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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怨妇涅槃全文阅读

作者:幸福蛋堡艾玛     重生之怨妇涅槃txt下载     重生之怨妇涅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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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榴月

    朗坤四十七年,京城薛府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下人们都传言,夫人五天之前闯入榴姨娘屋内的时候中了邪,回屋就病卧在床,至今还没好。

    宋知忆倒也宁愿自己是真的中了邪,起码比听到这十几年的人生,原来都是被人设计好的一场阴谋,要好受一些。

    她清清楚楚记得五天前的那天,发生了什么。

    那一日,宋知忆嫁入薛家整整一年。她和夫君的关系,虽早已不若从前,但薛良书还是送了她一对上好玉石做成的耳环,耳坠是一对碧绿的小鱼,薛良书知道她向来讲究多,不是好寓意的东西绝对不用不戴,年年有余这个寓意,也可代表了夫妻之间的缘分,长长久久,留有余地。

    宋知忆接了耳环,便有些许愧疚,她没想到薛良书会用了心思,自己却没准备什么还礼。薛良书见宋知忆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来,眉眼弯弯,艳如桃李,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那时她还是闺中少女,一举一动都十分温柔。。。薛良书刚想要伸手将宋知忆揽入怀中,就听外面丫鬟禀告,说是榴月有事来跟夫人商议。宋知忆看了薛良书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句,“让她进来吧”。

    榴月一进门就对着薛良书害羞一笑,让宋知忆大倒胃口,语气不由的就很不好,皱着眉头问了一句:“什么事儿?”

    榴月一下就红了眼圈,跪在地上带着哭音说道,“榴月不知老爷这个时辰还在夫人这儿,没有去太史院,不然断不敢来打扰。只是今日家中小妹说起娘亲摔伤了腿脚,有几日仍不见好转,榴月想带些药材回家探望一番,速去速回,请夫人恩准。”

    只要榴月不在自己跟前晃荡,宋知忆就高兴得很,也不管符合不符合规矩,她立刻抬抬手应了,“那就去吧,也不用速去速回,即使想要住上几日,我也是准的”。

    榴月跪谢之后,就匆匆离去,再不敢多看薛良书一眼。

    薛良书等榴月退下了,又伸手想去拉宋知忆,与她温存一会儿,宋知忆却忽略了他的动作,轻叹一口气,说“榴姨娘自己花银子大手大脚也就罢了,对娘家也大方,从府里往娘家送药材也有好几次了,上一次连公公安神的药也拿了去,那么一小包,可是要三两银子的。这个月还没过一半,府中的花费就超出了十几两银子,陈夫人的寿宴马上又要到了,真不知这缺口该找什么补。”

    薛良书眼中露出嫌弃,心想,那诗词歌赋里面的美人,不是吟诗,就是作画,个个的优雅高洁,宋知忆明明是个美人,怎么偏偏如此俗不可耐,整日里说的做的,都是那些俗事。

    宋知忆不知道薛良书心中所想,她很自然的又开始劝导起薛良书,“夫君跟着徐先生,好好修书是正事,少花银两喝酒,上个月你和马公子去醉醇楼做什么呢,谁不知醉醇楼的酒席贵的离奇,马公子财大气粗。。。”

    薛良书低声说了一句,“是马公子付的银子”,宋知忆重重的看了薛良书一眼,又道,“总是叫别人付银子,夫君脸面上怎么过得去?我们虽家底薄,公爹也曾是皇上的。。。”

    薛良书脸不由的红了,又气又羞愧,提高了声音“夫人说的什么话,跟马公子也只是那么几回,我何时吃别人的闲饭了”。宋知忆的声音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轻柔软糯,说出来的话却总是让薛良书觉得声声刺耳,连送东西给她,都讨不到任何好处,他真真觉得宋知忆无趣又无情,扔下一句“我去徐先生那里”,就转身走出了正房。

    宋知忆也习惯了他找借口躲避争执,叹了口气,坐下来开始看账本。

    翻到上个月收礼收了一棵玉石雕刻的石榴树,石榴有多子多孙的寓意,送给马上要过寿的御史陈夫人,倒是恰到好处,也省了银子。宋知忆立刻唤碧烟去找管库房的冯妈妈拿来。碧烟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黑着一张脸,“大小姐,冯妈妈说石榴树前几天被少爷取走了,说是有用处。”

    “有用处?他倒是连个谎话都懒得编了”,宋知忆气不打一出来,“他能有什么用处。”

    “大小姐,少爷是不是拿出去当了换银子花?”碧烟气鼓鼓的问,话语里对薛良书没有丝毫应有的尊重,宋知忆嫁来薛家两年,碧烟都还是任性的叫她大小姐,不愿改口叫她夫人。

    “胡说,当铺哪里是少爷肯去的地方,”宋知忆仔细想了想,“若我没记错,前几天榴月刚过了二十岁生辰,石榴树有“榴”这一字,少爷定是瞒着我送给了她”

    “大小姐何不叫那榴姨娘来问问清楚!”

    宋知忆皱了皱眉,“我问了也没什么用,想必她又会哭闹一番装委屈,我才懒得看。你去把我的首饰盒子拿过来,我再看看有什么能当出去的。”

    “是,”碧烟心里一酸,大小姐自嫁过来,就整日里为着银子操心,当初人人都赞的一门亲事,如今谁又能相信她过得如此委屈。

    宋知忆接过首饰盒子,打开仔细看了一会儿,轻声叫了出来。

    “小姐怎么了?”碧烟连忙问。

    “母亲前几日刚给我的那只花蝶金钗,怎么不见了!”

    “这怎么会?奴婢看着小姐亲手放进去的!”碧烟也急了,那只金钗价值不菲,制作精巧,是崔夫人送给大小姐的。

    “别的也就罢了,手都伸到我屋子来了。”宋知忆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眼圈却红了。

    “小姐是说?”碧烟不由得向外望了望。

    “他前些日子就问过我,怎么不见我再带那只金钗,我说那只钗样式花哨了些,心里还颇为诧异,他何时注意起我的穿戴来。他竟然对我说,既然夫人不喜欢,何不在榴月生辰的时候赏给她。我当时就给了他脸色看,他便再没提过。”

    “呸,”碧烟听了气得叉着腰就要往外跑。

    “你去哪儿?”宋知忆问。

    “去榴月那个小蹄子那儿把钗给小姐要回来!”碧烟一只脚都已经迈出了房门。

    “她怎么会承认,闹起来叫下人们看笑话。何况她现在不在府中,我叫她晚些再回来。”宋知忆叹了一口气,“快给我回来。”

    “她不在?那更好,何不让奴婢趁机支开她留下看院子那丫鬟,再到她房中看看,若是真在那里,就偷偷拿了回来,想那榴月也不知道被谁拿了去,只能吃个哑巴亏。”

    “偷偷拿回来?正堂夫人的大丫鬟到妾侍的屋里去偷东西?”宋知忆瞪了碧烟一眼,“别胡闹!叫人知道,我还要不要脸了。”宋知忆低头看账本,不想搭理碧烟。

    “奴婢不会叫人知道!”碧烟拉长声调,叫了一声“小姐!奴婢沿着厨房那条小路走过去,谁也不会知道。东西丢了,榴姨娘必然怀疑是她屋里的丫鬟妈妈偷了去,正好冲她们撒气。那几个丫鬟,跟榴月一个样,妖妖娆娆,看着少爷就像丢了魂。刘妈妈更是,背后讲闲话,已经好几次让奴婢听着训斥过了。”碧烟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出的妙。

    宋若安没抬头,也没说话,碧烟站了一会儿,一跺脚退了出去。

    宋若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薛府名声在外,公公曾经是太上皇的太保,当今皇上也对他十分礼待,逢年过节多有赏赐。只不过婆婆早早仙逝,公公无心另娶,只寄情于收集笔墨纸砚,只要看上的,多大价钱都舍得买,常常使得府中入不敷出,她这个做媳妇的又不能干预太多。偏偏夫君跟公公学得一样迂腐,俸禄不多,却常做出花大价钱去附庸风雅的事,对金钱全不在乎,赏给榴姨娘的贵重东西也不少,宋知忆每每问起来,就被薛良书责怪她眼界窄,同妾侍争风吃醋。

    她只好尽力维持府中的各类花费,学会节省开支。外面的小姐夫人们个个羡慕她嫁入清流名士之家,羡慕她夫君儒雅俊秀,羡慕她年纪轻轻就能做当家主母,却不知她心中的苦。若不是后母待她如亲生一般,常常暗地里接济她,薛府早就撑不下去了。

    她正在走神,薛良书遣身边的小厮王其来取他忘在正房的一支狼豪笔,顺便告诉她今晚不回来用饭了。宋知忆叹了一声气,问王其:“少爷说了要跟哪位一起出去用饭吗?”

    王其哪敢说出事实,只好遮遮掩掩,想起在门口看见了夫人娘家有人来,带着大包小裹的,夫人听了必然高兴,一高兴就分心不会再为难他,于是赶紧笑着跟宋知忆说了。

    “简妈妈来了!怎么没人传一声。”宋知忆果然展颜一笑。

    “人还没进来呢,在大门外遇着了榴姨娘,正一起往大门这儿来了呢。”王其赶紧回答。

    “榴姨娘也回来了?”宋知忆听了有些奇怪。

    “小的顺耳听了那么一句,好像是简妈妈跟榴姨娘要绣花的花样,榴姨娘回来取。”

    宋知忆点点头,想叫上碧烟陪她去迎迎简妈妈,叫了几声都不见人影,另外一个大丫鬟碧石急忙上前道:“碧烟说夫人看账辛苦,去厨房给夫人拿些果子来。”

    “她去了厨房?”宋知忆听了就有些着急,碧烟对她忠心耿耿,向来护主心切,一点气都不愿她受,仗着同她一起长大的情分,自作主张去榴月屋里搜东西这样的事,她真能做出来。这么想着,宋知忆便顺口说自己要去迎迎简妈妈,没带丫鬟,一个人匆匆忙忙顺着厨房后面的小路,走到了榴姨娘的院子,院中空无一人,想必那个看院子的粗使丫鬟果然被碧烟引出去了。

    宋知忆对榴月的屋子其实一向好奇,薛良书曾说漏过嘴,提到榴月的屋子布置的十分雅致有趣。但碍于正房夫人的威严,她从未进来过。毕竟只有姨娘给主母请安,哪有主母亲自跑到姨娘屋子里来的。

    倒是有一次,她听说薛良书从太史院提早回来偷懒,躲在榴姨娘屋里偷喝酒,就亲自来送醒酒汤臊他,只不过没进屋子,让碧烟送了进去的。据碧烟说,薛良书以为她会亲自进屋,便躲在榴月的衣柜里,匆忙之间露了宽袍的一角在外面,被碧烟看出来,真真的狼狈至极。

    宋知忆一边想着,一边就推开了屋门。只听咣当一声,碧烟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她转过头,看到是宋知忆,才缓过一口气,低声说:“大小姐怎么来了!可把奴婢给吓着了。”

    宋知忆拧了一下她的脸说:“我以为你胆子大得很呢!还不快随我出去,榴姨娘就要回屋取绣花样子了,若是正巧撞上,少爷那边我也保不住你。”

    碧烟听了,连忙蹲下来收拾掉在地上的物件,宋知忆催了她一声,趁这机会看了看屋子里的摆设:东边的角落摆着一架古琴,墙上挂着一幅美女回眸一笑的水墨图,画中女子笑容可亲,含情脉脉;西边床铺正中放着一对紫色绣花抱枕,嫩绿色的帐幔上绣着小朵的栀子花;床头上的熏香缓缓地冒着烟,是沁人肺腑的茉莉香气。

    宋知忆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榴月房里的布置,怎的跟自己的喜好如此相近。但后母说过,正房布置应当成熟大气,才能赢得夫君的重视和珍惜。她其实酷爱古琴的声音,但后母又说,古琴音质低沉,让人不喜,何况哪有大家闺秀演奏曲子讨男人欢心的。学古琴的事,就这么放下了。

    正在晃神的空档,碧烟已经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东西,藏在了衣服下面。主仆二人正要出屋,就听见说话声,夹杂着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越走越近,宋知忆和碧烟对视一眼,她正要一横心走出去,这当家的夫人来姨娘的屋子是不好看,但谁又能把她怎么了,可是慌了神的碧烟却一把将宋知忆推入旁边的衣柜,自己也挤了进来。

    这个当口,已经有人开门走了进来。

第二章 谎言

    “若不是装药材的袋子漏了,在大门耽误了片刻,就跟简妈妈走岔了。”榴月的声音先响起来,

    宋知忆瞪了一眼碧烟,叫她别做声,心里想,简妈妈是后母的奶妈,对她一向亲近,她就说自己是来榴姨娘这里迎迎她,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现在狼狈地躲在这衣柜里,若是被榴月发现了,才是真真的没脸。

    “你回娘家,是要给夫人传什么消息?”是简妈妈的声音。

    “倒是没什么消息,只是那两位眼见着关系有所缓和,榴月按夫人教过的,挑拨了好几次,他们也只是吵吵嘴,没什么大风波。我就想着跟夫人再讨些法子,毕竟我这肚子再过些日子也就藏不住了”

    榴月的几句话,让宋知忆和碧烟对看了一眼,都呆住了片刻。宋知忆先反应过来,把手指放在唇前,暗示碧烟千万不要发出声音来。

    “你当夫人今日差我来,真是为了送吃食给宋知忆不成。”简妈妈的声音响起来,冷淡生硬。宋知忆忽然觉得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嗓音,声调却是陌生的。简妈妈平日里见着宋知忆,一向是高着八度的声调,亲亲热热的唤“我的大小姐哟!”

    “夫人叫我来说与你听,将军碰巧提前回了府,五日之后,夫人会刻意安排将军来跟她一起到薛府探望宋知忆,家宴的时候你装作身体不适,先到你房中休息,夫人自有办法把宋知忆骗来,她一来,你就想办法留住她,让刘妈妈在外面看着,夫人会找理由引着将军和薛良书来你屋里,刘妈妈远远看见了,就高声报与你听,你立刻装作被宋知忆推倒在地,备好鸡血,撒在地上和你的裙子上面,苦苦哀求她放过你一命,剩下的事情,你自然知晓如何演戏”简妈妈的一段话说完,宋知忆就如当头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一般。

    “夫人真是好计策,只是大夫那边可都好生安排了?”榴月的声音有隐隐的兴奋。

    “那是自然,夫人计划了多年,就等着这一天。不仅将军会对宋知忆彻底失望,一母同胞的妹妹发生了这样的事,那宋清忆也会大受影响,五日之后正是文官考核之日,宋清忆必然会发挥失常,到那时,他想不开服毒自我了断也是可以解释的。”

    简妈妈明明说的清清楚楚,躲在暗处的宋知忆却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明白,她是在发梦吧,后母自宋知忆一岁开始就亲自抚养她长大,待她比自己的亲生女儿宋知馨都要好上几分。她怎会派了简妈妈来跟榴月说这样的话。

    “夫人真是煞费苦心”,榴月的声音又响起来,“若我说,哪里值得筹划这么多年,宋知忆尚在闺中的时候,倘若夫人找个下人,毁了她的清誉,岂不是更简单”。

    “真是个蠢物,若不是夫人这些年在背后教你,你不知会露馅了多少回,又怎么可能把那薛良书哄骗住”,简妈妈语气里多少有些得意,“夫人可不是那眼界浅的一般女子,宋知忆若是在闺中出了什么差错,对夫人的声誉难道没有损伤?对二小姐的婚事能没有影响?好了,我既是借着找你寻花样子来的,就不好在你这屋子耽搁太久。”

    听了这话,已经惊的浑身发抖的碧烟终于松了口气,等榴月送简妈妈出屋子的空档,她就可以和大小姐从小道溜出去了。

    偏偏榴月说道“简妈妈等等我,巧儿那不中用的,将药材撒了些在我身上,我换身衣服,跟你同去给宋知忆解释一句,就不必回这一趟娘家了。”

    碧烟听到榴月要换衣服,吓得不由脚一软,就撞到柜门,发出嘭的一声。

    榴月和简妈妈对视一眼,上前把柜门打开,看到躲在里面的宋知忆和碧烟,一时也愣住了。

    简妈妈见宋知忆已是泪流满面,眼珠一转,抓起大案上面的砚台,先猛的将碧烟砸晕了过去。宋知忆想要往门外跑,外面望风的巧儿听到打斗声跑了进来,跟榴月和简妈妈合力将宋知忆控制住,用手绢堵住她的嘴,用衣带绑住了她。

    “简妈妈,这,这可怎么好,她全都听着了,”榴月慌的手脚都不太听使唤了,简妈妈冷冷看向榴月,看得她心里直发慌。

    “榴月,如今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你我将她们主仆二人杀死在你这屋里,你带上金银细软,从此亡命天涯去。我会告诉薛良书,是你将主母杀害。第二条,便是我推你一把,助你现在就小产,我去跟薛良书说,是宋知忆察觉到你有了身孕,嫉妒你,盛怒之下闯进来害你落胎。你和宋知忆身边伺候的,都是当年夫人精心挑选的丫鬟奴才,受夫人的指挥,我自会一字一句去教她们如何做见证。”

    “简妈妈,你疯了,这两条路我哪个都不能选”榴月不由尖声喊道。

    “好,你两个都不选,倒来教教我,如今这情景,你有别的什么法子,能保住你自己?”简妈妈并不慌张,也不理会在地上拼命挣扎的宋知忆,反而坐了下来。

    榴月呆呆的坐到地上,不知道说些什么,耳边只听简妈妈将声音放柔和,细细的劝她,“她们已经听到你我的对话,今儿个只能破釜沉舟,我这么做是万不得已,你若将事实说了出来,也必死无疑。胎落了还能再生,斗倒了宋知忆,夫人保你做薛良书的正房太太。你年轻,身子又好,做好了小月子,除掉了宋知忆,你同薛良书恩恩爱爱,小公子什么时候都能再要。”

    “简妈妈说的什么话,主母害死庶子庶女,有的是法子遮掩住,宋知忆又怎可能被除掉?”榴月茫茫然的问道。

    “宋知忆知晓了夫人的密事,你道她还活得成?只要你我能将今日一事办稳妥了,以重病为名将她禁锢在这府中,她身边唯一亲信只有碧烟这个小蹄子,灌两副药就能把她们解决了”。简妈妈的眼中像是浸了毒汁,榴月一瞬间好似看到了秦氏。她们主仆二人真的太相似,都是菩萨一般的慈善面孔,心却比蛇蝎还要狠毒。今日若是不听简妈妈的话,榴月不确定自己的性命会不会保得住。

    似是下了狠心,榴月从地上慢慢地站起来,“简妈妈,我就依你,可今日的承诺,也请你切莫忘了,薛府的正室太太我做定了,请夫人务必助我得手。不然,我肚中的孩儿枉死一场,怕也不会安宁”

    简妈妈心里暗暗冷笑,面上却不显,“你放心便是,你今日受了苦,夫人日后必然重重嘉奖。”说话间,她忽然将榴月推到了衣柜旁的大案上,榴月摔倒在地,下身缓缓流出鲜血来,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简妈妈让巧儿将榴月搀扶到床上,叮嘱巧儿:“你去找宋知忆的陪房梁妈妈,叫她带着她家那口子赶过来,记得不要跟你一同回来,让他们一路上要大声念叨,‘夫人怕是魔障了’。”

    碧烟还晕着,宋知忆躺在冰冷的地上,看着这一幕幕,泪水早已流不出来了,她本来就不是蠢笨之人,只不过对后母太过信任。她如今也看懂了,原来除了碧烟,她身边所有的人,都配合着崔氏,在她面前演戏演了十七载。她知道自己怕是九死一生,想到蒙在鼓里的大哥,不禁心如刀割。

    梁妈妈一家很快的赶过来了,简妈妈低声跟他们套好了词,就让他们用衣裳蒙住宋知忆和碧烟的头,送回正房,派人在外面看守起来。

    简妈妈回头叮嘱榴月“记住,切不可在薛良书面前哭闹,要扮作委曲求全,还要为宋知忆说几句好话”,看着榴月含泪勉强点了头,简妈妈才出了院子,等待薛良书回府。

    薛良书从怡情院被小厮找回来,榴月已经凄凄哀哀的躺在床上,地上那摊故意留着的血提醒着他这里发生了什么。静候在榴月屋里的简妈妈,走上前来跟薛良书低声说起前因后果:

    “将军差事顺利,提前回府,带了些稀罕的吃食首饰。夫人惦记大小姐,叫老奴送些来。老奴在大门前碰上了榴姨娘,正巧夫人想要些新鲜的绣花样子,榴姨娘手最巧,老奴便想着跟大小姐请安之后到榴姨娘屋子里取。谁知大小姐不在正房,老奴就去了榴姨娘的屋子,正碰上巧儿哭着跑出来,说大小姐把伺候的人都支走了,想要了榴姨娘的命,老奴望着屋里一看,大小姐正和榴姨娘扭在一起,误把榴姨娘推在了大案上,若不是老奴死命地拦住,大小姐那架势,好似恨的要把榴姨娘当场掐死。”

    薛良书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想要说什么,简妈妈的声音就又响起:

    “是巧儿拼了命的跑出去唤人,梁妈妈一家听见及时到来,才拉住了大小姐,原来梁妈妈早就听大小姐说过,榴月月事两次没有按时间来,早上请安的时候呕了好几次,想必是有了身孕。大小姐让梁妈妈去买花红,梁妈妈劝大小姐切莫冲动,犯了国法。”

    说到这里,简妈妈忽然重重的跪倒了地上,“大小姐平日里最和善不过,只是求子两年不成,却听闻榴姨娘有了身孕,一时受了刺激,老奴斗胆求姑爷先别去责骂大小姐,让她多少缓一缓,也求姑爷容老奴先回府禀报将军和夫人。”

    躺在床上抽抽涕涕的榴月接到简妈妈抛来的眼神,也赶紧唤了一声,“少爷”,她挣扎着要坐起来,薛良书忙一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少爷,妾身好痛,身上,心里,到处都痛,求少爷留下来陪陪妾身,哪里都别去。”

    薛良书看到榴月凄凉的样子,忍住了去找宋知忆兴师问罪的冲动,心里也确实不想去面对宋知忆,只盼着岳父岳母尽快拿出个解决的法子来。

    简妈妈看到薛良书的表情,已经知道事成了大半,这个唯唯诺诺毫无脑子的姑爷,夫人选的再好不过。

第三章 了断

    二月的京城傍晚,大雪纷飞,温度骤降,唯有大街小巷飘出的饭香味,能驱走一丝风寒。

    薛良书喝着温在瓷罐里的女儿红,和榴姨娘低声话着家常,桌上四菜一汤冒着热气,屋里一片温馨。屋外忽然有人高声叫“少爷,少爷!”,惊得他一抖手,掉了筷子。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完了,又被宋知忆抓到了。”再一定顿,就想起来,他的正房夫人宋知忆已经病卧床前好几天了,哪里会好的这么快,能冲到榴月这里来兴师问罪。屋外那声音明明是知忆的二等丫头桂香。

    “这个丫头一向稳重,该不会是出了什么大事,才在少爷吃饭的点儿来打扰。妾身去问问是什么事儿”,榴月慢慢站起身,薛良书伸手拉住了她说:“你还伤着身子呢,叫那丫鬟进来回话。”

    “是”,榴月冲着一旁温酒的丫头巧儿努了努嘴,回身对薛良书说,“少爷想必是惦记夫人身子了吧,妾身不敢探望夫人,惹她不喜,只好托刘妈妈去看看能帮的上什么忙,刘妈妈说夫人还是时不时的胡言乱语,真叫人担心。”

    薛良书看向榴月,见她温顺的站在灯下对他笑着,面露憔悴,她自己才刚刚因为主母宋知忆的嫉妒,伤了胎气,没保住肚子里的孩儿,却仍旧时时处处为宋知忆着想。这些年来,宋知忆很少给榴月什么好脸色,榴月却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宋知忆的不是。

    这么想着,就看到桂香掀开屋里的棉布帘子,“少爷,夫人哭闹着不肯喝药,说是要见少爷!”

