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好，97年
在冲着镜子发了足足一小时呆后，白展仍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穿越回1997年这个事实。
自己堂堂一个服装设计师，只要再办一场足够规模的发布会，就能跻身全球一流设计师行列了！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穿越了呢……
脑袋涨得厉害。
记忆像潮水般涌入脑海。
他穿越到回来的这个躯体的主人，也叫白展。
说起来，这一世的白展，做的事，也和服装业有点关系——他是并城国营服装厂的一个车间主任……买来的。
1997年……
白展的父亲退休前，是厂里的老干部。
仗着家里不穷，这一世的白展，不学无术，每天到处游玩，和朋友们鬼混。
母亲去世后，他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眼看着到了二十多岁，依然一事无成，白展的父亲，靠着自己的关系，又花了一大笔钱，给白展在厂里搞了个车间主任的小官儿当。
自从当上这小官儿，白展没好好工作过一天。成天到处玩着混日子，除了每周厂里开会，还有发工资，车间的人们几乎见不到他的影子。
在厂里效益好的时候，这样混日子当然也没什么。
但，从九十年代开始，下岗潮愈演愈烈，并城国营服装厂效益每况愈下，白展这样的混子行为，就有点遭人不待见了。
居然重生到了这么一个混子身上……
白展咧了咧嘴。
摇摇头，他打量起了自己面前的房间。
这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小卧室，门、屋顶和地板上，是上个世纪常见的那种，老式淡黄色装饰线条。
雪白的墙壁上，横七竖八贴着刘天王和杰克逊的海报，还有某周姓女明星的泳装海报。
桌上是堆积如山的漫画书，其中一本书的封面上，孙悟空正咬牙切齿地发出冲击波。
床对面有一台彩电，上面接着一台索尼的PS1代游戏机。
一团乱麻。
衣柜上有面镜子，白展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
镜子里的自己，比前世那个设计师的自己，颜值倒是高了不少。
个头有一米八多点，瘦削，五官立体而笔挺，双眼细长、嘴唇很薄，加上苍白的肤色……
……这颜值，扔姑娘堆里明明应该是个祸害，结果却混的口碑这么差……绝了。
白展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吐槽了一句。
更多的记忆回到了自己脑海中。
这个白展的父亲，白海川，本来是厂里口碑很好的老领导。
但为了儿子白展，他把自己一辈子的名誉，算是搭进去了。
花钱为儿子买干部职位已经是很丢人的事，白展上任后又不好好干，口碑继续下滑。
尤其是最近，厂里开始发不出工资，工人们的情绪更加不稳定……
外屋传来一阵阵争吵声。
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声音，和一群年轻女子的声音。
“姑娘们，你们别吵啊！任何问题都有解决的方法，但你们这样吵吵，有什么用啊！你们要相信咱们厂，相信厂领导，你们来我家闹，有什么用啊！”说话的这个男人，就是白展的父亲白海川。
“老白主任，漂亮话谁都会说，但我们车间落到这种处境，可是您儿子，我们的好主任，白展，白主任干的！”一个年轻姑娘高声道，白展一时间听不出她是谁。
“是啊！所有车间都没发工资，厂里说了，每个车间轮着发，凭什么小白主任要把轮到我们第十七车间的机会，让给别的车间？”
“就是啊，我们四十个姐妹吃什么，喝什么啊！”
白父高声道：“哎，姑娘们，这怎么可能是我家小展干的呢，肯定是厂里有安排……”
“有什么安排啊！我们都打听了，老白主任，您也可以去打听打听啊！您儿子……小白主任在厂里是什么得行、什么口碑，您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一个语速很快的姑娘高声道，“老白主任，您是好领导，在厂里口碑好，不代表您儿子也是好领导！”
“这次厂里轮着给各个车间补工资，眼看着快轮到我们第十七车间了，那星期开会，厂里不知道哪个领导给小白主任灌了迷魂汤，问他能不能把十七车间补工资的机会先让出来，他直接答应了！”
“他好歹是我们十七车间的主任，有过哪怕一分钟，为车间的姐妹们着想过吗！”
“老白主任，您一辈子的口碑，算是被您这个宝贝儿子，败光了！”
白父长叹一口气：“唉，我儿子的情况我也知道，但姑娘们，既然是厂领导说话，小展也不能不配合啊！他肯定有他的苦衷……”
……有啥苦衷啊，就是脑子不清醒……
白展已经在记忆中找到那段了：因为厂里钱紧张，轮到他们第十七车间的时候，厂里的一个副厂长在周例会上使劲表扬了半天白展识大体、顾大局，然后问他能不能把第十七车间补发工资的日子往后顺延一个月，他想调用那些工资做别处用。
当时的白展一高兴就答应了……
自己这前身也太坑了……
白展嘴角抖了一下。
外面，争吵声还在继续。
“老白主任，不管您儿子如何顾大局，他首先应该考虑一下我们四十个姐妹的想法吧？起码应该考虑考虑我们有没有实际生活困难吧！三个月不发工资，一句都没问过我们！我们怎么生活呢！”
“老白主任，今天我们来您家，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您，和小白主任，给我们姐妹们一个说法，说说这工资该怎么给我们发！”
白父继续好言相劝道：“哎呀，姑娘们，发工资，那是厂里领导的事儿，你们堵着我家门干什么？有问题也是工作时间，去找厂里领导解决吗？实在不行，我明天陪你们去厂里走一趟，行不行？你们这样堵着我家门，像什么样子嘛！”
“老白主任，我们今天就是来解决问题的，您和小白主任，今天就得给我们一个解决方案！姐们们等了三个月了，被小白主任这一折腾，还得多一个月，我们不接受！您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答复！”一个姑娘叫道。
“对！今天我们必须要个答复！要个解决方案！没答复我们今天哪儿也不去！”另一个姑娘的声音更高。
白父语气悲愤，喊了一声：“姑娘们，我们老白家真的没钱给你们，要不，我给你们跪下磕个头吧！”
那群年轻姑娘的声音安静了下来。
足足安静了有十几秒，一个姑娘声音又再度响起。
“老白主任，您不用拿下跪这种事来顶我们，您家里没钱，是什么原因？您心里不知道吗？还不是因为您把钱拿去给小白主任……哎你拉我干什么？这话怎么就不能说了……”
又一个姑娘说道：“老白主任，我们没有想让您下跪的意思，我们只是想要回我们的工资。”
老白主任语气依然悲愤：“你们这些娃娃……我白海川，给你们跪下了！”
“等等！”这时候，白展冲着外面喊了一声，推门走出去了。
客厅里，密密麻麻站着十一二个姑娘，父亲白海川站在沙发前，紧锁着眉，嘴角下坠，脸上的肌肉哆嗦着。
白海川和白展有几分相像，但他老来得子，现在已经是个六十出头的老者了。
精神还算好，但身形已经露出老态。
见白展出来，白海川急忙转过身，冲着白展挤出笑容：“小展……你先回屋去，这事儿爸来处理就行了！”
那群姑娘们，露出了鄙夷的神态。
感情我前身还是个爹宝……
在两世记忆融合下，白展对这个“父亲”也有了一种奇妙的感情。
他冲着白海川笑笑：“爸，我来处理吧。”
白海川刚要说什么，白展已经看向了这群姑娘们。
“各位，关于工资的事，我已经有了解决方案，请大家先回去，明天我去了厂里，会立刻着手处理这件事，尽快给大家补发工资，怎么样？”
这群姑娘立刻炸开了锅。
“我们为什么信你？你当车间主任一来，干的荒唐事还少吗？”
“白主任，咱车间的姐妹们被你害的还不够苦吗！你现在轻飘飘说两句话就想让我们走？”
白展没有说话，走到茶几前，从茶几上把削水果的刀拿了起来。
那群姑娘骚动了一下，站在最前面的两个姑娘后退了一步，神色有些紧张。
白展直起身，看着这群姑娘们。
他眯着眼，微笑着。
“如果你们不同意……这样吧，你把我剖了，剖出来内脏拿去卖点钱？”
他微笑着把刀递了过去。
第二章 好裤子，肥又丑
“要不你们剖了我，卖了肉换点钱？”
白展微笑着，手里倒拿着刀，递向那群姑娘们。
看着白展手里的刀，这群姑娘们一下子全都安静下来了。
甚至有几个姑娘，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人善被人欺，人恶众人躲。
面对好脾气、在厂里一辈子好口碑的老白主任，这群姑娘们可以和他吵一吵。
但面对白展这种混不吝，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她们就有点不知所措了。
“白主任，你也不用这么极端，我们又不是你的敌人……”一个微胖的姑娘皱着眉头道。
白展眯着眼打量了她一番，这一会儿功夫，他脑海中又回忆起一些东西来，认出了这个姑娘。
她姓柳，叫柳冬梅，是白展车间的四个班组长之一。
如果没有意外，也应该是这次“堵门事件”的组织者。
她对白展说道：“白主任，姐妹们又不是来喊打喊杀的，我们只是想解决问题，你这样不觉得难堪吗？”
“但你们事实上，是造成了喊打喊杀的效果。”白展寸步不让，“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件事，我去了厂里，一定会解决！”
柳冬梅和那群姑娘们沉默了。
她们看着白展手里的刀，又看看白展和他身后，头发花白的老父亲。
一群姑娘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几秒后，柳冬梅点了点头：“那……那就这样吧，请白主任不要忘记今天说的话。”
她盯着白展：“如果白主任明天不去厂里，给姐妹们一个解决方案，我们还会来您家里！”
说完又看看白海川：“还有，也请老白主任做个见证，老白主任一辈子好名声，不要坏在这件事上！”
说完，带着一群姑娘们，转身离开了。
邻居家的人，伸着脖子看热闹，白展冷冷一眼扫过去，全都缩脖子回去了。
白展关门，转身。
目光与父亲的目光相遇。
父亲白海川怔怔地看着“儿子”，神色间有一丝困惑，但他随即对儿子笑了笑：“小展，中午了，饿了吧？爸这就做饭……”
说着，急急忙忙往厨房走。
“我来帮您吧。”白展跟着父亲走向厨房。
白海川一愣，冲白展摇摇头：“不用，爸爸来就行了……你去打游戏机吧。”
“没事，我可以的。”白展坚持道。
白海川又拒绝了一次，但最终还是听了儿子的意见，爷俩一起进了厨房。
一个切一个炒，很快两道菜上桌。
爷俩这顿午饭吃的无比沉闷——白展仍然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父亲，虽然两世记忆已经融合，他对这个父亲也有了感情，但白展仍然有点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好在记忆中，自从这个白展的母亲去世后，爷俩平时吃饭就沟通很少，这让白展松了口气。
午饭后，白展对父亲说：“我要去厂里一趟。”
白海川犹豫半响，给自己点了根烟：“孩子，你去厂里一趟是对的……可你计划怎么解决这件事？”
“我要去计财处一趟——我知道的是，厂里现在虽然没钱了，但库房里还有一批货。我计划跟计财处把货要出来……”白展说着心里的盘算。
白海川皱眉：“孩子，想法是好的，但堆在仓库里卖不掉的衣服，你就是要到手里，恐怕也卖不出去。”
“我明白，我想拿过来看看怎么改。”白展眯着眼说道。
他前世是服装设计师，只要手里有衣服，就不愁卖不出去。
白海川依旧皱着眉：“孩子，厂里上千职工都没卖掉，你哪有卖掉的希望……”
“那我总得解决这件事啊。”白展道。
“要不，爸爸去厂里走一趟，让厂里把补发工资的机会重新给你……”白海川说道。
“可别，这事儿我能处理，您一辈子好口碑，可别再为我霍霍了。”白展立刻制止了父亲。
老白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成，那……先按你说的来吧！”
……
下午上班的时间，白展到了厂里，找到了自己所在的车间。
并城国营服装厂第十七车间。
车间是崭新的红砖墙，上面用白油漆刷着大字：“安全生产、人人有责。”
隔壁厂房的墙上则漆着：“热烈庆祝港城回归祖国怀抱！”
车间入口的左侧，有一间面积不大的办公室。
作为车间主任，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办公室……应该算是他的。
白展推开了办公室门。
办公室里，坐着一个年轻姑娘。
她鹅蛋脸，有一双很大的杏花眼，两条马尾辫随意地披在身后。
白展注意到，虽然是夏天，但她依然穿着长袖衬衫。
