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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乱世全文阅读

作者:半隐锋     逐鹿乱世txt下载     逐鹿乱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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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这只是一个并不存在的时空,我们的故事也是一个并不存在的故事。

    时天下四分五裂,一片混乱,各国之间征伐不断。

    中原战乱不休,四周更是强敌环绕。西面是已经完成统一的回鹘,北面是强大的契丹,南面是剽悍的大理、百越。这几个国家战力强横,尤其是回鹘和契丹,全民皆兵,一旦发生战事,都可以马上动员几十万控弦之士,挡者披靡。

    这两个国家算是真正的军事超级强国,好在两国已经爆发了几年的战争。武力更胜一筹的契丹誓要灭掉回鹘,两强相争,倒是给了中原各国难得的喘息时间。

    从南到北,中原一地分为楚、齐、晋、燕四个国家。

    楚国占据长江以南的所有领土,西面以昆明、南盘江、红水河一线和大理国毗邻。东临大海、南面直达崖州岛、北面直达长江,幅员广阔,绵延千里。南地自古富庶,全国产粮区主要集中在了苏州、扬州、杭州三地。三地盛产水稻,足够全国的粮食供应。南方最主要的经济产物是丝绸和瓷器,家家养蚕织布,瓷窑遍地。有诗云:“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栖半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说的就是楚人安居乐业、生活富足的场景。

    大楚富,富在苏杭。苏杭之地水路密集,更有运河、长江等大型水道,所以交通异常方便。导致整个大楚出产的粮食、丝绸、瓷器、茶叶等等产出可以通过水路运往天下。此地对大楚来说,无异于半壁江山。所以大楚芈氏将都城建在了江宁金陵。

    自古就有“钟阜龙蟠,石城虎距”的名句来描述金陵。钟阜,即是钟山,又名紫金山,在金陵的东边,冈峦绵延,像一条巨龙似的盘伏着。石城,又名石头城,像一条猛虎似的距坐着,再加上长江之险,地势险要可见一斑。

    但是也正是这样险要的地势,加上富足的生活,文风兴盛,造就了楚人温文尔雅的性格。楚国重文轻武,武将在楚国地位相当低下,数百朝廷大员几乎全是文人出身。在这样的背景下楚国的文风也是最兴盛的,大街上随处可见拿着折扇、挂着香囊、呼朋唤友、饮酒作赋、听曲狎妓的年轻文人,阳刚有力的武人反而要夹着尾巴做人。这样的导致的结果就是面对北方齐国的数次侵

    略的时候,综合实力更强大的楚国也只是依靠天险勉强支撑。

    富庶稳定的大楚,建国一百年,人口数千万,国力最为雄厚。论综合国力,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超级大国。军事上水师强大,江河湖泊和近海的水师相辅相成,铸成了大楚坚固的水上长城。陆上的军队多以步卒为主,纵横穿插的河道让大楚几乎没有组建骑兵的必要。值得一提的是,富足的国力让大楚的军备也是最好的,普通士卒都能做到人人着甲,足够其他三国望而兴叹。强弩、劲弓、各种精良的守城器械更是数不胜数。当代大楚皇帝芈建,只是中庸之主,但是靠着历代楚皇的积累和完善的武备,足够让他进取不足守成有余,过着奢靡的生活。

    大楚以北,黄河以南是田氏建立的大齐。大齐定都洛阳,西面和回鹘接壤,东面也直通大海。大齐占据中原腹地,向来以皇室正统自居,历代大齐王氏都以统一天下为最终目标。

    大齐国土只有大楚一半,但是因为境内如徐州、宋州、河南等大部分领土全为平原,所以大齐也是天下重要的产粮区。产出小麦、大豆等物占据诸国的半壁江山。富庶的土地赐予了历代大齐朝统治者丰盈的国库,也膨胀了每一代君王的野心。大齐历代穷兵黩武,一直保持着50万常备军,多年以来东征西讨,从未停止过统一天下的步伐。

    当代大齐国主田志更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家伙,他是通过弑兄杀父得来的皇位,并不是那么的光彩。好像为了证明他比他的父兄都要强一样,他励精图治,发誓要在他的有生之年统一天下。为此他宵衣旰食,废寝忘食,趁着大燕国内政局变动,朝代更替,辅一登位就发动了对大燕大规模的战争,历时十年,从大燕手里夺得了青州、汴州数地。

    每年高达近千万的军费开支让大齐不得不实行严苛的税收制度,农税十抽六、商税十抽五。大齐还一直使用高昂的人头税,男子十三岁成丁,每年要缴纳一两银子的税款,另外还要服差不多三个月的徭役。徭役期间,伙食自备,没有任何补助。如果不幸死亡,没有任何的补偿。全国上下不管是农民还是商人全都苦不堪言。

    大齐采用前秦的耕战制度,从军获取战功,几乎是普通百姓获得土地、躲避严苛税赋、徭役的唯一手段。百姓无法,大

    多数健全的男子会选择从军,赚取丰厚的军饷以养家糊口。在这种制度下,大齐综合国力虽远远不如南楚,但是论军事实力,大齐绝对是中原诸国最强的。

    不过十年的对燕战争,大齐虽然斩获颇丰,但是也打不动了,国家提供不了哪怕一场大战的经费,士兵厌战情绪也很严重,不得不停下扩张的步伐。

    大齐再往北分为两个国家,大晋和大燕。这两个国家地处北方,国土小、人口少,国力很弱。尤其是燕国,经过本国的内耗,加上齐国的趁火打劫,再失去了数州之后,国力更是孱弱。两国加起来的实力恐怕都不如大齐或者南楚富庶的几个州。

    大晋占据如今的山西、陕西等产盐、产铁区域,定都京兆府西安。虽然国小,但是因为所处地势险要,而且矿产丰富,百姓生活倒也安定富足,加上民风剽悍,盐铁不缺,武备比大燕强很多,十五万精锐常备军让大晋王氏屹立百年而不倒。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丰富的盐铁资源也引起了草原诸族的垂涎,契丹人、回鹘人无时不刻不想渡过黄河,吞并晋国,获得他们梦寐以求的盐铁,弥补染指中原的最后一块短板,所以大晋边疆每年都在打仗,让晋国无暇东顾。

    大晋东面就是大燕,主要国土是黄河往北直到燕云十六州。此地土地贫瘠,矿产也不够丰富,人民生活在四国中最为穷困。十年的齐燕之战更是雪上加霜,刚刚建立十五年的燕国一退再退,堪堪凭借黄河挡住了齐人的兵锋。燕国常年战乱,民风异常剽悍,国家观念一直都不是很强。就连现在的大燕,也是在十五年前大建的第一世家曹家,造反建立的,所以大燕也最为其他三国所不齿。

    大燕乱,燕云为最;燕云乱,云州为甚。西有大晋侵扰、北有契丹寇边,燕云十六州中的云、朔、武等边州年年战乱不休,乱军、土匪横行无忌,民不识教化、士不识仁辱、将不识忠义,大燕朝廷的影响力在这几地几乎没有。加上大燕朝廷向来不待见原来大建的边军,削减裁撤、分化拉拢,搞得四大边军一团混乱,燕云十六州更加糜烂不堪,外族胡人向来是予取予求。特别是云州一地,恰巧同时和契丹、大晋接壤,更加破烂,当为天下最乱之地。

    而我们的故事,恰巧发生在这里。

第一章 天地不仁

    大燕淳化元年,隆冬时分,暴雪方霁,边陲云州。

    这是大燕北地边陲云州的一个普通村庄,坐落在长城以北,被连绵的太行山北脉紧紧环绕,南面是宽阔的潮白河,背山面河,除了渡过潮白河,穿过只有村里人才知道的十几里山道,否则村里人出不去,外人也进不来。向北翻过太行山,就是广阔无垠的草原,那里有湛蓝的天空,成群的牛羊,奔驰的骏马,豪放野蛮的契丹人,以及,他们雪亮的弯刀。

    远山、树木、房屋、田地,所能看到的一切的一切都被半人厚的大雪所吞噬。厚厚的积雪让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本来的形状,一团一团、一片一片、一簇簇,就像连绵在地上层层叠叠的云。呼号的北风,冰冷的像切骨钢刀,一层层削起地上的积雪,呜咽着将积雪粉碎成细碎的雪粒,漫天飞舞。看不到炊烟,听不到犬吠,感受不到一丝暖意,死寂,如鬼域。

    “咯吱咯吱”寂静的村子突然传来沉重的踩雪声。一个高大、瘦削的棕色身影突然撕破了天地间的雪白出现在旷野里。只见此人一身棕色狼皮和杂色狐狸皮缝制的紧身外衣、打满补丁的麻布裤子、两个膝盖上不松不紧的绑着两块磨得发白的,看不出什么皮革的护膝。巨大的靴子,用白布打了个绑腿,头上还带了顶稍微整齐点的狗皮帽子。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普通至极的猎人或者樵夫。

    来人慢慢走近,仔细看会发现他的不凡来。

    外衣的针脚细密均匀、补丁用同样颜色的麻布绷上、靴子干干净净、绑腿绑的整整齐齐还打了个漂亮的结。和一般的庄户人家根本不同,不知是有个手巧的老娘还是有个体贴的娘子。最让人注意的是,那双眼睛,不是很大,没有一般人眼睛柔和的轮廓,反而就像有人用刀在一块坚实的木板上简单几刀刻出来的一般,狭长而刚硬。那双眸子清冷的像这雪、明亮的像天上的星辰,瞳仁漆黑,却又像一方古井、一池深潭、一抹黑暗。他的眼睛,就像一张雪白宣纸上的一滴浓墨,那么刺眼,好像要刺进人心。

    他的手里握着一张巨大的猎弓,也只是比步弓小了那么一号而已。要知道,山林里树木密集,长弓不适合操作,所以一般猎弓比步兵用的长弓小的多,敢用这么大弓的人无不是天生力大、射术高超之辈。

    这把猎弓也是一把精良的角弓,由牛角、竹木胎、牛筋、动物胶等材料经过百十道工序加工而成。猎弓已经显得老旧,握手的地方已经被磨得光滑,因为经常用兽油保养得缘故,兽油甚至已经沁到弓身里去了,看起来古朴而厚重。弓弦已经被取了下来,防止寒冷的天气冻坏弓弦。背后背着兽皮箭囊,十几根羽箭静静地躺在那里。腰间挂着把普通的柴刀,右小腿上还插着把宽厚的短刀。

    “忘儿,忘儿。。。。。。”远处突然传来焦急地呼喊声。

    来人蓦然站住,愣愣的看着远方的森林,眼里流露一丝痛苦、一丝无奈、一丝不忍、一丝不甘、一丝倔强,还有一丝恐惧。

    “忘儿,外面大雪封山,哪里猎的猎物来?况我儿未逾弱冠,为娘安能让你去冒性命之险?”来人是个30逾岁的妇人,桃眼杏腮、皮肤白皙,上身暗红色的对襟短袄,下衣同样暗红色的棉裙一直盖住脚后跟。内里一身灰狐皮衣,在最外面批了件宽大的白狐披肩,这样的搭配绝对不该出现在一个村妇身上。

    即使在这样寒冷的冬天,穿的也很多了,但她偏偏不像一般村妇那么臃肿,反而更加显现曼妙的身段。尤其一双漆黑的眼眸像极了面前的男子,只是不如男子那么清冷,却别有一番荡人心魄的味道。尤其是那一身珠圆玉润的贵气,高贵的让人不敢仰视,再简陋的衣服也遮挡不住。谁也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山村里居然有如此佳人。

    妇人静静地注视着儿子,眼睛里甚至流露出一丝的祈求。

    今年秋天大旱,上好的水浇地尚能收获三五斗,但更多的根本就是颗粒无收。这个村子所在的赤城县城是大燕最北边的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县城,又能有多少良田去收获那三五斗?

    普通老百姓吃的是最下等的稻米、小麦,就是这些价格也早已从以前的一百二十文涨到了现在的千文,这可是平常时节最上等的粳米都卖不到的价格啊。县城都有饿死的人了,遑论这个打猎为生的小山村?山村向来有雪大不进山的习惯,因为太危险,从来没有人进去了还能够活着出来,要是孤身前去,怎么可能回来?

    年轻人叫秦忘,一个很奇怪的名字。现年刚刚14岁,长得高大瘦削、猿臂蜂腰、身形笔直,五尺半的个头比同龄人高出不止一头来。看起来瘦弱,可是那外衣掩盖下的身躯是坚如磐石的肌肉。肤色不像普通山村少年那么黝黑,反而有一点病态的苍白,就像弱不禁风的书生。

    一张刀切斧砍般瘦削的脸,棱角分明,嘴唇略薄,抿在一起就像不能够再张开一样,让人觉得有点倔强和寡情。鼻若悬胆,眉宇之间有一股书卷气,双眉细长而略显刚直,更加显得刚硬坚强。

    这一张脸,英俊,却又让人不那么注重他的外貌,第一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文弱又强悍的气质。尤其那双眼睛,几乎没有感**彩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整个人就是一把刀,一把刚刚出炉的刀。

    “娘,我得去。”少年涩声说道,“天地不仁,但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爹没了,我不会让你饿死。老少爷们没了,我不能让大家都饿死。”少年努力克制住自己打的感情,平静的说道。

    “住口,这个村子里没有人让你去拼命,也没人值得你去拼命。”少年刚一说完,妇人就声色俱厉的呵斥道,“为娘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给为娘记住,你的命比谁

    的都贵重,比爹娘的都要贵重,为娘不许你去冒险!你不要管娘了,也不要管任何人,你走吧,算娘求你了,离开这里,你活得下去!”

    “娘,您从小教我读书识字,爹教我武艺,不就是为了我长大之后能有一番作为吗?现在村子里这种情况,我怎么能一走了之?”少年倔强的说道。

    “你怎么就不明白?”妇人急得都快哭了出来,“为娘从来不希望你长大之后能怎么样,为娘只希望你好好的活着,平平安安的度完一生就够了。娘教你读书识字,只是希望你有个谋生的手段。你爹教你武艺,为娘从刚开始就是反对的,你们爷俩一直瞒着为娘。为娘想着你有能力自保也是好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为娘绝对不允许你去山里冒险!”

    “可是娘,我不能让您饿死,更不能让村子里的老弱都饿死。娘,您就答应了吧。”看到母亲关切的样子,少年心里很是难受,他是一个孝顺的孩子,这样跟娘对着干还是第一次,心里很不是滋味。

    看着面前执意要进山的儿子,妇人心里很是复杂。她知道她阻止不了这个从小到大对她百依百顺的儿子了。在他的身上,妇人看到了丈夫的影子,那个像山一样雄壮、像山一样倔强固执的男人。这十几年来是那个男人替他们母子遮风挡雨,不管再苦再累都没有一句怨言。妇人对那个男人心里充满了感激,两人虽是夫妻,但是其中的曲折又有多少人知道?

    妇人张了张嘴,她有太多的话想对儿子说,她有预感这次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但是又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说起,终究什么也没说。

    “娘,儿子去了,您放心,儿子一定活着回来。”看到母亲不再阻拦,少年跪在地上给妇人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眼睛已然湿润了。

    妇人长叹一声,“我儿千万不要勉强,一定要活着回来。”

    少年点点头,狠心转过头去,大踏步向前走去,再也没有回过头,就像身后的不是自己的母亲,只是个寻常人。他就恶狠狠盯着远处那座巨兽般得大山,盯着那个村里所有青壮进去之后再也没有出来的山口,脚步稳健而沉重,“咯吱咯吱”声越来越远。。。。。。

    妇人钉子般伫立在那里,呼号的北风吹起她的衣摆、吹乱她一丝不苟的坠马髻。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是那么的无助,俏丽的身影若隐若现,远远看去,像云端飘舞的仙子,又像地狱游荡的女鬼。一滴清泪从妙目中滴落划过同样紧抿的薄唇,一声长长的叹息,是这个温婉的女人,对天地的控诉。

    大燕淳化元年年,北地金秋大旱,冬季天降数场大雪,饿死冻毙人畜无数。整个长城一线十室九空,饿殍遍地。最偏远的小山村秦家村,五十青壮冒险进山打猎,杳无音讯。少年秦忘,作为村子里唯一的成年男子,为了一村老小,冒死进山。

第二章 人非刍狗

    两个月前,秦家村,村长秦老槐家。

    秦老槐盘腿坐在炕上,这是一个已经65岁,干干瘦瘦的老头子,在村子里是年龄最大的了。在这个时代,在贫穷动乱、人命如草芥的北地算是绝对的高寿,在村子里的威望自然也最足。他皮肤黝黑,满脸深深的皱纹,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皱纹里会有细细的泥土和沙子。他的脸就像他的名字,就是一块老槐树皮。只是那双浑浊的老眼里不时有精光划过。

    老汉端起手中的烈酒,一点一点喝着,可能是酒太辣,呛得他眉头都紧紧皱在了一起。身前是一张低矮、破旧的落叶松案几,上面的油漆早已斑驳了,还有几个小小的蛀眼。桌子周围围了4、5个剽悍的汉子。大家都默然不语,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手中的劣酒,只剩下墙上的松枝,“噼里啪啦”地烧着。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大家看看该当如何。”虽说是问大家,但是目光直接投到了左手边的第一个汉子。

    只见好一条威猛的大汉,身高六尺有余,虎背熊腰,胸前的肌肉坟起,似乎要裂衣而出。宽阔的臂膀当真跑的了骏马、驾的了大车。再往上看,虎口狮鼻,双眼铜铃般大小,那眼神,冰冷如实质,让人不寒而栗。这样的人物应该是沙场悍卒、冲锋猛将,屈居在这个小小的村子,当真可惜了。此人就是村子里最优秀的猎手秦断山。

