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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开福地洞天全文阅读

作者:六道神醉     剑开福地洞天txt下载     剑开福地洞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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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老庙孤魂

    晕眩。

    眼睑刺痛。

    陈浮生从头疼欲呕的不适感觉里,艰难地睁开眼睛。

    眼前半灰半黑,视线模糊不清。

    “这是在哪?”

    “我不是在学校寝室里睡着了吗?怎么这难受?像是强烈宿醉的感觉......”

    陈浮生挣扎着坐起身,每一个动作都很困难。

    仿佛这个身体不是属于自己似的,特别滞涩。

    嗯?

    感觉到自己手掌撑地,触碰的居然是泥沙。

    并不是寝室睡床的柔软床单。

    陈浮生悚然一惊。

    视线里斑驳、杂乱、支离破碎的景象开始展开。

    与此同时,潮水般的记忆,如银瓶乍破般在脑海翻滚,逐渐呈现。

    “东唐国土?”

    “溙梧州?”

    “宝骑镇?”

    我,我这是穿越了?......陈浮生立刻愣住。

    已经接收了大量记忆,完全确认自己并非臆想,而是真正穿越到异世界的陈浮生,不禁哑口无言地揉了揉眼睛。

    再次睁眼,眼前仍然一片半灰半黑,视线模糊。

    居然真是瞎子......

    原主陈浮生是个山野弃婴,被一位游方老道士所救,抚养长大,自幼修行武艺剑术、咒诀占卜,今年十八岁。

    只因幼时眼睛受伤,视力非常差。

    不过好在不是全盲,半瞎半明,可以维持生活。

    陈浮生缓缓打量自身,穿着洗得泛白的朴素青布道袍,灰袜厚底布鞋,普通的道僮服饰。

    脚边放着兽皮制作的陈旧背囊。

    一柄插在简陋皮鞘里的铁剑。

    铁剑旁,深杵在泥土中的是一杆卜卦算命旗幡。

    卦幡的制工还算是精良,应该是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赤铜幡杆,中段以银丝镶嵌符箓咒纹,向上竖起精神抖擞的薄皮幡布。

    幡布左写:“卜卦吉凶”;

    幡布右写:“求神问仙”;

    字迹龙飞凤舞,气势不凡,凛然生有得道威严。

    这是陈浮生的师父老道士亲笔,也是最拿得出手的。

    除此之外,身边再无旁物。

    凄凉。

    寒酸。

    陈浮生吸了口冷气,难以平复心情。

    这不是我要的穿越......我的学业、我的积分、我的手机、我的游戏、还有我的那些女朋友......

    记得当时在寝室里,我正在看一本方术志异的小书,然后迷糊的睡着了,醒来就穿越到这里......

    那么我的穿越,是否跟那本方术志异小书有关呢?

    陈浮生盘膝坐地,皱眉思考,想像自己能否再穿回去。

    他此刻处身的,是一间破落衰败的土地庙。

    庙内荒草嶙峋,泥灰污秽满地。到处坑坑洼洼,四壁驳落,残垣破窗。也不知多少年无人来过,荒凉幽寂。

    正当深秋,夜幕低垂,庙内外漆黑森然。

    仅有一蓬枯柴火堆,在陈浮生身边噼啪燃烧响动。

    火光跃跃,四周忽明忽暗,影影绰绰。

    偶尔有风从破窗口呜呜咽咽的吹入,拂动地面尘土,一片洋洋洒洒。旋转的尘埃中,宛若拼凑出无数诡异图案。

    噗~~

    火堆中炸起几粒火星,打断了陈浮生的思绪。

    正当此时。

    卦幡的幡布上,宛若水波一样粼粼飘荡。

    赤铜幡杆上发出吱吱嗞嗞的杂音。

    “浮生,饿了......”

    一个低哑断续,显得衰老的声音,传进陈浮生耳中。

    陈浮生蓦然震惊。

    但瞬间又吸了口气,恢复平静。

    “师父!”陈浮生定了定神,对着幡布施礼。

    “背囊里还有些血脏......你喂给为师吃一些......”

    如同鬼魅般的衰老声音,再次飘飘荡荡,萦绕在陈浮生耳内。

    “好,师父稍待。”

    陈浮生回身拉过背囊,准备翻出背囊内的密封陶罐。

    老道士姜伯通在月余前已经逝亡。但他用了失传的道门秘咒,将自身一缕魂魄禁锢在卦幡符箓内。

    此时状态,似鬼非鬼,似魂非魂,可以保留意识。

    不过此等作为,有大凶险。

    稍有差池,便落个永不超生,沉沦成孤魂的凄惨下场。

    只因老道士原籍宝骑镇,一心想要落叶归根。

    行此险着也是信任陈浮生的能力,可以将他带回家乡。

    归乡长途漫漫,想要一路保证魂魄不散,唯有以新鲜的猛兽血脏,取其精血补养,方可延续。

    陈浮生感慨师父的执着,翻找背囊的手,却猛地一顿。

    咦?密封陶罐呢?

    明明进土地庙歇息的时侯,还留意了一下,确实是放在背囊内,不可能遗漏。

    陈浮生半瞎的眼睛突然一缩!

    隐约可以见到,在背囊旁边,地面灰土上,一行爪瓣状的足印,蜿蜒而出,去到庙外。

    难道是我刚才昏睡沉沉,有莫名的野兽进来?偷盗了背囊内的密封陶罐?

    “浮生......发生何事?”姜伯通的声音疑惑问道。

    老道士的魂魄禁锢于卦幡符箓,所以外间发生何事,他并不知情。而且除了陈浮生,旁人也不知卦幡上有动静。

    “师父,似乎是有野兽潜入,偷走了陶罐。”

    陈浮生低语说道,然后提起脚边的铁剑,站起身来。

    “唔,你去看看便罢......行事小心......”姜伯通低沉声音说完,陷入安静。

    “知道了,师父。”

    陈浮生提剑行礼,转头辨别庙外方向,迈步而去。

    所谓艺高人胆大,区区乡野兽类,无所惧也!

    陈浮生五岁时,便在姜伯通指教下习练武艺剑术。又修行道门吐纳、占卜问卦,历练十三年已有小成。

    来到庙外,晚风拂面。

    悉悉簌簌,枯叶飘浮,遍野冷冷凄凄。

    一弯弦月高挂上空,虽是夜幕笼罩,但月光匝地并不显黑暗,周遭景物依稀可见。

    陈浮生转头,却见庙外破檐下,居然有口烂缸。

    缸内是最近接满的雨水,荡漾着光亮。

    借着水面隐约映照,陈浮生打量了一下自己相貌。

    五官俊秀,黑发梳髻,形象卓然不凡。虽略有年少稚嫩,但眉眼间英气勃勃,透露出历练修行的气质。

    “嗯,比不上我的原貌,但也算还行。”

    陈浮生满意点头,再次凑近映照,观察自己的眼睛。

    可见左右眼皮上,带着浅浅伤痕。若是不经意,看起来宛若闪电的形状,犹如天生自带。

    左右眼球略显浑浊异色,一看便知是带有眼疾之人。

    这是幼年时被弃山野受的伤,陈年往事难以回忆。

    “以后要想办法医治,应该是可以治愈......”

    陈浮生如此想着,突然眼角余光,似乎在水面上瞥见一个模糊影子掠过。

    他快速抬头,目光一凝。

    果然,在这转眼刹那,居然真就看见一个古怪的影子,在前端枯林旁边闪现。

    按常理来说,以他半瞎的视力,不可能看得如此清楚。毕竟只是一道影子,在幽暗夜色下,即便正常人也难以发现。

    “穷寇莫追,夜林勿入......”

    陈浮生微微皱眉。

    旋即,屈指。姆指扣中指,食指向前,尾指在后。

    这是道门占卜最简易的:“叩问前尘”。

    须臾,陈浮生得到一卦“利在东方”。

    辨别了一下方向,陈浮生一剑在手,摒息静气。身如狸猫悄无声息,绕到枯林旁侧。

    夜幕沉沉,万籁俱寂。

    几颗歪脖老树之间,堆积着杂乱岩石。

    斑斑点点的月色洒落,似真似幻。

    岩石周围黑影缭绕。

    晚风呼呼,枝叶沙沙响动。

    一股血腥气弥漫而来。

    那个鬼魅般出没的古怪影子,赫然蹲在岩石上。

    或许是感应到身后有人。

    古怪影子缓缓转身。

    盯上陈浮生。

第2章 铁剑隐雷

    古怪影子缓缓转身。

    盯上了陈浮生。

    陈浮生与之视线对望,不禁暗自惊诧。

    惊的是这个古怪影子并非兽类。

    而是一个“人形态”的“狐狸”!

    在模糊视觉中,这个“狐狸”的四肢像是未脱兽形,肢爪如瓣,皮毛泛红油滑。

    但它躯体纤长,腰、肩、脖等皆像女子般柔弱优美。

    “狐狸”扭头回望的容貌,也是一副美人脸。黛眉飞挑,凤目樱唇。虽非绝代妖娆,但也算是人间艳色。

    陈浮生诧异的不是眼前似人非人的怪物。

    而是为什么在视觉里可以看见“狐狸”?

    因为在他半瞎的模糊观感里,明显看出对面是一个女子的样貌,完全和人一模一样,并非兽形。

    但另有一圈泛红的亮眼线条,勾勒出“狐狸”形象,突兀地显现在女子的躯体表面,似人似狐,看起来格外的诡异。

    “难道是我穿越带来的视觉变异?”

    “半瞎的眼睛开启了隐藏福利?”

    陈浮生转动念头飞速思考。

    与此同时。

    “狐狸”女子仅只是回眸瞥了一眼陈浮生,应该是知道了陈浮生的到来,却又丝毫不以为意。

    它居然再次扭回身,完全无视陈浮生。仍是蹲在岩石上,捧着前爪大吃大嚼。嘴边血水四溅,显得饥不择食的模样。

    “狐狸”女子身边,放着那个被盗来的陶罐。

    陶罐已被打开,它吃的正是罐内的血脏。

    这皆是陈浮生精心狩猎获取的熊、虎、豹等,山野阳刚猛兽的心脏精华。其血大补,实属难得。

    弯月、夜色、枯树老林......