这姑娘并不胖，但胸前的高耸，几乎要撑破那件碎花白衬衫。
她叫李多多，是第十七车间的车间副主任，白展的副手。
上午去白展家，她没有参加。
李多多听到门响，扭头看到是白展，脸立刻拉了下来。
她撇了白展一眼，眼里挂着寒霜：“你来干什么？”
这姑娘嘴唇很薄，看向白展的时候，嘴紧紧抿着，表情十分倔强。
问完白展后，她扭过头，继续在纸上飞快地写写画画着。
白展依稀可以看出，那是一条裤子的草图。
办公桌上，那姑娘旁边，还摆着一条肥大的有些夸张、看上去十分笨重的裤子。
……这不是我的办公室么？为什么反倒是我被反问了？
白展歪着头，看着李多多：“李多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的办公室吧？”
“是你的办公室，没错，但你一个月来不了几趟，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我就征用了，不行吗？”李多多头也不抬，“作为车间副主任，我用用办公室，别人也不能说什么吧。”她对白展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好。
这姑娘吃枪药了……
白展翻了翻白眼。
在他这一世的记忆里，整个车间里，几乎没人喜欢他的。
毕竟自己这“车间主任”的名头是买来的，而且，买到这个主任后，自己也没干啥正经事儿——一个月也不会来上几天班，平时要么在外面鬼混，要么随便传达一下厂里的会议决定，除此之外，车间任何事他都没操心过——全是李多多在操心。
也难怪这姑娘对自己有意见。
他看了看李多多身边那巨肥的裤子，又看看她正在忙着写写画画的草稿，开口问道：“李多多，你这画什么呢？”
李多多不理他，依然写写画画着。
“哎，李多多同志，我问你话呢！”白展又问了一句。
李多多还是不理他。
白展直接走上去，一把从她手里抢走笔。
李多多没法子，白了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把咱们车间补发工资的机会让出去……你可以坑人，我得给姐妹们想办法啊！”
“上午柳冬梅她们不是去我家了吗？我给她们承诺要解决问题了。”
“白主任，我实话跟你说吧，你说的话，你觉得咱们车间有几个人会信？”李多多叹气道，“你在咱们车间的口碑……不，在咱们厂的口碑，实在是无法恭维，你承诺的事，没有人信！”
白展没有说话，眯着眼看着李多多。
李多多摇摇头，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总之，柳冬梅她们回来后，我就知道你和老白主任，也解决不了咱们车间的问题，所以只好我自己想办法了。”
“我去找计财处，计财处说，只有几千条这种卖不出去的‘傻大肥’，你们要么把这些‘傻大肥’卖掉给自己发工资，要么就一点别的办法都没有。”
“傻大肥”，就是李多多身边那条巨大、又肥的裤子。
那是厂里有一次和某矿山企业合作，为对方造的一批特殊需求的工作服，肥大又结实，但当时去接单的副厂长，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什么原因，理解错了对方的需求意图，会来就造出了几千条这种肥的离谱的裤子。
矿山企业自然不要，于是就堆在了库房里，足足有将近五千条。
那批裤子让厂里亏了一大笔钱，现在厂里不景气，一直硬撑到下岗潮末期的并城国营服装厂，除了这几千条裤子，再也拿不出任何余粮让厂子周转了。而头脑发昏的“前白展”又把十七车间补发工资的机会拱手让人……
李多多很委屈：“我有什么办法？只好拿一条裤子回来，研究研究能不能怎么改良一下，不然这么肥，这么丑，怎么卖的出去？”
“车间里其他姐妹还好说，再坚持一个月也能克服，可侯晓琳那家庭条件，你也知道，哪能撑下去嘛……”
“她父母只管弟弟，把奶奶扔给她，一老一小两个人，就靠她那一份工资，现在三个月不发工资，要不是姐们们组织起来帮了她几次……但大家都有困难，也没法一直接济她呀……”、
李多多说着，又翻起杏眼，瞪了白展一眼，又拿起了纸笔。
白展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这烂摊子都是你造成的！
白展思索片刻，走到李多多面前，一把抢走她手里的纸笔。
“哎，你干嘛啊！”李多多急了，“白展你别闹！全车间姐妹都等着卖了这裤子发工资呢！”
“我没闹。”白展指指李多多画的图，“你设计的裤子太丑了，一辈子也卖不掉，还是我来吧。”
“白展你别闹了，你哪有设计服装的天赋……”
“李多多同志！听话！”白展声音忽然高了几分，一下子镇住了李多多，“设计裤子的事，由我来，你有另外的任务——你得再去计财处跑一趟。”
“去计财处干嘛啊？”
“把那五千条裤子全都要过来，可千万别让别人抢走了。”白展搓了搓手。
“那可都是钱啊。”
第三章 白主任？不可能！
最终李多多还是没听白展的，去找计财处。
原因很简单——她不相信白展能办到。
不过白展仍然霸占了她的纸笔，又抢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李多多无奈，只好先回车间了。
办公室出来，顺着墙走几十米，就是车间正门。
红砖墙上刷着巨大的白色标语“安全生产、责任到人”，离墙一米多，有一排可以坐人的花池，花池里种着灌木。
那些灌木是五年前，李多多进厂的那年，厂里种下的，她一直很喜欢。
每年一到季节，她就会拿着个大剪子，自己跑去修建十七车间外的这些灌木。
“一眨眼，五年过去了啊……”她叹了口气，“我十八岁进厂，现在都二十三岁了……”
“都成了老姑娘了。”
一想到自己的年龄，李多多就又叹了口气。
她，李多多，人如其名，家里弟妹众多，李多多是老大。
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当大姐，绝对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女人的作用就是尽快嫁人。”这是父母总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可李多多不想那么快嫁人，她想证明自己，不比男人差！所以她一直想靠自己努力，当上车间主任，甚至更高的职位，来证明自己。
她甚至都和家里人达成共识了——只要她当上车间主任，家里人就不再催促她的婚事。
终于，第三年，她当了班组长；第五年，她当了车间主任……副的。
因为白展冒出来了。
一想到白展，李多多就气的牙痒痒。
本来，十六、十七两个车间，都是新成立的车间，车间里都是没什么经验的年轻女工，以李多多的经验和资质，拼个车间主任是很有希望的事。
结果没想到，这么一个偏僻冷门衙门的官儿，居然也有人买！
没办法，谁让人家老爹，是厂里的退休老主任呢。
只是，这样一来，李多多恐怕就得嫁人了……
李多多抬手，看了一眼自己的两条长袖子。
走到车间门口，她往车间里望了一眼。
没有生产任务，女工们都坐在自己的缝纫机前，互相聊着天。
有的人在吹口琴，还有的在打毛衣。
死气沉沉。
李多多心里冒出这几个字，她摇摇头，在车间门口的台阶上坐下，看着电线上的麻雀。
要是我能像麻雀一样自由多好啊……
“抽一根儿？”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李多多回过神，扭头看了一眼。
身边是个短头发姑娘，她的头发只比寸头稍微长一点点，眉毛笔直锋利，眼神明亮。
见李多多看她，这短头发姑娘把烟盒递过去：“来一根儿？念筱姐那儿拿的。”
“魏步静，你怎么也学着金念筱抽起烟了？”李多多摇摇头，拒绝了她。
“这不是心烦么！”这个叫魏步静的短发姑娘，取出一根烟，塞嘴里点燃。
她咳嗽了几声，又抽了一口：“我心烦啊！咱车间太倒霉啦！厂里拖欠好几个月，白主任那傻子还把补发工资的机会让出去！”
“车间里又没生产任务，大家心里都憋着火。刚刚，有两个组的姐妹差点打起来，就是周婉的组和柳冬梅那组。”
“就刚才我还听到有人在吵架，不过我去找念筱姐要烟了，就没听到是谁和谁在吵架。”
“哎多多姐你不是说你去设计裤子，要带咱们生产脱贫嘛，怎么坐在这发呆了？”
魏步静一开口，就是连珠炮似得一大堆话，李多多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打断了她：“停停停！”
“你这一下子说一大堆，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了……魏步静，你这说话得改改了。”
“改不了啦，谁让我是魏‘不’静呢？”魏不静自己吐槽了自己一句，她抽烟的时候，三根指头捏着烟，歪着头，眯着眼，她看了李多多一眼，“白主任把咱们车间的姐妹们坑死了……多多姐，这批裤子如果卖不掉，咱车间就要垮了吧？”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李多多摇摇头，“听计财处的温主任那意思，恐怕最近几个月都没有钱能收回来。”
“那你是不是就只能回去嫁人了？”魏步静问道。
“……可能是吧。”李多多一想起父母为了多赚彩礼钱，给她介绍的那些大龄男子，她心里就一阵烦躁。
“柳冬梅她们从白主任家回来，白主任说保证帮咱们解决问题……”李多多摇摇头，把脑海中的负面情绪驱逐出去，对魏步静说：“然后，刚才的时候，他来厂里了。白主任说，他要帮咱们设计那款裤子……你说，他有没有可能真的把那裤子设计出来？”
噗嗤。
魏步静一下子笑出了声：“多多姐，你是不是和白主任吃了同款假药啊？他能设计出裤子？”
“你就说万一嘛。”
“没有万一，任何人都有可能，但他，白主任，没可能。”
“那万一呢？万一他真设计出很好的裤子呢？”李多多对这件事，还抱着最低希望。
“别闹了，他要是能设计出……那我就……”魏步静思索了一下。
“你就怎么？”李多多问道。
“老娘就陪他去宾馆，他想对老娘做什么都行。”魏步静眯着眼，嗤笑了一下，“多多姐，你自己来吧，指望白主任？没可能的。”
“我其实也知道没可能，我就是想想。”李多多叹了口气，“唉，真难啊。”
两人一起安静了下来。
李多多看着麻雀，魏步静吐着烟圈。
安静了几秒后，魏步静开口了：“边小雨、周婉、侯晓琳、金念筱……”
她念了一串名字后，小声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啊。”
“你说什么？”李多多没听清她的话。
“没什么。”魏步静站起身，踩灭烟头，转身朝车间里走去，指了指从远处走过来的白展，“白主任找你来了哦。”
“对了。”魏步静走了两步，扭头对李多多道，“甭管是你设计的，还是白主任设计的，等开工后，我会多做几件的。”
魏步静走后，李多多站起了身，看着走过来的白展：“什么事？”
“裤子设计出来了，我现在要去趟计财处。”白展眯着丹凤眼，回答道。
“……啊？这么快？”
听到白展说裤子设计好了，李多多瞪圆了眼睛。
第四章 计财处，温主任
听到白展的话，李多多神情呆滞了足足七八秒——她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前后加起来两根烟的功夫，白展就设计完了？
这也太快了吧！
李多多看了白展一眼，“我从来没听说有谁设计衣服两根烟就能完事的……你到底画了什么啊？”
因为，真的很简单啊……
白展微笑着：“我画了啥，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还是算了。”李多多对白展两根烟的功夫画出来的图纸，一点兴趣都没有，“你要去计财处，来找我干嘛？”
“我是想问你一下，计财处怎么走？”白展问道。
“……白主任，你当了半年多车间主任了，不知道计财处怎么走？”李多多用手扶着额头。
“不知道。”白展理直气壮。
……我穿越回来的，不知道很奇怪吗？
前身的记忆还没完全消化，而且即便是消化了，白展觉得自己那个荒唐前身，说不定也不知道。
“……也对，如果是你的话，不知道也合理。”李多多咕哝了一句。
前身是个荒唐货色就这点好处……
白展咧了咧嘴，没说话。
李多多给白展指了路，犹豫了一下，又对他道：“白主任……我觉得，要不，你还是是别去了吧？”
“为啥？”
李多多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委婉的说法，只好直说：“我觉得吧，你十几分钟画出来的设计图，咱按照那个改了，恐怕也卖不出去……哎，白主任，白主任！”
白展根本没听完她的话，直接甩开长腿，朝计财处的方向走去了。
“我们车间怎么摊上这么个主啊！”李多多跺了跺脚，想了一会儿，扭头朝白展办公室跑去。
“尽量帮他改一改，能完善多少算多少吧……”
她叹着气，一路小跑，又再次回到了白展的办公室。
