈的明眸,她包里还有一份没拿出来的调查资料,是关于郭小洲的。当时她看到郭小洲为了家人竟肯舍弃程老安排的金光大道时,心中对他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因为颜婕的父亲病危时,她正奉命在外省带团洽谈一个重要项目,当时来不及赶回,等她赶回时,父亲已然撒手人寰,这是她心中永远的刺。

    郭小洲认真道:“我父母含辛茹苦将我养大,耗尽力气给我学习的机会,作为人子,倘若在父亲病重时依然考虑自己的个人前途,置父亲和家人于不顾,哪怕将来功成名就,心中也一辈子难安。”

    听到他的回答,颜婕心里愈加欣赏,开口道:“周康虽然是广汉管辖,但涉及具体行政事物,市里很难发声。但你若有问题,可以直接联系我,我会在我的职权范围内,尽量帮你。前提条件是,你必须要做出成绩,这样,我才有开口的余地。”

    郭小洲拿起手里的文件夹,摇头道:“这份资料是你给我的最大帮助。”

    不知道是他一时忘形,还是另有深意,他没有使用“您”的敬语。而是“你”。

    颜婕似乎根本没计较,在广汉,除了市委常委一班人,她很难遇到在她面前不卑不亢的年轻男子。要么是唯唯诺诺,要么是自惭形秽,要么是猥琐的目光,很少有年轻男子在她面前阳光、纯粹、自然……

    这感觉令她很舒服很放松,早已过了她预想的半小时时间,但她仍没有离开茶座的意思。

    颜婕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谢部长今天找你谈话了?”

    郭小洲内心一紧,点了点头,“是的。”

    出乎他意料,颜婕没有深问,而是若有所指道:“谢部长是个很难得的女领导,能走到今天,很不容易,挂职的事情,你别埋怨她。在体制内,特别是女性高官,如履薄冰!”

    郭小洲点点头,没有出声。私下评论上级领导,不是个好习惯。

    颜婕忽然笑着站起身,“预祝你挂职成功。我先走一步。”

    郭小洲知道这个级别的市委常委有多忙,时间细分到每一分钟,很多时间都身不由己。他没有挽留,而是很配合地站起身,替颜婕拉开房门,“颜部长好走!”

    “再见!”颜婕拢了拢头发,姿态优雅地离开了包厢。

    目送她的背影,他想起了茶庄大厅的那副字画从来佳茗似佳人!

    是的,他和她之间的聊天,就好像泡出来的茶水,第一遍水泡出来的是人间烟火,清香多于甘甜;第二遍茶水开始有了茶的味道,入口酣甜;到了第三遍味道有些减退却,但是却能勾起饮者的无限遐想和回忆;到了第四遍以后的水虽然淡而无味,但仅仅是回忆便香甜流口,韵味无穷。

    他甚至生出了一股嫉妒之心什么样的男人才能拥有这个样的女子呢?

    他甚至通体评价了今天见面的两大美女高官。无疑,谢富丽是美丽的,但气韵却差颜婕一头,而且颜婕的气场是无形散发的,无所不在,不用刻意去展示,谢富丽则要靠肢体语言和表情去诠释威势。

    他甚至能依稀感觉到,颜婕和谢富丽不一样,她压根没把谢富丽当成对手,是她不屑,还是她的格局更大,背景强大,拥有强大的内在力量?

第10章 【抉择】

    走出心语茶庄的大门,他抬头看了看高挂的月牙,忽地拿出手机,熟练地打出一串号码,却始终没有按下拨号键。{首发}

    半晌,他默默放下手机,缓缓走上夜的大街。

    左雅是他的校友,高他一届,而且是公认的w大校花!

    两人虽然都属大学的风云人物,但因为左雅不参与校园团队活动,两人很少有机会交集。他们的“邂逅“源于一次校团委活动后的晚餐。

    作为学生会副主席,他陪同校团委六名委员在校园前的餐馆吃饭时,大厅忽然传来“啪!”地一记响亮的耳光声,然后是一名年轻男子的咆哮声,继而开始有拉扯的声响,接着,屏风倒地,他看到了左雅,一个青春靓丽的美少女,虽然一名男子的手抓住了她的香肩,但她依然轻蔑而从容地面对这名男子,不怯不怕不缩!

    左雅的玉容风貌像一道灿烂的风景线,极为惹眼,大厅内的男性食客几乎个个都瞪大贪婪的眼睛,直勾勾地饱览左雅的高耸胸部和大长腿。

    即便在高中时代,郭小洲都不是一个喜欢管闲事的人,况且他已经在大学锻炼了三年多,而且隔壁的男子和校花左雅究竟是什么一种关系?即便发生矛盾,也属内部矛盾,一旦有外力加入,效果往往适得其反。

    他眉头一皱,当即小声要求服务生帮他们换个桌子。但几名学生会的男同学显然没有他冷静,不知道是出于对校花的爱护,还是左雅的美貌点燃了男孩子们内心固有的侠骨,竟纷纷离桌呵斥这名男子。

    对方一桌有七个人,五男两女,本来这几个男人都在劝阻即将要发飙的年轻男人,看到几名年轻男孩斜刺里杀出来护花,当即矛头一转,一致对外。

    两群人一番口舌纷争后。顿时擦枪走火,大打出手。

    郭小洲只能被动地抓起一张实木座椅,加入“战事”。最后惨胜收场。两群人被赶到的警察带回大学派出所接受调查。

    左雅自然要帮郭小洲一方说话。

    从走出派出所那天开始,也不知道是谁先约的谁,反正经过两个月你来我往的彼此试探后,俩人终于走到一起。

    可是就在临毕业的间隙,他回了趟老家,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走向。

    郭小洲当年以县城文科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是全屯人的骄傲。

    他在家里排行老二,小名二娃子;大哥郭大洲,十四岁便跟表舅学木匠手艺,一直在周围的几个乡子里穿梭忙乎;老三郭小娟今年十七岁,在镇上读高三,成绩一直保持年级第一。

    郭家屯的夏季,电力供应严重不足,大部分电力全部用来抗旱灌溉,平均三天只有一个晚上有电。

    他回家的那天晚上,正值郭家屯拉闸限电,他从自己屋里翻出半根蜡烛准备送到父母房间,结果,他在门口听到了一段令他崩溃的对话。

    “三娃他爹,明天我去找支书再借点,你这病拖不得,去县上医院看看……”

    “死婆子,快闭嘴,要是让二娃子听到,会出麻烦的……他那倔犊性子,咳咳咳……保送研究生,这要搁在古代,是翰林啊!郭家祖宗八辈坟头冒青烟……”

    “三娃他爹……三娃他爹……”

    “死婆子,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快别折腾,医院的大门是咱能进的?再说,我们已经够对不起大娃子了,好不容易给他说了个媳妇……咳咳……大娃快三十岁五了……”

    “三娃子他爹……大娃要结婚,二娃子要读……那什么研,三娃明年高考……你的身体又……哎呦!这可咋办……”

    屋子里静了片刻,郭老爹忽然叹了口气,“让娟子去打工吧,今天村支书不是说外省有工厂来县上招工,你明天就去和支书说,让他给咱家娟子报个名……”

    “他爹……涓子虽是个女娃,可她的成绩,不比她二哥差啊!你让我怎么去跟这孩子开口,她上次回来还拉着我的手说,一定要考上二哥的大学,说上了大学就去勤……工俭什么学,说不要我们管吃喝管学费……还说大学毕业了把我们都接进城里享福……”

    “哎!”

    “哎……哎……”

    “你不说我说,她从小和二娃子亲,我们老郭家要死保二娃子的翰林!我就是死了,也能闭上眼睛!”