    “我去看看”,薛良书知道,自己这么一味躲着宋知忆,也不是办法。他走出去几步,又赶紧转回头,“榴月,你可否闻出我饮了酒?”

    榴月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迎上来仔细闻了闻,“妾身闻不到”。

    薛良书这才放心,转身大步走出屋子。

    巧儿凑到榴月身边,“夫人,这桂香怎么做的事,怎的替宋知忆传起话了?”

    榴月瞪了巧儿一眼,“少爷刚出去,你叫什么夫人,快把声音压下来。”

    她掀开棉布帘子往外看,薛良书早已不见踪影,方才转回身冷笑一声,“自然是我和秦氏安排的”。

    “这是为何?”巧儿不解,前段日子,宋知忆和碧烟明明被榴姨娘关在了屋里,明面上是说宋知忆病重,需要静养,实际上,就是隔断了她主仆二人跟外界,包括薛良书的联系。

    榴月缓缓地笑出了声,“宋知忆的日子,到头了。这场戏,总要少爷亲眼瞧见了,才显得真切”

    “可万一宋知忆将实情说出来。。。”巧儿不由的担心

    “先入为主,相比她,少爷更愿意相信我说的话。更何况秦氏说得对,少爷不是个有骨头的,必然愿意相信能给自己带来麻烦最少的那个答案。”

    这边厢榴月和巧儿编排着宋知忆,那边薛良书已经迈进了正房。屋里灯光昏暗,宋知忆正半躺在床上,愣愣的盯着前方,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猛然看到薛良书来了,强挣着身体要坐起来。薛良书见宋知忆短短几日就瘦了许多,两颊深陷,嘴唇干裂,他不由得心软,连忙上前握住宋知忆的手,柔声说道“你这又是何苦,榴月是个可怜人,你即使让她生了庶子,我就能轻视了你不成。”

    宋知忆挣扎着要起身,“夫君,榴月不是可怜人,她是个口蜜腹剑的小人。”

    “知忆!”薛良书不由得头疼起来,又是这样,几年的夫妻,好好说话的次数,能用手指头数过来。

    他勉强让自己压下烦躁的情绪,“你病着,这府中各种杂事都要有人管,榴月不过代为监管,她多次在我跟前提过,只盼你病好,我也多次亲眼见她亲自为你熬汤做饭。。。”

    “少爷,那榴姨娘没安什么好心!”,碧烟打断薛良书的话,急急的控诉起榴月,“她将这府中封锁起来,不让大小姐和奴婢跟外面联络,今日若不是。。。”

    薛良书气不打一出来,“你,你看看你都放肆成什么样子,夫人嫁入薛家多久了,你还唤她做‘大小姐’,若不是夫人护着你,哪个府里能留着你这种丫鬟!”

    宋知忆其实知道薛良书不会相信自己,却还是抱了一丝希望。见他袒护榴月,心中也就全然绝望了。

    “今日她们能容你来看我一眼,必然已经有了足够的信心和妥帖的安排,想来很快就会来处置我了。”

    “什么处置?你一时糊涂,气急攻心,也就罢了,怎么尽是说些话”,薛良书打断了宋知忆。

    “良书,我知晓我说的这些,你都不会相信,我若是托你传信给大哥和父亲,她们也必能将信件换走。所以,我只求你听我讲几句话”宋知忆一口气说了好些话,又咳嗽起来。

    宋知忆已经许久未唤过自己“良书”了,猛听得她声音里带着些许哀求,薛良书有点恍惚,心立刻软了下来。

    “我真的没推榴月,也没害她落胎。这一切,都是我后母和榴月精心设计的陷阱,被我提前撞破。”宋知忆还想多说,薛良书却起身不愿多听,“夫人,你推榴月虽不是我亲眼所见,你母亲对你的疼爱,却是京城无人不知晓。就连这件事,她也为了你着想,怕将军对你失望,怕你兄长文官考核受了影响,让我暂时不要说与岳父大人知晓,更不能报官”,薛良书只觉得宋知忆是病糊涂了,她和后母亲密无间母女情深,他是知道的。

    “那是因为她怕我到父亲那里去告状揭穿她!”宋知忆急急分辨。

    “夫人别说了,你病中难免胡言乱语,我听到也罢了,下人们听到了可怎么好?我知你心中慌乱,榴月是个宽厚的,那日之事她已应允我,不会泄漏出去,岳父岳母也必然用尽全力帮你隐瞒,你该庆幸我府中人少,此事不会传了出去。”薛良书耐住性子跟宋知忆讲道理。

    “我并未胡言乱语,你不信我也罢,你让榴月独自一人来见我,她看到只有我和碧烟,必然能漏出几句真话来。夫君躲在我屏风之后,看看榴月真正的嘴脸,听她将真话讲出来!”因为这绝望中的一丝希望,宋知忆的眼睛忽然亮的吓人,整个人看起来近似癫狂。

    “夫人,你当这是在看戏文不成?那日是你自己闯入榴月院中,榴月怎会舍弃腹中胎儿来陷害与你,况且她是你生母手帕之交所生,岳母同榴月非亲非故,更不可能为她算计于你。你可知,你我婚期订下之后,岳母曾给我一张字条,写的尽是你平日喜好,她说她疼惜你自幼丧母,多少对你宠爱娇惯了点,叮嘱我好生待你,多加疼惜。你嫁入薛家以来,岳母对你万般惦念,我也都看在眼里”,说到这里,他心生倦意,淡淡留下一句“夫人少迁怒于别人,也有利于你的身子,为夫过些日子再来探望”,就想要离开。

    宋知忆内心有巨大的无力感,她知道自己怎么争辩也无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说服薛良书,只能用最后的方法拼一次了。

    她翻身下床,拉住薛良书的手臂,“良书,你我相识好些年,夫妻同床共枕也有一载了,我向菩萨起誓,我是被人陷害,若有谎言,生生世世投胎为猪狗。今夜我会自我了断以示清白,我求你,在我死后告诉我大哥,请他千万防备我后母崔氏,免受陷害。”宋知忆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薛良书坚信宋知忆是因为害榴月落胎而受到了刺激,想要再次劝阻宋知忆不要胡言乱语,可望着她坚定的脸庞,却忽然有种莫名的心慌,他转身对碧烟说,“今夜务必照顾好夫人,一刻都不许闭眼,绝不能让夫人出什么差错”,就在宋知忆一声声“夫君,求你答应我”的呼唤中,走出了正房,转身吩咐身边的小厮,“快去请大夫来给夫人开安神的汤药,叫碧烟伺候夫人喝下。”

    薛良书走出正房,叮嘱完小厮以后,竟觉得心慌意乱,忽然不想看到榴月贤良淑德的那张脸。他信步走到书房,拿起一本书,却不知道自己读了什么。

    和薛良书的一段对话,宋知忆用了全身的气力,碧烟服侍她躺下,眼中全是担忧“大小姐,要死也是碧烟替你去死,你可不能。。。”

    “碧烟,”宋知忆轻轻拉起碧烟的手,柔声说道“她们知道薛良书来了,我定会跟他解释,你也看到了,她们认定了薛良书不会信我,让他来,是为了做个见证,证明我是真的病重发了疯,等我被他们害死了,父亲问起来也合情合理有所交代。但她们想不到,我会先于她们自我了断。我若生病而死,薛良书不会有所怀疑,我自尽身亡,他多少会对我的话有所触动,有可能会真的帮我提醒大哥。”

    碧烟忍不住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宋知忆紧握碧烟的手,忍住泪继续叮嘱“我这一去,你多半凶多吉少。我本该求薛良书将你带出去,可他如此胆小怕事,对你又早有怨言,恐怕护不住你,反而叫你落到榴月手里。我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写成书信,你放在身上,等我。。。我不在了之后,你就大声叫唤,然后躲在门后面。屋外那些下人们必定惊慌失措,多半的人都会去报给榴月知道,其他下人进来,看到我的尸身也必然会晃神,你就寻着机会跑出去,厨房那条小道只有你我知晓,你趁乱爬狗洞逃出府,等千万藏好了,别被他们抓到,熬过这一晚,你就去找我大哥哥。”

    碧烟泣不成声,想要再劝宋知忆,却被宋知忆打断了,“好碧烟,时间不多了,左右都是死,总要拼一拼。”

    碧烟望着宋知忆,心中的凄苦几乎要把她淹没,她不明白,大小姐比男子还要坚毅,聪颖能干,以己之力支撑着整个薛府,怎么就能被人给逼到这样的地步?她知道她们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了,无奈之中也只能含泪点头说:“大小姐,你先去,碧烟办好了事,就去陪着你。”

    “傻丫头,你总是自作主张,不听我的话。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好好的替我活着。。。”宋若安干裂的双唇抖了抖,伸手理了理碧烟的头发,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心中,起身在房梁中间摆好了凳子。。。

    碧烟慌张的背过身子,按照宋知忆吩咐的,躲在门口,双腿发软,死死的闭上眼睛。

    咣当的一声,是凳子倒了的声音,碧烟横下心不去回头看,死命的捶着门,“来人啊,夫人上吊自尽了!”

    宋知忆只觉得身体很轻,耳边有细细碎碎的声音,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张的画面:

    她看见碧烟在没命的跑着;

    她看见小厮冲进书房说了些什么,薛良书跌坐在在地上;

    她迫切的想要继续看下去,可眼前却忽然越来越暗,只觉得头痛欲裂,身体发热,耳边是碧烟的声音,

    “大小姐,大小姐好像是醒了!”

第四章 重生

    宋知忆使了使劲,慢慢睁开眼:尖下巴,两颊小雀斑,一双哭得通红的眼。。。是,碧烟?碧烟的脸庞印入眼帘,她嗓子干的冒烟,一时发不出声音来,只能默默环望四周,花梨木梳妆台,插着桃花的汝窑花瓶,她怎么在自己的闺房躺着?难道崔氏的计划暴露,父亲救了她和碧烟回来?

    宋知忆想要试着开口,就听到碧烟张口问她“大小姐,你可终于醒了,吓死奴婢了。”

    “榴月在哪里?”她试着问了一句。

    “榴月?什么榴月?”碧烟明显不认识榴月的样子,“小姐是晕糊涂了吧?”

    宋知忆的头脑一片混乱,只听碧烟喊了声“将军,夫人!”,抬眼就看到崔氏和父亲一同走了进来。

    “知忆我的儿啊,”崔氏上前握住宋知忆的手,眼泪嘀嘀嗒嗒掉下来,宋知忆下意识的想要把手抽出来,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她望向父亲,只见宋将军站在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

    “谢天谢地,大小姐醒了”,简妈妈在一边也抹起眼泪,“夫人一日都未进食,在小佛堂念经,想必观音菩萨也听到了夫人的祈求”

    “说这些做什么,知忆能醒来,我吃那么一点苦算得了什么。我儿好好歇着,晕了一整天,想必饿了,母亲这就到厨房给你炖你最喜欢的燕窝去”,崔氏欢喜的站起身,却歪歪的倒向了一边,身后的宋将军连忙扶住了她,她依着将军的肩膀,脸上飞出一丝红晕来。那神情,看在宋知忆眼里,跟榴月竟是那么的相像。宋将军的眼中全是心疼,招呼简妈妈扶崔氏回房休息,又对着宋知忆咧嘴勉强笑了笑,伸手想拍拍她的手,又尴尬的收了回来,说了句“安儿醒了好,醒了再躺躺。以后切莫任性,你快要及笄了,不可让你母亲太过操劳费心了,你母亲身子弱,经不起折腾”,就走出了屋子。

    简妈妈又做了一番“夫人为大小姐操劳过度”的感慨,才搀扶着崔氏走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宋知忆想到父亲那一句“快要及笄”,深吸一口气,问碧烟:“现在是哪一年?”

    “朗坤四十五年啊小姐”碧烟不解的望着宋知忆。

    朗坤四十五年?两年前?

    “碧烟,我今年可是十四岁,骄阳赏花宴可是昨日?”

    碧烟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大小姐,你今年是十四岁,可那赏花宴还要过几天才到呢。”说完奇怪又担心的望着宋知忆。

    宋知忆听了楞楞地望了碧烟好一阵子,伸手拉住碧烟,任眼泪汹涌的流下来。碧烟吓得够呛,正要说话,被宋知忆拦住了。

    “好碧烟,你去外面歇一歇,我没事了,就是身子乏,你跟外面说,谁也别来打扰,让我好好躺一躺。”宋知忆望着面带稚气的碧烟,含泪的双眼里都是笑意。

    碧烟连忙点头,退出屋子,心想大小姐怕是病了一场,有点糊涂,睡一下一定就好了。

    头疼的感觉已经慢慢消去了,宋知忆起身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看到自己:她梳着双螺髻,双颊丰润,肤色如白玉一般无暇。她微微向左边侧脸,前世公公因为醉酒冲她扔了一只毛笔,将她的脸划破,留了疤。现在那道疤不见了,随着那些前尘往事,一起不见了。

    她端坐在那里整整两个时辰,将前世的大事小事都仔细想了一遍,心里苦极了,也甜极了:想到前世自己的结局,想到碧烟在绝望中奔跑的样子,想到毫不知情的大哥,她就一阵阵的心酸;所幸老天有眼,她竟重生了,她又是未出阁的宋家大小姐了。

    宋知忆并不是个蠢笨的女子,但前一世对崔氏像亲生母亲一样的信任,让她忽略了太多的事情。今日崔氏和简妈妈的一唱一和,其实漏洞百出,过为刻意,可见她们也不是什么无懈可击的狠角色。

    她心里暗暗的思索,碧烟和榴月都与自己的生身母亲有关:碧烟是她生母的奶妈之女,奶妈病逝以后就一直留在将军府做事;榴月是宋知忆生母的远房亲戚,一个落魄的表小姐。前一世,崔氏先是从一众丫鬟里面,挑中了单纯幼稚,没心没肺的碧烟做她的贴身丫鬟,又接了榴月来将军府里久住,这两个举动,不知为崔氏换来了多少好名声,人人都赞她作为后母,不仅对继女百般疼爱,连前夫人的亲戚,家仆,都照顾的无微不至。

    现在想来,崔氏选碧烟,是看上了她的一派天真:崔氏和简妈妈在她身边安插了那么多人,碧烟都无所察觉,更何况秦氏经常有意无意的纵容着碧烟,教她一切以小姐为主,让碧烟觉得,任何大事小事,不论对方是谁,只要惹了大小姐不高兴,就应当出面维护大小姐,表面上看是为宋知忆培育忠仆,实际上促成了碧烟口无遮拦,目无尊长的性子,经常给宋知忆惹来麻烦。

    “大小姐,今儿个夫人特意做了燕窝粥给你补补,快来趁热喝了吧”碧烟推门进来,打断了宋知忆的沉思。

    “夫人特意做的?”

    “是,夫人惦记着小姐,不顾身子不舒服,亲自到厨房做的,还让简妈妈看着锅,怕丫鬟们熬得不够烂”碧烟一脸感动的样子。前一世,碧烟对崔氏崇敬的很,不知多少次在家人和外人面前,提起过崔氏对大小姐的爱护。是了,做为将军前夫人的奶妈之女,宋知忆的贴身大丫鬟,碧烟口中说出来的夸赞,是多么的有说服力。

    宋知忆心中知晓,碧烟现在也不小了,对崔氏的信任已经形成,倘若自己现在就告诉她,崔氏对自己心怀不轨,碧烟一时吃惊,很可能露出马脚。目前只能在碧烟面前也遮掩一二,慢慢再让她看到秦氏的真面目。

    想到这儿,宋知忆起身坐到桌前,作势闻了闻燕窝粥,对碧烟说,“我还是没什么胃口,你把燕窝悄悄倒掉,切不可叫别人看见,我吃不下,辜负了母亲的一片心,叫母亲知道要伤心了。”

    前一世,一向身体健康的她忽然在骄阳赏花宴的前几日开始生病,也没什么大病,只是头晕目眩,精神不济,大夫来了,说她大概是身子弱中了暑气,养养就好,而她确实在赏花会之后,就慢慢好了。回想起来,也是那几日,崔氏得了几盅品质上乘的燕窝,她自己不舍得吃,留下给宋知忆和宋知馨两姐妹熬成燕窝粥,每日早晨都要她们喝一碗。那粥是厨房做好了端过来的,管厨房的自然都是崔氏的人。。。

    “大小姐,你刚醒过来,这几日身子又这么虚,还是多少吃一些吧。要不奴婢叫厨房做些其他开胃的吃食?”碧烟担心地问。

    宋知忆低头想了想,崔氏十有八九是在她的燕窝粥里加了东西,只不过她院子里应该都是崔氏的耳目,难保也加什么东西到她其他的吃食里面去,大厨房特意送来的东西,她都不能吃。看来赏花宴之前,她只能饿到晚上,全家人一起用膳的时候才能吃东西了。她于是抬头说:“碧烟,我胃口实在不好,不过精神倒是好多了。这都响午了,你快去吃东西吧,晚了饭菜都要收起来了。”

    “大小姐身子这样,奴婢怎么吃得下。小姐不用惦记,一会儿奴婢叫棋儿带一张肉酥饼回来就是。”碧烟还是满眼的担心。

    肉酥饼?是了,将军府一向都不会苛待下人,每餐有汤有肉,还有肉酥饼。那饼做得很厚实,饼的两面撒了熟芝麻,烤的金黄,中间是肥瘦相间的肉酱,厚厚一层,咬一口香气四溢,好吃还顶饿。

    宋知忆立刻有了主意,低声对碧烟说:“我倒是想吃肉酥饼了,你快去吃,回来的时候拿一张给我。以后每日午膳,你吃什么就给我拿回来一份。切记不要惊动别人,偷偷拿回来就是,不然传出去不好听。”

    “奴婢们吃的粗糙,大小姐肯定吃不得。”碧烟直摇头。

    “就是因为从来没吃过,现在才觉着新鲜,那些平日里吃惯了的,反而一点胃口都没有。”宋知忆点了一下碧烟的额头,说:“快去,别叫人看见,我正饿着呢。”

    碧烟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于是高兴的应了一声“是”,就出去了。

    宋知忆轻笑着叹了一口气,碧烟就是这样天真傻气,谁说几句话,劝一劝,就会轻易被说动了。所以前一世在赏花宴上,她必然是被崔氏身边的人挑拨着,才给自己惹出那么多事端。。。

    骄阳赏花宴是京城一年一度的盛会,近些年都由绎王妃设宴,邀请贵妇们带着家中已满十三岁的子女来王府参加。说是赏花,其实是为了富贵人家彼此相看,方便以后定下儿女姻缘,最难得的是,育有成年皇子们的皇妃也都会来。崔氏当时劝宋若安在家养病,不必出席了,还说为了她心里好受,也不会带自己的亲生女儿宋知馨去参加。

    宋知忆本就是个要强的人,对单纯娇蛮的二妹妹宋知馨也十分疼爱,因此当宋知馨红着眼撅着嘴来求她一起去赏花会的时候,她就强撑着无力的身体,点了头。

    赏花会上要表演节目,崔氏当时起身说:“知忆身体稍有不适,我本想留她在家休息,却劝不住这倔强孩子。她本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可怜今日站都站不太稳当,贵妃心善,就免了她的表演可好?”

