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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福竺     呈祥录txt下载     呈祥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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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残阳铺水,半江瑟瑟,天边仅剩几缕红辉,洒落黎城江岸,落寞又显柔和。

    江天交界之处,隐约显现一艘船。这船驶得极快,不多时,便要靠岸了。

    渡口船家仔细瞧去,见一“陆”字旗正随风飘摇。

    大家心中一震,都纷纷移船避让。

    这“陆”字旗自然代表陆家,众所周知,陆家可是京城的高官大户。

    多年前,黎城知府徐清明的内侄女林曦月,被先帝指婚,以圣旨为聘,高嫁京城陆家嫡子,那可是轰动一时的大好事情。

    就着这层关系,蜗居黎城多年的徐知府,一跃成为京城高官,并深受先帝赏识,就连黎城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因着徐家的缘故,也被奉为一时的风水宝地,并渐渐地热闹了起来,演变成如今繁荣昌盛的模样。

    这一切的一切,可得多亏了那位林姑娘,也就是现如今的陆大夫人。

    这次陆大夫人要回娘家来看看,黎城官员早就得了消息,纷纷在渡口候着。

    船即将靠岸,众人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准备迎接。

    此时,天将黑未黑,渡口已有火把燃起。

    一阵凉风袭来,火焰被压低,随后又窜得猛高。

    “嘭”的一声,船靠岸了。

    四周很静,无人发声。

    黎城知府静待不久,听闻船上有脚步声响起,急忙上前接待。

    他抬头望去,见船上众人簇拥而出,中间似乎抬着一架……床?

    黎城知府再三确定,他真的没看错,那就是一架床。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陆大夫人的特殊癖好?

    和周边的官员对视几眼,见大家眼里都透着疑惑。

    黎城知府沉下心思,携带着一众官员前去给陆大夫人行礼问好。

    就在此时,一阵江风刮来,将厚厚的床帐吹起。

    虽隔得不近,但他们都瞧见了。

    陆大夫人直直地躺在床上,脸色灰白,已然没了一丝活气。

    拜见声戛然而止,渡口一片静寂。

    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抑制的惊叹声和抽泣声。

    陆大夫人没能踏回黎城的土地,就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十日后,一纸书信送至京城皇宫。

    龙椅上那人,盯着一个“殁”字,半晌没有出声。

    直到身旁的值守太监提醒,他才回过神来,闭眼叹息道:“陆林夫人生前品德贤良,如此便追封她为一品夫人吧。”

    一品夫人?值守太监一愣,这也太随意了些。

    如此高的封号,怕是有些不妥。

    他虽没见过皇上和那位陆林夫人私会,可宫里宫外关于两人的传言真是不少,他都听了许多。

    风言风语多了,有损皇家威严啊!

    皇上破例封陆林夫人为一品夫人,岂不是自己证实了那些传言。

    事情难办,纵然心里有万千想说的,值守太监也不敢吐出一个字。

    当今皇上的九五尊严,神圣不可冒犯。皇上下的旨意,更是不容辩驳。

    不过,这位陆林夫人可真是好命,生前虽是死了丈夫,可之后备受皇上照顾;一生毫无功绩,死后也能被追封为一品夫人。

    真不知她是怎样的绝代佳人,又有着如何传奇的人生……

第一章 重生

    头痛欲裂!

    这次午间小憩,林曦月睡得分外难受,挣扎着想起身,然没有力气。

    也不知是怎么了,她从不晕船的,这次却吐得七荤八素,身子难受得紧。

    迷糊中,听到身旁有人说话,嗡嗡的,吵得头更疼了。

    她轻声呢喃,想唤来丫鬟,然始终无人应答。

    往日里青黛说丫鬟们惫懒,要严加管教,她都不甚在意,只觉得底下的人不招惹是非就行,偷点懒算不得什么。

    这话才说多久,她今日就遭了罪。

    看她等会儿起来了,如何整顿她们。

    “青黛,青黛。”

    林曦月轻唤两声,耳边吵闹声渐消,安静了不少,然依旧无人应答。

    奇了怪了,今儿这是怎么了?人都野哪儿去了?

    想睁开眼,瞧瞧外面是什么情况,然而周边传来的声音却让她浑身一僵。

    “二夫人,这药效您放心,别说是小姑娘了,就算是大人,被药倒了,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

    男人的声音!

    林曦月惊了,难道她被人绑架了?绑匪上船绑走了她?

    这么多年,她在陆家安分守己,不惹事不闹事,独守着自己的一方小院,按理来说是没有得罪任何人的。

    如果真要硬揪出一个,那就是远在黎城的姑母徐林氏了。

    上个月,姑母要她为和离的韵儿表妹谋一位好夫婿,她以深居内宅不便为由推掉了,姑母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怨的吧!

    可姑母绝对不会绑她,毕竟是亲人,血浓于水。

    刚刚那人唤了声二夫人,也不知是哪家的二夫人。

    林曦月正快速思索着她曾得罪过的二夫人,就在这时,那位二夫人开口了。

    “可她方才说话了,不会真是醒了吧,你去瞧瞧。”尖细的嗓音里透着浓浓的疑惑。

    这位二夫人一开口,林曦月就有些懵。

    这声音,就是姑母的。

    哪怕她两年没回黎城了,可姑母的声音她一听就能辨出。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曦月不敢动弹,只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眉头微皱,装作昏迷状态。

    背上传来触痛感,有人踹了她两脚。

    很疼,但她强忍着没有出声。

    “您看,一点反应都没有,绝对没问题。”男人收回了脚,声音渐离,他稍稍走远了些。

    “你轻些,别伤了她。”姑母似乎有些不忍。

    男人嗤笑一声,“二夫人,您都要把她送入贼窝了,这点伤算什么。”

    “我不也是没有办法嘛,徐清明那个冷血的,想拿韵儿做诱饵,我怎么舍得。”姑母说得咬牙切齿,心里恨不得把人千刀万剐了。

    徐清明,是姑母所嫁之人,也是一方父母官,林曦月名义上的姑父。

    熟悉的人都尊称姑母一声二夫人,并非徐大人在家排行第二,实则姑母不过是他的一房贵妾,称不了主母。

    而韵儿是姑母所生,在徐府排行第三,她上面还有正房的两位姐姐。

    姑父大人要拿韵儿表妹做诱饵?这又是什么道理?

    林曦月实在是听得有些混乱。

    “所以你就拿自己的亲侄女顶包,难道你就不怕被她爹娘知道?”男人很是好奇。

    “今日早上,府里人都瞧见是她自己闹着要出门的,我也是迫于无奈才捎带上了她,所以不管等会儿发生了何事,我都无可奈何。”

    姑母的声音冷漠如冰,这在林曦月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

    不过,有一句话,她却一辈子都忘不掉。

    十四岁那年,姑母要带韵儿表妹去寒灵寺礼佛。

    听人说寒林寺格外灵验,她知道后,羡慕得紧,想为备考的父兄求一求功名,便在表妹的催咄下,求了姑母带上她。

    姑母爽快答应了,可临到了出发的时候,突然说韵儿表妹身体不适,不能前往,便想让她留下来照顾韵儿表妹。

    徐府里的下人众多,哪缺一个她来照顾韵儿表妹呢?而且韵儿表妹自己都说能去,可姑母偏偏不让。

    当时她年纪尚小,不懂得人情世故,又不知如何是好,摆了一张臭脸撅嘴站在那里。

    姑母实在没法子了,这才带上了她。

    也就是这无奈一带,让她在十四岁那年被贼人绑架,吃尽了苦头,还被毁了名声。

    往后再提起这事,姑母的一句她自己闹着要去,便推掉了所有的责任。

    甚至她一度以为,是自己的任性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可如今看来,事情并不是这样呢!

    听两人的动静,应该是在她身后。

    林曦月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打量了下周围和自己,才敢确定她是真的重回到了十四岁那年。

    没有船,没有水。她侧身躺在坚硬冰冷的地上,旁边是一尊金灿灿的大佛,铜制的茶杯倒在地上,佛水洒了一地,浸湿了她身上穿着的新衣裳。

    事情过去太久,本都记不清了,但如今情景再现,一幕幕又都清晰了起来。

    记得前不久,姑父徐清明升迁为黎城知府,举家搬迁至知府府,父亲作为他的门客,又连带着姑母的这层关系,自然也跟随着搬了过去。

    知府府很大,父亲得了一个小院落,位置较为偏僻,但是好在刚整修过,住着也算舒适。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徐大人的第一把火就烧在内宅。

    祸起萧墙是他最为忌讳的。

    往日里,有他自己把持着,府内不会出太大的乱子,但自升迁后,因衙门公务繁忙,他顾不上家里,内宅的争斗便又开始了。

    在闹出不少事后,徐大人严厉惩治了一批妾室和家奴,房里这才消停些。

    不过,明面上的矛盾是消除了,但私底下的争斗却是免不了。

    母亲深知这一点,担心她被有心人利用,便一直禁着她出门,直到去寒灵寺……

    “外面都准备好了吗?”

    姑母的声音传来,林曦月赶忙把眼睛闭上。

    “早就准备好了,只等出发。”男人说完,停顿片刻,又道:“不过,你得知道,我可不会送她入贼窝。”

    “那是自然,我已经想好法子了。”

    “什么法子?”

    男人的疑问,也是林曦月所不解的。

第二章 如约而至的“意外”

    上一世,林曦月在寺庙内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时,就已经被劫匪包围。

    马车被掀翻在一旁,而她被鲜红的血液浸泡着。

    等极度惊恐地站起来,才看见被乱刀砍死的马。

    脸颊上火辣辣地疼,她本以为是劫匪弄出来的伤口。

    但后来听得他们的谈话,才知道是马车失控,她被甩了出来,脸搓在地上,才弄出的伤。

    伤口里有砂砾,本就不容易好,又因为得不到清理和救治,导致后来感染灌脓?。

    虽然最后治好了伤,但疤却永远都去不掉了。

    此刻想来也好笑,脸上的伤疤跟了林曦月半辈子,如同印记一般,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十四岁那年的磨难,可说到底,她都不知自己为何而伤。

    上天给她机会,让她重回先前,或许是想让她活得明白吧!