推门进屋，白展的办公桌上，李多多的本合着，笔压在上面。
李多多冲到办公桌前，抓起了笔和自己的本子，翻开。
她随即惊呼了一声。
“这……这是！”
李多多瞪圆了眼睛。
……
并城国营服装厂，计财处。
主任办公室。
办公室简洁朴素，灰色的水磨石地板，有些年头的、磨损掉皮的旧办公桌。
墙上一边贴着车间的数据统计表格，一边贴着一副巨大的地图。
计财处主任温石儒坐在办公桌后面，他中等身材，四方脸，有点中年谢顶。
身上穿着一件旧衬衫。
此时，他的办公室里，窗户大开，一台落地电扇使劲摇着脑袋，发出嗡嗡声。
虽然开着窗户，也吹着电扇，但温主任后背上，汗依然打湿了后背。
温主任皱着眉，有些粗暴地翻看着手里的报纸。
他越翻越快，眉头也越皱越深。
最终，他把报纸重重揉成一团，一把扔向墙角。
啪，报纸在墙上弹了一下，落在了门口附近的地上。
温主任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面前的另外一本东西上——厂里的财物统计账。
账上一片触目惊心。
最近几年，厂里的情况一直在恶化。
在今年之前，靠着市里的接济，和厂里班子想办法，为厂子找到业务，总能让厂子渡过难关，维持下去。
但到了今年，市里不愿意再接济这些亏损国企了。
光靠领导干部们出去打秋风，拿回来的订单，根本支撑不了这么大的厂子。
温主任这个计财处主任，现在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厂里欠工资，几乎每天都有各车间的主任副主任来找他要钱。
外面欠货款，也几乎每天都有材料商找他要材料款。
甚至，还有彪悍的厂里工人，组织起来堵过计财处的办公室的门！
就连家里，也有没工资的工人上门拜访过。
几乎每天，温主任都能或明或暗地听到有人在骂他，或者骂别的领导干部。
也不止一次有骂人的匿名信，顺着他名片塞进办公室里。
可他有什么办法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厂里现在，拢共就那点儿库存，而且还丑的要命，根本卖不掉。
钱？真没有！
厂子已经亏损好几年了，一直是拆东墙补西墙的，到了今年，市里不管他们了，厂里早就资金链断裂了。
前些日子，材料科的主人和他开玩笑：“要不把那些裤子直接拉出来，当材料，让工人们改成床单卖得了！”
难道，这从建国就有的国营服装厂，就要在他们这届领导班子手里，下岗停产了吗？
温主任的目光落在办公桌上，一个小巧的包装盒上。
白色的包装盒，上面一行精美的英文单词“Erics……”，后面几个字母，被茶杯挡住了。
温主任看着那包装盒，沉默许久后，他哼了一声，一把抓起了桌上的电话。
刚拿起电话，一个计财处的干事推门进来了：“温主任，白主任找您。”
温主任楞了一下，皱眉：“哪个白主任？”
“小白主任啊。”干事回答道，“十七车间的车间主任，白展。”
“哦。”温主任点点头，眉头没有散开，“他找我干什么？”
干事摇了摇头。
“肯定又是想要钱……破车间当初就不该成立！”温主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烦躁了几秒，还是冲着干事点点头：“叫他进来吧。”
说话的功夫，他已经把电话放回去了。
一想起待会儿要来找自己的白展，那个有一双细长眸子的年轻人，温主任就又是一阵叹气。
“老白主任一辈子好名声，全毁在他这个荒唐儿子身上了啊……”温主任摇着头，“一辈子的老好人，一步臭棋全毁了……”
自言自语了一句，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温主任正了一下身子，随手拿起了一张昨天的报纸，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敲门声响起。
“请进。”温主任压着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沉着又稳重。
白展推门走了进来，冲温主任笑了笑：“温主任。”
温主任又看了几眼报纸，这才把报纸放下，刚抬头准备和白展说话，电话响了。
温主任皱皱眉，示意白展稍等，接起了电话。
“温石儒同志，我得和你谈一下第十六车间的事。”
第五章 裤子，都是我的！（求收藏，求推荐）
白展静静地站着，等温主任接完这通电话。
自打接起那通电话后，温主任的眉头就一直皱着。
而且，大有越皱越深的趋势。
“张副厂长，您好，我是温石儒。”
“第十六车间……怎么了？”
“嗯，嗯，明白。”
听了一会儿之后，温主任皱着眉头，缓缓站了起来。
“可是，这样做，对别的车间不公平吧！”
“第十七车间？如果厂里有钱，他们应该是下个月补发。”
“啊？还让他们出让机会？他们这个月刚让出了自己车间补发的机会……”
“好，我知道了，白展同志刚好在我办公室，我会做他工作的。”
在等待温主任打电话的时候，白展看到地上的那团报纸。
他弯腰捡起来，展开。
是今天日期的并城日报。
《香江商人前来我市，欲投资实业》……
香江商人……1997年……投资实业……
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服装业？是哪家企业来着？
白展把报纸叠起来，塞进了自己口袋里。
另一边，温主任也打完电话了。
挂断电话，温主任叹了口气，冲着白展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刚才的事儿你都听到了吧？”
白展点点头，微笑着。
温主任看到了白展脸上的笑容，摇摇头：“没办法，张副厂长的电话……十六车间有个女工，是他的侄女……”
白展道：“温主任，那个补发工资的机会，我们让给十六车间，完全没问题，只要您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要求？”温主任皱了皱眉。
“您把库房里那几千条肥又丑，全给了我们呗？”白展笑眯眯的，“我们拿那些裤子，自己赚工资去。”
“你要那么多干什么？那可是几千条！”温主任吓了一跳。
“您就说答不答应吧！”白展道，“我们十七车间，可是在厂里缺钱，给同志们补发工资这件事上，做出了重大自我牺牲的……”
“你小子少耍无赖！”温主任瞪了他一眼，抄起一旁的计算器，噼里啪啦一顿按。
“你们车间四十个工人，每个人欠两百四十块块工资……肥又丑的成本按二十五块算……我最多给你五百条！就这都有盈余了！”
“温主任，您不能这么算啊！那玩意多难卖啊！”
“那也不行！”
两人一顿唇枪舌剑，温主任最多答应给他们车间六百条，再多就坚决不松口了。
白展没办法，凑到温主任跟前，对他说道：“那，要不这样吧，我把十六车间的工资也管了，您给我两千条？但您得答应让她们车间配合我搞加工。”
十六车间也是新车间，车间里同样也是四十个年轻女工，白展想把她们也争取过来，帮自己搞加工，这样自己的效率会快很多。
“十六车间你也要管？你对卖掉那肥又丑这么有信心？”温主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年轻人，别太想当然了，咱们全厂所有领导干部都想过办法，没有人卖掉那批裤子。”
“我怎么卖您就甭管了，就说答不答应吧。”白展没回答温主任。
“最多给你一千五百条，但你得立军令状！”
“好！”白展重重点头，又道，“温主任，另外剩下的那三千多条裤子……”
最终，白展和温主任谈好了条件：一千五百条裤子，是厂里给十七车间的，十七车间要想办法把这批裤子卖掉，把十六、十七车间的工资管了。
另外剩下的三千多条库存，厂里以二十二元一条（没错，白展搞价了）的价格卖给十七车间，至于十七车间多少钱卖掉，厂里不过问。
温主任根本不觉得白展能卖掉，但现在有人愿意接这烫手山芋，他已经烧高香了，哪管那么多啊！
更重要的是，万一白展真卖了，厂里一下子能有六七万的回款，就能缓过来一大截了！
谈完后，白展起身告辞，温主任这次把他一直送到了办公室门口，拍着他肩膀，微笑道：“厂里能有你这样年轻、有干劲的同志，是厂里的福气啊！你放心大胆去闯，咱们厂是你坚强的后盾！”
顿了顿，温主任又感慨道：“老白主任，生了个好儿子啊！”
等白展走后，温主任一低头：“诶？我报纸呢？”
……
正当白展在计财处和温主任唇枪舌剑时，李多多终于看完了白展的图纸，有些兴奋地走出车间主任办公室，快步朝车间走去。
她眼睛明亮，嘴角带笑，脚步生风。
然而，刚进车间，还没来得及说话，十几个女工就把她围住了。
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一下子停在嗓子眼没有说出口。
李多多看着周围的女工，后退了一步：“姐妹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身形挺结实的圆脸女工，柳冬梅，往前迈了一步。
她紧紧盯着李多多：“李副主任，你不是要帮姐妹们解决工资问题吗？你准备怎么解决？”
李多多又后退了一步：“冬梅，我不是说了吗，想把那批‘肥又丑’领回来，改改样子，然后拿出去想办法卖掉，换钱，给大家开工资！”
柳冬梅的声音陡然高了几度，车间里其他地方的女工们，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那肥又丑，那么难看，根本不可能卖出去！”
李多多急忙道：“冬梅！你先冷静一些，姐妹们，而且白主任……”
“你少拿白主任当挡箭牌！”柳冬梅高喊一声，“姐妹们早上也去白主任家了——他根本没有解决的方法！”
女工们把李多多围住了。
柳冬梅紧紧盯着李多多：“李副主任，姐妹们想知道个明确话，我们的工资，到底怎么解决？”
李多多急忙道：“可是，白主任不是承诺要解决了吗！”
柳冬梅摇头：“他是说了，可我们不信……中午的时候，姐妹们分析了一下，我们都觉得，白主任根本没办法解决问题。”
“所以你们就欺负我？”
“我们只是想要回我们的钱。”
正在这时，魏步静带着另外十几个女工冲了过来：“柳冬梅！你把多多姐放开！”
柳冬梅高喊：“不可能！白主任解决不了问题，她作为副主任，必须给姐妹们一个说法！”
魏步静带着女工们想要冲进去，把李多多救出来，但柳冬梅身边的女工把李多多团团围住。
眼看双方就要撕打起来，这时候，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本事挺大啊？自己车间的人和自己车间的人打架？”
这句话声音不高，但听到这个声音的女工们，纷纷停下了动作。
她们扭头，看到一个有着一双细长丹凤眼的男人，眯着眼，抿着嘴，朝她们走了过来。
他动作不急不缓。
她们安静了下来。
她们自觉分成了两排，让开了道路。
第六章 我型我酷
车间里，鸦雀无声。
女工们自觉地分成两排，让出中间一条通道。
白展眯着眼，从这条通道走向人群最中间。
他那双细长的眸子看到谁，被看到的女工就会立刻有些心慌地低下头去。
李多多站在人群里，看着一步步走来的白展，不知为什么，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雄狮在巡视它的领地。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逝，很快，她看到白展走到她面前，站住了。
“你，出来。”白展冲她招了招手。
李多多懵懵的走出人群，走到白展面前，白展拉了她一把，把一脸茫然的李多多拉到了自己身后。
接着，他看向柳冬梅。
他眯着眼紧盯着柳冬梅，一言不发。
足足三四秒后，柳冬梅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白展开口：“本事不小，啊？跟自己人干架？”
柳冬梅不服气地抬起头，瞪着白展：“白主任，我们只是想要回自己的工资！”
“想要工资可以，但厂里的情况，你们不知道吗？”白展问道，“而且，上午在我家，我不是已经跟你们承诺过了吗！”
“我们不管那些！我们只知道……”柳冬梅扯着嗓子叫道。
“回！答！我！的！问！题！”白展声音猛然高了几度，一下子打断了柳冬梅的话。
柳冬梅的气势瞬间弱了许多，她缩了缩脖子，声音也小了：“知，知道……可是……”
“可是什么？你们欺负自己车间姐妹就能解决问题吗？”白展往前走了一步。
柳冬梅和身后女工们齐刷刷后退了一步。
“你不知道我和李副主任正在努力想办法解决问题吗？”白展又往前走了一步。
人们又后退了一步。
柳冬梅不想再退了，她梗着脖子：“李副主任说了，她要改造那些“肥又丑”，可是那‘肥又丑’根本卖不掉！那布料那么厚，样子那么丑！还那么肥！”
“卖不掉也得想办法卖！”白展高声道。
他用力拍了拍手，把远处的女工们全叫了过来。
等女工们全都凑到白展跟前后，他说道：“各位，我刚刚从计财处回来。”
白展这句话一出，女工们全都安静了下来。