    “还能如何,这贼老天不给我们活路,当我们是猪狗,我们就挣个命给它看看!”果然是声如惊雷,掷地有声。“全村带把的,只要拿的动猎叉的全都去打猎。老弱妇孺,趁着潮白河水浅,全都他娘的去摸鱼,老子就不信,老天爷还能饿死瞎家雀儿?”秦断山“噗”的一声吐口浓痰,恨恨地说道。

    “对,秦大哥说的对,俺们不信还能被饿死?就这么干!”接过话的是秦断山的铁兄弟,段六。

    这是一个将近四十的中年人。长着一张刀条脸,很是普通,单论长相的话就是放到人群中找不到的那种。但是浑身精干的气质却又让人不能忽视他的存在。哪怕他就站在角落里,一句话也不说,也会让人第一时间发现他。他是秦家村唯一的外姓人,20年前带着老婆逃难到这,一套“段家刀”使得出神入化,村子里难逢敌手,也就是秦断山用他的那把60斤沉的钢叉降得住他。所以秦家村里段六也只服秦断山。

    其他人见状,纷纷赞同叫好。看的出秦断山的威望在这些人中非常高。

    “别吵吵,别吵吵,既然大家商量定了,老汉回头通知大家准备,后天就出发。”老村长用力拍了拍案几,震得案几晃了两晃。“不早了,大家都回去准备吧!”村长疲倦的摆摆手下了逐客令。

    “是!”众汉子轰然起身,秦断山拿起酒碗,把剩余的酒一饮而尽,意犹未尽的抹抹嘴和大家转身往门口走去。

    “断山,等一下。”村长突然叫住了秦断山。

    “二叔,您还有什么事吗?”秦断山疑惑地转过身。既然叫秦家村,自然大部分都姓秦,村里人都有那么打上几杆子的关系。秦老槐虽

    然不是秦断山的亲叔,却也不太远。

    “听说你家婆娘又病了?忘哥儿又不能一起去了?可惜了,那小子年纪虽小却得了你和段六的真传,是把好手啊。”老村长遗憾的摇摇头,不知道是因为埋没了一个好猎手,还是因为会少打一些猎物。

    “唉,娘子身子骨弱,一到这时候,冬天还没来就拼命咳嗽,一不小心就得风寒。这不,前天做早饭早了点,着了凉,就躺下了。”秦断山的眼睛里透出浓浓的担心和无奈。自家婆娘身子骨弱的不像山里娘们,一到这个时候就是一道生死坎,好在这么多年有惊无险。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还好你是我们村最好的猎手,早年也在外面闯荡那么多年,很有见识。虽然忘儿干活少了点,别人倒也说不出什么。”老村长善解人意地摆摆手。

    秦老槐说的是实情,秦家村本来就是个人丁不是很兴旺的村子。每一个男人从十三四起都要当个壮劳力使用。像这样灾年时节大家更是拧成一股绳,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没有人能偷懒耍滑,除了秦断山的儿子秦忘除外。自从秦忘长大,再苦再难他都没有像其他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那样进过山、拼过命。别人没有什么怨言,靠的就是秦断山一身的本事和很高的威望。

    “瞧二叔说的,您老才是我们村最好的猎手,我这点本事还不都是您教的嘛?”听到秦老槐提到他早年的事,秦断山眼中的精光一闪,又很快掩去,不轻不重的拍个马屁。看来这也并不是个表面看起了那么粗鲁的莽汉。

    “断山啊,老叔还记得你带婆娘回到秦家村的样子。”秦老槐微微一笑算是接受了秦断山的这一记马屁,“老叔虽然一直没出过村子,但是好歹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你那婆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我估摸着就连县太爷的千金都比不了。其实你们刚进村的时候,有不少村老跟我说想要把你们赶走,我都没答应,你知道为什么吗?”

    听到秦老槐突然说到陈年往事,而且是自己最不愿被别人知道的事,秦断山的脸色复杂起来,眼睛里甚至若隐若现的闪烁着杀意,“为什么?”他沉声问道。

    好像没有看到秦断山的表情般,秦老槐自顾自的说道:“你这孩子是老叔看着长大的,你的脾气跟你爹一样,倔的像头驴。但是要说你会做出什么不利村子的事情来,老叔还真不信。你看,这么多年也不安安静静的过来了嘛?老叔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说打猎的事你一定要上心。我有预感,今年对我是个劫难,要是我死了,这个村子就交给你了。”

    秦断山面色一红,很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惭愧,“老叔你别这么说,这样的灾年咱们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一定能度过去的,您老也会长命百岁。”

    秦老槐哈哈一笑,面色不改,就像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打了一辈子的猎,摸透了山林间那些畜生的习性,有时候觉得自己也学到了它们的本事。万物都有灵性,苍鹰、野猫都能预感到自己的死期,这次错不了。”

    秦老槐说的言之凿凿让秦断山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老叔放心,断山一定会拼命保护好村子。”

    秦老槐又是呵呵一笑,算是表达了自己的满意。

    “娘,喝药了。”秦忘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墨黑的药汁来到母亲秦姬氏面前,看着母亲苍白的脸色,刚硬的眉头轻轻皱了皱,明亮的眼睛里蕴了担心。

    “忘儿,累了吧?”秦姬氏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使本来白皙的皮肤更白了几分,体现出一种病态的美,当真我见犹怜,生生的让人心疼起来。

    她轻轻抹去儿子脸颊的一丝灰烬,“为娘一病几年,倒是把我儿熬成了有名的小医生,采药、配药、煎药的,委屈我儿了。”山村没有郎中,一旦得病除了硬挺就是去县城里请坐堂大夫,可是这些大夫又哪里是村民们请得起的。还有就是那些走街串巷的赤脚郎中和神棍巫婆了,可是请他们还不如硬挺。所以这些年,秦忘倒也凭借着几本医书和丰富的实战经验练就了不错的医术。

    “娘,不辛苦。您的病还没有往常那么严重呢,您看。。。。。。”秦忘期期艾艾地看着母亲,有神的眼睛里满是小孩子看到糖又够不到那样的焦急和期望。

    “为娘知道你想去打猎,为娘不许!”秦姬氏的脸色突然一变,本来苍白的脸上立刻结了一层寒冰。眼神也化作了外面刺骨的寒风,冻得人生疼。

    “知道了,娘。”秦忘的眼神突然黯淡下去,他不明白自己一个山村的少年为什么母亲这么讨厌甚至严厉禁止他去打猎。虽然父亲偷偷带他练成了一身好猎术,但是他多么想得到母亲的承认啊。

    “去温习功课吧,今天睡觉前把《管子》背给我听,我累了。”秦姬氏缓缓闭上眼,不再看儿子的脸。

    “孩他娘,为夫后天要带着村里人打猎去了,忘儿,给老子准备东西去。”这时候秦断山推开了简陋的房门嚷嚷道。

    “哎!”秦忘欢快地答应一声就去准备了,平时母亲不允许他多碰父亲打猎的东西,现在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不由得他不高兴。

    “打猎的时候多照顾自己,别太不要命了。”秦姬氏看着眼前的男人,语气淡淡的,面对的好像就不是自己的夫君。

    “哎,哎,我知道,你身子骨不好,照顾好自己。”秦断山乐呵呵的摸摸头,一句不咸不淡的关心,好像让他特别开心。

    接下来,秦姬氏翻个身朝里睡去,两人似乎说光了世界上所有的话。。。。。。

    秦断山看着睡过去的秦姬氏,脸上闪现出爱慕、疼惜的神色,他深深的看了秦姬氏几眼,转脸去收拾要带去山里的干粮去了。

    一天后,还是老村长家,45个青壮年,45个秦家村猎手,45条响当当的汉子,他们带着猎弓、钢叉、猎刀、补兽夹、火镰、猎狗、干牛粪、干粮、睡袋。。。。。。。出发了。没有出发动员、没有豪情壮志,有的只是填饱肚子的期盼、只是不让妻儿父母忍饥挨饿的愿望。走过村口那条通往山里的小路,走进那个猛兽血盆大口般的山口,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太行山的深处。

    这一去,所有人都没有回来。

第三章 伤痛回忆

    此时的秦忘也踏上了这条小路。

    一个月前,苦苦等待了一个月的老弱妇孺,终于确定自家的顶梁柱不会再回来了。他们看着冷清多了的村庄,看着一如既往破败的房屋、空空的粮缸、塌落的晾晒兽皮的木架。。。。。。绝望弥漫在所有人的脸上。不知道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哭声,一时间,整个小小的村庄,被哭泣声、嘶吼声、怒骂声所淹没。那时的秦家村是痛苦的海洋,没有依靠的人们早晚也得溺毙在这海洋里。

    当天晚上,就有十几人悬梁自尽。最惨的是那个憨憨的秦三家,他婆娘前年在林子里被熊瞎子舔掉了半边脸,侥幸被救了下来。从此半边脸血肉模糊,成了恐怖的半脸人。但是她一直坚强的活着,不分春秋冬夏的打猎捕鱼、伐竹砍柴。所有人对她都竖个大拇哥。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第二天清晨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家炕上,怀里还抱着三个嘴唇发青的娃娃。桌子上放着一个盛着毒药的药瓶。。。。。

    自己呢?秦忘还记得那时的一幕幕。。。。。。

    秦姬氏神色漠然,没有一滴眼泪,只是站在那呆呆地看着太行山,从早晨到黄昏,一动不动。美丽明亮的大眼睛失去了神采,绝望、后悔、无奈、感伤。。。。。。那里有太多太多秦忘不能理解的东西。

    当时秦忘拿着现在别在小腿上的猎刀,用一块棉布一遍一遍仔细地擦拭。嘴唇紧紧抿着,他不信,他不信以父亲的身手会出现意外,更何况还有段六叔,还有那么多全村优秀的猎手。是的,他不信,为什么要相信呢?爹是最厉害的,不是吗?

    “娘,爹一定会回来的。”他看着门口瘦弱的母亲,午后的阳光使母亲背后只剩下一片灰暗。他低声呢喃着,像告诉母亲又像安慰自己。

    说完,一滴清泪悄然而下,划过他的脸庞,滴落在刀上,像是刀的哭泣。他终于受不了了,抱着猎刀嚎啕大哭起来。

    秦姬氏也终于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痛哭的儿子,泪水也慢慢湿了眼眶,“忘儿,为娘知道你难过,可是你必须坚强,要像你爹一样,不管发生什么,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秦姬氏说着说着眼泪也滂沱而下,她转过脸不愿意让儿子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

    “娘!爹没了,没了!我没爹了,我没爹了!”秦姬氏的安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秦忘哭的更大声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在村庄上空飘荡很久很久,一直飘荡到森林深处。

    秦姬氏看着痛苦的儿子,一股复杂的神色浮现在脸上,在这一刻她有一股强烈的冲动要把心里埋藏十五六年的秘密都告诉他,“忘儿,为娘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她伸出手扶正儿子布满泪痕的脸,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其实除了为娘和你爹之外,你还有血脉亲人。”

    “娘,我还有亲人?我们家不就我们三口吗?”秦忘闻言,感到一头雾水。长到十四岁,他从

    来没有听过爹娘说过自己还有别的亲人,除了秦家村的人之外,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别的外人,刚听到这个消息,诧异莫名。

    看到儿子悲伤又惊讶的眼睛,秦姬氏心里猛然一惊,现在还不到时候啊,他们还都太小,知道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的,“没什么,我是说你还有秦家村所有的人,他们都是你的亲人。”

    秦忘看着脸上很不自然的娘亲,直觉告诉他娘亲肯定有事情瞒着他,只是那个时候,他的心里都被痛苦填满了,也就没有心情深究。

    即使现在他还坚信父亲还活着,像父亲那样天神一般的男人,不可能被一座小小的太行山所难倒。他只是绝望于父亲可能不能带人在全村人饿死之前赶回来了。他不知道如果父亲回来之后,发现满村的老弱尸体,父亲会多么的绝望。此时的秦忘眼里充满了痛苦,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已经盛不下了。

    一边走一边想,秦忘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太行山,还是那个大山入口、路边还是那个老松树、旁边的歇脚石还是那样光滑,似乎一切都没变。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在证明着一切都没有改变过,但是现实却早已面目全非。

    一路上,秦忘在隐蔽的地方安放了好几个陷阱,当他做这些的时候,心情是无比沉重的。所有关于打猎技巧的都是他的父亲教授他的,当他开始做这些的时候,心里难免想起了那个山一般的男人。

    他顺手拾了几只瘦骨嶙峋的獐子、狐狸和野鸡。雪太大了,又下了太久,这些野物在雪里要么干脆冻死了,要么冻得奄奄一息,身上的皮毛都结了一层冰。用手掂了掂,秦忘失望的摇摇头,这点东西,除了熬一锅清汤,什么也剩不下。老天无情,不光是人,好像这些森林的精灵也没有了活路。也许他也会走不出去了,也会和这些野物一样,冻倒在这山林间,被不知道什么动物捡去嚼个稀巴烂。

    山林依然广袤,茂密的落叶松光秃秃的一幢幢矗立着,厚厚的积雪压弯了粗壮的树枝,就连粗壮的主干也被冻上了一层厚厚的冰,上面粘满了雪花、雪粒,放眼望去,天地间都是招魂的白幡。

    紫衫、毛榛、卫矛、忍冬、接骨木、悬钩子、刺玫、蔷薇等较低矮的灌木交错其间,让秦忘连下脚的空都没有。秦忘一步一步艰难像前挺近,手里的柴刀不时奋力砍向拦路的树枝。粗重的喘息让他的肺像一个漏风的风箱,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的缘故,在做出这么大的体力劳动之后他觉得点头晕眼花。他能感受到空空如也的胃在剧烈的抽动着,胃里不断冒着酸水,好像要消化掉它自己。每踏出一步,他整个身子都向落脚的方向歪下去,一摇一晃的根本站不稳。

    他要翻过猴背岭,猴背岭以前叫后背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叫着叫着就成猴背岭了。猴背岭,顾名思义就像一只大猴子蹲在那里。沿着稍微缓和的中间脊椎慢慢往上爬,到达顶

    端是狭窄的一线天,两边地势陡峭的就像人的肩胛骨,因此得名。

    猴背岭高达数十丈,除了中间较为缓和,两边极其陡峭,尤其是顶端数丈长的一线天,端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翻过猴背岭,就是太行山里唯一一个大盆地,方圆百里,除了猴背岭这个唯一出口,三面都是入云的高山。这个盆地被秦家村人称为“猴窝子”。

    险要的猴背岭也给秦忘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秦忘在山脚把那几只野物匆匆烤了吃掉,几只猎物加起来也只是让他感觉半饱而已,为他稍稍补充了点体力。深吸一口气,他踏出了攀登猴背岭的第一步。

    猴背岭和肉眼看到的一样,只能沿着中间的“脊椎”往上攀登。脊椎并不是陡峭到无法攀登,只是向上成s曲线型的坡道让秦忘没有一刻可以站稳身形。他的双手要么扣住两边的石壁,要么用手中的猎刀插在土地里,拼命地不让自己滚下去。

    没有多长时间,秦忘觉得自己的双臂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麻木得像灌满了沙子。冰冷而锋利的冰块很快划伤了秦忘得双手,鲜血淌满了双手,只是双手早已经麻木,所以并不觉得有多疼,热血把手下的冰块融化掉薄薄的一层,让秦忘抓的更加不牢靠。

    历尽千辛万苦,中间有两次差点摔下去,秦忘终于站在猴背岭上,来不及包扎的双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大口喘息着,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头累垮了的老牛。看着脚下跟外面相比薄了很多的积雪,秦忘不由得开心的笑了一下。

    父亲瞒着母亲偷偷带他来过这一次,他知道,因为特殊地形,猴背岭要比外面暖和的多,积雪也会少很多。一些食草动物会在积雪底下找东西吃,这样也会引来大量的食肉动物。和外边相比,这里的猎物多了很多。当然,危险也会多很多。

    下了山岭,他像一个老猎人一样匍匐在山林里,这里的积雪比外面薄了一半还多,但是踩上去还有“咯吱咯吱”的声响,对动物来说,这些足以让它们逃之夭夭。他整个身体都贴在地上,冷冽的眼神不时扫射着周围的一切,他的身上早就涂上了野牛的牛粪,所以他不用担心猎物们会嗅到他的气味。

    树木、岩石、洞穴。。。。。。每一处地方他都没有放过。和这些相比,他的注意力更多的集中到山林里的脚印上,因为刚刚下雪,树林里布满了脚印。野鸡的竹叶印、野牛盘碟大的蹄印、野狗的梅花脚印、野鹿或野羊的月牙印。。。。。。只是可惜,这些脚印都已经被冻硬成壳了,说明猎物早已走远。

    秦忘并没有失望,在这个季节,外面的野物想要活下去,只能来这里。可以说这里聚集了方圆十里一大半活着的猎物,所以他知道他一定不会一无所获,这个从刚才密集的脚印上就可以看出来。他继续坚持向前搜索,身上一直存在的寒冷,还有再次袭来的饥饿,让他不可能也不敢停下来。

第四章 猎与被猎

    突然,两行八字形的脚印映入秦忘的眼帘,脚印周围的雪还是新鲜的,说明猎物还没走远。那脚印入雪极深,寒风里有一股浓浓的猪臭味。这一切都体现了一头200斤左右的公野猪刚刚从这里经过。

    秦忘的眼睛闪过一丝疯狂。野猪,在山林里那可是连猛虎都不敢招惹的存在,它发起狂来,石崩树倒、摧枯拉朽,何人敢当其锋芒?可是秦忘打算这次就要动一动这么个大家伙。实在没办法,村里面实在是太缺食物了,一头两百斤的野猪,显然比几十只野鸡之类的小猎物更加管用。况且在冬天,地上都结上了厚厚的冰花,野猪很难全力奔跑起来,以有心算无心,秦忘觉得自已有把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秦忘年轻气盛,一心想要猎杀这么个大家伙。

    秦忘看见前面几百步远的地方一株大树时不时摇晃一下,猜想那个大家伙就在那里。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匍匐到地上,悄无声息又迅速的向前爬动,活脱脱一条向猎物潜伏的鳄鱼。不远的距离,他足足挪动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小心翼翼的挪动自己的每一个部位,力争不发出一点声音。野猪这东西虽然强悍,但是也超级警觉,就算是在进食的时候也会时不时抬起头来打量四周,一旦有任何异样,立刻远遁。

    终于,秦忘爬到了距离那头野猪不能再近的地方。前面四十几步左右的大树下,那只大家伙正“哼哼”拱着积雪和落叶寻找食物。这家伙也毫无例外的掉膘的厉害,满身猪皮松松垮垮的吊着,上面的泥土、松脂随着皮肤的下垂一层层堆积在一起,像老太太层层叠叠在一起的皱纹。这家伙果然够警觉,拱几下雪地就会抬起头打量一下四周,倾听好久才回继续低下头去。

    看到野猪如此警觉,秦忘知道不能再靠近了。他沉着冷静又小心地取出弓箭,悄悄从怀里摸出还带着体温的弓弦,一边紧紧盯着野猪,一边缓慢又有力的给猎弓安上弓弦。他屏住呼吸,不敢有一丝一毫地大动作,动作虽轻,但是手法熟练异常,速度也很快。他紧张地觉得可以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心脏会从胸膛里跳出来。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冰冷的箭镞终于对准了野猪的大脑袋,一丝犹如实质的杀意像钢针一样从秦忘的眼睛里射出。

    突然,野猪似乎感受到了秦忘的杀意一般,猛地抬起头来打量四周,身躯也后退了一步,看起来随时打算逃跑。

    秦忘赶紧闭上眼睛,掩饰掉自己的杀意,拼命控制住自己发抖的双手坚决不让自己射出去。

    野猪警觉地看看四周,可能随着秦忘的闭眼杀意消失,它微微放下心来,又狐疑地低下头继续翻弄积雪。

    就是现在!