    打定寻出真相,林曦月屏息静听,想清楚知道姑母是如何来算计她的。

    不一会儿,姑母压低了的声音响起,“在寺庙前面这一段路,我们照常行动,不要让人发现异常。待马车进到竹林之中,我便说是掉了东西,会唤你停车,然后下去找寻。”

    “我们都下了车,这马儿难道会自己跑进去不成?”男人嗤笑一声,十分不解。

    林曦月却是恍然大悟。

    有了上一世的经历,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一定是姑母想法子让马儿失了控,无人牵制,它才会撒开蹄子地往前跑。

    前面就是匪人的包围圈,她在车内碰头昏迷,自然是被抓了个正着。

    “你别着急,我还没说完。”姑母接下来的回答也验证了林曦月的想法,“在我下车后,你趁机将这跟细针扎入马后,自然而然的,它就会往前跑了。”

    “高明啊!”男人赞叹出声,并接过了针。

    林曦月的心却沉入谷底。

    她不想用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姑母,可事实反倒是更加残忍。

    如今重回先前,她不敢奢求太多,只想尽量保全自己,逃离匪窝,过上安稳平淡的生活。

    不过,在寺内,她势单力薄,不能轻举妄动,和姑母正面起冲突,毕竟父母亲都还在徐府内,而且徐清明能拿自己的女儿做诱饵,或许对她更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与其莽撞地跑回去告状,还不如逃离他们的掌控,这样反倒更安全,不会作为棋子,被随意抛弃。

    为今之计,只有屏息以待,把握时机,才能控制住失控的局势。

    上一世的苦难,她已经承受得够多了;这一世,她一定要扭转乾坤,改变未来。

    房门被敲响,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二夫人,大人派人来催了。”是姑母身边的大丫鬟碧落。

    “好,准备出发吧。”姑母扬声回答,等碧落离去后,又轻声道:“你先去外面候着吧,小心谨慎些,别被人看见了。”

    “知道。”男人沉声回答后,窗户处传来响动,应是跳窗走了。

    此时,屋内只剩下了林曦月和姑母徐林氏。

    窗外风声呼呼作响,天已入冬,气候寒凉。

    地上更为冰冷,好在穿的这身衣裳是母亲为她新做的冬装,足够厚实,能抵御寒冷。

    “曦月,我也不想,你别怪我。”姑母来到林曦月身后,喃喃自语:“都怪徐清明那个狠心的,居然想拿你韵儿表妹做饵,来抓住那些穷凶极恶的罪人。要不是你姑母我多长了一个心眼,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不然我的韵儿可就要遭罪了。”

    所以你便让我代她受过?林曦月心中发寒。

    其实母亲早就警告过她,不要和徐府的人走太近,哪怕是姑母。毕竟是高门大户,还是官员之家,不论是府外,还是府内,暗地里的腌臜事都太多了,往往是防不胜防。

    可她自以为有些小聪明,能哄得徐府人的欢心,亲姑母不用说,徐大人对她也颇为喜爱,如此她便能够安然无恙。

    真是天真。

    林曦月自嘲一番,认清了现实。

    往后,对姑母,她只会敬而远之。

    “二夫人,可以出发了。”门外再次传来碧落的催促声。

    姑母俯身将地上的林曦月抱起,放置在榻上,随后开了门,“曦月睡着了,你让李嬷嬷来抱她吧!”

    “是。”碧落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就睡了?她探头往屋内瞧了瞧,见人真的躺着,撇了撇嘴。

    这位曦月小姐真是个麻烦精,她还是早些去唤李嬷嬷过来吧,别耽误了回程的时候,天一黑,可就不便许多了。

    冬日入夜早,徐府二夫人一行人出寺时,天色已晚。

    路上行人匆匆,都急赶着回家,没空关顾周围。

    林曦月被李嬷嬷抱上了马车,姑母和碧落就坐在她身旁。

    对于这位碧落姑娘,林曦月了解不多,只知道她本是徐府老夫人身旁的丫鬟,后来被调到了姑母身边,所以姑母对她颇为忌惮。

    马车踏踏缓行,渐渐远离寒灵寺。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行人即将进入前方不远处的竹林。

    与此同时,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将林曦月的思绪拉回。

    身旁的姑母紧紧抓住了她,身子有些抖。

    车里车外看似平静,但林曦月知道,如同上一世令马车失控的“意外”,很快便又要来了。

    果不其然,马车继续往前驶了不到半里,姑母就高喊出声,“停车。”

    马车陡然停下。

    “二夫人?”碧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我为大人求的平安福不见了,方才还搁在这里的,可能是被风吹掉了。”二夫人眉头紧皱,很是着急,“不行,我得下去找找。”

    她说完,就要下车。

    碧落赶忙将她拦住,掀起车帘,瞧了瞧外面,“二夫人,天色已晚,您下车不便,还是让下人们去找吧。”

    本来很是紧张的林曦月险些笑出声,她憋了好一会儿才忍住。

    马车内安静了片刻,似乎姑母也没有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她吞吐着道:“不,不行,这符很重要的,我得亲自去找。”

    这一次,碧落没有拦二夫人。

    虽她是老夫人身边的,但二夫人毕竟是主子。

    尊卑有别,她清楚得很。

第三章 扎马跳车

    马车内响起淅淅索索的声音,不多时便彻底安静下来。

    车外传来响动,她们该是都下车了。

    林曦月微微睁开眼,准备打量马车内的情况,最好能寻些可以庇身的利器,但她万万没有料到,有人并未下车。

    她一睁眼,便和碧落沉静的眼对了个正着。

    “你……”碧落被惊住了。

    她差点喊叫出声,却被林曦月及时捂住了嘴,“别出声。”

    林曦月透过帘缝看了下车外,确定无人注意到,才对碧落轻声道:“千万别出声。”

    见她点头同意,林曦月才松开了手。

    “曦月姑娘没睡!”碧落肯定地说。

    林曦月也很无奈,她本以为碧落也跟着姑母下车了。

    “我方才醒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

    她话音未落,碧落就笑了,道:“曦月姑娘,婢子在徐府伺候了十多年,这点神色还是有的。”

    见她不答,碧落又道:“所以,您是故意躲着二夫人?”

    林曦月不知如何回答,她自己都觉着似乎活在梦里,就更不知如何向碧落解释了。

    难道她要跟碧落说,过会儿,姑母要害她,会拿针扎马,马车失控,她会被匪人绑了?

    如果真说了这些,碧落会觉得她魔障了吧!

    不过,尽管不能将实情道出,但她必须让碧落下车。

    马车很快便会失控,若是她一人在车上,或许还能及时跳车,但如果连带着碧落,就将再生变数。

    面对碧落探究的眼神,林曦月躲开了。

    只关注着马车外的状况,道:“你快下车。”

    “婢子为何要下车?”碧落反倒安心坐下了。

    林曦月有些懵,这样的状况,她上辈子哪经历过。

    两人只能大眼瞪小眼地僵持在那儿。

    就在这时,马车外传来姑母的呼唤,“碧落,天黑了,我眼神不好使,快下来给我找找。”

    你快下去吧!林曦月给碧落使眼色。

    “二夫人,婢子瞧着曦月小姐睡得不甚安稳,婢子还是留下来照顾曦月小姐吧!”说完,碧落稍挑眉,在林曦月惊恐的视线下,掀开了车帘。

    林曦月赶忙躺下装晕。

    “你,去帮二夫人找找,抓紧时间,别误了回府的时辰。”碧落随意指挥了一个马夫。

    马夫被猛然叫到,没有立即回答。

    “怎么?不行吗?”碧落一瞪眼,那马夫才低头,答了声:“是。”

    这声音,林曦月一惊。

    等帘子放下,光线一暗,她睁开眼,坐起身来,往外偷瞄一眼。

    见着一个相貌平平,着灰布衣裳的男人,正朝着不远处的姑母走去。

    是他,先前在寺庙里的那个男人。

    可是……林曦月打量着那个马夫,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是在哪儿呢?

    她努力回忆着。马夫似乎察觉了什么,回过头来,林曦月忙躲藏起来。

    慌乱中,头不小心磕到了背后的车壁。

    疼痛如同钥匙一般,将她的记忆之箱打开。

    男人、马夫、徐府和劫匪,她见过…

    尘封的记忆在眼前闪过,林曦月的惊恐全呈现在了脸上。

    他,就是隐藏在徐府那个劫匪。

    不,与其说是劫匪,不如说是人贩子。

    从醒来,听到姑母口中说的诱饵,到马夫的身份,再结合上一世她被救后,听闻的拐卖案。

    将这些杂乱的消息联系在一起,事情便明了了。

    她要代替韵儿表妹入的坑,哪里是什么去做绑匪手里的人质,那明明是黎城最大贩卖人口的地下组织。

    想来,刚上任的徐知府是想借这个人贩子团伙,来烧燃自己的第二把火。

    只可惜,他不知道,姑母偶然中听到了他的诱饵局,造成了误解。

    而好巧不巧,为了不让韵儿表妹遭罪,姑母又将这些本该暗地里进行的事情,全部告知给了隐藏在徐府的人贩暗探。

    林曦月猜测,徐知府敢拿自己的女儿做局,并非真是冷血狠心。

    他或是安排了后手,有把握保证韵儿表妹的安全。

    谁料计划赶不上变化,上一世的她,便成了这其中的牺牲品。

    坐在马车内,林曦月有些发抖。

    这时,碧落才注意到她的异常,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怎么了?”

    她欲言又止,抑制住心底的恐惧,沉声道:“你瞧瞧,那个马夫走远了吗?”

    “马夫?”似乎是知道情况有些不对劲,碧落没有多问,只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车帘一角,看了一眼后又快速放下。

    “他走过来了。”

    碧落的回答,让林曦月心中狂跳。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与其被人操控,不如自己改变。

    “既然你不下车,那就跟我一起逃吧!坐稳了!”

    在碧落不解的眼神下,林曦月拔下头上的发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

    用尖头扎入马后,马儿嘶鸣一声,仰头便冲了出去。

    徒留下惊愕的徐府众人,和脸色阴沉的“马夫”。

    郊外小道,寒风呼啸而来,席卷尽了枫树上的枯叶。

    一辆马车狂奔而过,所经之处,尘土飞扬。

    仔细瞧去,车头竟是一年少女子在控马,然因力气不足,只能任其胡乱奔走相撞。

    吃痛的马儿跑得很快,两旁的景色快速从眼前掠过。

    哪怕已经将扎在马后的发簪拨出,林曦月也不能让其停下来。

    眼看着即将进入竹林之中,咬咬牙,只能跳车了。

    毁了容貌,总比被人贩卖强。

    扔下手中的缰绳,林曦月转身进入马车。

    正慌乱地稳住自己的碧落,见她进来,一改先前的尊卑之态,怒道:“您这是作甚?”

    “来不及解释了,快跳车。”林曦月扯着碧落,掀开车帘,就准备往外跳。

    碧落死死抓住车况,“您不要命,婢子还惜命呢!”

    “惜命便赶紧松手。”林曦月深深看着她,“相信我,不然,你会死得更惨。”

    一时间,碧落被唬住,手里松开了些。

    林曦月抓住机会,扯着她便朝着路边的草丛中跳了出去。

    疾风刮过,眼前景色晃乱,两人“嘭”的闷哼一声,齐齐滚落在地,疼痛在身体各处蔓延。

第四章 再次被绑

    画面旋转不止,仿佛过了许久,眼前才静止下来。

    林曦月保持不动,呼了口气,缓了缓,尝试着移动手脚,确定自己无碍,才坐起身。

    这时候,马车估计已经入了竹林,那些人贩发现车内无人,定会出来搜寻。

    待在这儿等人来救,绝不是长久之计,她们得赶紧逃才是。

    碧落呢?林曦月在周围扫了一眼,见她趴在不远处的草丛里,赶忙过去唤她。

    碧落缓缓醒来,看着林曦月,想起先前发生的种种,心里有气,想站起身离开,头一晕,腿上传来剧痛。

    “你腿受伤了。”林曦月也发现了她的异常。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些响动。

    林曦月气息一窒,伏地听去。

    杂乱的脚步声传入耳中,或是人贩们寻过来了。

    这该如何是好?