    纤弱女子捧血而食。

    身后道僮执剑而来......

    陈浮生继续向前。

    “狐狸”女子仍是不为所动,兀自大吃大嚼。

    十步。

    五步。

    一步。

    嗤~~

    陈浮生掌中铁剑出鞘。

    剑长三尺六寸,锋刃平凡晦暗,无色无光。

    刹那!

    铁剑已经搭在“狐狸”女子的肩头。

    即使再平凡的剑,如此贴近,亦成溅血凶器!

    “狐狸”女子就像引颈就戮一样,并无任何闪避。

    果然。

    铁剑刚刚沾上“狐狸”女子肩头。

    它蓦然惊觉!

    女子躯体上,顿起惊怖森寒的杀意,凛冽扑面而来。

    但在这个森寒气焰乍现,它要反扑而噬的时刻。

    “狐狸”女子骤然躯体一僵。

    所有杀意与反扑姿势,仿佛溃灭,完全放弃。

    因为在它的感应里,肩头的铁剑内蕴更加强烈的雷霆威慑。

    宛若一触即发,顷刻雷动万钧!

    剑在颈侧,一剑便能枭首。

    “狐狸”女子不敢动,心中掀起大恐惧。

    陈浮生静心凝神,执剑之手纹丝未动,定如松山。

    他的目光却是微微一颤,凝视着铁剑的平凡锋刃。

    似乎隐约可见锋刃上,闪过一抹雷霆般的纹路光泽。

    但仅是惊鸿一瞥,转瞬即逝。

    “难道是错觉?”

    “这把铁剑平平无奇,师父说是路边铁匠打制的。”

    陈浮生暗暗摇头,手中剑再次沉沉下压,语气冷漠的问:

    “你到底是人是妖?”

    “狐狸”女子的躯体颤栗了一下,似乎在压抑恐惧。

    它缓缓扭头。

    美艳的容貌上满是惊异和慌乱,嘴角残留血迹,隐约可见尖利獠牙,颤抖声音反问:

    “你,你当真能......能看见我?”

    陈浮生皱眉。

    这“狐狸”女子的嗓音粗犷,完全不符合它纤弱美艳的形象,听起来像是五大三粗的男子声音。

    此外,它的这句反问,也显得莫名其妙。

    二人相对而视,如此之近,当然是看得真切无疑。

    陈浮生又见这“狐狸”女子虽是人脸,但依然有若隐若现的泛红亮眼线条,犹如狐狸头颅,在它脸面浮动。

    “你是人是妖,如实说来,否则一剑毙命。”陈浮生不动声色的继续冷漠压剑。

    “狐狸”女子万般无奈,俯首告饶:

    “奴家乃是宝骑镇贞胧山的狐狸,只因偶得机缘,侥幸得道修成人身......”

    一番诉说,哀怨泫然。

    明显一副美人貌,却是男声,又令人毛骨悚然。

    它本是山野的狐狸出身,数月前得到一份天赐的道蕴气机,灵智顿开。竟懂得吐纳日月山川精华,可化形人身。

    今夜路过土地庙,嗅到血气,因此盗罐偷食,并无害人之心。

    “居然真是妖怪......”

    陈浮生默然无言。

    这个世界有修行者,自然也有妖精鬼怪,并不出奇。

    在陈浮生的记忆中,也有跟随老道士周游山河,降妖灭鬼的经历。

    但是陈浮生本人并未参与降妖灭鬼。

    一切仅只纸上谈兵而已。

    按照老道士所言,陈浮生幼年患疾,先天有缺,所以并不适合在十八岁前沾染妖精鬼怪之物,以免折寿。

    眼看年满十八,可以出师,偏偏师父又亡了......

    所以此刻眼前所见的“狐妖”,是陈浮生第一次亲眼见证妖怪的存在。

    “你为何能看见我?”

    狐妖泣诉之后,又再疑惑不解的问,“奴家得了道蕴气机变化,匿形隐身之术已经炉火纯青,绝无可能被发现......”

    “况且,你的目力......”

    狐妖瞧了瞧陈浮生的眼睛,“你也算修行者,但根基浅薄,又有眼疾,即便真能发现我,断然不会瞧出我的本体狐身啊?”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原因......陈浮生暗暗自语,但也不打算就这么闲聊干耗。

    他右手执剑压在狐妖肩头,左手伸出,去取陶罐。

    刹那!

    狐妖发出一声哼笑。

    眨眼间,它的躯体扭曲残像,脱离了铁剑的压制,立刻闪避数丈远。

    陈浮生毕竟还未出师,初次面对妖怪,一时大意,顿时失了手。

    在这电光火石之际。

    铁剑上再次闪过一抹雷霆纹路。

    远端已经脱逃的狐妖后背,炸起一丝雷纹。

    “啊......”

    狐妖一声痛呼,飞速窜进枯树阴影内,随即气急败坏的低喝道:

    “小道士,你手中剑太过厉害,奴家不与你争执。但是宝骑镇已是今非昔比,你到了此地,迟早会有大难临头!”

    话音落,脚步簌簌响动,已然远遁而去。

    老林内再次恢复沉寂。

    陈浮生心里记下这番交锋经过。

    返回土地庙后,他将陶罐开盖,凑近卦幡,然后举指轻敲幡杆上的符箓咒纹,连叩三声。

    片刻后,姜伯通衰老的话音传出:

    “浮生,你寻回了血脏?”

    随着话音,陶罐内的血脏上,仿佛冒出丝丝血气,如同川流入海,一丝一缕的飘入符箓内。

    就像是烧香一样。

    “师父,我撞见了一只狐妖......”

    陈浮生缓缓诉说,将自己所见所闻全盘托出。

    目中窥妖、铁剑隐雷,这两件离奇并没有答案的隐私,陈浮生却留心并未说明。

    “什么?狐躯人脸的妖怪?”

    姜伯通汲取陶罐血气的举动,顿时僵住。

    他以极其疑惑的语气又说道:

    “宝骑镇,怎么可能会有妖怪?”

    陈浮生微微一怔,不知道师父为何这样说。

第3章 天地桥

    或许是觉得如此说,徒弟肯定有疑问,姜伯通沉吟后,问道:

    “什么是妖精鬼怪?”

    陈浮生耳濡目染,十几年随师游历山河,也是懂得一些,立刻回道:

    “世间兽鸟草木鱼虫等,偶得道蕴气机,便能顿开灵智,吐纳日月精华,天长日久可成精,民间视为妖怪。”

    “鬼怪,却是人的恶念、怨念、孽障魂魄所化,与妖怪不同,并无躯体。但为恶之患比妖怪更甚。”

    “不错,此乃修行界众所皆知的道理。但另有一个秘密,为师却并未和你说过。”

    “什么秘密?”陈浮生侧耳倾听。

    姜伯通叹息道:

    “无论妖精鬼怪,若要形成,必须得到道蕴气机,也称天赐机缘。”

    “但是道蕴气机的发散,又必须要有‘灵窑’的根基庙观,方可生出。”

    “小镇乡村,只有具备秀山、活水、百年旺族、千户人家的基础,才有筑成‘灵窑’的可能。”

    “为师在一年多前,曾路过宝骑镇。当时所见,宝骑镇并无根基,绝不可能会有‘灵窑’。那么自然不会化生妖精鬼怪!”

    “灵窑?”陈浮生皱眉,确实是不懂,从未听过。

    “师父,宝骑镇若无妖精鬼怪,那会不会是邻近的地域,流窜来的妖怪呢?”

    “痴儿,宝骑镇方圆数百里范围,皆无灵窑存在。缺少妖精鬼怪化生的根基,它们从何流窜而来?”姜伯通淡然道。

    陈浮生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但这个道理也颠覆了陈浮生的认知。

    毕竟在前世的神话传说里,妖精鬼怪是天然形成。却想不到在这个世界,居然需要合适的根基条件,才能触发。

    “浮生,宝骑镇或有大变。明日起早,我们去察探一番......”姜伯通说完之后,陷入无声无息的沉默。

    陈浮生瞧了瞧地上的陶罐。

    烧香似的血气化丝,已经停止。

    老道士说了这多话,处于极限,应该是沉睡了。

    陈浮生本想再多问问关于“灵窑”的疑惑,只得做罢。对着卦幡行礼后,收起陶罐封盖放入背囊。

    然后,他又到庙内破角处收集些枯柴,加入火堆。

    焰火噼啪燃烧,火光明暗闪烁。

    陈浮生靠在背囊上,席地躺着,眼望破落漏风的屋顶,一时间难以入睡。

    来到这个有修行者、有妖精鬼怪、离奇诡异的世界,对于熟读网文,爱幻想的陈浮生来说,应该是梦寐以求的事。

    况且他此刻的身体修行略有小成,武艺剑术精湛,懂些简单咒诀,以及道门占卜问卦的基础。

    开局虽不算好,但也不能说差。

    “总不能就这么放弃尝试穿回去的希望......”

    “终究还是要试试方法,如若不行,再做留下来的打算......”

    一番思考,陈浮生有了决断。

    他立刻起身,走到庙内另一端的空旷处。

    然后回忆穿越前的情景,似乎记得买了一本古旧的方术志异小书,在寝室床上翻看。

    当时读到书中某个图文仪式,觉得好奇,便试了试。

    哪知一试之后,昏昏沉睡,醒来却穿越成真。

    陈浮生细细忆起图文仪式的内容,凝神静气,然后迈步向东,慢走九步,口中默诵:

    “福生天地无量天尊。”

    再然后,面向北,慢走九步,默诵:

    “福生天地功德帝尊。”

    转而面向西,慢走九步,默诵:

    “福生天地普渡至尊。”

    最后向南九步,默诵:

    “福生天地大衍圣尊。”

    四方逆转九步,默诵完毕,他退步回中,闭目合掌。

    陈浮生心情忐忑,胸口砰砰跳动不安。

    等待着下一刻的来临!

    须臾。

    时间仿佛霎那停止。

    陈浮生耳中能听的风声、虫鸣、火烧等等所有声音,在这一刻全都销声匿迹。

    蓦然!