    宋知忆那时以为崔氏心疼她体弱,帮她解围,心里十分感动。现在想到这些,崔氏的话很明显的告诉了在场的各位贵妇,将军府的嫡女是位娇蛮任性不知轻重的大小姐,身子不舒服,还要强撑着来参加赏花会,连继母的话都不听,简直一点规矩都没有。这样的女子,哪位夫人会愿意求娶回去做儿媳?崔氏不过略施小计,便一举两得,那些夫人们不仅厌恶上了她宋知忆,恐怕对一脸慈爱模样的崔氏也生出很多同情:继母难当,尤其是家中有个如此娇蛮无礼的继女。。。

    宋知忆尽量平下心绪,细细筹谋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直到碧烟拿着吃食回来,主仆二人悄声用过饭,她便躺下了,屋外的丫鬟们道大小姐身子还很虚弱,都未曾洗漱过,一直在屋里躺着。崔氏听了,便也放下心来,只叮嘱下面,那燕窝粥不可断了。

第五章 面目

    重生回来的第一个夜晚,宋知忆睡得格外忐忑,总担心一睁开眼,人已身在地府,重生不过是一场美梦。这样胡思乱想着,直到天色微明,才睡了过去。

    “大姐姐,大姐姐!”耳边忽然听到宋知馨的声音,惊得宋知忆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张嘟着小嘴的圆脸印入眼帘,身材娇小的宋知馨身穿粉色金丝绣花长裙,外面罩着白色暗花的纱衣,正站在她的床边娇嗔的叫着她。宋知忆环望四周,碧烟不见踪影,其它丫鬟都是崔氏的人,自然不会心疼她,更不会觉得宋知馨就这样闯进来扰了自己有什么不对的。

    “大姐姐脸色怎的如此难看?昨日不是已经大好了吗?大姐姐还要病几日啊,何时才能再给馨儿抄书制香,还有大姐姐的百果茶,也快喝完了,我等着大姐姐再给我做新的呢。”

    宋知忆缓缓靠在床边上,宋知馨还在叽叽喳喳的说话。她的这位妹妹是崔氏所出,娇生惯养着长大,说话做事都一派天真,虽然任性了点,心地倒是单纯善良的,对她也很依赖,想来崔氏并不舍得将那些肮脏的计划说给自己女儿听,因此她在背后做的事,宋知馨应该是全然不知晓的。

    “碧烟去了哪儿?”宋知忆无端被吵醒,只觉得口干舌燥。

    “我叫她去给我做点心了。大姐姐这几日总是病着,我都好些日子没吃上碧烟做的南瓜盅了。”宋知馨顺口回道。

    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宋知馨却当做三等小丫头一样随意指使。。。宋知忆抬眼看了看妹妹,心里也并不怪她,这个妹妹虽然娇纵,对她还是真心真意的好。她前世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心怀鬼胎的崔氏,和曾经无知蠢笨的自己。

    这么想着,宋知忆笑了笑,点了点宋知馨的脑门说:“馋丫头。”

    宋知馨拉起宋知忆的手,把头靠在她肩膀上,轻声对她说:“姐姐快别说我了,你也多吃点,赶紧好起来,赏花宴马上就到了,上次你就没去成,这次可别再错过去了。”

    上一次赏花宴,宋知忆刚过十三岁,本来很期盼着去参加,要在宴会上表演的舞蹈也练了很久。谁知道崔氏当时忽然生了病,她只好留在家里。现在想想,崔氏的病必然是装的了,宋知馨当时还不够参加赏花宴的年纪,崔氏恐怕很不愿意带着自己走那么一趟。。。

    过了一会儿,碧烟端着南瓜盅进来了,一看到宋知忆已经醒了,忙上前,宋知馨跳下床,高兴的捧着勺子就要吃。

    “二小姐,还有些热呢,你等等再吃吧。”碧烟回头说。

    “好妹妹,你叫丫鬟给你端回去吧,我头还晕着,要再躺躺,明儿个我要是好些了,就去找你。”宋知忆连忙说。

    宋知馨撅了嘴:“姐姐这是嫌弃我烦,赶我呢,一个破南瓜盅就想把我打发了。”嘴上虽然这么说着,还是站起来,嘱咐丫鬟们好好伺候着宋知忆,才抬腿走了。

    “大小姐,奴婢做了两个南瓜盅,怕二小姐都拿去,给你留了一个在那边放着呢。你想不想用一点儿?”碧烟笑着问。

    “嗯”,宋知忆点点头,又对着屋里其他的丫鬟们说“你们都出去吧,碧烟在这儿照顾着就行了,我吃了再躺躺,身上还是乏的很。”

    丫鬟们行了礼就都出去了,等碧烟拿来南瓜盅,宋知忆叫她放在桌子上。

    “碧烟,你是我的大丫鬟,我病卧不起,你更要把院子看好。可你却随意听人差遣,去做南瓜盅了。你可知道我正睡着,就被二妹妹一步闯进来给吵醒了。屋里屋外的丫鬟,没一个拦着的。这一次我左右不过是吓了一跳,头晕了一阵子。可闯进屋里的若是个不怀好意的人,或是走错了路的外男,可怎么办?”

    “奴婢。。。”碧烟听了这话,张了张嘴,心里一阵后悔,大小姐说的这些,她从来没想过。

    宋知忆见碧烟红着眼睛愣在那里,不想让她难受,况且自己心中全然没有怪她的意思。于是便柔声对碧烟说:“好了,我只是提一句罢了。以前二妹妹指使你做这做那的,我也没说过什么,想来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只是如今我们都大了,我对二妹妹再宠着,有些事却不能由着她莽撞了。以后别人叫你做事,不管是多么亲近的人,你都要问过我才行。”

    碧烟连连点头,宋知忆知道不能一下子说太多,推说自己累了要躺躺,叫碧烟出去了。

    她靠在床头,低头细细的想着事,前尘旧书潮水一般的涌上来,她一个弱女子,如何去揭露后母的真面目,如何去应对马上要来的赏花宴,如何拒了就在这一年定下的亲事。。。心如乱麻一般,越想越是头痛。

    “大少爷怎么来了?”宋知忆忽然听到碧烟在院子里的声音,连忙透过窗户向外看,只见宋清忆正在低声跟碧烟说些什么,宋知忆远远的看着,从前怎么从来没察觉,原来大哥的笑容是那么温煦的。前一世,他们的关系并不十分亲近:大哥知识渊博,广读诗书,而受崔氏“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影响,宋知忆没读过几本书,跟大哥没有什么共同的喜好,聊起天来经常冷场。

    记得她十岁的那年中秋节,大哥想带她出门去看灯,崔氏“凑巧”要带她去商铺挑选做秋装的新布料,她便回绝了大哥。那一年,是他们生母过世整十年,大哥看灯回来,送了她一盏兔子灯,跟她提起生母,宋知忆对刚生下自己不久,就因为多年心疾而撒手人间的生母没什么印象,并不能体会大哥当时的心情,只是轻描淡写的安慰了大哥几句。现在回忆起来,大哥当时的眼神,分明是难言的惆怅和伤心。宋知忆真想狠狠打自己几巴掌,她怎么从来没想过,母亲过世的时候,大哥虽然只有两岁多,可他对母亲,定然不是全无记忆的。

    正想着,碧烟已经进了屋,宋清忆并未跟着进来,“大哥呢?”

    “大少爷说怕吵着小姐休息,就没进来,只给了奴婢这些吃食”,碧烟提着袋子给宋知忆看,是福成楼的豆沙糕,绿豆饼和鲜肉月饼,宋知忆从小最喜欢吃的,就是这样的点心。大哥总是惦记着她,她在前世为大哥做的却那么少。。。宋知忆深深吸了一口气,崔氏还在筹划着如何毁掉他们兄妹,兄长却毫不知情,或许她的重生,是逝去母亲的心愿,是菩萨的庇佑。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了底,起身在房间走了几步,回头对碧烟说:“碧烟,赏花会之前,我的病怕是好不了。。。”

    接下来的几日,宋知忆依旧在屋里装病,连晚饭都“虚弱”的无法去正厅同家人一起用了。外面送来的饭菜一律叫碧烟偷偷扔了,头几天还吃些碧烟拿回来的肉酥饼充饥,后来吃得实在是腻,干脆也不怎么吃东西了,倒是天然的显出一份瘦弱无力的病态来,崔氏亲自过来看过几次,想必心里头也是满意的。

    赏花宴的前一日,宋知忆摇摇晃晃起了身,问碧烟“母亲差人送来赏花会穿的衣裳了吗?”

    “没有,奴婢去夫人屋里问一问?”

    前一世便是这样,崔氏借口她身子弱,没给她准备新衣,只好临时将“本是”给宋知馨新做的一套衣裙拿给她穿,宋知馨一向爱穿艳丽的衣衫,只不过那一套衣裙的颜色格外艳丽扎眼,布料昂贵,样式繁琐,显得她俗不可耐,还一心要出风头。

    “小姐,小姐?”碧烟见宋知忆有点晃神,拉了拉她的衣袖。

    “走,我们去找二妹妹。”宋知忆轻叹一口气,起身理了理衣衫,迈出了屋门。

第六章 算计

    天已经擦黑了,将军府处处灯火辉煌,灯笼在微风里轻轻地摇曳,宋知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心中强烈的不真实感压下去,眼眶却不经意的又湿润了。这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通往厨房,通往父亲和崔氏的正房,也通往宋知馨的屋子,她幼年曾来来回回的走过多少次,挺着腰板,板着小脸,忙着做崔氏口中那个“懂事,识大体,稳重,莫出头”的宋家大小姐,循规蹈矩,毫无生气。

    “大小姐来了”,宋知馨院子的丫鬟们纷纷行礼,宋知忆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她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知馨。她怎么可能既揭破崔氏的真面目,又保护二妹妹不因此而受到伤害。。。

    “大姐姐!大姐姐!”宋知馨不等丫鬟迎宋知忆进屋,就跑了出来,她拉着宋知忆的胳膊,上下看了看:“大姐姐这是好了么?我想你想的紧,去了几次,你身边这个死丫头,都说你在睡着,不叫我进去。”

    碧烟连忙就要跪下,嘴上说着:“奴婢哪里敢,奴婢只是说。。。”

    “好了,”宋知忆心里一阵暖,“晚上天凉,我们进去说话”。宋知馨本就是说句玩笑,没有为难碧烟的意思,也笑着进了屋。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宋知忆开口问,“二妹妹,明日赏花会穿的衣裳,你可选好了?”

    “早就选好了”,宋知馨让丫鬟拿出一条嫩黄色的百褶如意月裙,“母亲叫我配这对粉蝶金簪,大姐姐,好不好看?”

    “好看!”宋知忆由衷的称赞,宋知馨其实跟她只相差一年多,却因为脸庞浑圆,还生着一对酒窝,看起来天真稚气。崔氏为她选的衣裳和配饰,既衬托出了她的俏丽,又让她看起来大方了许多。

    “大姐姐,你明天会陪着我一起去吧?”宋知馨问道。

    宋知忆不自在的低了低头,又说“原以为我这几日这么病着,赏花宴必然去不成了,新衣裳便也没备好,不过今儿个好像好了些,明日你若想我陪着,我便陪你一起去吧。”

    “衣裳有什么难的,我这儿还有两身新做的,大姐姐你挑一件。”宋知馨叫丫鬟捧出两件新衣裳来,一件桃红色银丝边的对襟起腰襦裙,一件湖蓝色荷叶边的百褶裙。

    宋知忆知道,为宴会做的新衣裳,府里都会预备好几套,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件就极好”,宋知忆有意挑了那件湖蓝色的,“二妹妹有没有藕色的珠花簪?”

    “有是有,大姐姐可要怎么谢我?”宋知馨调皮的背过手,仰脸看着她。

    “赶明儿你到我那里,喜欢什么就都拿走,好了吧!”宋知忆宠爱的捏了捏宋知馨的圆脸。

    “那还差不多,一有什么好东西,母亲就先送到大姐姐那里去了,我可要拿个够本”。宋知馨起身亲自去拿首饰盒,宋知忆看着她的背影,淡淡的叹了一口气。二妹妹虽然自私娇纵,却并未直接伤害过谁,她从今以后就要全力以赴的对付崔氏了,等二妹妹发现真相的那一天,一定不可避免的会受到伤害。。。

    只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宋知忆缓了缓,又说:“这几日母亲为我担惊受累,愁眉不展。明日我天不亮就偷偷来找你,等出府的时辰到了,我们一起给母亲一个惊喜,叫母亲高兴高兴,二妹妹说好不好?”

    “好!大姐姐一向假正经,病了一场,反倒有趣了许多!”宋知馨高兴的回应。

    又说笑了一阵子,约莫着崔氏那里定然会派人来打听自己的状况,宋知忆便带着碧烟回到了闺房。一进院子,宋知忆就捂着肚子对碧烟说:“快扶着我。”碧烟吓了一跳,大声问:“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我肚子不舒服,可能出去走这么一趟,累着了”。宋知忆捂着肚子,皱起了眉头。

    “大小姐,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碧烟有点着急起来,扶着宋知忆进了屋,欢儿和其他几个三等丫鬟也磨磨蹭蹭的进来了。宋若安摇摇手,说要躺着,让她们都出了屋子。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就听到崔氏的大丫鬟木香的声音。宋知忆在床上翻了个身,等木香走了,她才唤碧烟进屋,看着她一字一字的说,“碧烟,我知道母亲疼我,总叫你护着我,但是你若多言多语,行为出格,别人难免也会看轻我。明日去赏花会的,非富即贵,你要记住,一切看我的脸色行事。”

    “我听大小姐的就是!”碧烟单纯的很,一口答应下来,并未察觉宋知忆有什么不同,“只是小姐的身子,明日真的能去吗?”

    宋知忆点点头:“我睡下了,明日你天不亮就叫我起来,不要惊动院里的其它人,我们偷偷到二妹妹屋子里去。”

    碧烟年纪还小,听了不由得很兴奋,脆生生答应下,铺好床伺候着宋知忆躺下,就下去了。宋知忆在床上辗转反侧,将明日要说些什么话,做些什么事,可能见到什么人,翻来覆去的想了又想,总觉得自己的计划不够稳妥。这几日,凭着重获新生的一股狂喜支撑,她做了许多事,说了许多话,可此时夜深人静,她忽然很心慌很紧张。她知道自己不善于算计人心,身边也没有一个得力的助手,面对的却是崔氏这样精明的对手。她这样粗糙的计划,真的能过关吗?

    就这样前思后想到天蒙蒙亮,宋知忆才浅浅的睡着,在睡梦中,她见到自己在赏花会遇到了薛良书,崔氏当着众夫人的面,将他们的亲事定了下来。宋知忆一下子惊醒,看到捧着手帕正要叫醒她的碧烟,才意识到,要出发了。

    她这里的丫鬟们都是崔氏送来的,一向喜欢偷懒,这时候还都在睡梦中,谁也不知道自家主子已经偷偷的穿过小路,到了二小姐的闺房。

    宋知馨也已经起来梳洗打扮了,她第一次参加赏花会,面上藏不住的兴奋。

    “大姐姐快来!”宋知馨拉着她坐到梳妆台前,叫丫鬟们来帮她打扮。

    “好。”宋知忆点点头。她屋里梳头打扮的丫鬟们,都是崔氏训练过才安置到她院子里的,梳什么发髻,用什么颜色的胭脂,也都是崔氏早就嘱咐过的,向来不会问问她这位嫡出大小姐的意见。崔氏常常暗示她生的太过艳俗,打扮上面必须要压住轻浮之气,因此她的脸上向来脂粉厚重,前帘又厚又长,加上她在外人面前刻意的拿捏着架子,不苟言笑,同龄的各家小姐们明里暗里都在笑话她打扮老气,古板无趣,崔氏便说,她们是嫉妒宋知忆年纪轻轻就有当家主母的高贵气派。

    宋知馨的丫鬟们细细的为她梳妆打扮。她端详着菱花镜中十四岁的自己:双平髻,珠花簪,妆容清雅,恰到好处。

    她轻轻开了口:“多涂些粉吧,把前帘放下来。”

    “大姐姐,你这样真好看啊!天上的仙女都比不过。”宋知馨偏头端详她,“你以后别涂那么多那么厚的胭脂水粉了,老气横秋的,一点不好。”

    “母亲说那样好,我就觉得好。”宋知忆淡淡的说了一句,看着丫鬟为她又涂了一层粉。

    梳妆完毕,她换上了宋知馨的那条裙子,宋知馨的身材本就比她丰润些,这几日她又瘦了很多,一半是思虑过重,一半是有意饿的,因此宋知馨的裙子穿在她身上颇有些不合身。

    宋府没有一起用早饭的规矩,两位小姐刚坐下来吃了些东西,就听见简妈妈的声音。宋知忆不由自主的掉了汤勺,忙掩饰着悄声对宋知馨说:“二妹妹,我先躲躲。”

    宋知馨挤挤眼睛,刚想叫丫鬟把简妈妈迎上来,崔氏已经进来了。

    “一大早的,母亲怎么来了?”宋知馨上前挽住她的手臂。

    “二小姐今儿可真漂亮!”简妈妈的声音响起,躲在屏风后的宋知忆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

    “馨儿,母亲知道你为了今日的赏花会,准备了好些日子,只是。。。你大姐姐病了好些日子,身子弱,恐怕去不成赏花会。你大姐姐心思重,母亲带着你去,把她剩在家里,她心里怕是不好受,母亲想想就心疼。所以,今日这赏花会,就不去了吧,等你大姐姐。。。”

    “大姐姐还不快出来!”宋知馨噗嗤一声笑出来。

    宋知忆缓缓走了出来,简妈妈愣了一下,忙笑着说:“大小姐可好些了?”

    “好多了,就是还有些晕。”宋知忆嘴角含着笑。

    崔氏一脸心疼的迎了上去,“我的忆儿,昨儿个刚晕过,怎么不好好歇着,一大早就到你妹妹院子里来了。”

    宋知忆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心里做了再多的准备,仍然泛起恶心,她忍住各种涌上心头的情绪,假意满脸笑容的环抱住崔氏的胳膊,“母亲,女儿想给你个惊喜呀!”