    郭小洲站在门外,风的味道带着一股蒿草的香甜,昏黄的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悠长悠长。

    他的心中一阵痛楚,鼻子酸酸的,泪水无声地流淌!

    一群蚊子停歇在他的脸上胳膊上,贪婪的吮吸着他的血液,他却麻木般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传来父亲沉重的鼾声。

    郭小洲闭上眼睛,对着父母的房门缓缓跪下!

    他必须要做出抉择!为自己,为家人!

    他得给父亲治病,得让妹妹继续读书。

    而一切的前提是“金钱”。

    古人在《钱神论》中说道:“钱没有德行却受到普遍尊敬;钱没有权势,却赢得人们最大的热情;钱能使危险的人得到平安,使死去的人复活;使富贵人家变得卑贱;使活人丢掉脑袋!”

    而他,期望父亲平安,小妹拥有学习的机会。为此,他必须放弃保送研究生的资格,放弃成为程老门徒的机会,也等于放弃了平步青云的台阶。

    他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成为公务员。

    按规定,他拿到公务员合约后,便拥有在银行贷款五万的资格。这五万不仅可以救父亲的命,他的工资可以让妹妹继续完成学业,可以不再拖累大哥。

    而所付出的代价是,他很可能将失去左雅,他失去成为程教授门徒的机会,要知道,程力帆教授的弟子都是时下的精英人物,非富即贵,有国家核心高层领导的秘术,有智库成员,有大公司高管……

    但是,他不后悔。

    他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得多。

    他今天晚上之所以拒绝和陈志和见面,是因为他明天要去省城一趟。一来是去见程教授,汇报下自己的动态,他不能继续逃避。更重要的是,他必须要见一见左雅。

    他和她已经走到了人生的一个十字路口,需要修正或者重新设计自己的方向。是左是右,是独行,还是共同前进,必须有一个明确的定论。

    生活在一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有些东西自己可以选择,比如职业,有些则不能,比如父母。

    有选择就有舍弃。经济学上称之为:机会成本。

    …………

    …………

    第二天清早,郭小洲搭车来到省城武江。

    七月的武江,满目都是各种遮阳伞和粉红嫩白的大腿,当然,还有武江特有的热辣笑声。

    七零二电车穿过大桥,驶向邯阳区。

    程力帆教授的家就坐落在明湖之畔的一栋老式别墅里。今天恰好是周六,程教授难得在家休息。

    郭小洲提着一袋子广汉特产核桃,摁响了门铃。

    出来开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郭小洲两年前曾经见过,知道她是邱姨,在程教授家工作了快十五年,据说是程教授夫人老家的人。

    “邱姨!”郭小洲裂嘴,露出灿烂的笑脸。

    “你是……”很显然邱姨认不出他,来程教授家的客人太多,而且郭小洲仅仅来过三次。

    “我是教授的学生,我叫郭小洲,以前来过,您不记得我了吗?”

    “郭……小洲……哦哦!程教授交代过,他在书房……”

    郭小洲走进客厅,没看到师母,便把一袋核桃放在桌子上,径直来到二楼书房。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郭小洲推开门,看到一个外表清瘦的老人正在长条书桌后挥毫写字。

    郭小洲轻轻走到老人身后,默默看着老人把一幅字写完。

    清瘦老者正是程力帆教授,w大金融学院院长,华夏经济学界最杰出的几个学者之一,因屡次炮轰金融界黑幕,被业界称为“华夏的良心”。

    当年郭小洲在w大求学之时,便被程力帆教授相中,声明不再带学生的他,破例收下郭小洲当自己的研究生,谁知,大四毕业时,郭小洲选择了一条另所有人跌破眼镜的道路。

    据说当时令程老特别生气,一度拒绝见他,不想听他的解释。

    这两年中,除了节假日的电话问候,郭小洲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金融界的泰斗级老人。

    程力帆写的字是司各特的名言“在懦夫和犹豫不决者眼里,任何事情看上去都不会成功。”

    书法是郭小洲的绝对弱项,但是他依然能判别出好坏。

    昨天他看过谢富丽的字,虽然看上去圆润华丽,但气度太小,程老的字笔势雄健活泼,生动而有气势、风格洒脱。

    “你终于肯见我这个老头子了?”程老一边放下毛笔,一边抬头看向他。

    “一直都想来看您,只是,学生愧对老师……”郭小洲说着,殷勤地给程教授递上一条白毛巾。

    程力帆微微摇头,叹息道:“我本以为你是个能跟我埋头做学问的人,可惜啊!可惜……”

    郭小洲笑着道:“实干也不妨碍学生跟老师学习,今天,学生便是来请教老师的……”

    程力帆不无遗憾打断郭小洲的话,指了指茶几上的一份报刊,“你先看看这份报纸。”

    郭小洲嗯了有声,伸手拿起来报纸。

第11章 【在省城】(一)

    郭小洲嗯了一声,伸手拿起报纸。

    这是份“华夏纺织报”。他是首次接触这种专业性报刊,他知道老人要他看这份报纸,肯定有其含义,他认真翻看着……

    “华夏纺织业如何在夹缝中求生存。”

    “华夏家纺市场前景堪忧。”

    “华夏纺织业在国际贸易的地位……”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第三版中一个不起眼的小版块上国际化纤价格直线攀升。

    程力帆的眼睛露出一丝赞许。当年他之所以看中郭小洲,是因为郭小洲表现出非常敏锐的时代触感,并且平时非常留意身边的大小事物。这种人往往能从细微的变动中看出大问题,是做大学问的好苗子。

    “看出了什么?”

    郭小洲沉默半晌,开口问道:“请问老师,现在化纤原料和纯棉原料的各自价格是多少,双方的差距有多大?”

    程力帆回答道:“化纤纤维级锦纶6切片市场价涨到18000元,并且还在持续上涨;纯棉纱价格大概在23000一吨左右。”

    郭小洲心中一转,眼睛忽然一亮,喜道:“我明白了老师给我看这份报纸的意思。”

    程力帆哼哼道:“说说看?”

    “如果化纤原料的价格涨得和纯棉原料相差无几时,人们肯定会优先选择购买纯棉纺织品。这也预示着,棉纺行业的春天即将到来。”

    程力帆感概地笑了笑,“你的触感还是那么敏锐。小洲,你把精力放在俗物上,太浪费了,还是回来跟我做学问吧。”

    郭小洲的眼睛转向那幅字上,轻轻念道:“在懦夫和犹豫不决者眼里,任何事情看上去都不会成功。老师,我感谢您的赏识,但我两年前便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程力帆摇头,慢慢走到窗前,半晌才开口说道:“昨天你给我打过电话后,我也找人了解了些太和棉纺厂的情况,管理混乱,责权不明,银行负债率接近或者已经超过百分之百,这证明这个工厂已经没有净资产或资不抵债!情况很不乐观,非人力可挽回……”

    说到这里,程力帆话锋一转,“当然,如果棉纺市场看好,你或许有一定机会。”

    郭小洲认真道:“正要向老师请教。”

    “首先是管理,财务管理和生产管理。财务管理方面分微观理财和宏观理财,微观理财是企业生产、销售和采购方式。宏观理财是企业当前所面临的法律环境、金融市场环境、经济环境和社会环境等等。你如果能完善好这两个管理,在市场良性上升的驱使中,成功是必然的。

    “当然,目前太和棉纺厂最需要的是一笔救命的资金。但我估计你很难获得资金,因为太和棉纺厂的负债率已经超出政府和银行心理承受度……第二个问题是销售方面,太和以前是西部的一个老品牌,但是最近几年被挥霍一空,短期内很难抢占市场。没有市场,企业就很难存活。”

