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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牌女掌柜全文阅读

作者:寒岩     金牌女掌柜txt下载     金牌女掌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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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寡妇梅九仙

    陈家村,远离权势纷争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

    袅袅的炊烟,潺潺的流水,世外桃源的美景却也掩饰不了的人心可畏。

    今年的夏天来得有点儿早,还没进到伏天就已经热得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尽管绿草茵茵溪水潺潺,可无法阻挡的热浪还是肆意地横扫了整个村庄,搅得人白天没了力气劳作,夜晚没了精神睡觉,在混混沌沌中挨着一天热似一天的日子。

    村上的清晨是从鸡叫开始的,也许是因为太阳出来的早了些,也许是因为公鸡也烦躁了,这些日子的鸡鸣总是有些叫人捉摸不透。

    梅九仙,这个死了汉子守寡一年多的寡妇也在鸡鸣声中懒懒的起床,气若游丝般地倾吐了一夜的浊气,捡了件儿自认为是最为凉快的素净衣裙围在了身上。

    要是放在一年多以前,别管什么酷暑难耐,还是什么寒冬难熬的都阻挡不了梅九仙的睡觉,可现在……一个寡妇带着娃的日子,她不起,总不成叫一个娃起来吧!

    “哎!要是俺那该死的短命鬼还活着的话,他肯定舍不得俺遭这个罪咧!”

    “要是俺那该死的短命鬼还活着的话”,这是梅九仙一年多来最常念叨的口头禅,也几乎成了她每天早上的必修课,要是哪天不念叨个百八十遍的,这一天对于梅九仙来说就像是没过一样。

    的确,做为女人,梅九仙曾经享受了女人在这个世代显少享受过的宠腻。

    她的相公曾经给了她还有他们的儿子无微不至的关照,更是在梅九仙婚后的十年生活中,身为女人的她都不知道生火做饭是什么样的体验,更不知道下田耕地为何等的心酸。

    可这一切理所应当享受的美好都因为梅九仙相公的离世戛然而止。

    十年的孤儿生活,十年的天上人间,梅九仙二十八岁的人生比任何一出戏剧都具有百转千回的波澜。

    可惜,现实再次将她打回了十年前凄苦的老样子,或许有变化的,就是她不再是什么孤儿,而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

    看着镜子中的脸蛋儿,杏核眼儿眼依旧,柳叶眉如初,就算唇色不如当初那般明艳,可淡淡的浅粉色却更有几分独特的妖娆。

    看来,梅九仙还是俊的。

    “再俊又能咋样儿咧?俊也不能叫俺少干一点儿活儿,再俊也不能帮俺做一顿饭!再俊……也没有个汉子来瞧咧!”梅九仙将披散的长发高高的盘起,在发髻的旁边插上一个还是当初的相公送给她的银簪。收拾停当的她朝着镜子中的自己怒了努嘴儿,一切还要照旧。

    首先是要做早饭,伺候孩子上学堂,之后是下地除草……

    想起下地劳作,梅九仙的眉头不禁皱在了一处。

    “该死的短命鬼!”梅九仙咒骂了一句,心中却是万般的无奈和心酸。轻起婀娜的身姿,摇曳轻柔的脚步,梅九仙打开了合拢了一夜的门闩。

    一抹晨光毫无吝啬地照在了她俊俏的脸上,梅九仙慌忙用手遮住了眼睛,的确,那光亮照耀的人有些睁不开眼。

    要是有点儿风,那应该还是极好的,梅九仙苦涩一笑,算是痴心妄想。

    “抱柴,抱柴,要是俺那该死的短命鬼还活着的话,怎还用得着俺大早上起来抱柴?生火,生火,这天儿热的不生火都要熟咧!”梅九仙极不情愿的走向自家的柴草堆,抱起差不多够烧早饭的柴草,快步走回屋中,只这么片刻的劳作,梅九仙的额头已经露出了稍许的细汗。她用袖子轻轻地擦了擦额头,嘴角发出了轻微的叹息,掸掸身上的尘土,梅九仙将一把柴草推进灶台顺势将柴禾引燃,一灶膛的明亮映透了梅九仙的脸。

    不得不说,尽管已经是一个八岁娃的娘,可如今的梅九仙依旧有着不同一般女人的风韵。

    一根柴禾挂在了梅九仙的头上,搭在了银簪的旁边,合着梅九仙的步伐一上一下的来回晃动着,丝毫没有引起梅九仙的注意。

    “这样苦命的日子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咧!”梅九仙一声接一声的叹息,在丈夫离开之后,叹息成了她生活的主旋律,抱怨和没有希望的生活是她面临的全部世界。

    梅九仙往锅里舀了大半下的水,放上蒸屉,将昨天剩下的干粮码了个整齐。

    风箱伴奏,鸟儿和曲儿,梅九仙的嘴里哼着谁也听不出词儿来的调子,不过根据这调子来判断,梅九仙的心情应该也没有那么的糟糕。

    或许,这劳苦枯燥的生活已经叫梅九仙渐渐的释然了,或许现实的琐碎也叫她渐渐的麻木了,叹息只是为了排解心中的愤懑,却丝毫不能减退她对活下去的热情,因为,她必须要活下去!

    “墩儿,快起来咧,日头都晒腚咧!”

    锅里的水已经发出了兹兹拉拉的响声,根据这情势判断,早饭应该很快就要好了。梅九仙高挑着嗓门儿朝屋里还在炕上睡觉的儿子喊了一声,沉寂的里屋就传出了唏唏簌簌的声响。

    墩儿,就是这个八岁的男孩子就是梅九仙必须要好好活下去的全部理由。

    “娘,俺还没睡醒咧,叫俺再睡会儿咧。”一个瘦瘦的男孩儿睁开迷糊的双眼,两手在眼睛上揉搓着,还不住地打着哈欠。

    或许,叫墩儿这个小名儿是父母的一种美好的企盼,可惜,这个叫墩儿的孩子形象和名字严重的不符,除了高高的个子,身上没有一点儿多余的肉肉,跟个麻杆儿也差不多了多少,哪里有敦实的样子?

    “快点儿起来咧,这日头都升这么高咧,你抓紧起来给咱家那只大花鸡喂点儿食儿吧,它都快要把它那个鸡架给叨坏咧。”梅九仙不住地往灶台里面添柴火,那象征着开锅了的白烟却始终还没有出现。

    墩儿是一个听话的孩子,虽然还没彻底睡好,可既然娘这么吩咐了,他也只好乖乖地穿好了衣裳。

    八岁的墩儿比一般的孩子要成熟懂事的多,尤其是在他爹过世以后,这个男孩更迅速地成长,不仅成了梅九仙活下去的勇气,更成为了她精神的全部支撑。

    要说梅九仙在离开了男人之后还能活在这个世上,没和她那短命的丈夫一起离开,完全是为了这个墩儿。

    梅九仙好多时候都在想,要是没有墩儿,没有墩儿对她的守护,单凭她自己,她能在这风言风语的村落里面支撑多久?

    这样的疑问是梅九仙不敢想像的,现在的她也更不愿意去想了。

    梅九仙的相公还在的时候,她一直希望生个丫头,还曾经幻想着那个女儿要是能再遗传她半点儿的俊俏,将来找一个像她相公一样的男人,这个美好的幻想常常能叫梅九仙乐个半晌。

    这件未了的心愿一直困扰着梅九仙,她也一直好奇,为什么自从墩儿出生以后,她的肚子就再也没有了动静儿?求医问药拜神仙,差点儿把自己知道的神仙都拜了个遍都没有任何的进展。

    现在,丈夫都走咧,再生个娃恐怕应该都是个绝望咧。

    “鸡,鸡,鸡,娘心里头只有那只大花鸡,那鸡咋比俺还重要咧?”墩儿周身上下只穿了一个裤衩儿,嘟着嘴儿显出满脸的不高兴,黑黑的小手儿在眼睛的周围揉搓了半天,松开手的时候,眼前的世界都模糊了许多。

    墩儿是一个董事的孩子,对娘体贴,如果硬要说他对梅九仙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就应该是她对口中的那只大花鸡的偏爱,自从那只鸡来到家里,就成了墩儿的眼中钉儿。

    大花鸡,这是梅九仙曾经主动喂养的宠物,现在变成了梅九仙的“家人”。

    人家别人都养个猫逮个耗子,养个狗看看家啥的,人家梅九仙养了个大花鸡,不杀不吃,专门儿的养着,这一养已经到了第五个年头。

    梅九仙养鸡当宝贝,这在这个小村落里也成了一件奇事儿。

    “你这熊娃子,整天老跟那只鸡较啥劲咧?你是娘肚子里爬出来地,娘都能把命给你咧,你还不知足?叫你给它点儿食儿你就老大不乐意地!赶紧的,喂完咧它娘好喂你!今儿娘给你做好吃地咧!”梅九仙看着慢吞吞走出去的儿子阴沉了一个早上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和阳光一样明亮的笑容。

    “娘,甭想懵俺咧,你总说好吃咧好吃咧,俺不瞧都知道有啥!”墩儿朝梅九仙努了努嘴儿显出很不屑的神情。

    “咋?你瞧见俺煮蛋咧?”梅九仙猛地回头问。

    “啥?蛋?”墩儿猛地一惊继而又呵呵一乐。

    “不知道咧吧!叫你喂鸡你还不乐意,没有鸡你能吃着蛋咧?”梅九仙颇为得意道。

    “没有鸡俺是吃不着蛋咧,可就算有咧咱家这只鸡俺照样儿也是吃不着蛋!它胖地道儿都要走不动咧,能下蛋才怪咧!你又去哪儿偷蛋去咧?”墩儿站在梅九仙的面前像是审问一样问道。

    “咋是偷咧?俺那是在咱家院儿里捡地咧!俺在俺自家的院儿里拿蛋还能叫偷咧?”梅九仙瞥了一眼墩儿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是在自家院儿里捡地咧?俺还以为你去别人家鸡窝里掏地咧!”墩儿知道,就算是娘说得是真的,可保不齐什么时候,有人发现自家的鸡把蛋下丢了,准保会来到他们家来骂上几句,就算鸡蛋没有下在他们家也会这样儿,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家里除了一个寡妇就是一个八岁的孩子,骂了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你这娃咋说你娘咧?你娘啥时候去偷别人家的东西咧?”梅九仙在墩儿光滑的脊背上拍了拍。

    “是没去过!可娘,你能不这么随便的就往头上插根儿草吗?就算俺信你没去偷过,可这要叫别人儿瞧捡,谁能信咧?没人儿告诉你这脑袋瓜子上插根儿草儿不是啥子好事情咧?”墩儿摘下梅九仙头上的柴火嘟嘟囔囔的走出去了。

    “这娃子……俺这脑袋上啥时候插得草儿咧?俺咋不知道咧!”梅九仙听着墩儿小大人般的教训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第二章 可恶的吴婆子

    墩儿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屋子,完成娘交给他的任务。可看着那个趴在那里已经没了力气站起来的大花鸡,墩儿的气就从心底腾然而起。五年!这对于一只鸡来说可以算得上史无前例的高寿了,很幸运,眼前的这只大花鸡拥有了这样的高龄!

    在这五年当中,大花鸡和梅九仙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和墩儿却结下了解也解不开的疙瘩。尽管,岁月留给这只大花鸡的是臃肿的身体和极其不灵便的腿脚,可这丝毫也阻挡不了它看到了自己的“敌人”时候嘴巴里发出的“咕咕咕”的挑衅的尖叫。

    “吃吃吃,都吃成球咧还吃!早晚有一天我得把你给吃咧!给!”墩儿随便抓了一把粮食朝大花鸡狠狠地砸了过去,吓得大华咕咕地叫得更欢了。

    “墩儿,你别老欺负咱家大花儿咧,它都那么大岁数咧,让着它点儿咧!”每每听到大话这样的惨叫,梅九仙就会数落墩儿,这也是墩儿生气的重要原因,他不知道,在娘的心中,到底是大华重要还是他这个儿子重要!再说了,大华儿有多大咧?不过才五岁,而他都八岁了!要让着也应该是鸡让着他才是!

    “没有,娘,俺给它喂食咧,它太高兴朝俺咕咕叫谢俺咧!”每每看到被欺负的大花鸡,墩儿的脸上都会掠过得意的神情,仿佛胜过了这只鸡就已经赢得了全世界。

    “还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梅九仙脸上是一丝淡淡的微笑,是当娘的面对自己的儿子时候发出的慈爱的微笑,尽管墩儿没有看见,可梅九仙依旧这样笑着。

    想当初为了保卫这只大花鸡可谓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尤其是在大花鸡来到家里的第一年,正好是肉肥还不老的时候,当时在世的墩儿的爹还有墩儿整天地吵吵着吃鸡肉,梅九仙甚至是拼上了老命才从墩儿他爹的口里夺下了这只大花儿的性命。

    后来,时间长了,鸡肉也就老咧,墩儿和他爹到也不吵吵吃鸡肉了,可整天吵吵着大花儿太费食儿。

    可不管爷俩说啥,梅九仙就是一个不同意!她说这只大花的眼睛会说话咧,是一只神鸡!

    墩儿和他爹当然不信,可梅九仙对此深信不疑。尤其是在墩儿的爹毫无征兆死的那年,梅九仙好几次看到这只大花的眼睛流出泪来。

    当时自然不知道是咋回事儿,可后来每每梅九仙想起当时的情景,都更加地觉得是这只大花儿在用某种方式提醒着她什么,只是她没有注意到了。如果当初她能够领会这只大花鸡的暗示,或许现在又该是另一番样子了。

    现在,墩儿的爹走了,剩下一个墩儿,梅九仙倒也不用那么担心大花的命运了。可那又怎样了?要是能用这只大花儿换墩儿他爹的性命,梅九仙肯定毫不犹豫地自己就举刀向鸡了。

    “嘛溜儿的洗洗腚过来吃饭咧!”忙活了半天的梅九仙终于将早饭做得,将剩下的一点儿柴火往灶坑里一塞,梅九仙双手叉腰站了起来。蹲了半晌,梅九仙觉得腰膝酸软腿脚发麻,她捶了捶双腿招呼墩儿道。

    “娘,你小点儿声儿喊吧,一会儿又把那吴媒婆子招来咧。”墩儿一边从井里打水一边警惕的提醒着娘。

    没错,吴婆子是唯一一个被全村认可的媒婆,从业这么多年来虽然牵了不少的红线,可成功率实在是不敢恭维。不过人家凭借一颗对职业执着热爱的心和孜孜不倦的牵线精神,本着百例难成一例的宗旨,兢兢业业的在村子里头干了十几个年头,从未放弃,从未动摇,从未懈怠!

    “咋?看你把她说得还神了咧,咱这儿说话她也能听到?”梅九仙捋了捋额前的一绺碎发随手将它们别在了耳朵后,半个身子靠在了门框上满眼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尽管每天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可梅九仙还是觉得看不够。

    “她不是神咧,她是贼咧,整天赶着饭点儿往咱家跑咧,赶不上饭口儿才怪咧。”墩儿洗脸完毕,稚嫩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晨光的照射下散发着无法阻挡的朝气。

    早上**点钟的太阳,清晨顶着露珠的花骨朵儿,无敌的青春气息撒满了整个院子。

    “俺儿真是俊!”自从墩儿起来,梅九仙脸上的笑容就未曾间断过,那满眼的慈爱,那满脸的慈祥,那浑身散发的母性光辉更增添了这个丰韵由存的寡妇几分魅力。

    “都是随咧俺娘咧。”墩儿咧嘴儿笑着。虽然这个八岁的孩子不太了然什么是阿谀奉承,可每当自己这么说话的时候看到娘的笑脸,墩儿就知道,他这么说娘是高兴的,这就足够了。

    “俺儿这嘴儿都赶上抹了蜜咧。”梅九仙高兴的将锅里的吃食往饭桌上端,小心地捞起锅底的那枚鸡蛋,轻轻地放在已经盛好凉水的盆儿中,看着那淡粉色的鸡蛋在盆中摇曳,梅九仙有着说不出的欢喜。

    “俺说得是真滴。”墩儿一屁股爬上了炕等着梅九仙把饭端上。

    “你觉着娘俊?”梅九仙抿着嘴儿瞥了一眼墩儿问道。

    “当然俊咧,别人都说,这十里八村儿的都数梅九仙儿最俊咧!”墩儿自豪的昂着下巴,学着他听来的别人

    口中对他娘的称赞,他不知道,这些个别人口中的称赞有几人是真心有几人是假意又有几人是蓄意嘲讽!

    “你乖乖的好好上学,等将来娘给你说个更俊的媳妇儿。”每每想到儿的未来,梅九仙总是喜忧参半。

    “娘,俺不要媳妇咧,俺就要跟娘一起。”墩儿挺着胸脯高昂着下巴,露出男子汉般的倔强和孩童的天真。

    或许这是大多数小孩子都会说的“谎话”,墩儿也不例外,虽然此刻墩儿挚诚的眼神很是笃定,可梅九仙知道,儿大不由娘,等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该哭着喊着要媳妇了。

    “那可不中,咋能不要媳妇咧?你不要媳妇娘咋抱孙子咧?再说了,你要是不要媳妇,倒时候俺咋有脸去见你爹咧?”梅九仙放下手里的食物爱惜地摸了摸墩儿的头,又把那枚鸡蛋递到了墩儿的手上。

    的确,墩儿现在虽然只有八岁,距离说媳妇的年纪还有那么一大节,可梅九仙既要养活自己又要养活墩儿还要考虑着墩儿将来的媳妇,这其中的艰难梅九仙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想了只会觉得更头疼。

    不过梅九仙也有自己的打算,那是在墩儿的爹死后没多久,她就把自己值钱的手饰全都封存了起来,不是为了别的,就为了她的儿子在讨婆娘的时候她再把这些个物件儿拿出来的时候还能看出几分新劲儿!就算不值钱,可看在还有几分新鲜劲儿的份儿上兴许还能派上点儿用场!