    “你身子真的好了?不能去就不要硬撑着,母亲知道你想去赏花宴,只是你这几日身子这么虚弱,不如等到明年再去吧。我叫你二妹妹在家陪着你。”崔氏一边温柔的理着宋知忆耳边的碎发,一边在她耳边低语着。

    闻到崔氏身上熟悉的桂花香,宋知忆反胃的想要立刻推开她,好在宋知馨撅着嘴上来拉崔氏,“母亲跟大姐姐说什么悄悄话,难道是在说笑我不成。”崔氏亲热的点了点知馨的额头说“哪都有你,都多大了还没个正经样子。”

    宋知忆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笑自己前世被哄骗的厉害,竟看不出来,崔氏对自己的爱护和教导,都是那么的虚假刻意,而对着宋知馨,却是那么的自然和宠溺。

    “母亲就听我这一回吧,二妹妹准备了这么久,若是因为我不能去,我心里可要难受几日了。”宋知忆垂下眼说到。

    崔氏见宋知忆一脸病容,不疑有他,便慈爱的点头说:“罢了,你是母亲的心肝宝贝,就听你的吧。今日是你第一次在如此重要的场合露脸,在那绎王府,贵夫人们都会仔细相看,忆儿记得不要像别的小姐们那样多言多语,只管端庄高贵地坐在一边,拿出将军府大小姐的架势来。”

    “夫人,时候不早了”,简妈妈在一边提醒,崔氏连忙一手牵着一个女儿,登上了马车。

第七章 “赏花”(上)

    绎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崔氏下了马车,只听得一位大丫鬟用清脆的声音说道:“将军夫人,宴会设在荷花亭,午时开席。请夫人先去前厅饮茶稍作休息。小姐们请随我来,郡主新得了一匹白色的小马驹,小姐们都在那边看热闹呢。”

    崔氏回身叮嘱了两个女儿几句,就随着后面来的夫人们一起携手去了前厅。宋知馨听说有小马驹可以看,高兴的很,她心里着急去凑热闹,见宋知忆走的很慢,不由得松开拉着宋知忆的手,走到了前面。

    少女们的嬉笑声越来越近,身穿绯红色金丝绣花长裙的,就是绎王爷的女儿,十三岁的郡主陈邀月。绎王爷并不是皇上的亲兄弟,只是皇后的远方亲戚,当年机缘巧合替皇上挡了刺客的暗器,险些丢了性命,被皇上破例赐予了“王爷”的名号。绎王妃和皇后又是幼年的手帕交。因此陈邀月虽然不是正经的郡主,但架子却比其他郡主还要大。能跟她走得近的,多是愿意巴结顺从她的。宋知忆望着她春风得意的样子,想起前世这位郡主的命运,心中不由十分感慨。

    “知馨,”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走过来,是宋知馨的闺中好友,郑参军的女儿郑英。“我们在那边掷骰子玩,你快来呀”。

    “大姐姐一起来吧”宋知馨转头问,宋知忆赶紧侧过身道,“你们快去玩吧,我正好到那边乘乘凉。”

    知道大姐姐为人严肃,不喜热闹,宋知馨也没多想,跟郑英拉着手走了。

    宋知忆松了一口气,她向后看了一眼,碧烟连忙悄悄递给她几样东西,宋知忆接过来涂涂抹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眉毛颜色更粗更深了,脸上的粉脂也更浓了。她装作随意的漫步,找到御史家的大小姐魏菲儿所在的一座凉亭,慢慢朝那边走去。

    “益清公主来了”,不知是谁先看到了从远处款款而来的六公主,大家纷纷起身行礼,宋知忆也停下脚步,只见一位身穿碧蓝色散花如意云烟裙的少女带着宫女们走近了,她身后竟然跟着一群男子。打头的,是大皇子洛怀信和二皇子洛怀恒。

    “咦,宴会还没开始,外男怎么就进来了。”人群里有小姐们忍不住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这赏花会,最初是由当今皇上的姑母,骄阳公主一时起意办起来的。骄阳公主是位传奇人物,有的传闻说她放荡不羁,不守妇道;也有传闻说她直爽仗义,心怀天下,是位女中豪杰。当年她看不惯世俗规矩对女子们有太多拘束,终其一生为女子发声。在赏花会的宴会之中,青年男女可以在同一个地方用膳饮酒,展示才艺的创意,也是骄阳公主想出来的。但在宴会开始之前,就在内院看到这么一大群青年男子翩翩而来,还是第一次。

    “王妃说了,这骄阳赏花会,本就有几分潇洒的意思,有长辈在身边,大家都太拘着,所以让我带着朗坤的青年才俊们,先来跟大家打个招呼。”朗坤的公主们向来开朗,益清公主也不例外。她言语间落落大方,其他的高门贵女们,也不觉得扭捏了。

    “在下青年才俊洛怀恒是也”,一个声音热情外放的青年上前一步,他头戴金冠,一身华丽的深紫色衣袍,一对桃花眼,笑意盈盈,生的十分俊美。在场的少女们都不由得红了脸,偷偷打量着他。

    宋知忆对二皇子刻意表现出的平易近人反感至极,前一世,薛良书也曾私底下说过,二皇子城府颇深,是位笑面虎。他丝毫不顾及民情,眼中只有权利,一成为太子,就对不曾支持他的朝廷重臣们进行打压,还传出那样的丑闻。明明大皇子才更适合做太子,他文武双全,深得民心,只可惜。。。想到这儿,宋知忆不由的向大皇子洛怀信望去:他面容英俊,身材修长,虽然面带笑容,眼眸却透出一丝冷意,似乎对这种莺莺燕燕的场合,并不感兴趣。

    宋知忆稍作停顿,就踱步到了魏菲儿休憩的凉亭,凉亭内只有魏菲儿同两个小姐妹在说着话。宋知忆前世和魏菲儿并不亲近,但是对她也算十分了解。魏菲儿出身御史世家,家风十分严谨,她心思单纯,喜欢仗义执言,经常为小姐妹打抱不平,她的母亲魏夫人,也是一样的热心肠,谁家有了不平事让她知道了,第二日便会传遍贵妇圈。

    魏菲儿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看宋知忆,表情有些奇怪,宋知忆上前大方的行了个礼,笑着说,“三位姐姐,我是将军府的宋知忆,第一次参加赏花会,认识的人不多,就躲到这里来了,没打扰到你们吧?”魏菲儿看宋知忆说话直率,就起身回礼说,“妹妹好,我是魏菲儿,我爹爹是魏御史,这两位是太史令家的大小姐陈妍和礼部尚书家的五小姐赫媛媛,你来坐这边吧,我们正在说京城新开的全味楼。”

    宋知忆对全味楼十分熟悉,朗坤向来以瘦为美,女眷们对身材十分重视,翡翠楼的瘦身菜品过几年就会名誉京城。她笑着说起前世的一件趣事,“不怕姐姐们笑话,我在家还曾琢磨过如何做出她们那样翠绿色的蒸饺,结果不知是菜汁放的太多还是怎么的,和出的面,又黑又黄,简直没法看”。

    几个小姐听了宋知忆的话,都笑了起来,话题越继续下去,魏菲儿就越觉得这位宋大小姐看着是个待人心诚的好姑娘,于是终于开口问道,“宋妹妹的衣衫真是好看,只是今日的妆容为何有些浓重?”她一说完,陈妍和赫媛媛就对看了一眼,显然大家都看得出,宋知忆的妆容非常突兀难看。

    魏菲儿终于问出来了,宋知忆心里又高兴又紧张,她并不擅长做戏,但逼着自己模仿二妹妹的天真模样,摸摸自己的脸,无辜的说,“浓重吗?母亲说我五官生的不甚好看,所以要这么画才能显得稳重大方。母亲对我,就像亲生女儿一样疼着,从来不让我自己乱选胭脂水粉和衣裳,都是亲自给我挑选。今儿这身衣服,其实是我家二妹妹借给我的,我平日都不敢穿这样颜色的衣裙,母亲说了,我身材臃肿,还是穿素色的能遮掩着点。”

    胡编乱造原来也没有那么难,宋知忆一口气说完了昨晚练习过好几次的台词,心里终于没有那么紧张了。

    魏菲儿听了,瞪大了眼睛问,“你是说,你的后母帮你选了这样的胭脂水粉?”

    赫媛媛也说“赏花会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还要借衣服?难怪这裙子你穿着一点都不合身。”

    陈妍忍不住也加了一句,“宋妹妹你的身材哪里臃肿,明明是高挑匀称。。。”

    “我年幼丧母,母亲疼爱我怜惜我,对我比二妹妹要管教的严格,关心的也更多呢。母亲事情多,忙的忘记了也是难免的,我去二妹妹那里借,她把自己最喜欢的这一件都借给我了。”这件事多少利用了宋知馨,宋知忆良心不安,努力想要把二妹妹从这件事里摘出来,不让几位小姐连带着对二妹妹也没有好印象。

    看着宋知忆天真烂漫的样子,魏菲儿对她又同情又可怜,眼前这位宋家大小姐显然从来没有得到过母亲的疼爱,天底下真正疼爱女儿的母亲,哪个不是对女儿宠着夸着,哪有这么贬低自己女儿的。魏家世代家风严谨,母亲再怎么管教自己,也不会说出如此让孩儿自卑的话来。这赏花会对女儿家是多么重要的场合,宋知忆那后母,竟然能忘了给她做衣裳。好在那宋家二小姐似乎是个好的,这身衣衫确实精致。

    陈妍和赫媛媛此刻跟魏菲儿是一样的想法,陈妍不愿再多嘴,以免惹了是非,赫媛媛却是跟魏菲儿一样喜欢打抱不平的直肠子,她看向魏菲儿道,“咱们的丫鬟们身上都带着备用的胭脂水粉,要不要带宋妹妹去洗个脸,换个妆?”

    魏菲儿一拍掌,笑着说,“好主意,宋妹妹,我们快一些,不要耽误了宴会。”

    宋知忆犹犹豫豫的站起来说,“谢谢姐姐们,可是我怕换了妆容,母亲会恼我自作主张”。魏菲儿拉着她的手就走,“妹妹快别罗嗦了,你母亲都未必会注意到。”

    四个少女拉着手离开了凉亭,全然不知有两个男子站在凉亭后方的大树旁,无意间把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其中一位摇了摇头,跟旁边站着的另一位男子说,“那位小姐竟生的如此蠢笨,也怨不得被继母哄的晕头转向,听得我着急,真想站出去提醒提醒她。瞧她那脸,跟乡下村妇一样,粉厚的掉渣。”

    他身旁的英俊男子却轻轻摇了摇头,“她是故意在演一场戏。虽然演得拙略,好在选对了看戏的人。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竟然要丑化自己,装疯卖傻,必然有什么不得已。不是有天大的苦衷,谁也不愿如此。”

    原来这两位,一位是延平王世子任两仪,一位是大皇子洛怀信。他们为躲避莺莺燕燕,找了这处安静的地方说话,偶然看到了宋知忆的这出戏。

    世子意会到大皇子话里所指的,亦是他的生母钟贵妃,一时有些讪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不再多说什么了。没过多一会儿,就听见几个丫鬟来通报:“王妃请各位公子小姐移步荷花厅。”

    院子里的公子小姐们都停下了手中做的,在各处凉亭内聊天的小姐们也都起了身,一行人跟随丫鬟们的指引,来到了宴会厅。

第八章 “赏花”(中)

    绎王妃喜欢拾花弄草,只见厅内被五颜六色的鲜花,装饰成世外桃源的模样。夫人们已经端坐在几个圆桌前面,客厅中央坐着一位身穿墨绿色弹花暗纹锦服,面容狭长,雍容华贵的夫人,正在指挥着丫鬟妈妈们上菜,她便是今日宴会的主人,绎王妃了。她身边坐着两位贵客,一位四十多岁,鹅蛋脸,容貌秀丽,只是身材偏胖,穿金戴银,看起来气质欠佳;另一位看着要年轻些,穿着粉紫色锦服,头上斜插一支蝴蝶金钗,虽然也默不作声端坐在那,眉眼里却尽是风情。

    踏进宴会厅的小辈们,向着夫人们简单行了礼,就各自坐了下来。大皇子洛怀信和二皇子洛怀恒坐在了一起,四皇子洛怀理默不作声的走到桌子的一角坐下来,他自小体弱多病,沉默寡言,加上生母曾犯过一件大错,被罚到冷宫,不久就过世了,所以在这宫中从来就是个透明的人。

    任两仪正要坐在大皇子洛怀信的旁边,就被人推了一把,他回头一看,对上炯炯有神的一对丹凤眼,这一脸坏笑看着他的,便是三皇子洛怀彬。

    三皇子洛怀彬一贯没有皇子的架子,跟宫里谁都相处得好,不过大家都知道,他最崇拜的就是文武双全的大皇子。二皇子暗地里对此非常不快,因为三皇子的舅父是户部尚书,在朝廷里举足轻重,他生母蘅贵妃过世得早,皇上对他倍加宠爱。三皇子自己喜欢舞刀弄枪,对国家大事毫无兴趣,无意争储。这样一个皇子,哪个对储位感兴趣的皇子,不愿结交呢。

    “两仪让让,我要和大哥坐在一起,你坐我旁边,让宋清忆陪着你。他烦了我一个早上,正好也烦烦你。”三皇子洛怀彬一边说,一边大剌剌的坐到了大皇子洛怀信身边。

    “我前日还帮三皇弟在父皇面前说了好话,今日你便只认大皇兄,不认我这个二皇兄了?”二皇子洛怀恒笑眯眯的说。

    “二哥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坐在你旁边,那边的小姐们都看你,哪还顾上看我。”洛怀彬一边笑,一边推了推宋清忆说,“说到英俊,大概只有清忆能跟二哥比上一比,可惜你每天老气横秋,只懂读书,今天最好被哪家小姐相中,娶了媳妇,不要再来烦我!”

    宋清忆是三皇子的伴读,他无奈一笑,默默坐在了任两仪的旁边,大皇子洛怀信抬头看了看他,平时公务繁忙,虽然在宫里见过几次,却没有什么印象。今日细看,宋清忆确实眉目清秀,甚是好看。早前花园里遇见的那位宋知忆,必然是他的妹妹了。

    任两仪显然也在想同一件事,他忍不住对宋清忆说,“宋兄是位少年天才,我早有耳闻,不过你是宋翊将军的长子,竟然从文不从武,宋将军和宋夫人倒也十分开明。”

    宋清忆有些意外,这位世子平日与他并无太多交集,今日竟然主动跟他聊起家常来,便道:“清忆惭愧,自小毫无习武资质,更不懂如何行军打仗。父亲便也没有勉强。”

    任两仪还想说什么,被洛怀信看了一眼,便不再继续了。

    眼看着公子小姐们都在位子上坐定了,绎王妃清清嗓子站起来道:“今日贵宾满座,皇上和皇后娘娘赏赐了宫中美酒醉神仙,皇上留下口谕,望今日夫人们不要拘着家里的小辈,让朗坤的优秀儿女们尽显才华,共享盛会。按照赏花宴规矩,各位公子小姐展示才华的顺序,不按身份家世排序,由钟贵妃抽签而定。被点到名字的公子或小姐,便可上前来表演。”

    贵宾席上那位鹅蛋脸的妇人,微笑着起身,从锦囊里拿出一张卡片,念道“内阁学士林峥之女林婉莹”。她声音和缓动听,让人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席中的小姐们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毕竟谁都不愿第一个出场。只见林婉莹从位子上走出来,脸上却云淡风轻,不见一丝紧张。她身穿翠绿色刺绣装花裙,头戴珍珠碧玉步摇,耳边一对兰花形状的耳坠,整个人说不出的清雅隽秀。

    丫鬟们上前将四张对联大小的宣纸放在空桌上,又备好两支笔墨纸砚,林婉莹稳稳当当行了礼,开口道“婉莹愿作诗一首,为赏春宴助兴。”说罢,双手握笔,随着音乐边舞边写,左手和右手写的竟然是不一样的诗句,她一边写一边朗声念出来: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京都。

    在场的人都露出惊艳的表情,唯一不惊讶的,就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宋知忆了。这段惊艳的表演,她前世早已看过了。此后,京城贵公子有多少想求得林婉莹为妻,谁又能想到,她却做出了那样叫人出乎意料的选择。

    宋知忆走神的功夫,几个大家小姐和公子已经表演完毕,这时候,钟贵妃叫到了陈邀月的名字。

    陈邀月拿出郡主的派头来,满怀信心的舞起绸带。她自小拜师于绸带舞大家莫项城,加上天赋极高,因此对今日的表演颇有把握。只见她身体随着几米长的绸带优雅地舞动着,越转越快,舞姿美的惊人,就在她准备后滚翻作出结束动作的时候,竟然踩到了地上不知哪一位小姐表演时掉下来的耳环,立刻向侧面的一桌人倒去,眼看就要撞摔到大皇子的身上。只见大皇子洛怀信翩然起身,用一只胳膊轻松的揽住了陈邀月,带着她轻踏几步,平稳落到了地上,待她站定,即松开了手。

    陈邀月又羞又气,若不是大皇子,她不仅会受伤,更会丢尽了脸面。她抬头看到洛怀信英俊的脸,闻到他身上衣衫带着皂角的清香,心跳声忽然加快了许多。她脸一红,连道谢都忘了,转身离开了宴会厅。绎王妃知道宝贝女儿心高气傲,想出去安慰她,又不能晾着这一屋子的贵宾,只能忍住心中担忧,笑着说“多谢大皇子相救,邀月感激不尽。她受了些许惊吓,去去便回。大家继续,切莫担心。”

    钟贵妃体贴的拍了拍绎王妃的手,念了下一个名字:“参军郑凌风之女郑英”。郑英表演的是古琴,但在场的少女们都无心去听,她们的目光不由的纷纷向大皇子洛怀信望去。大皇子文武双全,十岁便随着当今皇上出过征,今日接住了陈邀月,对他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可对情窦初开的闺中少女们来说,却是了不起的英雄举动。加上他行动潇洒,又生的玉树临风,无意间竟然偷走了在场少女们的芳心。

    郑英表演完,钟贵妃叫到了下一个名字,“将军宋翊长女宋知忆”。

    只见一位身量高挑的少女款款走了出来。她轻施粉黛,眉目如画。若说林婉莹的美,是出水芙蓉般的清雅大气;宋知忆的美,便是艳如桃李般的明丽。只是她年纪尚轻,稍显青涩而已。

    任两仪朝着洛怀信扬了扬眉毛,想引起他的注意,却发现他正看着别处,只好作罢。洛怀信此刻看着的,是西南角那一桌坐着的一位夫人,她面相慈善,此时正带着微笑,像别的夫人一样看着宋知忆,只不过她紧绷的嘴角,眼神里闪烁的寒意,和紧紧交织的两只手,都无声的透漏出她对宋知忆的厌恶,甚至憎恨。

    女人的心可以有多狠毒,洛怀信领教过,但他也深信,这些蛇蝎夫人们的帮凶,是那些或软弱,或自私,或糊涂的“一家之主”,若无丈夫的纵容,她们又怎么敢做出这样那样的事。他对宋翊将军的了解,仅限于战场。宋将军勇猛善战,常年在外征战,或许后宅的事并不知情?只是就这么大剌剌的留下长女由后母养育,未免太过糊涂,又想到宋清忆作为大哥,长兄为父,竟然也从未留意自己妹妹的处境,真是粗心大意。。。

    等洛怀信意识到自己竟然这么操心的分析着别人家的后宅之事,不禁有些晒然,大概是因为母妃的原因,他对宋知忆不免生出一丝同情之心。

    此刻的宋知忆正在颤颤乎乎的用笛子吹着一首歌,紧张的看看崔夫人,就低头盯着地面演奏。她吹的曲子是“欢颜”,本是欢快简单,琅琅上口的一首曲,却被她吹得七零八碎。

    崔氏预备着刚要站起来将准备好的说辞当众说出来,谁知道宋知忆忽然放下笛子跪倒在地上:“请,请绎王妃原,原谅,母亲,知忆给母亲丢人了,求母亲不要生气,知忆知道母亲多次叮嘱不要给宋家丢人,可知忆却辜负了母亲的教诲和二妹妹借给我的这身新衣。。。衣裳”。

    宋知忆此话一出,席间人们不同的脸色精彩万分。夫人们不禁互相对视了几眼,在座的都是当母亲的,谁都知道,疼女儿的母亲,又怎么会给女儿如此大的压力,瞧这宋家大小姐,看后母的眼神惊慌失措,可见心中多么害怕。这么重要的赏花会,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借来的,可想而知,平日里把大女儿挂在嘴边的崔氏,恐怕也可能是个狠心的后母。

    夫人们于是不自觉地带入了自己,若哪一天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儿女们留给继室,岂不是要像这宋家大小姐一样受罪。几个心软的夫人,不由得眼睛都红了起来。

    一个小姐撇了撇嘴道,“这位宋家的小姐,真是胆小如鼠。”魏菲儿听到了,转头悄声对着对面的一桌子人说,“静儿莫要对她刻薄,她有她的苦衷,等会儿我再说与你们听。”周围的小姐们听了这话,好奇心被高高吊起,只等宴会开始,可以听听闲话。

    那崔氏的脸色,已经快要绿了,她在心中暗暗的想:这个小贱人,死丫头,骂她什么都不够。衣裳本来早早为她“预备”好了,谁知她竟然擅作主张借了馨儿的,一时也不好叫她换下来。自己虽然确实叮嘱了她几句,好好表演,不要给宋家丢人,可这些明明就是普通的场面话,被宋知忆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境之下转述出来,完全的变了味道。

    崔氏刚要站起来说话挽回场面,二皇子洛怀恒却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宋知忆旁边,示意丫鬟们将她扶起来,又温柔的望着宋知忆道,“赏花会机会难得,宋小姐不必放弃表演,欢颜一曲甚是动听,你选的很好,我来为你和”,说着便用鼓励的眼神看看宋知忆,将手下递上来的一只笛子拿起来,开始演奏。

    他的笛声朗朗动听,好似林籁泉韵,刚刚被大皇子的英姿偷了芳心的一众小姐们,这一会儿又立刻被二皇子的善解人意,翩翩气度给迷倒了。夫人们也不住的点头,没想到二皇子如此平易近人,温柔体贴,他又是储位的大热人选之一,不知哪一家姑娘,有这样的福气,能被皇后相看上。

    任两仪却不由得摇了摇头,皇子公主们是无需在赏花会上演出的,二皇子这么一出,不过是因为刚才大皇子的无心之举,得到了小姐们的关注。他始终格局太小,时时处处要抢大皇子的风头,却不想想,堂堂皇子不顾身份去献艺,实在可笑。这费心的举动,只能哄住些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的夫人小姐罢了。