    “我走不了了,麻烦曦月小姐回去叫人过来抬婢子回去吧。”碧落气急。

    先前在府里,她对这位曦月姑娘就不抱好感。

    因着姑母是府里的二夫人,她便以为自己也是徐府的姑娘,端着小姐的架子,使唤奴仆,毫无自知之明。

    如今闯了祸,牵连了她,却只是痴傻地愣在这,毫无用处。

    满心厌烦的碧落,不知危险来临。

    林曦月看似痴愣,却是快速想着解救之法。

    碧落腿受伤,没了行动能力,是跑不了的。

    她要自己一个人逃跑吗?

    上一世,被绑的人是她。

    这一世,被绑的人成了碧落?

    不不不,先不说她能跑掉,但碧落一旦被抓,就铁定没了活路。

    在那个地下洞穴,她见过太多因受伤而被强行夺去性命的女子。

    碧落本就是受她牵连,才被卷入其中。

    如果她独自跑了,那又和姑母的做法有何区别呢?

    林曦月并非善男信女,但也求问心无愧。

    牺牲旁人来保全自己的事情,她做不到。

    为今之计,只有让碧落躲藏起来,她去引开贼人。

    若能跑掉,那就皆大欢喜;若是不能,她便再入一次虎穴,搅他个天翻地覆。

    ……

    月色渐浓,一束束火把被点燃,在林中肆掠横行。

    “仔细搜,别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凶狠的声音似在耳旁响起,碧落躺在草丛里紧咬牙关,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光即将揭开黑暗。

    忽然,有人传来一声呼喊,“她在那。”

    “快去追,别让人跑了。”紧接着,有人高声应和。

    杂乱的脚步声就此止息,火光瞬间转移,声音渐渐远离。

    不多时,周围又再次回归黑夜的沉寂。

    良久之后,碧落轻呼一口气,紧张的神色稍稍缓解,然看了眼自身穿着的崭新的黄色锦衣,想到被贼人追赶的林曦月,却又思绪万千。

    从前的曦月姑娘,似乎不是这样的。

    她,好强、自尊又端架子,讨大人夫人的喜欢,但绝不会和奴婢们多往来,生怕掉了自己的身价。

    可这回,确是曦月姑娘救了她。

    想想方才,就够让人胆颤心惊的了。

    也不知这群匪人是哪里来的,她只望府里的人能快些找寻过来。

    如此,曦月小姐还能有一线生机。

    ……

    半个时辰后,竹林尽头,火光齐聚,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包围圈。

    林曦月坐在中间,发髻散乱,内心懊恼又害怕。

    她还是高估自己了,以为借着月色,能成功脱逃,没想还是被抓住了。

    不过,相比于上一世,如今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

    林曦月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半旧青衣裳,确定没有太大的破绽,才稍微安心。

    在逃跑之前,她换上了碧落的衣裳,想着一旦被抓,就装作婢女。

    落在那些人贩手里,相比于徐府二夫人侄女的身份,作为无依无靠的婢女反倒会更加安全。

    这些年,黎城走失了许多孩童,有男有女,他们大致在六至十四岁,且是毫无背景的平民子女,但都相貌俱佳。

    相貌好,卖价高。

    得手后,人贩便不会轻易去动。

    反而会好吃好喝地关押着,只等买家出高价。

    三角眼男人手里拿着火把,在林曦月身前蹲下,“林姑娘?”

    林曦月心中一紧,故意低头瑟缩,哭得鼻涕横流,哽哽咽咽地道:“林姑娘跑了,婢子名唤碧落,是二夫人身旁伺候的。”

    三角眼男人怀疑地看着林曦月,不过,当他瞥到林曦月磨损的衣裳袖口时,心中的疑虑已经消了大半。

    与此同时,一人赶来,凑到三角眼男人身旁,轻声道:“峰子传信,黄衣裳的是林姑娘,青衣裳的是婢女。”

    “哼,竟然被她给逃掉了。”看着林曦月身上的青色衣裳,三角眼男人气得低吼。

    如今再回去抓人已经来不及了,计划只能作废,“把她带走,撤。”

    黑布套头,视线被阻。

    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远点。

    这一世,林曦月以徐府婢女的身份再次被绑,真是天意弄人。

    ……

    身下颠颠簸簸,似是在马车上,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头上的黑布被猛地摘掉,刺目的光线袭来,过了好一会,林曦月才能睁开眼睛。

    天色已然大亮,一个夜晚过去了。

    也不知碧落被徐府的人找到了没?父母亲若是知道她不见了,定是担忧得厉害。

    正忧虑着,车帘掀开,林曦月被架着下了车,然她看到眼前的场景,有些发愣。

    没有黑暗阴冷的洞穴,没有古怪腥臭的气味,她居然被带到了一条笔直的大道旁。

    “自己走。”身后的男人呵斥道。

    她这才注意到,前方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等走近些了,可以隐隐听到有抽噎声从马车里传出。

    这估计就是人贩们运送“货物”的工具了,林曦月猜测着。

    忽然,啪的一声,马鞭被甩在车上,男人嘴里骂骂咧咧,“都给我老实点!再哭,小心老子一生气,就给你们一刀子。”

    抽噎声戛然而止,林曦月也被吓了一跳,身体瑟缩着,不敢吭声。

    男人见状才满意,“你,上去吧!”

    反正也逃不掉,与其挨打,还不如自己乖乖上去。

第五章 上一世的短命夫君

    林曦月爬上了车,进到里面,便与十来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碰了面。

    他们面容憔悴,有的睁眼无神,有的闭眼流泪,但都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似已经没了任何期盼,都死气沉沉地静坐着。

    她心中叹息一声,走到角落处坐下,随意瞥了身边的人一眼,却瞬间僵住了。

    内心天雷闪过。

    谁能来告诉她,为何本该远在京城好吃好喝被人供着的陆家嫡子陆琮,如今竟和她一样,被绑在同一辆人贩子的马车里,还弄得如此憔悴不堪?

    哪怕不记得那些被绑的人,但林曦月敢确定,上一世,在这种时候,她绝对没有遇到过有着仙人之姿的陆琮。

    这个地下贩卖人口组织,能在黎城横行多年,不仅仅是因为行事谨慎,更是因为他们调查清了每一个被拐孩童的身家背景。

    但凡和各色官员能粘上一点关系的人,他们都不会动。

    这一次,若不是徐知府逼得太紧,他们也不会想着要截徐府的姑娘。

    而以陆琮这样的身份,便更是不应该被绑了。

    除非,陆琮是私自出来的……

    若是陆家发现他不见了,定会派人搜寻。

    想到这点,林曦月心中燃起希望。

    她一定要牢牢地跟着陆琮,如此,获救的机会就大了。

    林曦月的目光太明亮了,静默着的陆琮想忽视都难。

    他看着林曦月的面容,回忆了下,确定先前没见过,便闭了眼不再理会。

    对于陆琮的冷淡,林曦月能够理解。

    这孩子定是吓坏了,他是大家族里嫡子,身体又不好,本就是被宠着长大的,没有经历过人世间的险恶。如今偷跑出来玩,被人贩子拐了,肯定是非害怕。

    她一定会照顾好他的,不说指望着陆家人能早些寻过来,但是望他能够保重好身体,活久一些。

    别年纪轻轻就丧了命,让他这一世的妻子,同她上一世一般,年少守寡。

    尽管林曦月不想承认,但陆琮,确实是她上一世的短命夫君。

    当初,她容貌被毁,名声被辱,想着只能常伴青灯古佛了,没想居然有媒人上门说亲,而且对方还是京城的四大家之首。

    哪怕是做妾,那也是千里难求的好姻缘,更别提是为妻了。

    亲人皆是喜极而泣,急忙点头同意。

    她连对方面也未见,人的胖矮高瘦都一概不知,就混混吞吞上了花轿,去到京城,成了陆琮的正妻。

    第一眼见到这位夫君时,她便惊为天人。

    肤如凝脂,面如白玉,精致如仙人一般,这些词用在他身上没有一丝违和。

    只不过,他那性格也如同天上的仙人一般,旁人莫近,生人勿扰,远观即可。

    最为可惜的是,陆琮身子不好,就是常年泡在药罐子里,他也没能撑过弱冠之年。

    想到这里,林曦月摇头叹息,颇为同情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陆琮,并轻声宽慰道:“别害怕,我们能出去的。”

    陆琮睁眼看向林曦月,不明所以。

    “总之,你相信我就是了。”林曦月目光温柔且坚定。

    陆琮本不想理会,但莫名的,似受了感染,他竟开了口,轻声回道:“好!”

    林曦月有些吃惊,她没想过他会回答她。

    不过仔细一想也是,陆琮就算再冷傲,现今也才十六。

    遇上这种事情,他肯定还是害怕的。

    看在他们曾经是熟人的份上,她就多照顾他一下吧。

    底下车轮缓缓转动,咔呲咔呲的声音,遮掩住了马车内的动静。

    林曦月动了动,往陆琮身边靠近了些,问道:“你为何会被抓?”

    感受着身旁传来的热量,和那似有似无的香味,陆琮有些发愣。

    往日在京里,在宴会酒席上,往他身上贴的女人不少,青楼歌姬有,官家仕女也有,她们大都阿谀奉承,有所图谋,可在如此情景中,她强作镇定,还能宽慰他,倒算是稀奇了。

    陆琮觉得有趣,回过神来,轻咳一声,道:“自然是因为相貌出众,被他们瞧中,就被抓了来。”

    ……

    道理没错,但陆琮会说这样的话吗?

    一瞬间,林曦月觉得自己认错了人,难道他并不是陆琮,只是长得像而已?

    “你,姓甚名谁?”问完,林曦月又觉得有些不合适,连忙解释道:“因你和我的一个好友很相似,所以有些好奇。”

    “陆润之。”

    润之?不是陆琮?林曦月仔细回想着,陆琮有别名吗?似乎没有。

    不,不对,他有,陆琮字润之。

    “不知,你那好友是何人氏?”陆琮问道。

    “京…黎城,呵,自然是黎城人氏,难道你不是黎城的吗?”差点便说漏了嘴。

    这辈子,林曦月还从来没去过京城,怎会来京城的好友。

    “不是。”简短答完后,陆琮神色忽变,抱膝低头,轻声道:“有情况。”

    情况?林曦月痴愣间,后脑勺被人按下。

    马车停了下来,车门随即被打开,有人前来查看。

    来人敲着马车,叫喊道:“都抬起头来。”

    林曦月听话地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先前抓了她的那个三角眼男人。

    三角眼男人看着马车内的众人,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收回了视线,转头朝身旁的人道:“看好他们,等会儿进了城,可不比在外面,不能发出一点声响。这批货不错,任何问题都不能出,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马哥放心,小的会时刻盯着,绝对不会出差错。”旁边的人拍着胸脯保证。

    确认好,三角眼男人快速离开,马车再次驶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曦月感觉底下走的路平缓了许多。

    想起刚刚三眼角男人说的话,难道他们真的要进城?

    按理来说,他们这些“货物”不是应该藏得越偏僻越好吗?为何要送入城内?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而且马车过城门,守卫官兵是一定要检查的。

    难道他们不担心被发现吗?