    这也是梅九仙所能做的最后的打算了。

    墩儿手中的鸡蛋刚刚剥完皮,屋外老远就听见了吴婆子亲切的呐喊。超强的穿透力惊得梅九仙和墩儿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好,这个吴媒婆儿咋又来咧?快,快先把这个蛋吃咧!”梅九仙听到这个嗓音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感觉到大事不妙,叮嘱墩儿赶紧把那枚最具营养的鸡蛋快速吞下。领会了精神的墩儿毫不犹豫地就把正枚鸡蛋塞进了嘴里,鸡蛋是不大,可墩儿的嘴太小了,瞬间的揶揄把墩儿眼泪都给噎了出来。

    “快点儿,墩儿,别光着吃咧,赶紧把那个馍馍藏起来!”梅九仙一边指挥着墩儿善后一面慌忙地整理衣衫迎出了门去。

    说是迎了出来,梅九仙却用整个身子将门口堵住,只是嘴上说着客套话罢了。

    “吴嫂,你可真是够早咧啊,这日头才刚出头儿,你这都开始串门子咧啊!”梅九仙一手插着腰一手拄着门框,像是悠闲的搭着闲话,实则更紧张家里的那几个馍馍是否被墩儿给藏好了。

    “咦?仙儿妹子咧!还早啥咧早?这日头都晒腚了。再说咧,俺这还有喜事儿揣在心窝窝里咧,俺哪儿能晚咧呢?”吴婆子豆角长的眼睛已经弯成了缝儿,狭小的缝隙当中穿透出来的光芒在梅九仙的左右仔细地寻找可以挤进屋去的空间。

    “俺的个娘咧!吴嫂子咧,俺现在一听你说啥喜事儿,俺这脑瓜子仁儿疼不说,心都扑通扑通地跳咧!哎呦!不中,疼!疼!真疼!”梅九仙捂着脑瓜子把个门堵个严严实实。

    “仙儿妹子咧,你就别装咧,俺这回真真儿是好事儿咧,俺这个消息一说咧,保准儿你脑瓜仁子不疼不,不过,这心啊……估计跳得更得欢实咧!”吴婆子一只手装作拍打着梅九仙,一只手可就抓住了她的胳膊使劲地往外拽了起来。

    “咋?那你承认你之前跟俺说地都不是好事儿咧?”梅九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后拉扯,白皙的脸上已经现出了吃力的红色。

    “这话儿是咋说咧?之前的当然也是好事儿,只是没有这次好地大发!”梅九仙的抵触叫吴婆子高度怀疑这屋子里面肯定有什么不想叫她发现的……吃的。

    “呦嗬,吴嫂咧,你可别吓俺咧!俺是谁咧?俺是一个寡妇咧!要说福薄运浅命不济还中,这运气大咧,你就不怕俺招架不住咧?”梅九仙说是推卸实则是厌恶。

    “仙儿妹子这是咋话儿说地咧!这自己个儿哪儿有说自己个儿地道理咧?别的俺不敢说,就说在咱们这一片儿,仙儿妹子要说福薄,别人儿谁敢说有福?”吴婆子用身体在梅九仙的身旁挤开了一道缝,只是体型太过圆润只是一道缝儿还根本不够吴婆子进去。

    “吴嫂子有话儿咱就外面儿说吧,你瞧这一大早儿的,俺还没来得及收拾屋子,乱糟糟地恐脏咧吴嫂的眼咧,咱还是坐在外面凉快的地方聊吧!”眼看着自己的防守就要被吴婆子攻陷,梅九仙只好这么说。

    “仙儿妹子这是啥话儿咧?咱俩是啥关系咧?你家啥样儿俺没瞧见过咧?俺还笑话你不成?再说咧,这等好事儿要是在外面儿说,叫别人儿听咧去……”吴婆子瞅准一个时机抓住梅九仙的手一个侧身蹿到了里屋,正巧看到还没有彻底藏好食物的墩儿。

    “呦嗬!墩儿这娃子就是招人希罕,这知道婶子来咧,给婶子准备吃的咧?”吴婆子眼疾手快的抢下墩儿手里的筐子顺手在里面摸了个馍,怕被梅九仙再次抢去,上去就是一口。

    梅九仙略带怨气的看着墩儿,心中难免有些怨恨,可想想自己也不还是没有能够招架住吴婆子,这怨气也就消了许多。

    墩儿满脸的委屈,看着吴婆子手中的饽饽就差哭了出来。娘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可现在说啥都来不及了,吴婆子的馍馍都快吃下去一半儿咧。

第三章 天杀的媒婆

    在这个家里,不论是梅九仙还是墩儿,都彻头彻尾的厌恶这个吴婆子。这种厌恶从一年多前墩儿的爹去世的时候就开始了。

    都说守孝三年是最基本的礼节,可做为一个村子中响当当的媒婆,吴婆子摧毁了梅九仙在这传统礼教中应守的本分,在墩儿的爹烧完百天儿后,她给梅九仙的说媒就已经拉开了序幕。

    这虽说是吴婆子主动上门儿给梅九仙说亲,可在外人看来,要不是她梅九仙奈不住寂寞,一个媒婆怎会儿如此的主动?

    可事实就是,吴婆子就是这么一个主动的人儿!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梅九仙奈不住寂寞要找汉子的消息在没几户人家的小村落彻底地传扬开来,还给没滋没味儿的村落人们的生活添加了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

    当然这种谈论是嘲笑和讽刺者居多,甚至是占据了绝大多数,确切地说是占据了全部。所以,梅九仙在村落人们面前就成了臭名昭著的浪**的典型代表,墩儿,梅九仙可怜的儿子也自然成为了**的儿子不受待见。

    所以,梅九仙和墩儿对吴婆子的厌恶也就不言而喻了。

    “俺这馍不是给你吃的咧!”墩儿使劲的白了一眼吴婆子,要不是嫌弃吴婆子的嘴脏了那个馍他一定会伸手去把它给抢夺回来。

    可另一方面,墩儿和梅九仙对这个吴婆子也有着特殊的忌惮,就算流言已经汹涌,梅九仙不在乎在波涛之上再添上点儿什么口舌,可她的心里还是对吴婆子难得的闭口不言心存侥幸,至少,还有人不那样评价她的。

    “你瞧这娃子,咋?给婶子吃个馍都舍不得咧?再说咧,婶子还能把你家吃穷咧咋地?虽说……你这家本来也不富裕!不过一个馍咧,不打紧!”吴婆子根本不在意一个八岁的娃子会说些啥,反正吃到嘴里的馍才是真格的。她也不在乎别人说梅九仙什么,反正她自己在别人的眼中口中也未必是个什么好玩意儿。

    “咋不打紧?这一个馍都够俺和俺娘吃一顿咧,就这么会儿功夫都叫你给吃完咧!”墩儿稚嫩的脸上洋洒着满心的不悦。

    “你这娃,咋这没良心咧?也不瞧瞧,你们娘俩儿在咱这儿都成啥咧?除咧俺,谁还搭理你们咧?俺就吃个馍你们就这么舍不得?”吴婆子这句话倒是说在了梅九仙的心里,可是吴婆子不知道,对她的这点儿施舍,梅九仙宁愿不要。

    不管梅九仙咋样,也不管梅九仙咋想,吴婆子的生存之道只是自我至上,如果她那么在乎别人的评价,那这么多年没能突破的零的成功率不把她羞死也早已叫别人的唾沫给淹死了。可现在咋样儿?她还不是好好儿地活在这里,倒是曾经对她评头论足的一些人,好些都已埋在了黄土里,想数落她也是不可能的了!

    这就是吴婆子的境界,现在的梅九仙根本无法企及。

    “吴嫂子别生气,墩儿还是一个娃咧,你咋能跟他一般见识咧?还没吃饭咧吧,快坐下一块儿吃吧。”梅九仙舒缓了几分脸色,说不上是顾着吴婆子的脸面,只是她不希望把吴婆子也给彻底得罪。

    “可不没吃咧!这光顾着高兴想早点儿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咧!现在这又惹咧一肚子气……俺得好好吃两口儿,消消气儿。”吴婆子一屁股坐在了炕上,没料到墩儿在炕边儿上早就放好了一个还没打磨好的只是削尖了的陀螺,这吴婆子肥硕的臀部刚一接触那陀螺的尖部立马就发出了惨烈的叫声。

    “你这小兔崽子,想害死你吴婶子啊?俺可告诉你,害死俺,看谁给你娘说亲咧!”吴婆子一边儿揉搓着肥实的屁股一边呲牙咧嘴的吃着馍馍。只是她那已经旧的发白的裙装外面透出了鲜艳的红色。

    “说亲”二字叫梅九仙的脸色骤然冷冽了下来,她含怒的眼神扫射到吴婆子的脸上身上,虽然没有引起吴婆子的任何波动,可梅九仙知道,她的眼神吴婆子是有所领教的。

    梅九仙的愤怒不单纯是吴婆子叫她丢掉了最基本的操守,更是她那几乎没有成功可能的牵线儿方式!流言可以不去理会,可砸在心里的伤不是表面没有流血就代表不存在的。

    就算梅九仙可以耐得住寂寞,守得住贞节,可这家里家外的没个汉子,对于一个从前从来没有干过什么活计的梅九仙来说的确是巨大的挑战,这样的挑战连梅九仙自己都没有信心能够逾越。

    所以,梅九仙是要改嫁的!

    吴婆子是给梅九仙带来希望的人,可接二连三的失败却成了梅九仙挥之不去的梦魇,每当午夜梦回,被一张张嘲笑的脸庞冷冽的嘴脸吓得一身冷汗的梅九仙都把吴婆子在心里骂上几百遍。

    “你这娃子也是咧,这东西也能到处乱扔?不知道好好的经管着,这要是弄丢咧,坐坏咧,你哭鼻子俺可不应!”梅九仙没有理会吴婆子的话茬儿,只顾有一搭没一搭的数落着墩儿。

    “俺哪儿到处乱扔咧?是她眼不好使没瞧见!这你也赖俺?”冷不丁被梅九仙这么一说,墩儿觉得满心都是委屈,晶莹的泪花儿在眼里转了又转,终于还是没有洒了出来,梅九仙愧疚的心也稍稍得到了安慰。

    “这是咋咧?这是咋咧?别说俺们娃子咧,婶子知道俺们墩儿不是故意的!墩儿跟婶子好着咧!婶子没事儿咧啊!”吴婆子把陀螺仍在了一边儿,想要抱住墩儿安抚一番,可墩儿早就把身子离她远远儿的,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真是难为吴嫂咧啊。”梅九仙看了看墩儿道。

    “你知道俺为难就好咧!不过要说俺这命也怪不错儿地咧,你瞅瞅,俺每次来不都能赶上吃饭咧?”说话间,吴婆子已然换了一副嘴脸,眼睛盯着盆子里的稀饭流上了口水。

    “能不巧吗?瞧着俺们家的烟囱冒烟儿才来的。”看着自家的粥又被侵略了一碗,墩儿的嘴巴觉得更高了,还给了梅九仙一个白眼儿。

    “仙儿啊,这回俺可绝对不白吃你的饭咧,就俺要给你说得这个人家儿,那真是跑断咧俺的腿儿磨破咧俺的嘴儿咧!就这个人儿的这个条件,别说在咱们这个小地上,就算到县上,那都绝对没的挑儿!这人儿岁数和你相当,长相和你这模样还般配,没爹没娘不说,关键是人家还真真儿的是有钱儿!”这是吴婆子的本事,无论什么样儿的人只要经过她的口那和梅九仙都绝对是天作之合,只不过她的这张嘴里说出来的人物根本禁不住见面相见这道坎儿。

    墩儿在旁边不住的学着吴婆子的样子,满嘴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个啥子。

    “吴嫂啊,真不是俺要驳你的面子。你说俺这守寡一年多不到两年的光景儿,你光来俺家提亲怎么的也有个两百多次咧。这每次都是什么这里最好的,那里最富的,要不就是长的出类拔萃的,可每次又咋样儿呢?不是穷的说不上媳妇的,就是病得起不来炕儿的,要不就是傻的连娘都不认得的。这俺也不说啥咧,谁叫俺是一个寡妇还带着个拖油瓶咧。好的瞧不上俺,孬的俺瞧不上,这高不成低不就的不成俺也就认了。可你说俺家这粮食是招谁惹谁咧呢?墩儿他爹走了,可俺们娘俩的口粮却越来越费咧!俺想了想,这一年多的时间,除了你吴嫂,还真没有别人儿蹬过俺们家的门咧。”想想以往的相亲对象,还没有吃饭的梅九仙顿时觉得胃已经饱了,不仅是饱了,还有往外漾的感觉。

    “仙儿,俺的仙儿妹子!你这么说吴嫂可就没良心咧。俺虽是吃了你们家点儿粮食,可哪次有个啥子合适的,吴嫂不是第一个想着你咧?就算吴嫂能吃点儿,可也没你说地那邪乎咧!”吴婆子的第一个馍已经吃下了肚子,眼看着盘子里还有两个馍,她一个不好意思,墩儿的两只手就将两个馍都抓了过来。

    “娘,吃点儿干粮,下地干活儿好有力气咧。”墩儿把一个馍馍举到了梅九仙的面前,梅九仙也丝毫不谦让,上去就在这个馍馍上落下了自己的烙印。

    “瞧墩儿这娃多懂事儿咧。仙儿妹子咧,都说这闺女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儿咧,俺瞧你这娃子也不赖咧!等将来,将来墩儿长大咧,讨婆娘的事儿就交给吴婶子,吴婶子保准儿……”吴婆子吧嗒了两下嘴儿也只能剩下搓着一双手干笑了。

    “俺谢你咧!要是你给俺找,俺宁愿成光棍儿咧!”墩儿可没有他娘的那份隐忍,直怼起来那是绝不含糊。

    “你这怂娃子!你成光棍儿你娘咋抱孙子咧?你可别忘咧你爹还指望着你给老陈家传宗接代咧!”吴婆子指着墩儿讪讪地笑着。

    “不是俺夸自家的娃咧,这墩儿咧还真是懂事儿,不叫俺操心不说,这还能护着俺!这两年多亏了俺这墩儿了,要不然俺都不知道该咋活咧。”说起儿子梅九仙的眼睛有点儿湿润,那泪有骄傲有慰藉还有满心的对墩儿愧疚。

    “仙儿,不是嫂子说你,这娃再好也得找个男人,看看咱这岁数,再瞧瞧咱这儿模样儿,就这么守着这么个屋子,守着墩儿那不可惜了儿咧?再说咧,那么多汉子瞧着你都抓心挠肝咧,你一个人儿那也实在叫人儿不放心不是?趁早儿找一个,好叫那些个野汉子都死心!”吴婆子的眼睛眨么眨么着,胳膊肘在梅九仙的身上来回地蹭着。

    “你这当着娃的面儿说啥咧?”梅九仙看着墩儿责怪吴婆子不该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你瞧你?俺这……你这熊娃子,赶紧吃,吃完赶紧去学堂找先生去!”吴婆子在墩儿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就要把他赶走。

    “今天先生家有事儿,不用去咧。”墩儿朝着吴婆子做起了鬼脸。

    “是真的?”梅九仙看着墩儿以为他是在撒谎。

第四章 梅九仙的动摇

    墩儿说道今天不用去学堂了引起了梅九仙的怀疑,不是当娘的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只是这两年了,村里的流言蜚语对墩儿的伤害太大了,一个八岁的孩子早已承受了不该承受的指责和谩骂。好几次,墩儿都跟梅九仙提过,自己不要去学堂了,因为那里的孩子都说他是破鞋的孩子好不到哪儿去!

    听到别人这样说自己的孩子,可想而知梅九仙的心情!就因为这个,一向不与人争执的梅九仙找上了学堂,咆哮了整个学堂的孩子,就连墩儿的先生都被梅九仙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这也是梅九仙作为一个娘能为墩儿所能做的全部了。

    效果还是有点儿的,至少在学堂上,在先生的严厉下,对墩儿的谩骂几乎消失了。可那,也仅仅是在学堂里,下了学堂……似乎一切都是老样子。

    “是真的娘。先生昨天说他家的猪这两天可能要生小猪儿了,他婆娘一个人儿不敢弄咧,他得在家守着点儿,要不然小猪生下来就没人管咧。”看出了梅九仙的怀疑,墩儿扑闪着眼睛执拗道。

    “这个先生,村子里没谁能比他更滑头的咧,收着娃们的银子不说还总是瞎耽误功夫。他家的小猪没人管不行咧?这多娃不上学没人管他咋不想一想咧?”吴婆子也很是不满得说了一句,的确,墩儿去不了学堂了,她家的蛋儿也得在家歇了。

    “不许你说俺们先生,俺们先生好着咧。”和大多数的学生一样,但凡有谁说先生个不字儿,那都能激起不小的反抗。

    何况,先生曾那么多次的在所有的孩子面前维护墩儿的尊严和梅九仙的荣誉,这个先生在墩儿的心里就更加的有分量了。

    “对对对,你们先生放屁都香着咧,就你吴婶子的好心眼儿你们娘俩儿都瞧不见。”吴婆子笑哈哈地顺着墩儿道。

    “吴嫂,不是俺们娘俩瞧不见。你说这么长时间以来,你是左村儿的右县的,前山的后店儿的,痴的孽的呆的傻的但凡能喘气儿地你都往俺这儿推,俺除咧落下个‘相满天’的外号俺又得到咧啥好儿咧?就这,俺也没怪过吴嫂子你吧?俺是吞咧苦水儿还得跟吴嫂子你装笑脸儿咧!要不是俺记得吴嫂子对俺的‘好儿’咧,俺能受这罪?”说到这儿梅九仙也是真得有些气了,自己明明可以当一个一名不文的寡妇的,可因为这个吴婆子,无端地叫自己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梅九仙已经算是有涵养的了,要是换作别人,早把吴婆子家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了。

    “仙儿妹子,仙儿妹子,千万别生气。以前嫂子没介绍好,嫂子这回介绍得保准你满意。不痴不孽不呆不傻,没病没灾儿,只是死咧婆娘!你去咧,直接做大!这回千万别不信吴嫂子的话儿,天下就是有这等好事儿落在俺仙儿妹子头上,也真真儿有这样的馅饼儿叫你给捡着咧。人家说咧,不图你别的,就图你生咧个儿咧!人家可还说咧,只要你点头,人家男方直接娶亲,连相亲都省咧!”吴婆子眼中倒是出现了少有的光芒,就连梅九仙都恍惚问自己,这回要不要相信她一回。

    “有这好的你自己都去咧。”墩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放下了筷子出去了。

    “你这娃咋说你婶子咧?不过你还真别说,要是没俺家栓柱儿,俺还真屁颠屁颠儿就去咧!你也就谢谢栓柱儿吧,要不然这等好事儿俺还真不给你!”吴婆子笑面虎的脸上很少能看到生气的模样。

    “俺还真谢谢吴嫂子的好意咧!这要以前咧,俺也就去咧,可俺都相过两百多次的亲咧,确切地说是失败咧两百多次咧,俺这小心脏咧……真真儿有点儿受不了咧!你不心疼俺,你心疼心疼俺这小心脏中不?你就先叫俺歇歇,等俺缓过来点儿咧你再来折磨俺中不?”只那么一刹那,梅九仙就告诉自己,千万不要被她的嘴皮子给迷惑了,如果说之前还是天真,那这次要是再相信就是真真的傻了!

    “你要这说的话儿,这个亲你还真真儿必须得去相咧!不为别的,吴嫂得对你的小心脏负责咧!俺这次敢对着日头起誓,这次的绝对是个好男人!俺要是有半点儿假话的话……叫俺……叫俺一年没有馍馍吃!”吴婆子看着梅九仙的馍咽了几下口水。

    这个誓言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无关痛痒的,可对吴婆子来说,简直就是毒誓了,梅九仙刚刚坚定的内心又出现了动摇。

    “你这回……说得都是真地咧?”

    说实话,这一年多来,除了死去的丈夫,吴婆子已经成为了对梅九仙打击最大的人,没有之一。她败坏了梅九仙希望成为贞节之人的最初梦想,也彻底的奠定了梅九仙在众村里人眼中水性杨花的形象。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叫梅九仙对这个极有可能成为她丈夫的人的幻想,不是吴婆子口中有钱的男人,也不是一个不痴不孽不呆不傻的汉子,而是一个远在县上远离这个村落远离被人中伤的那么一个地方,一个可以逃离是非的净土。

    梅九仙迫切地希望能早一点儿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知道她过去的地方。

    她要给她的墩儿一个没有人嘲笑的地方好好的生活,堂堂正正的成长。

    “真滴,千真万确。以前的俺不敢保证,可这回的这个俺可以用俺这几十年媒婆的名声担保!”吴婆子看到了梅九仙的动摇她立马保证道。

    “咋?这回就可以担保咧?”梅九仙杏核的眼睛在吴婆子的身上打量了一番,说不上看到了什么希望,可似乎也并不全是灰暗。

    如果说梅九仙还对生活抱有什么希望的话,那也是在墩儿的身上,于她自己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憧憬和幻想,如果有,那也是糟糕和更加糟糕。

    “要说俺给你介绍的这个,和俺还沾着亲了,对别人俺不了解,对自己的亲戚俺还能不了解?这回你一定要相信你吴嫂子!”吴婆子抓住了梅九仙的手,握得很是用力,梅九仙弯弯的眉毛有些轻皱。

    “吴嫂你吃饱咧没?俺再给你添点儿粥咧。”破天荒,梅九仙主动招待起了吴婆子,惊得吴婆子差点儿没老泪纵横。

    “你突然对俺这好,俺都不知道该咋着好咧!你要是信俺,就别错过俺给说得这个人家儿!你听听这个汉子的姓儿,人家姓钱!大名儿叫钱守旺!听着就那么富裕是吧?人更富裕咧!这在咱这儿可能没人认识他,可在人家县里,提起钱守旺那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祖上阴德留下不少的财产,自己还经营着那么大一个棺材铺子,那生意红火的啊,连县太老爷都眼红咧。这还不说,这个钱守旺家就一个女娃咧,婆娘去咧,爹娘去咧,就一个老爷带着个女娃,你说这等好事儿咱上哪儿去找?”看着吴婆子发自肺腑的神情,梅九仙真不知道她是不是再应该傻傻的信她一回!可转念一想,已经信了两百多次了,还在乎再多信一次吗?如果自己是傻子,那早已经在第二次相信吴婆子的时候已经傻掉了,即便这次真的错过了,那也改变不了傻的事实了。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骗着自己的。

    “那个钱守旺开了一个……棺材?……铺子?”梅九仙的脑海里闪现了可怕的场景。

    “咦,你这傻妹子,棺材铺子怕啥地咧?他是卖棺材地,又不是卖死人地。那哪儿家儿死咧人咧不得用棺材咧?人家做地这也是积阴德的买卖儿咧!你想想咧啊,你要是过咧门儿,穿金带银的,整天儿这馍馍吃着,这粥喝着,那银子数着……吴嫂子想想都替你美得荒咧!”吴婆子眼睛一斜嘴巴一撇对梅九仙的这个担心嗤之以鼻。

    “咋咧?这美事儿真能落到俺的头上?”梅九仙有一丝的恍惚,觉得吴婆子口中描绘的那个贵妇的生活简直是她做梦都没有想过的场景。

    “可不就是真地咧!”吴婆子一拍大腿道。

    “就因为俺生咧个儿咧?”梅九仙忐忑地追问。

    “可不是咧!人家都说咧,不图别的,就图你以后也能给人家生个儿咧!”吴婆子眉角眼梢儿都是肯定。

    “这就中咧?”梅九仙像是在问吴婆子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此刻的她已经忘却了矜持和羞涩,只是觉得那样的日子如果是真的,那该有多好!