    秦忘心里大喝一声。

    “嗖!”秦忘的利箭激射而出,箭头闪着寒芒直扑巨大的猪头。一石弓的力道让箭支挤压空气发出“啾啾”的尖叫。

    野猪猛然抬头,显然感觉到情况不妙。

    可惜,太晚了。

    秦忘的时机把握的实在太好了,就在野猪放下戒心低头的那一瞬间暴起发难,让野猪根本做不出有效的应对。

    “噗”的一声闷响。不出意外,箭支狠狠地插入野猪左耳后面,入肉极深,一丝鲜血很快溢了出来。

    “哦”野猪痛苦地嘶号一声,快速地转身恶狠狠盯着秦忘。长达一尺的獠牙低垂着贴着地面,牙尖对准秦忘。大鼻子呼

    呼地喘着气,右后腿不停刨地积蓄着力量,整个身体紧绷着像秦忘手里的猎弓,好像随时都可以冲锋而出。猝然遇袭还有剧痛,让这个大家伙瞬间暴怒。

    秦忘知道野猪已经发狂了,他猛地跳起来,人还在空中左手迅速伸到后背抽出箭支。快速弯弓搭箭,想要给这头大家伙补上一箭。

    可是突然右腿一疼,他又重重地摔回到地上。

    很不巧,他的右腿因为寒冷和疲惫,抽筋了。

    这个时候,野猪血红的眼睛里闪出一抹亮光,和秦忘一样,它也很快发现击杀敌人的最好时机。它立马化身成最会抓住时机的猎人,在秦忘绝望的目光中,长长的獠牙笔直的对准秦忘的胸膛,风驰电掣般飚射而来。

    野猪来得很快,在秦忘幽深的瞳孔里,野猪身影越来越大,锋利的獠牙反射的寒光让秦忘不寒而栗。第一次面对死亡的恐惧让他的瞳孔急剧收缩,收缩的像猫的瞳孔一样成针尖状。

    恐惧,第一次笼罩秦忘的全身,就像一块沉重的石板压在他的身上,压得他四肢无力、浑身发冷。最可怕的是,面对这么个巨无霸,秦忘甚至兴不起反抗的念头。

    他还太年轻,还不是一个千锤百炼、几经生死的合格猎手,甚至在他14年的生命中,一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读书上。是的,他的坚强、他的冷静、他的本领都超出同龄人太多,但他终究还是一个孩子。

    “娘,孩儿要找爹去了。”秦忘望着头顶雪白的树梢喃喃自语,明亮的眼睛里一片茫然。

    “爹?爹!”想到生死不知的父亲,想到身体孱弱的母亲,秦忘眼里的那片茫然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父亲刚毅的面孔、伟岸的身躯和母亲脸上哀婉的神色。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想到双亲,他的心里只有这一个信念。

    眼看着野猪的獠牙就要刺进他的胸膛,不知哪来的力量,秦忘左腿奋力一踹身前的一块凸起的石头,身体打着转飘移了出去。

    “呲啦”一声脆响,恰巧这时候,野猪左边的獠牙狠狠划过了秦忘的后背。刀切豆腐般将秦忘厚厚的毛皮大衣从右肩到左腰整个剖开,内里的棉花四处飞扬,就像狂风吹起的雪花。

    寒风毫不客气地狠狠抽打在秦忘几乎裸露的后背上,冻得他一个激灵。他不顾地上的寒冷横着一个打滚,迅速蹲起来,右手顺手在右腿一抹,宽大的猎刀已经握在手中。

    他右膝跪在地上、左腿弯曲着像一张弓蹬着地面、左手扶着地、右手紧紧反握猎刀到低垂的右肩,就在这一瞬间摆出了一个进攻的姿势。也就在这时,他后背的鲜血,像冲破泥土的泉水般激射而出。

    一下扑了个空,野猪一时收不住脚狠狠地栽倒了地上,看起来无比笨拙。

    不过不愧是山林里的霸主,它借势一个打滚,灵活地挺起粗壮的身躯,一个转身又正面面对了秦忘。

    “呼呼。。。。。。”野猪不断粗重地喘息着,左耳后面的箭伤因为剧烈运动扩大了很多,汩汩的鲜血不断往外冒。在寒冷的空气里,鲜血的热量形成袅袅的清雾,看起来分外诡异。獠牙上还挂着从秦忘背上撕下的长布条,随风飘舞,看起来又有点滑稽。

    安静,安静的可怕。

    人猪对峙着,经过短暂而又异常激烈和惊险的第一次交锋,让双方都意识到对方不好招惹。

    秦忘

    凶狠地盯着野猪同样血红的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父亲说过,当面对诸如野猪、狼这些猛兽时,逃跑是没有用的,对峙形势一旦形成就绝对不可以示弱。必须在气势上压倒它,要利用好自己的眼睛,要让它充满凶狠、充满疯狂、充满斗志。只有这样,那些畜生才会怕,才会退却。

    此时的秦忘就是凶狠的、疯狂的、充满斗志的,只是一丝焦急被他很好的隐藏到眼底。他伤的比野猪要重的多,他能清晰感受到血液像溪水一样流出他的身体,带走他大量的力气和热量,他不可能比面前的畜生坚持更久。即使这样,他也没有一丝要逃跑的意思,他也不可能跑的掉。这么近的距离,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肯定有两枚钢刀一样的獠牙马上刺穿他的小腹。

    身体越来越虚弱,寒冷疯狂的从他巨大的伤口里抽取着热量,膝盖越来越麻木,刚才抽筋的右腿又开始绞痛。他握刀的右手开始忍不住发起抖来,双眼也越来越沉重,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可是他不敢倒下,他的眼神必须得更加凶狠,他心一狠,用力咬破舌头,随着一缕鲜血从嘴角流出,疼痛给他一瞬间的清醒。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从他身后吹来,野猪獠牙上的布条被吹得飘荡起来,准确地抽向野猪的眼睛,野猪本能的闭上眼侧了一下脑袋躲避布条的袭击。

    秦忘眼睛一亮!

    “嘭”,他积蓄很久的力量瞬间爆发出来,左腿重重蹬击地面,脚跟处雪花拌着泥土飞溅一尺多高。借助这一脚之力,他就像一头蓄势很久终于抓住机会的猎豹,顾不得右腿抽筋的疼痛,身体像标枪一样划过一道残影,飞向野猪。

    快得像风,像电。

    他很快,野猪也不慢,凭着本能,野猪猛然前冲,凶猛地像秦忘胸膛扎来。。。。。。

    电光石火之间,秦忘一个侧身,人和猪,猎人和猎物,一触即分。

    秦忘像断掉了双腿般,整个人笔直地跪倒在地上,巨大的惯性让他一时不能停下,膝盖在雪上滑行了十数步,“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而那头野猪,前冲了几步之后,踉踉跄跄的摔倒在地上,脖子间一条巴掌长的伤口瀑布一样喷射出鲜血,很快将旁边的树干染成一片血红。。。。。。

    少顷。

    还是跪着的秦忘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哪都疼,尤其是后背的伤口,鲜血已经慢慢止住了,但是绽开的皮肉不断向外面冒着热气,寒冷侵蚀到伤口上,流出的血液很快冷却结冰,整个伤口给秦忘一种冰冷的刺痛。整个背部都被冻得发青、麻木,仿佛不是自己的。

    右腿的抽痛再次传来,那种感觉就像有人拉着他的筋,狠狠的拉长、拧动,想要把他拧成麻花。那疼让他想起小时候父亲给他拉筋时的感觉,那时的他一会声嘶力竭的大喊,一会神经兮兮的大笑,痛并快乐的感觉。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纯粹的疼,疼到他恨不得把腿扳断,把筋给拧回来。

    空空的肠胃也给他添麻烦,在剧烈运动之后又蠕动着,秦忘好像又听到了胃酸在消化胃的声音,那种感觉,又酸又疼,肚子里像是有团火在烧。肚中无食,疲惫感更加强烈,秦忘的眼皮越来越沉,拼命的想要闭合在一起。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秦忘用最后一丝理智喃喃自语,可是眼前的黑暗幽深而静谧,不断诱惑着他沉沦。

第五章 临终自白

    秦家村,秦忘家。

    “咝。。。。。。”秦姬氏条件反射的缩回手,雪白但略显粗糙的手指上一滴鲜红的血滴慢慢变得圆润饱满,最终滴落下来。

    秦姬氏怔怔地看着血滴出神,她突然感觉特别的疼。那疼,来的异常突兀,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疼,疼到骨子里,疼到灵魂深处。就像她手里的钢针,一点点刺穿她的心。

    秦姬氏身子一震,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美丽的眼睛里泪水滚滚而下。她的眼睛里满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和哀伤。在那一瞬间,她的瞳孔甚至是死灰的颜色。

    她微微颤抖着站起来,在房间里茫然而又踉踉跄跄地走动,就像迷失方向的夜行人。踉跄的步伐、瘦弱的身躯、木然的表情,简直就是一个行尸走肉,让人担心她随身会倒下。

    但她毕竟是个坚强的女人,坚强到微微不近人情的女人,她终究没有倒下,只是不停滑落的眼泪还表明她是一个有情绪的活人。

    母子连心,就在秦忘在生死边缘上挣扎的时候,远在几十里之外的秦姬氏好像意识到了他已经出事了。不为人知的经历让她没有像其他女人一样呼天抢地,但是却并不妨碍她心疼到生无可恋。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她自己的一生,让她的心里充满悲伤之外的各种其他情绪。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一下子就恢复了生命力。她径直跑到自己房间的衣柜前面。她用力扯开破旧的柜子门扇,发疯了一般扯出整整齐齐的衣服、被褥扔到身后。她是如此的急切,粗重的鼻息、纷飞的衣物、滚滚的泪水,让她看起来像个被魔鬼追赶的孩子,声嘶力竭地拍打着家门。

    她快速撕扯着在这个村子里绝对是最高档的衣物,毫不怜惜,越接近底部,她眼睛就越明亮,脸上的神采也越来越丰富,最后脸上呈现一种病态的嫣红。

    她终于在箱子的底部找出一个用红色丝绸包裹的物什,丝绸光滑如丝,反射着一抹明亮的雪光。如果有识货的人在这肯定会大吃一惊,在这个一贫如洗的山村,在这个破旧的衣橱里,居然会出现一直作为大燕皇家贡品的蜀锦。

    蜀锦专指蜀地生产的丝织提花织锦。多用染色的熟丝线织成,大多以经线彩色起彩,彩条添花,经纬起花,先彩条后锦群,方形、条形等骨架添花,对称纹样,四方连续,色彩鲜艳,对比性强。与金陵的云锦、苏州的宋锦、广西的壮锦并称天下四大名锦。

    而她没有任何停留,丝毫不顾及名贵的蜀锦,很粗暴地撕开它。最终,呈现在她手掌里的是一个四指见方的紫红色檀木小匣子。

    匣子刚一露出来,秦姬氏狂热的神情突然变得缓和下来,甚至流露出一种微不可察的、淡淡的羞涩。疯狂的动作也变得无比轻柔,就像捧着自己的孩子。她庄重而小心

    地打开匣子,还未见到匣子里面的物什,一抹青绿的光芒就飘逸而出。那抹青绿,像一杯绿茶,赏心悦目又沁人心脾;像一汪碧泉,温润恬静又清凉袭人;像一缕清风,飘影无踪又无处不在。

    秦姬氏闭眼享受一会这抹青绿,神情终于变得恬适而安详。十四年来,第一次拿出这件东西,没想到,韶华老去、苦难似海。它在她的生命里还是这么不可割舍。她以为她放下了,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时光虽如风,那么刻骨的过往,又怎么能随风飘散?

    那是一块美玉,碧绿的、毫无一丝杂质的上好和田碧玉,整块玉被雕成了近似太极里阴阳鱼的形状,只是尾巴弧度略缓了些,更像一半的桃心。晶莹剔透的就像是水做的一般,好像只要捧在手心一小会儿,它就会化作青烟,袅袅无踪。玉上用上古小篆体写了一个“宇”字,不禁让人联想到这块玉也许有另一半,想必它是定情的信物吧。

    “宇郎,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秦姬氏轻轻抚摸着美玉,恬静羞涩的眼神再次被伤痛填满,“现在我已为人妇,为人母十六载,本不该这样的。可是断山没了,现在忘儿又没了,过不了几天我也要去找他们爷俩了。这辈子我对断山真的不好,一直冷冷淡淡的。不是我不想,我也想忘记过去和他好好过平凡的日子,可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可能,我也不敢做到,他是一个英雄,我担心哪一天会因为他而忘了你吧。”

    似乎看见了秦断山那憨厚的面庞、想到了秦断山平时对她无微不至的体贴和在她面前的小心翼翼,她的眼睛里在这一刻充满了内疚和歉意,有了那么一点温柔和情义。

    也许秦断山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自己婆娘现在的样子,他见到的永远都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美则美矣,却是那么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忘儿也没了,其实他执意去打猎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是这么个结果。”母子情深,自语到这,秦姬氏终于呜咽出声,哭声呜呜咽咽,如杜鹃泣血,猿猴哀鸣,泪水像蓬勃生长的树枝、像渠水流进了田里、像雨滴打在瓷盘里。

    “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拒绝,这孩子和断山一样的执拗,就算我管住了一时,也管不住他一世。”呜咽的哭声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明白,他不甘心,他要到那该死的太行山去寻找他爹。他从小就崇拜他爹,他不相信他那么强壮的父亲会这样不明不白的消失不见。我自幼教育他百善孝为先,身为人子,他一定要见到自己的父亲,生见人,死见尸,我又怎么拦他?”