    他紧闭的双眼内,却感应腾起无穷无尽的云蒸雾涌。

    汹涌如潮水的黏稠感觉,将他浑身包裹。

    甚至连抗拒念头都无法兴起。

    如此玄妙难言的经历,却又转瞬即过。

    一切压迫感突然消逝。

    陈浮生觉得再也没有任何束缚,似乎可以睁眼。

    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打开眼帘。

    视线变得从所未有的清晰!

    眼前赫然是无穷无尽的云烟浩荡,无远弗届。

    “这......”

    陈浮生左右顾盼,发觉自己并不在土地庙内。

    而是坐在犹如云烟垒积的座席上。

    在他的视线前方。

    则是一道宛若横跨天地的拱桥。

    拱桥如白玉,造型华美。

    桥上却是金光斑澜,如星辰点缀。

    白玉金桥的另一端,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大地。

    大地如棋盘!

    无垠地面被分割数百个格子,方方正正,纵横排列。

    每个方格里,可见山川、河岳、州城轮廓、市井万象。

    但是,所有方格表面,又蒙着一层轻纱。如浓雾遮蔽,难以辩清,看不真切。

    唯独有一个方格,雾缈散开,可见内容。

    这个方格,距离白玉金桥最近。

    “这是......我所在的土地庙?”

    陈浮生盯着最近的方格,极目远眺。可以见到,方格内,清晰出现一个土地庙的轮廓。

    而在庙内,隐约可见一杆竖起的卦幡。

    以及离着卦幡并不远,站着沉默闭目的“自己”。

    “这些方格代表什么?难道代表无数片地域?”

    “我能看见自己,然后?能做什么?仅只观察?”

    陈浮生脑子里有无数疑问。

    正在此时。

    一个闪烁耀眼的光芒,在他的视线内跃动。

    光芒出现在土地庙外某个区域。

    此刻陈浮生远在桥头云烟上,眺望方格,土地庙本就显得微小。所以虽能看见光芒闪烁,但距离并不好估算。

    他凝视着突兀出现的光芒,正在思索,忽然眼前又是感觉有不少光芒,开始点点滴滴的铺陈呈现。

    有的光芒出现在土地庙所处的方格,有的光芒在其他的方格。

    纵横方格里,依稀有更多可见内容泛开,犹如揭开面纱。

    但是陈浮生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所见景象越来越黯淡。眼前一阵阵发黑,眼睑刺痛。

    脑子里开始一抽一抽地胀痛,精力急速衰竭。

    “不行!不能再看了!”

    陈浮生果断闭目。

    片刻,之前那汹涌潮水般黏稠的感觉,又再袭身。

    未过多久,一切压迫感消逝,再也没有任何束缚。

    陈浮生吐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果然,已经回到土地庙内。

    白玉金桥、大地棋盘纵横方格,统统不复存在。

    难以抵抗的嗜睡感涌来,陈浮生觉得疲惫乏力,再也支撑不住,走到火堆旁软软躺倒,立刻陷入沉睡。

    时间缓缓流逝。

    陈浮生又再悚然惊醒。

    他揉了揉仍有些发胀的眉心,转眼观望。

    可见身旁的火堆早已经熄灭,只剩余烬青烟渺渺。

    庙墙破窗外,隐隐有黎明晨光映照。

    “我居然睡了一夜......”

    陈浮生坐起身,细细回忆之前的经历。

    云蒸雾涌的天......

    棋盘纵横的地......

    白玉金桥......

    方格!

    光芒!

    “那一道光芒,代表什么?”

    陈浮生毫不犹豫地站起,提剑迈步出庙。

    此刻庙外接近黎明,弦月已落,天光泛开。视线虽然仍是半瞎朦胧,但所见景象比昨夜清楚许多。

    “光芒的具体位置不明,但是,我已经有深刻映像,知道大概......运用占卜问卦之法,可以试试推算定论。”

    所谓占卜问卦,是道门修行者的基础本领。

    这个世界有十大流派——

    “儒道佛兵嫦,蛊猎医盗王”。

    占卜问卦属道门独有。

    陈浮生自幼被姜伯通教导修行,对于占卜问卦小有心得。

    正统正规的道门修行,占卜问卦又细分为:扶乩、筹签、符引、招幡、龟甲、双瞳、河图等各项玄乎精妙的技艺。

    陈浮生决定使用“符引”。

    辨位、堪舆、指路,“符引”和“河图”是最适合的占卜问卦之法。

    但是“河图”太过深奥,所以目前“符引”最易出手。

    陈浮生默记老道士教导的知识,立即脚踩虚实阴阳,一剑在手,在身前地面划下简略的太极图。

    举步、刻图,一气呵成。

    陈浮生以剑割指,挤出一滴血。然后飞速在铁剑锋刃上,绘出一张繁复多变的符印,旋即一剑指在太极图上。

    “血以注之、意以灌之、吾念所取何方......”

    随着一段晦涩咒诀默诵,陈浮生掌剑纹丝不动。同时心中反复深记光芒的闪烁方位,不断加强映像。

    大约数个呼吸之后,剑尖渗出一缕微弱血光。

    血光宛若磷火一闪,落入地面太极图。

    刹那!

    太极图内乍起一道光芒。

    随之,庙外远方,枯树老林侧,同样乍起一道光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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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养龙药

    陈浮生迅速抬眼观望。

    将前方光芒与心中映像一对,十分契合。

    他立刻遁着路线快步过去。

    具体方位,似乎在枯树老林与庙外间隔处。

    走出不到半里地。

    来到一片晦暗荆棘丛的污泥井边。

    此井被埋不知多少年。

    若非近在咫尺,在荆棘丛的遮掩下根本无从发觉,恐怕永久不见天日。

    陈浮生蹲下身,细细观察污泥地面。

    骤然!

    眼睑又有刺痛的感觉。

    与此同时,随着眼睛发热发胀,陈浮生盯着的污泥上,居然泛起淡淡光芒。

    仿佛一朵埋在泥中的火焰,忽明忽暗,近在眼前。

    找到了!

    果然是此地!

    他以铁剑小心翼翼拨开污泥,向下挖掘。

    过程轻松无比,刚挖了一会,也就尺许深的小坑。

    泥坑内骤然又再光芒大盛。

    一个苍白色,根茎状的东西,扭曲着浮现出来。

    此物一出,光芒溃灭,宛若什么也未发生。

    陈浮生没想到过程如此顺利。

    仔细一看。

    此物类似于小人参,盘成半弯。

    看起来又有些像“蛇”,生有八道参须如蛇爪。

    “色泽苍白的八脚蛇?植物?”

    陈浮生冷静地伸手,毫不费力便取到手中。

    一经入手,触感绝对是植物根茎。

    但是此物身上糊满了污泥,显得有些脏。

    陈浮生赶紧又回身小跑到庙前,找到那口烂缸。

    他将此物浸在缸水之中,仔细清洗。

    污泥洗净后,手指般大小的“八脚蛇”,便展露眼前。而且外形更加似蛇,若非植物,完全就和活蛇一样。

    “这到底是什么?异形的人参?古药?”

    陈浮生拈着此物,细细观察琢磨。

    蓦然!

    缸水荡漾,浑浊变为清澈,又再映照出他的面容。

    陈浮生清晰见到自己略有异色的双眼。

    惊鸿一瞥。

    旋即,掌中的“八脚蛇”上,一点微光迸出,落入陈浮生眼内,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

    陈浮生得到一段明悟,瞬间获知此物的底细。

    此物名为“井宫养龙药”。

    相传乃是地井龙宫中孕育出的奇珍。

    百年罕见,人间难得。

    若是水族鱼虫服食此药,可向虺螭虬蛟等龙形转化。

    水族之外的生灵服食此药,可涨神力、增灵智、无惧水火侵袭。若是根基深厚者,甚至可通晓水族鱼虫之语。

    世间鬼怪等,也最是惧怕这等阳刚奇珍。

    只须一滴药液,辅以咒诀,对鬼怪的杀伤力极大。

    “也就是说,光芒的指引,我获得了一场奇遇......或是一次机缘......亦或是得到一份宝藏。”

    陈浮生收起“井宫养龙药”,站在庙檐下。

    远望黎明晨曦,平心静气的开始发散思维。

    通过某个神秘的方术仪式,我意外穿越到这个世界。

    但再次运用仪式,却并没有返回去。

    而是见到一个大地如棋盘分割纵横的异相。

    每一个方格,疑似一块块无名地域。

    地域里会出现光芒,代表着某种奇遇?机缘?宝藏?

    除此之外,我的双眼也有特殊。

    当我看见自己的眼睛,就能触发“窥秘”?

    陈浮生反复思考之后,又再提起放在缸边的铁剑。

    这把剑也隐含不凡,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平平无奇。

    “那么,我现在相当于拥有‘三个秘密’。”

    陈浮生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

    既然难以穿越回去,那么,先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

    有剑、有卦、可看机缘,即是安身立命的本钱。

    高空黎明晨曦,徐徐辉洒。

    天地越来越明亮。

    又是新的一天到来。

    陈浮生渐渐平复了心情,提剑回到土地庙内。

    他在背囊里摸出一个小巧精致皮袋,将“井宫养龙药”塞入袋内收好。

    然后再次取出陶罐,在卦幡前开盖摆好。

    以指轻敲幡杆的符箓三下,陈浮生低语道:

    “师父!”

    过了片刻,姜伯通衰老如鬼魅般的幽幽声音,传进耳内:

    “唔,为师觉得意念逾渐飘乎,此乃近乡情怯......恐怕过不多时,便要入土为安......”

    说着,陶罐内的血脏,又再泛起血丝,仿佛点燃香火。

    陈浮生不知该如何劝慰,默默守着陶罐。

    盏茶时间后,姜伯通再才发出一声舒缓的叹息:

    “好了,徒儿。走吧,去宝骑镇的烟笼巷,为师出生于此。既是落叶归根,那便回去看看......”

    陈浮生恭敬点头,收起陶罐。

    整理好背囊,插上卦幡,提起铁剑,将庙内收拾一番。

    离开土地庙,向宝骑镇而去。

    ......

    ......