    程力帆继续说:“太和是国有型企业,资金问题,我无法出面替你解决。但是在销售上,你可以找罗运升,他在商务部对外贸易司工业品贸易一处担任处长,纺织品贸易正是他的管辖范围。”

    罗运升是程力帆走进体制内的几个弟子之一,在体制内不算走得最高,但能量颇大,郭小洲仅闻其名,却不识其人。因为严格意义上,他还不算程力帆名正言顺的学生,毕竟他没有选择当程力帆的研究生。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向为人严谨,对弟子要求极严苛的程力帆,却对郭小洲另眼相看,甘愿当一名有名无实的老师,甚至只有郭小洲敢当面和程力帆开玩笑。要知道,便是程力帆那位最出名的、地位最高的学生,在程老目前,依然毕恭毕敬,丝毫不敢马虎。

    “运升那边,我早上已经打过电话,他随时等你的消息。”程力帆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你其实没有当我一天的学生,但你关门弟子的名声已经出去……如果你有什么事情,直接找运升,他如果办不了,会帮你联络另外的几个师兄。”

    郭小洲站起身,朝程力帆深深鞠了一躬,“在我心里,您是学生永远的老师!”

    “别拍我老头子的马屁了吧……”程力帆淡淡一笑,“今天中午就在这里吃个饭,你阿姨已经去买菜了。”

    郭小洲连声道:“当然要吃,我就馋阿姨烧的排骨炖芋头呢!”

    …………

    …………

    吃完饭,郭小洲离开了程家,打车直奔“盛世华庭”而去。

    左雅在“盛世华庭”有套八十平米的大一室一厅闺房,这套房是她父亲在她参加工作后送她的礼物,而她在省妇幼保健院当主任医生的母亲,则送了辆奥迪a4。

    相比之下,郭小洲的家庭仅仅用寒酸两字来形容还尤为不够。这也是左雅的母亲坚决不同意的原因之一。

    半个小时后,郭小洲来到了“盛世华庭”,在d区九栋前的停车线看到了那辆火山红奥迪车。

    路过奥迪车,他看到了他送她的平安挂件一个竹刻坐佛。

    这是他送她为数不多礼物中价值最昂贵的一个。在广汉那座著名的寺庙里,他用第一个月工资的三分之一买下了这座据说是某大师开过光的竹佛。

    站在楼宇对讲可视门前,他想起当年告诉她他的决定时,她冷静地问他:“你觉得成功的概率大吗?我不是很了解体制,但我却知道,没关系没背景,在体制内每走一步都比无比困难。别人可以自己人工降雨,你再努力再聪明也只能跟在云彩后面跑,还不知道哪块云彩里有雨……”

    “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就算我不能证明我可以,那也要证明我不可以。”

    左雅当时的眸子一黯,轻声说了两个字,“自私。”

    自私,我真的自私吗?他这一年多,也不断反思自己,但他不认为自己是个自私的人。

    怔然半晌后,他回过神来,伸手摁下0188的号码。

    半分钟后,对讲器里发出一声娇呼,“小洲,是你……你什么时间过来的,怎么不告诉我……”

    说完,电动大门“咔嚓”开启,郭小洲笑着伸指点了点摄像头,便迈步而入。

    左雅的房间在三楼,郭小洲上到三楼时,一股冷气从右侧楼道向他袭来,冷风来自左雅的房间,房间的大门半开,但不见左雅的人影。

    郭小洲径直走了进去,关上门,便听到厅楼上传来左雅的声音:“小洲,你先坐,冰箱里有冷饮,我马上就来……”

    “嘿!小雅,没必要盛装迎接吧,我还是喜欢你的青头素颜。”

    “那可不行,女为悦己者容嘛!”左雅的回答初听煽情,但却隐含着她天生的强势。

    换在一年半前,郭小洲肯定会回她一句:“女人最大的悲哀,是盛装一戴,却无处可去。我不在你身边,你装扮给谁看?”

    但是经过体制内两年的打磨,他已经懂得如消隐锋锐。

    再说,以前和她斗嘴,那是打情骂俏;现在,很难找回从前的那种感觉。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随手翻了翻茶几上的几本杂志。

    左雅非常喜爱看书,而且什么书都看,特别偏爱杂志,因为杂志短小精悍,什么信息都有,可以吸收各式各样的观点,能得到权威的知识与分析,又有话题可聊,还能在阅读过程中获得平静,享受安静的时刻。

    虽然左雅的家庭条件相当好,但她却依然有一股不落人后的意志力,外貌非凡的她,更希望在工作上得到肯定,获得赞美。因此,她毕业后便进入一家商业银行,短短三年时间,从一个普通的客户接待生晋升到大客户经理。

    以至于郭小洲怀疑她是不是锻炼出一种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超能力,她似乎随时都处在充满警讯的状态,成年累月在天上飞来飞去,脑子里充斥着各式讯息,她必须牢记大客户的生日、结婚纪念日什么的,甚至连客户的父母孩子的事情都要时刻记在心上,于是,她要发贺卡,送礼物,甚至帮客户预定机票宴席酒店等等;还要帮助客户完成贷款申请,并针对客户情况进行财务及预算分析,还要对现有客户时刻保持关注,及时了解客户的财务状况和资金需求等等。

    左雅这段时间没跟郭小洲联系,一来是真忙,二来也想给彼此一个调适和思考的间隙。她和他三年多走过来,遭遇的阻碍不少,但左雅从来没有放弃过,可是两年前郭小洲出人意料的自私选择,着实伤害到了她的骄傲。

    其原因是,郭小洲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吐露过他这样选择的理由。

    站在郭小洲的角度,是出于男人的尊严。如果他开口吐实,左雅会第一个拿钱给他父亲治疗,甚至程力帆都会替他出钱出力。

    但是站在左雅的角度,郭小洲的选择不仅是荒谬,而且毫无道理,丝毫没有考虑她的想法,甚至没有和她通气,就直接作出了决定。

    她很难原谅他的“自私”。

第12章 【在省城】(二)

    这两年中,左雅很少去广汉。她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中,企图借忙碌来忘记她的思念。可是,当他站在她的门前,在可视荧屏上伸手点向她时,她隐藏已久的思念如潮水般喷薄而出。

    他们之间总有些只可意会的东西,正是这种感觉,使得左雅心里纠结,但却不得不为他的到来而心动。

    左雅装扮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但她出现在楼梯口时,依然让熟知她全身部位的郭小洲有惊艳之感。她仿佛骨子里就充满了惊艳感,这种惊艳使得她总能散发出其她女性无法比拟的魅力。

    左雅有着典型美女式的鹅蛋脸,身上还闪现出自己独特的知性气质,看似柔和,但晶莹的双眸不经意却散发出一抹强势。

    她的穿戴也颇为出位,上身是一件款式复古的白色真丝短袖衬衫,下身着一条火红色的宽松七分裤,足踩一双白色平底拖鞋,一双修长的白嫩大腿笔直而挺拔,不管是手指还是脚趾,都没有时下常见的蔻红魅绿,就是那么干净清爽。

    在他们最浓情蜜意的时段里,郭小洲不止一次抱着她的娇躯感叹:“你就像剥了皮的白萝卜……”

    他们之间除了最后的一关,其余男女之间能做的能尝试的,他们几乎都有涉足。

    郭小洲和她来了个不长不短的拥抱。

    很奇怪的是,双方都似乎没有涉足口舌之吻的举动,就那么静静的拥抱着。

    好半天,郭小洲忽然意识到,他来之前,她已经开始梳理打扮,这是要出门的意思。

    “你有约?”