    痛哭了好一会儿,秦姬氏强烈的情绪终于化为平静,虽然脸上还有泪水,但是平静的语调让她的自白听起来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宇郎,我好悔啊,后悔对忘儿不够好,其实在

    我心里我一直把他当做镇儿,现在的镇儿一定在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以后更是人中龙凤,但是我只想忘儿平平安安的活着。这些年我只教他读书,从来不愿意他跟他爸学本事。我知道,如果忘儿太有本事,他们兄弟俩以后难免有刀兵相见的一天。但是有时候我又不甘心,你知道我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我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儿子以后会是个凡夫俗子,心里就不是滋味。我心里真的好矛盾,这些年老是因为自己心情不好跟他发无名火。我知道我对不起他,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看着他吃穿用度普通我生气、看他跟村里人相处的很愉快我生气、看他跟断山上山打猎我更生气。这么多年了也真是为难这孩子了。”说到这里,秦姬氏脸上满满的愧疚。

    “宇郎,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我知道他们的父亲实在是对不起你,但是你不要怪我,我想随你去的,但是当时他们那么小的人儿,我实在不忍心。那件事发生的时候,镇儿才两岁,忘儿还没出生,我真的舍不得离他们而去。要怪,你就怪我对不起你吧。我们四人一起长大,你们三个对我都有意,我都知道,我心里是喜欢你的。但是家族的压力让我不得不退步,父亲更是以死相逼,我不得不背叛你。那些绝情的话不是出于我的本意,我更不是故意出卖你让你的家族落到那个下场的,你不要怪我好吗?我努力在你们之间缓和关系,只是实在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个结果,他,他。。。。。。他也没想过杀你,毕竟你们也是兄弟情深,他也是受到家族的压力。。。。。。”秦姬氏的语气里满满都是心虚,他太了解自己夫君的性格了,为了达到目的向来都是不择手段,更不会顾及旧情。对自己的亲兄弟尚且下得去手的人,就别说别人了。

    “当他亲手把刀刺进你的胸膛的时候,我的心也就死了,我再也不敢跟那个疯子一起生活了。哪怕他有滔天的权势,哪怕他能给天下所有女人都想要的尊崇。所以我逃了,逃到这个穷困的小山村,这么多年都平静的过去了,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我会落到这样的下场。这也许是上天的惩罚。宇,我要是到了那边见到你,咱们就忘记这些好吗?”秦姬氏就这样,平静地喃喃自语,语调不急不徐、不悲不苦、不焦不燥,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不知道说了多久,河流流淌了多久,直到天色慢慢暗下来。

    夜幕渐渐低垂,黑暗一步步向大地上的雪花压迫过来,似乎想要用它的黑暗吞噬雪花的雪白一般。那雪花却并不甘心被压迫,依然放肆而倔强的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像一柄柄利剑刺破黑暗。那天和地,就在这黑暗和雪白的交织中,朦朦胧胧,昏昏暗暗。

    在这朦胧和昏暗里,一股火光从秦忘家冲天而起。

    那火炽热而狂暴,瞬间就吞没了秦忘的家,吞没了秦姬氏。

第六章 勇士归来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山谷,秦忘猛地坐起来,失血过多的身躯让他一阵眩晕。他用力甩甩头,才看清楚眼前的处境。

    一头苍老的灰狼,像是没想到自己的食物会“诈尸”般,被吓得猛地向后跳了一步,警惕而又恐惧地看着眼前的猎物。

    腿上传过来的阵阵剧痛让秦忘很快明白怎么回事,他和野猪的搏斗侥幸未死,但是差点死在了这头老畜生的口里。

    “晦气!”心里暗骂一声,秦忘仔细打量起面前的老狼来。

    瘦骨嶙峋的身子,肋骨都根根可数;破烂的皮毛,这一块那一块,像生了癞疮;半截秃尾巴,断口上的肉色还是鲜红的,可见刚刚断掉没多久;偏偏还是个独眼龙,右眼皮肉破烂,像是糊了块黑泥巴,左眼也暗淡无光。

    这显然是一头被狼群抛弃了的老狼,不过这家伙体格倒是极大,站起来都快到秦忘的胸口了,浑身的伤疤彰显这家伙壮年时肯定也威风过,说不定还是一个狼群的狼王呢。

    丑,真的是太丑了。

    以秦忘现在的心境都忍不住想笑。

    似乎看出了秦忘的嘲讽,老狼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挑衅。昔日的威风和地位早被同类忘记了,但是这不代表它可以忍受面前这种长着两条腿、没有锋利的牙齿和爪子的动物的侮辱。

    毫不犹豫,老狼愤怒地猛扑了过来,依旧锋利的双爪直指秦忘胸腹。脑袋微微侧偏,大张着还有秦忘鲜血的猩红大口,发黄松动的牙齿瞄准的是秦忘最脆弱脖颈。不愧是以残疾之躯、苍老之龄在这个时节依然可以存活的老狼。时机把握之准、出手之果断完全出乎秦忘的意料。

    完全是在秦忘刚刚站起来还立足未稳的时候发动猛然一击。

    “好畜牲!”秦忘忍不住赞叹一声,双眼猛然半眯,一股精光从双眼里一划而过。

    眼看着秦忘就被老狼扑倒,只见好个秦忘,利索的一个铁板桥,整个上身仰躺到地上,成功避开了老狼的这一击。老狼来势太猛,直接从秦忘的身上飞了过去。秦忘看着一头瘦弱的狼像飞鸟一样划过头上的天空,最后一双狼的后腿映入他的眼帘。

    “喝!”秦忘低喝一声,骤然出手,紧紧抓住老狼的后腿。随后长身而起,手腕一个翻转就将老狼狠狠拍在地上。

    “哦。。。。。。”老狼疼得一声长号,瘦弱的身躯在地上疼得不断抽搐。

    一举重创了老狼,秦忘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剧烈的运动让他又一次头晕目眩起来,整个身体随着双臂的向下用力,一个站里不稳,也向前一个大马趴,压向被摔得七荤八素的老狼。

    “打蛇打七寸,打狼打腰。”腰部是狼最脆弱的部分,也许是秦忘重伤未愈、力气不足的原因没有将老狼的脊椎生生摔断,那条老狼居然没死。

    在这生死关头,老狼也趁着秦忘头晕眼花摔倒的时候,双腿用力一蹬挣脱了去。它扭动着身子,企图逃离秦忘掌握。可惜,秦忘这时

    候将将着地,恰好将老狼整个身躯压在身底。

    “哦。。。。。。”一百四十多斤的重压让这头倒霉的野狼又惨号一声,只是声音低沉了很多。

    疼痛和死神的降临也彻底激发了老狼的凶性,它狠狠一口咬在秦忘的肩头,用力摆动头部疯狂地撕咬起来,嘴里还发出可怕的“哼。。。。。。哼。。。。。。”声。

    “啊!”撕裂般的痛苦让秦忘发出不似人声的长啸,也让他昏沉的脑袋立马清醒过来。

    他伸出双手,牢牢卡住野狼的脖子,企图阻止老狼的撕咬,只是几乎消耗光的力气怎么也无法阻止老狼的亡命一击。

    秦忘感觉自己的鲜血在疯狂地流失,力气也在急速耗尽,连续多天的受伤使他虚弱了极点,他能清楚的感受到眼前变得越来越黑,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小,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死神的镰刀。

    可能感受到秦忘掐住自己脖子的双手越来越无力,精明的老狼敏锐感觉到它的敌人马上就不行了,它的鼻子里发出一阵兴奋而凶狠的呜咽,更加大了撕扯的力道。

    肩膀骤然又是一疼,反而提醒了秦忘,在这个时候,人兽已经没有任何分别了,他还有牙齿可以当做武器。

    “啊!”情急之下,他张开大口,拼劲全力地一口咬在了老狼脖子上的大动脉上,活下去的愿望让秦忘也化身成了一条狼,一条疯狂的狼。腥臭的鲜血泉水一般涌入他的喉咙,让秦忘精神一振,他顾不得恶心大口吞咽着。

    温热的狼血在这一刻居然显得那么的甘甜,秦忘贪婪的吮吸着,老狼的大动脉没有让秦忘失望,鲜血就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涌入秦忘的口腔。狼血喷射的太急,很多都喷在了秦忘的嘴角和脸上,把他满头满脸染得鲜红,远远看去简直就是个吸血鬼。

    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盆地里,一人一狼为了活命进行着最原始也最残酷的搏斗。秦忘不知道最后是老狼血尽而死,还是自己先力竭被老狼吃掉,但是他绝对不甘心束手待毙,最后化成一摊狼粪。

    秦忘感觉老狼骤然加大了力道,肩膀似乎都要被咬碎了,牙齿摩擦骨头发出“咯吱咯吱”声,疼得他差点晕过去。不过秦忘不惊反喜,他知道老狼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这不过是临死的挣扎罢了。

    但这也是最艰难的时刻,他紧紧搂住老狼的脖子,也拼尽全力左右摇晃起来,一边大口吸着鲜血,一边用力撕扯老狼的血肉。他甚至感觉自己吞下了不少粗糙的狼肉和大块的气管脆骨。

    现在就是在比谁更狠,谁的意志更加强大,坚持的时间更久一点。

    显然秦忘更胜一筹,几息之后老狼咬合的力道开始变得越来越弱,最后彻底松了口。但是秦忘却不敢马上松口,这条老狼的狡猾程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担心老狼是在诈死。他依然拼命吮吸着,直到老狼的身体慢慢僵硬发凉。

    秦忘用力推开老狼的尸体,躺在地上看着天空大口喘息着,他丝毫没有战胜老狼的喜悦,腥臭的狼血虽然给了他大量的热量

    ,也让他恶心至极。刚才生命攸关还不觉得,现在想来真的想大吐特吐。在刚才跟老狼搏斗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简直就是一头比饿狼更凶恶几分的野兽,这让从小饱读诗书的他感觉到满是悲哀。

    “贼老天!看看你干的好事!贼朝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还让不让人活了?”越想越憋屈,秦忘对着苍天愤怒地大喊起来。

    吼完一嗓子,秦忘觉得心里好受多了,他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此地不宜久留,他很明白自己的状况,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还失了那么多的血,在这冰天雪地里,没有足够有热量和营养的东西,他很快就会死掉。

    更关键的是这个盆地是食草动物渡过寒冬的天堂,自然也会吸引很多凶猛的肉食性动物过来。经过这两天惨烈的搏斗,这里早已血腥味冲天,也许下一刻,就会招惹来其他更加凶猛的野兽。尤其是狼群,既然这条老狼可以找到他,狼群就不远了。如果被狼群围上,就算大罗神仙也绝无幸理。

    想明白这些,虽然筋疲力尽,秦忘还是强打精神用内衣草草裹好伤口,开始动手整理这次进山的战利品。一头掉膘严重的野猪、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狼、几只野鸡、狍子,就是全部的收获。秦忘不禁苦笑了起来,这么点东西还不够一村老小塞牙缝的。但是他也知道必须马上回去,村子里早就断粮了,东西不多,也能救得了命。

    现在又有个难题摆在他的面前,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这么点猎物他也不可能都带回村里。好在从小生活在山村,生存能力不是一般的强。秦忘拔出猎刀,砍来几颗小松树,又用树皮和藤蔓当绳索捆扎了一个简陋但结实好用的雪橇,秦忘拉着试了试,果真省力不少。

    将所有猎物扔在雪橇上,秦忘连滚带爬的向猴背岭走去。

    三天之后,一个熊瞎子冬眠的老巢。

    秦忘撬开洞穴口厚厚的封冰,爬了出来。三天狼肉的滋养和熊胆的疗伤让秦忘恢复的很快。后背和肩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力气也恢复的七七八八,就连脸色都红润了很多。

    这个熊巢是秦忘无意间发现的,位置正好在猴背岭的中间。这头熊身量很大,都快有一丈高了,要是在秋天正好养膘的时候,足足能有七八百斤重。虽然已经冬眠了一个多月,掉了一二百斤的膘,但也有三四百斤了,足够全村老小食用一个月了。可怜的大家伙还在睡梦中就被秦忘从耳朵里一箭射死了,耳朵是熊身上最脆弱的部分,利箭轻松从熊耳朵刺进去,贯穿它的大脑。

    此时秦忘的身上裹着一张完整的熊皮,为了保暖,他把熊皮反穿,整个人都被血淋淋的熊皮包裹着,看起来比野人还恐怖。他本来没想多耽搁,只是猴背岭他实在是上不去,猴背岭面朝秦家村的那面很陡峭,背面相对平缓一点,只要秦忘拉着雪橇能爬上猴背岭,那他就可以把猎物从岭上扔下去,他一个人轻身上阵就简单多了。

    问题就是他就连平缓的那面也爬不上去,不得不在熊穴里将养了三天。

第七章 一无所有

    秦忘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家,如果它还算家的话。

    因为积雪,大火并没有完全烧透房屋,坍塌的屋顶、乌黑的七扭八拐的木梁,还冒着袅袅的青烟。四周的墙壁因为是石头垒成的并没有坍塌,只是被大火熏的乌黑麻漆的,房间里也没有几件完好无损的家具了。

    秦姬氏平时装衣服用的那个柜子早就被烧穿,早前她翻出来的那些衣物被烧成了一堆灰烬,空气中散发着灰烬和烤肉的味道,让人闻之欲吐。

    “忘哥儿,想开点吧!大家都饿得头晕眼花的,谁也不知道火是啥时候烧起来的,要不然怎么也得救上一救。你娘话虽不多,但这么多年的邻居,没少帮大家,现在。。。。。唉!”隔壁的绣花婶走到呆若木鸡的秦忘身边柔声说道,和她平时泼辣的模样判若两人。

    秦忘就像没听见一样,依然呆呆地看着那破败的家,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愣愣的目光让周围的几个老弱既担心又害怕。

    “忘哥哥,你别这样好不好?你振作起来。你还有我们呢,婶子呜呜。。。。。。”说话的是绣婶的女儿,秦青。小丫头想劝劝秦忘,只是想到秦姬氏,她倒是先哭了起来。

    秦青年方豆蔻,身材娇小,山村里的姑娘,不施粉黛,皮肤略微黑了些。椭圆的鸭蛋脸,小巧的嘴巴,洁白的牙齿像贝壳一样排列着,就是有一颗门牙不听话的站歪了队,笑起来显得特别调皮可爱。

    长得不是很出奇,出奇的是那双眼睛。大大的、乌黑晶亮的瞳仁就像黑色的珍珠,光是那双眼睛就不知道醉了多少少年。它们似乎有一种吸引所有目光的魔力,让人只要看上一眼就移动不开目光。再配上弧度异常明显的双眼皮,细细的、长长的、弯弯的眉毛,真的是个耐看的像糖一样甜的姑娘。

    和她娘脾气火爆不同,这是一个温婉、善解人意的女孩。脾气更像她那一辈子没和别人红过脸、看起来有点窝囊的爹。她娘生起气来老是骂她和她爹一对窝囊废,活该一辈子被人欺负。

    其他人见状,有的七嘴八舌的劝慰起秦忘来,有的躲在一边悄悄的抹泪。这个冬天小小的秦家村上演了不止一回这样的悲剧,但是没有人会想到那个平时美丽高贵的不像村里人的秦姬氏也会走上这条路。善良的人们怎么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悲伤。

    秦忘好像完全聋了一般,连平时玩得最好的妹妹的话都听不见。父亲没了,他不相信,他豁出命去想一探究竟,但是到现在依然下落不明。母亲就是他唯一的亲人,可是母亲也没了,一句话都没留的没了,他有点接受不了面前的现实。

    娘啊,您为什么不等儿子,为什么不等爹啊?娘!

    “忘儿,咳,咳。。。。。”就在这时秦老槐慢慢走了过来。

    他在全村的青壮没回来之后的一个多月里,迅速的衰老下去。原来还算挺直的脊梁彻底弯曲了,人也瘦的皮包骨头,身体虚弱的几乎没有

    一丝力气,不得不依靠拐杖才能行走。

    老年斑以惊人的速度爬上他老槐树皮一样的脸,现在他的脸看起来像是烂了的老槐树皮。眼睛深陷,显得眉骨异常的突出,眼睛里也没有了任何精光,反而浑浊异常,甚至有了一丝死气。

    全村的壮丁是他亲手送进太行山的,现在一个都没有回来,通情达理的人家,尚能保持理智,不对他过多责怪。换了一些无理取闹的人家或者泼辣一点的妇人,秦老槐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绣婶也就泼辣了点,还是一个挺理智的人,还堵着秦老槐家门口骂了半上午,何况其他人呢。这几个月,他又悔又气、又愁又饿,苍老迅速爬上他的额头,最近干脆病倒了。

    “咳,咳,忘哥儿啊,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活着。你可不能给你爹丢人。”说到“丢人”俩字,他重重顿了顿拐杖,又闷咳几声。

    “哟,逝者已矣?敢情就该你个老家伙活着是吧?我们的男人、儿子就该去死是吧?”尖利的声音、刺耳的语调,像根弯曲的钢丝拐着弯生生插进人的耳朵。秦石头的媳妇突然对着秦村长发难,她的丈夫秦石头,儿子秦大铁都进了山里打猎,也再也没有回来。石头婶子在村子里向来都是蛮不讲理,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秦老槐。

    “就是,就是,凭什么你活着,我们的男人都死了?”段家婶子也不忿的接过话。段六和她生生死死一辈子,到头来两口子连个一男半女都没留下,段六就这么走了,也难怪她不忿。

    “你个老东西,枉你当了一辈子村长,啥时候能进山,啥时候不能进山,你不清楚啊?害得咱们的丈夫、儿子都没了,你怎么不去死啊!都是你害的,都是你个老东西害的!”又一个妇人边骂边哭,激动处,粗糙的大手直接抓向了秦老槐的老脸。

    这下可炸了窝,一时间,骂人声、哭夫、哭父、哭儿、哭兄声、指天骂地声,声声入耳,震耳欲聋。一群女人,场面马上说失控就失控。大多数的妇人都围着老村长指指点点地辱骂、斥责,甚至秦石头家的都开始动手扯老村长的衣服了。

    而老村长,不还嘴也不还手,就那么闭着眼睛,神色平静地的任由这些妇人拉扯辱骂。只是从他颤抖的双手可以看出他的愤怒和痛苦。

    “别打了,都别打了,婶子求求你们就放过他这一把老骨头吧?他也是没有办法,他是村长,总不能让全村人都饿死吧?你们要怪要恨,就冲老婆子来,他是一条腿已经迈进棺材里的人了,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秦老槐的老伴大哭着冲进人群,用她瘦弱的身躯牢牢护住秦老槐,对着周围的妇人不断哀求着。

    看着痛哭流涕、不断哀求的村长老伴,妇人们都心软下来,不再对秦老槐撕扯不休,只是一个个捂着脸痛哭不已。

    在这一刻,大家似乎都遗忘了秦忘,忘记了秦忘刚刚经历的人间惨剧,他们都想到了自己家里的悲惨境遇,都沉浸在自己的无限悲伤里。

    秦忘也是,周遭的喧闹和他似乎毫无关系,“是不是我回来晚了?是不是娘绝望了?是不是娘以为我出事了才想不开?”愧疚就像毒蛇一样狠狠吞噬着他的内心,他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这几句话,就像一个死循环,让他怎么也走不出来。

    “一个月前父亲还中气十足的让我去准备打猎用的家伙,哪知一走就没回来,连带着整个秦家村整整四十五口活生生的汉子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个月后,我走的时候娘还好好的,家也好好的,才几天啊,娘没了,家也没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想不通,他感觉自己的头顶有一团迷雾,让他分不清东西南北。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爹会不明不白的杳无音讯?为什么娘会这样离开我?为什么与世无争的村子会连一条活路都没有?为什么我会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谁能来告诉我为什么!”