    陈浮生离去后,大约一个时辰。

    一男二女,出现在土地庙外。

    居中的中年男子身形颇高,头戴纶巾,一身华贵的丝质白袍。五柳黑须、鹰钩鼻、凤目狭长,样貌宛若睿智文士。

    男子身边左右,是一胖一瘦两位美艳女子,年龄皆近三旬。服饰佩玉挂金,打扮极讲究,显得出身不凡。

    “我的机缘,应该离此不远,正是此地。”

    中年文士手握一卷陈旧薄薄的书札,展开看了一眼。

    可见即将朽化的书页上,绘着一口枯井。以及周边的景象,荆棘遍布,烟水横流,画得颇为细致。

    “夫君,会不会是那边?”

    略胖的美女抬起皓腕,指向枯树老林。

    三人立刻快步过去。

    经过一番察探寻找,中年文士顿时满脸阴沉。

    荆棘丛遮蔽的枯井,边缘虽然被陈浮生抚平,但仍可见挖掘过的痕迹。

    “居然被人捷足先登?”

    “是谁?”

    “谁敢夺我岳非群的机缘!”

    中年文士低吼,额前青筋直冒,目中怒火像要喷出来。

    两位女子显然也是惧怕岳非群发疯,赶紧蹲下身,双双动手进行挖掘。

    二女明明看起来柔弱娇怜,十指如白葱。但居然连一丝泥土都未沾手,便能不断深挖,快若铁犁飞铲。

    片刻后,一个半人高的深坑出现。

    但是,很明显查无所获,一目了然。

    “够了!”

    岳非群微微闭目,平复愤怒后,缓缓睁眼,望向宝骑镇的方向:

    “魑魅魍魉,群邪诸丑,都想在宝骑镇寻求机缘。”

    “我本想占据灵窑之后,放过这些低劣的货色......”

    “棋差一着!看来,这是要我大开杀戒了!”

    岳非群虽说得轻描淡写,但语气凛冽可怖。

    甚至脚下宛若坍塌一样,成片成片的荆棘被摧毁成灰。

    二女听在耳中,皆是忐忑垂首,惊恐得不敢接话。

    岳非群一拂长袖,飘然远走,落下话音:

    “将此井边的泥土收一些,返回宝骑镇,查找元凶。”

    “遵夫君命!”二女赶紧领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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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妖异

    宝骑镇。

    传闻百年前只是一片无名山川野地。

    后因多产老参山药等物,所以被广称为掘宝川。

    再后来,东唐溙梧州将此地划归疆域。又因与南楚边界相邻,算是“骑”在东唐与南楚之间,所以命名“宝骑镇”。

    当然,宝骑镇之名究竟是否由此得来,谁也说不清。

    陈浮生一路快步赶路。

    终于见到前方镇前的牌坊。

    高大的牌坊左右对开,既是入镇门,亦是历史遗址。

    传说此地下,曾经有过千年难逢的井龙宫。

    文人墨客为纪念此神话,便留下诸多文字诵扬,久而久之便有了这座牌坊和几座雕刻的古朽石碑。

    历经百年繁衍兴旺,宝骑镇已经颇具规模,如今已有近千户人家。本地受辖溙梧州,所以牌坊前有官府兵卒巡守。

    陈浮生踩着宽大的青石板路,经过高大牌坊,交纳一文钱的门税,正式踏足宝骑镇内之地。

    眼中所见是鳞次栉比的房屋,川流赶路的过往商客、江湖走贩,以及忙碌往来的本地居民等等。

    东唐正值国泰民安,宝骑镇亦算民风淳朴。

    水磨光滑带着些许裂纹的石板路,纵横开去,四面八方。

    周边则是一处处民巷、庄落、乡绅宅院等等。

    类似于陈浮生这般提剑背幡的道士,或者光头的僧侣,挺胸凸肚的刀客豪侠,江湖医生郎中,走方的货夫等等,并不鲜见,毫不出奇。

    陈浮生一路向前,好奇的左顾右盼。

    毕竟是初来乍到,在他的眼中,如此古色古韵的环境,确实是从所未见。

    虽说是半瞎朦胧,但陈浮生觉得这个镇子有些不对劲。

    路是青灰石板,但湿润开裂,缝隙里宛若有着黑色虫子般的蠕动阴影。甚至每个巷子边缘,墙角里,皆是如此。

    空气中透露出岁月沧桑的气息。

    古镇风雨百年,处处都有朽化斑驳的痕迹。

    但是雾气遍布,许多地方模糊不清,宛若蒙纱。

    不时有惊乍而起的鸦雀,扑嗤嗤地掠过半空,仿佛受吓。也会有恹头耷脑的猫狗,惶恐不安地窜出逃没,也不知遇到什么。

    各地的口音,在街头巷尾角落里时不时兴起。听着像是在议论、在讨价还价,又像是辱骂、讽刺,但偏偏看不见人。

    所有可见的诸般景象、风土人情,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观感。

    就像一幅乡镇画卷,徐徐展开,但笔墨或残缺,或涂抹模糊,又或是多了一些莫名诡谲。

    总之处处氛围皆是不协调。

    陈浮生也不知是自己视觉的影响,还是初来乍到不熟悉古代环境,所以只得将疑惑埋在心中,握剑前行,暗暗警惕。

    古镇、青石、黑瓦巷,烟雨朦胧......

    青衫、道僮、背幡提剑,恍然隔世......

    ......

    陈浮生耳内,可听到姜伯通断断续续的传声指点。

    烟笼巷,离镇前的牌坊颇远。

    陈浮生走了将近一个多时辰后。

    再才望见老道士所说的“五大夫槐”。

    五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亭亭如盖,笼罩在一片白墙黑瓦郊巷的进口处。

    若是晨间起雾,此处便是烟雾弥遮,故名烟笼巷。

    此刻在槐树间,罗列着几个老式店铺,衣食住行皆有。

    另有几个游方货郎在叫卖,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在打闹嘻戏。

    几位乡绅老翁在树下喝茶走棋,时不时争执几句。

    看似岁月静好。

    但是槐树属阴,如此亭盖弥遮,似乎凝聚几分阴寒。

    周边氛围冷清,并不像看起来的安居适宜。

    陈浮生观望片刻,走上前。

    对一位站在旁边看棋的老者,施礼问道:

    “请问老丈,烟笼巷的姜宅,是不是从此过?”

    “姜宅?”

    “哪个姜宅?”

    “姓甚名谁?”

    树下几位老翁,皆是抬起头来,出声询问。

    陈浮生瞧了瞧这些人的脸色,觉得有些不对。想了想,说出姜伯通父亲的名字。

    老道士离家四十余年,或许只有他父母之名,本地人才会有映像。

    “什么?你问的是那个姜......”

    “晦气晦气!莫说莫说......”

    几个老翁顿时大惊失色。

    纷纷摇头的摇头,摆手的摆手,显得慌乱又惶恐的嚷嚷:

    “快走快走,当真是晦气!”

    “那个什么姜家,已经遭了天谴,家败人亡啦......”

    “外乡人,少打听,快走,免得遭了霉运!”

    “什么霉运,老朽看来是孽障!噩运!”

    “呸呸呸,少说为妙,祸从口出......”

    老翁们七嘴八舌的一通吵吵,纷纷抱着棋盘茶壶离开。全都不愿多待,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师父家出事了?”

    陈浮生皱眉,心中一沉。

    老道士姜伯通的魂魄,禁锢于幡杆符箓内,所以外界发生何事,一概不知。

    如今物是人非,故宅在哪,估计老道士自己也不清楚。

    陈浮生暗暗沉吟。

    不知如何将这噩耗说与师父知道。

    老道士念念不忘的,便是叶落归根,将魂魄葬在家宅内。一来是顺心意,二来是寄望借一丝遗留修行者气运,能护佑家宅安宁。

    但若是家宅被毁,心愿被断,那么带给老道士的打击,以及巨大失望,恐怕会伤了魂魄,引起诸多麻烦。

    老道士毕竟已经亡了,魂魄又岂能受创?

    忽然。

    陈浮生眼角余光,瞥到一棵槐树后侧,有个畏畏缩缩、探头探脑的男子,不住张望过来,显得神色可疑。

    “站住,你有何事?”

    陈浮生见那男子似乎要偷偷溜走,立刻上前几步喝止。

    谁知男子被唬得一跳,但又仿佛下了极大决心,满脸哀怨地转身过来,扑嗵一下跪在陈浮生面前:

    “小神仙,救命哪小神仙!”

    “我是姜家旁亲,同样遭了妖精鬼怪的毒害!求求小神仙发发善心啊......”

    或许是瞧见陈浮生背幡提剑的道门打扮,又或是被幡上“求神问仙”几个字打动。

    这男子伏在陈浮生面前,不住地拜首哀求。

    “妖精鬼怪的毒害?”

    陈浮生盯着此人,见他年约五旬,花白头发,形貌憔悴,确实是一副受生活折磨的苦相。

    “起来说话。”陈浮生扶起此人,“你是姜家的旁亲?”

    “正是。”男子抹了把眼泪,拱手道:

    “我姓姜,名有财。小神仙问的姜大夫,乃是我的堂叔。四十多年前,堂叔家的独子姜伯通外出学道,至今未归,所以是我操持的堂叔家后事......”

    说到“后事”,姜有财的脸色难看,显得仍有余悸。

    “姜家怎么了?”陈浮生低语问道。

    “堂叔家......”姜有财颤声道,眼神惊恐不安,“堂叔家一年前遭了大祸,都......都死绝了......惨不忍睹......”