    左雅眨了眨眼眸,似乎在组织语言,“下午姑妈约我喝茶……”

    郭小洲轻嗯一声,缓缓松开双手,笑看着她,没有说话,或者在等待她说话。

    “你来了正好,和我一起去吧。”

    郭小洲泰然自若点点头。

    左雅暗暗松了口气,这是她最欣赏郭小洲的几大优点之一,和那些喜欢问东问西的男人不同,他几乎从不废话。

    两人随后下楼,一起上了左雅那辆火山红的奥迪a4。

    汽车缓缓行驶在大街上,前后环绕的音箱里播放着萨克斯演奏的世界名曲,车厢中有股温馨浪漫的味道,郭小洲却残酷地打破了这种氛围,开口道:“我要去周康市挂职,明天出发。”

    “乡镇?”左雅虽不在体制内,但她的两个姑妈和一个姑父都在体制内,大姑父还混了个没有多少实权的副厅,加上她对郭小洲的关注,现在她也多少了解一些体制内的规则。

    “太和棉纺厂。”

    汽车稳定的速度忽然有些微的失衡,左雅挑了挑精致的玉眉,默不作声,这是脾气修养极好的她所能表达出的最大不满。

    作为金融界人士,她对太和棉纺厂有所耳闻。这家棉纺厂曾经是周康市的工业十强之首,周康市的纳税第一大户,最近几年却濒临破产,成为著名的“包袱”企业,也有政府官员曾经找过她所在的银行,却被融资部门第一时间婉拒。

    郭小洲笑道:“小雅,这车厢中全是你不满的气息。”

    左雅反击道:“我在考虑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今天姑妈逼我去相亲。”

    “哦哦……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让我去见识见识。”郭小洲淡笑道。

    左雅瞥了瞥眼,看到他无动于衷的表情,心中禁不住气血上涌,“你就一点不担心?”

    “担心什么?”郭小洲接着背诵了一句电视剧《过把瘾》中的经典台词:“如果鸡跑了,证明不是你家喂养的。”

    左雅心中有气,但同时不禁荡漾起一种莫名的情绪。

    当年,他们曾在武江的江堤上,一起背诵这部电视剧中经典的一些台词。

    “这屋子能住人么!”

    “只要你爱我,有张床就够了!”

    “你是不是一直在等着我?”

    “那是,守身如玉。”

    “说你爱我!”

    “我恨你!”

    “死到临头还不说真话。说你爱我!”

    …………

    …………

    奥迪a4很快停靠在一家会员制俱乐部的大门前。

    郭小洲和左雅先后下车。

    两人踏上台阶后,左雅终究忍不住,“你就不想问我什么?”

    郭小洲凝视着她的脸,“是我的,谁都抢不走。”

    左雅怔了怔,她喜欢他的睿智和霸气,她甚至一直都认为,郭小洲身上有一股还没被唤醒的力量,就像是蓄势待发的弓箭。

    但是他的选择却令她大失所望。

    左雅指了指停车场上的那辆奥迪a4,轻声道:“当年我妈问我要什么车,我选择了它。知道为什么吗?因为a4的静音效果绝佳,在驾驶过程中车内都很安静。对于优品女人来说,享受平稳和舒适才是车上生活的真正内涵,a4的从容不迫正合心意。”

    郭小洲的目光从奥迪a4移到一辆黄色路虎车上,带着玩笑的意味说道:“路虎粗犷的轮毂、宽大的轮胎、超强的越野能力及刚峻的车身,无时无刻都在撩拨着男人们的神经,这是力量与挑战的极致体现,也是男人们钟爱它的原因之一。”

    左雅揉了揉眉头,甚至她自己都觉得奇怪,面对任何男人,她都能在心态上,在语言上,在气场上不落下风,但是面对他时,从来就没有上风过。

    她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挽着他的胳膊,边走边小声提示道:“今天见面的是小姑妈,她在省农业厅工作,副处级……她知道你的事情,她这人,只要你把对了她的脉,还是蛮好说话的……”

    “她漂亮吗?”郭小洲问道。

    左雅娇嗔道:“我随我姑妈,你说她漂亮还是不漂亮?”

    郭小洲装出长松了口气的样子,“漂亮的女人比丑女人好糊弄……”

    “糊弄?小姑妈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好糊弄……”

    “呃……很抱歉使用了这个词,但糊弄忽悠本身就和赞美在同一条沟渠里……”郭小洲嘻嘻哈哈道。

    “一会你可得正经点,小姑妈最不喜欢就是油腔滑调的男孩子……”

    “我保证正经得让你不认识我。”

    正在这时,会所大厅左侧传出一道柔美的声音:“小雅……”

    左雅抬头,“小姑妈!”

    郭小洲看见她的第一眼,便知道为什么左雅说她随姑妈这一说。左雅的小姑妈年龄三十八岁,但良好的家境和教育、保养相结合,使得她看起来像是二八少妇,不俗的装扮,清雅端庄的气质,丰润的身材,而且她起身的瞬间,给人一种八风不动的淡定境界,集世故和脱俗于一身的另类熟女。

    看得出,她有意在大厅等候左雅,伴随她同时起身的是个年约三十的年轻男子,身材标准,身穿麻花状条纹t恤,藏青色西裤,闪闪发亮的皮鞋,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黑边眼镜,相貌堂堂,气质儒雅,他的眼睛第一时间落在左雅身上,似乎隐隐有瞬间的失态,但他很快把目光转到郭小洲身上,似乎在快速揣摩着他和左雅之间的关系。

    “小雅,这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少文,张少文,在市发改局工作,海归硕士,他母亲和我一个单位,你见过的刘阿姨……”

    “这是左雅,我们左家的宝贝公主。”

    张少文优雅地微低了低头,“百闻不如一见!我是张少文,很高兴认识你!”

    左雅眉毛都没抬,淡淡嗯了一声,目光转向郭小洲,刚要为他做介绍。郭小洲却抢先一步,冲着左兰喊了一声:“小姑妈好!我是郭小洲。”

    左兰刹那间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左雅,失声道:“小雅……他是?”

    左雅脸颊霞飞,上前抓住左兰的胳膊,支支吾吾道:“小姑妈……他就是郭小洲!”

    “郭小洲?”左兰眸子中顿时全是警惕和刻薄,刚要开口喷人,左雅求饶似的摇晃着她的胳膊,“小姑妈!我们别站在这里了好不好……”

    左兰嗔怪地横了左雅一眼,似乎在责怪她不该把郭小洲带来。张少文是她极为看好的男孩子,家世不输左雅,而且品学兼优,据他妈说,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她一年前就给左雅提过这事,但被左雅一口回绝。

    这一次,在她的强逼之下,终于觅得良机,却没想她竟把郭小洲带来。

    当然,她也是第一次见到郭小洲,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孩子给人的第一感觉的确很好,灿烂而阳光。

    可是,作为过来人,她远比怀春少女理解什么叫“门当户对”的意义。门当户对并非是嫌贫爱富,而是拥有一个共同的平台,教育,思想,对物质的定义,话题等等。

    她大学时代有个关系极好的闺蜜,不顾家人反对,要死不要活地毅然嫁给一个农村出身的凤凰男,前几年不也黯然离婚,毁了自己的大好人生。男方是从小受过苦的穷孩子,哪怕后来事业蒸蒸日上,家产颇丰,但对家人的物质控制无比严苛,动辄说节约,说他当年如何如何苦,矛盾因此一再升级。

    对于左雅和郭小洲,她和左雅的母亲一直持强烈反对态度。

    左兰挽着左雅拔腿朝咖啡厅走去,同时没忘对张少文柔声道:“少文,一起进去吧。”

    张少文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从郭小洲身边越过。

    郭小洲笑着跟上,和张少文并排。

    张少文眸子中掠过一丝不愉,但却脸带笑意朝郭小洲伸手道:“我是张少文,在市发改局工作,不知郭先生在哪高就?”