    他的心里像是钻进来了无数条蜈蚣,在他的胸腔里翻来滚去,搅和的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胸膛一刀子剖开。好疼,疼得他感觉自己无法呼吸,他像一条跳上岸的鱼,无力的张张嘴,想要呼吸,想要减轻内心的疼痛。他感觉是如此的无助,无助到感到恐惧,他想大喊,哪怕让自己痛苦地爆裂。

    “噗”,秦忘没有喊出来,一口血箭却闪电般从他嘴里喷射而出,殷红的鲜血染红了身前三步左右的积雪。雪里的血,血里的雪,红白相间,那么刺眼,那么的触目惊心。

    秦忘无神地看着鲜红的血,低垂的双眼第一次显现一种绝望的灰白。

    “扑通!”重伤未愈的虚弱身躯终于经受不住家破人亡的打击,他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

    “都给我闭嘴!”绣婶儿看见秦忘突然吐血栽倒,连忙冲过来把秦忘搂在怀里,心疼的眼泪都流了下来,“赶紧烧热水,再把忘哥儿带回来熊掌炖了给他补身体!”

    众妇人见状,连忙停止哭泣,也顾不得擦眼泪,纷纷过来手忙脚乱的把秦忘抬回绣婶儿家,更有好几个妇人赶忙去烧热水,煮熊掌了。

    秦老槐面色复杂的看着大家忙里忙外,深深叹了口气,“老婆子,把家里那根老参给忘哥儿拿来,那东西对他对症。”

    “老头子,家里就那一根宝贝,留着给你续命用的。”老太太一脸的不舍,“你看看你现在的身体,万一哪天就用上了。”

    不是老太太吝啬,实在是现在秦老槐的身体也很不好,正是需要补身体的时候。

    “废什么话!”秦老槐瞪了老太太一眼,“我还有几天好活?你看着吧,这全村老的老小的小,以后全得靠忘哥儿。我看人从来没有错过!”

    “好,好,我这就去拿。”看见老头子生气了,老太太也不敢多说,转身往家走去了。

    谁都不知道,这个大家人人嫌弃的秦老槐,把生下去的希望留给了秦忘。

第八章 梦中惊魂

    作为一个山村的小丫头,秦青十三年的生活一直是简单而快乐的。虽然生活清贫,爹娘一年到头的辛苦劳作也仅仅够一家四口勉强果腹,生活上确实不宽裕。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得帮母亲上山打猪草,下河摸鱼虾,每天风吹日晒,辛苦异常,但是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喜欢这样的宁静和充实。

    其实她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她最快乐的事就是早晨上山的时候,在半山腰可以远远看到邻家哥哥早起晨读的样子。有时候她也会偷偷来到哥哥家附近,倾听哥哥朗朗的读书声。

    哥哥读书真好听啊!声音就像山泉里哗哗的流水,也像阵阵松涛,虽然不明白哥哥读的是什么,但是秦青相信那一定是天底下最有道理的东西。以至于她经常听得入了神,忘记了打猪草,惹来娘满村子的骂。

    秦青一直觉得哥哥和村子里的其他男孩子不一样,哥哥识文断字,不像其他的哥哥弟弟们,除了光脚满山追兔子,就是光着屁股在河里撒一天的野。哥哥看着就不一样,长得修长白皙,英俊异常,不像其他哥哥弟弟们一样,晒得黝黑。平时穿的衣服也干净,常穿一袭月白色的长衫,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哪像其他兄弟,一个个整天一身泥水。

    对了,哥哥身上还有一种别人身上都没有的东西,虽然秦青根本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东西,但是却让她感到崇拜,让她想要亲近,却又有点不敢。

    哥哥不仅会读书识字,难得的是哥哥三岁就开始练武。不管春夏秋冬,哥哥哪天不练个几个时辰的武?而且还天天一大早就在后山的瀑布那冲刷身体,就算冻死人的腊月都不间断过,听段大叔说他每天还要用各种难找的草药浸泡身体。断山叔大部分的时间也都花在了寻找这些草药上,所以哥哥家才过的并不那么富裕,要不然以断山叔的本事,哥哥家一定能过的比谁都好。

    段大叔说这叫“筑基”,秦青不懂什么叫筑基,不过这不妨碍她对哥哥的崇拜。断山叔和段大叔都是他师傅,他们俩的本领可是全村顶呱呱的。哥哥学了12年,还能差了?

    秦青对秦忘的崇拜已经到了盲目的地步,在她的眼里,哥哥就是无所不能的。这次进太行山,居然一个人带回了一头野猪和一头熊还有一头老狼,就是他自己也满身伤痕,差点送命,看着着实让人心疼,但是好歹回来了,不像那么多的叔伯哥哥们。。。。。。

    可惜,这次无所不能的哥哥倒下了,游方瘸郎中说可能挺不过这一关。

    想到这些心事,秦青得眼里有一滴泪悄悄的滑落,滴在熬药的砂锅上,只激起了一小团汽雾,马上蒸发不见。秦青摇动蒲扇的右手也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盯着火光愣愣出神。

    “死丫头,干嘛呢?火都要灭了!”绣婶用手指用力戳了一下秦青的脑袋,语气里带着焦急和找人出气的味道。

    “啊?哦,哦。”秦青手忙脚乱地擦去眼泪,右手又扇起了扇子。只是扇的太猛了些,一股锅底灰被她扇了起来,呛得她不停咳嗽。

    “起来起来,笨手笨脚的。”绣婶一把抢过扇子,不急不缓地扇起来。

    “娘。。。。。。忘哥哥怎么样了。”秦青

    嗫嚅地问道,迷人的眼睛里充满了期望,那眼神让人舍不得说一句让她失望的话。

    “问,问,问,每天问三遍。忘哥儿好起来了,娘能不告诉你吗?”绣婶不看自己的女儿,脾气更加暴躁,非常不耐烦地说道。嘴上虽然跟刀子一样,但是眼圈一下也红了。

    顿一顿,似乎觉得自己太伤女儿了,绣婶难得地柔声说道:“丫头,村长那个老不死的说了,忘哥儿这关不好过,但是只要过了,这孩子就是人中龙凤,你和他。。。。。”

    “娘,这个时候哪是说这些的时候?女儿知道,女儿啥都明白,女儿什么都不想,只想他好起来。。。。。”秦青打断娘的话,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哽咽起来。豆蔻年华,正是做梦的年纪,现在这个梦刚开始就要碎了,老天是不是也太残忍了一些?

    秦青很早就明白了,他们俩人虽然一起长大,但是她知道自己配不上秦忘,不管长相、学识她都比秦忘差的太多,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姑,而秦忘,早晚将一飞冲天,她坚信这个,也害怕这个。

    绣婶低叹一声不再说话,母女俩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我在哪,我到底在哪?”秦忘茫然四顾,四周破败不堪,低矮的木屋大多塌陷,只剩下较粗壮的梁柱孤零零的一根根站立着,像被活埋的人不屈地伸向天空的手臂。蛛网爬满了周围所有的房屋,诺大的村庄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门洞卷动破烂门帘的声音。

    秦忘走到一间房子前,怎么看怎么眼熟,但是就是想不起来这里是哪里。熟悉、亲切,却又那么陌生。他不由自主地迈腿走了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蛛网,蛛网早已破败,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看起来肮脏无比。

    再往房间里走,是一张红松八仙桌,周围整齐的放着四张扶手椅子。桌子上一个圆形的茶盘,上面盛着一把青花茶壶,旁边四盏青花茶碗。令人称奇的是房屋破败,桌子、椅子、茶壶和茶碗却一尘不染。

    “这肯定是一户讲究的人家。”秦忘喃喃自语,“可是为什么这么眼熟呢?”秦忘狐疑地思索一会儿。

    他往左手边的房间一拐,突然一愣,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再也移动不了脚步。他死死盯着前方墙上,那里有一把巨大的猎弓。也只是比一般步弓小了一号而已。那是一把精良的角弓,显得很老旧,握手的地方已经磨的光滑,但是保养得很好,周身被兽油长时间的保养已经沁入了兽油的颜色。

    这把弓,秦忘又怎么能忘记呢?这是父亲的弓,自己拿着去寻找父亲的弓!自己为什么要寻找父亲?

    一瞬间,父亲的消失、母亲的自杀,所有所有的记忆,像开闸的洪水一下涌入他的脑海。

    房间里突然燃起了大火,那火从房子里冲天而起,把他牢牢地困在了里面。烈焰一寸寸炙烤着他的皮肤,他都能闻到自己的衣服被烧焦的味道。他恐惧、惊慌的就像一头受伤的小鹿,想要冲出去、想要逃离,可是他一往前冲,那火就劈头盖脸的向他卷来,逼迫的他不得不后退,他试了几次就是冲不出去。

    在烈火里,秦忘看见一个身穿

    深红色棉服,围着白狐披肩的美艳妇人在定定的看着他。那眼睛里满是对他的疼惜和眷恋,周围的烈火飞速的爬上她的身上,还有两卷火蛇已经舔到了她的脸,但是她好像没有一丝感觉一般,只是用已经蓄满泪水的眼睛深深看着秦忘。

    “娘,娘!”秦忘慌忙地想要冲进火海里救回秦姬氏,可是他刚往前冲了两步,一道烈火组成的火墙生生把他扑了回来。

    炽热的火焰也烧到了他的身上,他感觉到烈火在炙烤着他的身躯,好像要把他连骨头都烤化了。

    但是他依然没有放弃,拼了性命的往火墙里冲,那火墙也邪性,秦忘越用力,那火墙就越有弹力,无论他怎样用力都冲不破。

    “娘!”看着娘亲马上就彻底被火焰吞没,秦忘仰天大啸一声,使出吃奶的力气一头往火墙上撞去。

    “啵。。。。。。”的一声闷响,秦忘的全力一击没有丝毫的作用,反而被火墙给弹飞了出去。说来也奇怪,秦忘一离开火墙,他身上的烈火一下子熄灭的干干净净。

    “娘!”秦忘又是大喊一声,爬起来就向火墙奋力冲去。

    “忘儿,别慌,那火只是你的心魔。”秦忘突然听到一个沉稳的声音。

    秦忘抬眼看去,惊讶的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母亲的身边出现了父亲,那些火焰也消失的干干净净,他的父母就并排站在那里,看着他和煦的笑着。

    “爹,娘,你们怎么了,你们还好吗?”秦忘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你们去哪了?孩儿好想你们啊?你们快回来好不好?我现在除了你们一无所有了,你们快回来好不好?”

    看着日思夜想的爹娘突然出现在面前,秦忘一下子哭了出来。哭得就像一个孩子,他把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压力、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思念都哭了出来。

    “忘儿,你要坚强的活下去,这样爹娘在天上也放心了。”看着秦忘的样子,秦姬氏再次泪流满面,捂着脸嘱咐道。

    “娘,你们不要走,我要你们陪着我,忘儿不想失去你们。娘,您别怪我,不是我故意拖延的,我在猴背岭实在是走不动了,就躲在一个熊巢里躲了几天,哪知道一下子就过了三天。娘,您是不是对孩儿失望了才寻的短见?您千万不要怪我好不好?”秦忘泪流满面的不断哀求着秦姬氏,期望秦姬氏可以留下来。

    秦姬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捂着脸不断痛哭。

    “忘儿,爹娘要走了。你要切记,发生了这么多事,对你的打击确实很大,你想做什么你就去做,这个天下没有什么值得你顾忌的了。但是你以后生活、做事一定要戒骄戒躁,要平和。千万不要轻易放出自己狂躁的心魔,它会像这火一样燃烧别人,也会燃烧掉你。切记、切记!”秦断山深深的看着秦忘,那眼神就像要把秦忘印在心里一般。

    话音一落,秦断山和秦姬氏的身影突然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最后一阵清风般消失不见。

    “不!”秦忘想要伸手去拉住自己的父母,但是身上突然猛地一疼,用力地坐了起来。直愣愣的眼神、灰败枯槁的脸色让他和僵尸没有任何区别。

    原来是个梦,只是泪水早已打湿了枕头。

第九章 雄狮觉醒

    半个月后。

    “忘哥哥,吃药了。”秦青温柔地端来一碗浓郁黝黑的汤汁来到秦忘床边。

    秦忘直挺挺地躺在那一动都不动,眼睛也直挺挺地瞪着房顶,似乎从来没有转动眼珠也从来没有眨过眼,对秦青的话毫无反应。

    他已经醒来几天了,这几天来他都是这么个状态,不想吃喝、不想说话,就像一个活死人,没有半点生气。他一直都是这样,动都不会动一下,不和别人说话,不知道吃喝拉撒,完全靠秦青和绣婶照顾着。村长和瘸郎中说他这是伤心过度,绣婶干脆说他这是魔怔了。

    “来,忘哥哥,吃药。”秦青轻轻坐到秦忘旁边,左手端着要碗,右手用勺子盛了点汤药,放在嘴唇下轻轻吹凉,然后又放到秦忘嘴边。

    秦忘也不拒绝,顺从的让秦青把汤药灌进嘴里,他也没有下咽的动作,顺其自然的让药往喉咙里流淌。一勺汤药,一大部分都从秦忘的嘴角淌了下来,流进咽喉的十不存一,秦青对秦忘这样的状态好像也司空见惯了,从怀里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轻轻地给秦忘擦干净嘴角。喝下比黄莲还苦的汤药秦忘居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整个人机械的就好像毫无知觉、不知冷热一样。

    “忘哥哥,你别这样好不好。大家都希望你快点好起来,我想断山叔和婶子在天有灵的话也不希望你这样。”说着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秦青明白,他身体一天天好起来,自己应该高兴,可是他这个样子自己又怎么能高兴的起来?

    “忘小子怎么样了?咳咳。。。。。”门外传来老村长的声音。他走到屋里来,看着秦忘这个样子,无声地叹口气。

    不过才几天,老村长又苍老了很多,头发全白了,脸上的老年斑已经完全布满了整张脸,就连眼睛里也彻底没有了以前的神采。这个秦家村以前最优秀的猎手、最有权利的人物,已经和垂垂老矣的一般老头儿没有什么两样了。

    “青丫头啊,这半个月辛苦你了。你先出去一会儿,我有些话和忘哥儿说。”老村长和蔼地看着秦青,这真是个好姑娘,忘哥儿晕了半个月,她衣不解带的伺候了半月。熬药喂饭、擦身换药、端屎端尿,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不容易啊。

    “哎,好的村长。”秦青柔柔地答应一身,收拾好东西,在外面关上了房门。

    “忘小子,你是不是也恨我老头子?”似乎知道秦忘不会回答,他自嘲地晃晃头,平淡的语气就像老年人的自说自话。

    “你们家的事恐怕从来都没人跟你提起过。”没有任何安慰,老村长上来就说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然而这并不能引起秦忘的丝毫的兴趣,父母都没了,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要说你父亲断山,是土生土长的秦家村人。这孩子从小身体就比别的孩子棒很多。才十四五岁就是咱们秦家村最出色的猎手了。不过他很早就离开了家,听你

    爷爷说当兵了,不过在哪当兵,当什么兵咱们村里人也不是很清楚。十五年前,大燕朝刚刚建立,那个时代那叫一个乱啊。”老村长语气平缓、气息悠长,讲述这种历史大事别有一番引人入胜的味道。

    可是秦忘依然连眼睛都没有转动一下,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老村长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好像是心疼秦忘,又好像在感叹那个纷乱的年代。

    不过他并不气馁,继续自语道:“朝廷变天了,曹氏代替了姬氏,变天了。但是这些对我们天高皇帝远的秦家村来说影响并不大,唯一的产生影响的就是你父亲。他在一个晚上带着你娘满身是血的回到了秦家村,那时候你还没出生,你娘大着肚子被你爹背了回来。这可把我们吓坏了,老夫看你娘,怎么看怎么不像普通人家的闺女,她又姓姬,老夫还以为你爹当兵出息了,娶了个皇室之女回来。可是我们怕啊,万一朝廷为了清除前朝余孽派兵杀过来怎么办?全村都不太敢让你爹娘住在秦家村。好在你爹指天发誓说你娘不是姬氏之女,咱们才敢应承下来。后来就是大齐进攻燕国,一打就是十年,五年前才消停,可能朝廷顾不上吧,这十五年了,倒也相安无事。这事年长一点的都知道,我们全村人也闭口不提,就怕惹来祸患。”

    听到老村长说了这么多,秦忘的眼珠转了转,这些话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听到这些,心里疑窦丛生。

    母亲姓姬,莫非真跟前朝姬氏有什么瓜葛不成?可是想想秦忘又觉得意兴阑珊,现在爹娘都没了,再追究这些有的没的又有什么意思?