“首先，坏消息是，厂里确实没钱了，除了库房里的几千条肥又丑，厂里现在什么都没有。”
女工们之间一阵骚动，许多人不安地互相对视着。
白展拍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他继续说道：“好消息是，我已经把这几千条裤子全都争取到咱们十七车间了！只要咱们把这些裤子改造一下，再卖出去，咱们就有钱发工资了！”
女工们又是一阵哗然，一多半姑娘们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啊？卖肥又丑？”
“那玩意哪能卖掉啊……”
“是啊，那么丑，我实在想不出那裤子能改成什么样子……”
“这也太难了。”
“岂止是难，我觉得根本就不可能！”
白展又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各位，我知道大家都觉得，那裤子不好卖，甚至可以说根本卖不掉。”白展顿了顿，“但，我们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拼一把，不是吗？”
柳冬梅又开口了：“白主任！明明是你把咱们车间补发工资的机会弄没了，你现在又让姐妹们跟着你搞这个，这不公平吧！”
白展紧盯着柳冬梅看了七八秒，缓缓开口道：“之前那件事，确实是我做的，也确实是我做错了，我承认……我向大家道歉。”
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之前做错了”。
反正是前身干的……
听到白展的话，台下一片哗然。
白展等姑娘们安静下来，又开口道：“但是，现在，我们的处境是一样的——厂里一分钱没有，我们想拿到工资，唯一能从厂里要到的物资，就是这批裤子，如果我们不改良，就绝对卖不掉……如果你们不想参与修改裤子，那就只能等厂里下次补发工资，你们愿意等吗？”
女工们之间一片沉默。
白展继续说道：“各位，那条裤子的改良方案，图纸我已经画好了，就放在我的办公室里，参不参与，你们自己说了算。”
“参与的，请举手，不参与的，我也不强迫。”
“但如果不参与，就只能等厂里的补发工资了。车间自救，是不会给你们发工资的。”
“现在，请举手。”
女工们安静了一会儿，渐渐的，人群里，姑娘们陆续举起了手。
穿着长袖的李多多举起了手。
假小子一样的魏步静举起了手。
人群里，一个个子很高，表情有点颓废的，叼着烟（没点燃）的女工也举起了手。
一个圆眼睛，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像个初中生一样的女工也怯生生地举起了手。
柳冬梅班组里的一个女工手举了一半，被柳冬梅瞪了一眼，手缩了回去。
但很快，她们组里所有女工都举起了手。
柳冬梅左右瞪了一圈儿，再没人把手放回去，她翻了翻白眼，也举起了手。
四十个女工，全部表示参与。
“很好！”白展冲着大家点点头，嘴角带上了笑意。
“各班组长，十分钟后到我办公室集合，现在，李多多留下，其他人解散。”
姑娘们散去后，李多多十分好奇地看着白展，看得白展后脖子都有点发凉了：“你看我做什么？”
“没事，我就是觉得，我好像第一天认识你似得。”李多多摇摇头，“说吧，你留下我干什么？”
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对白展的态度变了。
“我需要你帮我做三件事。”白展伸出三根手指，一根一根数着，“第一，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个文笔不错的女工，和一个跳舞好的女工。”
李多多不解：“找文笔不错的女工和会跳舞的女工？这是要干嘛啊？”
“搞营销宣传啊，你不会以为咱们把裤子造出来就能卖好吧？”
“哦……”李多多似懂非懂，“那第二件事呢？”
“我记得，十六车间和咱们车间的情况差不多吧？”白展道。
“十六车间……我觉得比咱们车间情况还是要好一点的。”李多多回答道。
“怎么说？”
“十六车间，没有车间主任。”
“……？”
白展深吸一口气，忍住了狠狠给李多多一个爆栗的冲动：“我需要你去，把她们车间的负责人请来，咱们两个车间联合作业，出活速度更快。”
李多多点头：“明白了，第三件事呢？”
“咱们厂和市工商局商标科，有快速合作通道吧？”
“有，怎么了？”
前几年，市里为了鼓励大国企自己创收，给他们开了很多类似“快速办商标”之类的绿色之门。
像并城国营服装厂，去注册商标，比个人去注册，要快上很多。
到了后来，服装厂为了鼓励大家自己搞创收，把注册商标的权利，下放到了车间，在厂子最困难的时候，厂领导甚至说过，只要货是厂子出的，品牌归个人都可以。
即便如此，也没几个人去注册商标。
“你赶明儿帮我跑一趟，办个商标回来。”白展说道，“就叫‘我型我酷’吧。”
“好，以车间还是个人？”
“个人。”
第七章 我一看见它，就很想穿上它跳舞
“解散。”
随着白展一声“解散”，女工们轰然散开，分别朝着自己班组走去。
侯晓琳混在人群里，低着头，慢慢走着。
她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看上去就像十几岁的初中生似得。
虽然已经二十多，在女工里算年龄不小的了，但因为那张娃娃脸，平时仍然被车间的姐妹们，当做小妹妹一样看待。
侯晓琳的四周，女工们正在低声讨论着。
“哎，你说，白主任这个事儿，靠谱吗？”
“靠不靠谱也得干呐，咱都三个月没发工资了，我妈催我拿钱，给我弟弟交学费呐。更何况，白主任好歹是咱车间主任，他说话，咱也不能不听呐。”
“哎，我家也缺钱……我爸上个月还病了一场……”
“唉，咱还好，家里好歹都有人帮着，晓琳家就……”
“嘘，小声点……”
侯晓琳低着头，慢慢走回了自己工位上。
她的缝纫机前，斜贴着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个老人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冲着镜头笑着。
侯晓琳看着照片发了一会儿呆，她擦了一下眼睛。
因为现在没工作，侯晓琳从自己包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笔记本，打开，开始在上面写故事。
“第七天，她和她的伙伴乘坐树叶做成的小船，进入了大湖，蛇颈龙欢迎了她们……”
“蛇颈龙带着她们，穿过迷雾，朝着蛇颈龙的家……”
写了没几行，侯晓琳听到有个声音在叫自己。
她抬头，看到李多多从远处跑过来。
“多多姐，你找我？”侯晓琳盯着李多多胸前。
“晓琳，班组长开会，白主任让你也去听一下！她需要你帮忙写点东西……”李多多说着说着，楞了一下，“你干嘛这样看我？”
侯晓琳看着李多多胸前：“……颤得很厉害。”
李多多脸刷一下就红了，她瞪了侯晓琳一眼：“你的也不小！快去吧！几个班组长都过去了！”
等侯晓琳走后，她才十分苦恼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是颤得好厉害啊……”
……
侯晓琳朝着白展办公室走去，走了一半，她遇到了同样朝白展办公室走去的金念筱。
金念筱是个高个子姑娘，她烫着大波浪头发，五官成熟妩媚，但表情十分颓废，嘴里总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金念筱耷拉着眼睛，冲侯晓琳抬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你也被白展叫去了？”
“是白主任……是，他也叫我了。”侯晓琳点点头，问金念筱，“念筱姐，他叫你干什么？咱俩都不是班组长。”
其实金念筱比侯晓琳只大几个月，但外貌的差距实在太大了，所以她平时喊金念筱也是“念筱姐”。
金念筱一只手按在侯晓琳头上，揉着她的头发：“多多说是让我去负责舞蹈，为什么卖裤子还要跳舞？”
“白主任让我负责写故事……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侯晓琳使劲缩脖子，想救回自己的头发。
金念筱一把揽住侯晓琳脖子，嘴里叼着烟，另外一只手上去使劲揉她头发：“你头发真软啊……听说，头发软的人，都脾气很好……你这样会受人欺负的，知道吗？”
“念筱姐，是你在欺负我啊……”
“老娘是教育你。”金念筱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
“……念筱姐，你觉得白主任能带着咱们卖掉那裤子吗？”侯晓琳终于还是挣脱出来了，她问道。
“他？白展？卖那肥又丑？可能性微乎其微。”金念筱摇着头。
“那白主任当时让举手，你也举手了啊。”
“我举手，是因为，眼下这局面，想要领到工资，没有任何别的办法——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金念筱耷拉着眼睛，“而且，当时那么多人都举手了，我不举也不好看啊。”
“后面这才是真理由吧！”
“对。”
……
两人到了白展办公室前。
白展办公室面积很小，他索性就组织四个班组长，还有侯晓琳和金念筱，一起站在办公室门外。
“这是裤子的改造方案，大家可以看看。”白展说着，把图纸递给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班组长。
这个班组长叫周婉，她身材匀称修长，肤色发黑，有一双明亮的圆眼睛。平日里，女工们给她起的外号是“黑猫”。
周婉接过图纸看了几眼，眨眨眼，什么都没说，递给了身旁另外一个班组长。
四个班组长看完，又递给了金念筱。
金念筱看设计图的时候，侯晓琳注意到，几个班组长微微摇着头。
看来班组长们觉得白主任的方案不行……
侯晓琳心里哀叹一声，从金念筱手里接过了图纸。
白展也看到了几个班组长的表情，他眯着眼微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把目光投向那个娃娃脸的姑娘，侯晓琳。
“觉得怎么样？”
白展叫了第二声，侯晓琳才回过神来。
“啊！白主任……我，我觉得……”她看了班组长们一眼，鼓足勇气，“我觉得……我觉得很好啊！”
“好什么啊！”柳冬梅瞪了侯晓琳一眼，“这也太奇怪了吧！”
那条被白展调整过的“肥又丑”，版型只做了很小的修改，让大腿的部分收缩了一点，不再像之前那样，肥的笨重。
其余的就没有任何版型方面的修改了——只是加了些口袋，还有在裤子上印了各种各样的图案和字迹。
那些图案有摩托车、酷酷的滑板少年、火焰、爆炸。
那些字有中英文的“自由”“我型”“freestyle”等等……
然后，两个膝盖之间，还挂着一条细长的铁链。
裤子本身是黑色的，这些图案大多是红色、白色和橙色。
“这裤子，谁会买啊！这穿着去学校会被老师们打死的吧！”柳冬梅叫道，“如果穿回家，也会被父母打死的吧！”
另外两个班组长也点着头：“我们也觉得……这裤子，样子太离谱了。虽然看上去很有意思，但太离经叛道了……”
这时候周婉眨了眨她那双圆眼睛：“我倒是觉得还好啊！你们反应这么大，不正好说明这裤子很吸引人吗？吸引人才有机会卖掉啊！”
另一个高个子班组长，边小雨皱眉道：“话是这么说，可是……”
“我觉得这裤子可以！”金念筱忽然开口，打断了几个班组长的争吵。
几个班组长扭头看向她。
金念筱耷拉着眼睛，叼着烟，懒洋洋地说道：“我觉得这裤子能卖掉！”
“为什么啊？”边小雨道。
“我一看见它，就很想穿上它跳舞。”金念筱懒洋洋道，“就这么简单。”
几个班组长都不说话了。
侯晓琳看着金念筱：“念筱姐，你改看法啦？”
“什么我改看法了？我一直这样认为。”
“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我有吗？”
“你有。”
“我没有。”
白展拍拍手，打断了几个姑娘的低声嘀咕：“好，周婉拿着图纸跑一趟厂办，复印几分设计图。金念筱和侯晓琳留下，我给你俩说一下跳舞和写故事的事。其余人，可以下班回家了。”
第八章 他坐在老照片里
下班，回家。
白展的家，住在国营服装厂职工二小区。
小区全都是一水儿的五层住宅楼。
红砖楼，小区围墙上用白漆刷着“精神文明标兵小区”。
不知道谁家的熊孩子，用白粉笔在“精神”二字后面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病”字。
进了大院，穿过精神文明宣传栏，第二栋楼靠后的单元，就是白展家。
二层。
白展开门进屋。
父亲白海川在客厅阳台上，他穿着二股筋背心，坐个小马扎，摆个小方桌。
自己和自己下象棋。
老白下棋的时候，瘦削的后背佝偻着，背上的筋骨一块块鼓起。
花白的头发和那件破旧发黄的二股筋背心，在房间里昏黄的夕阳光芒下，塑造成一副像旧照片一样的画面。