    “要说中呢,也不见得完全就中!主要是……嗨,俺就跟你说实话儿咧吧,俺跟这个钱守旺咧,不是有那么一点儿亲咧嘛,这个钱守旺是俺远房一个大爷的表侄儿的堂兄,也就是俺的表哥咧。据说早在俺奶奶还在世的时候,两家子走动的还可多咧。俺怎么的也算他妹咧,再加上俺这要跑断的腿儿磨破的嘴儿,这个表哥也就给咧俺这个面子咧!”吴婆子努力卖弄着自己在这中间的努力,希望能以此为由头在梅九仙这里讨下什么好处。

    “在这儿这么多年咧,俺还真不知道吴嫂能有这个有钱的亲戚咧!”一句话,梅九仙又有些怀疑了。

    “你吴嫂俺是啥样子的人你还不知道咧?啥时候俺是那爱显摆的人咧!再说了,人家表哥有银子碍着俺啥事儿咧?这要不是为了仙儿你咧,俺都不去蹬俺那表哥的门咧。”吴婆子满脸不屑地神情叫梅九仙觉得好笑,人,真的可以这么厚颜无耻吗?

    “仙儿妹子你就不用再犹豫咧,俺都给你和俺表哥算过咧,连那算命的都说咧,他瞎咧这么多年,头一遭儿碰上这么合得来的姻缘咧!”吴婆子侃侃而谈。

    “瞎子都知道咧?”梅九仙努力憋住自己的嗤笑。

    “那事实在那儿摆着咧!你就说俺那表哥咧,三岁丧父,七岁丧母,后来娶咧个婆娘,生咧个闺女,一家子过得也是和和美美。可谁知,前年,俺那嫂子享不咧这福分,害咧痨病一下子就归咧西咧,扔下俺那可怜的表侄女儿和表哥!俺瞧你们娘俩过得这日子啊就心疼起俺那表哥和表侄女儿来咧。”吴婆子使劲在自己的眼角处挎了几下,眼泪没见到,眼角儿红了倒是真的了。

    “这么说你那表哥岂不是克妇?”没想到吴婆子这么一说,梅九仙的心立马就警觉起来,她已经失去了一次相公,墩儿也失去了亲爹,可不想再找个这么命硬的,叫她的墩儿再失去个亲娘!

第五章 不得已的决定

    听着梅九仙质疑的口吻,吴婆子满心地不乐意,心里想着人家都没嫌弃你克夫了你到嫌弃人家克妇了,半斤八两的还能嫌弃个人?嘴上却说,

    “说啥子嘛?那个女人得咧痨病碍着俺表哥啥子事儿的嘛?再说咧,这能不能成一家子不还要讲究个缘分呢嘛,你们两个,一个是俺的表哥,一个是俺的仙儿妹,就冲这都是绝配咧!”

    “就冲这?”梅九仙差点儿没露出自己掩饰不住的嗤笑。

    “不光这!你瞧咧,俺那表哥三岁丧父,你三岁丧母;俺表哥七岁丧母,你七岁丧父;俺表哥前年丧妻,你前年丧夫;俺表哥有一女娃,你有一男娃。这姻缘都不用算命地说,这明晃晃地摆在这儿咧,谁瞧都是天作之合!”吴婆子如数家珍般点数着梅九仙和她口中那个天作之合之人的各项合意!

    难怪她这么多年没有一个牵线儿成功的,就凭这样的撮合,估计任谁都不能苟同。

    “这叫配?还是绝陪?”梅九仙惊诧地张大了自己的嘴巴,那惊诧得就差掉下巴得表情叫吴婆子倒觉得不可思议。

    “这还不叫绝陪啥叫咧?你上哪儿找这么巧的事儿去咧?再说咧,俺那表哥都说咧嘛,只要你点头,他马上就来迎亲的嘛。反正那头儿俺算是说好咧,成不成的,俺就等你一句话咧。”吴婆子快刀斩乱麻起来。

    “那你容俺再仔细想上一想啊!”嘴上这么说,可梅九仙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脑袋分明在说着拒绝。

    “想啥子嘛想?过咧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咧。别怪俺没告诉你咧,就俺表哥这条件儿的,别说是死咧汉子的寡妇咧,就是那没成过亲的黄花儿大闺女那都有的是人儿想嫁咧!就算俺跟俺表哥这关系,可也保不齐万一哪个冲得猛的就抢咧你的先儿咧!倒时候后悔,你可千万别怪俺!”看梅九仙犹豫吴婆子激将道。

    “那照你的意思俺该立马儿答应?”梅九仙看着吴婆子,眼神里满是鄙夷的神色,就差直接指着吴婆子的鼻子告诉她,如果这她也能答应,那她一定是个傻子!

    “答应答应必须得立马儿答应嘛!俺这就给我的表哥回话儿,叫他好准备准备前来迎亲!”明明是一句反问句,可在吴婆子这里却听成了一句疑问句,而且她还好不含糊地给这个疑问句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么快就迎亲?俺还啥也没准备咧!”梅九仙此刻的脑袋有点儿发懵,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跟这个吴婆子正常对话,也不知道自己的意思吴婆子是不是能够明白,她只是恍惚的那么喃喃自语,却被吴婆子给听了个正着。

    “准备个啥子嘛!你就只需要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俊俏俊俏的等着俺表哥来接你过门儿就完咧。再说咧,都一个人儿这么长时间咧,你不想有个人儿来疼你咧?”吴婆子挤眉弄眼连拍带打的敲着梅九仙的肩膀,满脸油腻的表情恶心的梅九仙差点儿没把早饭给吐出来。

    “话儿是这么说,可俺毕竟……也得准备准备咧。”梅九仙凌乱的大脑此刻理不出任何的头绪。

    “这要说准备呢,仙儿,俺确实有点儿话要叮嘱你咧。”尽管屋子里没有旁人,这原子当中也是干干净净的瞧不见半个人影儿,可吴婆子还是像要防着什么偷听似的走近了梅九仙,煞有介事地道,

    “这个……要说俺也不该提,可这该有的礼儿咱也不能丢不是?这可不是为咧俺,是为咧仙儿妹子你咧!就算咱长得美貌天仙儿似的,可咱好歹也得准备点儿啥嫁妆不是?就算俺那表哥不挑,可咱不能不给自己撑腰不是?你放心,吴嫂绝对不是替俺表哥要的,这份儿嫁妆你要是拿不出,吴嫂俺替你出了。”看着呆呆的梅九仙,吴婆子脸上难掩得意的微笑,因为她不相信,整日有干粮吃的梅九仙真的就像她说得那样穷的一个子儿也拿不出来了!

    “那吴嫂……你慢走啊!”本想说点儿什么,可出了梅九仙的嘴的却是这么几句。

    “相满天!快来看啊!相满天又相亲咧!”吴婆子刚走出门儿,刚好碰到了经过的几个半大孩子,一阵叫嚷声喧闹了清静的院子。

    “你个怂娃子,叫俺抓住不撕烂你们的嘴咧!”吴婆子指着几个孩子做出了要抓的架势,吓得几个孩子立马跑开了。

    梅九仙叹息了一声没做任何的表情。不是她适应了这样的称呼,只是她已经麻木了,做再多的挣扎也敌不过这芸芸众口,既然众口能烁金,她一个血肉之躯又何能抵挡?

    “仙儿,别搭理这怂娃子!回头你真真儿过上好日子咧,回来叫大家伙儿瞧瞧!眼气死他们!”吴婆子不忘回头安慰一下梅九仙。

    梅九仙没有作声,她只是朝吴婆子摆了摆手。那摇摆不定的心此刻却已经坚如磐石。

    吃过晚饭,梅九仙收拾停当上了床,叫住了已经脱得只剩下裤衩儿在床上玩耍的儿子,

    “陈墨儿。”

    陈墨,这是墩儿的大名,也是墩儿的爹留给墩儿的一份礼物。

    据说当初墩儿的爹就特别希望墩儿将来能肚子里有点儿墨水儿,成不成的了状元榜眼探花啥的放在一边儿,当然能成是最好的,就算是不成,成个秀才教个娃啥的也算是落得了个一辈子轻省。

    陈墨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了,叫墩儿去学堂也成为了墩儿的爹的一个遗愿。所以,这么长时间来,梅九仙再苦再难都没有动过叫墩儿不去学堂的念头。她知道,墩儿的爹在地底下看着她咧。

    “啥事儿啊?娘。”

    梅九仙很少叫墩儿的大名,至今想起来似乎也不超过五次,墩儿记得的有两次,一次是墩儿的爹过世的时候,梅九仙叫他给爹磕头的时候叫的是大名儿,还有一次是墩儿去学堂的时候,梅九仙和先生说了墩儿的大名。

    不过,据梅九仙说,在墩儿的爹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梅九仙叫了几次,还直嚷嚷着这个名字太没响动儿。

    今天,娘又叫了墩儿的大名,墩儿的心里不免紧张了一些,可他似乎明白娘要商量个啥事儿。

    “娘想跟你商量个事儿……”梅九仙拉过了墩儿,摸着他乌黑的头发,摩挲着他光滑的脊背,那突显出来的脊梁骨叫梅九仙有些扎心。

    “娘,你不用和俺商量,娘说啥俺就听啥。”墩儿此刻就像一只温顺的绵阳,少了白天时候的执拗和尖锐,现在的他只是梅九仙乖巧的儿子,仅此,已经足够了。

    “你听娘的,可娘都不知道要听谁的!娘跟你商量商量,墩儿说说自己的心里话儿,娘也好有个底儿!这不单单是娘自己个儿的事儿,也是我们墩儿的事儿。”梅九仙心里五味陈杂,在她的心里,似乎从来没有预料过她这一辈子还会有这样的经历。

    就在当初爹娘离开的时候她都没有如此的心神不宁!

    “娘要跟俺说啥俺知道咧……”墩儿的眼里悄然闪过一丝晶亮,可就那么转瞬之间,他就叫他们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那是一个小小男子汉的坚强和承担。

    的确,早在吴婆子来给梅九仙说媒的时候,墩儿就知道了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有一个后爹,可没想到,这天竟这么快的来了。

    在墩儿的心里,还不能真正理解死的含义。他只知道,爹只是不能再和他一起玩儿一起疯了,可爹还是在的,只不过在东头儿那片地里,在娘给爹弄的那个坟中,他只要想爹,就可以去那个坟前和爹说话,爹虽然不能搭话儿,可墩儿说得每一句爹都听得到咧。

    爹一直都在墩儿的心里。

    “那娘要说的事儿,墩儿乐意吗?”梅九仙轻轻地揉搓着墩儿的柔嫩的耳唇,轻柔的语调就像墩儿记忆中的催眠的歌谣,只不过,现在的墩儿听到娘这么说话毫无睡意。

    “只要娘乐意俺就乐意,俺都听娘滴。”墩儿露出了两颗小虎牙,那是一个八岁孩子所能表现出来的全部伪装。

    后爹!这个词儿在墩儿的心里并不陌生,早在学堂那些孩子嘲笑他的时候就已经听过无数遍了,他也知道,后爹和爹应该是有很大的差别。

    墩儿懵懂的意识里似乎对未来有后爹的生活并不乐观,甚至是有一些畏惧。所以,他心里既极力的期盼着吴婆子给他娘介绍的不是瘫子就是傻子,又矛盾的不想娘整天为这样的事情唉声叹气。

    八岁的墩儿不明白,娘为什么偏偏要找一个这样的人和他们一起过活。

    可娘需要给自己找个后爹,墩儿就要顺从娘的意思,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墩儿只剩下娘一个亲人,墩儿要叫娘高兴,只有有了后爹,娘才有可能高兴。

    这就是墩儿的全部意思!

    “那你会怪娘吗?”梅九仙有些心酸。

    墩儿使劲的摇头。

    “俺的墩儿咋就那么懂事儿咧!娘真是没白疼你咧!其实娘也不是不能一个人儿带你,可人家的娃子都有爹有娘的,娘不想叫娘的墩儿缺个爹,虽然这个爹不能代替你那个在坟里的爹,可有总比没有的要强!还有,找咧这个爹,娘就可以带着墩儿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就没有人再嘲笑娘的墩儿咧,墩儿就可以和其他的娃子一样上学堂咧!”梅九仙竟然流出了几滴泪,滴在了墩儿的脸上,落在了梅九仙的心里。

第六章 上坟前的阴天

    梅九仙的眼泪,墩儿是没少见的,可这平白无故的泪水还是叫墩儿有些惊慌,他伸出黑瘦的手指头在梅九仙的泪窝处浅浅的擦拭,那挂在之间的晶莹叫这个八岁的孩子心沉似海。

    “娘,你咋还哭咧?俺都说了,只要娘开心,墩儿就开心,墩儿都听娘的。”墩儿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娘,他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的全部,难道这些还不够吗?可他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种泪是因为高兴而流。

    “娘没哭,娘是高兴的,高兴娘的墩儿懂事儿咧!”梅九仙抓着儿子的手,干瘦的指头带给她的却是莫大的安慰。

    “娘,要是……那个人儿……咱就真的要离开这里咧?”墩儿眨巴着眼睛忐忑地看着梅九仙,他想知道关于后爹更多的事情,可他不知道,其实对他的娘来说,那个人也是何其的陌生。

    “咋?你舍不得咧?”梅九仙很是平静,的确,只有这个念头能够支撑她不悔做出了出嫁的抉择。

    “不是咧,只要和娘能在一起,墩儿去哪儿都成。只不过……要是离开这儿咧,墩儿就不能经常去瞧爹咧,也不能常和爹说话儿咧。俺还有好多话儿想和爹说咧,上次俺做的那个弹弓可厉害咧,没人儿能比得上,这个好事儿俺还没跟爹说咧;还有,俺又和人儿打架咧,不过这次俺赢咧,俺也没来得及告诉爹咧……”看着梅九仙渐渐严峻的神色,墩儿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乌黑的眼珠下面满是担心的忐忑。

    “墩儿放心,我们离开这里娘也会带墩儿回来看爹滴!明儿,明儿一大早儿娘就带墩儿去看爹咋样?”梅九仙摸着墩儿的脑袋瓜儿,的确,对于墩儿来说,任何人也敌不过那躺在坟墓里的那副躯体。

    “俺听娘滴!”墩儿扎进梅九仙的怀里小手在她的腰间紧紧的缠住……

    翌日,一大早,黑灰色的天空挂着呼之欲出的水汽横扫了整个村庄,带着星点腥气的湿气肆意穿过,包裹住每一个呼吸不能的个体。

    没有一丝风,更无从谈起凉意,手中的蒲扇已经快得不能再快,可刚刚停下,那黏糊的感觉立马包裹住了身体。

    梅九仙和墩儿此刻还躺在床上,尽管已经穿的尽可能的少,尽管已经尽可能的保持不动,可仍然抑制不住浑身的湿汗。

    尽管如此,梅九仙还是得挣扎着起床,因为她得儿子墩儿说饿了,她这个当娘的早晨不管怎样都逃脱不了从早饭开始的命运了。

    “这闷热的鬼天气还真是要人命咧。”梅九仙抱着一抱柴禾望了一眼天边儿,那里也没有叫她的心敞亮多少,呼之欲出的雨叫梅九仙的心里多少有些忌惮。

    “该死的短命鬼咧,瞧俺现在受这个罪咧!你要是在,俺何至于还大早儿起来做这个咧?都说今儿要去瞧你咧,昨儿还好好儿的天儿就成这样儿咧,你是不是跟俺成心地咧?成心也白搭咧,俺不能叫墩儿跟俺一个人儿受苦咧!”梅九仙眉头已经凝聚在了一处,现在的她担心的可不光是怎没去给墩儿的爹上坟的这个问题。

    尽管梅九仙自己不大承认,可在这个村子里,大家对梅九仙的懒似乎已经达成了共识,而且这个共识是在梅九仙的相公还在的时候就已经达成了。

    那个时候,时常从梅九仙的家里传出她娇滴滴的喊声,

    “他爹,娃儿好像渴咧,你给弄点儿水喝喝。”

    “他爹,水儿好像太没味儿咧,你给那柿子弄点儿汁儿放水里点儿。”

    “他爹,墩儿好像尿咧,快把那尿布给俺拿来。”

    “他爹,墩儿饿咧,你给弄点儿糊糊吃吃。”

    “他爹,墩儿睡咧,你给扇扇风凉快凉快咧。”

    “他爹……你瞧俺这脑子,都不知道叫你该干啥咧?”

    ……

    每每梅九仙对她的相公发号施令的时候,她大都端坐在床上守着墩儿,似乎她的任务只是那样的守着,别的其他的就不再是她考虑的范畴了。

    这样的夫妻相处之道在村子里是绝无仅有的,因此也当成了奇闻趣事被大家广为谈论,东家传西家,西家传北家的,久而久之,梅九仙就成了懒的代名词。这里的人对梅九仙的议论从她嫁到这个村子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得。

    或许说是议论并不正确,更多的是羡慕,嫉妒,由羡慕嫉妒而生的恨,恨这样一个懒女人竟找到墩儿的爹这样勤快又老实的男人!

    恨自己除了脸蛋儿没有梅九仙俊,身条儿没有梅九仙细,连个过日子的爷们儿都比不过!

    羡慕嫉妒恨,这是梅九仙在村子中的时间演变过程,现在,羡慕嫉妒已经荡然无存了,更随着墩儿的爹的过世,恨也渐渐地消失了,嘲讽和幸灾乐祸的职责已经代替了曾经的其他。

    什么长得俊能咋样儿?到头来不还是寡妇一个!身条儿细能咋样儿?不还得自己个下地干活儿!爷们儿好咋样儿?还不是早早儿地就去见咧阎王!还不是没那个命!

    当初人们有多羡慕梅九仙,现在的人们就有多痛快!他们嘴里念叨着因果报应,实则就是满足自己内心不可张扬的狭隘!