    林曦月心乱如麻,没有注意到身旁陆琮的异常。

    一听到进城这个词时,陆琮狭长的眼眸中快速闪过一丝光亮,似在期待着什么。

第六章 错过求救的机会

    时间缓缓流逝,马车内寂静无声,可渐渐的,外面有大大小小的声音传了进来。

    起初,还听不清,等再过了会儿,声音渐大,林曦月便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小贩们的买卖吆喝声。

    真的进城了?守门士兵没有排查?

    林曦月心里咯噔一下,真是不妙,看来他们是城里有人,且那人定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门户官宦。

    官匪勾结,这可真就麻烦了,有黎城的官员掺和其中,姑父大人想破案救人就更难了,而且他巡查的地点肯定是城外,根本不会想着来城内寻人。

    不能再寄期望于官府,得自己想法子。

    不过,进了城也好,逃跑的机会就大了。

    林曦月振作了精神,仔细听着车外的动静,打算一有机会,就向人求救。

    或许是老天听到了她心中的期盼,不一会儿,外面竟传来了官兵的盘问声。

    “停下,徐大人要问话。”

    声音传进来有些含糊不清,但徐大人三个字,林曦月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全身一震,顿时狂喜,要得救了!

    车外,徐清明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这辆漆黑的马车,觉得有些熟悉,而周围的奴仆,瞧着似乎都是习武之人。

    “你们是哪家的?”

    “回徐大人的话,卑职是陆家的。”一侍者走出回话,不卑不亢,且腰间别着一把短刀。

    “陆家?哪个陆家?”据他所知,黎城可没有姓陆的大户,可看这侍者的模样,他家主子应该不是泛泛之辈。

    陆家,陆家,莫非是…京里来的。

    想到四大家之首的陆家,徐清明变了脸色,翻身下马,走近了试探着问道:“这可是陆三少爷的马车?”

    “正是,请稍等。”侍者回答完,转身走到车门边,朝里面小声言说。

    不多时,一块金质斋戒腰牌被递出。

    徐清明一眼瞥到那块令牌,就立马明白了,忙弓腰行礼:“下官徐清明拜见陆三少爷。”

    “徐大人不必如此,我家少爷只是来黎城游玩,不想惊动旁人,还望徐大人不要声张。”侍者扶起徐清明。

    “这是自然,不知陆三少爷落脚何处?可否有机会相约同游?”徐清明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他能和陆三少扯上关系,那今后进京入职便有望了。

    只不过,听说这陆三少性子淡,只怕是不好结交。

    果不其然,徐清明才说完,侍者都没有前去询问,便回道:“我们少爷喜静,徐大人不必费心。”

    如此,即是回绝了。

    心中虽颇有些遗憾,但也料想到了。

    “那下官就不打扰了。”

    徐清明退后一步,拱手再见,望着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街角。

    “大人,不派人跟着吗?”随从宏毅问。

    徐清明眼睛一瞪,“陆家三少的马车谁敢跟!”

    “这是为何?”

    “他身边高手如云,我派你们去跟着,那就是有去无回。”接着,他叹气一声,颇有些无奈,“你家大人我在黎城都得受人牵制,去到京城,就更是算不得什么了。遇到了大人物,不想死还得安分些。”

    感叹完,徐清明翻身上马,准备去官衙。

    就在这时,有人快马赶来。

    徐清明定睛一看,是先前被派去寒灵寺的探子。

    “报,大人,昨晚贼人在寒灵寺旁的竹林出没。二夫人平安无事,早已归家,只是曦月姑娘不知所踪,怕是已经被贼人抓住了。”探子回禀。

    “曦月?不是韵儿吗?”徐清明眉头顿时皱起,这是怎么一回事。

    “二夫人出门时,带的便是曦月姑娘。”

    林氏带的是曦月?徐清明不解,但更重要的是人怎么丢了。

    “为何关键时刻没有出手击杀贼人,不是让你们护着夫人小姐吗?”他将府内的精英都派了去,按理来说是万无一失的。

    探子似也有些无奈,脸上显现出尴尬的神色,他吞咽许久,才断断续续地解释道:“行至竹林外时,二夫人说是为大人求的平安符掉了,要卑职们帮忙寻找,这时马车又突然失控,这才跟丢,让贼人们得逞。”

    “哼,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徐清明气得怒骂一声,也不知骂的是谁。

    弘毅等人不敢吭声,随后跟着往府里赶去。

    两行人就此错过。

    若是没有探子前来汇报,以徐清明的警惕多疑,定会在事后有所回想。

    他之所以会停下问话,是因为看着那辆马车觉得眼熟,但他可从没见过陆少,所以又怎会眼熟陆少的车呢?

    真是命运弄人。

    而马车内,当林曦月听到再见二字时,就着急得紧。

    她瞥了一眼身旁的陆琮,见他没有丝毫反应。

    这些人贩子抓了他,还打着他的旗号招摇过市,这不值得愤怒吗?

    哎,不管他是如何想的。

    总之,她是又怒又气。

    如此好的机会,实在是不能错过。

    林曦月一鼓作气,捏紧拳头,准备冲破车门,逃出生天。

    然就在她动手的那一刻,本是毫无反应的陆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记刀手敲来。

    霎时,林曦月身子一软,倒在了他的身上。

    车内众人都有些吃惊,望着似是相拥的两人,竟不知如何反应。

    隔了半晌,离两人最近的一少年,才试探性地问道:“主子可是认识这位姑娘?”

    “不识。”陆琮答完,便没了下文,但抱着林曦月的手却没有松开。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再开口,只各自继续扮演着被绑少年,车内的气氛真真是怪异至极。

    反倒是被敲晕的林曦月,在这异常安静又温暖的环境下,摆脱了心中的紧张与害怕,做了个好梦。

    梦里,没有姑母,没有人贩,父兄高中,举家进京。

    而她,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了人家。

    在一个大喜的日子里,她大红盖头罩头,在亲人的热闹喧嚣声中,被送入了洞房。

    房内,红烛摇曳,人影攒动。

    穿着大红吉服的男子拿起喜秤,轻轻挑起了她的盖头。

    她粉面含羞,抬头朝夫君看去……

    熟悉的脸,熟悉的眸。

    吓,怎还是他?

第七章 被关地牢

    林曦月猛然惊醒,一睁眼,见陆琮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居然梦到又嫁给了他,林曦月脸上腾起红云,心里懊恼一声,真是美色惑人啊!

    “你方才被他们给打晕了。”陆琮凑到林曦月耳旁,轻声解释着。

    打晕!对,她本是要求救的,居然被打晕了!林曦月回过神来,赶忙观察周围的动静。如此来看,有人正观察着他们,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车轮咔呲咔呲,马车快速行驶着,车内众人神色哀痛。

    一切都同先前一样,只不过,她怎么感觉周身暖暖的。

    林曦月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整个人躺在陆琮的怀里。

    这是怎么回事?

    她什么时候跑他怀里去了?

    就算两人曾行过拜堂之礼,也不曾在外人面前如此亲密过。

    陆琮性子冷,不喜外人近身。

    上一世,她入陆府后,少有见到陆琮,更别提是贴身伺候了。

    弄不清他的变化,但不管怎样,还是先摆脱了这种局面再说。

    林曦月缓慢地坐起身,扒拉了下头发,低头呢喃:“多谢。”

    “无碍,我只是有些冷。”陆琮说完,又补充道:“抱着你还挺暖和的。”

    感情是把她当暖炉了,真还是小孩子德性。

    林曦月轻咳一声,想再安慰安慰他,却注意到陆琮的脸色有些发白。

    “身体不适吗?”千万别感了病,那些人贩子可没有买药救人的好心。

    陆琮搓了搓手臂,“还好,只是有些冷。”

    “这可不行。”林曦月说着,脱下了自己身上外面罩着的一件淡粉色背袄。

    好在这件背袄没有换给碧落,不然她也没办法了。

    “我们很快就会得救的,别担心。”其实林曦月自己心里也没底,但嘴上不能说出来。

    陆琮接过背袄,想穿上身,无奈小了很多,只能披在背上。

    十五左右的男女,身量上就已经开始拉开差距了。

    淡粉色的背袄披在陆琮的背上,颇有些好笑。

    林曦月心里满是担心,没有察觉,但马车里装被绑的少年们却有些憋不住了。

    他们家主子,向来冷淡清雅,常年一身素衣,何曾有过如此粉嫩装扮。

    莫怪他们功力浅,实则是太好笑了,真有些憋不住。

    就在众人即将破功之际,马车停了。

    车帘被人从外面猛地掀开,一人拿刀呵斥道:“都下车,别磨磨蹭蹭的,快点。”

    林曦月跟随着大家走下马车,一抬头看见前面巨大的牢门,被吓得睁圆了眼。

    这是地牢,还是城内地牢!他们怎么敢!

    一开始,她想着这些人贩能进城,或许是贿赂了黎城的某些官员,可照如今的架势来看,就不只是贿赂这么简单了。

    如此大的地下牢房,普通官员根本修建不了。

    与人贩勾结在一起的,定是黎城的高官,又或许不仅仅只是黎城高官。

    巨大的牢门后面,昏暗无光,看似无人,但走近了发现,里面竟是黑压压的一片。

    人们蜷缩在一起,寂静无声。偶尔从深处传来一两声惨叫,让众人为之颤抖。

    林曦月害怕了,她觉得自己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依旧如此的莽撞冲动。

    没有一丝准备,还想着深入虎穴,能全身而退。

    现如今,别说全身而退了,这简直是无路可退。

    “咯吱”一声,沉重的大铁门被打开。

    少年们被驱赶着往里走,林曦月紧挨着陆琮,挤在众人中间,哪怕他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也能带给她不少安全感。

    不知道他是否也像她一样害怕呢?