白展看着老白，穿越后的记忆和情绪渐渐与自己融合，他心里涌起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父亲白海川酷爱下棋，平日里最喜欢搬个马扎，在院里或者去公园找棋友。
但自从花钱给自己买了这个车间主任的职位后，老白就再也没有出门下棋，只是在阳台上，自己和自己下两盘而已。
白展沉默片刻，坐到了老白对面，抓起那枚炮，一下子杀进了老白的阵地，吃掉了老白一个车。
老白一愣：“哎？这个炮怎么出来的……哦，小展回来了啊？你等会儿，爸给你做饭去。”
白展拉了他一下，笑了笑：“没事，先陪您下完这盘棋。”
老白又是一愣：“你以前从来不陪我下棋的啊。”
“我以后会陪您的。”
老白嘴角嗫嚅了几下，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老白黑着脸去厨房做饭了。
白展看了看棋盘，挠了挠脸：“……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
吃饭的时候，老白问白展：“小展，厂里什么情况？”
白展给老白夹了一筷子菜，简单扼要地把厂里发生的事儿说了一下。
老白皱起了眉头：“那批裤子我也听说过，是给一个厂矿企业定制的，但是咱们厂的人，理解错了对方领导的意思，造出来的裤子特别肥……你接这个事儿，是个烫手山芋啊！”
白展笑了笑：“没事，我已经画出修改方案了。”
老白依然皱着眉：“小展，你可别把事儿想简单了，你之前没设计过服装，不知道这里面的难度有多大，你可别把自己搭进去了……要不，还是老爸去厂里跑一趟吧，凭借这张老脸，他们总会给我几分面子！”
白展又给老爹加了筷子菜，笑道：“行，我试试看，如果我真搞不定，一定求您出马，可以吧？”
老白眉头这才舒展开一些，他叹气道：“哎，厂里不容易啊，衣食住行，衣拍最前……怎么连服装厂也会效益不好呢？也不知道咱们厂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白展想起自己之前从温主任那儿顺回来的那张报纸，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来。
抻平，翻到写着香江富商来并城投资那面，递给老爹：“爸，您说，这事儿，会影响到咱们厂吗？”
老白接过报纸看了一眼，眉头又深深皱起来：“这香江富商投资，和咱们厂有啥关系？”
“他们投资，就需要地啊。”
老白想了一会儿，语气带着几分担忧：“应该……不会影响到咱们厂吧？并城这么大，哪儿弄不到块儿地啊？”
……可他们是服装商人啊，去别处找地，哪有国营服装厂现成的车间厂房好啊……
白展在心里念叨了一句，又仔细思索了许久，但他前世是个专注于服装设计的设计师，对于97年的香江商人，在并城投资，到底拿了哪里的地，却是完全没印象了。
爷俩各自有心事，之后饭桌上没再谈话。
吃饭、收拾碗筷，老白皱着眉头回房了。
接下来一夜无话。
次日，白展踩着上班点到了厂里，一进车间，就听到一阵乱哄哄的声音。
他看到有七八个女工簇拥在一台缝纫机前。
走过去，他看到，李多多坐在缝纫机前，手里拿着一条“肥又丑”，那条裤子已经被她修改得差不多了。
除了裤腿上还没有印那些文字图案，其余的，已经和白展图纸上的设想没有太大的区别——腰和大腿的位置做了些收缩，两个膝盖之间也挂上了一条细铁链。
一群女工正围着那条裤子，闹哄哄地讨论着。
“多多姐，真不是你把裤子做错了？这样子也太奇怪了！”
“这怎么可能卖的出去嘛！虽然腰腿收缩了点，但仍然很肥啊！”
“膝盖间那根铁链让我想到了镣铐……”
李多多耐心解释着：“这是半成品，成品之后还要加很多装饰的，说真的，我觉得成品还挺好看的！”
女工们仍然叨叨着：“再加装饰，也得底板好看才行啊！底板这么丑……加什么装饰能救了它？”
“是啊！这就和人长得丑，穿什么衣服也救不了，是一个道理！比如三车间的胖丫，你让她怎么打扮也没用啊！”
女工们发出一阵笑声。
……队伍真是太难带了。
白展咳嗽了一下，穿过人群走到李多多的缝纫机前，哄笑声戛然而止。
他拿起那条半成品的“肥又丑”，看到李多多完全按照他的设想改造了裤子，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裤子做的不错，就是我想要的样子。”
姑娘们一阵哗然，白展拍怕手，打断了她们的争论。
他对李多多说道：“李多多，这个裤子的做法是对的，你尽快组织大家做一批出来，然后……”
白展顿了顿，看向周围的女工们。
这时候，车间里其他女工也陆续簇拥了过来。
白展冲着所有女工们高声道：“我需要十名左右的志愿者，这几天下班后，每天抽一小时时间，在一些人流量大的地方，给大家展示、宣传咱们的新裤子。”
“这么丑还宣传啊……”
“是啊，我真觉得不好看。”
柳冬梅在人群后面，声音不高不低道：“这么丑，还去宣传……多丢人啊？要去你们去，我反正是不去……”
柳冬梅的班组里，好几个女工纷纷附和柳冬梅，表示自己不想去。
白展看向她，她若无其事地把目光移开了。
这时候李多多站起来了：“我愿意当志愿者，有谁愿意和我一起去的？”
柳冬梅看了她一眼。
李多多面色平静：“为了姐妹们能拿到工资，不管这裤子能不能卖出去，我都愿意去试试。”
她的话说完，女工们沉默了几秒。
侯晓琳站了出来：“我愿意去。”
魏步静也站了出来：“我也愿意去。”
又过了几秒，金念筱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耷拉着眼睛，走到柳冬梅跟前。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柳冬梅。
几秒后，她从嘴里把烟拿出来，朝着柳冬梅吹了口气，像是要朝她喷出一口烟一样。
“我，也愿意去。”金念筱缓缓说道。
第九章 侯晓琳的勇气
白展说完之后的工作安排后，就一个人回了办公室。
车间里的姑娘们，在几个班组长的组织下，开始把一条条“肥又丑”，拿到缝纫机上，按照之前设计好的结构，开始修改工作。
因为是修改成品，白展没有用电脑制版，而是直接给出了修改方案，这需要班组长们把实际修改中要注意的事项告诉姑娘们，然后大家再分别进行修改。
即使是柳冬梅不情不愿，也组织着自己班组的女工们开始干活了。
只是，言语间的唠唠叨叨，却是免不了的。
侯晓琳坐在自己缝纫机前，四周的缝纫机发出一阵阵嗡嗡声。
她一边踩车，一边听着来自身后的低语。
侯晓琳的“车位”后面一拍，就是柳冬梅那个组，来自那个班组的声音，她听的一清二楚。
“唉，这些裤子真的很丑啊。”
“是啊，我一想到拿着这样的裤子，到广场，还有学校门口去宣传，我就觉得丢人。”
“还好，咱们组没人报名当志愿者……真好奇她们在外面丢了人，回来会是什么表情……”
姑娘们窃窃私语时，柳冬梅和一个鹅蛋脸的姑娘，在几个女工之间来回走动，指点她们工作时出现的问题。
那个姑娘鹅蛋脸，嘴唇细薄，表情温和，她本是个很好看的姑娘，只是侧脸有一块暗红色的胎记，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她是柳冬梅的副手，班组的副组长，赵慧玲。
她和柳冬梅一起指点着其他女工在操作时的问题。
听到这些姑娘们的窃窃私语，她没有说话，柳冬梅开口了。
“要我说啊，她们纯粹是没事找事！就你们手里这裤子，你们都看见了，这像是能卖出去的样子吗？”
柳冬梅指着那些裤子，笑着道：“本来就丑，还在中间加了条链子，弄的和囚犯似得……哪有人会买这种东西啊！去看守所门口说不定行！”
周围几个同班组的女工发出一阵阵嗤笑声。
远处，其他几个班组的班组长朝她们投来不满的目光，柳冬梅忽略了那些目光，和同班组的女工们笑着，正准备说话，旁边赵慧玲淡淡地开口了。
“姐妹们，虽然我们不认同这些裤子，觉得它们丑、卖不出去，但其他组的姐妹们，也是为了把裤子卖掉，让大家早日拿到工资……”
顿了几秒，赵慧玲缓缓道：“我觉得，讽刺她们的行为，是一种很没水平的表现。”
女工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柳冬梅嘴动了动，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侯晓琳感觉自己踩车的节奏都欢快了一些。
在缝纫机踏板有序的嗡嗡声中，侯晓琳的思绪回到了几天前。
那天下班后，侯晓琳回到家，和奶奶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她开始做饭。
这时候，有人敲门。
她开门，是一个不到四十岁的瘦削女人，浓妆艳抹、颧骨很高。
门一开，那女人一下子挤了进来。
侯晓琳缩了缩脖子，低着头后退了一步：“妈。”
侯晓琳的母亲冷着脸打量了女儿几眼，又往屋子里看去，侯晓琳的奶奶颤巍巍地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
侯母嘴里低声唠叨了几句，侯晓琳只听到“还活着”等等几个词。
侯母唠叨了几句，扭头看着女儿，伸手：“拿点钱来。”
侯晓琳脸色一苦：“妈，厂里好几个月都没开支了，我和奶奶生活费都没了……最近都是跟车间的姐妹们借钱过活的……”
“我生你这女儿有什么用？”侯母张口就骂，“这么大了，上着个没工资的破班儿，不知道出去想办法赚钱，你弟弟吃什么喝什么？”
“家里花这么多钱把你养这么大，你一点忙都给家里帮不上……”
一口气骂了几分钟，侯晓琳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等侯母骂累了后，对侯晓琳提出一个要求：这个月必须领到工资，不然哪怕出去捡破烂，也必须给她弟弟准备一百块。
不然就等着挨揍吧。
侯母说完后，又撇了一眼屋子里，嘴里咕哝了几句，摔门离开了。
记忆的照片破碎开来，侯晓琳的思绪回到了车间里。
她的目光落在面前加工了一半的裤子上。
看着眼前的裤子，她想起了之前白展手里那条手绘的成品裤子。
那裤子上印着的字里，包含“自由”二字。
她还想起了，白展让她写的，关于这条裤子的故事。
那是一群小伙伴，对抗命运，追寻自由的故事。
侯晓琳咬了咬嘴唇，踩车的时候，更用力了。
下班的时候，赵慧玲率先出了车间，柳冬梅见她走了，扭头向车间里的姑娘们大声道。
“姐妹们，你们不会真的想拿着这么丑的裤子，去广场吧！”
“我跟你们说，这个事情真的不靠谱，这裤子太丑了，拿出去多丢人啊！”
侯晓琳吸了口气，站了起来。
她朝柳冬梅走了过去。
侯晓琳瘦瘦小小，一张娃娃脸，而柳冬梅高高胖胖。
柳冬梅低头看着她。
“冬梅姐，你为什么一定要阻止大家为自己赚工资呢？”侯晓琳迎上了她的目光。
柳冬梅一愣：“晓琳，你胡说什么啊，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为什么姐妹们想去宣传裤子，你要几次三番阻止大家？”侯晓琳追问道。
周围有女工围了上来。
柳冬梅有些慌乱：“我，我那是防止大家被白主任骗了！那裤子根本就卖不出去……白主任多荒唐一个人你们也不是不清楚……”
“冬梅姐。”侯晓琳打断了她的话，“不管白主任以前有多荒唐，但眼下，此时此刻，他是实实在在的，在帮全车间姐妹们想办法，要解决姐妹们的困难。”
“这裤子不好卖，所有姐妹都清楚，但你也听到了，厂里除了这批裤子，什么都没有。那如果不用白主任的办法，难道咱们还有别的办法吗？”
“冬梅姐，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几次三番想要阻止这件事，你是希望全车间姐妹，再这样穷到下个月，甚至下下个月吗？”
“万一厂里以后再也没有回款，姐妹们怎么办？”
柳冬梅瞪着眼，刚想和侯晓琳发飙，扭头一看，所有女工都围了上来。
她缩了缩脖子，声音低了许多：“我，我只是……”
“不管你是什么想法，咱们车间的姐妹们想拿到工资，没有任何别的办法。”侯晓琳看着柳冬梅，“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阻止姐妹们了。”
柳东梅脸色难堪，一句话说不出来。
站在人群里的李多多，看着对柳冬梅针锋相对的侯晓琳，露出了笑容。
金念筱也笑了起来。
第十章 我们要求，一视同仁
在第十七车间把第一批成品做出来，并且组织了志愿者去并城一些人流密集的地点搞宣传后的第二天，李多多带着一个姑娘，敲响了白展办公室的门。
“白主任，这位是小玥……是十六车间的副主任，韩玥。”李多多侧了一下身，把一直在她身后的那个姑娘露了出来。
出现在白展面前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长腿姑娘，她皮肤很白，瓜子脸，气质柔和。
只是这姑娘看白展的神色，带有略微的紧张。