    “你这个老不死的简直越来越没用了,你现在和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吗?他能有个屁反应?你看他还不是在那挺尸?”听声音就是绣婶来了。旁边还有瘸郎中和秦青。他们一边走一边试图拉住绣婶,可是一个瘸子、一个小丫头,又怎么能拉住身强力壮的绣婶。

    一看绣婶,怀里居然抱着一个大大的脸盆,里面半盆冷水“咣当咣当”晃个不停。

    “娘,娘,我求求你,忘哥哥真的禁不起你这么折腾。”秦青带着哭腔不断地哀求。

    “你这疯婆子,难道想害死忘哥儿吗?你这一盆水下去,忘哥儿指定得得伤寒,现在他虚弱成这样,你不是要他的命嘛!”瘸郎中又气又急,瘸着的腿让他被绣婶扯的左摇右晃的,看起来随时可以摔倒一般,很是滑稽可笑。

    “老娘就是要要他的命,你们看看他的样子就跟活死人一样,倒不如死了拉倒。秦断山英雄一辈子,怎么生出了这么个怂玩意。”绣婶一边气冲冲地往床边走,一边破口大骂。

    话刚说完,“哗!”一大盆凉水兜头盖脸的浇了秦忘一头一身。这可是腊月,滴水成冰的时节,秦忘被冻的一个哆嗦,刺骨的寒意像无数钢针狠狠刺着秦忘的骨头里,又像一把把冰刀,不断切割着秦忘的血肉。

    “小兔崽子,看你这熊样。你怎么不干脆死了算球?你这样

    对得起谁?对得起你爹你娘吗?对得起全村死光光的老少爷们吗?对得起瘸子,对得起这个老不死的吗?”绣婶左手叉着腰,右手指着秦忘的鼻子,破口大骂,骂到老不死的时候又狠狠地指了老村长一下。

    满屋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绣婶母老虎发威,秦青想扑过去给秦忘换床被子,却被老村长用眼神制止了。

    “你这个熊样,最对不起的就是老娘的闺女,你晕了半个月,那死丫头就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你半个月。给你擦身敷药,端屎端尿,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你让她以后怎么嫁人?”说到这,绣婶真的动气了,脸都涨的通红,唾沫星子喷了秦忘一脸,那表情就像恨不得把秦忘生吞活剥了一般。

    “你爹娘都死了,可你也不看看谁家没死人?现在村里就你一个还能动的爷们,其他的老的老、小的小,剩下的都是屁用不顶的娘们儿,你想让我们都饿死吗?你说你对得起谁?”绣婶越骂越上瘾,连珠炮一样骂个不停。她又何尝不是痛苦、憋屈了太久,也要一场痛痛快快的发泄。

    谁也没有注意到,绣婶最后一句话骂完,秦忘的眼睛里多了一丝神采。

    是啊,村里全是老弱,我怎么能让他们饿死呢?还有我的身世,也要弄明白。显然爹娘有事情瞒着我,娘以前还说我还有亲人,这中间到底有多少事,这一切我都要搞清楚,也许这些跟爹的失踪、娘的死有莫大的关系。

    想到这里,秦忘的心中终于有了一丝求生的**。

    “你们出去吧,我想静静。”沙哑又无力的声音,对满屋子的人来说无异于天籁。

    人们守在房间门口,谁都不敢大声说话,一个个伸长了耳朵听着房间里的动静。

    房间里,秦忘又恢复了原来挺尸的样子,直愣愣的盯着屋顶。脸上无悲无喜,只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往下滑落,眼泪像湍急的小溪,哗哗地流淌,很快打湿了枕头。

    他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悲伤,终于哭出声来,心里各种情绪憋得他的胸膛都要爆炸了一般,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担心自己的哭声会让房间外的人听到,把枕头的一角咬在了嘴里,拼命压抑着,只剩下沉闷的呜咽。

    那晚做梦时爹娘的脸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秦姬氏脸上的不舍不断在他的面前晃悠,“娘,您是不是怪我?是不是嫌弃我回来晚了,让你伤心了?娘,您怎么就不等等孩儿呢?那三天您是怎么过的啊?您是不是每天都盼望着我回来?整整三天我都没回来,你是不是绝望了,对不起啊娘,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人都快等不及了,担心秦忘会出什么事,绣婶一咬牙,伸手去推门。

    手刚碰到门把,门“吱呀”从里面打开了。秦忘穿着一身整洁异常的衣裳,衣服上就连一条褶皱都没有。他似乎想笑一下,可是嘴角怎么也动不了,最后化为一句:

    “绣婶,有饭吗?我饿了”

第十章 松林祭奠

    松影婆娑,新坟孤立。

    秦忘跪在母亲的坟前,沉默地烧着纸钱。坟墓很简陋,只是用黄土堆砌起来的而已,坟头的泥土还没有干透,散发着泥土特有的腥气。

    唯一的亲人就被埋葬在这里,秦忘是恨不得把眼前这摊烂泥刨得粉碎。

    “忘哥儿,火太大了,都烧没了。我们只能找到一些破破烂烂的,你娘生前用过的东西葬了,权当是个衣冠冢吧。”绣婶儿站在秦忘身后低声叹息着说。

    看到秦忘不说话,她又是一声叹息,旁边就是秦断山的衣冠冢,这孩子也太可怜了。才十四岁的年纪,爹娘连个尸首都没留下。

    “谢谢婶子,我想静一下。”秦忘的声音低沉而无力。

    “好。”绣婶儿点点头,转过身要回去,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了,忘哥儿,这是放在你家茶壶里的,幸运的没有被烧坏。我们猜这个应该是你娘留给你的最后遗物,你收好了。”

    秦忘抬起头疑惑地接过绣婶儿递过来的东西,那是一个四指见方、紫红色的小匣子,色调极为深沉,模样也很是漂亮。

    “婶子是不是搞错了?我家从来没有这样的匣子。”他诧异地问道,在他的印象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匣子。

    这样的匣子一看就不是凡品,怎么可能出现在自己家里。

    “你这孩子,不是你家的,会是谁能给你这么漂亮的匣子?咱们整个村子谁家能有这么漂亮的物件?”绣婶儿嗔怪地反问秦忘道,“你在这陪一会你娘吧,我先回去了。你身子弱,不要太久了。”

    绣婶儿已经走远了,秦忘终于可以放下伪装放肆地哭泣,他跪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身体筛糠一样地颤抖着。沉闷的哭声从紧缩的身体里传了出来,“娘,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地抛下我?为什么啊?儿子回来了,儿子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你看看儿子啊?”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扑到母亲的坟墓上用脑袋用力撞着坟冢。他感觉自己的头好疼,疼得都要炸开了。他实在想不通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抛弃了自己,而且都是至亲的人。他再也找不到比他们更亲近的人了,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抛弃的婴儿,没人理会自己的哭闹、没人理会自己的生死。

    良久之后,秦忘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拿过身边准备好的两块墓碑,一书“先考秦公断山之墓,不孝子秦忘立。淳化元年十一月二十日立”。仔细往下看,右下角写了一首五言绝句:

    冬韵入园凉,

    慈严已远航。

    残红谁再护,

    把酒问夕阳。

    令一块墓碑上书“先妣秦姬氏之墓,不孝子子秦忘立。淳化元年十一月二十日立”。右下角一首七言绝句:

    欲翠青山起母茔,

    难别乱世舍亲情。

    从此慢步重宵九,

    再见音容梦几更。

    两首小诗都是出自秦忘之手,写的不是多麽华丽,胜在直抒心意,恰到好处地表达了秦忘此时的

    心情。

    秦忘轻轻抚摸着父亲秦断山的墓碑,眼睛里的泪水再次悄然滑落,这段时间他流了太多的泪水,他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哭干了。

    “爹,您到底去哪了?你们到底去哪了?我该怎么办?现在村子里都是老弱妇孺,我真的没有信心带他们活下去。孩儿拼命打的一猎物根本不能渡过整个冬天,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从小娘教我读书识字,教我做人,但是咱们爷俩好像更有话说。您说秦家村的今天到底是天灾还是**?白灾几年,朝廷一点救济的粮食、物资都没有送来,咱们被大燕朝廷抛弃了。爹,我好恨啊,这个世道为什么如此不公?平头百姓筚路蓝缕,豪门全贵夜夜笙歌,我不服!我不服!”连番的打击让秦忘的心里充满了戾气,也充满了仇恨。

    “这个世道不容我们这些升斗小民活下去,我就杀出一条路出来让苍天看看,让大燕朝廷看看,让那些豪门之内的人看看,我们是怎么活着的。爹,您说这个天下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顾忌的了,这您说错了。我以后的人生将会为秦家村全村的老小而活着,为了他们,我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您说我有心魔,让我学会戒骄戒躁、要平和。爹,我现在做不到这些,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是孩儿答应你,我会好好活着,拼命地活着。我们这些人是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我绝对不会轻易去死,在没讨个公道公道之前,我会拼命活着。”

    说完这些他爬起来,缓慢而仔细地给父母立好墓碑,轻柔地擦去墓碑上的尘土,“爹、娘,孩儿就送你们到这了,在那边你们要好好的。尤其是你啊娘,别对爹那么冷淡了,这么多年了,虽然你们在我面前表现的很恩爱,但是我能明显感觉到您对爹的冷淡。爹是个好男人,我不知道你们过去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你们不能像其他夫妻那样恩爱,我只是希望九泉之下你们能忘记过去的所有,恩恩爱爱的在一起。娘,你不知道爹是多麽的心疼你,每年你发病,爹都恨不得生病的是他。”

    他伸出手,抚摸着秦姬氏墓碑上的那个“妣”字,“娘,爹不容易,在那边对爹好点。爹跟我说过,您温柔的样子,特别让他着迷。”

    秦忘给爹娘又磕了个头,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这片让他神伤的松林。在他回头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已经接受了天下之间他没有任何亲人的事实,也做好了承担拯救全村的重任。虽然现在他还只有十四岁,但是他已经开始逼着自己坚强。

    秦忘仔细地打量着手里的小匣子,匣子也就四指大小,入手却极为沉重。整个色调是深沉的紫红色,上面棕眼极密,有光泽美丽的回纹和条纹,年轮纹路成搅丝状,更加神奇的是,只是经过简单地雕琢,整体的纹路就显现出龙凤呈祥的图案。图案栩栩如生,就好像一龙一凤分别活着飞翔在匣子上一般。秦忘抽动一下鼻子,居然可以闻到微微的芳香。

    如果懂行的人在这里一定会大吃一惊,这居然是世间稀少的小叶紫檀木。传说小叶紫檀仅仅生长在极西的天竺和极南的大理两地

    。木材成材极为缓慢,至少需要数百年的时间,所以产量极为稀少。而且十檀九空,最大的也不过半尺多一点而已,向来有“寸檀寸金”一说。最关键的是,如此器物,雕龙画凤,不管是哪一国,绝对是皇宫禁品,出现在这么个小山村里,不能不让人多想。

    秦忘从拿到这个匣子开始,疑惑就一直萦绕在他的心里。这个匣子一看就价值不菲,而且上边居然还雕龙画凤,读书多年,他当然知道这显然是只有皇家能用的禁物,自己家里怎么会有这么一件物件?还是母亲留给自己的遗物。

    老村长说过自己的母亲来历恐怕很是高贵,很有可能是前朝皇室姬氏之女,那如果是这样的话秦忘岂不是很可能就是前朝的外戚?那最近发生的事和现在的燕国曹氏有没有关系?

    这一刻,这个普通的山村少年内心深处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长这么大去过最大的地方不过就是赤城县城,现在却可能跟康、燕两朝的皇室都有瓜葛,这让他有点接受不了。

    秦忘轻轻打开匣子,生怕把它弄坏了,这是他的娘亲留给他的最后遗物,他不得不重视。匣子里映入眼帘的除了一张纸条之外别无他物,秦忘打开纸条,一行金钩铁划、骨气洞达的陌生字体浮现在眼前:

    “此匣出世,杀身祸至。切记!”

    正是秦姬氏的笔迹,跟其他女子娟秀的笔迹不同,秦姬氏的字刚硬绝伦、杀气腾腾,一行字,却让秦忘无端的感受到一股凉意。秦忘对娘亲的字体再熟悉不过了,他的字也是娘亲一手教授的,熟悉程度不亚于自己的手掌。都说一个人的字代表一个人的心境,有时候他也奇怪,娘亲这样柔弱、美丽的女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字体。秦忘甚至能从娘亲的字里行间体会到一丝恨意,他不知道什么样的经历能造就娘亲这样的心境。

    虽然一头雾水,不知道娘亲临终前为什么会给他留下这样的字条,但是他不觉得这行字是母亲在吓唬他,母亲没理由害他。

    想起自己来历不明的身世、娘亲一辈子对父亲的冷淡态度、父亲这次神秘的失踪,再加上这个名贵的匣子和匣子中的字条,秦忘觉得有一团迷雾紧紧包围着他。他急切地想要知道所有事情背后的真相,但是想想目前的处境,又无奈的摇摇头,“不管怎样,先活下去吧。”他在心里告诉自己道。

    珍而重之的把匣子放在衣服的最深处,秦忘轻轻按了按,一种安心的感觉油然而生,感觉就像父母还在身边一样。

    在以后很长的时间内,秦忘都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在遇到困难或者想念父母的时候,他都会时不时的按按胸口的匣子,只要这样做,就给了他面对一切的勇气。

    秦忘放好匣子,收拾统计一下手上的工具和财产:父亲留下的角弓一张、箭二十三支、柴刀一把、短猎刀一把、身上穿的破烂冬服一套、各种肉食十斤、熊皮一张、狼皮一张、其他各色小猎物的皮子十几张。

    听起来不少,但是在漫长的冬天面前显得那么匮乏,秦忘苦笑一声,决定在那些毛皮身上做做文章。

第十一章 赤城惨状

    依然是秦老槐家,依然是那张破旧的案几,只是周围再也没有了那群昂扬的汉子,取而代之的是秦忘、绣婶、石头婶、段婶还有打下手的秦青等人。男人没了,女人得顶起天。

    “我说老不。。。。。。老村长,又快断顿了,得想办法啊。”石头婶打破沉默,率先问道。

    经过近几个月的疗伤,秦家村的妇人们多少恢复了理智,不把所有错都怪在秦老槐头上,称呼也在慢慢改变。

    “是啊,忘哥儿带回的狗熊、野猪、老狼和其他杂七杂八的小野物也只够全村老少勒紧裤腰带坚持一个月。昨天晚上,村头的秦大娘饿死了,后来才知道为了省点给两个孙子,她老人家四天没吃任何东西。”绣婶儿的话惹来大家一阵唏嘘,大家都心里戚戚然,这样的惨剧不知道还会有多少。

    对妇人们改变的态度,老村长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就像当初所有人把他当成出气筒撒气时一样的波澜不惊。这段时间的惨剧已经彻底抽走了这个老人的魂,留给他的只是一具空空的皮囊。现在支撑着他继续活下去的,也许只是他想要带着全村人活下去的信念。

    “忘哥儿,你怎么看?”秦老槐又看向左手第一位,在那一瞬间他有种在他面前的不是秦忘,而是秦断山的错觉。

    秦忘坐在父亲原来的位置上,心里也有点唏嘘,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村里所有人家把以前保存的皮子捡好的都给我带上,我明天去县里碰碰运气,不要太多,太多我带不了。”听到老村长问过来,秦忘平静地说道,成熟的不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往年这也不失一个救急的好办法,但是今年的情况太特殊了。大家把能吃的全都吃掉了,绝大部分皮子都被去毛煮了吃了,恐怕搜集不到多少。”听到秦忘的办法,绣婶儿为难地说道。

    “是啊,现在也就是忘哥儿你手上有几张还能值点钱的皮子,可是我听说县城都饿死好多人了,这几年实在太惨了地主家也没有余粮,能卖出去吗?”段婶也愁眉不展地补充道。

    “大家先不要管这些,不管什么样的皮子都给我带上,我知道县城的情况也不乐观,但是总要碰碰运气。”秦忘知道两个婶子说的是实情,但是他并不打算放弃,“哪怕能换来几十斤杂粮也是好的。等我身体好一点了,再进趟山,说不定还能有点收获,然后在进城卖皮子,以此类推,说不定也能熬过去。你们放心,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们饿死。”

    听秦忘又要进山,众人都齐声反对,“可不敢了忘哥儿,现在大雪封山,进山就跟进阎王殿一模一样,再说现在猎物都掉膘的厉害,不值当的。”想起秦忘上次进山命差点都丢了,绣婶的脸都白了,赶紧出言反对道。

    “是啊,不值当的!”大家七嘴八舌的劝着秦忘,生怕他再去冒险。

    “好,这件事以后再说。”秦忘知道大家担心自己,也没再坚持,“绣婶、段婶还有石头婶子统计我们村里的人口,多少老人、多少孩子、多少还能干活的妇人都要弄清楚。如果带回粮食,得按人头分粮,这是最节省的办法。另外大家也都不要闲着,去林子里碰碰运气,能捡几斤松

    子就捡几斤,能拾几只野鸡、野兔、狍子之类的就拾几只,但是千万不要往林子深处去,更不能单独去,每次四五个人搭伙好有个照应。”

    “好,我会安排下去。”绣婶点头答应下来,“离咱们村子近的林子这段时间被大家翻腾了无数遍,估计是没什么收获了,我组织人往林子里稍微走走,不过忘哥儿放心,我们一定会注意安全的。”