    村里人恨梅九仙,梅九仙也不喜欢村里的人。

    从村儿里人还没有开始议论梅九仙的时候,梅九仙就开始不喜欢村儿里的人!那些村儿里的婆子们热衷的东家长西家短儿拉闲话儿在梅九仙这里简直要把脑袋仁儿给炸开了一样。

    “那是别人家的事儿,和俺有啥相干?”梅九仙懒得动这样的嘴皮子去和别人讨论。

    当别人家的婆子凑到一起叽里呱啦的议论地里庄稼的长势的时候,梅九仙也根本插不上话儿,因为她一年到头儿也不踏进地里半步,甚至都不太明了自家的地到底在哪儿,更不知道今年地里种的是啥长的啥样儿。

    “这都是汉子的事儿,俺一个娘们儿操这心干啥咧?”梅九仙摇头表示不可理解。

    的确,她的相公也从来不叫她在这样的事情上操半点儿心。

    当别人家的婆子费劲心思的琢磨着如何将家里的粮食撑到年底抑或是如何给相公娃子们弄出点儿新花样的时候,梅九仙更是觉得荒谬可笑。

    “吃食儿就那么点儿,再挖空心思不也是白搭?俺的相公和娃子都好得很,俺不做,俺相公不挑,俺做咧,俺相公只会更高兴咧。”

    梅九仙更多的是只关注她自己,关注今天的发式梳得是否恰当,衣衫是否得体,眉毛描得是否动人,嘴唇擦得是否红亮。这些个东西,在婆子们面前说出来,那不遭唾弃也得遭闲话的,可梅九仙把这样的生活过得兹兹有味儿。

    不为招惹别人家的男人,只为了能在墩儿的爹面前时常听到夸赞。

    不过,这样妖娆的女子也很难不遭到一些别有用心的男人的多看几眼,婆子们自家的相公管不住当然更多的也就把怨恨撒在了梅九仙的身上了。

    当然,在梅九仙的相公还活着的时候,梅九仙毫不顾及别人的议论,我行我素,反正俺自己个儿的脸蛋儿,俺自己个儿的腰肢,俺想咋画就咋画,俺想咋穿就咋穿,你看俺管不着,俺做啥你们管了也没用!

    反正,不管咋样,墩儿的爹宠她,把她当成个宝贝,这就足够了。

    可现在,梅九仙不管咋样也要收敛几分了,因为那个靠山不在了,剩下的就只有别人的“刀枪箭戟”了,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白眼儿和议论,可她不能不在乎她的墩儿。

    “娘,俺要撒尿!”当梅九仙正在对着灶台愣愣的发呆的时候,她的墩儿迷迷糊糊地走到了她的身后,叉着双腿摆出了马上要方便的架势。

    也是,今天的梅九仙有些勤快,还没等墩儿醒来就已经把尿壶给倒掉了,墩儿醒来瞧见屋地当中的尿壶没有了。

    “撒尿外面儿撒去,娘这火儿好不容易才点着,你这一泡尿再给娘都浇灭咧。”梅九仙揪着墩儿的膀子就把娃弄到了门口儿,墩儿也没看前面是不是有啥子东西,闭着眼睛气定神闲一松懈,尿注儿就已经喷涌了出去。

    “你个怂娃子,也不说远点儿尿去,弄到家门口都是骚味儿咧。”梅九仙脸上都是笑。

    “娘不说俺的尿不骚吗?爹还说过俺的尿是宝贝咧!”墩儿朝着梅九仙露出了白白的小牙儿。

    “那是你小时候,你的尿你爹还喝咧,现在都这么大咧,别说你爹去咧,就算还活着,他也不肯喝咧。”梅九仙笑了,孩子大了,能顶嘴似乎也是件高兴的事儿。

    “那俺以后就尿远点儿,省得熏着娘。”墩儿把个小**扬得老高,尿也滋出去老远。

    因为墩儿的缘故,梅九仙现在的精神好了很多,手下的动作也麻利了起来。

    “娘,咱今儿还去瞧爹不咧?”墩儿撒完尿进来问梅九仙道。

    “去咧,不都说好咧!”梅九仙只顾忙着。

    “去……不给爹准备点儿啥咧吗?”墩儿看着灶台上没有一如往常的吃食不免有些扫兴。

    “咋不准备咧,娘都弄完咧,在箱子上面儿咧!你可不能偷吃咧,娘给你做好吃地咧!”梅九仙连哄带虎道。

    “知道咧!”就像梅九仙说的,墩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那些哄小孩子的把戏他早已经不当耳边风了,如今只听得梅九仙说有好吃的,哪里还会在乎其他,二话不说就奔着屋子里的箱子去了。

    梅九仙的家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就算墩儿的爹在世的时候也是如此。一间茅舍,是墩儿的爹亲手盖的;一件装衣裳的柜子,是墩儿的爹亲手打的,一张吃饭的桌子,是墩儿的爹亲手捡的,除此之外,在这个家里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家具的东西了。

    墩儿兴冲冲地来到了柜子前,果然看见一个鼓鼓的包裹搁置在上面,刚才起得急竟没有注意到。墩儿小心地打开包裹,里面立马飘出了吃食儿的香味儿。

    “不吃才怪咧!你给俺准备的好吃的俺不吃都知道是啥,哪儿有给爹准备的好吃?”墩儿黝黑的小脸儿上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第七章 遭中伤 梅九仙故作坚强

    毫无控制力的墩儿一下子把上坟用的吃食吃得七七八八,临了还不忘对着食物祷告,希望他的爹不要怪罪他的贪吃。当然,偷吃完毕还不忘把包裹伪装成原样儿,为了不引起梅九仙的怀疑,他还把一个小茶壶塞进了包裹里已充重量。

    “俺的个老天爷啊!俺娘真偏心,就知道向着俺爹!”墩儿抹着嘴巴悻悻道。

    看着梅九仙就要做得早饭,为了避免做贼心虚的惨样儿叫梅九仙发现,墩儿破天荒的第一次主动地提出去喂大花儿,惹得梅九仙差点儿没流出泪来感叹墩儿长大了。

    “看来以后俺得多和娘去看看爹咧。”墩儿红扑扑的脸蛋儿上现出得意的神情。

    今天的大花儿见到墩儿没有格外的激动,黑溜溜的眼睛在墩儿面前忐忑地转着,墩儿只是那么一扫,窃喜的神情陡然发生了变化,他朝着屋子里面的梅九仙大喊一声,

    “娘,娘!娘!大花儿眼儿又流泪咧!”一句话吓得梅九仙也是扔下锅铲奔了出来。

    没错儿,梅九仙也看到了大花儿眼睛旁边的水亮亮的东西,那不是泪又是什么?

    “咋弄咧?”墩儿惊悚地看着梅九仙,已经吃得饱饱的肚子刚才还是美美的满足感,此刻只有满心的惊慌,难道爹真的是怪他偷吃了供品?

    梅九仙没有注意到墩儿的异样,她仔细地观察着大花儿,确认这只鸡的确比每天都要安静,周身不自觉地升腾起来的紧张在脸上现出了惨白的颜色。

    “娘,咋弄咧?”墩儿再次胆战心惊地问起梅九仙,殊不知在梅九仙心里,除了莫名的恐惧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俺也不知道到底咋弄咧。俺要知道咋弄没准儿当初还能救下你爹一条命咧,这才过咧一年多咧,它咋又流泪咧啊?早知道现在,当初还不如听你爹的把这个大花给杀咧,现在弄成这样,你叫俺咋弄咧?”梅九仙说得的确是实话,尽管此时她似乎更应该说点儿宽慰的话来安慰一下八岁的儿子,可她竟一句也说不出来,每每低头审视那只鸡的眼睛希望那抹晶莹能消失,可每次都叫她失望不已。

    院子里寂静极了,整个村子都在寂静,这种急竟加剧了梅九仙的不安。

    “娘,现在杀了它是不是也可以咧?”墩儿的大胆吓得梅九仙立马捂住了他的嘴巴。

    “别瞎说话咧,这大花有灵性着呢!大花神仙你行行好,小娃子家家的不懂事儿,你千万不要怪罪咧啊!”梅九仙立马跪在了地上给那只大花鸡磕起了头。

    “爹饶咧俺吧,俺也不是故意地,你要是不乐意俺以后不这样儿就中咧,爹咧,爹咧!”墩儿皱褶眉头子,心里直埋怨爹的小气,不就是几块儿糕点,还是很久以前了的,硬的都能扎嘴了。

    “墩儿,你瞧它是不是好点儿咧?”梅九仙看着大花儿问墩儿。

    “娘,俺不咋瞧得出咧!”墩儿看了看大花儿,似乎在它圆溜溜的眼珠子里看到了爹的影子。

    “墩儿,你怕不?”梅九仙问。

    “俺不知道是不是怕咧……娘……你怕不咧?”墩儿看着梅九仙道。

    “娘也不知道咧。”看着这阴沉的天气,梅九仙觉得有一种无名的恐惧。

    “娘,你都哆嗦咧!”墩儿看着梅九仙发抖的手臂道惊讶起来。

    “娘哪有哆嗦咧?”梅九仙强装镇定,可墩儿的执拗叫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的确是有些恐慌了。

    “你这该死的短命鬼咧!”梅九仙开始了新一轮儿的抱怨,什么背信弃义,丢下他们娘俩不管,外面儿收人欺负也就算了,在家里还要受这种惊吓……如此云云了半晌,可能是梅九仙累了,也可能是大花儿泪了,总之当梅九仙念叨完的时候,大花儿眼睛旁边的晶亮已经消失了。

    “娘,差不多咧。”在梅九仙念叨的时候墩儿一直盯着大花,此刻他提醒梅九仙,这样的叨叨已经起到了作用叫她可以停止了。

    “管用咧?”梅九仙抹了抹眼睛看了看。

    “差不多是咧。”墩儿的一句话梅九仙轻呼了一口气。

    “娘……那咱还去不去瞧爹咧?”墩儿蹲在地上用手指头胡乱的划拉着一些有的没的的问。

    ”去咧,咋不去咧?难不成你不想去咧?”梅九仙起身,可能是蹲着的时候有点儿长了,她起来的时候双脚有些发麻,眼前还有点儿发黑。

    “俺是想去咧,只不过刚才你把爹数落地……俺以为你不去咧呢。”墩儿嘿嘿一笑。

    “去,咋不去咧?俺哪儿数落你爹咧,俺就是跟你爹说说话儿咧。这不,你爹听见咧俺的话儿大花儿都好咧。”墩儿无法理解梅九仙的逻辑,不过他心里暗自嘀咕,这女人可真是搞不懂,一会儿一个样儿,不知道哪样儿是真的。

    吃过早饭,天空的阴沉没有一点儿好转,可因为早上的突然变故,梅九仙不敢耽搁,简单收拾了一下带上墩儿拿上已经准备好的包裹就出门了。

    梅九仙的家在村子的西头儿,墩儿他爹的坟刚好在村子的东头儿,这样,梅九仙和墩儿要去上坟就必须要穿过整个村子,路途不是问题,天气也不是阻碍,只是要接受全村人鄙夷的目光,这是梅九仙心里最不想面对的。

    平素躲在屋子里都糟人的飞语,这现在要从全村子的人面前经过,梅九仙有一种要被人扒光了**的恐惧感。

    村落里的人就是起得早,连这样阴沉的天气都不放过。梅九仙带着墩儿拿着包裹的出现成功地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品头论足那是接下来的事儿了。

    梅九仙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她不住地吞咽着唾沫,小声儿地对墩道,

    “墩儿,跟娘说说话儿咧。”

    越发紧张的梅九仙自己浑然不觉,越走越快的步伐已经把墩儿落下了好大一截儿。

    “娘,你等等俺咧!”墩儿在后面叫嚷着。

    “你平时不是走得挺快地咧?”梅九仙驻足了一下,墩儿就赶了上来。

    “俺平时是快咧,可也没有娘现在快咧!”墩儿有点儿喘着粗气,不是他不想快,实在是这样的天气,能走就已经很不错了,他根本无法理解娘怎么还会这么健步如飞。

    “那娘慢点儿,你跟娘说说话儿。”梅九仙的眼睛都不敢往人家的院子里看,因为她知道,每一处射来的目光从来都没有温存和体恤。

    “娘,你不是嫌俺的话多叫俺闭嘴咧?”墩儿满脸的挚诚。

    “娘现在想听你说话咧。”梅九仙又加快了步伐。

    “可俺现在不知道说啥咧。”墩儿为难地挠了挠头。

    “墩儿说啥娘都希罕听。”梅九仙的耳朵里好像传来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她只想尽快地摆脱。“俺其实还想再吃点儿……”墩儿的话没有说完,嘹亮的招呼就从耳边响起,像一个炸雷在身旁炸响,惊得梅九仙眼睛一闭,心里抽搐了起来。

    “呦嗬!这不是相满天咧!咋咧?这一大早儿又要相亲去咧?还带上娃咧?”恶毒的语言极尽嘲讽之能势,梅九仙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村里的人得罪的如此之深。

    “你才是相满天咧!你们全家子都是相满天!”墩儿脸上的青筋立马暴露了出来,憋红了小脸儿扯着嗓子对着说话的人就是暴虐的还击,可他毕竟是个孩子,还是一个没爹的孩子,墩儿的咆哮只会给别人带去笑料。

    梅九仙死死拽着的墩儿的胳膊,防止这个激怒的小野马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如果真的那样,梅九仙心里知道,受伤害的只能是他们娘俩。

    “墩儿,甭理他!很快咱们就离开这里咧。”梅九仙故意昂着头挺直着腰板儿,她要给她的墩儿做一个榜样,看他的娘是如何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子!

    “真咧?”墩儿的眼神里也流露出了渴望的神情,梅九仙郑重地点了点头,给了墩儿一个肯定的微笑,愤怒的墩儿在梅九仙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了下来,他不再去理会别人关于什么“相满天”的嘲笑。

    “呦,陈家的,这大早上的上哪儿啊?”一个蓬头垢面的婆子和梅九仙走了个对头儿,本不想着打招呼的,可人家已经先开了口。

    “这都啥时候咧还早!俺和墩儿去给他爹告个别。”梅九仙故意把告别的尾音拖得老长。

    “告别?”婆子满脸得惊悚,似乎为这个村子马上就少了一个话题女王感到万分的可惜。

    “可不是咧,托大家伙儿的福,也是拜咧吴嫂子所赐咧,她终于给俺在县上寻下咧个人家儿,说是条件还不错,已经都瞧脱咧,过两天儿俺就带着墩儿去县里咧。这要走咧,咋也得跟墩儿的爹念叨念叨,要不然在那边儿他也得怪俺们娘俩儿咧。”梅九仙故意透着万分满意的神情,但那颗胸脯下咚咚跳动的心脏说明,此刻的梅九仙该有多么的无助和恐慌。

第八章 临行告别多无奈

    婆子显然被梅九仙的话语有些惊吓到,半张了半晌的嘴巴终于在吞咽了两口唾沫的情况下合拢了起来。

    “是咧?还有这等好事儿咧?那俺可得恭喜你咧啊!”

    “恭喜啥咧,就是一个做买卖儿的……说是开咧一个棺材铺子,家里就缺一个老板娘咧!俺还没最后决定咧,正好儿,问问俺家那短命的鬼咧!”梅九仙掸掸袖口的灰尘,眼神望着迷茫的远方,她知道,很快,全村子都知道她要出嫁了的事情。

    知道又如何?说出来就是叫他们知道的。梅九仙心里暗暗较劲道。

    “真有这好事儿还问啥咧?开棺材铺地好咧,那得多大个买卖儿咧?这以后家里用都方便咧!”婆子的眉毛只是那么挑了挑,嘴里立马说出了这么狠毒的话来。

    “可不是咧,咱们这一个地上住咧这么多年咧,你要用地话俺保准儿给你便宜咧!记得倒时候着俺咧啊!”梅九仙轻轻吐了口气,说出的话来也完全不是以往逆来顺受的样子。

    说也奇怪,就因为那个还不知道什么样子的棺材铺的掌柜的,梅九仙连底气都足了。这话说出口,别说那婆子,梅九仙自己都暗暗惊诧。

    “说得还跟真的是咧,一个丧门星,谁希罕咧!”看着梅九仙信步向前的背影儿,婆子在将一口老痰狠狠地吐在了地上

    “娘,她在吐咱咧。”墩儿毕竟还是个孩子,他无法装作听不见。

    “墩儿,如果一条疯狗咬了你咧,你是还要咬疯狗一口吗?”梅九仙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嘴角是不屑的微笑。

    “那俺可不干。”墩儿不太明白娘说得这句话和他的问题有什么太大的联系,只是鼓鼓的嘴巴表示了对咬狗这件事情的嗤之以鼻。

    梅九仙欣慰地摸了摸墩儿的脑袋瓜儿,心里的那个摇摆不定的决定已经越发的坚定起来。

    不知道谁家的狗汪汪地叫了起来惹得主人很是不满,本来是该吼叫自家的狗的时候,可狗的主人在看到了梅九仙和墩儿以后反倒闲言碎语了起来,吵吵着已到了夏天这狗伢子咋还是闹春?

    “娘,咱快走。”墩儿拉起了娘的手。如果说能有什么叫墩儿迅速的长大,他还真得感谢全村子父老相亲对他还有他娘的“厚爱”!

    横穿了整个村子,梅九仙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了,只有告别了那些流言飞语和毒恶的眼神儿,梅九仙才觉得轻松自在。

    撒泼,打诨,谩骂,诅咒,这些个本事梅九仙不是没有,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去使用来捍卫自己的尊严,可她思前想后的结果是放弃,她不能叫她的墩儿对他的娘失望,失望他有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遇到事情只会撒泼的娘!

    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墩儿是梅九仙的命,甚至是比命更重要的东西。对墩儿而言,失去了爹,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就是娘,所以梅九仙要挺住,要骄傲的高贵的自信的挺住,她不能叫墩儿的这个天坍塌,更不能叫遮挡墩儿头顶的那片天出现任何的裂痕。

    “娘,如果俺做错咧啥子事儿,爹会原谅俺吗?”穿过村子,坟地已经若隐若现地出现在眼前,本来还很倔强的墩儿此刻有些气短,讪讪地问了梅九仙这个问题。

    “咋不会咧?你忘咧当初你爹是咋宠你得咧?”梅九仙看了一眼墩儿,那稚嫩的脸上现出的严肃神情叫梅九仙忍俊不禁起来。

    “那他现在还会宠俺吗?”墩儿的忐忑丝毫没有因为梅九仙的微笑而减退。

    “咋不会咧?你爹会一直宠你咧。”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坟,梅九仙的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啥时候都会?”墩儿再三追问起来。

    “熊娃子,咋说话儿咧?难不成真做咧啥对不住你爹的事儿咧?”到了坟前,梅九仙蹲下身去,将坟前碍事儿的荒草草草地除掉,将包裹中的点心一一掏了出来。

    “也没啥对不住地咧,俺就是想问问……”墩儿窥探着梅九仙的一举一动,审视着她脸上闪现的微妙表情。

    “都瞧着你爹咧,你自己个儿跟他念叨,问问他能不能原谅你!”梅九仙笑了。

    “俺也觉得爹不会那么小气地咧!”墩儿看着被自己吃得只剩下七七八八的糕点突然间觉得他当时似乎可以再多吃一点的。

    梅九仙没有继续和墩儿说些什么,她只是将剩下的糕点摆好,之后就是默默地开始清理坟周围的杂草,墩儿也动手帮忙起来。

    今年夏季的雨水比较丰沛,气温也比往常要高一些,由于有一段儿时间没有来看墩儿的爹了,坟周围的杂草长得也要比往常更旺一些,有的已经到了墩儿的腰部,墩儿只要稍微一弯身子整个人都没在了草里。

    梅九仙虽然是个被人认可的懒惰的寡妇,可不得不说,在眼前的这一片坟地当中,墩儿的爹的坟无意是侍弄的最好的。

    “他爹,俺们娘儿俩来瞧你来咧!”杂草弄得差不多了,梅九仙抹了抹额头的细汗,一屁股坐在了坟旁,像是开口唠家常一样对着眼前的坟墓开始了唠叨,放佛那个宠了她十年的相公就在坟里面仔仔细细地听着。

    “爹,俺也跟娘来瞧你来咧,俺娘还给你带咧好多好吃地咧。俺都替你尝过咧,可好吃咧。俺不是故意想尝地,俺就怕你吃不了那么多再撑着咧,所以俺先替你吃点儿!”墩儿知道娘又要跟爹长时间的对话了,为了防止一会儿娘说得太投入自己插不进嘴,他乖巧地把自己偷吃得事儿事先说了出来。