    林曦月抬头看去,没有见到意想之中的恐惧瑟缩,陆琮面色不改,直视前方,眼中平淡无波,似乎毫无畏惧。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陆琮眼眸一垂,手虚抚上她的肩,不动声色地隔开他人,低头叮嘱道:“别担心,我们会得救的。”

    同样的话,从林曦月口中说出,她自己都不相信,可换成了陆琮,却如圣谕一般,不可动摇。

    陆琮,似乎也不像她想得那般,懵懂无知。

    来不及多想,林曦月被身后的人挤着往里走去。

    牢笼深不见底,低矮又窄小的隔间里关押了许许多多的人,越往里走越是心惊。

    待众人行至一分叉口时,便被分成了两拨,瞧着像是以男女之分,男往右,而女往左。

    林曦月心里一紧,抬头朝陆琮望去,正巧他也低下头来。

    “前面要分开了,你自己小心。”陆琮低声嘱咐。

    同行一路,她不曾有过坏心,且处处照料着他,虽不清楚原因,不明她的身份,但她的真心好意倒是不假。

    “嗯。”林曦月点头,神情有些紧张,可看着陆琮略显稚嫩的面容,又想起自己早已不是当年十四岁的她,该是她为他担心才是。

    林曦月抿了抿嘴,冷静下来,“我不怕,你不用为我担心,照顾好自己才是。”

    “好。”陆琮看着她,嘴角微扬。

    这位姑娘,着实有意思,故作镇定的模样,也是憨态可爱,可她自己却毫不自知,依然摆着大人的款儿。

    陆琮的心思,林曦月猜不出。

    她只觉得自己有些醉,像是喝了果子酒一般,晕晕乎乎的。

    真真是美色惑人,早已心如止水的她,居然被年少的陆琮给撩动了,这叫人情何以堪。

    林曦月低头哀叹,而就在此时,陆琮表情一收,视线扫向一旁,看向某些个正暗地里看热闹的人,薄唇微动,轻吐出一个“滚”字。

    看热闹的某些人不敢造次,只能强行移开视线,专注于做被绑的少年……

    “切莫冲动行事!”陆琮留下一句叮嘱,朝右边走去,而随后,林曦月被“请”进了左边。

    待最后一人进入后,分叉口的大铁门被关上,众人回头望去,皆是不知所措。

    “不许回头!”一声尖锐的呵斥声响起,与此同时,还伴随着“哐哐”的声音。

    林曦月朝前望去,见最前面站着一位身材魁梧的女狱卒,她身着黑衣,头上亦戴了顶黑帽。黑帽将她的面容遮了大半,让人辨不出她的年纪。

第八章 性命无碍

    此时,这位黑帽女狱卒正拿着手中的木棍敲打身旁的铁栏杆,见众人都回过头来,她将木棍握回手里,走近了道:“既然进来了,就别想着能逃出去;若是想出去,就得安分守己。如若不然……哼!”

    手腕粗的木棍被她徒手掰断,折损在地上。

    被绑的姑娘们哪见过这等世面,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害怕得哭出了声。

    只是,还未等这哭声传远,黑帽女狱卒一个凶狠的眼神便将它掐断了。

    哭泣抽噎声戛然而止,林曦月看向身边的姑娘,见她们正捂着嘴流泪,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十四岁的她,估计也会这样吧。

    林曦月低垂下头,用手掩着嘴,装成哭泣害怕的模样。

    这种场合,太过勇敢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烛火闪动的狭窄地牢,黑帽女狱卒走在最前面,姑娘们在后面唯唯诺诺地跟着,林曦月混在人群中间,趁机观察四周。

    这里面的牢房构造和外面的基本一致,只是中间建了一堵墙,将男女分隔开来。

    一路往里走,途中经过不少牢房,有的只稀稀拉拉关押着一两个人,而越往里走,人就越多。

    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众人脚步放缓,林曦月向前看去,一堵墙立在前面,已经是走到了最深处。

    黑帽女狱卒在最里面的一个牢房前站定,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牢门,“进去吧!”

    这是让她们所有人都挤进这一个小小的牢房!

    林曦月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前面只有一两个人,因为大多数的人都挤在了后面。

    不过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呢?

    她思索着走进去,挤在一个小角落。

    黑帽女狱卒关上铁牢门,落锁离开。

    很快,林曦月就明白了。

    不管人多人少,每个牢房分配的物质是一定的。前面人少,分配的食物吃不完;后面人多,分配的食物抢不到。

    连续两日了,林曦月就只喝了一口汤,而且还是隔壁牢房剩下的。

    她真担心自己饿死在这里。

    或许是死亡的恐惧,给了她勇气。

    终于,在第三日,林曦月拼尽力气抢到了半个馒头。

    她护着馒头,躲在角落,一口一口生硬地咽下。

    吃着吃着,一道炙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落在她手里的馒头上。

    林曦月抬头看去,见一个面色发白的小姑娘正牢牢地盯着她手里的馒头,眼睛一眨不眨。

    “你要吗?”都没有考虑,她就已经将手里剩余的一小块递出。

    等到手里空空如也,肚子里咕咕作响,她才意识到自己交出了唯一的口粮。

    她叹息一声,无奈收回手。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也算是吧。

    望老天长眼,别让她重活一世,最后只能饿死在不见天日的地牢。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林曦月的祈求,她一睁开眼,就看见黑帽女狱卒一改凶相,正泪光闪闪地望着她。

    “二丫!”黑帽女狱卒柔声唤着她。

    这是亲人要相认了吗?可她记忆中没这么一个身材魁梧的亲戚啊,而且她也不曾叫做二丫。

    “大姐,是大姐吗?”细弱似猫叫般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林曦月回头,见方才还啃着馒头的小姑娘,一下子挣扎着来到铁栏杆旁边,望着外面身材魁梧的黑帽女狱卒,浑身颤抖,不敢相信。

    黑帽女狱卒猛地将门打开,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抱住了那个瘦弱的小姑娘。

    在这种地方姐妹团圆,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不过,若能逃离这个鬼地方,管他是二丫,还是三丫,她都认。

    可谁能赐她一个当狱卒的姐啊?

    林曦月仰头捂脸,感叹世事难料。

    当铁门再次被打开,林曦月看着外面站着的狱卒姐,热泪盈眶。

    看来好人还是有好报的。

    尽管只是从一个牢房换到了另一个牢房,但起码不用担心会被饿死。

    托那半个馒头的福,她暂时性命无碍了。

    也不知道陆琮怎么样了?他身子弱,在这样的环境下,情况怕是不太好。

    “林姐姐,你想什么呢?”

    细细弱弱的询问声打断了林曦月的思虑,她抬头看向二丫。

    噢,不对,应该是尔雅。

    那日,她被狱卒姐带出后,就和尔雅妹妹待在一间单独的牢房里。

    “我在为朋友担心。”

    “朋友?也在这里吗?”尔雅指了指地牢,小心翼翼的。

    林曦月点点头。

    “那我们可以让姐姐把她带过来,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了。”

    林曦月沉默了一下,想着要怎么给她解释。

    “他在另一边,姐姐不能把他带过来。”

    尔雅歪着头想了想,“所以他和我们不一样,那他就是林姐姐的未婚夫咯!”

    “咳咳咳……”林曦月被吓得够呛,“你知道未婚夫是什么吗?”

    “不知道,但是姐姐说她的未婚夫也在另一边。”

    狱卒姐的未婚夫也在另一边?总不会是被关押的少年郎吧,难道她的未婚夫也是狱卒。

    想到这儿,林曦月眼珠一转,或许她可以打听到陆琮的情况了。

    晚间送饭的时候,林曦月托狱卒姐打探陆琮的情况,有着尔雅在旁边帮忙,狱卒姐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答应了。

    “你未婚夫有什么特征?”狱卒姐问。

    “特征?”林曦月想了想,陆琮除了长得标致,还有别的特征吗?好像没了。

    “他长得很好,跟一般人不一样。”

    狱卒姐:……

    “他是跟你同一日进来的吗?”

    “对,而且他……”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林曦月本想说他是京城陆家嫡子,气质非凡,但这话一旦说出来,不是给陆琮惹麻烦吗?

    “他什么?”狱卒姐追问。

    林曦月咽了口口水,缓声回答:“他,身子不太好,脸色较常人寡白许多。如果你能给他携带些吃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知道了。”狱卒姐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之后的两日时间,狱卒姐都没有过来,而是托了另外一人送饭。

    直到第三日,她才出现,脸上略显倦怠之色。

    “你这是?”出了什么事吗?为何如此模样?难道是陆琮那边出事了?

    林曦月想问的很多,但又问不出口。

第九章 谁是林姑娘的未婚夫

    上一世,在林曦月求生无望之时,陆琮将她救出火海。

    哪怕两人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她也安分守己,尽力做好自己为人妻的责任。

    在陆琮病去后,她也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就搬入陆府偏院。

    不理事不管家,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但也足够了。

    再后来,陆家受到皇后一族的打压,变得岌岌可危,她也没想过要离开,而是亲自去求皇后,言明陆家对她没有任何威胁,求她网开一面。

    可皇后当时是怎么说的?

    “陆家对本宫能有什么威胁。哼,倒是你,看着安分守己,却是行为最放/荡的那一个。”

    林曦月不知她这话是何意,想虚心求教,却被她接下来的话打断了。

    “算了,本宫也不与你一般计较。若是想要陆家平安无事,你便回黎城去吧!”

    回黎城?说实话,林曦月并不想回去,黎城有着她的噩梦,且在京城过惯了,回去后如何能习惯!

    可皇后都发话了,她不回去又能怎么办呢?

    时隔二十年,她收拾好行李,踏上了回乡的船只。

    想着该以何种心情面对黎城,却没想重回了十四岁这年。

    现在回想当时在船上的状况,林曦月十分怀疑是皇后让人给她下了毒。

    不过,皇后为何要害她呢?还说她行为放肆?

    林曦月想不明白,收回了心思。

    狱卒姐将饭菜放好,唤尔雅吃饭,随后轻声道:“你未婚夫无碍,不必担心。”

    听到这话,林曦月眼睛一亮,心里的担忧减了许多。

    她感激地看向狱卒姐,认真道了声谢。

    “不必如此,好好吃饭吧。”

    “嗯。”

    心情好,吃饭香。这是近来林曦月胃口最好的一次。

    狱卒姐收拾好碗筷后快速离开,一直走到一堵隐蔽的石墙前面才停下。

    在某处敲击后,墙壁缓缓移动,露出一道缝隙。

    狱卒姐快速闪身进去,墙壁又逐渐合上。

    墙壁后面,有一个窄小的房间,里面家具齐全,布置到位,想必房主人生活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此时,除了狱卒姐,房间内的床铺上还躺了一个男人。

    男人见她进来,挣扎着起身,面色颇为苍白。

    “你伤还没好,快躺下。”狱卒姐将头上的黑帽摘下,露出自己与小尔雅颇为相似的眉眼。

    若是林曦月在此,定会惊讶于她的年轻。

    男人看着她,很是愧疚,“尔欢,对不起,我骗了你。”

    “所以,你先前说能带我离开,也是因为他?”尔欢,也就是狱卒姐,看着自己虚弱的未婚夫恩慈,轻声问道。

    恩慈点点头,原来平淡无波的眼睛里迸发出点点星光,“尔欢,他是我的主子,也是我的恩人,我父母被杀都是真的,只不过在那之后我就被主子救了,我进这里就是为了查案报仇。”

    “他是什么人?”敢进这里查案,身份必定是不一般了。

    “京城里的。”恩慈不再多说。

    尔欢也不多过问,只是林姑娘的未婚夫又是谁呢?

    按照描述,她的未婚夫应该就是京里的那位啊,难不成是她搞错了?

    “在想什么?”见尔欢忧心忡忡,恩慈不解。

    “前两日,和尔雅一起的那位林姑娘,托我寻她的未婚夫。我看她欲言又止,似乎不便说出她未婚夫是谁,但最后给的描述便是不一般。你看,这位林姑娘和主子是什么关系?”

    “林姑娘?”恩慈迟疑片刻,主子手下鲜有女子,难道她也是恩字辈的人?