    此刻各人有各人的思量,宋知忆的心里却很无奈。她精心策划这出戏,本准备说完该说的话就可以了,如今却不得不配合着这位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的二皇子,呆呆站在这里继续装木讷装紧张。还好“欢颜”一曲并不长,等二皇子满意的吹完了最后一句,她匆匆行了礼,说声“多谢二皇子”,就逃也似的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三皇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小姐真是胆小如鼠”。同桌的另一个公子为了讨好三皇子,也连忙附和着说,“还哭着喊母亲,她母亲大概脸都被她丢尽了。”

    “女子抛头露面的机会少,紧张一些难道不是情有可原。”宋清忆冷冷地开了口,“倒是堂堂男子汉,在背后像女人一样说人是非,才真是丢了脸面”。那公子听了这话,气得立刻回嘴道:“宋清忆,三皇子在此,你猖狂什么?”三皇子洛怀彬却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对了,那个宋小姐就是你的妹妹嘛,我一时竟然没联系起来。当兄长的敢于维护自家妹子,倒是叫人敬佩。你这个书呆子,原来也有血有肉,今日这么一看,倒是比在书堂上可爱。”

    那公子自讨了没趣,便立刻闭了嘴。宋清忆也不再多回应了。洛怀信看了宋清忆一眼,心想,倒不是个冷漠怕事的大哥。

    这边的小风波,宋知忆毫不知情。她一坐回来,魏菲儿就拉着她的手,好心安抚她。她也只好继续作出一副担忧的样子,好不容易盼到才艺展示结束,丫鬟们撤掉了瓜果梨桃,开始将一道道热腾腾的美食摆到各个桌子上,宴会,终于正式开始了。

第九章 “赏花”(下)

    赏花会的美食向来都会做的格外精致,绎王妃殷勤的为钟贵妃布菜,贵妇人们在外参加宴会,大都矜持的吃几口就好,可是钟贵妃却一口一筷子菜,吃的非常起劲。一边吃一边不停称赞着,旁边的崔淑妃捂着嘴笑道,“姐姐真是好胃口,那油腻腻的肥肉都能吃一盘子,不过像姐姐这样的年纪,心宽体胖也是福气”。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可以让周围的人们都听到。二皇子微微斜眼看了看大皇子,见他像没听到一样,默默坐在座位上饮酒,不由得心中得意。任两仪立刻大声跟三皇子讨论起功夫来,声音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二皇子在心里骂了他一句,狗腿。

    朗坤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夫人小姐们都在席间畅快的聊起来。宋知忆简单吃了几口,就借口气闷出去透透气,带着碧烟离开了荷花亭。满眼同情的魏菲儿看了看宋知忆的背影,对面一位小姐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问她:“那位宋小姐有什么隐情,菲儿快说与我们听”。

    魏菲儿看了看对面的席位,夫人们正聊的起兴,没有人往这边看,她于是低声将宋知忆如何顶着个大浓妆前来参加赏花会。。。每个细节都讲得清清楚楚,同桌的小姐们听了都同情心泛滥,一个嘴快的小姐接话道:“今日来的时候我还在车上埋怨母亲对我操心太多,管这管那的,现在想想,我真是不知足,也只有亲生母亲,才能对儿女尽心。”

    隔壁桌端坐着的一位小姐,全神贯注的听着魏菲儿那一桌小姐们的讨论,眼圈泛红,又立刻喝了一口茶水,将眼泪压了下去。她身穿碧蓝色散花如意云烟裙,正是当今皇上的爱女,高贵的益清公主。从小到大,谁见了益清公主,都说她是个有福气的。她生母身份低贱,在她两岁多的时候就过世了,珍妃养了她几个月,被皇上意外撞见她被几个奴婢欺负打骂,才发现原来珍妃对她并不上心,饭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给着。

    皇上大怒,将本就不受宠的珍妃打入冷宫,皇后听说这件事,哭着将她从珍妃那里接回了安宁宫,从此将她养在膝下。益清逐渐长大,性格活泼可爱,人人喜欢。长公主早已远嫁他国,留在身边这唯一的公主,受到了皇上的万千宠爱。为了她不叫别人看低,皇上还赐给她了朗坤最高的公主头衔。

    这件朗坤不大不小的宫廷之事,传遍全国。人人都赞皇上仁爱,赞皇后母仪天下,温良贤淑,更羡慕益清公主,一生一世都无忧无虑,心想事成。想到这里,益清公主讽刺的笑了出来,起身往外走去。

    她不让侍女跟着,自己漫无目的的在花园中散步,走了不远就看到宋知忆,她的丫鬟正在旁边逗着蝴蝶,她却静静的坐在石凳上,出神的望着远处。益清公主一时冲动,大步向宋知忆的方向走过去,开口便说,“原来宋小姐也在这里躲清闲”。

    堂堂益清公主忽然驾到,宋知忆着实吓了一跳,她连忙起身行礼。

    益清公主摆了摆手,试探道,“我常听父皇提起,宋翊将军是难得的良将,也在宫中见过几次你母亲,时时刻刻都把你挂在嘴边,对你着实用心的很。”

    宋知忆一时不确定应该如何对答,她有心在益清公主面前透漏几句后母的不是,但她前世对益清公主了解实在不多,她看起来天真烂漫,应该不会明白后宅那些尔虞我诈吧。于是笑着回答道:“父亲一心报国,在家的日子不多,知忆多亏母亲悉心照顾,教导。今日却让母亲失望了。”

    益清公主听到宋知忆的回答,心里不禁为她着急,她那个后母,十有八九是面慈心黑,她这个单纯的小绵羊,除了担心让后母失望,竟然一点都意识不到。忍不住又说:“赏花会不过是一次盛会,你既然年过十三,以后出来走动的机会有很多,下一次好好表现就是了。宋小姐是将门之后,更应该有些豪爽的气派,不要时刻担惊受怕,反叫人看轻。你母亲的教导固然重要,但你是个大姑娘了,也要慢慢学会独当一面。”

    益清公主竟然在开导她,宋知忆心想,她是看自己可怜,还是看懂了她今日的“表演”?宋知忆想试探一句,忽然听到了脚步声向这里走来。益清公主没带侍女,也并不想跟别人多交谈,便扔下一句“你今日这样的装束很是好看,以后就按这样打扮吧”,便快步离开了。

    宋清忆来不及跟公主道谢,因为她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声音的主人,是薛良书。宋知忆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刻与他遇到,万一被崔氏知道了,没准儿会生出什么风波。幸好薛良书在热烈的跟另一位公子讨论美酒,她急中生智,拉着碧烟跑了几步,躲进附近一座假山后面。

    她们一躲进去,碧烟便被一个男子捂住了嘴,动弹不得。那男子浑身上下都有伤口,血流不止,狠狠盯着宋知忆说“喊一声我就杀了她”。碧烟吓得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宋知忆毕竟是起死回生过的人,还算镇定,她安静而缓慢的点点头,眼睛尽量不去看那位男子。薛良树一行人的声音由远到近,又由近到远,慢慢的走远了,宋知忆又等了一会儿,不见那男子开口,抬眼一看,他竟然靠着墙一声不吭的晕过去了。

    宋知忆急忙去掐碧烟的人中,却不见她转醒,想要搀扶她逃走,可碧烟身材又高又壮实,宋知忆根本搀不起来;想要大声喊救命,又怕把那人喊醒,一刀就能杀了她们;想要去叫人,又不愿意抛下碧烟。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又有脚步声响起。她急忙走出假山,看见迎面走来的有两个人,是大皇子和他的贴身侍卫。她顾不上想太多,匆匆上前行礼,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大皇子请救命。”

    洛怀信低头对上宋知忆的眼,见她眼中充满急切,满脸都是汗水,便也低声问道“宋小姐,出了什么事?”

    “假山后面有歹人,受伤晕倒在地,我丫鬟也被他吓晕,倒在那里”,

    大皇子的侍卫几步到了假山后面,抱出晕倒的碧烟,在大皇子洛怀信耳边说了几句话,又从身上拿出一件东西,在碧烟鼻子下面晃了晃,碧烟便微微转醒了。

    宋知忆松了一口气,正要向洛怀信道谢,就听他低声说,“那人受伤颇重,恐命不久矣,宋小姐和丫鬟回去不必多言语,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然难免有流言蜚语对你不利。”

    宋知忆连声道谢,大皇子摆了摆手说:“此处来往人不多,你还是快回去吧”,便转身离去。碧烟明白过来,忙扶着宋知忆急步往荷花亭赶。边走边责怪自己胆小怕事,差点害小姐一起出事。

    “碧烟,别走那么快,别东张西望,不然看着更心虚”,宋知忆叮嘱了几句碧烟,心里不由得想,她短短半天之内受到两位皇子的帮助,只是二皇子看似助人,言语举止都颇为虚伪,还让她陷入更尴尬的境地;大皇子话不多,不苟言笑,说的每一句却都是为了她着想。她想起前世大皇子对薛家的恩情,心中不免叹息连连。

    一路想东想西,主仆两人很快回到了荷花亭。酒席已经过半,过了没多久,绎王妃便示意大家移步花园。按照传统,夫人们在园子里品茶赏花,绎王府的花品种众多,很多都颇为稀罕;而小姐和公子们可以一起比赛蹴鞠,也可以在凉亭中下棋。

    宋知馨被几位小姐拉着手问东问西,而活泼好动的陈邀月早忘记了表演的不快,换了衣服,领着一群小姐跟三皇子带头的公子们比起蹴鞠。陈妍和魏菲儿都跃跃欲试,宋知忆假称自己要去恭房,带碧烟找了一处安静点的地方坐着看风景。她在赏花会该说该做的,都已经完成,便也无心跟其他小姐们一起玩乐。

    宋清忆应酬着跟几位公子下了一阵棋,便找了借口脱身,去找宋知忆。他看见妹妹一个人恬淡的坐在不远处,瘦弱的身子挺得笔直,心里一阵内疚和酸楚。他总以为妹妹过的十分舒心,跟后母相处的如亲生母女一般,对他这个亲大哥,倒是有些生疏。他心里不是没有过不快,在他的心目中,母亲怎能被其他人替代,但想到妹妹与自己不同,她对母亲并无任何印象,与他也相处不多。只要妹妹快乐,他心里也就释然了。可今日赏花宴会上,妹妹的表现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并不快乐,那崔氏对她,似乎并非平日表现出来的那么慈爱。

    “大哥!”宋知忆看见宋清忆向她走来,心中一喜。她早就想找个机会跟大哥说出家中的实情,可苦于家中眼线众多,赏花会上她又不好主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找大哥。

    “知忆,”宋清忆仔细看着宋知忆脸上的表情,压低声音说:“今日的事,大哥都看见了。大哥与你,是一母同胞,你有什么委屈,都可对着大哥讲。”

    宋知忆猛的听到大哥的话,眼泪忍不住要流出来,前一世大哥对她也十分关心,她却对大哥很冷淡。。。

    宋清忆见妹妹梨花带泪,心想妹妹果然受了委屈,着急的问“妹妹,后母是否慢待了你?后宅的事我虽不好插手,却可以告知父亲。”

    宋知忆赶紧擦了擦眼泪,她在这里跟大哥哭哭啼啼,让崔氏看见了反而会惹麻烦。“大哥,千万不能告诉父亲。后母确实面慈心狠,对你我都颇为嫉恨,还想拿捏我们的亲事,但我没有什么实在的证据。父亲本就对你我毫不在乎,后母惯会演戏,善于掩人耳目,又出身名门,还有崔淑妃这个妹妹做后盾,你我都不能冲动,暂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哥哥千万记着,后母过些日子若是为你说亲事,你想尽办法也要推了。”

    宋清忆哪里知道妹妹前世的经历,听到十四岁的妹妹用超出年纪的成熟语气劝导他,他不知道有多心疼。宋知忆看到大哥的表情,连忙用头轻轻靠了靠他的肩,又说道“大哥别惦记,知馨是个好妹妹,后母又顾忌着脸面,我平日里的日子并不难过。只不过府中很多下人都被后母收买,我那院子里唯一可信的也只有碧烟。大哥万事小心,若有事商量,我就叫碧烟去寻你。”

    “妹妹,倘若。。。”宋清忆正要说什么,就听见三皇子的声音“书呆子!二哥他们在那边赛诗,这个你最擅长,快来助我一臂之力。”

    宋清忆和宋知忆一起回头,看到三皇子洛怀彬和大皇子洛怀信,还有任两仪,缓步向他们走来。

    “大哥快去吧,在这太久会让后母看见起疑心,还有,我们回府也要一切照常才是。”宋知忆悄声叮嘱了他几句。

    宋清忆点点头,转身迎向三皇子他们,一群人在不远处站定。宋知忆听到三皇子问道“大哥这么早就要回宫?”大皇子拍拍他的肩,说“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你也不要太贪玩。”转身要走时,迎面看到宋清忆,冲他点了点头。接着便边走边和任两仪讨论起事务来。

    “大哥,”三皇子和宋清忆走了几步,又回头大喊,“刚才四皇弟跟孙继成吹牛皮,说什么今年的狩猎节他们稳拿头名;大皇兄今年务必跟我一组,煞煞他们的威风。啊,还有,大皇兄腾出空来帮我练练,还有半年多的时间,足够!”

    大皇子深深望了三皇子一眼,点头说了声“好”。

    那边的宋知忆听到“狩猎节”这三个字,身子忍不住僵住了。前一世,那件大事就是在狩猎节上发生的。。。她忽然很不安,自己难道就这样看着这件事发生,让大皇子从此。。。江山就会再一次像前世一样,落入二皇子的怀中,他那样心狠手辣的一个人,做了一国之君。。。百姓们要受苦,父亲和大哥也要在那种人身边做事。。。

    她不敢想下去,心里慌的很。到底说不说,怎么说?用什么理由去说?让大哥告诉他?不能把哥哥牵扯进来;还是不要惹这个麻烦好了。。。可他前世是薛家和她的恩人,方才又再次救了自己和碧烟,难道眼睁睁看着栋梁之才,受奸人所害?算了算了,她一个小女子,前世便糊里糊涂送了命,哪里有本事管起国家大事。。。

    任两仪注意到宋知忆愣在那里,一脸慌张的样子,推了推洛怀信道:“这个宋小姐,怎么什么时候见到她,都是一副怪里怪气的模样?”洛怀信看向宋知忆,以为她还在担心早先的事情,便回头对自己贴身侍卫说了句什么,那人快步走到宋知忆跟前,行过礼,低声说:“宋小姐不必担心,那歹人被处置了,此事已经过去,你被劫持的事,并无他人知晓。”

    宋知忆听了这话,心中忽然冒出一股勇气,对那侍卫说:“可否转告大皇子,我想跟他单独说一句话,就一句。”

    那侍卫谨慎的望了望她,转身回去汇报给洛怀信。

    洛怀信看了一眼宋知忆,抬脚走了过去。宋知忆的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她张了张嘴,一口气说出来:“今年的狩猎节,大皇子还是不要参加的好。”说完又急急的补了一句,“小。。。小女会些占卜,算出那日跟大皇子相冲。”

第十章 谎言

    “相冲?”洛怀信诧异的看着宋知忆,这位小姐是第一次说谎吗?这种理由也能拿出来说?

    宋知忆心中一惊,她抬头看见大皇子的表情,也知道自己一时心急编出的理由实在很拙劣,她把心一横,又开口道:“是,小女曾经有缘向惠方师太学过占卜之术,师太曾说过,生于正月之男子,每逢十月三十,都不宜杀生,若是身份贵重之人,在此日杀生更是大凶,会有血光之灾。”

    朗坤上下对占卜之术十分推崇,惠方师太是其中的能人,但近些年开始云游四方,很少再有人见过她。宋知忆心想,自己拿这位师太来当借口,应该能遮掩过去。

    “原来如此,那就谢过宋小姐了。”洛怀信挑了挑眉,道过谢便要离开。

    “大皇子,”宋知忆喊住他,又加了一句“小女感激大皇子救命之恩,方才告以实情,还请大皇子保密,不要向他人说起,若是传出去了。。。”

    洛怀信见宋知忆讷讷地住了嘴,不禁失笑,初见她假扮天真对付后母,演得拙劣夸张;再见她路遇险境一脸慌乱狼狈,现在她又拿了如此幼稚的理由来搪塞自己,他虽然一时不确定,她所作所为是出于什么原因和目的,至少不必怀疑她提醒自己的事情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宋小姐不必多虑,今日这场对话,就当并未发生。也请宋小姐切勿向别人提起。”洛怀信说完,对宋知忆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开了。站在不远处的任两仪连忙跟了上去,问道,“是什么事?”洛怀信简单说了句:“还是之前她遇到刺客那件事”,便大步向前走了。任两仪也不再多问,快步跟了上去。

    “小姐?”碧烟有满腹的疑问想要问,宋知忆看着他们都走远了,再看看四周没有什么人,才转头回答她说:“碧烟,你是不是觉得我今日的行事,有点奇怪?”

    “是,是,是!小姐,我也说不出哪里奇怪,就是觉得,觉得小姐,”碧烟使劲的想,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宋知忆正色问道:“碧烟,如果我说,从今以后,这世上你只能信我一个人,听我一个人的,我叫你说什么做什么,你都要照办,你能不能做到?”

    “奴婢本来就是只听小姐一个人的啊?”碧烟听了只觉得小姐问得莫名其妙。

    “那夫人呢?”宋知忆又问。碧烟天真率直,容易受人哄骗,身为她唯一信任的大丫鬟,她必须知道实情,才能助她一臂之力。

    “夫人也总是叫碧烟要听小姐的啊”碧烟还是不知道小姐想说什么。

    “夫人是不是还教过你,一切要以我为重,即使是出去参加宴席,如果别人让我不开心,你就要站出来忠心护主,责骂那人?”宋知忆问过之后,见碧烟点了点头,接着说,“可你想过没有,大家小姐,哪一位的丫鬟会作出当众吵架这样的事情来?这只会让我在外面落得一个‘骄横跋扈’的名声,而你,就是那仗势欺人的恶仆。如果我说,夫人其实面慈心恶,善于做戏,她其实十分厌恶我和大哥,你信不信?”

    碧烟不由得说了一句“夫人她?”,见宋知忆神色严肃,她呆了呆,低下头说:“奴婢虽然从小便觉得夫人善良可敬,疼爱小姐。。。但是更知道,小姐才是奴婢的主子,小姐不会冤枉人。。。小姐说什么,奴婢都信。”她越说声音越低,抬起头已经眼泪汪汪。

    “碧烟,你哭什么?”宋知忆忙拉起碧烟的手。

    “小姐,奴婢觉得自己太蠢笨,今日小姐说的话做的事,碧烟都不明白,只知道听小姐的,却不能像,像别人家的大丫鬟,又聪明,又懂主子的心思,还能出谋划策。”碧烟的眼泪嘀嘀嗒嗒掉下来,宋知忆不由得心一酸,前世碧烟为她甘愿赴汤蹈火,这一世,她下定决心要护她周全。宋知忆柔声说道,“好碧烟,你可知道,这世上会给我出谋划策的人容易找,可是能全心全意为我好的,除了大哥,只有你一个?”

    碧烟听了宋知忆这话,哭得更厉害了。宋知忆忙叫她擦擦脸,免得被人看见了不好解释。又嘱咐她今日回府以后该如何表现,崔氏问起来要如何回答,主仆两人正在聊着,那边的蹴鞠比赛已经结束了,魏菲儿和陈妍看到宋知忆在这边,都跑过来找她说话。

    天色渐暗,夫人们纷纷差人将家中的公子小姐叫回身边,准备回府了。宋知忆等了一阵子,不见崔氏和宋知馨,心里不禁觉得蹊跷。崔氏整个下午都没有叫她到身边说话,她为何放弃在众夫人面前挽回面子的机会?难道是怕自己再说错了话?二妹妹为何整个宴会都未曾找过她一次?难道看出自己在演戏,所以恼怒了?

    宋知忆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宋知馨的声音,“大姐姐!母亲叫我们呢。”她笑容甜的发腻,心情似乎比来的时候更好,宋知忆放下了心,拉着宋知馨的手,来到崔氏面前。崔氏走过来揽住宋知忆,叫了声“心肝宝贝,今儿玩的好不好?”,见宋知忆安静地点点头,又牵住宋知馨,回身笑着谢过了绎王妃,便上了马车。

    三个人在马车上各有心思,一时气氛有点安静。宋知忆在等着看崔氏的表现,她知道这一次自己在赏花会的表演,虽然不足引起崔氏的怀疑,但她以后定然会对自己加紧看管,不会像以前那么放松警惕了。宋知馨将头靠在宋知忆的肩膀上,默默想着什么,脸颊通红,嘴角含笑。

    崔氏此时哪里顾得上想宋知忆的事情,她心中正在天人交战,方才妹妹崔淑妃暗地里对她说的话,在她心中掀起波涛巨浪。女儿知馨的未来夫君,她本来早就在心中相中了祁王爷的世子祁寒岭。祁王爷早年陪着皇上出征多次,与皇上感情颇深,在朝中备受敬重。世子祁寒岭才华横溢,将来也必然前途无量。这件事,妹妹崔淑妃也是支持的。

    可今日赏花会上,她和妹妹都注意到,二皇子对知馨表现的格外热情,还暗示淑妃,馨儿是他心仪之人。倘若女儿嫁给二皇子,将来二皇子。。。女儿可就是那个位子上的人了。只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势均力敌,争储这件事,现在谁会知道哪一位能胜出。这若是嫁错了人,可就麻烦了。

    “大姐姐,今日你玩的可好?我一直想去寻你的。”宋知馨打破了马车内的安静,她仰头看着宋知忆,眼睛一眨一眨,宋知忆内心一暖,摸了摸她的脸道,“在花园里赏了一阵子花,蛮好的。你去玩蹴鞠了吗?好玩吗?”