    郭小洲淡笑回应道:“郭小洲,广汉电视台。”

第13章 【在省城】(三)

    一听这个年轻帅气的男孩在电视台工作,而且不在省城,张少文当即松了口气,这个对手背景很一般。更多精彩小说请访问

    走在前面的两个女人其实都在竖耳侧听他们的对话。

    左兰笑吟吟地回头道:“少文啊!郭小洲是吃过苦的孩子,能从农村家庭走到城市,已经颇为不易了。”

    张少文听出了她的潜外话,心中顿时把郭小洲又看低了几成,在他心里,郭小洲甚至连当他的对手都不配。

    “左阿姨!您这话我不敢苟同。在华夏,谁家往上数三代,都出自农村,我在海外求学时,有个农村出来的同学,实话实说,他的刻苦努力超过我们三倍。令人佩服!”

    左兰赞道:“少文你的心真好,又会说话。阿姨喜欢你!不过阿姨告诉你,他们不努力就永远没出路,而且这种人往往为了上位可以不择手段……”

    左雅皱起眉头,不悦地白了左兰一眼,“小姑!我不想进去了……”

    “好!姑妈不说,走,少文!这个会所的咖啡不错,都是从南美空运过来的,现场磨制,味道醇厚,你不妨试试。”

    “谢谢左阿姨!我就好这一口。”

    “少文,你不抽烟不喝酒,生活健康阳光,良好的家教出来的孩子的确不同。”左兰瞥了郭小洲一眼,不疾不徐道:“但是你看那些民工,鲜少有不抽烟不喝酒的……”

    见左雅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左兰遂改了话题,亲热地招了招手,让张少文和她们俩并排,“听你妈说,你最近的工作很忙?”

    “是啊!我们处在工作量本就是局里最大的,不仅要负责市内工程建设项目招标投标工作的指导和协调,还要会同有关部门联合开展招标投标执法大检查活动,还要监督和规范招标投标和公共资源市场化配置工作管理。跟踪、监督上级发改部门下拨补助资金的项目建设,严格按工程进度建议财政拨付,并做到专款专用,每天都有人请吃送礼,有时候躲都没地方躲。今天我干脆没有开机,才有这份悠闲的时间。”

    左兰笑吟吟道:“听你妈说过,她一直为你骄傲。”

    左雅一直有留意郭小洲的表情,郭小洲脸上越是淡然,或者笑意充裕,越是证明他心底有火。她屡次尝试着甩脱左兰的胳膊,但都被阅历丰富的左兰化解。

    四人走进一个装饰奢华的花园似咖啡厅,欧洲中世纪打扮的男招待殷勤有礼地把四人引一处白色拱顶花园中,用纯熟的英语问好并递上点餐单。

    左兰替左雅点了一杯纯正的黑咖,然后把单子递给张少文,“少文,你喜欢喝什么,自己随便点。”

    张少文点了一杯咖啡后,看都不看郭小洲,便把餐单交给招待生。

    左雅的眸子里露出厌恶的光芒,起身离开左兰,坐到郭小洲身边,柔声道:“小洲你喝什么。”

    郭小洲洒然道:“我喝不惯咖啡,来杯白开水吧。”

    左雅对招待重复道:“两杯白开水。”

    张少文眸子里露出一丝嫉妒,动了动嘴唇,正要对左兰说谢什么,目光忽然瞟到不远处的一桌年轻人,顿时眼睛一亮,当即动了动身子,却又有些犹豫。

    左兰看在眼里,大度道:“少文,是不是遇到朋友,没关系,你去跟朋友打个招呼再回来陪我们。”

    张少文道了声抱歉后,便起身朝那群气势不俗的男人走去。

    看得出来,这群男子的身份绝对超过张少文不止一筹,对于张少文的殷勤问候,他们脸上流露出矜持的淡笑,甚至没有人起身,也没有人邀请他一起坐坐。

    但是张少文回来后,脸现激动,甚至有些兴奋道:“左阿姨不知道他们的来历吧,他们都是西海省真正的一线公子哥。”

    左兰哦了一声。

    张少文得意地介绍道:“您看坐在中间那位,姚浩,他父亲就是姚希文姚副省长;他旁边的那位是崔猛,父亲是西海大名鼎鼎的矿业巨头崔永实;还有几位都是广汉和顺山当地的大衙内……在西海,就没有他们摆不平的事儿!”

    左兰暗暗皱了皱眉头,她不喜欢这样的张少文。开口隐晦地提醒道:“少文,你一直在求学,交朋友方面要慎重。”

    张少文笑道:“左阿姨,您有所不知,现在多少人想搭他们的关系都搭不到呢,我的上司上个月请了姚浩三次,人家看我的面子才勉强答应……”

    左雅撇了撇嘴,满脸都是嘲讽。

    郭小洲一直保持笑意,不经意中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那张台子。

    出乎他的意料,这群公子哥中居然有个他熟悉的年轻人,恰好这个年轻人正朝他这边扫视,两人的目光相遇,这个年轻人流露出惊喜,侧身对几个同伴说了句什么话,几个男人的目光齐齐朝郭小洲射来。

    郭小洲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他没想到,会在武江遇到黄战,当初在广汉的夜店遭遇的那群年轻人中的一个,当时他可把这群纨绔给忽悠了个够。

    忽然,黄战起身,手提一瓶酒,大步朝郭小洲走来。

    郭小洲笑容一敛。他暂时还判断不出黄大少提酒瓶是来砸他的脑袋,还是过来敬酒?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对面的张少文已经抑制不住得意地小声道:“我说过无需过来敬酒,哎!这帮哥们,就是不听。”说到这里,他不无得意地提前站起身,远远地对着黄战恭笑道:“黄少,真是折煞小弟了,太不敢当了。”

    小弟?黄战才多大,顶天二十二岁,你都快三十了好不好?郭小洲不无鄙夷地笑看着张少文的表演。

    黄战看都没有看张少文,他一脸激动地径直朝郭小洲走来,嘴里高喊:“大师!小弟给您敬酒!”

    “大师不敢当。”郭小洲硬着头皮充神棍。

    左雅的表情很惊讶。

    左兰则瞪大目光,目光在黄战、张少文和郭小洲之间穿来穿去,她想弄明白主次,姓黄的小青年到底是谁的朋友,怎么郭小洲成了他口中的大师?

    张少文先是一阵尴尬,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飞快吩咐招待生多拿几个酒杯过来。

    黄战诚恳道:“您不是大师,这世上便没了大师。“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才微微在两女一男脸上掠过,虽然他也是见多了美女的人,亦被左雅的绝色给惊了惊,他扬了扬手中的一瓶红酒,“各位既然是大师的朋友,定非俗人,请容我先给大师敬杯酒,再来敬各位。”

    郭小洲自那天在酒吧里“恣意放纵”了一把,装神弄鬼糊弄了黄战秦风一帮子人后,一直被“随便门”缠身,接着又是被挂职,一直没有闲心打听当晚的事情。

    不过,从黄战今天的反应来看,秦风肯定是倒了霉。否则他不会如此态度。如果没有左兰等人在身边,他不介意继续忽悠一把,可现在,左兰虽对他很刻薄,但他明白,这缘于自身不够强大,也是当前的社会常态,他不会跟旁人计较,他只会跟左雅计较。

    “免了免了!”郭小洲泰然自若地对黄战摆了摆手,别说像张少文那样满脸激动地起身相迎,便是连屁股都没有动过。

    但黄战却偏偏吃他这套,他的态度越是淡漠,黄战越显恭敬,“当晚如果不是大师指点,小弟估计要和秦风一样倒了大霉。别说敬酒,便是给大师跪地磕头,也是应该的。”

    郭小洲忽然有些开始喜欢这个性情耿直的年轻人,再说他也不想过多纠缠,当即拿起来杯子,“就一杯。”

    “谢谢大师!”黄战一脸感激地把酒瓶递给招待,“开了。”

    左兰喜欢品酒,家里还收藏了十来瓶拉菲,但都不如这瓶好,她保守估计,这瓶拉菲市价至少超万元,而且真品难买。她有些狐疑地低声问左雅:“这人怎么称他大师?”