    “你试探一下,她很有可能是主子的人乔装打扮的。”

    “好。”

    “别被他们发现了,一有情况,立马回来跟我商量。”

    尔欢给他掩好被脚,看着他虚弱的模样,有些心疼:“你好生休息,别操心这些事。以后千万别那么傻了,这次冲过来为我挡刀,可是差点就要了你的命。”

    回想起昨日的经历,尔欢十分后怕。万一恩慈出了事,叫她怎么活。

    昨日,她去找恩慈,本以为他就和寻常一样,看守在牢门外面。

    可谁知找了一圈,都没见着人影。

    途径审讯室时,听到里面有响动,她推开门走进去,还来不及反应,迎面飞来一把快刀。

    她来不及闪躲,以为自己要命丧黄泉之际,被人从旁边猛力推开。

    等她回过神来,就见恩慈受了伤躺在地上,而伤他之人端站前方。

    那是一个少年男子,背手而战,他身着单薄布衣,手无寸铁,面容白皙,看似柔弱似书生,但方才出手的人,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你是何人?”尔欢拿起地上的长剑,指着少年,厉声呵斥。

    少年男子看着两人,没有动作。

    躺在地上的恩慈挣扎着起身,握住尔雅抬剑的手,示意她放下来,“尔欢,不得无礼,这是主子。”

    “主子?”哪里来的主子?上头家的少主?不,不应该,她从未见过他。

    尔欢满心疑惑,全身戒备,不明白现如今的情况。

    恩慈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对她摇了摇头,紧接着,拉着她跪在了少年男子面前,“主子,尔欢不会暴露您的计划,她本就是好人家的姑娘,只是被骗进了此处,而且前两日,她还在地牢里寻到了自己的亲身妹妹,是万万不会向组织告密的。”

    话音落下,室内静谧半晌。

    两人低头跪着,不敢作声。

    许久之后,少年温润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她,亦是这里的狱卒?”

    “是,她和属下进来的日子相仿,如今掌管着部分女子牢房。”

    “都起来吧。”

    “是。”恩慈松了一口气,两人搀扶着站起身。

    少年缓步走来,抬手把住他的脉搏,片刻之后,收回手,拿出一粒棕色药丸,“吃下去,好生休养,近些日子,不能再动手。”

    “谢主子。”恩慈接过药丸,仰头吞下。

    调息片刻,他擦掉嘴角的血迹,拱手道:“此地不安全,不宜耽误太久,属下先送您出去吧。”

    “嗯。”

    恩慈将镣铐给少年带上,压着他往外走去,经过尔欢身旁时,低声叮嘱:“照常行事。”

    看着两人离开,尔欢愣神了许久。

第十章 难道是陈家别院

    直到现在,尔欢都有些缓不过来。

    “你放心,有主子赐的药,再加上你这两天的精心照顾,我已经无碍了,只是还有些许虚弱罢了。”恩慈宽慰道。

    “如此最好,你好好休息,我……”尔欢戴上黑帽,正准备起身离开。

    突然,外面传来有规律的敲击声。

    尔欢心中一惊,转头看向恩慈,“是秀菊,我托她照看尔雅她们。”

    “快叫她进来。”

    尔欢打开石墙门,就看见秀菊正原地打着转儿,一脸焦急的模样。

    她隐约觉得不好,急忙把秀菊带进房间,问道:“出什么事了?”

    果不其然,秀菊一出声,就带了些哭腔:“尔雅和林姑娘都被带走了。”

    “带走了!被谁?”附近的女子牢房都受她管控,是谁敢动她的人,除非是……

    “上头来人了。”说到这儿,秀菊有些瑟缩,“他们说今日有贵宾招待,要找两个标致的。他们绕了一圈,都没瞧见满意的。碰巧,我去给尔雅她们送饭,就被看见了。”

    “不行,我要去把她们带回来。”尔欢说着就往外走。

    秀菊赶忙将她拖住,“您这会儿过去,她们都已经上车了,没有用的。”

    “那怎么办?我可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了。”

    被带走的姑娘会如何,她不清楚,但总归是没有好结果的。

    尔雅还是个孩子,如何能承受这些。

    她造的孽,为何不报应在她身上。

    尔欢摊在地上,泣不成声。

    恩慈挣扎着起身走来,从后面将她抱住,低声劝慰:“别太担心,你忘了吗?林姑娘可不是一般人,她定能护尔雅周全。”

    对,还有林姑娘,她是一起被带走的,或许她能护住尔雅。

    想到这点,尔欢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逐渐冷静下来……

    吃了别人的饭,就要还别人的情。

    林曦月觉得,这话说得一点没错。

    被人从地牢里带出来时,她还以为是狱卒姐神通广大,将她解救出了火海。

    可照如今的情形来看,恐怕并非如此。

    尔雅瑟缩在林曦月身后,而她们前面,站立着两个彪形大汉。

    从马车上下来,这两个大汉就一直看管着她们。

    这两人总不会是狱卒姐派来保护她们的吧。

    这时,四个妇人从门外迎面走来,她们衣着统一,神情严肃,像是铁血娘子一般。

    为首的妇人打量了两人片刻,仔细瞧了她们的面容和腰身。

    长相不错,就是青嫩了些,勉强倒是可以。

    “跟我们走吧。”

    “你们是什么人?”林曦月将尔雅护在身后,质问妇人。

    “是什么人你管不着,但是今日必须得跟我们走。”她说着就走上前来,伸手准备抓人。

    林曦月侧身一躲,牵了身后的尔雅站起身来。

    “不必如此,我们走就是了,劳烦您在前面领路吧。”

    妇人哼了一声,理好衣裳,朝另外三人使了眼色,示意她们严加看管。

    一踏出门,林曦月就暗中四处打量。

    此处定还在黎城内,看着这高墙大院,也不知是在哪儿。

    周围安静得很,一路走来,她只听到了些许脚步声。

    途中经过许多房间,里面也没有任何声响,像是都空置着。

    偶有动静,也只是院外传来的犬吠猫叫等。

    难道是在郊外?她被带出来时,被蒙上了眼睛,没看到任何事物,不过耳边也不似曾经吵闹,看样子没有经过城内大街。

    如此看来,地牢应该是接通了城内城外。

    官府的人在城外搜查,他们便将人带入城内,反之则送至城外。

    真是好手段,也不知是黎城的哪位高官,能有如此本事!

    细数黎城官员,林曦月知道许多,但是都不甚清楚。

    官员妻女中,总有些爱热闹的,平日里花会茶会不少,她跟在姑母身边,识得了不少夫人姑娘。

    记得前不久,她还去过前宰相陈老大人家。

    陈老大人年近古稀,告老还乡后,在黎城颐养天年。

    他不太理事,这次邀约众人,也只因家中新添了子嗣,求一个热闹而已。

    林曦月本不想去的,但韵儿表妹要她陪着,说是陈家姑娘得了一只胖乎乎的大白猫,听说有趣得紧,要一起去看看。

    韵儿倒是真没骗她,陈姑娘的那只猫儿着实有趣,看着憨态可爱,但更是机敏灵活。

    在院子里几番扑腾,便从那丹桂树上捉了一只鸟儿下来,还弄得橘红色的桂花洒落一地。

    纯白毫无杂色的胖猫,咬着自己的胜利品,踩着满地的橘红桂花,大摇大摆地从众人面前经过,全然不管身后留下的烂摊子,以及惊愕的众位姑娘。

    陈姑娘轻声叱骂,随即吩咐下人拿了扫帚来收拾。

    “绵猫儿最是调皮捣蛋了,大家没被它吓着吧。”

    “吓着倒是没有,只是可惜了这一树的丹桂。”有人感叹。

    陈姑娘笑道:“为这丹桂伤心,可就不必要了。府里别的花草树木不多,可就这丹桂,处处都有。因着祖父喜欢,凡是徐家的院子,必要种上几棵。走,我带你们去另一处赏花去。”

    一行人相携离去,留下一地橘红,交给下人们打扫……

    看着残留了两三粒橘红花的丹桂树,在陈府游玩赏花的场景似就在眼前。

    “别打鬼主意。”耳边传来妇人尖锐的叫声。

    林曦月一眨眼,从回忆中醒过神来。

    眼前橘红一地,桂花香味萦绕鼻尖。

    如此高墙大院,和满园的丹桂,这里难道是陈家的别院?

    幕后主使者是陈家人?

    以陈家的地位和财力,要在黎城地下修建一个隐蔽的地牢,并非是难事。

    林曦月心中一紧,后背泛起飕飕凉意。

    陈家参与了拐卖人口的案件!

    可上一世从不曾听闻啊!

    她不敢妄下断论,但此处大有可能是陈家的别院。

    黎城众人都夸陈家子孙温和谦逊,谁又会怀疑陈家呢?

    如果不是身陷囹圄,她亦是不会相信的。

    如今她被拘着,还不知道接下来要面临什么。

    若是哥哥在就好了,以他的聪敏机智,定能从这些蛛丝马迹中找出真相。

第十一章 地牢众人得救

    林曦月心乱如麻,想着她带尔雅逃走的可能性有多大。

    如果被捉回来,她们又会被如何处置。

    两人跟随着妇人即将行至院门,忽有一小厮快步走来,他凑在为首那妇人耳边嘀咕几句后就离去了。

    妇人转过身来,哼笑一声:“你们运气好,今日算是逃过了。”

    尚未弄清楚状况,她们就被原路送回。

    等妇人训诫完离去,一直强忍着的尔雅哭出声来,林曦月也险些落泪,不过想想上一世,她又有什么好哭的。

    没有遭人凌/辱,没有挨打受骂,甚至没有忍饥挨饿,明天或后天,也许还能寻找到逃跑的机会。

    林曦月抱着尔雅低声安慰。

    这一世,情况虽不同于上一世,但总归不是太差,尤其是她还提前遇到了陆琮。

    他可是陆家的命根子,被找到也是迟早的事。

    到时候,黎城的人贩团伙被一网打尽,她们也就得救了。

    不过,陆琮现在应该还在地牢吧,希望他能一切安好。

    许是上一世活得久了些,林曦月想着这般年纪的陆琮,就觉得他需要人保护。

    然作为京城四大家之首陆家的嫡子,他又哪能活得那么容易。

    陆琮,正如尔欢所想,看似温润似少年,实则是一匹伺机而动的猛虎。

    而此时,时机正好。

    地牢大门紧闭,看守的高手被调走了许多,留下的人量虽多,却不堪一击。

    恩铭等人一出手,就悄无声息的处理好了。

    “主子,都解决了。”等最后一人倒地,恩铭回来复命。

    陆琮自牢房中走出,“记录册找到了吗?”

    恩铭挠头,递来两三本账册,有些难以启齿:“只找到了假册,果真是借用您的名头。”

    陆琮接过其中一本,翻看了两三页就放下了。

    正如他所料,这群人在黎城打着他的幌子干着下作的勾当,连记录册上都赫然写着他的名字。

    近两年,多名少年姑娘被拐,有不少还被送至高官之家。

    许多人因他的缘故,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的甚至还暗中包庇。

    若不是事后有人来他跟前讨赏,这冤大头他还不知道要做多久。

    万一事情传到皇上耳中,不止是他,陆家也要遭大难了。

    “可有真册的消息?”

    这本假册上清晰地记录了贩卖交易的时间,只是对应的买卖人是假的。

    若是能找到真册,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人,他倒要看看是谁要对付陆家。

    “属下快将这地下翻遍了,除了这本假册,再没有找着一张纸了。”恩铭疑惑,“难道真册不在地牢?可是又能在哪呢?”