    “点心还是上次瞧你的时候剩下的,俺和墩儿都没舍得吃,俺知道,有点儿硬咧,你就凑合凑合吃咧!”梅九仙恬淡地一笑,像是对儿子又像是对着坟墓里的相公。

    “爹,一点儿也不凑合,俺把那硬地都替你吃完咧,剩下的都可软乎咧!”看着梅九仙的样子,墩儿知道自己偷吃的事情已经败露,可既然娘没有生气,墩儿就没有必要继续胆战心惊。

    “天儿热咧,也不知道你那边儿的天儿咋样儿咧?冷咧自己要知道添点儿衣裳,热咧记得换点儿薄的咧!俺知道你勤快,可就对自己的事儿不太上心,没有俺在你身边儿,这些事儿都要你自己个儿想着咧!”像以往那么多次上坟一样,梅九仙继续唠叨着这些个家长里短的话题。

    “爹,俺可是热坏咧,要是你在,你肯定带着俺去河里洗个澡儿咧!可俺娘不叫俺去,她怕俺淹着,俺说没事儿她也不信!”像是告状,墩儿把个小嘴儿噘得老高。

    “俺把把你这窝都给拾掇干净咧,俺知道你在的时候就爱干净,这么多日子没来瞧你,把你这窝都给弄乱咧,你不会生俺的气吧?”梅九仙坐在了坟旁,就像坐在了墩儿爹的身旁一样。

    “爹,俺都长高咧,也长壮咧,李家的狗崽子现在都打不过俺咧!俺还要长得更高更壮咧,这样儿就没人儿敢欺负俺还有俺娘咧。”墩儿自豪地说着自己这一年多的变化。

    “咱的墩儿真得长大咧,也懂事儿咧,还知道护着俺咧。说实话儿,也怪俺这个娘没能耐咧,还叫一个娃为俺操心……你放心咧,俺也会保护好你的娃的,俺不会叫谁再伤着他咧……”梅九仙鼻子一酸,眼窝子就热了起来。

    “爹,刚来的路上那个李家的婆子还骂俺娘来着!俺给骂回去咧,就是不知道她听没听见……不过爹放心,下回再骂她俺准保大点儿音儿咧!”墩儿有些惋惜道。

    “都怪你这个短命鬼!没良心地,就这么狠心地把俺们娘俩给抛下咧!早知道你就活这么短命,当初说啥俺也不跟了你咧。俺当初要是不跟咧你,就不会有咱的墩儿,俺现在也不至于受这份儿罪不说,俺的墩儿也不用受别人的白眼儿咧……”梅九仙实在憋闷不住内心的苦闷还是旧话重提了起来。

    这一年多的时间,梅九仙的抱怨未曾停止,从一开始的痛哭流涕言不成句儿,到后来的一味哭号却没有眼泪到现在的语重心长满脸凝重地诉说,梅九仙完成了从一个怨妇到一个长舌妇的转变过程。

    这个转变梅九仙未曾发觉。

    “今儿早上,大花又流泪咧,这可把俺下坏咧。记得当初你走的时候,这个大花就流泪了好几次。你说说你,走咧都快两年咧,也不说给俺托个梦保佑保佑俺们娘俩儿的。这今儿早上大花儿这么冷不丁儿地流泪吓得俺这魂儿都要没咧!俺猜想着也有可能是你太想俺们娘俩咧,就用大花儿的眼来告诉俺们咧……你说俺说地对不?”梅九仙望着高高得坟地有些出神。

    “娘,你说大花儿流泪就是爹想咱们咧?”墩儿立马问起来。

    “准保是咧。”梅九仙不忍戳穿点头承认,就这么一个点头叫墩儿高兴地手舞足蹈,对着坟地事又蹦又跳。

    “俺自己弄咧点儿咸菜,是新琢磨出来地,俺自己和墩儿觉得味道不错,拿给你尝尝。不是俺不想分给左邻右舍们吃,只是他们瞧咧俺们娘俩都跟躲瘟神似的,俺想给也没个空儿咧。吴婆子倒是吃咧多次咧,她说比她自己做得还好着咧。也难怪,她每次来咱家都特能吃,还总夸俺做得好,弄得俺都不知道自己的真正水平是啥咧。你尝尝,好吃的话儿就托梦告诉俺一声,俺……”梅九仙想说她下次来的时候会接着做,可她猛然意识到,这个下次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啥时候了。

    “俺知道你喜欢喝点儿酒,可俺这兜儿里实在没啥子银子咧,你就先忍忍吧啊!等俺以后有咧银子咧,一定给你买好酒喝喝。”梅九仙东一句西一句毫无章法地诉说着。

    “爹,你得替俺娘多管管那个吴婆子咧,她每次去咱家都吃咱家的馍咧,害得俺和娘都没得吃咧!俺现在还打不过她,所以,爹,你就帮俺多收拾收拾她咧!”墩儿两手抓得都是草朝着坟头嘿嘿得笑着。

    “对了,他爹,俺这次来是有事儿要跟你说地……”梅九仙欲言又止,墩儿也警觉地看了看梅九仙。

    “想必你也知道咧,俺带着墩儿这次来……是要和你来告个别的。吴婆子给俺说咧个亲,在县上的。吴婆子说地可好咧,啥子人儿好儿,银子好,家也好的,俺不是心动咧,俺是动咧心咧!俺现在在这儿成咧啥咧俺不说你也知道的差不多儿咧,俺不是那样儿的人儿也叫他们给说成那样儿的人儿咧!俺不想找咧,可俺不找真真儿的是活不下去咧!俺可以不活,可咱的墩儿不能不活是不是?你不能怪俺……”梅九仙表情凝重了起来,她对着墩儿的爹说这个的时候心底事针扎一般的疼,可疼又能怎样?她总不能为了自己不疼就耽误了墩儿的前程,更何况,选择留下会更疼!

第九章 坟前异事

    墩儿不能完全领会梅九仙的苦楚,每次来到爹的坟前,他都有莫名的兴奋,这个时候的墩儿的是放松的,是快乐的,是幸福的,因为他觉得,那个坟墓里的人一直在关注着他。

    “爹,先生家的猪下崽儿咧,先生还说,等够大咧还要送俺一只,叫俺娘替俺养着,这样俺就可以有肉吃咧,到时候俺也给爹送些来。”提到先生家的猪崽儿,墩儿有着掩饰不住的快乐。

    黑灰色的天空已经变成了黑色,在那黑色的幕布上偶有一道道闪亮划过,接下来是震耳欲聋的声响,这应该是一场大雨要来临的前兆。梅九仙没有着急往家赶,她甚至有些期待一场酣快淋漓的大雨的到来,那样,或许可以击退她身上纠缠许久的阴霾。

    墩儿被雷声惊了一跳,一头扎进了梅九仙得怀里,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黑沉沉的天空。

    梅九仙觉得还是走得好,要不然一场大雨,墩儿可能病了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冷冷的,梅九仙觉得后背发凉,还没来得及辨别那是不是雨水的冲刷,漫天卷起的尘土夹杂着枯草树叶打着旋儿的朝梅九仙汹涌而来,不是雨,是风!

    “娘!娘!”墩儿把脸整个埋进了梅九仙的身体,嘴里含糊地喊着娘。

    “墩儿,墩儿,别动,有娘咧!”梅九仙将眼睛眯起一条缝儿窥探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风。

    “娘,俺怕!”墩儿吓得哭了起来。

    “墩儿不哭,娘在咧,娘在咧!”细削很快迷离了梅九仙的双眼,她紧紧地抱着墩儿将头抵在了墩儿的头顶。

    外面的风依旧,可墩儿和梅九仙都觉得,那已经与自己无关。

    “娘,是不是早上俺偷吃咧你给爹的点心,爹生气咧?”墩儿蜷缩在梅九仙的怀里哭诉着。

    “咋会咧?爹咋会生墩儿的气咧?爹不会生墩儿的气地。”梅九仙一只手摸着墩儿的脸,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身子尽量的压低,娘俩就这样躲在了坟的一侧,欣然接受着来自坟墓对风的阻挡。

    “娘,墩儿以后再也不偷吃给爹的东西咧。”一阵更猛的强风后,梅九仙身下那个瘦小的身体不住地瑟缩起来。

    “你个该死的短命鬼!俺就这么说说你你就发脾气咧?你有啥子冲着俺来,你吓到娃子咧你不知道咧?俺是不想找人家咧,你倒是给俺指条活路咧? 你护不咧俺们娘儿俩还不许俺找个人儿护咋地?”枕在坟前,梅九仙的数落就像墩儿的爹还在的时候一样。

    “娘,不要说咧。”墩儿的小手儿紧紧地抓着梅九仙的衣衫。

    “你要怪俺也怪不着咧!当初你走的时候都没提前给俺个知会儿,俺现在好歹也是和你来说一声咧。你非要叫俺把你的娃一个人儿留在这世上自己随咧你到那地底下是吧?你要真这么狠心,俺现在就随了你的愿咧?”梅九仙的嘶吼在风中被撕得粉碎,没有引起任何的回应。

    风还是在肆无忌惮地刮着,梅九仙的怒吼也在毫无章法地继续着,唯有墩儿此刻倒安静了下来,他静静地感受着外面的变化。

    “娘,风停咧!”不知道过了多久,梅九仙的声音渐渐地小了起来,身下的墩儿碰了碰她道。梅九仙慢慢抬起掩藏的头,睁开朦胧的眼睛,不光是风停了,那漫天的乌云也都散开了,已经升的老高的太阳好不吝啬自己的光辉照了下来。

    梅九仙吐了吐灌进嘴里的土,又将墩儿周身拍打了个遍,这才起身抖落自己一身的脏尘。

    “也算你有点儿良心咧,没叫这风把俺们娘俩吹跑!”梅九仙抹了把脸冲着坟笑了。

    “娘,给爹的好吃地都没咧!”墩儿第一时间发现爹前面的供品全部被大风一扫而光,那失望的表情却把梅九仙给逗乐了。

    “你爹早都吃过咧……”梅九仙掐了掐墩儿的小脸蛋儿。

    “娘,咱的包裹里装的啥咧?这大风都没吹走咧?”墩儿眼神所到处,一个和他们早上来的时候拿的包裹相似的东西半露了出来,像是从别的地方刮来埋在了土里,又像是刚才的大风刚把它从土里刮了出来。

    “这样子虽然差不多,可这不是咱家的包裹咧!咱家的包裹没这新咧!这儿也没瞧见有人来咧?谁会放这里一个包裹咧?难道真是你爹显灵咧?”梅九仙边嘀咕边小心翼翼的向那个包裹靠近,左顾右盼下没有发现有任何人影儿出没。

    “是啥玩意儿咧?”墩儿乐颠颠的蹦到了包裹旁。

    “不知道里面儿是啥咧!”梅九仙望着包裹没敢轻举妄动。

    “怕啥咧?娘,一个包裹咧还能有啥?娘,里面的东西是硬的咧!”墩儿伸手就去摸了摸,看着梅九仙越发谨慎的神色,墩儿只是黑黑笑了笑就把包裹给扯开了。

    “娘,打开瞧瞧不就完咧?反正这是俺爹的地上,谁还敢害咱咧?”

    一包裹发着冷色与耀眼光芒的东西将母子俩彻底照晕。

    “娘,这是银子吗?”墩儿直勾勾地盯着包裹里面儿的东西问。

    “不只是银子,还有金子咧!这个东西应该是玉还是翡翠咧吧?”梅九仙拿起一串儿碧绿色的珠子,那东西和自己从别人嘴里听来的翡翠是那么的相似,所以,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娘!这些都是咱的咧是不是?”墩儿怔怔地看着梅九仙。

    “应该是咧吧。”梅九仙的震惊绝对不比墩儿要小。

    “不许到处瞎说去听到没有?”顷刻,梅九仙就麻利地将包裹裹好。严厉的威胁一声强过一声儿。

    “跟谁都不能说!先生也不能说!打死也不能说,听到没?”吓得墩儿只能不住地点头。

    “俺的老天爷啊!他爹,你是觉得俺们娘们儿的日子过得太苦咧吗?这么好心地给俺们送钱来咧!你刚才不是生俺的气,也不是跟俺发脾气,是给俺们娘们儿送银子的对不对?是你就直说咧,弄的那大风小嚎的,俺满嘴都是沙子土咧!”梅九仙按着墩儿的头给那座清冷的坟不住地磕头,嘴里的念叨就没有间断过。

    “娘,还是爹好,这么多的银子,俺都没瞧见过,够咱花一辈子地咧吧?”墩儿的脑袋被按得有些晕,可他还不忘问上一句。

    “别说你没瞧见过咧,你娘俺也没瞧见过咧,你爹活着的时候也没瞧见过咧!别说够活一辈子地咧,就算两辈子也花不完咧!”梅九仙拉起墩儿,想要走,可不知道怎得,这腿已经有些发软了。原来兴奋过头也可以叫人这么脆弱。

    “娘,你咋还哭咧?”墩儿用脏兮兮的小手给梅九仙擦着眼泪。

    “娘这是高兴地,高兴地咧啊!这只听说过活人给死人烧东西的,这还真是头一回儿见到死人给活人送银子咧!墩儿他爹啊,俺和娃谢谢你咧啊!”梅九仙重又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向着天空,向着坟前不住的叩首。

    “娘,你晕吗?”墩儿问。

    “娘晕,不过娘是乐晕地。”梅九仙一把抱住那个包裹,又将自己外面的长衫脱了下来包在了包裹的外面,领着墩儿,就像做贼一样鬼鬼祟祟的离开了墩儿爹的坟往家里奔去了……

    原本苦恼了梅九仙的谣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全村人的鄙视,一下子都成了无关痛痒的东西不值一提了。

    这是眼前这包裹金银珠宝的魅力,也是眼前这包裹金银珠宝的功劳。

    “娘,咱就这么一直瞅着吗?” 墩儿实在忍不住问。

    自从梅九仙领着墩儿回到了家里就插好门闩,将包裹里的金银珠宝一股脑儿地倒在了炕上,娘俩像守门神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时辰的时间里眼珠子从来都没有移动到别的地方,仿佛这么一转眼,金银珠宝就会飞走一样。

    “墩儿,你说这真是你爹给咱的东西吗?”梅九仙看着墩儿,这样的问题她已经在一个时辰里问了无数遍。

    梅九仙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天上掉馅饼的美丽传说居然可以是真的!

    “俺不知道咧,俺只知道俺现在肚子有点儿饿咧。”墩儿摸摸肚子,眼前这堆既不能吃又不好玩儿的东西在他的眼里渐渐的失去了兴趣,要不是娘非得拉着他在这儿和她一起看,墩儿早就跑开了。

    “你个傻娃子里饿,咱现在都有这些咧,还能填不饱肚子咧?就算你想吃猪蹄儿,鸡爪子,鸭爪子那都是想吃多少吃多少地!还有咧,娘不是一直发愁你长大咧咋讨婆娘咧?告诉你咧,有咧这,别说讨一个婆娘咧,就算讨她个十个八个的都不是个事儿咧!倒时候,你想想,娘啥也不干咧,就在家坐着数孙子!”梅九仙捂着已经发烫的脸笑了起来,就像要讨婆娘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娘,咱先别说孙子的事儿咧中不?你娃现在肚子饿咧,要是把你的娃饿死咧,你只能数银子,数不得孙子咧!”墩儿随手扒拉一个银锭子,摸着挺凉快的,可眼前的这个东西的确不能用来冲击。

    “呸呸呸,说啥话儿咧?多不吉利!赶紧吐!”梅九仙拍打着墩儿。

第十章 生悔意 梅九仙悔婚难

    守着银子把个墩儿饿的前胸贴肚皮,这叫这个八岁的娃满心的苦水。

    “娘,俺现在饿得很,肚子都空咧,还吐个啥咧吐!你赶紧想想给俺点儿啥吃地咧,俺还留着力气将来给你生孙子咧!”墩儿吧唧着嘴巴,看样子是真的是饿坏咧。

    “灶上不是有馍……哦,不对馍没咧,只有粥咧,你去喝点儿!”梅九仙躺在床上,其实她的肚子里也饿了,只不过实在不想离开这天外飞财。

    “还哪儿有咧?俺早都喝光咧!要不俺还能在这儿叫你咧?”看来墩儿已经将家里的吃食寻摸个遍了。

    “你这娃儿今儿咋这能吃咧?”梅九仙问。

    “啥叫俺能吃咧?是你那粥太稀咧好不好?俺这两泡尿出去,肚子就空咧!”墩儿委屈道。

    “说吧,你想吃啥,娘抽空儿给你买去。”梅九仙的眼睛已经深陷在那包金银珠宝上不能自拔。

    “还要抽空儿?娘,俺现在就饿死咧好不咧?俺现在就要吃咧!俺不要麻烦娘出去买咧,要不娘把大花儿给俺炖了就中,俺不嫌它肉老咬不动!”墩儿嘿嘿乐了。

    “你个怂娃子,就知道吃大花儿。今儿早上大花不也是给咱报信儿咧?俺说咧它是一只神鸡!”梅九仙一巴掌轻轻地落在了墩儿的脑门儿上。

    “明明是哭咧。”墩儿嘴巴噘气老高。

    “说得也是咧,明明是喜事儿,大花哭个啥劲嘛?”梅九仙也咂摸起来。

    屋内的梅九仙还没琢磨明白那只大花鸡的眼泪,门外吴婆子的砸门声惊然而起,

    “开门儿!梅大妹子!开门儿咧!”吴婆子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声。

    屋里的梅九仙可没有功夫理会她的叫喊,她匆忙地将包裹裹好,光着脚蹿到了地上,抬起家中唯一的柜子,豁然将包裹扔了进去,不放心地还拽上一床被子压在了上面。这些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迟疑和混乱,连墩儿都赞叹梅九仙伸手从来没有如此敏捷过。

    “墩儿,瞧娘哪儿有不对劲儿的地上不?”不放心的梅九仙对着墩儿问道。

    “娘,特别对劲儿咧。”墩儿狡黠地一笑。

    “真咧?有那么不对劲儿咧?算咧,就这着咧!记住,一会儿吴婆子进来你一个字儿都不许提,听见没?” 梅九仙狠怯怯地提醒道。

    “放心吧,娘!俺跟她本来就没话儿咧!”墩儿给了梅九仙一个莞尔的微笑,梅九仙这才平复了一下心情去给吴婆子开门儿去了。

    “仙儿啊!仙儿!这大白天儿地咋还插着门咧?在里面偷汉子不叫别人瞧咧不成?”一进门儿吴婆子就开始四处寻摸,那活泛的眼神儿巴不得能在这个简陋的家中寻找出点儿不同当作乐子。

    “吴嫂,说啥咧嘛,娃还在咧。”梅九仙装作刚睡醒的样子庸懒的迈着步伐,佯装打着哈欠,捋了捋脑后的头发看着吴婆子有些不满。

    “呦嗬,仙儿还生气了不成?吴嫂不是跟你开玩笑咧?谁知道你家墩儿这大白天的不出去玩儿在家睡觉咧?”吴婆子笑呵呵的样子就算给梅九仙赔不是了。

    “俺睡不睡用你管!”墩儿瞪了吴婆子一眼给了她一个脊背。

    “这怂娃子,就跟你吴婶子能耐可大咧。”吴婆子就这样好,但凡是对她有点儿好处的,她的脾气就出奇地好,别说是一个孩子了,就算是梅九仙真的给她两句什么难听的,她也能笑脸相迎。

    “吴嫂,有啥子事儿你就说吧。砸咧大半晌儿的门咧,不会就是为了数落俺们墩儿来咧吧?”梅九仙轻瞥一眼吴婆子,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她为什么能来。

    “你瞧仙儿说的,吴嫂能有啥事儿啊?还不是你和俺表哥的婚事儿咧。俺这次来可是要和你说个天大的喜事儿来着,仙儿啊,你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咧。俺那表哥那头儿可都说好咧,后天,后天就来接亲,俺是来通知你叫你好好准备准备咧。”吴婆子挤眉弄眼一脸的得意。