    “好,忘哥儿说得对,大家就按绣婶说的来,散了吧。”秦老槐习惯性地摆摆手。

    大家闻言起身走了出去。

    “忘儿,你留一下。”像留秦断山一样,秦老槐又把秦忘留了下来。

    秦忘闻言又坐了回去。

    “忘哥儿啊,看着你我就好像看到了你父亲一般。我老了,现在身体也不行了,以后这个村子就交给你了。你识文断字,又勇武过人,你肯定比我这个老东西强。”秦老槐希冀地看着秦忘,于公于私,他都想让秦忘马上答应下来。

    “过了这一段时间再说吧,说不定我们都活不过这个春节,说这些早了些。”秦忘不赞同也不拒绝,平淡地说道。

    “也好,你回去准备吧,明天不管怎么样,人,活着回来。你再出事,那我们全村老小就真的没有活路了。”秦老槐没办法,只能顺着秦忘。

    赤城县城。

    县城的城墙是用黄色的夯土做成,绵延不过三四里,高不过一丈半,破落的城墙到处都是裂缝,积雪和冰块把这些裂缝堵得严严实实,让整个城墙看起来还是非常坚固的。

    路上的积雪也没人打扫,在马路上被踩的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又被冻成一个个小疙瘩,分外隔脚。今天虽是晴天,但整个县城却是灰蒙蒙的,街上也没有几个行人,只有路边数不清的乞丐和流民蹲在墙根晒着太阳。但是阳光不能给他们任何舒服的感觉,也许是饥饿、也许是病痛,他们不时发出一串痛苦的呻吟。

    最扎眼的就是躺在路上的死尸,虽然每天都有衙役清理饿死的人,但是这些饿殍还是随处可见。没有走几里路,秦忘就看见了不下百具尸体。他们或卧、或坐、或躺、或伏,姿态各异、千奇百怪。

    秦忘可以轻易的分清他们的死亡原因,冻死的人在临死之前会出现幻觉,他们会幻想自己处在一个非常温暖的环境里,然后在微笑中死去。其实秦忘知道那不是幻觉,他也经常感受到那种感觉。每次冬天一大早在水里筑基完,他不一会儿就会觉得浑身发烫,那是因为身体太冷了,在主动燃烧自己的脂肪抵御寒冷。不同的是这些流民燃烧完了自己最后的生命。饿死的人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往往都是走着走着一头栽倒,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死尸大多数是这两种情况。

    另外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就是路边站着一溜头上插着草标的人。这些人中有少男少女、有壮汉、有妙龄女子,他们表情麻木,低垂着头,好像认命了一般。

    卖他们的人大多是些人牙子,这些人都卖力的大声吆喝着,把他们像牲口一般不断拍拍他们的肩头、胯骨,更是在有人来的时候掰开这些人的嘴给潜在的顾客看他们的牙口。在这样情况下,人的尊严被践踏的一点都不剩。人牙子们看到秦忘

    这个穷小子倒是根本不理会。

    剩下卖人的就是这些女子和孩子的亲人了,他们脸上同样是麻木的表情,连绝望都没有。一个活生生的人价格极为便宜,女孩不过三四百文,男孩子五六百文,鲜少能上千文的,倒是妙龄少女,模样好的话能卖个一贯。

    秦忘心里恻然,没想到连赤城县城都破落成了这个样子。他背着几十张各种成色的皮子,手里紧紧握着猎弓,他有点担心这些饿急了眼的灾民会蜂拥而上,抢走他的所有货物。他不只一次的看到有不少流民在他经过时蠢蠢欲动地站了起来,要不是他生的粗壮,手里还有武器,他真怀疑那些人会不会扑上来。这让他不禁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穿过这个危机四伏的区域,他的目的地是东城区。

    赤城县不大,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东城区,这里也是赤城的富人区,所有的富人、权贵都住在这。这里也热闹了很多,青石板铺的路上,积雪早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青砖红瓦,一幢幢大宅子整齐的排列着。还有十天过年,所有的大宅子门口都挂上了彤红的灯笼。同样是积雪,这里的积雪凭空增添了过年的喜庆,很多人家甚至传出了丝竹之音。

    秦忘拿出背上包里那张完整的熊皮,又拿出去年秦断山打的虎皮,也不吆喝,笔直地站在路口。

    完好的皮子很快惹来很多人的观看,皮货大家都见过,但是这么完整的熊皮和虎皮,极为罕见。可是看热闹的虽多,张嘴问价的极少,大家都知道价值肯定不菲。何况在这个饥荒年月,有闲钱买这些的人少之又少。

    “小子,皮子怎么卖啊?”过了好大一会儿,一个流里流气的华服青年挤开众人,晃悠悠地走过来。

    青年面目白净,看起来还有点英俊。只是浮肿的眼袋、青白的脸色、发虚的脚步一看就知道纵欲过度。青年后面还跟着几个深蓝衣服的奴仆打扮的汉子。

    “皮子不卖钱,来换粮。”看见几人来者不善,秦忘不想惹事,如实回答道。

    “换粮?那你该去粮店啊,在这里消遣人不成?”青年不屑地地嗤笑一声。

    “你的皮子本少爷看上了,来啊,都带走。”青年转脸就走,看都不看秦忘一眼。

    “得嘞少爷。”一个离青年最近的奴仆讨好似的紧走几步,伸手就要去扯秦忘身上的熊皮。鼻子边一颗大大的痣,上面还有一大撮黑毛怎么看怎么猥琐。

    秦忘一把抓住黑毛的爪子,看着青年冷冷地说道:“我说了,我是来换粮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周围的人一下子炸开了锅,看秦忘的眼神就像看待傻瓜一般。这个华服青年是谁所有人都知道,没想到居然有人敢跟他对着干。一时间人们议论纷纷,有同情的、有劝秦忘算了的、有嘲笑的、有说风凉话的,就是没有人敢仗义直言。

    “好,好,这么多年了,还没人敢跟我炸刺儿,来啊,给爷打!”青年怒急反笑,一指秦忘,向他的狗腿子下达了命令。

    “得嘞,少爷!”一众奴仆面色不善的往秦忘身边靠近,边走边撸起袖子。

    秦忘也不甘示弱,手里的猎刀也拔出了寸许,只待这些人出手,立刻回击。

    冲突一触即发。

第十二章 杨氏兄弟

    “住手!”还没等青年的狗腿子们扑上去,一个清亮的女声喝止住了他们。

    人们循声望去,不禁都是眼前一亮。只见一个身量极高的女子站在那里,粗略估计女子身高5尺,比秦忘也不会矮太多。姑娘也不过二八年华,一身深红的棉裙怎么也遮掩不住曼妙的身材,几乎占了身量一多半的大长腿,笔直而匀称,在裙子里忽隐忽现。小巧圆润的臀部,不堪一握的小蛮腰,胸部高耸如山峰,瘦削的双肩让她看起来即迷人又那么楚楚可怜。

    再往上看,完美的瓜子脸,白的像刚剥的鸡蛋。性感的樱桃小口,涂了一层浅浅的唇彩。琼鼻高挺,像是用天底下最美的美玉雕刻而成。美丽有神的大眼睛像孩子的眼睛一样清澈干净,还不时流动着一股纯真。眉毛略显刚直却又给她添了一分英气。真是面不粉而白,眉不画而黛。女孩身后还跟着一个穿浅绿夹袄的俏丽丫鬟。

    秦忘不由地看痴了,如此女子,只应天上有,人间几回闻?

    “阿哥,你又开始欺负人了?”少女款款走到青年身边,嗔怒地说道。

    “嘿嘿,没,爹不是马上要过大寿了嘛,哥就想买个皮子给爹做个大氅。”青年讪讪地说道。

    原来两人是兄妹。

    姑娘粗略打量了一眼秦忘,不由一呆,心里暗道:“好一个英挺的少年郎。”

    刚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让她脸上一红,看起来更加明媚动人。

    “家兄胡闹,不知壮士能否放开我这位家人?”声音如黄鹂般动人,毫无有钱人家子女的娇纵,看起来和其哥哥完全不同。

    “好。”少女虽美,倒也不会让秦忘乱了分寸,他现在的处境也让他没有任何心思想这些乱起八糟的。

    当下秦忘放开黑毛,拍拍皮子,转身欲走。

    看到秦忘这幅做派,少女微微皱了皱眉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男孩子在她面前这么不假辞色,少女心中不禁有点微怒。

    “壮士等等。”少女不知道为什么,开口叫住了秦忘。

    秦忘停住脚步,转过身一脸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知道姑娘有何见教?”哥哥是个混蛋,由不得秦忘不对妹妹也抱有戒心。

    女子显然也看出了秦忘的顾虑,微微一笑,“小女子想要买壮士的皮子,这两张不知作价几何?”

    心里有气,少女的态度难免有点高傲,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因为面前少年的轻视态度而动怒。

    “妹妹,跟这个乡巴佬这么多废话干吗?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野小子,居然在这里充当大尾巴狼。”秦忘刚才的态度也惹火了青年,对着妹妹开口说道。说完,对着身边的狗腿子们使了个眼色。

    狗腿子们会意,默不作声的围了上来,打算再次出手强抢。

    对面兄妹高傲的态度和那些狗腿子的做派让秦忘很不舒服,也激起了他心里的傲气,“怎么,这位姑娘要强抢不成?我劝你好好想清楚,这几个人好不够看!”秦忘不屑地说道,他确实也没有把周围的几个酒囊饭袋看在眼里。

    “都给我回来!”接触到秦忘冰冷的眼神,少女心里莫名的有点发虚,“我说了,我会出价购买的。”

    秦忘本来不打算卖给面前这个刁蛮的少女,但

    是想想村里的老小,还是咽下了这口气。

    四担糙米,一头老牛拉的破牛车,五斤盐巴,还有在街上用一口饱饭骗来的杨大、杨二两兄弟加上他们病得奄奄一息的老娘,这就是秦忘此行的全部收获。

    秦忘本来没有打算用一张熊皮和虎皮换回来这么多的物资,只是华服青年兄妹的态度着实激怒了他,所以狮子大开口的把心里的价位提高了两倍。只是他没想到那个少女居然一口就答应了,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贵,看得出来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子。

    杨家兄弟长的极为相像,都是浓眉大眼,一脸刚硬的样子。身架都很大,身高近五尺有半,肩宽膀长,就是瘦得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了,不过好好将养一阵子,绝对是两条猛汉。

    秦忘刚刚走出东城区的时候,俩兄弟突然跪在了路中央,乞求秦忘给他们一升米救活老娘。当时就把秦忘吓了一跳,这么两条大汉你敢信他们会乞讨?偏偏他们就这么跪在了秦忘面前。

    秦忘念他们很有孝心而且心术很正,不然就两人的身板,也不会快把自己饿死了。况且秦忘正缺人手,就告诉他们跟着他走,负责护送这辆牛车到秦家村,到了地方之后至少会有口吃的,还能给他们娘看病。如果不同意留在秦家村,也可以给他们一定报酬。听了这个条件,两兄弟二话不说就选择了跟秦忘走。

    所以,秦忘多了两个免费车夫。

    总得来说秦忘对这次的收获还算满意。

    杨大两兄弟拉着牛车穿梭在西城无数的难民间,所过之处难民们纷纷都站了起来,发绿的眼睛贪婪地盯着粮食和那头老牛,好像要把牛车整个生吞了一样。更糟糕的是后面一直跟着大批先前吸引来的难民,每走一步,后面的难民就会多一批,完全堵住了秦忘一行的退路。

    难民越聚越多,气氛也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微妙。就像一个炸药桶,只要一个火星就能爆炸,直接把秦忘炸得焚身碎骨。

    秦忘站在马车上,旁边躺着杨大兄弟的老娘。他把猎弓拿在手里,半张半弛地拉着,锋利的箭矢低垂,蓄势待发。此时的他就像一个随时就能战斗的战士。也由不得他不紧张,周围人很多,但是静,太静了,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空气中好像在酝酿着一场摧毁一切的灾难。

    他后背上的冷汗如注般流下,周围的难民在他看来简直比狼群还要可怕。现在这些难民缺的也只是一个领头的而已。他毫不怀疑,如果这时候有个人大喊一声“抢啊!”,他们四个人会瞬间被撕得渣都不剩。

    终于,前面的路也被挡上了。

    难民在一步步靠近,饥饿已经让他们不再惧怕秦忘手里的弓箭。此时,秦忘只能让自己的眼神变得更加凶狠,除此之外什么办法都没有。这时候大喊、威胁都是没有用的,只是会让人家觉得色厉内荏。

    “抢他娘的!”最糟糕的事还是发生了,有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轰”人们疯了一样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像见到鲜血的一群狼,疯狂地扑向他们的猎物,又像无穷无尽的海浪,而秦忘四人就是海浪里的一叶扁舟。

    看到这种景象,秦忘的心里阵阵发寒,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眼看着难民就要扑上牛车,秦忘急中生智

    “杨大、杨二闪开!”说完,双手扔掉弓箭,拔出猎刀狠狠插在老牛屁股上。

    老牛“哞”的一声惨叫,发狂地向前就是拼命一窜。

    也幸亏杨大杨二闪得快,没有被老牛撞到。前面的难民不是很多,看见老牛发狂一样的冲过来,难民都慌乱的连忙避开。牛车向前猛冲了十几丈,成功化解了难民的这波冲击。

    “儿啊,我的儿啊!”秦忘还来不及喘口气,突然听到旁边的老妇人凄惨地哭喊声。

    “糟糕!”秦忘一拍脑门,赶紧往后看去,只见身后一群难民正在群殴杨家兄弟。

    “该死!”秦忘咒骂一声,拾起角弓,快速搭上三支长箭,毅然拉满了弓弦。

    “嗖、嗖、嗖”,连珠箭发,三个最强壮的难民应声而倒,抱着小腿在地上凄厉地哀嚎起来。难民像群受惊的母鸡,一下就化作鸟兽散,杨大杨二立马爬起来,瘸瘸拐拐地来追牛车。杨大顶着熊猫眼,杨二鼻血长流,在后面像俩只大马猴追得异常辛苦。

    难民们也发现秦忘不好招惹,也就不再追赶了,只是用惋惜的双眼不断盯着粮车不舍得离开。

    看见没有危险了,秦忘不再看杨氏兄弟,转过身躺倒在粮食上,长长舒了口气,刚才真的是太危险了,幸亏他选择插了老牛一刀,如果去制止那些难民的话,现在早就被打死了。况且擅杀难民,官府那也不好交代。

    他抬起头仰视着天空,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终于有粮食了,村里人可以活着过完这个冬天了,秦忘心里数月的阴霾飘散了很多。

    所以赤城县的很多人都看到这充满喜剧的一幕。一头老牛拉着破车,屁股上插着把尖刀,“哞哞”地往前疯跑。车上一个英俊的少年,笑得前仰后合,后面俩大汉傻乎乎地一颠儿一颠儿的在后面猛追。

    赤城县衙里。

    县令千金黄楚楚舒服地躺在浴缸中,氤氲的热气一丝丝,一缕缕飘荡在浴室里,看来就像天上的仙池一般。而黄楚楚长发披肩,雪白的脖颈暴露在空气里,高挺的锁骨下露出浑圆雪白的半圆,当真是肤如凝脂,美艳不可方物体。这一刻她就是那仙池中戏水的仙女。

    “小姐,白天的那个少年郎可真俊,尤其是那双眼睛,跟月亮似的,好看死了。”丫鬟半玉一边伺候着,一边忍不住花痴道。

    “噗嗤,小丫头思春啦你?”黄楚楚忍不住泼了半月一捧热水,“要不要本小姐给你牵个线,让你和他一起打猎去啊?”黄楚楚完全没有了白天的端庄大方,现在就是一个贪玩的小女孩。

    “那有什么不好?郎打猎来妾织布,想想都美死了。”半月完全没有羞涩之意,她本来就是个直爽泼辣的姑娘,又是在自家小姐面前,小女子的娇羞她可做不来。

    “不过,他也挺狠的,为了保住粮食,他生生的刺了那头老牛一刀,还眼睛眨都不眨地射伤了三个难民呢。”半月拍拍胸口,显得心有余悸。

    “哦?是吗?你跟我好好说说。”黄楚楚面色一正,好奇地问道。

    半月就添油加醋的把今天秦忘的事说了一遍,她兀自在那喋喋不休,没有注意到,自家小姐的眼睛开始变得若有所思。

第十三章 新的开始

    “回来啦,忘哥哥回来啦!”还没到村口,就听到了秦青十一岁的弟弟秦虎的声音。

    秦虎人如其名,长得虎头虎脑的,顽皮的紧,上树抓鸟下河摸鱼顺便偷邻居的瓜果样样都行。比同龄的孩子都壮实的多,也高大的多,是村子里的孩子王。

    他现在带领一群小屁孩风一般跑到秦忘的牛车前,虽然一群孩子小脸饿得蜡黄,但是一点也掩饰不了他们的天真烂漫,饥饿和死亡唯一没有影响到的恐怕就是这群无忧无虑的孩子吧。

    “忘哥哥,这些都是粮食啊?”秦虎摸着粮袋一脸期待地仰起小脑袋兴冲冲地问道。

    其他的小孩子们听到粮食两个字都忍不住咽起了口水,眼睛也牢牢地盯着牛车上的粮食,生怕它们突然跑了一般,这一幕看的秦忘一阵心酸。

    看来出去这三天,村子里终于山穷水尽了,连这些平时最宝贵的小娃娃都饿成这样,秦忘简直不敢相信村子里现在是什么光景。也许又饿死了几户人家,也许绣婶、段婶、石头婶甚至秦青都饿死了吧?