白展认识她。
她是第十六车间的副主任。
第十六和十七都是新车间，车间里都是四十个年轻姑娘。
不同之处是十六车间一直没选车间主任，而十七车间则有了白展。
李多多拉了韩玥一下：“我和小玥说了，咱们车间改造“肥又丑”这件事，小玥给十六车间的姐妹们做了工作，她们车间愿意参与……小玥姐，你和白主任聊聊？”
白展也点点头：“韩玥是吧？坐！”
韩玥神色紧张，一步一步挪到白展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然后把椅子往后挪远了点。
……至于吗？我口碑真有这么糟糕？
白展脸抖了一下，但还是冲着韩玥露出微笑：“韩玥同志，关于改造裤子这件事……”
“白主任，叫我韩玥就行了。”韩玥打断了白展。
她定了定神（其实经过刚才那一系列动作，她的神色已经镇定下来一些了），对白展说道：“白主任，说实话，关于你们寄希望于改造肥又丑，然后卖掉换自己工资这件事……我是不看好的。”
白展眯缝着眼，微笑着没有说话。
韩玥抿了抿嘴唇，继续说道：“而且，车间的姐妹们，也基本上没人相信那裤子能卖出去……本来就丑，而且……”
她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而且我设计的裤子，样子太怪诞，你们也觉得没搞头是吧……其实你说出来我也不介意的……
白展嘴角小小地抖了一下，对着韩玥笑了一下：“所以呢？”
韩玥顿了几秒：“但我们最终还是决定，配合十七车间，参与到这件事中来。”
李多多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因为，前天的时候，张副厂长去我们车间了，他向我们宣布，十七车间下个月补发工资的名额，让给我们车间了。”韩玥神色平静了下来，“我们本来就是第一批接受补发工资的，现在厂里也只欠我们两个月工资，而十七车间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我们所有人都很生气，觉得这样很不好，所以决定靠自己劳动赚工资。”
李多多听到韩玥前面的话，先是露出了怒容，但当她听完韩玥后面的话，神色又平静了下来。
她吸了口气：“小玥，你说的生气的人，也包括张蕾蕾？”
韩玥点头：“是的，也包括张蕾蕾。”
白展没再多说什么，他冲着李多多点点头：“多多，你带着韩玥去复印一下图，交代一下工艺方面的事儿，另外是去宣传的志愿者组织好了吗？”
李多多点头：“组织了八个志愿者，每个组出两人，在城里找了四个人流大的地方……”
韩玥忽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你们需要找志愿者去宣传裤子吗？我们车间的人也可以参加的。”
李多多摇头：“小玥，你们把生产组织起来就可以了……出去搞宣传多辛苦啊，我们来就行了。”
韩玥看看李多多，又看看白展，站起了身：“白主任，我们十六车间，要求一视同仁。”
“韩玥，你们……”
白展刚要劝，韩玥打断了他。
她眼神坚定：“我们要求，一视同仁。”
白展没再说什么，冲着韩玥笑了笑，接着冲李多多点点头：“既然韩玥这么坚持，那就让十六车间的同事们也参与进来吧。”
韩玥深吸了一口气。
……
下午的时候，两个车间一共出动了十六个姑娘，分成八组，在并城选了八个人流量较大的地方，拿着裤子和她们仓促准备的宣传页（印刷宣传页的钱是白展个人垫付的），搞起了沿街宣传。
宣传的计划是：姑娘们向人们展示裤子，这个过程中，如果有人觉得喜欢……
抱歉，不卖。
是的，白展的要求是，如果遇到有人感兴趣，统一告诉他们，本周六上午，西山大学南门外广场，有这款裤子的现场宣传销售活动，到时候现场买有折扣，还有礼物。
对白展这个计划，姑娘们的反应是……
“唉，多多姐，你说白主任是怎么想的啊？本来这裤子就造型奇怪，还不让咱们卖，还不让咱们带成品……”
和李多多一起的姑娘，叫王瑞霞，是个性格很泼辣的小个子姑娘，外号是小辣椒。她手里举着两条肥大的裤子，几乎快要把她人都遮住了。
小辣椒王瑞霞跟在李多多身旁，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多多姐，你说白主任为啥不让咱们卖啊……能卖一条算一条啊……”
她们的目标，是位于西山大学南面的另外一所大学：财经大学的校门口。
财大和西山大学都很大，学生非常多，聚集了很多这裤子的潜在消费人群。
李多多摇摇头：“白主任这样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咱们执行就是了。”
她心里也不清楚白展的想法，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个荒唐了很久的白主任……这次，也许真的能带她们走出困境。
小辣椒又摇了摇头：“我就是觉得挺不靠谱的……裤子也丑，姐妹们愿意抛头露面出来宣传就不错了，还不让卖……”
李多多安慰道：“试试呗，反正咱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小辣椒点点头：“我明白，不然我也不会出来当志愿者了。”
两个姑娘在财经大学门外，有许多小摊贩摆摊的位置，支起了她们的宣传牌，牌子上写着“国营服装厂最新款裤子，‘我型我酷’品牌初次亮相并城”。
李多多扶着牌子，旁边的小辣椒王瑞霞，手里举着两条裤子。
两个姑娘脸上都有些紧张。
她们的裤子，很快被一些路过的行人看到了。
行人们脸上，纷纷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两个姑娘甚至可以听到其中一些行人的交谈声。
“那裤子什么样儿啊。”
“国营服装厂好歹也是国营大厂，怎么弄出来的裤子这么怪？”
“不知道，你看那品牌……是不是和什么不靠谱的商人合作了？现在的商人啊……”
甚至还有一对儿文质彬彬，看上去像是教师模样的夫妇在看到两个姑娘手里的裤子后，明显露出了厌恶的神情，之后皱着眉，摇着头，避嫌似得加速离开了。
王瑞霞的脸一下子就垮了：“多多姐，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咱们这次恐怕是败了。”
李多多深吸一口气：“再坚持一会儿吧，总不能刚来了就打退堂鼓吧？”
小辣椒咬着嘴唇，眯着眼看向远处，轻轻点了点头。
她们忍受着怪诞的目光和夏日的烈阳。
不久，下课的铃声响起，大批学生从校园里走出。
两个姑娘有些紧张地站直了身子。
走出校园的学生们，注意到了两个姑娘，纷纷对她们和她们手里的样品，投来了好奇和异样的目光。
小辣椒哀叹一声：“多多姐，果然没人过来……”
李多多心里也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男生语气兴奋，喊了一声：“哎？这裤子很酷啊！”
她俩楞了一下。
她俩随即就被大群学生包围了。
第十一章 烈焰和舞台（求推荐票，求打赏）
当李多多和小辣椒王瑞霞，被一大群财大的学生包围起来的时候，其他几个出去宣传的组，也遭遇到了相同的事情。
这条裤子，在年轻人群体里，掀起了一阵她们完全想不到的热情浪潮。
姑娘们被热情的年轻人们包围了。
“这条裤子这么好看！”
“这裤子怎么卖啊？”
“我要买一条，穿上一定很个性！”
“大家别挤，别挤！”魏步静使着力气才从人群里钻出来，和她一组的是一个娃娃脸的姑娘。
她叫金豆豆，今年二十多，那张娃娃脸总让人觉得她还没长大。
这个姑娘虽然一张娃娃脸，但身材高挑，胸前和李多多一样惊人。
此时，魏步静和金豆豆身边挤了一大群年轻人，都在问这两条裤子的情况。
金豆豆缩在魏步静身后，她有点紧张地问魏步静：“大嘴哥，这裤子这么受欢迎呢！”
大嘴哥是魏步静在车间里的绰号。
魏步静扭头喊道：“我也没想到！……哎别挤别挤……”
金豆豆又缩了缩：“大嘴哥，这裤子这么受欢迎，你说白主任，为啥不让咱们卖啊？这得少赚多少钱啊？”
魏步静顾不上回答她，冲着周围包围她们的年轻人们喊道：“大家别急！这裤子，厂里有规定，今天不准卖，我们这个周六上午会在西山大学南校门广场搞宣传销售！欢迎大家光临！”
说着，飞快地把手里的传单发给大家。
周围的人们拿到传单，纷纷表示周六会去，之后陆续散了。
金豆豆叹了口气：“白主任到底咋想的……”
……
财大门口。
“白主任，应该是有自己的想法吧。”李多多对小辣椒说道，“我觉得，白主任应该早就预料到了，他设计的裤子会这么受欢迎，不然不会安排我们这样做。”
小辣椒点了点头，又叹气道：“可是，少赚这么多钱，真的好可惜啊……”
……
眨眼间，周末到了。
几十个姑娘的加班加点，白展和两个车间的女工们，终于在周末前，改出来两千多条裤子。
此时，白展手里拿着一个备忘录，正在一件件地检查上面的事情。
“多多，南门的宣传展台搭好了吗？”
“好了，厂里宣传部和西山大学协调过了，对方派学生帮忙搭的。”
“侯晓琳，你的故事准备好了吗？”
“好了，放心吧，修改不都是你亲自盯着的吗？”
听到李多多和侯晓琳肯定的回答后，白展点了点头。
他心里的紧张感稍微减轻了一些。
虽然这些事，没有一件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但毕竟重生回来，时代不同，资源不同。
在组织这场展销时，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些许的紧张感。
现在，姑娘们干的不错，他心里的紧张感松了很多。
白展看了一眼清单最后一行，接着抬起头，看向金念筱。
“念筱，你们呢？”
金念筱眯着眼，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冲着白展点点头：“早就准备好了，放心吧！”
她拍了拍白展的肩，懒洋洋地看着他：“老娘看好你。”
白展嘴角抖了一下，冲着所有参与宣传销售的姑娘们挥了一下手：“出发！”
白展带着她们到了现场。
展台已经搭起来了。
车间里一个性格活泼的姑娘，叫魏霞，充当了主持人。
“各位同学，今天是我们并城服装厂，我型我酷品牌的新品裤子发布会……”
魏霞的话还没说完，被下面一群年轻人打断了。
“别说了！我们就是冲着那条裤子来的！直接说价格吧！”
“是啊！我们就是想买那条裤子！别多说了，拿货出来！”
魏霞的话被打断了，这个姑娘也没生气，冲着人群甜甜一笑：“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不过，在开始销售前，这款裤子的主设计师，我们的白展白主任，有几句话要说。”
台下又是一片哀嚎，中间还伴随着叫骂。
“卖掉裤子而已，还要弄什么领导讲话，不至于吧……”
“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要搞这么复杂啊！”
“上学天天听领导讲话已经很烦了，卖条裤子而已，就别弄这么复杂了吧！”
直接卖，怎么体现出我这裤子的精髓……
在这样的声音里，白展上了台。
他冲着台下的人群笑了笑，台下的声音小了一些。
“诸位，我听到大家的要求了，想必大家都是冲着这条裤子来的，没错吧？”
台下有人喊了一嗓子：“你这不是废话吗！”惹来一片哄笑声。
白展笑了笑：“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但，这裤子，我不卖给大家，是有原因的。”
台下安静了许多。
“那是因为，这条裤子，它不是完成品！”白展举起了手里的裤子，高声道，“这，不是它最好的样子！”
台下的年轻人们，纷纷睁大了眼睛。
“我们绝对不能允许，有一条不好的裤子，出现在顾客手里！”白展摸出一个打火机，一把点燃了那条裤子！
裤子遇火，熊熊燃烧起来！
所有人都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就连周围的女工们，也几乎全都露出了震惊、不解的神情。
白展把手里燃烧的裤子扔到面前一个大火盆里，接着把另外十几条用作宣传的半成品，也一股脑全都扔了进去。
火焰窜起，映红了所有人的脸。
火光中，白展冲着台下招了招手，李多多点点头，按动了音响的开关。
随即，一首《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在广场上猛然响起。
这首当年红遍大江南北的歌响起的同时，金念筱带着十二个车间里，身材最好，最爱跳舞的姑娘，穿着那条改良完成的“肥又丑”，跳上了宣传台！
那裤子，不应该再叫它“肥又丑”了。
而应该叫它“xx”！
姑娘们在音乐中，跳起了劲爆的街舞。
台下的年轻人们，眼睛纷纷亮了起来。
那裤子上，挂着铁链。
那裤子上，写着各种字。