第6章 惨祸

    约莫一年前,本是风调雨顺的宝骑镇,却突然变得多灾多难。

    因宝骑镇地处山川,所以向来是缺少水源。

    镇中居民日常取水,大多是取自水井。但是水井并不好打,地理难选,出水亦是浑浊。

    即便周围有些浅洼池溏,但也是时常干涸,极少会有大量蓄水,也不够宝骑镇的千户人家使用。

    但在一年前,奇事出现。

    宝骑镇周边出现大量地裂,形成各种暗渠水道。

    不过数月,自古以来缺水的镇子,居然变得水源充沛起来。

    按道理说,这应该算是好事。

    但自从宝骑镇多了水源,怪事便随之增多。

    比如夜间常有古怪的野兽禽鸟出没,肆虐乡野,甚至攻击本地居民。再比如镇中怪病增多,常有居民死得不明不白。

    最骇人的是凶杀血案剧增,原本平平淡淡的古镇,伤亡惨烈的奇事刑案,居然一件接一件频出。

    巡守本地的溙梧州官府,因此焦头烂额,苦不堪言。

    后来镇中开始流言,说是千年前地底的井龙宫有妖气溢出,导致本地地理剧变,所以怪事频发。

    流言一出,居民们惶恐不安,开始疑神疑鬼。

    从此之后,什么妖精鬼怪、什么噬魂摄魄、什么附身、诡变、梦魇、吃人挖心等等,等等各种流言蜚语层出不穷。

    若只是流言,也就罢了。

    但偏偏真是多了许多怪事,诸如妖精鬼怪出没的无影事,渐渐变得有头有尾,遭遇者皆是说得清楚明白。

    官府衙门屡禁不止,开始张贴告示,警告镇内居民切勿捕风捉影,不要夸大其词,杜绝谣言。

    但是事与愿违,官府衙门告示一出,反而更加重了宝骑镇居民们的惶恐。

    谣言不仅没有平息,却逾演逾烈。

    许多死因不明的刑事,全被传成妖精鬼怪所为。

    短短不到一年,宝骑镇便成了妖云笼罩,怪事丛生的晦气所在。许多有钱有势的乡绅,开始陆续搬走,引得人心惶惶。

    烟笼巷,五大夫槐树下,姜有财擦着涕泪,又惊又怕的低语道:

    “小神仙,你只是刚来,并不知镇中发生何事。你若是本地人,定然也和我一样,恨不得一走了之......”

    陈浮生听他说了半晌,全是担惊受怕的流言,对于姜家发生何事,自家发生何事,都没开始说,不由得安慰道:

    “你莫慌张,先说说姜家......”

    话音未落,姜有财的脖子一缩,赶紧扯了扯陈浮生的衣袖,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巷口,压低声:

    “走走走,不要在此说,小心引祸上身。”

    说着,拉起陈浮生,快步离去。

    直到另一处颇远还算人多的街巷,姜有财再才心有余悸地停下脚步。

    他找了块石墩坐下,擦了擦虚汗,叹了口气:

    “小神仙,你有所不知。并非是我疑心病,而是堂叔家满门灭绝,惨绝人寰,实在不敢在那处地方多说......”

    陈浮生微微点头,侧耳倾听。

    姜有财继续说道:

    “事发那日,正值往年腊月,家家户户皆在准备冬食。我也是听到衙门来人通传,再才知道堂叔家出了祸事......”

    “唉,当时的情景,至今不敢回想,太惨了......堂叔他老人家是本地名医,家境还算丰足。

    虽然姜伯通离家外出,了无音讯,但家中收养了几个入室弟子,又有仆人安顿,诸事还算妥当,身后也有着落......”

    “算起来,老老小小十几二十人,在那夜,全都死于非命,再无一个活人......”

    姜有财打了个冷颤,哆哆嗦嗦的低语道:

    “堂叔和婶子,身首异处......余下几个入室弟子和仆人等,全都尸骨不全,像是被撕碎了......其他的家室者,也是血尽而亡,死不瞑目......”

    说到此,姜有财一阵哽咽,不敢再说,颤栗抹泪。

    陈浮生暗暗吸了口凉气。

    仅这只言片语,足可想像当时的惨况。

    “官府衙门的人怎么说?”陈浮生又问。

    “唉......还能怎么说。”姜有财摇摇头,不住叹气,“凶手查无所踪,案子不明不白。官府判定是流寇盗匪所为,只因入室盗窃,引发的血案祸事......”

    “但是......烟笼巷的邻居们说,不可能是盗匪。”

    姜有财悲凄的压低声音,“因为周边所有人,从未听到有任何动静。二十余口遭此惨祸,却是死得无声无息......你说,小神仙,世间有如此怪异绝伦的盗案么?”

    “所以你们皆是认为,此事乃妖精鬼怪所为?”陈浮生皱眉道。

    “小神仙,有些事,不得不信啊!”姜有财赶紧压低声音,望了望四周,又道:

    “我听人说,堂叔的家宅冲撞了妖气,又藏有鬼怪们厌恶的药材,所以引发了惨祸。”

    陈浮生默然,只得问道:

    “如今姜家故宅是否还在?”

    “哪还敢留着!”

    姜有财赶紧摆手摇头,“官府衙门封了宅院,请了一帮子和尚道士大做法事。然后,又在周围设下荆棘拒栏,禁止出入。”

    “至今一年,姜家宅院早已荒败腐朽,多处坍塌。周边邻居都搬走好几家,莫说旁人,即便那些衣食皆无的乞丐,都不敢去。”

    陈浮生再次默然,心中暗暗想了想,也只能找机会悄悄去看看。

    若是光天化日,大摇大摆的去,不知要引起多少流言蜚语,惹来猜忌。

    “你先前说,镇上无缘无故多了许多水源?”陈浮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赶紧又问。

    “是啊。”姜有财点头,“一年来,多了不少蓄水的明渠,还有许多沉陷的深水池塘,皆是从所未有的怪事。”

    陈浮生不由得想起老道士说的那句话:

    “无论妖精鬼怪,若要形成,必须得到道蕴气机,也称天赐机缘......”

    “但是道蕴气机的发散,又必须要有‘灵窑’的根基庙观,方可生出......”

    “小镇乡村,只有具备秀山、活水、百年旺族、千户人家的基础,才有筑成‘灵窑’的可能......”

    “......宝骑镇并无根基,绝不可能会有‘灵窑’。那么自然不会化生妖精鬼怪......”

    ......

    秀山、活水、百年旺族、千户人家......陈浮生暗暗沉吟,如此看来,宝骑镇已经具备“灵窑”的根基。

    也就是说,有修行者已经在此筑造了庙观?

    果然被老道士说中了,宝骑镇有了大变!

    陈浮生瞧了瞧姜有财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再问道:

    “那你的家中,又出了何事?”

    姜有财顿时脸色一垮,逾发的沮丧,嘶哑说道:

    “我家中也只一个独苗,今年二十岁。数月前张罗着,为他娶了一房媳妇。唉,谁知......”

    “眼看媳妇儿有孕,即将临盆,却不知惹了什么怪事......肚皮越来越大,不仅生不出来,媳妇儿时昏时醒,变得古怪异常,令人骇怕......”

    姜有财说起自家事,更是显得胆小畏惧,满脸的皱纹挤成一堆,难过得像要滴出苦水来。

    陈浮生看他的情形,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想了想,将背囊插着的卦幡取在手中,立于姜有财面前。

    “来,我为你先占卜一卦。”

    “啊?啥?卜卦?”姜有财立刻愣住。

第7章 招幡之术

    陈浮生指了指卦幡上的左右双字:“卜卦吉凶”、“求神问仙”,对姜有财说道:

    “你遭遇如此难事,自然是要占卜问卦,推算一番吉凶。究竟是否有难,是否逢凶化吉,方可有所解答。”

    姜有财一听,赶紧点头:

    “好,好,那便麻烦小神仙为我占卜一卦!”

    陈浮生早已有了决断,想要运用占卜问卦技艺中的“招幡”之术。

    扶乩、筹签、符引、招幡、龟甲、双瞳、河图等各项玄乎精妙的技艺,皆是道门占卜问卦的拿手本领。

    其中“招幡”之术,最适合在短暂时间内占卜吉凶。

    旋即,陈浮生从背囊中取出一张黄符纸,以及一杆细毫笔。询问了姜有财的生辰八字,挥毫写于黄符纸上。

    然后,又将姜有财遭遇的困境,寥寥洒洒记在纸上。

    一切就绪,陈浮生拈着黄符纸,贴近卦幡的符箓,心中默诵招幡咒诀,以意念沟通符箓,进行祭祀。

    姜有财满脸忐忑不安,紧紧盯着陈浮生的举动。

    不过片刻,贴近卦幡符箓的黄符纸,无风自燃。

    瞬间,化为灰烬,溃散乌有。

    与此同时,如皮如纸的幡布上,“卜卦吉凶”四个字,微微泛光。宛若有青黑之色流动,如蚊蚁、如蚯蚓,煞是奇异。

    姜有财艰难地咽下唾沫,大气也不敢出的微微哆嗦。

    陈浮生闭目。

    一指按在幡布上,一指按在眉心。

    刹那!

    一股充满暴虐、晦涩、可怖,隐隐有无数哭喊声、辱骂声、怨愤声、凄惨哀号的诸般杂音,在陈浮生耳边萦绕。

    旋即,一幕幕血色,仿佛潮浪,在陈浮生闭着的眼前浮动鼓荡。隐隐有黑色乱象,狰狞张爪。

    此乃凶兆!

    陈浮生不动声色,继续闭目定神,追索卦幡指示。

    恍惚霎那间,无数杂音、乱象,渐渐开始汇聚。

    最终聚为一幅“肚兜”似的模样。

    肚兜色泽朱红,样式正常,并无什么特别。

    但是在此肚兜上,却浮现出极模糊的可怕嘴脸。仿佛有个似人似兽的丑陋面孔,在肚兜上挣扎,发泄着怨毒。

    须臾,一切幻象终止,烟消云散。

    陈浮生睁眼。

    却是凝视着姜有财。

    姜有财哆哆嗦嗦地瞧着陈浮生,觉得眼前这位小道士,满脸正气,看似半瞎的眼眸中,却迸现凌厉至极的光芒,像是直刺人心,令人更是胆颤心惊。

    “小......小神仙......你这是......”

    姜有财不知如何应对,惶恐不安地正要求问。

    突然!

    他脸色剧变,喉口仿佛卡了一口浓痰,嘶嘶嘶只有出气,并无进气。顷刻脸若紫胀,双目瞪出血丝。

    姜有财的额头顿时大汗淋漓,如蚯蚓般的黑线,在眉眼间狰狞展开。整个脸面像是被打肿一样,开始可怕的膨胀。

    眼看只须片刻,这个胆小的中年男子便要毙命。

    嗤~~

    陈浮生已经一剑出手。

    剑刃晦暗,无色无光,凌空定在姜有财眉心。

    此刻在锋刃上,却已经有一抹血色。

    血色如雷霆纹路,煊赫游走,如龙叱咤。

    陈浮生一手执卦幡,一手定铁剑,稳如松山,舌绽春雷,清喝一声:

    “招幡吉凶,勿有定论!”