    想到这里,他急切地抓住秦虎瘦弱的胳膊,慌张地问:“秦虎,你告诉哥哥,现在村子里的大人都怎么样了?”

    略显狰狞的表情显然吓坏了秦虎,让这个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都嗫嚅着不敢出声,其他的小孩子更是都吓呆了,没人敢搭话,一个个都像受惊了的小鹌鹑一样,怯怯地看着秦忘。

    “大人们都不出门了,一个个都躺在床上动都不动,忘哥哥,他们是不是都病了啊?”旁边一个细小的声音弱弱地回答道。

    秦忘转脸看去,正是村头饿死的秦大娘八岁的小孙子秦云,平时最是羞涩怕人,村里人都笑称他是云丫头。以前秦大娘也乐呵呵地说自己有个孙子还有个孙女,家庭圆满了。没想到,这个云丫头关键时刻还是相当有胆量的。

    “好小云,好样的。”秦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夸秦云,反正慌乱中也顾不得多想。

    “杨大杨二,别傻愣着,我牵牛,你们赶紧推车。再不走都他娘的饿死绝了!”秦忘真的慌了,从小受过良好教育的他居然爆了句粗口。

    牛车风一样驶进村子,孩子们早就一哄而散地传播消息去了。秦忘根本来不及去看看村里的情况,不管情况怎么样,他必须抓紧时间做好吃的,能救几个就救几个。

    他找来平时烫野物的大锅,稀里哗啦的二十多斤米下去,杨大杨二手忙脚乱的在一边帮着忙,三个大男人却怎么也不成功,只见浓烟不见火光。急得旁边指挥的杨大娘把杨大杨二骂得狗血喷头。

    “忘哥儿,我们来吧。”忙碌的秦忘突然听到一个虚弱又温柔的声音,秦忘转过身,只见在他的身后站着绣婶、段婶、石头婶、老村长还有秦青,所有人一个都没少,只是个个都虚弱不堪,站在那里直打摆子,好像随时都能晕倒一样。所有人眼睛都红红的,新寡的翠莲嫂子她们几个年轻的妇人都已经捂着嘴轻轻抽泣起来。

    这一刻秦家村人没有人去管粮食,虽然饥肠辘辘,下一刻都可能饿死,但是也没人往

    大锅里的救命粮食多看哪怕一眼,就连玩闹的孩子都安静了下来。大家打心里感激这个才十四岁的小男人为大家的几番出生入死,他的付出让所有人感动。他们信任秦忘,秦忘去赤城这几天,他们相信他会带着粮食回来,这也许就是这三天没有人饿死的原因吧。

    “大家都在,真好。”秦忘看着大家对自己担忧的样子,心里很是温暖,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噗嗤!”不知道是谁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破坏了气氛,大家看着秦忘的脸都哈哈大笑起来,就连一向古板严肃的老村长也忍俊不禁地抚动着胡须“呵呵”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孩子们笑得最是肆无忌惮,一边笑着又蹦又跳,一边拍着手大喊:“忘哥哥成大花猫啦,忘哥哥成大花猫啦!”

    “你这孩子,这哪里是你能干的活,快休息去。”绣婶一边爱惜地伸手抹去秦忘脸上的锅灰,一边把秦忘推到了一边。

    这个夜晚是秦家村最快乐的一晚,人们快活地喝着粥,品味着大半年都没有尝到的滋味。虽然是很差的糙米,但是对现在的秦家村人来说,无异于美味珍馐。

    秦忘满足地看着这一切,如果没有他,这些可爱的亲人们过不了几天就会变成一具具尸体了吧,这他觉得万分的自豪。看着那些玩闹的孩子,想到他们在积雪里一片僵硬蜷缩的身体,秦忘就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自己绝对不能让那一切发生,不管自己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道。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想要吃口饱饭就那么难呢?哪个秦家村的人不是一年到头拼命打猎、拼命捕鱼、拼命采集,每年收获的食物按说养活三个秦家村都够了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忘哥儿,想什么呢?”就在秦忘沉思的时候,老村长颤微微地走到了他的身边,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什么,就是在想,咱们秦家村拼命干活,为什么还能饿死人。”秦忘郁郁地说道。

    “唉,还不是打仗闹的。”老村长重重叹了口气,“自从大燕立国之后就没有消停过,建国第二年,可恶的齐人趁着大燕立足未稳就杀了过来。尽起全国五十万兵马,誓要灭了咱们燕国。朝廷怎么能坐以待毙?也尽起全国之兵,好歹把齐人挡住了。可是咱大燕也不好受,听说死了六七十万人,各地的税收更是收到了五十年前,要不是家无余粮,最近几年这几场雪也不至于饿死这么多人。”秦老槐边说边摇头。

    “可是我看县里也还是有不少有钱人的。”秦忘疑惑地说道。

    “嘿!那些人!”秦老槐冷笑一声,“要么是县里的贪官污吏,要么就是跟他们有关系的地主、商人,这些人尤为可恶。就说咱这赤城县长黄令黄胖子吧,那是数一数二的贪官。本来咱们秦家村的猎户每丁要缴纳五张羊皮的赋税,这都不少了,他一上任,直接给加到了八张,咱们哪付得起?只能拿别的皮子抵扣,他娘的还要双倍的低,两张狼皮低一张羊皮,你说哪有这样的道理!”秦老槐越想越气,破口大骂起来。

    黄令!黄胖子!秦忘恨恨

    地握紧了拳头。想起今天的遭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现在的秦忘似乎触摸到了这个时代的脉搏。

    “村长,您说在这样的世道,咱们想活下去是不是只能反了这个该死的朝廷?”秦忘突然语出惊人地说道。

    这话把秦老槐吓得差点蹦起来,他慌张地四下看看,发现没有人注意这边才放下心来,“你这孩子说什么浑话,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这句话,咱们全村人都得死!”说完,他还惊魂未定地擦擦冷汗。

    “我就是随口说说,看把您吓得。”秦忘轻笑一下,假装不在意地说道。

    秦老槐狐疑地看着秦忘,他是真的担心秦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不过他又转念想想,秦忘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嘴巴不牢,难免不知道轻重瞎说,刚才估计也就是随便说说。

    “你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说?这话要是传出去那还了得?”秦老槐埋怨地瞪了秦忘一眼,“这人啊,就是贱,只要能有一口吃的,就不会走上那条路。你没看见县城里那么多人饿死也没有人造反吗?不过话说回来,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这人哪,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忘哥儿,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但是我还是要告诫你一句,不管什么时候千万不要走那条路,走上那条路就没法回头了。”

    “村长,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这个世道不改变,这样的日子咱们什么时候是个头?”秦忘不服地说道。

    这话问的秦老槐哑口无言,他仔细想想,自己活了六十多了,好像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

    “忘哥儿,你连番经历了那么惨事心里难免有怨气,这个不怪你。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当真走上了那条路,会有多少人因为你而死?你看看他们。。。。。。”秦老槐指了指不远处欢乐的人群,“他们都会因为你人头落地,你可曾忍心?”

    秦忘顺着秦老槐的手指看去,那里聚集着所有秦家村的老弱妇孺,大人们满足地喝着手中的稀粥,孩子们欢快地跑来跑去,几个月的死寂之后,这个村子终于有了一丝生机。

    突然,在秦忘的眼里,所有人都不动了,他们的头纷纷从脖子上掉了下来,在地上滚来滚去,绣婶、石头婶、秦青,还有秦虎那群无拘无束的孩子,无一幸免,献血喷泉般从脖子上喷射而出。这诡异的一幕吓得秦忘激灵灵打个冷战。

    “忘哥儿,你要记住,我们都是好不容易活下去的,绝对不能轻易地死掉。我老了,也没有几天好活了,看不到你将来会飞得多高多远。以后如果你有足够的实力,或者实在活不下去了,我不反对你走上那条路。但是在那之前,那种想法你最好烂在肚子里,想都不要想。”秦老槐看得出来秦忘听进去了,满意地点点头,“你想改变这个世道,要一步一步来,千万不能走错哪怕一步!”

    秦老槐的身影越来越远,他一番老成的话当真就像一记重锤把秦忘打醒了。这段时间以来秦忘的心里积攒了太多的怨气,很容易走上不归路,现在他慢慢冷静下来。

    “慢慢来就慢慢来,一切改变就从今晚重新开始吧。”秦忘喃喃自语,暗暗做出了决定。

第十四章 杨二献计

    接下来的几天,秦家村的人是踏实而满足的。每天两顿饭,早稀晚干,虽然不能敞开了吃,但至少可以吃个六七分饱。和以前差点饿死的时候比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全村人口也统计出了结果,现在秦家村老人有22人,青壮妇人43人,孩子13人,其中男童8人,至于青壮年,就秦忘一个,还是个半大小伙子。对了,加上杨家三口,老人23,青壮3人,总共就82口人。

    但是糙米只有四石,不到五百斤,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样每人也就分不足六斤粮食,那头老牛因为失血太多也死了,牛肉加上下水,每人也就分个三斤,就算这样,不管怎么节省也就只能支撑一个半月,也就是到一月。但是北地三月才开春,今年如此寒冷,啥时候天气回暖谁也说不好,中间几个月难道还要饿死人不成?

    现在秦忘住在秦大树家。秦大树家一家五口,三个壮劳力也全都没回来。剩下秦大树瞎眼的娘和去年摔断腿的婆娘也都饿死了,留下了三间屋的大房子。秦忘躺在冰凉的炕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食物,大量的食物,这是他亟待解决的问题。

    旁边的屋子传来杨大杨二震天的呼噜声,这两人是从辽东契丹国逃难出来的汉人,去年契丹和渤海国大战把辽东打了个稀巴烂,乱兵、土匪把当地**害的生不如死。他们兄弟一咬牙干脆背着老娘就往西南跑,一直跑到了赤城县。老娘很不巧的病了也就跑不动了,所以才恰巧遇到了秦忘。

    现在秦家村有吃有喝,秦忘人也宽厚,再加上又救了他们老娘的命,俩兄弟就死心塌地地跟着秦忘在秦家村落下户来。

    “这俩憨货。”秦忘愤愤地使劲踹了几脚墙,“你们俩给老子滚过来!”不知道是愁的,还是人家睡得香甜自己却睡不着的不平衡心态,秦忘火气特别大。

    “大儿,二儿啊,你们干啥惹恼了大恩人啊?你们要是对大恩人有半点不敬,老娘打不死你们。”人老了觉少,杨大娘听到秦忘发火,吓了一跳,赶紧出言责骂两个儿子。

    “娘,没事儿,我们没干啥。东家,您稍等,我们马上就过去。”隔壁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杨大兄弟语气里带着惶恐回答道。

    “大娘,你别担心。我找他们兄弟有事情商量,自己想得心烦意乱,火气大了点,惊扰了您老人家。”秦忘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可能吓到了老人,赶紧出言安慰道。

    “他们俩能有个么子办法哟,恩人有啥脏活累活就安排他们干好了。”杨大娘心里稍宽,嘴上客气道。

    “东家,咋啦?”杨大杨二睡眼朦胧地打着哈欠来到秦忘房间。

    “坐吧,我们粮食不够了。”秦忘语气沉重地说。

    “是啊,刚进村我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五百斤是不少,可是这**十口子,肯定不够的。”杨二刚一坐下,也皱着眉头说道。

    秦忘眉毛一挑,略微诧异地看着杨二,眼里闪过惊讶的神色。他没想到这个杨二观察如此仔细,甚至要比他还要仔细,刚进村一打眼就知道村子多少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样的眼力,这样的人真的是普通农民吗?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杨二被秦忘看得不自在,小心翼翼地问。

    “哦,没什么。”秦忘收回心绪,“困难就在这,请你们俩来就是想问问你们有什么办法没有。”

    “那还不简单,我们这面水靠山的肯定是上山打猎,下河捕鱼啦。”杨大满不在乎地说。

    “你闭嘴,现在大雪封山,厚冰封河,我到哪打猎捕鱼去?”秦忘白了杨大一眼,没好气地骂道。偏偏杨大脸皮也厚,笑呵呵的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

    “呵呵,东家是打猎的行家,东家说不能打猎,想必就是不能了。至于这捕鱼嘛,不仅能捕,而且更好捕。”杨二笑呵呵地说道,自家大哥的脾性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哦?这么厚的冰能行?”秦忘马上来了兴趣,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如果可以捕鱼,秦忘有信心带领大家渡过这个艰难的冬天。

    “当然,在我们老家,最喜欢的就是冬天捕鱼了。东家您现在安稳地睡着,我们兄弟现在就给你弄几条大鱼明天尝尝鲜儿。”杨大得意地说道。

    潮白河上,黑窟窿咚的,寒风还在呼呼地吹,在河上的人就感觉分外的冷。一下子就能把皮袄冻成**的铁衣,贴在身上,冷的人直哆嗦。

    秦忘没有安心地等杨氏兄弟捕鱼来给他尝鲜,他实在坐不住想看看两兄弟的法子到底可行不可行。

    两兄弟的法子其实也很简单,原来在两人老家,冬天河水也会结厚厚的冰,这就导致鱼儿在水底呼吸不畅。这时候只要晚上在冰面凿几个大窟窿,再点上火把,鱼儿就会被火光和空气吸引,争相往这边游过来,甚至有的鱼儿干脆从冰窟窿里跳出来。这时候只要用渔网在冰窟窿里一捞,就是满网兜的大小鱼儿。

    这样的方法秦忘闻所未闻,怎么想怎么觉得不靠谱,所以才跟着来看看。

    “东家,赶紧像我们兄弟一样凿冰,再等一会人都冻僵了。”看见秦忘还在冰面上傻站着,杨二赶紧告诉秦忘道。

    秦忘听了,也操起斧子在杨二他们用白灰圈好的地方麻利地凿起冰来。一时间碎冰乱飞,冰面颤动,时不时出现一条裂纹吓秦忘一跳。

    三个人一起动手,一个多时辰才凿好三个直径一尺左右的圆洞,杨大把早就点好的三支火把,分别插在旁边的碎冰里。

    虽然听了两兄弟的办法,也跟着这样做的。但是没有亲眼看见结果秦忘还是有点怀疑这办法能不能成功。不过他很快就惊讶地看到,圆洞的水面很快就翻腾起来。在下一刻,很多大鱼竞赛一般从冰窟窿里跳了出来,刚一着地就被冻成了冰块,在地

    上砸出一声声闷响。还有很多小鱼,还没落地就冻硬了,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听起来像风铃的清鸣。

    “快点把鱼都捡起来,要是冻在冰上就麻烦了。”看着秦忘惊讶的样子,扬大赶紧提示道。

    “哦哦。。。。。。”秦忘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手忙脚乱地开始捡起鱼来。

    秦忘到处捡鱼儿,冰面太滑,时不时摔得他一个大马趴,但是他就像感觉不到疼一般,麻利地爬起来扑向另外一条大鱼。

    杨大兄弟也不闲着,操起大网轮流从冰窟窿里捞鱼,把满兜的大小鱼倒在事先铺好的干草上,不一会儿就捞了几十斤的鱼儿。

    这个夜晚秦忘快乐的像个孩子,他兴高采烈地捡起一条条大大小小的鱼儿,又高兴地狠狠拥抱着杨二,用力地捶打一下杨大。巨大的收获让他干劲十足,拉着杨大杨二又开了六个窟窿,直到火把用完了才意犹未尽地回村。仅仅是一晚上就收获了将近两百斤大小鱼儿。

    两百斤,省着点的话足够整个秦家村的人吃四五天了,更何况鱼肉好歹也是肉,比粮食抗饿,也能省下更多的粮食。

    第二天,当秦忘带着人来拉鱼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那是怎样壮观的景象啊,宽阔的潮白河上,晶莹的冰面似乎要铺展到天边,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熠熠闪光。冰面上多了九个冰窟窿,以窟窿为圆心,一条条姿态各异、大小不一的鱼被冻成了冰块,散布在窟窿周围形成了一个半径一丈的圆。

    九个窟窿,九个圆,恰好排成三朵美丽的梅花,花上面反射着七彩的阳光。这个时候,没有人感到隆冬清晨的寒冷,都一个个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似乎都忘记了呼吸,就像河面上被冻僵的鱼儿。只见冰面上码垛着小山一样的大小鱼儿,散发着阵阵腥味,但是大家好像没有闻到一般。就算闻到了,也只是鱼肉的香味。

    “大家别愣着了,干活啊!”秦忘最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

    人们如梦初醒,按照分好的三队,一群妇女欢天喜地地扑向河面。。。。。。

    经过统计,光昨天一晚,就打上了两百多斤鱼,十斤以上的大鱼就打上来七八条。现在秦忘已经下令把每天消耗的15斤米直接降到了5斤,其他的全部以鱼肉代替。

    虽然现在他手里还有点粮食,可是不得不未雨绸缪,再有一个意外的话恐怕就不会再有这几次的好运气了。像粮食这种战略物资能省就省,多多益善。并且秦忘已经存下了一石储备粮,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动。

    连续几天,有了全村老小的齐上阵,秦家村都有少则300斤,多则500斤的收获。撇开这几天的消耗,还剩了近2000斤,堆起来像一座小山。粮食问题终于彻底解决了,至少到来年的春小麦下来之前,秦家村将不再会有断粮之虞。笑容也开始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脸上,往日的伤痛、苦难似乎都在慢慢散去,一切都开始变得好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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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乱世介绍:
我们这些人都是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所以不能轻易去死。 秦忘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哪知他活出了一片天下。逐鹿乱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逐鹿乱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逐鹿乱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