    “后天?这也太快咧吧!”梅九仙一惊,这天上掉下来的银山已经把她给砸晕,这成亲的事儿已经彻底被她忘在了脑后。

    “快啥咧快啊!咱不都说好的咧嘛,你只要答应,俺表哥立马儿就来迎亲的。这等喜事儿你还不抓紧点儿还磨蹭个啥咧嘛?再说咧,你都守寡一年多马上两年了,你能不想爷们儿咧?别人嫌快还成,仙儿你咋还能嫌快咧?”吴婆子满脸尽显**的神色,似乎马上要成亲拜堂的是她本人一样咧。

    “墩儿啊,你拿个馍出去先玩儿会儿,娘和你吴婶儿有话儿要说。”梅九仙朝墩儿使了个眼色,墩儿乖乖的出去咧。

    “咋?还怕他个娃子听懂了不成?”吴婆子掩面而笑。

    “你家蛋子可能听不懂,不过俺家墩儿……”梅九仙的笑意味深长,不过作为母亲,自己的儿女永远都事最优秀的,更何况,墩儿真的要比吴婆子家的蛋子强得多。

    “中,你家墩儿脑袋瓜子灵咧!可娃脑袋瓜子再灵能咋咧?能解咧你的渴咧?仙儿妹子咧,俺是把你当亲妹子俺才这说咧,咱好歹也得为自己想想不是咧?”吴婆子近了梅九仙的跟前,嘴角儿眼梢儿都是说不出来的笑意,只不过,口里的气体着实难闻,熏得梅九仙后退了好几步才算摆脱。

    “吴嫂,你觉得俺梅九仙找个男人就是为咧自己快活不成?难道俺在你的眼里就是这等的人儿?”梅九仙脸上多了正经的颜色,眼里的不悦已经不言而喻。

    “你瞧瞧你,仙儿,俺说啥咧?你这小脸儿咋说翻就翻咧?再说咧,就那点儿事儿还用俺说咧,你家墩儿咋来地你都忘咧?”吴婆子毫不忌讳的笑着,手还再梅九仙的肩膀上拍拍打打。

    “吴嫂,你再这说话俺可对你不客气咧啊!”梅九仙越发地反感起来。

    “你瞧瞧,你瞧瞧,俺就说咧句实话儿咧,仙儿还真生气了。中,仙儿生气咧,俺就不说咧,俺给你赔不是咧,都怪吴嫂嘴不好!”吴婆子喜哈地拍了自己的嘴巴一下子算是自罚。

    “说道赔不是,俺觉得俺应该给吴嫂赔个不是才对!”梅九仙目色深沉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用不着!咱俩谁给谁咧?在咱这个村儿里,俺吴嫂要是和你仙儿妹子的关系敢说不好,那就没人儿敢说好咧!俺为你做点儿事儿那也是应该地咧!俺也知道,你仙儿妹子绝对不会亏待俺地,是吧?”吴婆子盯着梅九仙的眼睛,虽然不知道她要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可吴婆子感觉,不管说什么,似乎都不是她喜欢听的。在这一点上,不得不说吴婆子的第六感还是很准确的。

    “这回恐怕真的要亏待吴嫂咧呢!”梅九仙的微笑叫人有些寒栗。

    “亏待俺?这话儿咋儿说咧?”吴婆子怔怔地盯着梅九仙道。

    “可能嫁给你表哥的事儿俺要反悔咧。”梅九仙一字一句说出来的话将吴婆子满腔的热情浇得冰凉。

    “啥?反悔?你要不嫁咧?”尽管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可吴婆子从来没觉得会是这件事情,所以梅九仙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也不是不嫁咧,就是现在……俺觉得太着急咧!你瞧,墩儿他爹才去咧还不到两年咧,俺这……”梅九仙搪塞道。

    “你才知道墩儿他爹去咧不到两年咧?俺给你介绍汉子的时候那不是比现在还早咧?你要是不成你瞧啥咧?你要是不想嫁你早说咧?咋?你拿你吴嫂俺耍着玩儿咧?之前那多不成的俺也就不说啥咧,咋?现在要成咧,你跟俺说这个?”惊恐在转瞬间消失,吴婆子露出了她本来狰狞的面目,梅九仙虽然有些害怕,有些理亏,可那柜子里的金银珠宝仍旧给了她坚实的依靠。

    “娘,咋咧?是不是她欺负你咧?要俺帮忙儿不?”在院子里玩儿的墩儿冲了进来,横在了梅九仙的面前,一双圆圆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吴婆子。

    “还俺欺负你娘?你咋不想想是不是你娘欺负俺?”吴婆子的怒气没有因为墩儿的出现而削减。

    “俺娘才不会!要气也是你气俺娘!”墩儿执拗地维护着梅九仙。

    “你先出去玩儿,娘不用帮忙儿咧!”梅九仙轻轻地对墩儿道,墩儿还要坚持什么,可看到娘的眼睛,墩儿退却了。

    “俺告诉你,你有帮忙儿的俺也不怕!俺占着理儿咧!”吴婆子悻悻地看着墩儿离开,满脸的怒气没有任何的削减。

    “俺没说你不占理儿咧,只是俺……”梅九仙舔着嘴唇。

    “俺都跟你说咧,这回这个保准儿真真儿地是个好人儿咧,俺这回都可以冲着日头起誓,俺一句谎话都没有,俺那表哥就是看中咧你仙儿妹子模样俊俏还能生个男娃子咧。你说说,这么好的条件儿,你咋就能说不干就不干咧呢?俺都跟你保证咧,这回说得都是真真儿的,俺要是有半句谎话儿,俺这……俺的仙儿妹子咧,这啥子都说好咧,迎亲的日子都定咧,你可不敢这么逗你吴嫂玩儿咧啊。”硬的不成吴婆子又来了软的。

    “吴嫂你别急嘛!俺又没说俺不嫁,俺就说急咧点儿咧,再说咧,俺也是有俺的苦衷咧。”梅九仙转动着脑子使劲地想着托词。

    “俺能不急嘛?你这叫俺咋跟俺的表哥交代咧嘛?你说你这叫啥事儿咧吗?你说这么多年咧,俺这好不容易要介绍成咧一对儿容易吗?你这上嘴唇碰下嘴唇儿的说不干就要不干咧!你有没有想过你吴嫂俺咧啊?就这两年,你自己想想,你那外号儿是咋得地咧?还不都是俺跑前跑后地给你张罗人家儿咧?俺听咧你那外号儿俺自己心里也不好过咧,可俺心里苦俺啥时候跟你说过咧?俺还不是照样儿乐呵呵儿地来给你办这事儿咧?俺是为咧俺自己咧?俺那都是为了你和墩儿使劲儿地往前冲咧。这眼瞧着就要瞧见光亮儿咧,你这一句不干咧,俺这眼么前儿就又一片黑咧!仙儿啊,咱做人可得讲良心咧,你可不能叫你吴嫂受埋怨啊?”吴婆子急得直拍大腿,这唾沫星子浪费了一大堆,比自己说媒的时候更起劲儿了。

    梅九仙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此刻,无论吴婆子说得是真是假对她而言似乎都不在重要了,那个找个人嫁掉的理由已经有了更好的代替,只是,她不能说,她要想个更好的道理。

第十一章 事情有变化

    眼看着吴婆子瞬息万变的脸上逐渐出现的惊呆失望甚至是怨恨,不知道为什么,梅九仙竟有着说不出的理理亏。

    屋内的气氛很是尴尬,吴婆子没有再说什么,她愣愣的眼神儿带着鄙夷的神色盯着梅九仙,似乎在说,这个结论她不能接受,梅九仙你必须再给俺换一个。

    梅九仙的确是在绞尽脑汁,沉思了半晌,梅九仙开口道,

    “其实俺现在不想嫁也是为咧吴嫂你咧。”

    看样子,还是梅九仙妥协了,吴婆子鼻子里发出了几声哼哼,随之淡淡地问道,

    “此话怎讲?”

    难得吴婆子嘴里发出这样文气的词语来,梅九仙也不免谨慎地罗列了一下自己想说的理由。

    “吴嫂你不是也说咧嘛,这嫁人好歹俺也得准备点儿嫁妆不是? 可你瞧,俺这一堆一块儿地,这家里除咧俺这个墩儿根本就没有值银子的家当,俺就这么空着手儿就去跟人家成亲咧,这俺过咧门儿没有地位倒没啥,叫吴嫂从中间落埋怨不是?咋说吴嫂也是为咧俺跑前跑后地咧,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辛劳,没有辛劳也有疲劳地!俺这脸皮子厚没啥咧,吴嫂子你在你表哥面前的面子俺可是彻彻底底地给丢咧呀!俺是真真儿地想嫁个汉子找个靠山咧,可俺就这么一个吴嫂,俺是真不想给俺的吴嫂抹黑咧,俺思来相去,左念右想,俺也只能不嫁咧!”

    一番委婉的拒绝算是给足了吴婆子的面子,也是梅九仙能想到的最好的托词,语毕梅九仙轻呼一口压抑的气体,顿感身体内心的酣畅,想必,吴婆子应该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这……这……嗨!仙儿咋这么死心眼儿咧?俺也就是那么一说,你何必当真咧?再说咧,吴嫂还能因为一个嫁妆叫你断咧和俺表哥这么好的姻缘吗?这都是小事儿,你只要说句话,吴嫂立马就和俺表哥说去,只要你肯嫁过去,啥子嫁妆都免咧。大不了……大不了,你的嫁妆吴嫂给出咧!不过,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你也知道,吴嫂家是个啥样子,肯定也准备不出啥像样儿的嫁妆来!”

    梅九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更不敢相信视金钱如生命的吴婆子此刻能如此的慷慨,说出这番话来,当然她也不知道,吴婆子会从那个她的表格那里得到何等的酬劳。

    “吴嫂,在这个村儿里咧,俺得亏有咧你这样儿一个嫂子,要不然俺都不知道咋活儿咧!你也是知道的,自从俺家那个短命的鬼去咧以后,俺和墩儿在这村儿里的日子是咋过地!俺不怕吴嫂你笑话,俺现在就怕出门儿,就怕人家的白眼儿,就怕人家的指指点点!你说俺在村儿里也就算咧,可想想要是俺没咧嫁妆嫁过去,过了门儿还有可能被夫家瞧不上,俺这心……俺这肝……吴嫂子咧,你知道俺的难受不?”

    如果说此番扭捏梅九仙的确有矫揉造作之嫌,可那话语当中几分真实,几分凄苦,几分无奈却只有梅九仙自己知道。

    “你说说这当初墩儿的爹在的时候没觉得你家这穷咧,这咋墩儿的爹一去,你们娘俩这日子……墩儿他爹死的时候就没给你们娘俩儿留下点儿啥值银子的物件儿?”吴婆子的三角眼在梅九仙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屋子里搜寻,她不相信这个能吃上馍的女人一个子儿都没有。“要不说俺命苦咧!之前是俺那短命的鬼和俺家墩儿值银子咧,现在,就剩下墩儿一个咧!娃儿还小,变不出银子来!俺也只能干着急咧!”梅九仙用袖口擦拭着眼角,着实因为那里早上被风沙吹得现在还有点儿痒。

    “没银子还能吃上馍咧?俺这有点儿银子的都不能天天吃上干地咧!她这儿会不会在这儿跟俺哭穷咧?就算俺从俺表哥那儿得到咧好处咧,可这两头儿的媒人可都是俺咧,俺拿两头儿也是应该的咧!”吴婆子心里细细的盘算,可脸上又不能表现出来。

    “仙儿妹子,你也别哭咧,咱们这么多年的邻居咧,你这哭得俺这心里也不好受咧!……谁叫俺是你吴嫂子咧,俺就好人做到底咧,你不是没啥嫁妆吗?那俺就舍咧这张老脸去跟俺表哥说,他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你瞧这样儿中不?俺就当给俺仙儿妹子送咧份儿礼咧。这下没事儿咧吧?你赶紧拾掇拾掇,能带地都带走,不带得该扔得扔,不过,俺瞧你这箱子不错,反正你也带不走,就留给俺吧,俺家人儿多,盛个东西啥的也省得你扔咧!”梅九仙猝不及防的是吴婆子居然相中了她的箱子!

    “这可不中!”梅九仙立马用整个身子横在了箱子的前面,似乎用生命在拒绝吴嫂的提议。

    “仙儿妹子啥时候这小气咧?一个箱子咧,还值得这么护着的,难不成这里藏咧金藏咧银咧?”吴婆子只是那么随口一说,因为这个屋子除了这个箱子能有点儿价值以外别的实在没什么看得上眼儿的了,可梅九仙的反应叫她着实联想到了什么。

    “吴嫂你说啥咧?俺要有那金银还好咧!俺只是想说这个东西根本也不值啥子钱咧,不拿倒好,拿了倒叫人笑话咧。笑话俺也就算咧,俺这么长时间脸皮都厚咧,可吴嫂你毕竟还要在咱们村子里过活咧,因为俺的事儿叫吴嫂也被人笑话俺会过意不去地咧。”梅九仙装作用嫌弃的眼神看了箱子几眼,两只手在上面随便的敲敲打打。

    “仙儿妹子说啥咧?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俺吗?俺是那怕人笑话的人儿吗?俺不碍的。”吴婆子快步到了箱子的近前,伸手就要去开那盖子。

    “那咋成咧嘛!俺可不忍心咧。”梅九仙将整个身体都压在了箱子上,焦虑的表情透着某种不安,本来温柔的眼神儿在此刻多了几分警告。

    “仙儿妹子这是做啥咧?这么大劲儿再闪咧腰的。你不应吴嫂子还能难为你不成?”吴婆子讪讪地松开了手。

    “俺谢谢吴嫂的好意咧!”梅九仙仍旧没有起身。

    “谢倒不用咧,可你也不能为难你吴骚不是?你说说,你跟俺表哥的事儿,你给个日子,定个准儿。”

    “这个准儿……俺还真不好定咧,你也知道,俺家这样子……那嫁妆……”

    “那中,俺就和俺那表哥说说,他要是同意就叫他再等等,等秋天收成咧咱再嫁也不迟。”吴婆子已经替梅九仙做了决定。

    “那俺就谢谢吴嫂咧。”梅九仙一个弯身搭了一躬,心想能拖一时算一时,保不齐明天她就带着墩儿离开这里了呢!

    “谢倒不必咧!不过仙儿妹子念在俺这么忙前忙后的份儿上,出嫁以后就把这个箱子给俺吧,俺也好装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仙儿妹子不会舍不得吧?”

    “吴嫂要是希罕倒也可以的,只不过可能要等到俺真的嫁咧那天儿咧!”现在的梅九仙已经重下了病了,只要一提这个箱子,她的心想安分都安分不起来。

    “中,还是俺仙儿有良心咧,那俺就先谢谢仙儿咧啊!”吴婆子的眼神儿在箱子上流连忘返,她真恨不得现在就打开这个箱子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值得梅九仙如此袒护的东西。难不成,这里面还能装个汉子?这么一想,吴婆子自己倒是惊了起来。

    梅九仙眉目含笑送走了吴婆子,转身之间脸已经变成了灰土色,她来不及多想,霍地再次将门关好,那门撞击门框发出的“砰砰”声响搅得吴婆子疑虑的心也不得安宁,她漠然回头看着那破旧的小屋,“难不成那里面真藏了个汉子?她要真是有了汉子,那俺表哥可咋办咧?”吴婆子的担心更加凝重了起来。

    不论梅九仙想得借口如何的婉转,也不论吴婆子的承若如何的可心,可当突如其来的现实摆在两个人中间的时候,似乎接受也只能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了。

    梅九仙是把自己和钱守旺的亲事给推迟了,可这单方面的推迟丝毫没有影响钱守旺来接亲的计划,更可气的是,吴婆子压根儿都没有通知钱守旺说婚期要推迟!

    按照吴婆子的说法,就算自己想去通知了,也肯定和钱守旺走岔了,那样儿还不是更耽误事儿?

    的确,没有电话,没有手机,连发个电报都无从谈起的年代,通讯完全靠走,不是人走就是畜生走的,更何况连走都懒得走的吴婆子了,所以,钱守旺没有接到任何的有关婚事推延的通知,就带着满心的希望和憧憬来到了陈家村。

    梅九仙想不成亲就不成亲?你当俺吴婆子是那白耽误功夫儿的人儿?以前成不了也就算咧,这都马上要板上钉钉儿咧,你不成也得成!

    抛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古训,这到了手的好处吴婆子岂能乖乖地给人家退回去?更何况,这梅九仙家的大箱子还挠着吴婆子的痒了。

    俺的箱子老放在别人的家里那算是咋回事儿?这就是吴婆子对没有到手的好处的执着。

    “跟俺斗?别说你一个寡妇带着个娃咧,就算有汉子在家撑着俺都不怕你咧!跟你服软儿?只是冲着你家的馍咧,真以为俺希罕你那脸蛋子咧?”这是吴婆子从梅九仙的家里回来的路上心里寻思的。

第十二章 新郎登场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傍晚,已经进入到休息时辰的陈家村更显得安静祥和,梅九仙收拾完毕躺在了床上,院子里她的墩儿正对着一堆的湿泥玩儿的起劲儿,那是他活着尿水精心打造的炮弹,只待有人上门儿挑衅,他就可以一举将“敌人”击败。

    吴婆子口中啥啥都好的钱守旺在转天的下午到了村儿里。

    没有骑着白马,当然不能算作王子;没有迎亲的阵仗,当然算不得隆重;没有披红挂绿的新郎官儿的行头,连起码的正式都算不上;唯一有的就是身旁一头和他的体型极其不协调的瘦驴。

    驴子口中诞出的老长的哈喇子,还有眼角里活着胶状透明的液体,再加上走两步道儿就要打晃的身体都在说明这头驴这一路上都经历了些什么。

    如果能叫驴自己选择的话,相信它肯定不会选择这段几乎要丧命的路程。

    要说钱守旺是讨饭的多少有些牵强,毕竟身上的衣裳还算是光鲜,那个时代也没有什么欺骗,要饭的就是要饭的,不会比地主家还有余粮的。可要说他是打村子里路过要去别处算命的先生准保儿有人相信。

    当成亲已经不是第一次,也就没有了那份新鲜感和仪式感,再加上要知道钱守旺底细的人都知道,钱守旺讨第一个婆娘的阵势根本也不比这强多少。

    这日头都已经西斜了新郎官儿才到,这在大早儿迎亲讨个好彩头的村儿里的确是少见。所以有人是看到了钱守旺,但也就只是觉得这是一个路过的,谁也不曾想,就在半个时辰以后,这个人会在村里掀起轩然大波。

    说起下午到达,还真是不能怪钱守旺太懒不舍得早起迎婆娘,只是这瘦小的毛驴儿外加钱守旺硕大的身躯,就算三更天儿开始赶路,这下午到了村儿里也着实委屈了这头驴了!

    “请问小哥儿,吴嫂家在哪里咧?”在村口的路上,钱守旺难得碰到了一个放牛归来的孩子,摸不着头脑的他只好拦下孩子问路。

    “请问老哥儿,你说的那个吴嫂?是那个媒婆吗?”孩子白了一眼钱守旺,学着他的口吻不无嘲笑地反问起来。

    “正是,吴嫂是个媒婆儿。”孩子的无礼没有叫钱守旺抓狂,他回以淡淡的微笑。

    “走到头儿右拐第三家就是咧。”孩子手指头向前一指,钱守旺就已经看到了路的尽头。

    “多谢小哥儿。”钱守旺一抱拳吆喝着自己的驴就要赶路。

    “喂!胖子!你是来找吴婆子相亲的?”还没等钱守旺走远,身后就传来了那个孩子放肆地喊叫。

    “俺不是找吴嫂相亲的,俺是吴嫂给介绍相亲的!”钱守旺回转身体依旧是那样的温文尔雅。

    “这有啥不一样儿咧?”孩子显然被钱守旺的逻辑给绕晕了,他觉着嘴巴喃喃道

    “这哪儿能一样儿咧?俺找吴嫂是俺求着吴嫂给俺找婆娘,吴嫂找俺是吴嫂求着给俺说婆娘,这里面儿的差别大咧……算咧,跟你一个娃说这做啥?说多咧你也不懂!”看着孩子愈加困惑的表情钱守旺知道,就算自己解释再多也是徒劳。

    “俺瞧你这个外地人儿说话儿还真能绕腾!不过俺告诉你咧,不管是你找吴婆子还是吴婆子找你,你都是白耽搁功夫。”孩子撇了撇嘴儿给了钱守旺一个大大的白眼儿,这多少勾起了钱守旺的好奇,他驻足问道,

    “为啥?”