    左雅相当聪明,她根据“大师”的称呼和郭小洲大学里的忽悠劲,她明白了个大概,一定是他装神弄鬼忽悠过这个姓黄的少爷。当年在大学里,她就听说,有不少男生执意要拜他为师,当然,喊他大师的也不是没有。她就喊过。不过她开玩笑的意味居多,不像黄战这么虔诚。

    左雅强忍笑意,摇摇头。

    左兰却越来越迷糊。

    当然,最迷糊的那个人是张少文。他没想到今天想出风头,却反而出了个大洋相。更令他郁闷的是,黄战对郭小洲的态度。他不是太了解黄战,只知道黄战在广汉很吃得开,而且黄战的姨父在省委组织部,是实权派人士。即便在省城武江的圈子里,也蛮受欢迎。

    招待生开启了酒瓶,给郭小洲和黄战斟上酒。两人也不讲喝法,直接干掉。黄战随后示意招待生给另外三人斟上酒。

    左雅摇头婉拒。

    左兰虽喜欢红酒,但她不会和陌生男人喝这种不明不白的酒。

    张少文倒是很主动地端起酒杯。

    见两位大小美女不给面子,黄战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暴戾之气,但他很快意思到这是“大师”的朋友,对郭小洲笑了笑。

    郭小洲很直接道:“她们不喝酒。”

    “那我敬各位,你们喝不喝都可。”黄战很爽快地一饮而尽,竟主动坐到郭小洲身边,低声道:“大师,我有几位朋友想见见大师。不知大师可有时间?”

    郭小洲立刻摇头,“没有。”

    黄战脸上露出遗憾,央求道:“半小时,或者十五分钟?”

    郭小洲笑笑道:“你没看见我正在陪客?”

    张少文忽然接话道:“我可以陪她们,郭兄弟无需担心。”他这么说,一来可以卖黄战面子,二来也可以赶走郭小洲。

    郭小洲笑了笑,对黄战说道:“忙你的去吧,让我陪我小姑妈说说话。”

    “小姑妈?”黄战脸露奇怪表情,在左雅和左兰脸上停留半晌,最后锁定住左兰,“您是大师的小姑妈,小姑妈您好!”

    遇上郭小洲死打乱缠,口口声声喊她小姑妈,左兰已经郁闷得不行,谁知冒出一个愣头青,也跟着喊小姑妈,她真想吐他一脸口水,“谁是你小姑妈?你跟谁姑妈呢?”

    熟料黄战的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他不等她答话便低头凑在郭小洲耳边说,“大师您真是神人,秦风当晚没听您的警告,这不,他家摊上大事了。”

    郭小洲也好奇,“什么大事?”

    黄战一脸“您还不知道”的惊讶表情,“据说是罗薇她爸爸为了争取立功减刑,在监狱里把秦风他爸给举报了,前几天秦风的爸爸被双规,连秦风的一年前的烂事也被挖了出来,这不,父子俩人都进去了。”

    郭小洲心中一动,“就水了秦风他爸一个人?”

第14章 【在省城】(四)

    黄战点点头,忽然他意识到什么,惊讶道:“大师的意思是,罗老头在局子里得知姓秦的欺负他闺女,于是……”

    郭小洲心想,肯定如此,否则为什么只“立功”了姓秦的一人。但是他表面上却不会肯定,“我没有这样说。”

    “嘿……嘿!我说怎么着,原来如此……”黄战连连搔头,“我爸还说罗治国太厉害了,身处囫囵,却让外面的大批官员心惊胆跳,睡不好觉。这一段时间门可罗雀的罗家,最近几天晚上去拜访的官员络绎不绝……”

    郭小洲干咳一声,提醒黄战这个场合不适合讨论这个问题。

    黄战醒悟,起身道:“大师,我和几个兄弟有事情想得到您的指点,我知道大师您不是俗人,但您可以随便开个价……”

    郭小洲看了左了看左雅一眼,微有些尴尬道:“再说再说……”

    “我知道不是天天都可以遇到大师的,今天我赖定您了,您不答应我就不走。”黄战开始放泼大耍无赖。

    郭小洲无奈道:“下午我要陪小姑妈吃饭。”

    左兰脸色一黑到底。

    黄战连声道:“晚上,晚上也行。”

    “晚上我要陪女朋友……”

    张少文脸色猛黑。

    “凌晨也行……大师您陪女朋友一夜总也够了吧……”黄战急不择口。

    左雅的脸顿时粉红一片。

    郭小洲败了,他投降道:“好了,我答应你……”

    黄战一跃而起,“谢谢大师!我暂不打扰,各位慢用。”

    黄战刚离开,左兰冷着脸起身道:“没兴趣喝了,左雅,跟我回去。”

    张少文即刻起身,帮腔道:“我也没兴趣了……”

    左雅慢悠悠道:“我突然来了兴趣。小洲你呢?”

    郭小洲无所谓地耸耸肩,晒道:“我随你的兴趣,你兴趣好我就好。但是你现在最好是随小姑妈一起回去。”

    说到这里,郭小洲又补充了一句,“我们要尊重长辈!”

    左雅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郭小洲自然地搂了搂她的香肩,“晚点我给你打电话。”说到这里,他给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先回去搞定你小姑妈。

    左雅点点头,默默起身。

    听到郭小洲的话,左兰的眉目稍微一轻,对郭小洲稍微起了些好感。

    目送左雅离开,郭小洲这才皱起眉头,左雅的姑妈都如此难搞,换她妈上阵,难度会呈几何上升。

    这边左兰左雅三人离开,那边的黄战如蚂蝗见血般,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大师!现在有时间了?”

    郭小洲没好气说,“时间有,但我不一定有兴趣解答你的疑惑。”

    黄战锲而不舍地落坐,赔笑道:“事情是这样的,这次秦家出事,我们几个人都被禁足,要想自由活动,就得正正经经做点事情。大师您说,现在有什么正经事情可做?他们各自家里倒是有大把事情做,可谁想在自己家里做啊,那不是自找不快吗?”

    郭小洲沉默不语。

    黄战继续说:“我们几个和家里商量了一下,意思是各家出点资金,我们几个单独开个公司,大杀四方……”

    “大杀四方?”郭小洲压低声音,“大傻四方还差不多。”

    “对,我爸也是这句话,说我们是大傻四方,公司能维持一个月就是稀奇。”黄战搔头道:“大师!其实事情也不是没得做,而是太多,我们不知道选择什么项目入手?”

    郭小洲淡淡道:“我对商业了解不多,爱莫能助。”

    “但您能掐会算啊,做什么能成功,做什么不能成功,您给算算,算准了,兄弟们给您十点的干股。”

    郭小洲轻描淡写道:“好大方,你们准备投资多少?”