    陆琮嘴角一扬,黎城偌大,想找一本册子自然是难,他不知道真册藏在哪儿,可总有人会知道。

    “找到了修建地牢的主使者,这真册也就不难找了。”

    恩铭经提醒,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立马回道:“属下查出,前宰相陈老大人与地牢有直接关联,而且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他。可属下记得,陈老大人一生为官,毫无污点啊。”

    甚至不只是毫无污点,陈老大人为官期间,为国为民,颇受百姓爱戴。怎么会一回黎城,就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恩铭不理解,“难道他一直在隐藏?”

    “陈老大人是位好官。”陆琮十分肯定。

    早些年,他尚年幼,与这位陈老大人交往不多,但是很清楚他的作为。

    陈老大人做了几十年的好官清官,不管是在市井,还是在朝廷,口碑名声皆佳,哪怕他先前都是装的,那也该装完全了,不至于露出马脚,被他发现。

    不过,陈老大人来黎城后,家里发生了怎样的变故,这就不得而知了。

    “或许,也是时候去拜见他老人家了。”

    陆琮朝外走去,恩铭等人跟在他身后。

    地牢里被关押的少年们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但凶神恶煞的狱卒都消失了,看着这些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少年走在外面,心中莫名燃起希翼。

    只听“哐当”一声,是铁链被利器砍断的声音。

    顺声望去,锁门的铁链在栏杆上摇摆了两下,便“哗啦啦”的滑落在地。

    四周寂静无声,隔了半晌,才有人轻声问道:“门开了?”

    这一问,一下子激醒了所有颓然的少年。

    他们纷纷站起来,挤到门边,看着滑落在地的铁链,和虚掩着的牢门,颤抖着伸手,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门开了!”有人大吼出声。

    霎时间,地牢里吼声阵阵,少年们奔涌而出,捡起地上的刀剑,砍断了其它牢房的铁链。

    终于得救了。

    等行至分岔口时,陆琮停下脚步,看向另一边黑暗的牢房,问道:“可有派人去女子牢房救人?”

    “已经去了。”恩铭说完,见陆琮凝视着前方,没有收回视线,又试探着问道:“您可要亲自去把先前的那位姑带出来?”

    “就你多嘴。”陆琮收回视线。

    “那您要出去吗?”恩铭又问。

    陆琮斜睨了恩铭一眼:“外面接应的人安排好了吗?受伤的孩子可有人照顾?还有恩慈他们呢?”

    “……”事实证明,揶揄谁都行,就不能是主子,他这是自找苦吃。

    主子揶揄不了,他就只能另找他人了。

    看到混在人群中的恩慈和尔欢,恩铭将两人带出,取笑道:“一人走,两人回,不错嘛。”

    恩慈瞪了他一眼,“主子呢?”

    “喏!”恩铭下巴一抬,示意他们往前看去,“等姑娘呢!”

    “姑娘?”恩慈和尔欢对视一眼,后异口同声地问道:“可是林姑娘?”

    这一问,恩铭倒是愣了,“林姑娘?谁是林姑娘?”

    听到他如此询问,尔欢心中越发慌乱,“难道林姑娘不是主子的人?那尔雅岂不是……”

    “你先别急,事情没那么遭,就算不是,如今我们出来了,再想办法就是。”恩慈连忙安慰。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恩铭听得是云里雾里。

    恩慈叹息一声,将事情的原委告知,后又再次确认道:“林姑娘真不是主子安排的人?那为何她会以未婚妻的名义打探主子的消息呢?还是我们一开始就弄错了?”

    恩铭皱眉思索片刻,便猜出了那位林姑娘的身份。

    “你们说的林姑娘,可是身着青衣红袄,年岁不大,但长得十分标致?”

    “正是,正是。”尔欢忙点头。

    “这可糟了。”恩铭笑容完全收敛,快速朝陆琮走去。

第十二章 夜探陈府

    女子牢房的灯火燃起,紧接着有尖叫声与欢呼声传来,姑娘们提裙跑出。

    陆琮所站之处,分外打眼,逃出的姑娘都能看清他。

    她们看到前方站着的俊秀少年郎,皆是放缓了脚步,偷偷观望着。

    与此同时,陆琮也在她们中仔细搜寻着,只是……

    他没等到林曦月,却得到了恩铭带来的坏消息。

    “主子,今早辰时,有人从地牢里带走了两位姑娘,其中一位可能就是……”您等的那位。

    恩铭说完,陆琮的脸色就变了。

    他自己或许还未察觉,可恩铭是瞧得清清楚楚。

    主子对林姑娘的态度有异。

    “从何得知?”

    恩铭收了散漫的心思,整理措辞:“早前,一位姓林的姑娘打听过您的消息,而尔欢对她的描述与那位姑娘一般无二。”

    “可知她被带去了哪?”

    “只说是上头,不知具体情况。”

    陆琮低头垂眸,沉思片刻。

    忽然,他快步朝外走去。

    “备马,去陈府。”

    “是。”恩铭跟随上,并回头朝身后的恩慈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安排好地牢的一切事宜。

    看着他们离去,恩慈提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看来那位林姑娘和主子关系匪浅,如此一来,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这里的事情还需要我们来处理,振作起来。”

    “但愿如此。”

    …

    夜色渐浓,马儿在郊道奔驰。

    路边偶有两三行人,皆是看不清马上之人的面容。

    等到晚间戌时,陈府大门被人扣响。

    门内小厮开小门去看,见着两个少年郎,他们年岁不大,但瞧着颇有气质。

    “你们是?”

    “在下陆琮,自京城南下,途经贵府,特来拜见陈老大人。”

    身旁的恩铭将证明身份的金质斋戒腰牌递出,小厮恭敬接过。

    “且容小人通报。”

    陈老大人虽退出了京城,但并非完全与官场脱离,陈家还有不少子弟受恩于朝廷,所以连带着家中的仆从,都格外的有眼色。

    小厮飞奔进府,将手中沉甸甸的腰牌上递,一级一级,直至传到陈老大人手中。

    以陆琮的身份,陈家自然不敢怠慢。

    当然,这一通报,他的行踪全然透露,然事有轻重缓急,救人才是最重要的。

    不出半刻,门内传来响动。

    陈府大门在夜间大开,陈家人在门内聚齐,为首的便是陈老大人。

    陈老大人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看不清来人的面容,但瞧着站立在门外的身影,再想到那块金质斋戒腰牌,就立马让身边的子孙搀扶着自己过去。

    “陈老大人,近来可好?”少年轻质温润的嗓音传来。

    他这才敢肯定,“原来是陆少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快快请进。”

    他拱手相迎,侧身让路,陈府其他人见老大人如此态度,自然也是毕恭毕敬。

    “该是小辈叨扰您了才是。”

    陆琮走上前去,恩铭跟在身侧,陈府众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敢出声发问。

    等进了府,见了礼,因天色已晚,陈老大人又年岁已高,寒暄两句后先行离去。

    陈家人准备设宴招待,陆琮只说不必,他就是途径借宿,独自休息就好。

    陈家人摸不清这位陆少的想法,只得向老大人请教。

    “这位陆少,来头不小,老夫也只与他打过几回照面。不管如何,都依他说的做便是,咋们不犯错就行了。”

    “是。”来人退下。

    房门关紧,老大人行至床边坐下,困惑道:“陆少怎么突然南下了呢?”

    “陆少?哪个陆少?”柔美娇细的女子声音自床上传来。

    低头看去,只见一身着薄纱的美艳女子从床上半撑起身子。

    看面貌和身段,她年岁不小,约摸三十,不过与陈老大人比起来,已是年小了许多。

    她见老大人没有理会,红唇一嘟,美背一转,气道:“难道那个陆少比云娘还重要吗?”

    美人生了气,老大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爬上床,抱着她哄着安慰:“怎么会呢!云娘自然是最重要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

    “这个陆少,虽然尚且是少年,但在京里可是个不容忽视的人物,也不知他此次南下,是真想游玩,还是为了查案。”

    “查案!”美人面色一惊,似乎被吓到了,“黎城能有什么大案查?”

    见她如此,老大人呵呵一笑,“不必害怕,有我护着你,什么大案都与你无关。你且安心歇息吧,其它事情自会有人处理。”

    两人躺下,床边烛火摇曳,风轻轻一吹,屋内便暗了。

    四周归于平静,窗外一道黑影快速闪过,无人察觉。

    深夜子时,月黑人静。

    大风刮来,窗户猛得被吹开,一道黑影闪进,随后又将窗户轻轻掩上。

    此处是陈府给陆琮安排的院落,地理位置极佳,既外出方便,又较为安静,不受外人打扰。

    恩铭脱下身上的夜行衣,向坐在桌前的陆琮告罪:“属下没有寻到林姑娘,陈府上下也无异常。”

    房内烛影晃动,让人辨不清陆琮的神色。

    “陈老大人呢?”

    听到陆琮的询问,恩铭想起了前不久看到的那一幕,“陈老大人只说要照顾好您,并没有吩咐其它。不过,他的精力倒是比前好了许多。”

    “嗯?”陆琮不解。

    恩铭瞄了陆琮一眼,见他没太在意,于是一本正经道:“陈老大人应是得了新欢,那女子名唤云娘,才三十来岁,两人在床上耳鬓厮磨,感情好得很。”

    他说完,房内沉默片刻。

    陆琮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上下打量他,神情莫测。

    恩铭被瞧得心里发虚,周身颇为难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并未发现异常。

    “主、主子,怎么了?”

    陆琮收回视线,“无碍。”

    他拿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一口,缓缓道:“只是这次回去了,你该重练一下忍耐力了。”

    “…”恩铭发誓,他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主子心情不好,他为何要嘴贱,得罪了主子。

    如今真是有苦难言,他的忍耐力向来是恩字辈里数一数二的。

    现如今居然被主子质疑,真是叫人情何以堪。

第十三章 林家人得知失踪的消息

    见恩铭如此脸色,陆琮嘴角微扬,心情似乎颇为不错。

    “回去休息吧。”

    “嗯?那林姑娘?”主子不担心林姑娘了吗?

    “方才得到消息,今日本有一位自京城来的高官要入住陈家,陈家正准备设宴款待,但不知为何那位高官的行程被耽误了,招待宴席也被临时取消。我想她暂时应是无碍,只是不知被藏在了哪里。”言毕,陆琮转动手中的青花茶盏,低头凝眸。

    或许趁此机会,他还能好好谋划一番。

    既能救出人,又能牵出幕后主使,一举两得。

    想到这儿,陆琮眼神微缩,心中快速思索。

    恩铭见主子陷入沉思,不再理会他,忍不住轻声嘟囔:“这位林姑娘运气还真是好。”

    从莫名其妙上了他们的马车,到和主子搭话,再到地牢被尔欢照顾,现如今主子还亲自来救她,她可真是好运。

    “说什么呢?”陆琮斜睨了他一眼。

    恩铭连忙摇头,就主子这眼神,他哪敢说真话,只讪讪道:“没什么,属下只是在想,隐藏在陈府的操控之人究竟是谁?如果不是陈老大人,谁还有如此大的本事?”