    “还为啥?等会儿你就知道咧。”孩子不再理会钱守旺而是驱赶着牛快速离开了。

    “俺是来迎亲的,不是相亲的!”钱守旺冲着孩子的背影儿大声喊道。

    “那你可要真倒霉咧!”孩子也回了他一句。

    “难道这村儿里的风气都这么淳朴咧吗?”钱守旺觉得这心里头有点儿不悦。

    钱守旺的驴子累得已经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了,要不是刚进村的时候经过一条小河喝了点儿水,估计那头驴子想死的心都有了。眼看着一头慢吞吞的老牛都要走远了,钱守旺摸着驴叹息起来,

    “驴咧,驴咧,再撑会儿咧啊,马上就要到咧!等讨到婆娘咧俺就把你送回去咧!”

    按着刚才放牛的孩子的指引,钱守旺走得更加仔细。夕阳的余晖落在这个新郎官的身上,却叫人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走到头儿,第三家儿!”钱守旺叨咕着。

    “应该就是这咧吧!吴嫂!吴嫂!吴嫂!”钱守旺在一家破旧的院落外面叫嚷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吴婆子说管钱守旺叫表哥,可此刻钱守旺却对着房子喊吴嫂,真不知道这个辈分是怎么论的。

    在这个村子里,除了梅九仙,很少有人这样称呼吴婆子,所以起初她对这个音调为男的人的称呼并没有太在意,直到那外面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更加真切地传到耳边她才知道,这应该是叫她的。

    吴婆子急忙从床上下来,趿拉着来不及提好的鞋子,不忘在掌心吐了口唾沫抹在凌乱的头上,将腰间一根松散的绳子紧紧的系了系就出门了。

    “哎呀!是俺表哥来咧,表哥来咧!表……哥……来咧……啊!”

    吴婆子最初的兴奋和幻想在见到钱守旺的时候逐渐失去了兴奋点,她愣愣地盯着钱守旺半晌。

    “咋?才几天儿咧?不认识俺咧?”钱守旺抹了把脸上的汗拉着他的瘦驴子就往院里走。

    “认识倒是认识,只是,表哥咧,咱可是来迎亲的咧?”吴婆子打量着钱守旺,脖子往前伸出了老长,可视力所及范围除了他一个人真的就在没别的什么人影出现了。

    “咋?不来迎亲俺大老远的来这儿做啥咧?”钱守旺抖了抖身上的尘土满不在乎道。

    “那既然是迎亲的,表哥你这……”吴婆子皱起了眉头,脸上不自然地就现出了阴云。

    “中咧,中咧,别这那的咧,给俺打点儿水喝咧,这大日头给俺晒的,差点儿没渴死在半路上。”钱守旺没有给吴婆子太多质疑的时间,他扯着干哑的嗓子催促道。

    看来这个钱守旺和吴婆子很有可能沾亲带故,不说别的,就冲这不拿自己当外人儿的架势很有一家人的风范。

    “水,喝水是吧?屋里来吧。”虽然心有不悦可吴婆子还是把钱守旺迎进了屋,在吴婆子的眼里她迎接的可不是什么表哥,她更希冀的是这个外表看似普通了些的表哥能够给她带来货真价实的银子才是正经的。

    “这就是你家的院子?”钱守旺满脸鄙夷神色尽显无疑。

    “是,是咧,小咧点儿,表哥别见笑咧!”吴婆子心里暗自道,“俺这还小咧?瞧你待会儿见到仙儿家的院子咋说?”

    “就这么点儿个地上咋不说给好好儿拾掇拾掇咧?你说这乱得……比那猪窝还差咧。俺说你这个家也没个汉子咧?咋不拾掇拾掇?”看来钱守旺不是嫌弃院子小而是嫌弃院子乱了。

    “有,有咧!你表妹夫还在咧!”吴婆子递上了凉水,脸上不免尴尬了起来。

    钱守旺抢下水瓢咕咚咕咚地豪饮了起来。

    “你说你也是咧,给俺找个婆娘咧还离俺那远咧,这俺三更天儿就赶路咧,这会儿才到!要不是瞧在你的面儿上咧,俺才不会这么老远的来咧!家里还一堆的买卖儿等着俺咧,俺这得赶紧办完正事儿赶紧回咧!你这,家里有啥吃食,先给俺找上来点儿!”钱守旺喘了口气嘴里还不忘抱怨。

    “吃食儿?俺的表哥咧!这不会从三更天儿到现在你还没吃东西咧吧?”吴婆子惊悚地看着钱守旺,她可从来没想过还要好好招待一下她这个表哥的。

    “一直赶路吃啥咧?你赶紧的咧!俺不挑,啥都中咧,不过最好是馍啥的,俺这肚子喝稀的难受咧!”钱守旺摸了摸肚子,从那肚子鼓起来的高度来分析,真的看不出他有饿的意思。

    “还喝稀的难受,俺给你吃干的俺这心还难受咧!”吴婆子心里不悦。

    “这赶咧大晌的路,也没半道儿找个小店儿垫补点儿啥吃食儿咧?这当口儿可不比寻常咧,这要是饿坏咧身子是小,耽搁咧洞房花烛,这表哥可是要亏大发咧啊!”吴婆子再次打量着钱守旺,如果不是她亲眼所见钱守旺在县里的宅子,此刻还真怀疑这个老爷是否货真价实。

    当然,就算那个宅子是真的,钱守旺也绝对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老爷。

    “这个你就放心咧,俺这身子,别的没有,就这一肚子的油水儿都能扛两天儿咧!别说一天儿不吃,就是两天儿不吃,也不耽搁洞房花烛!”提起洞房,钱守旺嘿嘿淫笑了起来,仔细想想,那也是几年前的事儿了。

    “不是俺说你咧,就你们这个小村儿,那可真是太偏咧,俺这紧赶慢赶地这个时辰咧才到。再说咧,俺是谁啊?县上赫赫有名的钱守旺,能去那小店儿垫补?还真是给小店儿的脸咧!那个杵着不说话的哑巴是你的汉子吧?快叫他给俺那驴喂喂吧,可是累坏俺的驴咧。”钱守旺看了一眼一直没有发话的一个男人,嘴角儿都要撇到耳朵根子上去了。

    “表哥!他是俺汉子不假,可他不是哑巴!耳朵不聋嘴巴也不哑咧,他叫栓柱儿!”吴婆子不乐意了。

    “栓柱儿?对,喂得时候得栓住,俺那驴要是跑咧你可赔不起!”不知道是真的没有听明白还是钱守旺故意而为之,总之这句话的确叫人不怎么舒服。

    “俺是说俺的汉子叫栓柱儿!不是拴住你的驴!”吴婆子大声吵嚷着。

    “叫啥你都得给俺拴住,跑咧俺可不答应你!”钱守旺没理会吴婆子的争辩自己到屋子里翻找吃食去了。

    “哎!那个……表哥……”吴婆子突然想起她家得厨房还有两个给娃留的馍,赶紧跟了过去。

    可她的速度要比钱守旺发现馍的速度慢了那么……一大截儿,吴婆子赶到的时候钱守旺已经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这日子叫你过得咧,连点儿油水儿菜儿都没有!馍也就这么俩咧!”还没等吴婆子虎口夺食,钱守旺已经将第二个馍放进口中了。

第十三章 各怀胎心机尽算

    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钱守旺,吴婆子的心都在滴血,如果不是想着即将获得的说媒的赏银,如果不是因为即便从钱守旺嘴里抢下来也嫌他脏,吴婆子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来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

    “表哥说地是咧,俺哪儿能跟表哥比咧?表哥家大业大的咧,随便丢那么一点儿都够俺用一年的咧!俺这也就指望着每年儿给人牵个线儿搭个桥儿啥的赚点儿银子贴补家用咧,俺就等着表哥这亲事成咧,好把那剩下的……”

    吴婆子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可惜就像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吴婆子也永远别希望钱守旺在银子这件事上能有多少主动。

    “不过有这馍也就中咧,咱平头儿小老百姓的可不就吃这个咧!俺平时在府上也是这个咧!”钱守旺根本不理她那个茬儿。

    “那表哥对自己还真是不大方咧啊?”吴婆子讪笑着。

    “这多大的家多大的业都得好好儿操持,要不然,啥家业不禁造不是?”钱守旺噎得喉结都鼓出了一大块儿,干瞪着眼珠子硬咽了两下,吴婆子在一旁都觉得难受得慌。

    “咱表哥人还真好此后咧!”栓住儿在一旁呵呵地笑着,气得吴婆子差点儿没挠死他!

    钱守旺可不觉得拴住儿这马屁拍得有多响,他白了一眼问道,

    “你还在这儿傻笑啥咧?俺那驴也早都饿咧,赶紧弄点儿好料给喂饱咧!”

    “喂……喂驴啊……”栓柱儿满脸堆笑眼神闪烁地看了看吴婆子。

    “你这汉子不仅不会说话儿,这脑子也出咧啥毛病吧?叫你喂个驴你瞧她做啥咧?”钱守旺瞪了一眼吴婆子,大有把这里当作他自己府上之意。

    “没有,没有!俺这脑子灵光着咧,没毛病!”栓柱儿道。

    “表哥要是觉得有毛病,可以给俺家栓柱儿领着去那县里瞧瞧咧!”吴婆子这话一出钱守旺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牵扯过后留下的尴尬。

    “算咧吧,还是搁你这儿咧,别给县里的郎中添麻烦咧!别这个那个的咧,嘛溜儿去给俺喂驴,俺可告诉你们,饿到咧俺的驴俺可不会放过你们的!对咧,别瞧那驴瘦咧,可胃口不小,别舍不得那草咧,多给添点儿!”钱守旺嘱咐道。

    “那俺……俺去不去啊?”栓柱儿继续盯着吴婆子看,似乎这个女人不发话,他连拿饲料喂驴的勇气都没有。

    “问俺干啥咧?表哥叫喂那就喂,捡好的草料,喂地饱饱儿地!”吴婆子说话夹枪带棒,拴住儿更困惑了。

    “那到底是喂好的还是不好的咧啊?”栓柱儿一句问话差点儿没叫吴婆子吐出一口老血。

    “你这话儿啥意思咧?你婆娘不是说咧,捡好的喂咧。”钱守旺道。

    “可她挤咕眼儿咧,你没瞧见咧?”栓柱儿斜着眼睛问道。

    “俺啥时候挤咕眼儿咧?”眼看着心有灵犀肯定是不成了,吴婆子也只好忍气吞声起来。

    “咋的?叫你们喂个驴你还跟俺玩心眼儿是不?俺这表哥大老远地来咧一趟,就管你们要咧个驴草料你们都这么舍不得是不?你们是没瞧得上俺这个人儿咧?还是没瞧得上俺们钱府咧?还是没瞧得上俺们钱记棺材铺咧?”钱守旺气势逼人强硬的态度叫吴婆子觉得恐慌。

    “说啥咧,表哥千万别生气!你妹夫不仅脑袋不灵光这眼神儿也不好使咧,俺咋能瞧不上自家的的表哥咧!喂,喂,喂,赶紧去喂咧,捡最好的喂。”吴婆子一脚把栓柱儿踢出了门去,用力太猛,拴住儿差点儿没跪倒在院中。

    “千万别说他是俺妹夫儿,俺可没有这样儿的妹夫,俺怕折寿咧!”钱守旺看着爬起来的拴住儿冷冷道。

    站在吴婆子的厨房里,钱守旺觉得整个人都憋闷不已,要不是正事儿还没办,他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停留。

    “那个……你跟俺说的那个啥……仙儿的女的知道俺要来不?”钱守旺捂了捂鼻子,他觉得这屋子里的说不出来的气息比外面的猪屎牛粪还要难闻。

    “是叫梅九仙的,俺早就跟她提过咧,就算不知道表哥今儿来,可早也有咧准备咧!不是俺跟表哥吹牛咧,就这个梅九仙,那可绝对算得上村上的美人儿,那小脸蛋儿长得那个嫩咧,那小腰儿生的那个细咧,那小声儿说话儿那个甜咧,别说表哥咧,就这样儿咧搁谁都稀罕。关键的关键是,人家还生咧一个带把儿的!”吴婆子眉飞色舞地跟钱守旺吹嘘着,那闪烁的眼神儿不自觉地还向外飘忽着,她知道,她那个死心眼儿的栓柱儿现在肯定是把她家好的草料喂别人家的驴咧。

    心疼,这就是吴婆子现在最真实的感受,所以,就算说道了叫她可以赚钱的提亲事情也不能叫她完全高兴起来。

    “这就对咧嘛!办点儿正事儿,说点儿正话儿才是最关键的咧!其余的都是扯淡咧!俺赶咧这么多的路,费咧这么大的劲儿,你知道俺是给咧你多大的面子咧?要不是信咧你吴嫂这张嘴,俺才不受这罪咧!俺钱守旺守着那么大一个家业是讨不上婆娘的人儿咧?是讨不到给俺生个带把儿的主儿咧?不是俺吹牛咧,就凭俺,在俺们县上,那媒婆儿都是排着队地到俺家给俺说媒,那门槛儿都踢坏咧多少个咧。俺连正眼儿都不瞧她们一下咧,为啥?她们不配给俺说亲咧!可你一说,俺就来咧,而且还是二话不说亲自来咧,为啥?”钱守旺打了个嗝儿,带着胃里泛出的气味叫站得有些近的吴婆子眉头一皱。

    虽然气味难闻,可这仍不影响吴婆子小鸡叨米似的点头称是。

    “你知道最好咧!俺还跟你说咧,别瞧俺没当过这个媒婆,可媒婆的那点儿小路子俺都懂!见人说人话儿,见鬼聊鬼嗑儿咧!到咧男方的府上就说女的如何如何的俊,如何如何的会过日子,如何如何的好,可到咧女的府上咧,就换过来咧!夸这男的如何如何的仪表堂堂,如何如何的有银子,如何如何的有才干!这点儿把戏能骗的了别人儿可懵不过俺去!所以,俺也不听那些个没用的,也不信那些无聊的,俺就找个能生带把儿的,俊俺就赚着咧,丑俺也不嫌乎!就算媒婆这张嘴再能耐,俺不给她施展的机会也是白搭!俺也知道,这媒婆两边儿糊弄,无非就是为咧那点儿好处两头儿骗罢了,你说是不是咧?”钱守旺用眼睛斜瞟着吴婆子,当说道好处的时候,他清晰地看到了吴婆子三角眼中闪现的光亮,是那么的炙热,久久未能褪去。

    “哎呀,表哥咧!你就是俺的亲哥咧!你这些话儿是真真儿的说到俺的心坎儿上咧!那俺这个红线儿给表哥牵成咧,表哥……”

    “当然咧,这媒婆也得有自己的良心,不能为咧点儿银子就做那昧咧良心的事儿!”话锋一转,钱守旺的话却叫人不可琢磨,看来眼下想要得到银子还是有点儿困难的,吴婆子清楚地知道钱守旺这么说的后果。

    不过吴婆子似乎也并不害怕,再怎么说,梅九仙的样子在那儿摆着,墩儿这个孩子活生生地在那儿叫人瞧着,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估计也是梅九仙看不上钱守旺。不过……这似乎也不难,只要她吴婆子想叫梅九仙离开这个村子,那办法还是有的是的。

    想到这里吴婆子坦然道,

    “表哥说地太对咧!别说你是俺表哥咧,就算是那根本不认识的人儿找到俺咧,当然,也可能没有那样儿的人儿咧,就算有,俺也得把良心放正!俺敢对着这日头发誓,关于这个仙儿,俺是一个字儿都没有说谎!表哥你就偷着乐咧!”

    “所以咧,放着那么多的媒婆俺一个都不信,俺就信你咧!”钱守旺谨慎怀疑的心似乎放松了一些,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出了屋子,外面,他的驴正大口大口地吃着草。

    “信俺就对咧。俺知道表哥家这家大业大的,俺当然也不敢马虎,别人也就算咧,给表哥说媒,那就是给俺自己找嫂子咧,你说俺能不尽心咧吗?”吴婆子拍着胸脯打保票。

    “你也不用恭维俺,不过这么多年在县上,除咧恭维的话,俺还真就没听过别的咧。不是他们违心想恭维,实在是因为俺太优秀咧,优秀的叫别人没有什么可说的咧。”钱守旺这辈子估计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高贵过,尽管时间不会太长,可钱守旺仍旧不想错过这享受的时光。“是是是,早就听远房大爷的表侄儿提过,俺奶奶没过世的时候也经常夸赞叔父的英明!俗话还说咧,这虎父无犬子咧,就冲叔父的能耐,这表哥肯定也是错不了咧。”现在的吴婆子最心急的就是钱守旺何时能把她的银子兑现,至于其他的,多说点儿好话既不浪费银子又能讨好钱守旺何乐而不为呢?

    可此刻的吴婆子心里也有嘀咕,这梅九仙也提了,这好话儿恶心话都说了一箩筐了,明里暗

    吴婆子可是抱着这样的热火罐儿一直强烈的盼到了今天。就算这梅九仙毁了婚期,可这钱守旺应该并不知情,既然不知情,那他曾经的许诺就应该兑现。

    可就眼前看来,这个钱守旺除了骑了头瘦驴以外,更是两手空空啥东西也没带,不仅如此这刚进门儿就套了几个饼子外加驴子的上好草料!

    丢了夫人又折兵,掉了孩子又没套住狼?吴婆子心里不安的情分越来越浓。

第十四章 闹剧引围观

    都说这个世上没有空手套白狼的好事儿,可吴婆子真真儿没有在钱守旺的身上瞧到她希冀的好处。

    难不成这个钱守旺还要给银票不成?这个东西可是藏在怀里就可以了。

    要是真给银票的话,会给多少呢?

    十两?二十两?还是五十两?

    都说这银票可都是大数字儿的,那少说也得五十两起!