    “好。。。好玩”宋知馨不知怎的,脸又红了,崔氏听了她们的对话,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宋知馨,转头对宋知忆说,“知忆我儿,今日当众说那些对不住母亲的话,又是为何?”

    果然来了,宋知忆心里一沉,换上了担忧的表情,“母亲,女儿太过紧张,每一家的小姐都表现的那么好,唯独我。。。母亲是不是被其他夫人笑话了?有我这样的女儿,真是给母亲丢人,我。。。”宋知忆低低的抽泣起来,前一世崔氏故意把宋知忆教的患得患失,总告诉她要注意别人的眼光,让她变得敏感自卑又自傲,这一世,宋知忆自然也要按照这个本子演下去,才不让崔氏太怀疑。

    “母亲,你别责怪大姐姐,今天贵妃皇子们都来了,姐姐难免。。。”

    “两个傻孩子,母亲怎么会责怪我的忆儿,母亲是担心夫人们对你的看法,会影响你的亲事。不管怎么样,母亲都会给你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大嫁。”崔氏打断了宋知馨,转头慈爱的拉住宋知忆的手。

    “母亲。。。”宋知忆一脸感动,坐到崔氏身边揽住了她的胳膊。

    “我就知道母亲向来最偏疼大姐姐了,哼”,宋知馨歪歪头,对着崔氏撒娇。

    马车内一时气氛温馨,崔氏轻轻的理着宋知忆的头发,又说道“以后知忆要学会把话放在心里头,就像这一次,母亲懂你一片孝心,外面的夫人们听了,却会觉得你又娇气又不够大方。母亲常常叫你拿出大小姐的架子,少说话,稳稳当当坐在那里,这样的人儿,高门的贵妇人们最是喜欢了。”

    “母亲,这又是为何?我可不愿意那样据着自己”宋知馨插嘴,崔氏瞪了她一眼道,“你是妹妹,能跟你大姐姐一样吗,你大姐姐比你年长,出门代表的又是宋家的门面,哪里像你,猴一样的调皮,在外面给我丢人。”

    “母亲嫌弃我丢人,就对外面的人说,你生了一只猴好了”宋知馨说完捂着嘴笑起来,崔氏宠溺的望了她一眼,说了一句“没规矩”,嘴角却溢出笑容来。

    宋知忆低下了头,她何曾这样跟崔氏大胆地撒过娇,崔氏在她面前又何曾如此的松弛过。知馨从小自信大方,不像自己,被崔氏教育的前顾后瞻,患得患失。她不苛求后母对她和自己的子女一视同仁,也不嫉妒知馨得到的一切,只求一家人和和气气,却都不能如愿。

    宋家没有爵位可继承,崔氏之子宋知宇自小喜欢习武,与习文的大哥完全没有竞争,自己是个没有娘的女儿家,生母出身低,亲人们都不在京都,她对妹妹也没有任何威胁。崔氏究竟是为了什么,费尽心思的要她和大哥粉身碎骨呢?

    “姐姐在想什么?”听到二妹妹的声音,宋知忆忙收回心思,跟她闲聊起来。马车不久就进了将军府大院,三人下了车,到崔氏屋里说了说话,便各自回屋去了。

第十一章 母子

    傍晚的京都,累了一天的人们,都围坐在饭桌前准备饱餐一顿。此时的宫中,更是充溢着诱人的菜香,皇上的爱妃们来自不同地域,饮食习惯也各不相同,每到进餐的时间,各种美食的味道便比着赛的钻进人们的鼻子。

    福宁宫里门窗紧闭,盛装打扮坐在桌前的皇后,看了看面前的玉脂豆腐,气急败坏的摔了筷子。大宫女凝香又拿了一双筷子,走上前来对皇后说,“皇后娘娘多少吃一点,奴婢知道这些菜太过清淡,但娘娘若是不吃,像上次一样晕了可怎么成。”

    “本宫想到那个贱人现在正跟皇上享受美酒佳肴,本宫却要在这里吃这些破东西,哪还有半点胃口。”皇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皇后娘娘,她吃的那美酒佳肴,都长在身上,您难道没看到她现在痴肥的蠢样子?我们朗坤以瘦为美,您的身姿,这宫里哪个能比?她只不过是个陪皇上吃饭的玩意儿,跟那阿猫阿狗有什么不同?宫里谁说起来她,不都笑话她书读的不多,饭可吃的不少。皇上赏您的,都是稀有的珠宝首饰,赏她的,都是些吃食零嘴,简直好笑。”凝香说起话来绘声绘色,表情也俏皮的很,总算是把皇后娘娘逗笑了。

    福宁宫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下来,皇后任凝香为她布菜,将那清淡无味的豆腐青瓜全部吃了进去。

    “皇后娘娘,二皇子来了。”随着宫女的通报,洛怀恒已经迈步进来了。皇后急切的站起来,示意宫女们都下去,只剩下凝香在旁边倒茶。

    “怎么了?”皇后不等二皇子坐下,便焦急的问道。

    “母后就不能等孩儿喝杯茶再说吗?”二皇子的眼神暗了暗,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们派去的人差点全军覆没,除了蛇眼,连毒牙都未能生还,尸身还是在花园发现的。”

    “在花园?可曾被人注意到?他为何不回密室反而跑到花园?他难道不知道赏花会。。。”皇后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二皇子无奈的打断了她:“母后,他应该是受伤颇重,根本无法回到密室,就在花园晕死过去了。好在他躲在假山后,并未被人看见,是绎王爷的下人在府中巡逻时发现了他的尸身。”

    二皇子喝了一口茶,接着说:“还好蛇眼逃回了密室,据他说,他们刚接近无名人的藏身之地,便受到重创。他一边还击一边大喊他们是大皇子派来相见的,片刻便有一蒙面人现身,叫他回去告诉洛怀信好自为之,他无名人及其后代,生生世世也绝不会为皇室做事。话毕竟然又展开攻击,蛇眼转身便逃回来报信。这几日洛怀信的手下仍然在四处打探无名城的消息,即使被他们找到了,想必也会受到和蛇眼他们今天一样的待遇。”

    皇后点点头,松了一口气,“这么说,那无名人是真的恨极了你父皇,听到是大皇子派去的人,也都问也不问就敢痛下杀手。也是,不仅他自己被皇上利用后便丢弃,他妻儿也皆因皇上当年争储之战连累而亡,他心中怎能无恨。”

    “正是,蛇眼说无名人蒙住了半面,前额可见极深的刀疤,想必是当年为父皇挡的那一刀。他们全家当年,确实为父皇鞠躬尽瘁,父皇最终却让绎王爷领了这份功。绎王爷甚是担心,怕无名人记恨于他。不过听那蛇眼说,他提及父皇直呼其名,恨到眼中冒血,但话中仍有顾忌。。。”

    “哼”,皇后冷笑一声,“他当然有顾忌,皇家就是皇家,他难道能以己之力攻进皇宫报仇不成?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守着他的那无名城而已。只要他那支队伍不愿加入皇储之争就好,待你登上皇位,切不可想你父皇一样心慈手软,立刻派了大军前去踏平无名城,以绝后患。”

    “无名城一事总算告一段落,狩猎节的计划,我们也可以放开手脚,无需有任何顾虑了。”二皇子微微一笑,长长的睫毛,形成温柔的弧度,看起来那么的温文尔雅,凝香的脸不由得红了,心里想着,二皇子真的是世间少有的翩翩美少年。可皇后的眼前,却浮现出一个高大挺拔,不怒自威的人。她堂堂朗坤皇后,哪里比不上那个痴肥的钟展眉,凭什么那贱人的儿子,却天生一副帝王相。大皇子能文能武,骨子里自带着一股狠劲,而她的皇子,亲和有余,威信不足,做什么都差了那么一点。。。

    “母后?”二皇子的声音响在耳边,皇后回过神,忙拍了拍洛怀恒的手,问道“今日的赏花会,你可见到林婉莹了?”

    “见到了,林婉莹确实才情绝绝。不过儿臣倒是对皇妃人选另有考量。。。”二皇子小心翼翼看着皇后,见她似乎并不意外,便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儿臣在赏花会上留意到,洛怀信几次将眼神放在那宋翊的长女宋知忆身上,临走之前还同她单独交谈了一阵。那宋知忆虽然容貌不凡,但胆小怕事,懦弱得很,洛怀信向来不近女色,不可能是喜欢上了宋知忆。儿臣推测,宋翊几年前常驻在南方边界,手握重兵,又同宫中的御前护卫季林立是拜把兄弟,洛怀信怕是有意通过跟宋家结亲,来拉拢宋翊。”

    “所以你便想同宋翊的二女儿宋知馨结亲?”皇后悠悠的说了一句,二皇子一脸惊讶,“母后已经知道了?”

    “你在赏花会上对宋知馨格外青睐,那崔淑妃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一回宫就迫不及待跑到本宫这儿来,把宋知馨从里到外夸了个遍。”皇后撇了撇嘴角,“崔淑妃倒是个聪明的,她说她那妹妹崔氏颇受宋翊宠爱,言外之意,崔氏的耳边风,宋翊十有八九会听。”

    “正是这个道理,宋翊如果做了儿臣的岳父,便如何也要看在这层关系上,帮我们夺储。再加上崔氏乃是太后胞弟家的嫡女,崔家虽无实权,却有名气。如果儿臣先洛怀信一步娶了宋家的女儿,他便再也无法打宋家的主意,只能生闷气。”二皇子说着便笑了出来。

    皇后斜了他一眼,道,“小孩子脾气,你不要把心思放在惹怒洛怀信上面,小事也处处针对他。宋知馨天真的很,哪有一点母仪天下的样子,你要从全局着想。。。”

    “儿臣就是从全局着想,才觉得宋家最合适不过。林婉莹今日这么一看,颇有几分傲骨,跟她父亲一模一样。即使儿臣娶了她,大学士也未必愿意偏袒,帮我在父皇面前说好话,没准儿还会避嫌。而且,将来儿臣登基,还是想请母后帮儿子管理六宫,儿臣的未来皇后不过是个摆设,母后愿意教她就教,不愿意就让她在您身边伺候着,宋知馨这样的性子最适合不过。”

    “胡言乱语,本宫恨不得赶紧享清福,哪有那个精力帮你管着六宫”,皇后笑着斥责二皇子,“你挑了宋知馨,是看准她糊涂好哄吧,以林婉莹的聪明才智,怕是几天就能看穿你和小福子的事。”

    二皇子的眼神黯了黯,皇后知道他并不愿提起此事,便转了话题,“罢了,本宫也听说了林婉莹今日的表现,本以为她知书达理,原来也是个自命清高的,这样的女子,本宫也不喜。等过了中秋,本宫会跟你父皇提宋知馨的事。你先和绎王爷把狩猎节的事儿安排妥当再说。”

    二皇子连声答应,又同皇后说了一阵子话,才离开了福宁宫。天色已晚,皇后洗漱完毕,坐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卸掉了繁琐的头饰和华丽的妆容,她的容貌显得格外平庸。皇后不禁叹了一口气,自己生就一副三分的长相,枕边的夫君是她靠父亲的帮助抢来的,后宫的佳丽层出不穷,她虽然贵为皇后,却丝毫没有安全感。儿子是她最大的筹码,最大的胜算,总有一天,她要成为高高在上垂帘听政的太后,拥有至高无上的皇权。

    这边皇后心事重重,距离福宁宫不远的华秀宫,也坐着一位满腹心事的钟贵妃。她回想着早些时候儿子和她的一段对话,不由得又是心酸又是欣慰。从赏花会回来,大皇子便来华秀宫看她,从三皇子如何调皮荒唐,说到任两仪如何讨好益清公主,东扯西扯了好一阵子。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一向少言寡语,可是每到自己被人奚落让他知道了,他便会到宫里来陪她,逗她开怀。崔淑妃和几个夫人在赏花会上一唱一和的笑话她肥胖贪吃,想必儿子也听到了。

    想到这里,钟贵妃向镜子里面望去,看见一个面如圆盘,身材走形的妇人。她不由想起新婚之夜,那时还是九皇子的皇上,慢慢掀起她的红盖头,惊叹的说了一句“*月里嫦娥难到此,九天仙子怎如斯”。新婚那段时光,大概是此生最幸福的时候,夫君虽然是颇受冷遇的皇子,但是才貌双全,对她更是温柔爱护。他们计划着等皇上封了地,就远离京都,去过那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

    谁又知道当年的几位重臣,竟然选中了不受宠的九皇子,要帮他争夺储位。钟展眉仍记得夫君见客回来,又是兴奋,又是内疚的神情。她记得他望着自己,一字一顿的说,“我知道眉儿要的,是举案齐眉,可哪个皇子,不曾做过储君的梦。”她记得自己的心慢慢沉到谷底,却还是笑着握住了夫君的手,对他说,“夫君本就是雄鹰,总有一天会展翅高飞,妾身愿意追随。”

    后来的事情,对夫君来说越来越顺利,当年的太尉也加入了帮九皇子争夺储位的队伍,只不过,他野心勃勃,为了更多的权利和巩固同皇家的关系,向九皇子提出条件,要立其嫡女郑欣芙为皇后。。。

    “妹妹,”一声轻柔的呼唤,将钟展眉从回忆中拉回,她才惊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妹妹又在想那些伤心的事了”,说话的是钱太傅的夫人,钟贵妃的堂姐钟展婷。钟贵妃刚嫁给当年的九皇子,当今皇上的时候,因为夫君不受宠,自己出身又非大富大贵,经常在贵妇人的聚会中受到欺负。堂姐常常帮她解围,有一次甚至为了她得罪了当时的太子妃,被狠狠打了十个耳光,脸高高肿了十几天才好。

    后来钟贵妃身体受损,无法再生育,堂姐知道她一直想要个女儿,又把自己的小女儿钱若安送入宫中,陪在她身边。钟贵妃同堂姐钱夫人的感情十分深厚,经常来往。今日赏花会后,钱夫人便跟着钟贵妃来宫中小聚。

    “妹妹,信儿对你一片孝心,你应当高兴才是。瞧他今儿个,明明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却坐在那儿绞尽脑汁的跟你拉家常,真是笑死人了。”

    钱夫人这么一说,钟贵妃也不由得破涕而笑:“他来我这儿,一向就挑那鸡毛蒜皮的事儿说,他说的费劲儿,我听的也无聊的很。”

    “信儿是不愿意让你担心。”钱夫人笑着摇了摇头。

    “是啊,他在外面要应付的,都是刀口舔血的大事,却从来不肯叫我知道。连狩猎场的事,都只肯透露一星半点。马上年满十八了,身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我多少次跟他提过,不如先把安儿这个侧妃定下来。他总说他当安儿是自家的妹妹,而且局势动荡,不愿轻易定下婚事,耽误了别人家的姑娘。你说说,安儿是我的亲外甥女,将来若是大事不成,她嫁不嫁给信儿,都是要受到牵连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信儿的心思想必都放在那件大事上面,况且,他也是为安儿着想。现在这个情形,安儿先嫁了,难免也要受些委屈。”钱夫人并不担心女儿与大皇子的婚事,她与堂妹亲密无间,女儿在宫中与大皇子青梅竹马的长大,夫君也是颇有威望的少傅,未来的皇贵妃,跑不出她们钱家。

    钟贵妃听钱夫人说到委屈,想起了这些年堂姐被她牵连所受的气,不禁握住钱夫人的手说:“姐姐,信儿的婚事,若是全能由我做主,我必然毫不犹豫就让安儿做正室。只是你也知道皇上的意思。。。”

    钱夫人反握住钟贵妃的手,打断了她:“妹妹,我都知道,你可别再啰嗦这个了。安儿被你娇惯得任性调皮,根本也当不起那母仪天下的位子。你可别再用婚事去烦信儿了,还是大事要紧。”

    “唉。。。姐姐,我真不愿我儿去冒那样大的风险。荣华富贵,权利滔天,哪一样都比不上一家人平平安安过一世,只不过。。。”钟贵妃没有把话说下去,只不过,皇后对她这个皇上的糟糠原配耿耿于怀,这些年来,还好有皇上明里暗里护着她,加上她自毁身材,装作贪吃市侩,才能平安躲过皇后的明枪暗箭。倘若二皇子将来继承皇位,她和她的儿,都不可能活着了。所以,大皇子争储,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妹妹不要多虑,信儿生来就有治国安邦的才干,若是不做这件大事,岂不委屈了他。”钱夫人哪里不知道钟贵妃在想什么,只能老生常谈的劝解她。

    钟贵妃点点头,“姐姐,入夜了,你也快去歇了吧。”

    夜静了,蜡烛灭了,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宫灯,给难以入睡的人们些许慰藉,些许希望。

第十二章 “欣喜”

    从赏花会回来的第三天,崔氏便找借口回了娘家。赋闲在家的崔老太爷见到女儿,仍旧没什么好脸色,抬腿就想离开。崔氏一族是靠着太后在京都站稳了脚跟的,崔老太爷作为太后最小的胞弟,虽然学识平平,碌碌无为,在朝中做着闲职,却仍旧受到众人的吹捧。自太后仙逝之后,这种吹捧便渐渐淡下来了,他因此对崔氏姐妹寄予了厚望,重金请了宫里有名的张嬷嬷教她们,早早便计划好送两位貌美如花的女儿入宫。哪里知道,大女儿竟然另有了意中人,以性命要挟,坚决不入宫。

    他逼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大女儿在一次外出时,马受到了惊吓,险些送命,碰巧被孔武有力的宋翊救了下来,因此对他一见钟情,那时的宋翊尚未丧妻,二人瞒着所有人结下私情,后来宋翊前面那位夫人刚走,大女儿就哭闹着说自己有了身孕,非要嫁给宋翊不可,他和夫人才知道他们之间已经结下了孽缘。他气得差点要将大女儿打死,若不是担心事情闹大了会对二女儿有影响,他早就让这个不孝女自己了断了。

    “父亲先别走,女儿这次回来是有要紧的事同父亲母亲商量。”崔老夫人和崔氏一齐看向崔老太爷,他不耐烦的皱了皱眉,问道“你有什么要紧的事?”

    “是有关二皇子选皇妃的事”,崔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出来,崔老太爷越听眉头就越舒展,崔氏刚说完,他就抚掌大笑,“好,好,好,崔家又要出一位皇后了!”

    崔老夫人有些忧心的说:“老爷就如此肯定?毕竟那大皇子能文能武,还颇受皇上喜爱。。。”

    “妇人之见!大皇子哪有什么胜算?出身低,架子拿的倒不小,常年跟着一群武夫混。皇上对他不过尔尔,去年北边那场仗打得多艰险?皇上竟舍得派他去带兵。再看二皇子,皇上对他疼爱有加,还有皇后娘娘这个生母做倚仗,自己又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在朝中拥护他的官员多的很。馨儿能攀上二皇子这个高枝,也是我那姐姐在天之灵的佑护!”

    崔老太爷越说越起劲,崔氏也越听越兴奋,她自己当年一时情动错过了的荣华富贵,这次绝对要让女儿得到。

    “你妹妹是个有分寸的,在皇后面前必然知道如何游说她。二皇子对馨儿心动还不够,要让皇后看上我们崔家才行。下个月皇后的生辰,宫里会设宴,到时候你和馨儿都要好好表现,切不可错失良机!”崔老太爷捋捋胡子,再三叮嘱崔氏,崔氏见父亲多年来第一次对她笑容满面,心中有喜也有怨。她当年年轻不懂事,第一次见到宋翊那样威风凛凛的男子,像天神从天而降一般,将马车中惊慌失措的她救出来,便对他一见钟情。再加上她听说皇上与糟糠之妻情分颇深,又与皇后十分恩爱,对后宫其他的妃子都十分冷淡,自己做个不受宠的后宫嫔妃有什么意思,便一意孤行,嫁给了宋翊。哪知道妹妹入宫以后,皇上对她宠爱有加,几年便成了淑妃,整个人都变的雍容华贵,好不得意。。。

    “为父说的你可都记住了?”崔老太爷的声音响在耳边,崔氏从回忆中惊醒,连忙点头回答“女儿都记得了”。

    “那就赶紧回去一一告诉馨儿,帮她好好准备。这件事关系到我们崔氏一族的荣华富贵,你切莫大意!”崔老太爷总算叮嘱完了,转身出了大厅,崔老夫人才有机会跟女儿话话家常。

    “这些时日北边算是太平了许多,你夫君这次在京城可会多呆一阵子?”

    “大概会,我也懒得问他。”崔氏懒懒的答道。

    崔老夫人见女儿这副态度,不由得担心,又问:“女婿对你千依百顺,你这又是耍的哪门子脾气?”