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这裤子，不仅仅是一条简单的裤子。
这时候，侯晓琳拿着话筒，在音乐和舞蹈的伴随中，缓缓开始讲述一个故事。
那是四个年轻人的故事。
“从前，有四个年轻人，分别叫宝刚、一文、莉莉和阿坚……”
第十二章 感谢计财处？
侯晓琳的故事，还在继续着。
“这四个年轻人，分别有着不同的人生。宝刚父母不和，一文和继父生活在一起，莉莉母亲控制欲极强，阿坚的父母对他有过高的期望。”
“他们虽然生活不同，但有着共同的期望——他们，希望呼吸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空气。”
“一天，一文的继父和奶奶一起大骂了一文，他逃出家……”
“……”
故事在继续着，台下许多年轻人，都露出了动容的神色。
他们看这条裤子的时候，眼神已经变了。
如果说，之前这条裤子，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比较好看，比较潮酷的裤子的话。
那么现在，这些年轻人再看这条裤子的时候，就像是在看某种精神象征！
世界上最好的商业模式，是宗教模式。
作为一个优秀的服装设计师，和许多顶级服装品牌合作了这么多年，他对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心里门儿清。
白展冲着一旁的李多多点点头。
李多多会意，对宣讲台两边的姑娘们低声说了几句。
姑娘们立刻动了起来。
宣讲台两边早就摆好了充当销售柜台的木桌，姑娘们把裤子和赠品摆在桌上，冲着人群吆喝起来。
“将来进卖场六十九元一条，现场买四十九元，还有赠品！”
“赠品有手套、帽子或者袜子可以选！”
“买两条可以便宜三元钱！”
人们蜂拥而上。
“我要一条！”
“我要两条！”
“我们宿舍六个人，每人一条！”
白展静静地看着周围热情购买的人群，他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微笑。
自己……这就算是在这个时空站稳脚跟了吧？
重生后那种时刻伴随的不踏实感和不真实感，在这一刻，终于消散殆尽，两个时空的记忆和灵魂融合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我就是我，这很好。
白展微笑起来。
“白主任，我们刚才，跳的舞还不错吧？”金念筱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一扭头，他看到金念筱站在他身边。
这次，她嘴里没有叼烟。
“怎么没抽烟？”白展问道。
“这么多学生呢。”金念筱懒洋洋地翻了一下白眼，白展这才注意到她有一双妩媚的桃花眼。
金念筱用肩膀轻轻撞了白展一下：“哎！问你话呢，我们刚才跳的好看吗？”
白展认真回忆了一下刚才台上，那十几个姑娘的街舞。
必须承认，那一瞬间，给他留下了相当惊艳的印象。
他认真地点点头：“很好看，真的，和电视里的明星似得。”
金念筱开心起来，她弯着桃花眼，冲着白展妩媚一笑：“算你有眼光……不枉费我们姐妹这些日子辛苦练习了。”
销售台处。
李多多手脚麻利地把一条裤子打包装好，双手递给面前的年轻人：“这是你的裤子和找给你的一元钱，请拿好！”
对面的年轻人看着李多多，面红耳赤，十分紧张地接过裤子，低着头飞快地撇了她一眼，转身挤出人群，离开了。
李多多满脸微笑，像是刚才的事完全没发生一样。
她冲着第二个大学生笑了笑，对人依然满脸通红，李多多正准备和他说话，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李多多扭头，看到侯晓琳坐在三轮车的车斗侧面（她们的货是一群姑娘蹬着三轮车带来的），正在低头抹着眼泪。
李多多让身边一个姑娘帮她招呼一下销售，自己走到侯晓琳身边，按着她肩膀：“晓琳，怎么了这是？”
侯晓琳摇摇头没说话。
李多多又问了一句，侯晓琳这才抬起头，花着脸，冲着李多多笑了一下：“没事，我看到这个销售场面，想起咱们很快就有钱发工资……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李多多靠在她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两个姑娘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
厂里。
计财处。
温主任的办公室里，站着一个年轻姑娘。
她是厂行政办公室的一个年轻干部，叫冬晓艺。
冬晓艺看上去二十四五岁，肤色较深，瓜子脸上长着一副有点像西域人那样的立体五官。
此时，她一脸冷静到有些冷漠的表情，静静地坐在温主任对面，一言不发。
“冬晓艺同志，你觉得，十七车间的白主任，能带着那群女工们，把那些肥又丑卖出去吗？”
冬晓艺思索了几秒，缓缓摇头：“从对咱们厂的感情上来说，我希望白主任能赢；但从理智来分析，我觉得……不可能。”
温主任长出一口气，他摸出一根烟，点燃。
深吸一口后，温主任吐出烟雾：“晓艺同志，你说的，和我想的一模一样啊。”
“从理智来说，我很希望白展同志能把那些货都卖掉，帮助厂子渡过难关，但……”温主任摇了摇头，“那些裤子，我也仔细研究过，真的没人会要啊。”
冬晓艺站了起来：“温主任，厂办的文件放您桌子上了，没什么事，我先告辞了。”
温主任点点头：“行，文件我会看的……嗯？”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温主任皱了皱眉。
没过多久，办公室们被一个计财处干事敲开了：“温主任，外面来了很多十六和十七车间的女工！”
温主任皱起了眉头：“她们来干什么？白展同志不是说，要……”
计财处干事语速飞快：“她们是来感谢咱们计财处的！”
温主任：“……啊？啥？”
一旁的冬晓艺也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计财处干事又重复了一遍：“她们是来感谢咱们的！”
温主任更懵了：“感谢咱？为啥？”
这时候，这群女工已经冲进了计财处，她们涌进了温主任的办公室，一下子把温主任办公室挤得满满当当的。
这六七个女工，手里都握着厚厚的信封。
她们语气激动：“感谢温主任，感谢计财处！让我们领到工资！”
温主任似乎明白了一些，他露出震惊的神色：“这么说，你们把那些肥又丑卖出去了？”
几个女工纷纷点头：“是啊！今天卖了好几百条呢！”
温主任脸上的震惊神色愈发强烈，他不解道：“那为什么要感谢计财处？”
几个女工对视一眼：“可那些裤子是厂里的物资，卖了钱，不是咱们厂计财处给我们发的工资吗？”
温主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哦……哦！啊！没事，这是咱们厂应该做的！”
他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第十三章 老白，哼起了小曲儿（求收藏，求推荐票，求打赏~）
销售到下午两点多就结束了。
统计后，他们一场销售活动，一共卖出去一千多条裤子。
剩下的三千多条，白展计划借着这股势头，找一些服装店合作卖，可能比现在回少赚一些，但胜在省心——这些姑娘们都是厂里的女工，让她们加工衣服可以，持续抛头露面卖衣服，不是回事儿。
白展带着姑娘们回到厂里，立刻组织着李多多和韩玥，把账目整理了一下，然后把姑娘们的工资都发了。
但他并没有太多和这些姑娘们说发工资的细节——对这些姑娘们来说，“白主任”和计财处，都代表着厂子，她们赚的，也是厂子的工资。
这里面的弯弯绕，对于车间的女工们来说，还是太复杂了。
于是就发生了之前那一幕：一群姑娘们，跑去计财处感谢厂里，还有感谢温主任。
……
“下一个，侯晓琳！”听到李多多喊自己的名字，娃娃脸的姑娘走上前去，从对方手里接过信封。
她紧紧握着信封，眼睛有点微微发红。
终于，发工资了。
想到自己和奶奶很快就有生活费了，侯晓琳心里有些激动。
但她随即想到，自己母亲限定自己尽快准备好钱，她心里又有点愁苦。
母亲多半会一分不留地把钱全都拿走，那她和奶奶……
家里已经很久没进账了，她现在过日子的钱，都是之前问车间姐妹们借的。
而奶奶身体不好，抓药也得花钱……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侯晓琳捏着装钱的信封，低着头一步步踱回自己缝纫机前。
她拿起自己包包，想把信封塞进去。
这一拉包，她楞了一下。
她的包里，另外还有两个信封，上面都写着她的名字。
她一打开，里面都是钱。
和她的工资，厚度差不多。
侯晓琳愣住了。
……
侯晓琳在车间里到处询问这件事，想知道那两个信封是哪里来的。
所有女工都说没看到。
在侯晓琳看不到的地方，有两个女工低声窃窃私语。
“你看到是谁给晓琳塞的信封了吗？”
“我看到多多姐过去了一趟……要说能干出这种事的，也就只有多多姐了吧？”
“也是……那你看到另外一个信封是谁塞的了吗？”
“没有……总不可能是白主任放的吧？”
“哈！”这个女工笑了一声，她抬起头的时候，刚好看到白展一个人朝车间外走去，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莫非……”
……
因为要记账、算账，还要做一下接下来的工作计划，白展在厂里忙完，回家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一进楼道，白展就闻到一股食物香气。
推门进屋，他发现这股香气是从自己家传出来的。
父亲老白围着围裙，笑呵呵地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很大的饭勺子。
“儿咂？回来啦？你稍等一下，爸爸再做一个菜，咱就开饭！你先把我藏柜子里那瓶老汾酒拿出来，打开！”
白展照做了。
他把酒打开，放在饭桌上。
饭桌上，满满一桌菜。
肉的素的都有，酱牛肉，酱猪蹄，炖排骨，还有一条鱼……
老白端着一盘蒜苔炒肉丝，哼着小曲从厨房出来。
他打开酒，先给白展到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乐呵呵道：“咱爷俩儿，今儿喝两杯！”
白展看着父亲：“啥事啊，您这么高兴？”
“今儿，厂里来人了。”老白给儿子夹了几筷子菜，又把一粒花生米扔嘴里，眯着眼举起酒杯，“是你们车间的那些小丫头……来碰一个。”
爷俩碰了一下杯，老白一口把酒闷进肚里，他脸猛然红了一些。
“你猜那些姑娘说什么？”
估计是感谢的话吧……
白展已经猜到那些姑娘说什么了。
他笑了笑，给父亲夹了一块鱼：“我猜不到，您说吧。”
“他们是来谢谢你小子的！”老白声音高了几度，“儿子，长脸啊！真的长脸！”
老白没和儿子碰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话多了一些：“儿子，哪怕你老爸我自己当先进工作者，当劳模，在省里领导面前，在全厂职工面前汇报工作的时候，我也没觉得这么长脸过！”
白展冲着父亲笑了笑：“我这些日子想通了一些事情，以后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
不过……恐怕也不会一直守着这个车间主任的位置……我还是想去当服装设计师……
白展心里这些话，没有和父亲说，他只是静静地微笑着，陪父亲喝酒。
老白一边喝，一边絮絮叨叨着。
许久，他红着脸问白展：“小展，老爸问你，下一步你有什么计划？”
“下一步？”白展一愣。
“对，下一步。”老白看着白展，“你应该很清楚，不管是你们车间，还是咱们厂，都不可能完全靠这么一条肥又丑翻盘的——再说那裤子才几千条库存，根本不够卖。”
“您说到点儿上了。”白展点点头，神色严肃了一些，“我也正在想，下一步怎么办比较合适。”
“老爸有个思路，供你参考。”老白喝了酒，说话的时候，“车间主任腔”都出来了，“你可以和厂里谈个合作，让其他车间继续生产肥又丑，你们两个车间负责修改成成品，然后拿出去卖。”
“您说的是个好办法”白展点点头，又接着摇了摇头，“但我不准备用这个办法。”
老白一皱眉：“小展，这裤子既然这么受欢迎，那你就应该趁热打铁，多造一些去卖才对啊。你是不知道，咱厂这么多年，也没遇到过几条在市场上大受好评的产品……”
可想而知，厂子这些年有多惨了……
白展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冲着父亲微笑道：“爸，我不是说您的方案不好，是我有更好的办法。”
老白看着白展，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白展笑了一下：“既然厂里的肥又丑，改良后可以卖这么好，那我直接按照这种风格，从零开始，完整设计一款，岂不是回避这个卖的更好吗？”