    “魑魅魍魉,终焉退散!”

    话音中,卦幡上的“求神问仙”四字,微泛光采。随即幡杆符箓上,亦是同放光采。

    瞬息间,铁剑剑尖所指的姜有财眉心,仿佛有波浪荡漾开来。

    与此同时,姜有财紫黑膨胀的脸面,亦是渐渐褪色。之前的诡异可怕,尽皆消散,不复存在。

    “哎哟......”

    “好痛啊......”

    姜有财仿佛如梦初醒,双手抱着额头,哀号一声。但随即就像被泼了盆冷水,打了个激灵,整个人恢复平静。

    陈浮生眼看如此,收剑回鞘,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招幡,既是卜卦吉凶,也会引来反噬。

    毕竟是在冥冥中推算对方的吉凶之兆,哪有不付出代价的道理?所以姜有财被凶兆伤害,亦是应有之事。

    正统正规的道门修行者,会在凶兆反噬之时,展开手段进行压制。

    推算之事越深涩,反噬越凶猛,压制手段也须强大。

    要不然,便是害人害己,得不偿失。

    陈浮生手中的卦幡,乃是老道士最珍贵的遗物。无论幡杆、幡布、幡上符箓,皆是正道精品。

    况且陈浮生自认手中铁剑,亦是不同凡响。

    所以再才有了敢于压制反噬的决断。

    当然,陈浮生自幼修行、历练而出的正统手段,正统咒诀,也是必不可少的助力。

    “小神仙......我......我先前怎么了?”姜有财颤抖声音问,擦着脸颊的冷汗,余悸难消。

    他自然是不懂这一场招幡的凶险,若是知道一个不甚便是受噬毙命的下场,肯定会崩溃。

    陈浮生脸色平静,微笑道:

    “逢凶化吉之兆,可以解脱。”

    姜有财立刻惊喜,赶紧倒头便拜,颤声道:

    “多谢小神仙!多谢小神仙......我家终于有救了!”

    陈浮生扶起姜有财:

    “无须多谢,此事还未完成解脱,先去你家中再说。”

    姜有财连连点头。

    ......

    ......

    平康巷,距离烟笼巷大约数里地,是本地居民最多的老街巷之一。

    姜有财的家宅,便在平康巷的最末端。

    这是一个靠近荒岭田野,周围满是菜圃、杂乱枯林、坟包坟堆、破败窑洞的地方。

    此地虽称为平康巷,但在宝骑镇来说,却是贫下民居之地。居民百姓虽多,但地理环境比不了其他街巷。

    不过好在有田有地,自给自足,温饱还算不成问题。

    姜有财与周邻几家皆是烧窑的老役工,有官府补贴,生活还算过得去。

    陈浮生随同姜有财返回家中。

    站在宅院外,眺望了一下周围地理。

    “我从镇门牌坊一路走来,经过不少街巷。那些中心地带,富户乡绅聚齐的好地方,环境看似更好。但在观感上,此处乡野之地,反而显得更正常些......”

    陈浮生以半瞎的朦胧眼光,巡梭整片环境,感觉天清地朗,氛围平淡。比起镇上的诡异气氛,这里反而显得更详和。

    嗯?

    陈浮生极目远望,可见云雾笼罩的荒山侧边,隐隐有座庙观建筑。

    但是隔得过远,又有雾缈遮蔽,所以看得并不真切。

    姜有财急于解脱家中的凶兆,不住唠叨恳求陈浮生快快入宅。

    陈浮生回望了远方的隐约庙观一眼,将此事暂且放下,随同姜有财进入家中。

    姜有财仅有一子,另有一个徒弟夫妻俩,皆同住在一个大院内。三户瓦屋,再加一间柴房,收拾得井井有条。

    宅院中,熬煮着汤药,浓郁扑鼻,白烟四溢。

    入宅之后,自然免不了一番客套寒暄。

    陈浮生并不多说,直奔主题,在姜有财和儿子的陪同下,去到姜家新媳妇的病房。

    还未进门,陈浮生首先屈指问一个卦相。以姆指扣中指,食指向前,尾指向后,默默“叩问前尘”。

    须臾,得到一卦“渊藏水火”。

    这个卦相稍微含蓄一些,有平有陡,并不算无事。

    陈浮生不动声色,平静心绪,背幡提剑,迈步进入病房。

    病房内,显得幽暗。

    灰墙、涂红的窗户、枯黄的窗纸,色泽黯淡的几件家俱。

    空气中透露出难闻的霉味,以及浓浓的药气、床褥的腥秽之气。

    一个普通大床,搁在里间,罩着厚厚的蚊帐。

    透过蚊帐,可见床上躺着姜家媳妇。

    此刻,这个无名女子的单薄衣衫完全掩不住肚子,肚皮高高隆起,几乎像要爆开一样的可怖。

    一声声令人牙酸难受的呻吟,不断在床里床外回响。又像是哭泣,又像是凄诉,令人毛骨悚然。

    姜家父子颤微微地挨在门口,不敢入内。

    陈浮生则是努力凝聚视力,在整个房间内四周打量。

    果然!

    一件朱红色,显得有些旧,寻常人家的肚兜,毫不起眼地搭在床内侧的衣杆上。

第8章 河图照卦

    肚兜,孩童或女子皆有装束,民间常见。

    甚至在民间乡俗流行一些吉兆、福运、好彩等,无论男女老幼皆会穿着肚兜,以求福气上身。

    陈浮生凝视这件朱红色肚兜。

    从色泽外观上判断,和卦相中呈现的“肚兜”完全一样。

    此乃凶兆的源头!

    陈浮生回退几步,来到门前,低语询问:

    “床里侧挂着的肚兜,从何而来?”

    姜家父子听到这句,顿时双双一愣。

    旋即,又是双双同现尴尬神色。

    闺房之物,终归说起来不那么体面......

    姜家独子姜阿福,垂首嗫嚅道:

    “不敢隐瞒小神仙,这肚兜确实不是我家的东西。而是我父母在姜氏宗族内,恳求得来的‘红丁兜’......”

    “红丁兜?”陈浮生皱眉。

    姜有财叹气,接话说道:

    “小神仙有所不知,我们宝骑镇本地人,有求子求丁的乡俗。若是男丁单薄的家中,便会恳求‘红丁兜’,戴在新妇身上,以求能够生下男丁......”

    陈浮生听着姜有财又解释几句,终于明白什么是“红丁兜”,不由得暗暗摇了摇头。

    所谓“红丁兜”,其实是男丁兴旺的家族,将妇人或男童的肚兜留存。若是传承下去,穿戴有效果的,便代代传下。

    久而久之,一些旧代的“红丁兜”,便成了某些宗族祈求诞生男丁的奇物。

    姜有财家只有一根独苗,娶了新媳妇,自然是希望生下男丁,也好传宗接代。

    做法虽然愚昧,但在此年间无可厚非。

    陈浮生沉吟片刻,对姜阿福说道:

    “你去将那件肚兜取来,此物不祥,不可留在房中。”

    姜阿福听了极为惊诧,但小神仙开了口,自然是不敢忤逆,赶紧点头,蹑手蹑脚地走近床头,伸手便想取下肚兜。

    谁知姜阿福刚有此举动,床上躺着昏睡的媳妇,陡然睁开双眼,脸色痛苦狰狞的大叫一声。

    “啊~~”

    她的身体已经极度臃肿,肚皮胀大超出极限,却突然发声之后,整个人弹起身来,披头散发,疯癫地撞向姜阿福。

    不仅姜阿福没料到这个情形,就连陈浮生也没想到。

    “哎哟!”

    姜阿福如遭重锤,被媳妇一头撞正胸口,像是骨头散架般痛得眼泪都出来。

    哐铛~~

    姜有福猝不及防,倒向后方,撞倒了桌椅。

    他连滚带爬,仓惶地逃回门前,半瘫在门槛边几乎当场断气,许久才重重喘息的回过神来。

    床上的媳妇,张牙舞爪,迅速将肚兜抱在怀里,又再疯狂嘶吼:

    “谁敢再来,一命抵一命!”

    她的声音已近失真,完全不似人言,如嗜血野兽在哀号。

    此话一出,这女子又再两眼翻白昏倒,躺在床上。

    顷刻间,房内恢复诡异的安静。

    只有那似乎永远不停的呻吟,如鬼如魅,在床里床外回响着,仿佛哭泣、凄诉,令人一阵阵头皮发麻。

    姜有财已经吓得满眼是泪,抱着瘫倒的姜阿福,呜呜的抽泣,却又不敢出声,憋得脸色郁闷得发苦。

    陈浮生握着铁剑的手紧了紧。

    但想了想,只得缓缓放松,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

    若是强行却拿,陈浮生自认可以办到。

    但必定有不好的后果。

    很明显床上的媳妇已经丧失神智,视肚兜如命。

    “你父子先出去,我在此独处片刻,想想对策。”陈浮生低语劝慰。

    姜有财和姜阿福,立刻抹着泪拜了拜,搀扶着沮丧离去。

    陈浮生坐在门槛上,将卦幡立于眼前,然后轻敲幡杆上的符箓三下,恭敬低语:

    “师父!”

    片刻后,老道士逾渐衰老的声音传进耳内:

    “浮生,你寻到烟笼巷姜宅了?”

    陈浮生想了想,压低声音,继续恭敬道:

    “师父,徒儿遇到一件奇事,急需师父指教。”

    然后,他将眼前此事逐一诉说,只是未说姜姓,以免引起师父魂魄的不安。

    老道士修行四十余年,阅历丰富,一听便知发生何事,缓缓道:

    “某些民间乡里的红丁兜传承数代,难免会染上孽障。只因并非每一件肚兜的主人,会顺利产下男婴......”

    “久而久之,红丁兜上有了怨念,便会引发妖鬼之祸......但世间并非处处有妖精鬼怪,所以此物能够流传......”

    “要想解决此凶兆之事,必须辩出妇人肚内的孽障怨胎,究竟是因何结出......唉,可惜你境界不足,不能运用河图......”