    “还能因为什么?他整天就知道练兵,在家里也跟着一群大老粗,还偏偏要叫知宇去凑热闹,书院也没心思去了。我一听他说,将来要带着知宇去战场,我就心如刀割,恨不得捅他一刀!他的长子就宝贝一样的护着,送到三皇子身边作伴读,身份立刻矜贵了不少,我的儿子,就要从小习武,大了带到战场,风里雨里去受苦?”

    崔老夫人见女儿越说越气,忙劝她“不要跟自己的夫君置气,吃亏的还不是你!馨儿马上就要当皇妃,将来更会贵为皇后,你说话也有分量,知宇身为皇后的亲弟弟,哪里用得着亲自上战场。”

    崔氏张了张嘴,始终忍住了没再多说什么,和崔老夫人又聊了几句,便回将军府了。她一回来,就叫丫鬟去唤宋知馨过来,自己坐在桌前,沉思起来。

    那丫鬟到了宋知馨的闺房,得知二小姐和大小姐一起去花园了,便赶紧往花园那边赶。

    宋知馨一大早就找了宋知忆一起去散心,宋知忆见她说是赏花,却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了一阵子,还是张口问“二妹妹可是心中有事?”

    “我。。。大姐姐。。。”宋知馨圆圆的小脸皱成一团,脸瞬间红了,“我有了意中人。。。在赏花会上,他对我很是照顾,还说,还说我人如其名,让他见之不忘。可他身份高贵,我担心我和他并不般配,他也只是对我说笑而已,我却当了真,那才是没脸。。。”

    宋知忆看着宋知馨吞吞吐吐的害羞样子,捂嘴笑了起来,这位宋知馨的意中人,显然就是祈王爷的世子祁寒岭了。前一世,崔氏为二妹妹挑选的就是他,祁寒岭才华横溢,温文尔雅,对于宋知馨来说,是再好不过的良配了。只不过人人都说世子祁寒岭是位谦谦君子,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对宋知馨说起情话来了,大概是情之所往,不由自主吧。

    想到这儿,她拉起宋知馨的手,柔声说:“二妹妹,他身份高贵,你也是堂堂将军府的小姐,我倒觉得没什么不般配的。”

    “大姐姐,我一时觉得自己是在自作多情,一时又觉得他对我十分不同。下个月皇后的生辰,他竟把皇后的喜好都告之于我,还说。。。他希望我能讨到皇后的欢喜,还问我知不知道是为什么”,宋知馨的声音越说越低,脸上飞霞,宋知忆却听的糊涂起来,她不由的问:“他为何能知道皇后的喜好?又为何要让你去讨皇后的欢喜?”

    “大姐姐,因为,因为皇后是他的母后啊,他希望我能。。。”

    “母后?!”宋知忆一时大惊,打断了宋知馨,“你说的意中人,是?”

    宋知馨点点头,“是,大姐姐,他就是二皇子。”

    二皇子!宋知忆听到这句回答,心里猛地纠了一下,天哪,怎么会是二皇子,二妹妹不能和他在一起,这会毁了她的幸福啊!难道自己重生这一回,改变了前世的事?宋知忆心里发慌,却不知道如何将自己知道的事告诉宋知馨,只好婉转的说:“二妹妹,二皇子生性风流潇洒,身份也确实太过高贵了。二妹妹这么好,一定能找到对你一心一意的良人。”

    “大姐姐也觉得,二皇子对我,只是一时起意,并未动真情了。”宋知馨的一双大眼睛已经溢满了泪水,宋知忆正要回答她,就听到一个丫鬟在身后喊道,“见过大小姐,见过二小姐。二小姐,夫人有要紧的事找你,请小姐现在就随奴婢到夫人屋里去说话。”

    宋知馨连忙擦了擦泪,低声说了一句“今日之事,大姐姐千万不要说了出去”,便匆匆跟着丫鬟走了。

    宋知忆转身,看着满园的春色,却无心去赏。但愿二皇子对二妹妹只是一时兴起,前世他娶的是户部尚书的嫡女孙蔓菲,跟二妹妹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宋知忆轻轻叹了一口气,叫自己打起精神来。这个月底,榴月就会来寻亲了,下个月崔氏就要给大哥定亲了,薛良书也要随着他姨母来拜访崔氏了,只有抓到崔氏的把柄,才有希望请父亲管制她,否则,只凭几句话就处置她,不仅父亲不会愿意,崔氏的娘家也不会罢休,反而要连累了大哥。

    这边厢宋知忆还在花园里沉思,那边的宋知馨已经迈进了崔氏的屋子。

    “母亲,什么事急着找我?”

    崔氏抬头,看见身穿石榴红金丝花裙的宋知馨走进来,不禁骄傲地想,一直以为女儿虽俏丽娇憨,却远没有那宋知忆生的美丽动人,哪想到二皇子竟然对女儿动了情,她的儿,将来便是那母仪天下的。。。

    “母亲?”宋知馨见母亲笑盈盈的望着自己,却不说话,便又叫了她一声。

    “馨儿,母亲问你,赏花会的那日,你可注意到了二皇子?”

    “我。。。母亲怎么问起这个了?”宋知馨有点心虚,不敢看崔氏的眼睛。

    “傻丫头,我平日里教你教的少,你便也糊里糊涂的。你已经年过十三。。。你可知道,二皇子在赏花会上暗示你姨母,他对你十分中意,你若能把握机会,讨得皇后的欢心,十有八九,就要做皇妃了!”

    “他真的跟姨母说中意于我?”宋知馨的脸又红又烫,崔氏立刻看出了什么,笑着说“馨儿,难不成你也对二皇子动了心?还不赶紧说与母亲听。”

    宋知馨害羞的低着头,吞吞吐吐把二皇子对她说的那些话,还有自己这几天的担忧,都原原本本告诉了崔氏。崔氏的脸都笑成了一朵花,“你早就应该来同母亲说,我的儿哪里是自作多情。只不过这件事还未成定局,你谁都不许说,免得生出是非。”

    “我知道了,母亲。我只告诉大姐姐一人,她现在大概还在为我担心着呢。”

    “什么?你告诉了她?!都告诉了些什么?真是糊涂!她又是什么样的反应?”崔氏一着急,连着追问宋知馨。宋知馨忙对她说,“母亲别担心,大姐姐答应了不告诉别人。她知道我的意中人是二皇子,也吓了一跳,还替我担心二皇子身份太高,人又风流潇洒,对我未必是动了真情。我一会儿就去告诉大姐姐,好让她放心。”

    “不许!”崔氏脱口而出,看到宋知馨不解的望着她,心里不禁骂自己这些年太过小心,女儿生来天真烂漫,她担心让女儿知道自己针对宋知忆兄妹筹划的种种事情,会说漏了嘴,表错了情,便在宋知馨面前,也装作自己对两个女儿一视同仁,可是,倒叫女儿对宋知忆毫无防范之心。是时候慢慢让女儿知道她们母女三人,和那两兄妹的界限了。

    崔氏想了想,对宋知馨说,“傻孩子,这世上,除了你的母亲,再亲密的姐妹,也会对彼此生出妒忌。你大姐姐在赏花会上出了丑,没有一位夫人向我问起她的婚事,而你却被富贵逼人的二皇子所钟情,很可能就要做皇妃了,你什么都告诉她,她难免会心里不舒服,甚至嫉妒你,厌恶上你。母亲知道你对你大姐姐喜欢的很,母亲对她这么多年也是精心的照顾呵护着,但是你们毕竟不是一母所生,有的事情,还是要避讳着点好,懂了吗?”

    宋知馨勉强的点点头,还是小声说了一句:“大姐姐不会嫉妒我的,从小到大,她什么都让着我,有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我。”

    崔氏瞪了宋知馨一眼,再三让她保证不会说给宋知忆听,才拉着女儿说起给皇后祝寿的事。

第十三章 探寻

    自赏花会后,一转眼,十几天便过去了。宋将军接下了训练御林军的任务,早出晚归。崔淑妃从宫里送来几个宫女,说是来教两位小姐绣花的。崔氏分了一位给宋知忆,叫她用心准备给皇后生辰的贺礼,宋知忆也装作感激的样子,谢了崔氏。其他的几位宫女,都在崔氏的院子安顿着。宋知馨每日都会被崔氏叫去,一呆就是一整天。宋知忆多少能猜到,崔氏和崔淑妃,是牟了劲儿的想帮宋知馨准备一份贺寿好礼。

    崔氏顾不上管她“教导”她,分配给她的宫女也无心教她绣花,只顾自己偷懒。宋知忆便趁着这机会,与大哥单独见了几次。她还没想好如何告诉大哥自己重生的事,只说是自己无意中听到了崔氏与简妈妈的对话,才得知崔氏的阴谋诡计。宋清忆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在心里暗暗庆幸一定是母亲在天有灵,让妹妹不再受后母的蒙蔽。

    宋清忆每次来,都会带字帖和浅显易懂的书给宋知忆,她借着这个机会在屋子里苦读书,勤练字。前世的她读书不多,崔氏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却偷偷的羡慕着那些出口成章的才女,薛良书也几次在争吵中说她“美则美矣,却毫无见识”。她记得那时自己冷笑着反驳薛良书说,夫君若有本事多拿回些俸禄,为妻也不用每日里计较这些茶米油盐的价钱,自然能省出时间来看书识字。薛良书每每听到这些话,就语塞,扔下一句“休要同读书人说这些俗事”,便去了书房。

    想到这些往事,宋知忆的内心仍旧颇感酸楚。公公曾经的太保身份受人尊敬,薛家的子弟名声在外,个个学富五车,家教严格。自从婆婆生病逝去,公公便再未续弦。家中无婆婆压着,薛家长女早已远嫁南京,再加上薛良书也是个翩翩美少年,人人都赞崔氏慈爱,费心为继女挑选了称心如意的好夫家。

    可谁又知晓,公公两袖清风,又喜欢花大价钱买笔墨纸砚,薛良书是个绣花枕头,不求上进,还喜欢咬文嚼字附庸风雅,花起钱来跟公公一般大手大脚,自婆婆过世,后宅几年没有女主人去管,丫鬟妈妈们没有半分规矩,全部乱成一团。。。薛家不过是个空架子,连每日的吃喝,都要精打细算。

    这样一比较,宋知忆对自己现在的日子,生出几分眷恋来。倘若崔氏不是个黑心的后母,一家人这样和和气气地过下去,她做个老姑娘,就在家里读书写字,跟大哥聊天,看父亲习武,帮二妹妹绣花,该有多好呢?

    碧烟一步进来,就看到正在窗前晃神的宋知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外面罩着薄烟翠绿纱,更衬的她皮肤赛雪,身材婀娜,一双大眼微微眯着,美得那么不经意。碧烟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大小姐,你可真好看!”

    宋知忆回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碧烟不好意思的跟着傻笑,忽然想起来自己进屋的原因,忙说:“老爷今日回来的早,夫人传话来说,老爷已经饿了,晚饭过一会儿就传,让大小姐早些过去。”

    宋将军把整个心思都放在了练兵上面,午饭和晚饭都是在宫里和御林军们凑合着吃,吃完了接着练,天快黑了才回府。听说父亲能回来一起吃饭,宋知忆连忙换了身衣裳,就往正厅赶。

    正厅的饭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宋知宇正拉着宋清忆上蹦下跳的欢呼,见到宋知忆来了,连忙打招呼,宋知忆刚想问他为何如此高兴,宋翊和崔氏也进屋了,后面跟着宋知馨。大家坐定,便吃了起来。

    宋若宇已经按耐不住的先开口对宋翊说:“父亲,父亲,大哥替我问过了三皇子,三皇子准大哥明日去宫里的时候也带上我,还说会一起去看你练兵!”

    崔氏忙放下筷子,着急的问“宇儿说什么?什么三皇子准你进宫?”

    宋知宇得意的说:“御林军这些日子在宫里练兵,寻常人都进不去,我便求了大哥几次,请三皇子准我进宫,等他和大哥读完书,就带着我去看父亲如何训练御林军。”他不等崔氏再开口,就又有些不耐烦的说,“母亲,你这次可拦不住我,三皇子明日还等着我进宫呢。”

    崔氏气的胸口疼,勉强忍住不去瞪宋清忆,只好看向宋翊:“将军,训练御林军是大事,涉及机密吧?怎能让一个毛头孩子随随便便去看?宇儿还是不要去给你添乱的好。”

    宋翊一边扒拉着米饭,一边回答说:“不要紧,这些日子训练的都是些寻常的队列,皇上应允了几位三皇和世子有空便去看,有三皇子和清儿带着他这个毛猴,不会惹祸。”说着笑呵呵的看了看宋知宇。

    长子宋清忆虽然书读得好,却始终是个文弱书生,宋翊对读书人没有好感,他向来认为大男人就应该流血流汗,摇头晃脑读几行书来过日子,算什么英雄。好在幼子宋知宇天生一块练武的好材料,对习武接近痴迷,从小就爱听他讲行军打仗的故事,立志要当朗坤最年轻的将军,叫宋翊开心不已。

    崔氏忍了又忍,才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沉着脸不再说话,任由宋翊和宋知宇说起兵器的几大用法。宋清忆默默的垂着眼吃饭,宋知馨对这个话题显然也没有半点兴趣,她偷偷的跟宋知忆咬耳朵说:“大姐姐,一会吃了饭,我到你屋里说话去。”见宋知忆笑着应了,高兴的挤了挤眼睛。

    饭后,宋知忆和宋知馨牵着手往回走。

    “大姐姐,你给皇后准备的寿礼是什么?”宋知馨先开了口。

    “是一幅绣品,二妹妹呢?”

    “是我亲手做的胭脂水粉,都加了特别的香味,也不知道皇后是不是真的会喜欢。”宋知馨害羞的说,“大姐姐,我告诉你一些话,你可不许说出去,连母亲都不能知道,我告诉了你。”

    宋知忆笑着点点头,没说话。

    “大姐姐,二皇子亲口对我姨母说,他对我是真心真意的,倘若我也有这份心意,便在皇后的生辰上好好的表现。以前都是从书画上才看到过一见钟情这样的故事,没想到,我也会。。。大姐姐,我是不是很不害臊!”宋知馨期待的看着宋知忆,她从小就喜欢大姐姐,什么秘密都会告诉她。虽然母亲叮嘱了多少次,不许她多嘴,她还是忍不住,要把这少女的心事,跟姐姐分享。可是看到宋知忆听了竟然一脸震惊,半天不说话来的样子,她不由得问道“大姐姐难道不为我高兴?”

    “我。。。馨儿。。。”,宋知忆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前一世,二皇子有龙阳之好的事被揭露,是在她嫁人以后。倘若她现在就告诉宋知馨实情,她如何解释自己一个闺中少女,是怎样得知二皇子如此隐秘的私事?一不小心,还会被治以诋毁皇族的罪名。可若是不提醒二妹妹,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嫁给那样一个人,毁了一生?崔氏虽然与自己有深仇大恨,二妹妹却没做错过什么。。。

    虽然不知道二皇子为什么选中了二妹妹,但是只要皇后未指婚,这件事就还来得及阻止。想到这儿,宋知忆婉转的说道:“二妹妹,姐姐自然是替你高兴,只不过,你和二皇子只见了一面,彼此并不了解许多,要知道皇家的媳妇最是难做,妹妹年纪尚轻,倘若你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良配,岂不是后悔莫及。”

    沉浸在爱河里面的宋知馨,听了这样的话,心里隐隐的有些不舒服,“大姐姐又怎么知道,二皇子就不是我的良配?大姐姐不记得了吗?赏花会上,他还特意出来帮大姐姐解围,在场的夫人小姐们,哪一个不夸赞他。父亲也说过,二皇子为人温和,十分谦逊有礼。倘若我放弃了他,将来才要后悔莫及不是吗?”

    宋知忆一时哑口无言,只能苍白的说教:“姐姐希望你能过的顺心,嫁与皇子看似荣耀,却有太多的规矩要守,太多的风险要承受,妹妹性格开朗天真,应该要嫁与一个家事简单,真心待你的人。”

    宋知馨轻轻的松开了她的手,说了一句“二皇子便是真心待我的人”,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空落落的左手,宋知忆的心情复杂又纠结。倘若二妹妹的母亲不是崔氏,她大概还可以去找继母商量,或者多想办法劝继母和父亲不要跟皇家结亲。可是崔氏不可能理解她为何阻挡二妹妹这门看上去再好不过的亲事,只会认定她是嫉妒二妹妹。

    宋知忆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哪里出了错,让二妹妹同世子祁寒岭的姻缘生了变数。前世二妹妹订亲就在半年之后,现在也只能希望,这中间的时间,二皇子和二妹妹之间会有什么改变吧。

第十四章 遇险

    春日的午后格外安逸,宋知忆坐在窗前,手捧着一本书细细的读着,连宋清忆进了院子,丫鬟们问安的声音都没听到。

    “妹妹在读什么?”

    “大哥!”宋知忆不好意思的把书递给他,“是大哥上次给我的《东游记》。”

    “这本书写得十分有趣,难怪你读的这么入神。今日妹妹可得闲?”

    “闲的很,倒是大哥,为何这么早就从宫里回来了?”宋知忆好奇的问。

    “今日三皇子想去练射箭,缠着先生不肯读书,先生知道他是为狩猎节做准备,不算偷懒,便随他去了。我回来的早,想去宝墨斋挑些集锦墨,听说那条街开了一家新的首饰店,不知道妹妹想不想顺道出去逛逛?”

    宋知忆忍住笑,惊讶的问“大哥一向只读圣贤书,怎么知道那里新开了首饰店?”

    宋清忆腼腆的笑了笑,说:“是听三皇子说的,好像是益清公主对他讲,那家店卖的首饰十分精美独特,缠着要他下次出宫的时候带着她去逛。我虽不懂这些,但你们小姑娘喜欢的东西大概都差不多,就想着带妹妹也去逛逛。”

    “大哥,”宋知忆心里涌上一阵暖意,朗坤虽然民风开放,没有前朝对女子那么多的规矩和限制,但未嫁人的姑娘,若是一个人出去,还是会惹人说闲话。最近崔氏推掉了一切应酬,全心全意和宋知馨准备着皇后的生辰宴,她自然也要在家中呆着。大哥一定是特意找了借口带她出去解闷。

    “大哥等我换一身衣服!哦,还有。。。二妹妹现在应该还在后母那里,大哥记得也要问问她愿不愿意同去。”宋知忆想到宋知馨,脸上有些无奈,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二妹妹对自己明显的冷淡起来,她暂时也想不到什么法子,能说服和改变二妹妹对二皇子的想法,只能先顺其自然了。

    换好衣裳,宋知忆才想起来,碧烟正巧今日来了小日子,正在丫鬟房里疼得天翻地覆,她不想带其他崔氏安插的丫鬟出门,便干脆谁都没带,随着宋清忆去了正房。听宋清忆说了想带两位妹妹出去逛逛,崔氏一脸慈祥的点点头说:“清儿是个疼妹妹们的,平日里读书也辛苦了,今日就在外面多逛上一逛,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回来了,母亲给你们贴补银子!”言罢转头问坐在身边的宋知馨:“馨儿也去吧?”

    宋知馨看着母亲递过来的眼神,她虽然十分想去,却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谢谢大哥哥,我今日身子不舒服,在母亲这里懒一懒,就不出门了。”

    宋知忆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便跟着宋清忆给崔氏行了礼,走出了屋子。

    崔氏和宋知馨不约而同的望着窗外,直到他们兄妹二人走出院子,崔氏才回头说:“馨儿,母亲知道你定然也想出去走走,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但是一来,你现在做的事,虽然枯燥,可一旦成了,将来等着你的便是无穷无尽的荣华富贵;二来,你上一次跟母亲说的话,母亲是怎么回答你的,你可还记着?他们兄妹二人,始终是一母所生,这些年母亲如何对他们好,也暖不过来他们的心。你看今日,宋清忆先去了宋知忆的院子,接着来向我请示带宋知忆出门的事,见你在我这里,才顺便问了一句。他这个大哥,只是她宋知忆的大哥,不是你和宇儿的大哥。”

    宋知馨的脸上挂满了失落,问了一句“母亲,大姐姐真的是嫉妒我吗?”