    “三个人合起来大概有五百万左右……如果要凑,还可以想办法凑点……”

    郭小洲猛挑眉头,暗暗咋舌,十个点,就是五十万,这手笔!

    他想了想说道:“你先说说你们准备操作的项目,我听听。”

    黄战兴奋地娓娓道来……

    听完黄战叙述的几个项目,郭小洲不禁嘀笑皆非,这几个大少操作的所谓项目,不是开发楼盘,便是经营娱乐性项目,比如夜店,高档洗浴中心,加盟连锁酒店等。

    “开发楼盘,你们或许能拿到地,也可以买来资质,施工可以发包,销售有销售公司,但赚钱就成了个笑话。”

    “至于经营娱乐性项目,这已经脱离了你们长辈的初衷,他们肯定不会同意。”

    黄战佩服道:“大师果然料事如神,几家的父母都不同意。”

    “你们父母愿意出资的初衷是让你们不再无事生非,更希望你们能学点什么,成熟起来,指望你们赚钱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唯一的要求是,你们别惹事。”

    黄战不服气道:“我们几个就是想赚钱给他们看看,所以才请大师指点。”

    郭小洲点头表示理解,“除了你,还有两个人是?”

    “一个是崔猛,他父亲是矿业巨头……”

    郭小洲道:“崔永实?”

    黄战点点头,“还有一个是胡四海,那天晚上他也在午夜兰花,他母亲是鸟鸣纸业的董事长。”

    郭小洲哦了声,崔家的西土矿业固然是个巨无霸,但鸟鸣纸业也绝不逊色于西土矿业,这两家公司是广汉市七大上市公司中的扛鼎型公司。能量之大,在华夏范围内都无人敢小视。

    如果之前他只是抱着敷衍的态度,那么现在他忽然有了想法。如果他促成这个公司开始运作,那么站在公子哥背后的西土矿业和鸟鸣纸业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如此一来,这家公司只要在两家家长的首肯下开了张,就不可能亏本,如果引导他们开个纺织品贸易公司呢?代理太和棉纱,岂不是把西土和鸟鸣纸业绑上了太和棉纺厂的战车!

    郭小洲越想越兴奋,他得琢磨着怎么组织好忽悠语言,把他们钓上鱼钩。

    “据我判断,你家父母应该没有多少钱,你入股多少?”

    黄战呵呵一笑,“我爸妈的确没什么钱,但我姐我姐夫有钱,不比西土矿业和鸟鸣纸业差。”

    黄战没有继续细说,郭小洲也没有深问,他闭目半晌,忽然道:“你写个字,我来测测。”

    黄战心想,自己巴不得早日脱离父母的约束,那么下笔在茶几上写了个“早”字。

    郭小洲开始忽悠道:“早字,一个日加个十,证明你目前尚无成果。正在十字路口寻光明,胸划十字口念佛,正是徘徊不定阶段。”

    黄战频频点头,“正是如此,请大师继续。”

    郭小洲再次闭目半晌,寻思着怎么引导上棉花的棉字上去,他睁开眼睛,看着黄战身后的木制白色拱顶,心中一动,“根据你现在的地理位置和姿势分析,你斜坐背依木栏,早字加木,斜坐加撇,双腿横向竖立,是为“巾”字,木加早加撇加巾,是个棉字。你若求财,公司的运作应该和棉纺织品挂钩。”

    黄战有些狐疑,“棉纺织品?我们不懂啊?”

    郭小洲淡淡道:“难道你懂房地产的运作,你懂酒店经营管理?”

    黄战摇头。

    郭小洲继续引导道:“棉纺织品属于轻纺,产品种类繁多,有纯棉制品,服装,床上用品,还有纯棉原料……”

    黄战豁然开悟,“可以经营服装。”

    “不一定是服装……”郭小洲见此,不得不再次装大尾巴狼,装模作样道:“我索性帮你算细点……”

    “好!太好了……”黄战凝目以待。

    郭小洲掐了掐十指,忽然开口道:“棉纱贸易。”

    “棉纱贸易?”黄战有些迟疑,摇头,“完全不懂。”

    郭小洲觉得鱼饵下得足够,便道:“我的话以至此,信不信由你。”

    “不,我当然信大师,只是……”黄战犹豫道:“我得说服姐姐姐夫,还有他们的父母……”

    郭小洲沉默不语。

    黄战解释道:“其实赚钱不赚钱无所谓,我们最大的目的是能逃离家庭的控制,大师说做棉纱贸易,我们坚决响应,只是父母那边,怎么去说服他们?是个大问题。”

    “我给你们一个法子,他们的父母和你姐必然会同意。”

    黄战当即坐直身体,“大师请说。”

    郭小洲当即说出了某一日的纺织报,“你们只要找到这个日期的纺织报,带回家给他们看,他们要是不答应,我倒着在广汉爬三圈。”

    黄战搔了搔头,“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说到这里,郭小洲站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大师,您给我个机会……我一定要请您……”

    郭小洲头也不回道:“下次有缘再说。”

    黄战把郭小洲送到门外,“大师您给我留个电话吧,如果这事成了,我还要继续仰仗您的指点呢!”

    郭小洲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即报出一串电话号码,不顾黄战的挽留和执意开车相送,迈步离开。

    郭小洲离开了会所,乘坐公交车来到了w大校园门口,他的妹妹郭小娟便在这他的母校就读。

    根据小妹上个月的短信说,她在校门口的一家奶茶店打工,每天晚上和周末在店里帮忙,一个月也有七百元的酬劳。小妹很自豪地告诉他,从下个月开始,她便能自己养活自己,无需他给他支持的生活费。

    此时他站在街对面,看着身穿绿色格子围裙的小妹在店铺里忙碌着,红扑扑的脸蛋透出农村女孩特有的健康朴实,但也多了层城市的味道,气质的改变,落落大方。

    他不禁暗暗感概,从自食其力的角度上,他妹妹领先他几大步,大一就开始勤工俭学,而他,只到那个夜晚,才真正触动了他的内心,他才开始脱离虚拟的幻想和理论,开始走向实践。

    正想进店去和妹妹聊聊,身上的手机忽然铃铃作响。

    他看了看号码,当即接通。

    “是郭小洲同志吗,我是市委宣传部办公室陈辉,现在通知你,请你务必在明天早晨七点半钟准时赶到市委宣传部,八点我和组织部的同志一起送你去周康市报到。”

    “好的,我一定准点到达。”

    放下电话,他意识到,必须马上赶回广汉,他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研究颜婕送来的调查材料。麻烦的是,怎么跟左雅开口?

    想了想,他开始拨打左雅的手机。

    出乎意料的是,左雅的手机居然关了机。

    左雅为什么关机,是在逃避他,还是因为逃避她的大小姑妈和母亲的轰炸所致?

    直到他上了那辆开往广汉的市际班车,左雅的电话一直未通。

第15章 【到周康】

    第二天早上,郭小洲在宣传部陈主任和组织部一名科长的陪同下,前往周康市。比·奇·中·文·网·首·发

    周康东邻武江,西接顺山、新化,北依汉江,南靠广汉,境内地势低平,湖泊河流众多。全市常住人口七十八万。

    周康水利条件优越,南部土壤肥沃,盛产大稻、小麦;北部地区盛产棉花、芝麻,并拥有一个国家级的良种棉生产基地;工业门类齐全,形成“化工,轻纺,建材”三大龙头和机械加工,农副产品加工两大群体。

    根据郭小洲昨天看的资料,所谓的三大龙头,现在化工和建材强势,轻纺式微,以前整个周康市有十二家轻纺企业,但现在依然还能生存的只剩下五家,其中三家都濒临倒闭破产。

    送他前往周康的宣传部办公室主任陈辉的老家便在周康,他刚开始的话不多,但车一进入周康境内,他便滔滔不绝起来。

    “七年前,太和棉纺厂是广汉甚至是省里的明星企业,最发达、最繁荣时,工人近五千,是周康工业十强之首,纳税大户,后来……哎……”

    组织部王科长是外地官员,不大了解下面县市的企业,他开口问:“是经济大气候还是别的原因导致太和滑坡呢?”