    老道士的话语逾渐低微,断断续续。由于动了精神,魂魄难以支持,但仍是强撑着说出最后一句:

    “以河图之术,引星照卦,可见......”

    话音戛然而止,老道士再次陷入沉睡,无声无息。

    陈浮生恭敬对着符箓拜首,然后默默思索。

    河图,是道门占卜问卦最深奥的技艺。又称“河洛星象、诸天浮图”,堪称妙不可言,无论占卜何事,皆能得卦。

    想要运用河图之术,首先必须要有法力。

    老道士有法力,但陈浮生还未出师,谈何法力?

    法力,引星照卦......陈浮生沉吟,瞧了瞧掌上铁剑,心中念头飞转,觉得可以试试。

    “此剑上有雷霆之纹,应该是堪比法力。我用河图之术,以铁剑代替法力引星照卦,或许是另一条可行之路......”

    陈浮生反复考虑,有了决断。

    只有解决了姜有财家的这场凶兆,才能为师父结一份善缘。那么姜家老宅被灭门,师父魂魄无所依附的难事,便会有另一种寄托方法。

    所以陈浮生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想方设法处置这场凶兆。即使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应该的。

    他立刻不再犹豫,从背囊里取出一根金针。

    这根金针极长极细,是老道士遗物中难得的精品。

    陈浮生静气凝神,取针在手,然后缓缓扎进胸膛。

    此乃“金针浸心血”,是运用河图之术的代价。

    毕竟他还未出师,河图之术对于陈浮生来说,还未到运用的火侯。除非是取自身精血,燃烧寿命,方可动用。

    这一针下去,痛苦且不说,起码一年的寿命便要损耗。

    陈浮生面如平湖,心无波澜,不动声色地捻着指间金针,默默计算时间。

    金针刺心,万般虫蚁噬心的剧痛感,实非常人能够忍受。

    不过片刻,陈浮生额头已经冷汗流淌,脸色苍白。

    约莫盏茶时间后,陈浮生缓缓拔出金针。

    旋即,将金针刺在幡杆符箓上。

    他以左掌抚握符箓,姆指扎在金针尖。又以右掌起剑,立于眉心,默诵河图之术的玄奥咒诀。

    一切就绪,陈浮生举剑。

    铁剑以指天之势,代指诸天星象。

    刹那!

    陈浮生已经感应到右掌心,有奇妙的热焰上升。

    平平无奇的铁剑锋刃上,果然是渐渐显出雷霆纹路。宛若龙形煊赫,叱咤咆哮,煞是惊奇。

    陈浮生顿时欣喜。

    总算没有白烧一次寿命......

    他立刻聚精会神,紧握卦幡,所有意识凝聚,向铁剑锋刃上灌注。心中念念思动,运行河图之术。

    须臾,铁剑的剑尖,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颤动,在急剧荡漾。犹如星辰斑点般的微光,荧火似浮动,从剑尖萦绕而出,越聚越多。

    本是幽暗无声的卧房内,亮起一丝丝奇异的光亮。

    随即,所有星辰斑点的微光,仿佛洒网,全都浮在床帐周围,渐渐形成一幅微弱可见的图案。

    陈浮生压抑着心中的欢欣鼓舞,运足目力,仔细辨认光斑网状图案上的景象。

    此乃河图所成的卦相,诸般各异。

    有时会是卦语文字,有时会是事物显影,有时会是路径指引等等,需要道门修行者凭经验推断。

    陈浮生细细凝视。

    卦相图案上,似乎是一头红毛油滑的狐狸。

    瞬息万变之中,这狐狸时而像是女子,时而像是兽类,变幻莫测,若隐若现。

    “嗯?是她?”

    陈浮生不禁暗暗诧异。

    眼前清楚明白,正是之前在土地庙见过的狐妖。

第9章 精魈

    孽障怨胎和狐妖有关?

    陈浮生诧异之后,又有些哑然无语。

    若是男子身份,此事还算说得过去......但狐妖是女子身,如何牵扯到姜家新妇的怨胎上?

    但是河图照卦所示,绝对无错。

    狐妖既是与这场凶兆有关,那么必须找到她。

    陈浮生收剑,拔下金针。

    瞬间,卧房内的微弱斑点星光,全都消散无踪。

    “土地庙、贞胧山......”陈浮生默默发散思维。

    老道士曾经提过,那处土地庙外不远的野山,名为贞胧山。千年流传的地井龙宫,其实是与贞胧山有关。

    只是年代久远,文人墨客以讹传讹,将井龙宫的神话故事传在宝骑镇附近,所以贞胧山反而并不出名。

    “......奴家本是贞胧山的狐狸,侥幸得道修成人身......从未有害人之心......”

    陈浮生回忆狐妖所说。

    一个在土地庙盗食偷吃的狐妖,应该是并未祸害宝骑镇,或许也很少接近宝骑镇。

    那么,她必然还是在贞胧山附近。

    想到此处,陈浮生背幡提剑,出了卧房,找到姜有财询问几句,然后借了一头驴子,赶往贞胧山。

    约莫半个时辰后,陈浮生回到土地庙。

    眺望了一下方向,将驴子拴在庙后,陈浮生迈步而去。

    半炷香时间,陈浮生寻到一处平坦宽阔所在。观望之后,觉得此地甚是合适,立刻又再从背囊中取出黄符纸和细毫笔。

    辨位、堪舆、指路,“符引”方法最是合适。

    由于之前和狐妖有过接触,掌中铁剑甚至险些将她一剑枭首,所以铁剑已经与狐妖有了因果。

    凭借这个并未转变或消散的因果,以符引之术,足以在贞胧山的范围,卜算出狐妖的所在。

    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再将狐妖形象简略描于黄符纸上。陈浮生以剑戳符纸,脚下虚踩阴阳,划下太极图。

    “符以记之、意以灌之、吾念所取何方......”

    随着一段晦涩咒诀默诵,陈浮生掌剑纹丝不动。同时心中反复深记狐妖出没的形象,不断加强意识感应。

    大约数个呼吸之后,剑上戳着的黄符纸,无风自燃。

    符纸灰烬聚为一团,落入地面太极图。

    刹那!

    太极图内乍起一道灰芒。

    随之,在远端某个山坳,同样乍起一道灰芒。

    这灰芒乃是符引所示,无须目力强或弱,皆能感应。

    “她果然还在这里。”

    陈浮生得到结果,非常满意,背幡提剑,迅速寻去。

    盏茶时间后,抵达山坳附近,陈浮生却并未继续深入。

    而是从背囊里,取出那根“井宫养龙药”。

    他将养龙药切下一片,插在剑上。

    然后坐于一块岩石上,手中端剑,静静等待。

    浓郁扑鼻的药香四溢,丝丝缕缕令人陶醉的香气,向着周围飘浮萦绕。

    鬼怪惧怕此等阳刚奇物,但妖精却是梦寐以求。

    世间没有任何妖精之属能够抵抗此等诱惑。

    陈浮生甚至隐隐有推断,狐妖之所以在贞胧山出没,或许也和这根“井宫养龙药”有关,毕竟是一场大机缘。

    只要狐妖确实是得道有成,必然会被药香吸引。

    这是陈浮生前来贞胧山早就想好的对策。

    对狐妖他丝毫无惧,怕的是她胆小谨慎不敢来。

    约莫半炷香时间。

    陈浮生闭目静坐,耳边微微一动,似乎听到声音。

    声音若隐若现,悉悉簌簌,仿佛叶落打转,又像风吹草低,并无任何出奇。

    眼虽半瞎,耳力嗅觉却更加灵敏。

    陈浮生深知听到的声音,并不寻常。当即不动声色,横剑刃于眼前,睁眼凝视黯淡无光的刃面。

    如此之近,已可清楚见到自己异色双瞳的眼睛。

    刹那!

    陈浮生抬眼顾盼。

    果然,离此不远处,几丛荆棘枯草堆里,一个诡异的影子隐蔽在阴影内,无声无息地盯着这边。

    “出来吧,你到底想不想要此珍罕灵药?”

    陈浮生扬起声音,对着隐蔽的影子指了指手中剑。

    几个呼吸之后,荆棘丛里哗啦一响。

    婀娜女子般的狐妖,一脸气急败坏地走了出来。

    “你这小道士,究竟是何来路?为何处处与我作对?”

    狐妖脚步谨慎,但也渐渐接近陈浮生,仍是恼怒的问:

    “你究竟是如何发现我的匿形隐身术?即便比你境界高的修行者,也绝对窥探不了我的本体!”

    “我对你并无恶意,有事相询。”

    陈浮生脸色平静,示以善意。将剑上的一片养龙药,缓缓递出,说道:

    “你助我一件事,我赠你这一片灵药,如何?”

    狐妖脸色幻变,将信将疑地瞧着陈浮生,但目光终是不由自主地盯着养龙药,忍了又忍,仍是忍不住说道:

    “你想要奴家助你何事?若是行险害人,奴家不做!”

    陈浮生看着狐妖美艳的女子形象,听着粗犷的男子嗓音,又听她一时我、一时奴家的称谓,实在是哭笑不得。

    “我想请问,宝骑镇平康巷的姜阿福,新娶的媳妇,你是否与之有关......”

    陈浮生缓缓诉说,将姜有财家的事简略说出。

    “姜阿福?”

    狐妖茫然诧异地摇头,随即又冷哼:

    “我极少去宝骑镇,更是从未去过什么平康巷。什么姜不姜的,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哼,宝骑镇来了许多厉害人物,我前些时险些被抓身亡。你这小道士想诱我去?呸,一丘之貉!”

    陈浮生听得莫名其妙,但眼下也不是讨论什么厉害人物的事,当即又问:

    “姜家新妇结了孽障怨胎,占卜问卦与你有重大关系。你仔细想想,难道真的与你无关?”

    狐妖正想反唇相讥,奚落一番,但突然眉头一蹙,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顿时羞恼,柳眉倒竖的低喝道:

    “你是不是那个男鬼一起的?前来诓骗奴家?”

    “男鬼?什么男鬼?”

    陈浮生疑惑地瞧着狐妖,摇摇头:“我并不认识什么男鬼,我只想知道,怨胎是否与你有关?”