    “不然呢?若不是嫉妒,她有什么原因,要两次在你提到二皇子的时候,说那样的话来劝你?谁家的姐姐,听到妹妹有做皇妃的希望,不仅不为她高兴,还竟然三番五次的阻止?”崔氏一边说教宋知馨,一边后悔自己对这个女儿保护的太多,养成她这样天真幼稚的性子。

    宋知馨咬了咬嘴唇,轻声地说:“我不在意什么皇妃不皇妃的,我想嫁的是他的人。”

    “那你就更应当勤加练习,把这些配方都熟记于心!”崔氏把刚才因为宋氏兄妹来,藏了起来的纸,从账本下面拿出来,塞到宋知馨手里,跟女儿一问一答的,又开始了这些天的练习。

    那边厢,宋清忆兄妹的马车已经到了宝墨斋。宋清忆挑了几盒好墨,得知有一盒集锦墨被锁在柜子里,掌柜的今日忘了拿钥匙,便想下次再来买。掌柜的哪肯错过任何一桩买卖,连忙又是斟茶又是倒水的,不等宋清忆答应,就叫下人赶紧回去取钥匙了。

    宋清忆担心妹妹等的太闷,便留下随身小厮在店里等着,自己带着宋知忆,往同一条街上那家新开的首饰店去了。

    首饰店的名字叫“珍萃阁”,外面的装潢富丽堂皇,珍萃阁三个烫金的大字,每个字中间都镶嵌着珠宝,店两旁站着两个高大威猛的护卫,宋知忆心里一颤,担心起银子来,悄声对宋清忆说:“大哥,看门面就知道这一家的首饰,必然价格不菲,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吧。”

    宋清忆摸摸她的头,笑着说:“知忆已经这样大了,大哥都从未送过你像样的东西,今日喜欢什么,就挑什么,皇上经常赏银子给我,花都花不完。”

    “原来大哥是个大财主”,宋知忆笑出了声,不愿扫了大哥的兴,抬腿进了珍萃阁。

    掌柜的正在打算盘,见有客人来,连忙起身打招呼。宋知忆随便转了一圈,边看标价边想,怪不得店里人这么少,除了达官贵族,别人也付不起这样的价钱。正琢磨着买什么才不叫大哥觉得寒碜,又不会破费太多,就听见一个声音兴奋的说:“公。。。公子,就是这儿!”

    宋知忆回头看,一个身穿蓝宝石长衫的瘦弱公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身材矮小的小厮。那公子一走进来,就也看向了宋知忆,两个人一对视,宋知忆赶紧低下头,心里却奇怪地想,这位公子眼熟的很,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这位公子刚进来,珍萃阁外面站着的其中一个护卫便大步走了进来,回身挂上“打烊”的牌子,把店门锁上了。掌柜的皱了皱眉,冲着他说:“阿克,你胡乱做什么呢?!”那位叫做阿克的护卫,一出手就将一把尖刀架在了那蓝衣公子的脖子上,粗声粗气的说道:“不许喊,不然老子杀了他!”

    那蓝衣公子的随从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被阿克一巴掌扇在了地上,晕了过去。阿克见没有人再敢发出声音,得意洋洋的继续说:“外面的阿正,今早喝了老子放在茶水里的迷药,刚刚已经睡倒在门口了,这个时辰,正是巡逻军交班午休的时候,没人来救你们。老子要钱不要命,你们都乖乖的站好,老子便不会要你们的性命。掌柜的,赶紧把你店里的金银细软,珠宝首饰,都给老子装进这个袋子里面,快!”

    掌柜的哭丧着脸,吞吞吐吐试探着问:“阿,阿克,这店里的首饰,你拿几样就够过一辈子的了,能不能别全都要。”

    “呸,”阿克朝地上涂了一口痰,“老子策划了几个月,冒这么大的风险,你叫我就拿上几样?快给我装,不然我先杀了这个小白脸。”说着,拿刀的手一使劲,就在那公子的脖子上划了一道血痕。蓝衣公子轻呼了一声痛,宋知忆猛然间想了起来,这位眼熟的“公子”,不是女扮男装的益清公主又是谁!

    掌柜的已经吓得不轻,连滚带爬的从地上拿了阿克扔过去的袋子,往里面装首饰。

    “壮士切莫动怒,在下看壮士武功十分高强,人又威风凌凌,定然有什么苦衷,才愿意做这种冒险的事情。”宋清忆试探着安抚阿克的情绪,张口说道。阿克听了冷笑一声:“老子没什么苦衷,就是缺钱花。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子弟,随便伸手便有金银珠宝,老子没那个好运气,只能自食其力!”

    “壮士说的是,我们这样跟家中长辈伸手要钱的蛀虫,哪有壮士这样的胆色。我平日只在书中读过江湖大盗豪情壮志的故事,真是好不潇洒!难得今日亲眼见到壮士,人活一世能做些威风的大事,才乃真英雄也。”宋清忆边说边观察阿克的神情,见他越听越得意,便鼓足勇气继续说道:“我看这位公子瘦弱的很,手无缚鸡之力,壮士何必在他身上费神,可否放他到我们这边站着,壮士一并看着我们更省事些。”

    阿克想了想,自己一边控制这个小白脸,一边还要注意这对青年男女,还要提防掌柜的耍滑头,确实有些分心。这两个公子一看便是文弱书生,加上一个小女子,一个没用的小厮,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于是便推了益清公主一把,又踢了踢她瘫倒在地上的随从,说道:“你们两个站到他二人那边去,休想耍花招,乱动一下老子就要了你们的命!”

    益清公主连忙和扮成小厮的宫女搀扶着走到了宋知忆的跟前。宋清忆冲着益清公主点了点头,示意她不要惊慌。四个人便默默无语的看着掌柜将珠宝首饰一点一点的装入袋中。阿克看了一会儿,迈步去催促掌柜的同时,一脚踩在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面,他低头一看,是一块玉佩。

    “这东西好成色!”他捡起来仔细的端详。

    “我的玉佩!”益清公主脸色煞白,那块玉佩是她生母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她向前冲去,却被宋清忆死死的拉住了。阿克看了看他,嗤笑一声道:“成色如此好的一块玉,老子今儿的运气真是好!”,便要把玉佩揣入怀中。

    益清公主使劲的想要推开宋清忆,她哭喊着说:“还给我!你把玉佩还给我!”阿克不耐烦的上前走了一步,拿出刀在益清公主面前晃:“信不信老子一刀解决了你!”

    “你你你敢谋害公主!”益清公主的宫女横下心大喊,宋知忆走上前急忙的打断她“住嘴!”但是为时已晚,阿克挥刀逼宋知忆退后,叫她闭嘴,然后狠狠盯着益清公主的脸说“这个小白脸,是公主?”

    那宫女大着胆子回答说:“你还不赶紧放了益清公主,保住你的狗命!”宋清忆和宋知忆无奈对视一眼,都知道这宫女将众人的性命带入了危境。宋清忆立刻观察四周,一般店家的柜台后面,都连着仓库或是后院,前面的门已经被锁上,阿克就挡在那里,唯一的生机,就是从柜台后逃跑了。

    “老子今日本不想杀人,但冒犯公主是重罪,老子可不想被抓。”阿克已然下了杀心,走过来举起了手中的刀。宋清忆一闪身挡在了益清公主和宋知忆的前面,强装镇定对阿克说:“壮士,你若杀害了公主,岂不是死罪难逃,不如就放了公主,拿着钱财远走他乡!”

    “哼,莫说是公主,连你们今日都要陪葬,要怨就怨她去吧!”阿克说着,就提刀朝益清公主砍下去,宋清忆想也没想的用手握住了刀刃,鲜血顿时流了下来。掌柜惊得松开了手中的袋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晕了过去。

    “大哥!”宋知忆尖叫一声,就要上前。

    “公主,知忆,快从后面走!快!”宋清忆边说边拿起手边的凳子砸向阿克,阿克将凳子一脚踢开,拿刀砍中了宋清忆的右手手臂。

    “公主,我去帮大哥拖住那贼人,你趁乱快些跑!”宋知忆叫益清公主的丫鬟护住公主冲向柜台后面,自己则拔出发间的银簪,朝着阿克扑去。

    阿克用眼瞥见逃跑的公主,拔腿去追,宋清忆把宋知忆也推到柜台后,将柜台入口死死堵住,大喊:“快跑,后面必然有路,快!”阿克反手又是一刀,宋清忆的前胸中刀,被阿克一脚踢倒,他浑身鲜血淋漓,却死死抓住阿克的脚。

    “大哥!公主快跑!”没跑几步的宋知忆回头看到这一幕,推了一把公主,便回头跑向宋清忆。阿克已经甩开了宋清忆的手,举起刀砍向宋知忆。宋知忆慌忙间闭眼拿手去挡,却听到“砰”的一声,阿克倒在了地上,额头和心口各中一枚飞镖。她愣愣地回头看,仿佛看到天神一般,那天神定定看着她说:“他死了,不必怕”,他身边的随从已经走到宋清忆身边。宋知忆这才缓过来些:“大皇子。。。我大哥。。。”

    “都随我回宫。”

第十五章 疗伤

    回宫的路上,益清公主和宫女惊魂未定,身体仍在发抖。宋清忆早已昏迷不醒,大皇子的随从已经帮他简单包扎,血还是从两处伤口中渗了出来,一滴一滴掉在马车上。宋知忆握住他的手,眼泪直流,只觉得前往宫里的路太过漫长。

    “大皇兄,他会死吗?”益清公主带着哭腔开了口。

    “不会,”大皇子摇摇头,余光看到宋知忆急切的望着他,又细细的解释道:“伤口虽深,却未伤及要害,又及时止了血,未曾耽搁。宫里曾太医有专治刀伤的良药,你们不必担心。”

    公主缓了一口气,拉住了宋知忆的手说:“大皇兄说没事就一定没事,你别哭了”,说着自己却哭得更厉害了:“没有他,我早就被那贼人砍死了。”宋知忆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回握了握公主的手。

    马车很快就进了宫,公主的宫殿不方便安置外男,大皇子应诺宋清忆一醒便派人来禀告公主,宋知忆只好随着益清公主下了马车,大皇子则叫人背着宋清忆进了他的住所。曾太医不一会儿就背着药箱赶来了,果然如大皇子所说,两处刀伤都未伤及要害,只需喝上几服药,多休养些日子便好。太医上好了外敷的药,宋清忆也悠悠转醒了。大皇子知道他必然惦记着宋知忆,走到床前说道:“皇妹和你妹妹都安好,你的伤需要静养,不要坐起来,我先去找皇妹一同跟父皇禀告今日的事,接着就派马车接你兄妹回府。”

    宋清忆感激的哑声说了一句“谢大皇子”,终于放下心来。

    在公主的柔福宫里,宋知忆正心急的等着消息。益清公主看得出,虽然大皇子说了没事,宋知忆依旧担心的很,便有心与她说几句闲话,来分分她的心。

    “宋小姐,自上次赏花会,就没再见着你了,不知你在家中做些什么?”

    “公主叫我知忆就好。平日里在家,也就是读读书,绣绣花,没什么特别的。”宋知忆知道公主的好意,接过话头,问道:“公主常常扮男装出宫吗?”

    “之前总跟着我三皇兄出去逛逛,最近他都没什么空带我出去玩,我就偷偷出了宫,本想买几副首饰就回来,哪曾想遇到那么大的麻烦。若不是你哥哥,还有我大皇兄,我就要变成前朝后代,最枉死的公主了!”益清公主有意逗她开心,宋知忆心中感激,也配合的笑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来,才发现互相十分投缘。益清公主喜欢宋知忆讲话坦诚,毫不做作,更不刻意讨好自己,宋知忆也欣赏益清公主的爽朗和气,再加上刚刚一起经历过生死,彼此更觉得亲近。直到宫女来报,大皇子在前厅等着,两人才挽着手,走了出去。

    “你大哥已经醒了,太医看过,并无大碍。”大皇子一见她们便立刻开了口,“皇妹先说说今日为何会去珍萃阁,再随我一同去见父皇吧。”

    “我还能为什么,就是贪玩出宫。。。父皇想必又要狠狠骂我一顿,大皇兄可要为我求情!”益清公主心虚的低声说,想到什么,又抬头好奇的问,“倒是大皇兄你,怎么会从珍翠阁后门出现的?”

    “我上个月在那里订了一对耳环,跟店家说好今日午后来取,却发现店门紧闭,阿武上前查看,门外的护卫看似正在打盹,仔细看却是中了迷药。我们便知事有蹊跷,从后门跳墙进去,正巧碰上了你们。”

    “还好大皇兄察觉到不对,若是你以为店家休息,转身走了,我们大概个个都要死在那珍翠阁了。”益清公主心有余悸的拍了拍心口,宋知忆这才想起来,自己只顾着担心大哥,还没正式的谢谢大皇子,连忙行礼道“谢大皇子救命之恩。”

    大皇子摆了摆手,正要说什么,益清公主忽然又问:“大皇兄是为母后生辰定了耳环吗?母后其实最不喜别人送她宫外做的首饰,不如。。。”

    “谢谢二妹提醒,耳环并非是送给母后的。”

    “咦,那是送给谁的,要大皇兄亲自去取那么隆重?哈,莫非是要送给意中人?哪位小姐有这等的福气,皇兄快说给我听!”益清公主坏笑着问。

    “只是一位忘年交的女儿。好了,皇妹不要拖延了,你早晚也要见父皇。禀告了父皇回来,也可早些安排宋小姐同宋公子回府休养。”大皇子说完,朝宋知忆点点头,转身先迈步走出了柔福宫。益清公主握了握宋知忆的手,也连忙随他去见皇帝了。

    宫里安静了下来,宋知忆坐在凳子上,捧着一杯热茶发呆。听到大哥醒来的消息,她的心才算落回了原处。以为自己早已经历过了生死,没什么事可以吓倒她了,可当阿克的刀直直冲着自己砍下来的那一刻,她仍然害怕极了,害怕自己白白重生一次,还害了大哥的性命。想一想,大皇子短短几个月已经救了自己两次,他刚才说订了耳环给一位忘年交的女儿,那个女子是谁,他们前一世又有多般配,宋知忆比谁都清楚。那女子明知道自己的心上人从云端跌入了谷底,却不惜与家人反目,也要与他在一起,实在让人敬佩。。。这一次,大皇子能不能躲过那样的劫难?虽然自己已经提醒过他,但不知他有没有放在心上?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益清公主回宫了。宋知忆上前行礼,被公主拦住了:“知忆不必多礼,你大哥就在外面马车里,父皇亲自派了人护送你们回宫。父皇知道你们兄妹救了我的性命,特意嘉赏了黄金珠宝,还有药材。我还向父皇讨了一个奖赏,准你进宫来和我一起学五艺。”

    五艺是皇室为公主和县主们在宫中开的学堂,原意是模仿民间的女子学堂,给公主们解闷,后来被骄阳公主办的有声有色,请得都是名师,分别教授诗词,女红,舞艺,书法和马术。

    “和公主一起学五艺?”宋知忆不由得愣了片刻,羞愧的说:“公主,这些奖赏我实在配不上,我哪里救了你的性命,是大皇子救了我们。”

    “若不是你大哥几次拦住那贼人,若不是你护着我,那贼人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不许啰哩啰嗦,快回去吧,我被父皇禁了足,等父皇不生我的气了,我就叫你入宫来。哎呀,差点忘了,父皇说,公主偷跑出宫,还差点被贼人要挟,传出去不仅有损我的清誉,更有损皇室的脸面,所以叫我们都不能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对外只说你兄妹协助大皇子,抓住了朝廷要犯。”

    宋知忆急着想要见大哥,点点头不再多说,匆匆向公主行礼道别,出门上了马车。她一眼见到宋清忆脸色苍白的侧靠在车里面,一下就哭了出来。宋清忆忙费劲的开口安抚她:“别哭,伤口看着吓人,其实并不怎么疼。”宋知忆听到大哥声音嘶哑无力,赶紧擦了擦泪,叫宋清忆不要再说话,闭上眼睛休息。兄妹安安静静的在马车上坐着,经历了一场生死的考验,两人都格外珍惜这一刻的宁静。

    马车缓缓进了将军府,宋将军和崔氏,还有宋知馨宋知宇,都已经等在门口。宋知忆一下马车,崔氏就一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双眼通红的说:“忆儿可也伤着了?快叫母亲看看!”宋知忆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说:“母亲别担心,我没伤着。”

    将军也走了过来,看着下人们慢慢将宋清忆抬下马车,全然未顾及儿子苍白的脸和还在渗血的伤口,一脸自豪的说:“皇上已经召见过为父,大皇子也将你好一通夸赞,想不到我儿今日如此勇猛,这才是我宋家的男儿!!”

    崔氏复杂的看了一眼宋翊,回身吩咐下人们道:“小心着点,别伤着咱们大少爷。”语气中有掩盖不住的讽刺。宋知宇急着想要帮忙,又担心碰着宋清忆的伤口,只好凑在跟前,一个劲儿说:“大哥太厉害了!等你好了,仔细跟我说说,没准儿我哪一天也能抓住个朝廷要犯!”

    看着儿子讨好的冲着宋清忆笑,崔氏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宋知馨犹豫着想要上前,想了想还是站在崔氏的身后,没有说话。下午刚听说宋知忆和宋清忆似乎都受了重伤,被抬入宫中,她心里难免还是担心大姐姐。后来父亲回来,说是抓住了什么朝廷重犯,皇上的奖赏也送来了,摆了满满一个院子。母亲悄悄同她说,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不过年不过节的,宋清忆怎么就想到要带宋知忆出门去买首饰?他们兄妹二人,半点功夫不会,一个柔弱的娇小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可能抓住了朝廷的要犯?那大皇子又是多么神勇能干的人,竟需要他们兄妹的配合?这些皇上搪塞外人的话,她是半点不会相信。

    宋知忆顾不得去注意崔氏的阴阳怪气和宋知馨的冷淡,她跟着下人来到大哥的院子,忙着仔细叮嘱丫鬟们该怎样熬药,怎样熬补品。碧烟的心里内疚的很,小姐险些丧命,她竟然因为一点小病没有陪在她身边,虽然宋知忆几次安抚她,碧烟还是自责的很,一个人卖力地蹲在炉火旁,想要用苦力来弥补对大小姐的愧疚。

    宋清忆躺在床上,伤口很痛,心里也五味杂陈。这么些年来,不管他多么努力,甚至争取到了三皇子伴读那样的荣耀,父亲都从未像今天一样当众称赞过他。原来父亲的笑容也可以如此亲切。从懂事起,父亲对着他只有失望的样子,动怒的样子,疏离的样子。。。因为幼时先天不足,体弱多病,他无法按照父亲的愿望,弃文从武,子承父业。记得六岁那一年,父亲见他仍是扎不稳马步,抬不起大刀,气的大怒,逼他再练,他第一次哭着对父亲大喊,为何不能让他读书,即使不习武,他将来也必能成才,能光宗耀祖。父亲竟没有继续骂他,只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对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点小事便哭哭啼啼,果然是不成器。罢了,明日开始,老子准你回书院,不必再练了。只不过你名字里那武字,也不必再叫了,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回头老子叫人给你登记改名!”

    宋清忆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明明如愿以偿,不必再舞刀弄枪,做自己不能够也不喜欢的事,可父亲的话却在他心口砸了一个大洞。自幼丧母的他,本就敏感孤独,那一天更是彻头彻底的觉得,自己是个孤儿了,他将自己的名字从宋知武改成了宋清忆,清字取自逝去母亲为他取的别名,忆取自他最疼爱的妹妹。自那以后,父亲对他就疏离得很,直到弟弟宋知宇开始展现在武功上面的才华,大概是因为后继有人,父亲才放松了许多,对他偶尔能有个笑脸了。。。

    “熬这药的火可急不得”,耳边传来一声温柔的埋怨,宋清忆抬头看向院子,是妹妹宋知忆在同丫鬟碧烟讲话。妹妹已经长这么大了,声音温和坚定,记忆里母亲的声音也是这样,多少次在他调皮的时候,温言细语的埋怨着他,言语里却满是宠爱。

    宋清忆的眼睛一酸,妹妹也不过是个孩子,做事和使唤丫鬟的样子,却老成的像个管家婆似的。别人家的高门贵女在这个年纪,都还依偎在母亲身边撒娇,妹妹却要在面慈心恶的后母跟前努力周旋。

    他小时候总觉得妹妹比他幸运,从未在母亲身边呆过,甚至不记得母亲的样子,便无需像他一样思念着母亲。他甚至曾经因为妹妹跟崔氏十分亲密,而觉得失落失望过。后来长大了,他便也释怀了,为妹妹能够在崔氏身上得到母爱而欣慰。可自从上一次的赏花会,得知原来妹妹是忍辱负重在崔氏身边生活,他对自己的自责,便一发不可收拾,只想好好弥补妹妹。

    “大哥怎么不睡会儿。”宋知忆端着药踏进了屋子。

    “这里这么多人在,妹妹放心回去歇着吧,今日你受了惊吓,回去叫碧烟陪你说说话,早些歇着。”宋清忆心疼的摸了摸宋知忆的头。

    宋知忆摇摇头说:“我怕丫鬟们不尽心,碧烟这几日就留在这儿帮我看着,我明日再来看大哥。”说罢硬是看着宋清忆喝了药,又叮嘱了丫鬟们几句,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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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怨妇涅槃介绍:
人人都道,宋家大小姐虽幼年丧母,却也有福气傍身:后母崔氏待她比亲生女儿还要亲上一层,更以丰厚嫁妆,将她嫁于青梅竹马的太保之子薛良书。可又有谁知,宋知忆从天真少女变成闺中怨妇,到含恨逝去,全都拜她的“仁爱”后母所赐。
重生一世,宋知忆只想以己之力,层层剥开恶毒后母的“慈爱”面具,避开前世让她怨恨终身的“大好姻缘”,改变前世的凄凉命运,却不知道,她这一次,改变的事情,远远比这些更要多。。。重生之怨妇涅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之怨妇涅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之怨妇涅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