    银票!当这两个字在吴婆子的内心升腾的时候,她猛然感觉到了身体某个部分在剧烈的跳动!那是一种多么美好的悸动啊!所以,当钱守旺把手伸进他长衫的里面挠一挠有些发痒的身体的时候,吴婆子一下子喊了出来,那喊声带着惊悚和期盼吓得钱守旺瞪着她看了好一阵子。

    “这你们两口子不会有啥子毛病吧?俺咋觉得都这么不正常咧?”钱守旺后退了两步,离吴婆子尽量远一些。

    “表哥说啥咧?俺哪儿是有啥子毛病咧,俺只不过是……瞧着表哥刚才那抬手的姿势想起咧叔父罢咧。”吴婆子配合地擦了擦眼泪,可是那里只有眼屎。

    “叔父?俺爹去世的时候俺才三岁,你比俺还小咧竟也知道?”钱守旺看着吴婆子,虽说按照年纪来分,吴婆子应该比他要小,可要叫钱守旺接受自己的脸比眼前的这张还要沧桑的时候还是相当有难度的。

    “听说,听说,都是听俺奶奶说地。”吴婆子咧着嘴巴尴尬地笑了笑。

    “俺没记错的话,你的奶奶,也就是俺的……”这个时候钱守旺倒糊涂了起来,掐指算了半天也没想出对吴嫂的奶奶该做如何的称呼来。

    本来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就是吴婆子自己胡诌的,钱守旺接受起来也是相当的费解,现在要叫他自己去捋顺这样的关系,只能说比乱麻还缠人。

    吴婆子也是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算咧,那些都不重要咧!重要地是俺现在已经来咧,你赶紧地引着俺去那个梅……梅九仙儿家去,俺接上他们娘俩儿好往回赶路咧。”看着拴住儿闪着明快的神色朝他这边看了看,钱守旺知道自己的驴子应该是吃得差不多了。好奇心的驱使叫他一刻钟也不想在这个院子多待。

    “这个……表哥啊……”吴婆子咂摸起了牙花子现出了犯难的神色。

    “咋?还有啥事儿咧?”钱守旺紧聚眼神盯着吴婆子问道。

    “事儿也不是啥大事儿,只不过是出咧那么一点儿点儿的小叉子……”眼看着钱守旺就要见到梅九仙了,那之前梅九仙悔婚的事儿可就要暴露出来了,想到这里,吴婆子有些嘀咕。

    “一点儿点儿有多小?”钱守旺冷眼旁观。

    “也不是那么一点儿点儿,应该是有那么一点儿大的岔子……”吴婆子双手比划着。

    “是真出咧叉子咧还是你害怕俺不给你好处咧?要是担心这个俺觉得你可真是小瞧俺咧!不过虽然俺不缺银子,可俺也不能花那个冤枉银子。纵然你把那个梅九仙说得天好地好的,可总归俺是没瞧见。这俗话说地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咋着也得叫俺瞧着个面儿再决定给你多少银子不是?”钱守旺一番虚妄之词说得吴婆子立马眩晕了起来。

    “看表哥说地咧,还啥好处不好处地咧,给表哥说亲那还不是俺应当应分地事儿咧,俺咋还能算计好处咧。只是,现在,俺要说的不是这个事儿咧……”吴婆子更加地窘迫了,按照她的想法,怎么也事她先去和梅九仙通个信儿,可现在,钱守旺似乎比她更着急见到梅九仙,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不是这个事儿就都好说咧,有啥话儿咱路上说咧,再耽搁会儿天儿就黑下来咧。”望着天边已经落下一半的红日,钱守旺焦急的心情更甚。

    “赶紧走啥咧?人家梅寡妇都不想嫁咧,她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咧!”拴住儿的这话犹如晴天霹雳,把个毫无准备的前守望劈得不轻,连同看吴婆子的眼神儿都带着寒冷。

    “啥?不嫁咧?你逗俺玩儿是不是?你觉得俺这大老远地骑个驴来很容易,逗着俺很好玩儿是不是?不想嫁咧,你不告诉俺?不想嫁咧,你还藏着掖着的?不想嫁咧你还想着管俺要好处咧?姓吴的俺告诉你!别瞧俺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可俺要把你这个小家给拆咧那也是眨眼之功的事儿咧!也不打听打听俺是谁?骗人竟骗到俺的头上来咧!俺……俺今儿就叫你见识见识啥叫马王爷脑袋瓜子上的三只眼!”本还算客气的钱守旺发飙了,院子中的空气顿时凝结了起来,吴婆子大气儿都不敢喘,她再心里咒骂拴住儿这么不和她商量就把这样的祸端说了出来。

    “表哥别急!别急!……”吴婆子想要解释,可这就是事实,解释就等于掩饰,更何况就算掩饰,吴婆子也着实没找到掩饰的借口。

    “别急?你说别急就别急咧?感情不是你讨婆娘咧!要知道俺这从县里出来的时候那可是县太老爷亲自给俺送的行,管捕头给俺亲自倒得酒!!你现在说人家不嫁咧,你这叫俺回去咋跟大老爷交代?咋跟管捕头道明?你说没事儿就没事儿咧?你把俺这脸皮当啥咧?”钱守旺越说越激动,连县老爷捕头都给扯了出来,虽然吴婆子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这个钱守旺娶亲和县老爷有啥关系,可她总是惧怕县老爷的权威的。

    “表哥息怒,表哥息怒,你也瞧见咧俺家栓柱儿是啥样儿人儿咧!他的话儿你咋能信咧!人家没说不嫁咧……人家……”

    “你今儿个要是不给俺说个明白,俺就叫你知道知道俺钱守旺到底是个啥样的人儿!”虽然现在还是夏天,可钱守旺此话一出,吴婆子还是觉得浑身都打了个冷战。

    不说钱守旺嘴里的那个什么县老爷还什么捕头的,就单纯现在的这个钱守旺都能叫吴婆子不能小觑。

    “俺肯定得和你说,可表哥好歹也先消消气儿不是,咋说咱今儿也是来娶亲来着,破咧喜气儿可是不吉利的!”吴婆子想去用手安抚一下钱守旺可又不敢冒然上前,她就这么揣摩着钱守旺的表情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如何圆这个场儿把自己择干净。

    “还不吉利?你觉得俺现在消气儿就吉利咧?姓吴的!你说得还真是轻巧啊!你叫俺消气儿俺就能消气儿咧啊?你以为你是谁咧?就凭你那跟俺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俺就要给你这个面子咧?俺告诉你,你今儿叫俺受了天大的侮辱咧,俺要叫你知道,得罪咧俺钱守旺是个啥样子地下场!俺绝对不是好惹地!”钱守旺觉得自己再这么只动嘴儿都不能宣泄心中的愤懑了,然后,吴婆子家院子当中的什么簸箕筐子扫帚等等钱守旺能够拿得到的东西都开始在空中划出了各种抛物线后落到了地上。

    “表哥,你这是做啥咧?俺家就这点儿东西咧,你要是砸坏咧俺连置办的银子都没有咧!你好歹也给俺们留点儿,你走咧俺们这日子还得过不是?表哥,留点儿咧!你个死鬼!还不拦着杵那儿做啥咧?”眼看着抓住这个接不住那个,吴婆子朝着杵在一边儿发愣的栓柱儿大喊大叫。

    “你没发话儿,俺也不敢动咧!”有了吴婆子的号令,杵了好久的的拴住儿终于出手了。

    “你死人咧!咱家东西都没咧你还瞧不出来咧?”吴婆子放弃了徒手去接一下子跪抱住了钱守旺。

    “那不是你表哥咧?俺哪儿知道到底是表哥重要还是东西重要咧?”看着吴婆子吃力的样子,拴住儿觉得抱住钱守旺的确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所以他也上前,只不过这么一来,轮到钱守旺不能动弹了。

    “你们松开俺!俺跟你们说,比以为这样俺就能善罢甘休咧!俺要叫你们付出代价咧!”钱守旺极力地叫嚣,吴婆子和栓柱儿也就更加卖命地阻拦。

    本就喧嚣的小院儿一下就热闹了起来,不光是因为吴婆子的孩子们回来了,更是因为这阵仗吸引了全村极度喜欢热闹的人们,霎时间,吴婆子家的小院儿成了一个露天的观影厂。表演者是吴婆子拴住儿还有钱守旺。

    “这人是谁咧?”看热闹的人群发出了疑问。

    “俺也不知道咧,俺也是第一次瞧咧。”几乎所有的人都摇头。

    “管他是谁咧!这个吴婆子,早就该有人儿来治治她咧!”有人咬牙切齿地露出了解气的微笑。

    “俺知道咧,这个人说是来咱村儿迎亲咧!”一个男孩子指着钱守旺大声叫嚷起来,那个男孩子不是钱守旺在村口遇到的放牛娃还能有谁?

    “迎亲咧?迎谁咧?不会是吴婆子吧?”有婆娘发出了杠铃般的笑声。

    “这俺就不知道咧。”小孩子听不太懂大人之间的笑话,他只知道,院子里的表演很精彩。

    “不会是‘相满天’吧?前些天还听那个相满天说要离开咱村儿咧!”有人恍然大悟地像猜出了歌德巴赫猜想一样兴奋了起来,这下子,看热闹的人群也沸腾了起来。

    “这个破鞋还真是不消停咧啊!”

    “她能消停才怪咧!”

    “那这咋打起来咧?不会是人家男人没相中相满天要反悔咧吧?”

    “那还真有热闹瞧咧!”

    钱守旺可不管外面的人在议论什么,他只知道他是来娶亲的,现在新娘子没了!就算他在县里也是受尽各种嘲笑,可眼前如此的丢人现眼的情形还是头一遭遇到,所以不能怪他爆裂的情绪不能得到安抚!

    “你们还不松开俺是不?牵线儿不成还要绑咧俺是吧?你们真以为在这儿就没有说理的地上咧?俺告诉你们,门儿都没有!俺这大老远来的就是来接婆娘的!你们红口白牙的说这个婆娘没咧就没咧?门儿都没有!今儿甭管是谁,俺都得带走一个!”钱守旺的嗓门儿越发的大了起来,脸上被脂肪覆盖的青筋都隐约可见了。

    “他说地真得是‘相满天’?不会咧吧,她还会不干?”听到钱守旺的怒吼,看热闹的人又开始了猜想。

    “估计不是‘相满天’不干,是这个吴婆子没捞到好处吧!”

    “谁还不知道她咧,没牵成线儿都得吃人家几顿饭的主儿!呸!上次给俺家的亲戚牵线儿俺家还搭咧好几个馍咧!”一个人愤愤地想到了当初的损失。

    “表哥,俺们可以松开你,可你别再喊咧,咱有话儿可以好好儿说!要不咱进屋,进屋好好儿说?”吴婆子脸上挂不住拉着钱守旺的袖子就想往屋里拽。

    “俺不进你那屋!俺就要当着全村老老少少的面儿把话说清楚,也好叫全村的老少爷们儿给俺评评理,到底是俺做错咧还是你办事儿不利落咧?俺就想讨一个说法咧,要是今天不给俺一个合理地说法,别说砸你们家这点儿东西咧,俺连你这房子都给你点着咧!”

    现在的钱守旺根本无法冷静,想想离开府上娶亲时候的豪言壮语,再看看现在在这里被人当猴耍的惨烈心情,钱守旺觉得自己的脸面连同那自尊还有身为老爷的体面一同被吴婆子踩到了脚下。

    都现在这个样子了,还想要息事宁人?门儿都没有!

第十五章 初相见

    主演执意要演出,观看的群众自然没有撤退的道理,更何况,今天的演出尤为精彩。

    钱守旺能豁得出去,可吴婆子不行,她就算不考虑自己的脸面总归还是要考虑自己的声望的,她这个干了这么多年的媒婆不能叫人当中打脸。再说了,钱守旺看完热闹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她呢?还是要留下来继续生存不是。所以,她央求钱守旺,就算他不放过自己,至少也去屋子里悄没声儿的交涉。

    “表哥咧,这么多人瞧着咧,你走咧叫俺这脸往哪儿搁咧?咋说俺也要在这村儿里过下去不是?表哥不要叫俺太为难咧?”吴婆子满脸的祈求,抓着钱守旺死死地不肯松手。

    “你为难咧?”钱守旺冷冽地一笑。

    “可不是咧!”吴婆子窘迫地点头儿。

    “俺的日子都没法儿过咧,你们还想过?还有这个道理咧?”钱守旺想要拂去挂在身上的吴婆子和拴住儿,怎奈他自己已经被两个人死死地困住,别说拂去了,就是想动弹一下都很是困难。

    “表哥!表哥!俺们知道错咧!知道错咧!”吴婆子的求饶不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还惹得看热闹的人的一阵嘲笑,没错儿,她吴婆子也有今天,的确是叫不少人心里大为痛快。

    “知道错咧就中咧?俺的脸都叫你们给丢尽咧你们还想好?门儿都没有!俺今儿就是来迎亲的,俺别人儿还不要咧,就要那个梅……梅九仙的!今儿你要是不把人给俺带来,说啥俺都不能答应!”汗水混着油水在钱守旺的脸上恣意地流着,也叫大家的猜忌得到了回应,果然,他要讨的那个人就是“相满天!”

    “算咧吧!娶到那个婆娘更没好儿咧!”人群中有人喊道。

    “表哥,别急!俺去给你找!俺找还不中咧?”吴赶忙起身,现在的局势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为了避免再有什么损失,吴婆子只能去找梅九仙,至少梅九仙的破坏功力还是相当微弱的。

    “你找她干啥咧,她一个寡妇,怪可怜地!”没想到,栓柱儿倒替梅九仙求起了情儿了,没等吴婆子说什么,看热闹的人全都哄堂大笑起来了。

    “你个挨千刀儿的,你咋也对那个寡妇动咧心思咧咋咧?这别人儿还没说啥咧?你就护上咧,俺叫你护!俺叫你护!”吴婆子松开了钱守旺追着栓柱儿满院子的就开打。

    “在那头儿咧!赶紧的!呦嗬!赶紧抓咧!”人群里发出的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吴婆子的小院儿已经炸开了锅!

    这头儿院子里的“官司”还没有最终裁定,那边儿就有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主儿跑去找梅九仙去了。

    “相满天!相满天!相满天!快出来咧,别在屋里躲着咧!你汉子来接你来咧!就在吴婆子院儿咧!肥头大耳的可富态咧!快去瞧瞧吧!”梅九仙的门外,一个妇人扯着嗓门儿大喊,就算梅九仙想装作听不见都不可能。

    “你给俺闭嘴!别欺负俺们孤儿寡母中不中?”梅九仙依着门框看着那个妇人心里已经明白了十之**。

    “谁欺负你咧?是真咧!你汉子来接亲咧,就在吴婆子家院儿里咧。那想跟你入洞房都等急咧,正在吴婆子他们家院儿要人咧!你赶紧去咧,趁着这日头落山赶紧把房儿圆咧就中咧!”妇人口无遮拦道。

    “叫你再胡说!要去你去咧!”梅九仙羞愧地朝着妇人的方向把鞋子扔了出去。

    “破鞋就别扔咧,赶紧收拾收拾去吧,你那汉子想你都想疯咧!嘛溜儿地啊!俺要是有功夫好去给你闹闹洞房咧啊!”妇人一点儿也不恼,哈哈笑着离开了梅九仙的家。

    “你再说俺撕烂你的嘴咧!”梅九仙气得嘴唇都有些发抖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得罪了这些个妇女,叫她们对自己的苦难不但不予以同情竟坚持不懈地嘲笑。

    “哎呦喂,还真是有咧汉子底气都不一样咧啊!大家伙儿快来瞧瞧咧,瞧瞧相满天今儿要打人咧!”这么好事儿的主儿肯定不是什么善茬儿,岂能因为梅九仙这么一吓唬就立马缩回头去,她恨不得梅九仙气急败坏才好呢!

    两个女人的吵闹很快将梅九仙家门外也召集来了不少的围观的人,男人在欣赏着梅九仙多日未见的容颜,女人等着看梅九仙丑陋出尽,孩子们则似懂非懂地看着梅九仙,心里寻思着这个娘亲口中的疯婆子今儿又要耍啥花样儿了。

    “娘,咋咧吗?”午睡严重过了头儿的墩儿从屋儿里迷迷噔噔地走了出来,当看到家门外面那么多围观的人群的时候,这个睡意懵懂的孩子着实摸不着头脑。他知道村子里的人不待见他们娘俩,可这样的围观还是第一次。

    墩儿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他清楚,这么多人在这儿肯定是又来找娘的麻烦的。一个两个的他墩儿还可以撞着胆子大吼两声,可今儿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没啥,墩儿在屋里好好待着,娘马上就进屋儿。”梅九仙摸了摸墩儿的脑袋,今天的退缩似乎换不来任何的宁静。

    “娘,俺怕!”墩儿躲在了梅九仙的身后,两只手环抱着她。

    “有娘在,墩儿不怕咧!”梅九仙脑子很乱,她不知道该如何平息眼前的这场纷争,可她现在大概知道了,钱守旺应该在吴嫂的家里,而且是为了迎娶她才来的。

    幽怨和叹息已经不能说明此刻梅九仙郁闷的心情了,可她仍然要咬牙撑住,不为了别的,只为她身后那个瑟缩的少年。

    “你娘给你找后爹咧!快去瞧瞧吧!”一个人儿嘲笑地冲着墩儿喊着,一群人跟着哈哈地笑着,这笑声带着魔力,粉碎了墩儿曾经以为的勇敢。

    “娘!”墩儿哇地一声儿哭了。

    “娃不哭!有娘在咧!”梅九仙恨的咬牙切齿,可她一张嘴怎抵得过这么多张嘴?梅九仙把墩儿推回了屋里,自己将门在外面儿关好。

    “咋?这么快就嫌娃碍事儿咧?要不要俺替你照看墩儿咧?”有人仍在继续嘲讽,完全不顾梅九仙的痛苦。

    梅九仙整理了一下衣衫,拢了拢鬓发,坚定的眼神儿迎着那些嘲笑的人群,脚下的步伐异常的坚定!围观的人们自动闪开了一条道路,梅九仙炯炯的目光向前,没有在旁人的身上有一丝一毫的停留,她满脑子都在盘算着她该怎么办?

    吴婆子是肯定不会替她说话的,全村人肯定也都想看她的笑话,这个节骨眼儿,估计梅九仙说啥都会被认作是狡辩,做啥都会被认为是耍赖。

    狡辩也好,耍赖也罢,这都将成为梅九仙继续在这个村子里忍气吞声的绊脚石,就算她想再忍气吞声恐怕都不太可能了。

    梅九仙前面走着,后面看热闹的人是一路跟随着,梅九仙走出了这辈子都没有走出过的隆重感。

    人们不自觉地为梅九仙让路,闪到一旁后又不自觉地汇入到了追随的人流中,跟随着梅九仙的队伍越来越壮大。

    当两股人流最终汇合时,梅九仙一下子成为了这两股人流的焦点,大家关注的焦点,指责的焦点,议论的焦点,人们更加好奇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哎呀俺的娘咧,仙儿,仙儿,俺的仙儿妹子,你可来咧啊!快来救救你吴嫂咧吧!你说你吴嫂为你跑前跑后的没啥好处也就算咧,现在连家都快搭上咧啊!你可得救救你吴嫂子咧啊!”看到了梅九仙,吴婆子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她争断钱守旺的拉扯飞奔到了梅九仙的面前,拉着她的手拼命地往钱守旺的跟前拽。

    “呐,人来咧,瞧见没有?就这牌模,就这身量儿,你就说俺说没说谎咧吧?你不不信俺给你找咧个婆娘咧吗?现在这大活人就在这儿咧,你还冤枉不冤枉俺咧?还砸不砸俺的东西咧?还点不点俺的房咧?”吴婆子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那唯唯诺诺的样子立马烟消云散,她抓着梅九仙就像抓着个什么东西领赏一般的在钱守旺面前炫耀,那神情,是他乡遇故知的惊喜。

    本来还火冒三丈的钱守旺在看到梅九仙的那一刹那也不禁屏住了呼吸,俊!这是钱守旺最为直观的评价。

    “你个‘相满天’,都是你害咧俺娘,害咧俺家,俺家的坏的东西你得赔!”在面对被全村子人都欺负惯了得梅九仙的时候,一直躲藏在人群中不敢出面儿的吴婆子的两个孩子们也有了胆量,上来对梅九仙就是一顿推搡。

    梅九仙没有想到两个孩子会动手,就算想到了,她也不可能对两个孩子做出什么来,尽管两个孩子都已经十几岁了,可那毕竟还是孩子。

    “别打!别打!别打她咧!你家的东西是俺砸坏地!有事儿冲着俺来!”危急时刻还是钱守旺,他一把扯过一个孩子,稍微用力一甩,两个孩子就一个趔趄地向后。

    人群一阵骚动继而是哄堂大笑。

    “那个……你就是……”看着梅九仙,钱守旺都丧失了说话的功能,吞吐的样子叫人心生厌恶。

    “吴嫂。”梅九仙打量了一眼眼前的陌生胖子,不用多想,这应该就是吴婆子口中那个富得流油的表哥了。

    富得流油梅九仙还不得而知,肥得流油倒是显而易见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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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牌女掌柜介绍:
丈夫刚死,媒婆上门提亲,一个不成两个,两个不成两双,什么前村的后店的,西邻的东近的 ,缺胳膊少腿的,身子瘫了没大脑的……一时间,梅九仙见识了这辈子都无缘结识的歪瓜裂枣。怎奈寡妇门前是非多 ,缺少了汉子的梅九仙更是敢怒不敢言。
媒婆的得寸进尺加上梅九仙的一味忍让终于感动了上天,在一个给前夫上坟的日子里上天掉下来一包裹的金银珠宝,正当梅九仙觉得生活有了出头之日之时,一个不痴不孽不呆不傻的棺材铺的老爷还送到了门前。
福运双至的梅九仙本应该享受这上天给她的一切,可谁知道这掉下来的既是馅饼又是陷阱的福运开始了她哭笑不得的梅掌柜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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