    陈辉感概道:“各种原因都有,全盛时期,在政府的干预下,太和兼备了三家濒临倒闭的轻纺企业,当时的确是救活了这三家企业,但包袱却越背越大,随着棉花价格的不断攀升,乡镇企业的迅速崛起,市场经济大潮下,国营大型企业管理不善以及自身包袱越背越沉等等诸多原因,致使太和纺织厂陷入越来越无法自拔的困境。”

    “实在不行,可以破产清算,还可以招商给私营企业啊?”王科长不解道。

    陈辉看了王科一眼,苦笑道:“哪有那么简单,如果停厂清算,谁敢背这个包袱,谁背得起,上千的退休职工安排,三四千下岗工人的安排,再说太和曾经给周康市带来过无法磨灭的贡献,而且从太和走出去过两位省部级领导……”

    谈到高层领导,王科长很自觉地闭上嘴巴。

    陈辉似乎觉得当着郭小洲的面说这些话有些不厚道,于是笑着对郭小洲说:“郭小洲你年轻,大学学的是经济,说不定太和因你们而重现辉煌,我们说我们的,你千万别气馁。”

    “没事,陈主任,王科长,你们聊,我昨天没睡好,趁这个机会眯一眯。”郭小洲说着当真闭起眼睛。

    昨天晚上他没睡好是真的,但他现在还真没多少瞌睡。太和的资料如针刺般插在他心里。他得到的数据远比陈辉的更清晰,更残酷。

    截至去年年底,除去外欠的款项,太和棉纺厂累计亏损和负债额已达到1点5亿元人民币!而最近的亏损和负债额还没有结算出来,预计总外债额将接近2亿!是周康农业银行最大的债户。据说周康农业银行专门派驻一名副行长驻厂,监控财务资金流向,有时候,厂长批示了,一样在该副行长这里受到阻拦,一段时间经营甚至受到影响。

    从去年五月份开始,太和棉纺厂便已发不出完整工资,上班人员一律只发生活费,以前兼备的毛纺厂、毛巾厂和织布厂全部停产。

    流动现金告竭,采购原棉不得不使用银行承兑汇票,只能卖了棉纱后还款。不得已使用的这种付款方式,使得采购成本不断增加,削减本就不多的利润,可谓越生产越亏。

    太和棉纺厂几个厂长出事的地点并非厂内,而是太和全盛时期在武江,在广汉市投资的外围公司,其中有酒店,有地产,甚至还有一家航空票务公司,最多时,各种小公司达到二十几家。

    这些外围公司账目极不透明,往往四百万投资的酒店一年十万的费用承包给某厂长的小舅子,地产公司更是一塌糊涂,是几位厂长争夺的目标和焦点。

    至于无任何油水可捞的太和棉纺厂,财务已被农行监控,谁也懒得管,谁也不想管。

    郭小洲想了一宿,要想盘活太和,首先必须手里要有钱,太和的几个外围公司是他盘算的重点,他初步算了算,如果出售几家外围公司和酒店,太和棉纺厂至少可以获得一千五百万的现金。

    有了这笔资金,他才可以购买原材料,投入技改资金,补发一部分拖欠工资。但是根据资料的模糊介绍,这些个外围公司的架构很复杂,有的是太和独资,有的是合股,而且股东结构复杂,明的暗的,暗的明的,有私人有公司……

    据说太和的职工好几次去市委请愿,要求切割出售外围公司,来挽救太和。但是,连续几任厂长都没人敢对外围公司下手,甚至一个个陷了进去。

    陈辉和王科长之后的聊天兴趣突然消失了,汽车一路无话地驶达周康市政府。

    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在大门迎接,几人下车握手寒暄一番后,办公室副主任直接把他们三人带到周康宾馆,说是先坐一坐,中午副市长和政府办主任会来陪同吃顿便饭。

    用陈辉的话说,郭小洲本就是来打酱油的,来周康太和报个道,然后安心去搞广汉论坛。

    组织部王科长听了陈辉一席话后,原本程序中的一些列谈话,他也兴致全无,他等着吃完饭,快点赶回广汉。

    可是还没有等到中午,宾馆外传来一阵嘲杂声。

    周康市政府办的副主任起身来到窗前一看,顿时脸色煞白,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连忙拿着电话走了出去。

    郭小洲和陈辉王科长三人好奇地走到窗户边,发现楼外的大街上出现一群游行的人群。巨大的红色标语“太和人要生活!”

    随便目测,排除一部分看热闹的,闹事的职工也是近五百人。看路线,是要去市委大院门口。

    陈辉怔了怔,目光不由转向郭小洲,忍不住说道:“看来你来得不是时候,要不,你给谢部长打个电话,把这里的情况说一说,缓一缓,等太和的局面平息后再来周康报道。”

    组织部王科长也点头附和道:“你总是我们广汉的干部,我们也要考虑你的工作安全问题,这样,只要你们谢部长发话,组织部的程序我来处理。”

    郭小洲却不这么想,一旦太和的局面稳定或者平息下来,他这个挂职副厂长就成为真正的“挂职者”,名副其实的“学习者”和酱油公。

    他看到事物的将来,就必须有高远的眼光。明智的人总会在放弃微小利益的同时,获得更大的利益。

    他笑着对两位领导拱手,“谢谢两位领导的关心,既来之,则安之,不必去麻烦谢部长。再说我是个外来者,想必太和的职工不会为难我。”

    陈辉点了点头,“也好,你自己多加小心。在市里没有派出新厂长前,你暂时别去厂里……”

    王科长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好自为之。

    十几分钟后,周康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匆匆走进来,一脸歉意道:“不好意思,刚才出了点问题,走走,先去吃点东西。”

    饭桌上,承诺到来的副市长和市办公室主任一个都没有出现。

    这令陈辉和王科脸上无光,以他们的身份,来到下面的县市,至少要安排相应级别的人出面接待。

    周康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一直表示歉意,但陈辉和王科长还是冷着脸,甚至很少动筷子。

    郭小洲知道肯定是职工闹事的事情影响了市的接待安排,他忍不住出声问:“洪主任,请问我什么时间去太和厂?”

    “什么?”洪主任一时间没听明白。

    “我挂职去太和棉纺厂的安排。”

    “啊……郭小洲同志,事情是这样的,市委市政府早已把如何救活太和棉纺纺织厂列入今年年工作重点中的重点。昨天市常委开会研究,决定由高治国市长亲自挂帅,市直部门联合成立一个领导小组,专门负责解决太和的一系列问题。现在的情况要等厂长人选出来……要不,我们先给你安排好住宿生活,你先等等……”

    “我们暂时把你安排在周康宾馆,吃住都在这里……”

    郭小洲轻声打断他的话:“我下来接受挂职锻炼,本是来学习的,我希望不浪费自己和国家的时间。洪主任,您看,是不是把我先安排在太和职工宿舍居住,吃的话去太和职工食堂。您看如何?”

    洪主任顿时愣在当场。他一来以为郭小洲不明白太和棉纺厂的形势有多严峻;二来上级大市把他安排在太和挂职,明显在原单位不受重视,没有什么背景,甚至是遭遇排挤打击的对象。

    他心想,既然你自己要自找苦吃,那就怪不得我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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