    “不过是借刀杀人而已。”陆琮嗤笑一声。

    在这世上,只要会用刀,杀人不需要多大力气。

    即便背后的主使者不是陈老大人,但也必定和他相关。

    顺藤摸瓜,这人也绝逃不了。

    不过,除此之外,拿到真正的记录册才是最重要的。

    陆琮有了谋划,神色放缓,心中放松许多。

    然,一想到那位林姑娘,不知为何,心有些许不稳。

    她,是这次南下的一个变数。

    好在,他向来只看中结果,过程如何并无影响。

    恩铭退了出去,把门轻轻带上。

    陆琮躺上床,闭了眼,静下心来,渐渐入眠。

    此时此刻,某处郊外别院,林曦月安抚好尔雅后,也在惶恐疲惫中睡去。

    夜深了,黎城归于寂静。

    只一处,依旧灯火通明。

    在林曦月失踪的第三日晚,林家人才得了这一消息。

    不,准确来说,是林家男人,林母至今还被瞒在鼓里。

    林母半夜醒来,发现身旁无人,起身查看,见书房依旧亮着,提了灯盏过去。

    推开门,林父和长子睿泽都在里面。

    她用手捂了嘴,打了个哈欠后,疑惑道:“这么晚了,你们呆在书房做什么?还不去睡吗?”

    两人没有回答,皆是低头沉默。

    房内氛围怪异,林母察觉不对,整个人清醒了些,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林睿泽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林父制止。

    林父站起身来,扶住林母,笑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睿泽今日在书院得了消息,先生让他准备明年的院试,我们这才商量到如此晚。哎,你就不用管我们了,快去歇息吧。”

    听得林父如此说,林母万分欣喜。

    “睿泽要参加院试了,那真的太好了。”

    不过,一想到这两父子在夜里相谈,不告知于她,又立马质问道:“你们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这么大的事情,藏着掖着干什么!”

    “这不还没定下来嘛,只说准备,万一有变数呢?”林父无奈解释。

    “呸呸呸!”林母伸手戳了戳林父,指责他:“你个做父亲的,对自己儿子还没信心嘛。”

    林父连忙道歉认错,好说歹说,林母这才放过了他。

    一旁的林睿泽见此,解围道:“母亲,明日我和父亲要去拜见先生,还劳烦您备些吃食,我们好带过去。”

    “对,你不提醒我,我都忘了。明日一早,我便去买些新鲜的鱼肉,再回来做一顿好菜。你们带去给书院里的先生,可得好好谢谢人家。”林母点点头,看着自己的儿子,颇为欣慰。

    睿泽比曦月大了两岁,今年也才十六。

    若是明年能考中,他可就是十七岁的秀才了。

    想他姑父,也是过了弱冠之年,才考上的。

    哪怕考不上,去试试也是不错了。

    睿泽还小,不着急,而且到时候,曦月大了,也能说亲了。

    说不定,还能借此给她寻个秀才郎君。

    想到这里,林母喜笑颜开,道:“睿泽,你在书院留意下身边的同窗,若是有品德优秀、身家清白的,可以带到家里来。曦月年纪也不小了,可以谈婚论嫁了。若是你们两人都有了定处,我也就无忧了。”

    林母还在念念叨叨,旁边的两人却变了脸色。

    曦月,不见了。

    这话在林睿泽嘴里打了个转儿,又被他咽了回去,最后只化为了一句:“娘,曦月还小,您别太着急了。”

    林母呵呵笑了,“好,不着急她,你还在前面呢。”

    “明日还要早起备菜,你快去回去吧。”林父叹息一声,催促着林母往外走。

    等到了门口,林母嘱咐道:“你们也快些去睡,别耽误太久了。天冷了,别病了才好。”

    “好,知道了。”

    送走林母,林父将门关紧,转身和林睿泽对视,两人眼里皆是深深的忧虑。

    说起来,林曦月失踪的事,林父和林睿泽本来也是被瞒着的。

    那日,徐清明火速回府后,立马来到徐林氏的院子。

    他进屋时,徐林氏正躺在软榻上休息。

    一瞧见她这模样,徐清明怒火冲天:“看你干的好事!”

    徐林氏被吓了一跳,坐起身来,抚着胸口,嗫喏道:“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妾身今日出门礼佛,为您求了平安符,途中受了惊吓,回来还要无辜遭受您的责骂,可真是让人寒心啊。”

    她说着就抽泣起来,低头拿香帕拭泪,瞧着像是受了万般委屈的样子。

    “好,你寒心,我且问你,曦月呢?”徐清明出声质问。

    一提到林曦月,徐林氏哭声一顿,随后连忙抬头解释道:“今日可真是惊险,曦月坐在马车上,妾身下了车,但不知怎的,马儿就突然发了狂,跑得无踪迹了。妾身回府后,立马派了下人去寻,只是如今还没有回信。”

第十四章 徐家姑娘

    如何还能寻到,人都被绑走了。

    这可真是舍了孩子,还没套着狼。

    瞧着徐林氏的态度,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的计划。

    徐清明坐下身来,喝了一盏凉茶,心里的怒火也消退了些。

    按理来说,这次的计划是万无一失的,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徐清明百思不得其解,只疑惑道:“你早先不是说要带着韵儿去吗?为何换成了曦月?”

    “韵儿今日身子不舒服,碰巧曦月知道后,说想要跟着去。这我如何能拒绝,就带上了她。可谁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向哥哥嫂子交代。”徐林氏说着又流下泪来,哭得是梨花带雨,颇惹人怜爱。

    见她这般模样,徐清明软了心思,挪过去揽住她,“曦月失踪的事,你先瞒着,只道是庙内主持见曦月有佛缘,多留了她两日斋饭。”

    徐林氏点点头,擦了泪,又问:“那曦月?”

    “我会处理好的。”嘴上如是说,然徐清明知晓,曦月定是入了贼窝,恐怕是凶多吉少,身死未卜。

    “嗯,只望曦月能平安无事,早些归来才好。”徐林氏闭了眼,掩上心思。

    曦月,别怪姑母,只怪你命该如此。

    两人坐在一处,各怀心思。

    外面风声呼呼,掩盖了那轻微的脚步声。

    无人察觉,有人曾来过。

    徐府西厢,小丫鬟们聚在偏房玩闹。

    奶娘端了羹汤过来,进了卧房发现无人,出来问道:“三姑娘呢?”

    “去二夫人那儿了。”有小丫鬟抢着回答。

    奶娘脸色一板,低声叱道:“又想挨骂了不是,说了在自家院子里,要叫夫人。再敢叫错,当心被撵出去。”

    “是。”小丫鬟们收敛了神色,恭敬作答。

    这时,房外传来响动,奶娘急匆匆出门去看,见自家小姐跑得小脸红红,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得。

    “哎呦,我的小祖宗,您这是急些什么?快快进来。”

    奶娘搀扶着徐韵儿进了屋,摸了她的小脸,冰冰凉,立马唤人拿了热帕子过来,给她擦了脸,又喂她喝了羹汤,见她身子暖和了,才歇一口气。

    “姑娘,往后可不能这样,出去一定要带人。若是您出了点什么事,那这院里上上下下可就要乱套了。”

    “若是别的人呢?”徐韵儿抱着一盏热茶,轻声询问道。

    奶娘一时没反应过来,手上动作一顿:“别的人?”

    徐韵儿点头:“若是别的人出事了,该如何?”

    听得她如此询问,奶娘呵呵一笑,道:“别的人也有亲人操心,自然与咋们无关。天色不早了,姑娘快歇息吧。”

    徐韵儿躺上床,奶娘给她撵好被角,放下窗幔,去角落发旺了炭火,才轻轻离去。

    等门一关,床上的徐韵儿睁开了眼。

    她睡不着,曦月表姐失踪了。

    今日,本来是她要和娘一起去的,但是娘不肯,说怕她颠着了,要她安心在家,还唤来曦月表姐陪她。

    她是真不想闷着,就说动了曦月表姐,去劝劝娘,让她们一起跟着去。

    哪知娘带着曦月表姐走了,留她一个人在家。

    她气了一天,晚间想去质问一番,却偷听到曦月表姐失踪了。

    若是今日去的是她……

    徐韵儿想都不敢想,瑟缩了下身子,藏进了温热的被窝。

    还好她被抛下了,不然如今还不知身在何处。

    听方才的谈话,爹不让娘将曦月表姐失踪的事告知给舅舅。

    她也就装作不知道好了,省得爹责怪娘。

    徐韵儿确实没有将林曦月失踪的事情讲给林家,而徐清明和徐林氏也将此事瞒得紧紧的。

    按理来说,这事林家本不会知道。

    可徐家并非普通人家,徐韵儿也并非府里唯一的姑娘,她上头还有正房的两个姐姐。

    她宿来与两个姐姐不对付,能不见就不见,见了就免不了一场唇枪舌战。

    自林曦月失踪后,她安安静静在房内呆了两日,生怕碰到林家人,一不小心就露了馅。

    闷了许久,第三日起时,外面暖阳正好,她想着去花园走走,也碰不到林家人。

    林家人是碰不到,可一进院子,她就见着了两个姐姐。

    徐府大姑娘名唤明柔,今年十五,二姑娘明乐,与林曦月同岁,而徐韵儿是最小的,前不久才过完十三岁的生辰。

    徐韵儿忍住掉头就走的心思,委身给两位姐姐行礼问好:“大姐,二姐。”

    “三妹。”大姑娘明柔回了礼。

    二姑娘明乐似乎不愿与她多来往,连声都不应,就牵了明柔准备离开。

    徐韵儿见她如此态度,实在是忍不住:“二姐是急着去哪呢?”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明乐的满腔怒火终于憋不住了。

    “书房,抄经书。”

    “二姐为何被罚?是做了什么错事吗?”徐韵儿疑惑道。

    听她如此问,明乐嗤笑一声,道“为何被罚?因为我惹怒了母亲,而母亲会怒,全怪你那不懂分寸的二姨娘。”

    “二妹!”明柔喝叱一声。

    二姨娘行事荒唐,可三妹是无辜的。

    今日早间,明乐被母亲责骂,心情低落。

    本想带着她来花园散心,可谁知会遇到三妹。

    “二姐这是说的什么话,韵儿不明白。”徐韵儿红了眼,瞪着明乐。

    明乐张嘴想回话,却被明柔制止住了。

    明柔朝徐韵儿笑了笑,赔罪道:“三妹莫怪,你二姐姐她呀,是被母亲给骂糊涂了。”

    “二姐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徐韵儿犟上了。

    见她如此,明柔收敛了笑,反问道:“三妹,昨日父亲可是在林姨娘那儿?”

    “是。”

    “可昨日是母亲生辰,父亲本不该去林姨娘那儿的,不是吗?”

    徐韵儿低着头,没有回话。

    明柔又道:“所以母亲才会生气,而明乐也因此被牵连,她才会对你如此态度。”

    “可事出有因,昨日父亲有事与二姨娘相商。”

    明乐随即反驳:“何事不能等到今日,非要选在昨日,借口罢了。”

    “不是借口,是昨日曦月表姐失踪了。”徐韵儿脱口而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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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三夫人一生坎坷多灾,重回闺房时代,她只想活得平凡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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