老白吃了一惊：“你已经有想法了？”
白展点点头，笑道：“没错，我已经有想法了……”
“我型我酷的第二款裤子。”
第十四章 姑娘们，好凉快
忙碌的日子一晃而过。
第十六、十七车间有了工资，有了订单，姑娘们全都忙碌起来。
厂里之前有合作的供货商，白展把供货商们请来，向他们展示了，我型我酷第一款肥腿裤，在市场上受欢迎的程度。
这些供货商，虽然和厂里人一样，同样对这裤子的奇葩造型，和两腿之间的带子（白展后来把链子的设计改成一条带子了，这样人们更容易接受），感到难以接受。
但在看到它在年轻人群体里居然如此受欢迎，这些供货商们没有太犹豫就做出了决定——纷纷向十七车间下了订单。
剩下三千多条肥又丑的库存，几乎没用了多久就一扫而空了。
除去给厂里交货款，还有给两个车间的姑娘们补发工资，以及在销售过程中垫付一系列费用外，白展个人在这场活动中赚到了差不多六万块。
按照厂里之前的政策，只要把货款留给厂里，这些利润，完全属于开发产品和注册品牌的人。
不过白展完全不计划拿这些钱改善生活——他家不穷，他个人也没有太多开销的地方。
于是他把这些钱先存起来了。
改善生活的欲望他当然也有，只是，自己刚刚重生……
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从他们开宣传销售会，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一周。
时间接近六月，厂里更多的女工穿上了凉快衣服。
车间热，女工多，平日里姑娘们胆子也大。
许多女工在上工时都打扮得非常凉快，这导致白展每次去车间都小心翼翼的。
早上十点多，白展放下手里的纸笔，朝车间走去。
到了车间门口，白展往里看了一眼，立刻又退出来了。
好家伙……
白展嘴抖了一下，他让离他最近的一个姑娘，帮他把李多多喊出来。
过了一会儿，李多多一溜小跑从车间里出来了。
她仍然穿着长袖长裤。
“白主任，你找我？”
白展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飞快地把目光移开了：“对，我想问一下，你有统计过，库房里还有多少肥又丑吗？”
李多多（她没注意到白展的目光）立刻严肃起来了：“说起这个，我刚好想找你呢……我昨天下班的时候刚统计过……咱们的库存，已经生产不了几天了，而且裤子在市场上比较受欢迎，供货商那边肯定会全要走。”
白展点点头：“你找我的意思是？”
李多多道：“白主任，你说咱们要不要给厂里打个报告，请厂里继续生产肥又丑，然后咱们两个车间改良裤子，保证销售继续进行？”
白展摇头：“不要。”
李多多点点头：“行，那我一会儿起草个报告，然后下午去厂里……什么？”
白展：“不要。”
李多多有点急：“白主任！这裤子这么受欢迎，为什么不继续做啊？你知道咱们找一个受欢迎的款有多难吗？”
明明有更好看的裤子，干嘛要造这丑玩意……
白展冲着李多多笑了笑：“我自然是有我计划的……给你个任务。”
“不去！”李多多气呼呼地道。
“真不去？”
“说不去就不去！”
“去的话，给你块糖吃。”白展笑眯眯的。
“给糖吃我也不去……”李多多仍然鼓着嘴，紧接着回过神来，“啊！谁把我爱吃糖的事儿告诉你啦！”
我认为你不仅仅爱吃糖……估计还爱吃木瓜……
白展笑了一下：“你去帮我完成这个任务，我把我之后的计划原原本本告诉你，怎么样？”
李多多看了白展一眼：“真的啊？”
“真的。”
“那，糖我也要。”
……
下午的时候，李多多去了计财处。
她在计财处找了一个干事：“同志，你好，我是十七车间的副主任，李多多。”
那个年轻干事头也不抬：“什么事？”
李多多冲对方笑着道：“我们车间想生产一款新裤子，想去库房里拿点布样，带回车间去，设计裤子的时候要用……”
那个年轻干事皱了皱眉头：“你们车间怎么这么多事？设计裤子就设计裤子，还弄什么布样……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要求。”
李多多吸了口气，继续笑着回答道：“我们车间白主任，他设计衣服很厉害，所以可能要求不大一样……”
“白主任？”那个年轻干事嗤笑一声，“就那个一星期上一天班的白主任？据说他的主任职位来的不明不白的……他会设计衣服？”
李多多皱起了眉头，声音也高了几度：“这位同志，我提的都是很正常的工作要求，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吧，你何必这么不配合？还这么咄咄逼人？”
年轻干事脸红了一下，梗着脖子站了起来：“我就不配合了，怎么着？你们车间不就是出了点库存吗？牛什么玩意儿？”
两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整个计财处的人都能听到了。
两三分钟后，温主任推开车间门走了出来。
“吵什么！”
他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瞪了年轻干事一眼：“小刘，十七车间的同志请你配合，是正常的工作要求，你这样是不合适的！”
那个干事低着头不说话了。
温主任指着他，又指着另外一个干事：“老张，你和小刘一起去一趟仓库，把厂里的布样取出来，布样很重，你们直接送到十七车间去！不用让十七车间的同志自己往回带！”
说完，他冲着李多多温和地点了点头。
“小李，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温主任这样打了个圆场，李多多的气已经消了。
她跟着温主任进了办公室。
“小李，坐吧！”
温主任虽然也叫主任，但计财处主任，实际上和办公室主任一样，是要比车间主任高一级的。
而且像国营老厂的计财处，权力极大，某种意义上，不亚于副厂长。
所以，温主任叫她小李，而不是李副主任，一点问题都没有。
李多多顺从地在温主任对面坐下，温主任冲她笑了笑，甚至还亲自帮她倒了杯水。
“小李，我对你们最近改良‘肥又丑’的事，比较感兴趣。”
李多多有点紧张：“温主任，您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温主任点点头，思索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道：“你先给我说一下，我型我酷这个品牌，目前是怎么个情况？”
问这话的时候，他的神色有点奇怪。
第十五章 白主任，看腿呐？
温主任问了许多关于裤子，和“我型我酷”这个品牌的问题，李多多把她知道的部分都告诉温主任了。
从计财处出来后，李多多回想起之前温主任问她问题的时候，感觉他的神色有点奇怪。
“只是领导正常关注工作吧……”李多多摇了摇头，没有多想。
她朝车间走去。
回到车间的时候，白展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仓库送布样的工人，已经把布样送到了，但白展不在办公室里。
李多多在仓库工人的文件上签了字（这是厂里的规定），谢过两个工人，然后转身朝车间走去。
走到车间的时候，她看到白展站在车间大门口，眯着眼看着车间里……
他在看什么？
李多多好奇地走过去。
他的目光很低……
他很显然不是在看姑娘们……
他的目光一直左右游移……
李多多仔细看了看他的目光，又顺着他的目光的方向看过去。
白展在看……
……
“白主任，你居然在看姐妹们的大腿！”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在白展和李多多身边炸响。
白展被这个声音炸得哆嗦了一下，从之前那种“灵感迸发”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了。
一扭头，看到李多多和一个假小子一样的姑娘，魏步静，站在自己面前。
白展再一扭头，发现车间里的姑娘们，大多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完犊子，要社死……
白展翻了翻白眼：“大嘴哥，你说啥玩意儿……我刚才是找灵感呢！”
他没撒谎——刚才让李多多去领布样后，他回到办公室继续构思裤子，脑子里却全都是之前在车间看到的，那些女工们白花花的大腿。
并不是好色。
白展是服装设计师。
观察人体是他的日常工作之一。
当他看到姑娘们的腿时，他脑海中有了许多，关于改良肥又丑，以及另外一款裤子的灵感。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进入了灵感迸发的状态。
于是他起身，跑到车间门口，盯着姑娘们的腿……
渐渐地，走起了神。
回到车间里。
白展的解释，丝毫没有让魏步静相信。
她揶揄地拱了一下白展的肩膀：“白主任！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都理解！都理解！姐妹们又不介意，是不是？白主任是咱自己人，大家不会放在心上的，对不对？”
车间里的姑娘们大多十分大胆，听到魏步静连珠炮一样的话，许多人吃吃地笑起来，还有几个大胆的姑娘远远地和魏步静附和着。
“对！”
“白主任，你就别解释啦！”
白展翻着白眼：“我真是在找灵感！我要设计裤子！大嘴哥你这大嘴真是名不虚传……”
魏步静又拱了一下他的肩膀，故意压低声音：“哎，白主任，你觉得谁的腿好看？念筱姐的好看还是十六车间的小玥的腿好看？”
“我觉得都……好你个大嘴巴，你给我下套啊！”
魏步静大笑着，还想继续开白展的玩笑，被李多多拉开了：“好啦，别和白主任开玩笑啦——他有正事要办呢。”
李多多对白展道：“白主任，布样已经送到你办公室了。”
……李多多，仗义啊！
白展赶忙点点头，转身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魏步静冲着李多多不满道：“多多姐，干嘛呀！白主任又没生气……”
“再闹我就把你之前说过的话，让所有人知道。”李多多对魏步静压低声音道。
“我之前说啥了？”假小子不解。
“如果白主任真的把裤子卖掉，把咱们厂的肥又丑库存解决掉，你就怎么来着？”李多多眯着眼，对魏步静微笑着。
“我就……没事了，我做事去了。”魏步静转身就走。
李多多微笑了一下。
现在的车间里，氛围比之前好多了……
……
白展回到办公室。
经过之前的事（不光是因为看大腿！），他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些灵感。
但有灵感，和可以设计出足够好的裤子，不是一码事。
尤其是，他刚才脑海中的灵感，还被魏步静给打散了。
白展在纸上飞快地画了几条不同样子、不同款式的裤子，但都不是十分满意。
他计划在前世某几款著名的，样式非常成熟的裤子的基础上，设计出“我型我酷”的新款裤子。
但在脑海中搜寻了许久，没有一条裤子，能真正让他感到满意。
白展在纸上画了几条宽松腿的裤子，但没有一条让他觉得足够好的。
1997年这个时间点，喇叭裤已经在全世界流行了许多年，但依然在女裤霸主的地位上毫不动摇。
又画了几条常规裤腿的款式，仍然不是十分满意。
白展摇摇头，把已经画到纸上的半成品设计稿撕下来，揉成纸团扔进纸篓。
又在纸上画了一条十分肥大的裤子。
“还是先改良肥腿裤吧……下一款裤子的事儿，得往后面放放了……”
白展的脑海中，想起了一款源自中亚国家，保守宗教中诞生的裤子。
这款裤子，有着宽松的外表和舒适的垂坠感，是许多中亚姑娘们跳肚皮舞时最喜欢的裤装。
经过服装设计师们的改良，在21世纪初期，在全球许多时尚消费市场，这条裤子都掀起了一股疯狂的销售狂潮。
“就是它了。”白展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渐渐的，他在纸上把这条裤子呈现出来了。
哈伦裤。
二十一世纪裤装界的宠儿，有许多种变化，但每种都十分受人喜爱。
虽然源自最保守的中亚宗教，但却在二十一世纪成了世界时尚中，最具有前卫精神的作品之一。
无论是神秘、妩媚，还是自由、自信，都可以在这款裤子上得以体现。
白展在画这条裤子时，脑海中出现一个小故事。
故事里，一个穿着哈伦裤，头上围着围巾的小灯神，从油灯里跑了出来，从此拥有了自由。
许久，他终于停笔了。
经过他改良的哈伦裤，我型我酷的第一款肥腿裤的改良版，终于出现在纸面上。
白展看着自己画出来的图，思索了许久。
他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还是缺一点点什么。”白展摇摇头，撕下这张纸，再次扔进了纸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