    狐妖的脸色阵青阵红,不知是受过什么奇耻大辱,气得浑身发颤,半晌后再才咬牙切齿说道:

    “我之前吃了一场大亏,你要想知道,将此片灵药给我。我再说与你知晓,否则,一拍两散!”

    “行,你立个誓。”

    陈浮生将剑尖递出,养龙药送到狐妖面前。

    狐妖迟疑地瞧着陈浮生,但仍是抵抗不了灵药诱惑,迸指朝天起了誓言,然后飞快伸手取走灵药。

    她见陈浮生毫无所动,果然是守信,立刻暗暗松了口气,将灵药塞入怀中,缓缓道:

    “你问的怨胎,或许与奴家有关。但奴家并不知情,也是受了诓骗,奇耻大辱......”

    随着狐妖一番讲述,陈浮生再才知道事情经过。

    原来,这只狐妖偶然得了道蕴气机,修成人身,尚处于懵懂之中,便跑到宝骑镇去试试身手。

    谁知,被某个厉害人物撞上,擒捕在手,与一个男身鬼怪关押一起。

    目的是以一种古老手法,强行要妖怪与鬼怪交萂。

    妖鬼交萂而出的产物,称之“精魈”。

    精魈非妖非鬼,但又具备妖与鬼的所有强处,乃是修行界“蛊门”最阴毒的养成秘物之一。

    被关押被羞辱的经过,狐妖已经不想多说,只是咬牙继续说道:

    “后来,我偶得机会,便脱遁逃走......甚至险些又被那个男鬼的主人抓住,所以只得藏匿贞胧山,不敢再去宝骑镇......”

    说到此处,狐妖仍是心有余悸,打量陈浮生几眼,忍不住说道:

    “小道士,奴家不知你的根底。但是此药乃是传说与地井龙宫有关的灵药,是一场大机缘!

    宝骑镇来了许多厉害人物,皆在寻找机缘。你手握重宝,小心和奴家一样,被抓到受折磨,人财两空!”

    “多谢你的好意!”陈浮生点头谢过,平静心绪,沉吟之后,又说道:

    “依你所说,那么姜家的怨胎,定是与精魈有关。我既然承担此事,便要解决此事。所以,还是想请你走一趟......”

    话音未落,狐妖连连摆手,脚步后退:

    “不去不去!宝骑镇如今有了大变,凶险非常。奴家得道不易,修行浅薄,绝不趟这混水!”

第10章 共鸣

    陈浮生也知狐妖不会轻易答应,立刻微笑道:

    “灵药十片,做为酬谢,如何?”

    狐妖一愣,美艳的面孔顿时犹豫不决,蹙眉不语。

    世间偶得道蕴气机,因此得道而成的妖精鬼怪,必须时时筑固根基,尽快踏上修行路,历练为真正修行者。

    狐妖在贞胧山得了道蕴气机,不足一年,如今正是筑固根基的要紧时侯。否则一但松懈,便会逐渐衰败无能。

    只要进补天材地宝等灵物,狐妖方可奠定根基。从此无忧,顺利修行。

    所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狐妖也不傻,当即哼道:

    “小道士,你若将一整根灵药给我,我愿意助你。”

    陈浮生摇摇头:

    “此药虽是珍罕奇物,但对于你这等山野狐兽,并非适合的天材地宝。你吃十片和吃一根,结果相差不多。”

    狐妖脸色顿时微微一黯,陈浮生说得也有道理。

    “井宫养龙药”最适合水族鱼虫,她一个狐妖服用,确实称不上可以凭此奠基。

    除非有特殊手段,炼制成丹,否则确实是暴殄天物。

    但为了十片灵药,便要冒奇险去对付精魈,狐妖又不甘心,所以犹豫不决。走也走不得,留又不肯留。

    陈浮生盯着狐妖的举止,立即又是朗声道:

    “世间万物缘有机缘,命中有时终须有。”

    “我乃道门正宗,可为你求取一卦命里机缘!只要你与我走一趟宝骑镇,解脱精魈的凶兆,我便助你得一次机缘。”

    狐妖听到这句,惊诧愣住。

    她虽是初踏修行路,但一年来也多番打听了些知识。

    比如这句“世间万物皆有机缘、命里有时终须有”,乃是传说中道门圣地“元始洞天”流传出来的名言。

    道门五绝:“卜卦”、“符箓”、“玄炁”、“拘灵”、“奇门”,其中最令人惊羡的,便是占卜问卦的本事,此乃道门独有。

    求一卦,获命里机缘!

    这种承诺,只有道门的修行者,才能做到。

    “小道士,我如何相信你?”狐妖沉声问。

    陈浮生指了指自己怀中,淡然笑道:

    “你说这根养龙药,乃是许多厉害人物都在追求的机缘。但此刻,它在我手中,这便是证明。”

    狐妖脸上一红,觉得确实是无力反驳。

    她认真打量陈浮生,瞧了瞧陈浮生背后的卦幡,掌中的铁剑,以及那俊逸若仙僮的姿态。

    无论卦幡、铁剑,都令她感到神秘莫测,不敢轻视。

    “好!奴家信你!”

    狐妖不再犹豫,点头道:

    “先小人后君子,你起个誓,奴家便跟你走一趟。”

    陈浮生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他也没有任何迟疑地迸指朝天,起了一个道门誓言。

    狐妖见状,亦是信服,缓缓对着陈浮生裣衽一礼。

    “道长如何称呼?”狐妖行礼后,笑盈盈问道。

    “小姓陈,名浮生。”

    “浮生,有仙姿意境,好名字。”

    狐妖笑靥如花,“奴家名唤朱晏,是一位偶遇的老先生赐名。这名字奴家甚喜,你以后直称朱晏即可。”

    她此刻与陈浮生显得熟络起来,便多了几分亲近。说话的语音也转变为柔和的女声,不再是之前刻意粗犷的男嗓。

    陈浮生心里再才好受一些。

    若是对着一个艳丽的女子,听着男人声,确实惊悚。

    “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个怨胎?若真是精魈,你想如何做,要奴家如何助你?”

    朱晏随即便问起最关心的问题。

    陈浮生虽然对于降妖灭鬼之事,尚未出师,是纸上谈兵。但缺的是实战经验,而不是知识。

    这些年随同老道士游历,即便未参与降妖灭鬼,但听老道士的事后谈论,以及或多或少的指点,早有了不少已知的手段。

    “姜家新妇的孽障怨胎,卦相所示,与你有关。依你先前所说,应该算是你的血脉后裔,与你有极大的因果。”

    朱晏听到这句,顿时脸色飞红,又再羞恼不已。

    陈浮生继续说道:

    “返回姜家后,我会取你一份热血,诱使怨胎将你当作怀它的妇人。然后,我以符箓镇之,以剑诛之,清除此凶。”

    “过程中或许对你有些伤害,但你无须担忧。我手中卦幡、掌上剑,皆是道门奇珍,保你安然无恙!”

    ......

    ......

    姜家的病房内。

    一路随同陈浮生赶来的朱晏,倚在门前,并未进房,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她以黑纱蒙脸,戴着轻巧的枝草编织斗笠,遮掩了容貌,显得小心翼翼。

    陈浮生则是坐在门槛上,将卦幡立在身前,铁剑放置手边。从背囊里取出一叠黄符纸、细毫笔、金针等物。

    在他面前,还摆着一碗清澈井水。

    这是陈浮生第一次独立降妖灭鬼。

    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他在心中反复思考,将所有可能遭遇的险境,以及可以动用的手段,皆是默默琢磨一番,做好万全准备。

    一切就绪。

    “来,取你的十指热血。”

    陈浮生回头说道。

    朱晏咬了咬嘴唇,凑近前,伸出双手,将白皙十指展现陈浮生眼前。

    陈浮生毫不犹豫,取过金针,稳定地扎在她的手指上。

    瞬间,十指渗出血滴。

    朱晏微微蹙眉,依照陈浮生的嘱咐,将十指浸于碗内清水中。

    须臾,碗内一片血红荡漾。

    陈浮生举笔挥毫,写下几张符纸扔进碗中。

    然后又再反手一针,扎入自己胸膛。

    朱晏起初疑惑不解,但随即懂得这一针是在取心血,不禁对这位俊秀的小道士表示钦佩。

    又要烧一次寿命......陈浮生暗暗在心中吐槽。

    不过这也是道门修行学徒的必经之路。

    境界不够,寿命来凑。

    只要将来修炼出法力、玄炁,方可算是登堂入室。

    这次的金针取心血,是因为陈浮生要借用卦幡上的“太乙风阵箓”。

    老道士在临死前,将自己最后遗留的心血精华,炼就三份符箓,留给陈浮生在危难关头自保。

    三符分别是“太白金箓”为攻、“太乙风阵箓”为守、“太阴遁匿箓”为遁法。

    盏茶时间后,陈浮生抽出金针反转,扎在幡杆的符箓上。

    旋即,一张仿佛符纸似的深青虚影,像是揭开一样,化为一团雾气,萦绕在金针上。

    陈浮生感应片刻,知道符箓已经入手。

    他立刻飞速起针,在地面的黄符纸上迅快划画。

    不过眨眼片刻,数十张黄符纸上,萦绕薄雾。

    陈浮生一把抓起,将所有黄符纸洒在房内。

    随即回头道:

    “朱晏,你站在这碗血水前,呼唤‘孩儿’、‘出来吃药’。不停呼唤,直到那怨胎有感,知道么?”

    朱晏也是第一次见此阵仗,略紧张地点头,走到碗前站定。

    陈浮生一手执金针,一手执剑。

    他又用剑尖探入怀中,用备好的一片养龙药,轻擦一下剑刃,然后一剑定在血水碗上沿。

    刹那!

    浓郁的药香,以及碗中血水气味交融,散发出另类的气息,在整个卧房内弥漫开来。

    “孩儿......出来吃药......”

    朱晏紧紧握拳,缓缓吐出声音呼唤。

    “孩儿......出来吃药......”

    糯软柔和的声音,仿佛有某种诡异力量,在卧房内回响,极具诱惑,竟是压住了之前那些古怪呻吟。

    陈浮生不禁暗暗挑了挑眉头,没想到朱晏这么快便进入角色......而且她的声音,明显带着特别的用意,表演得极其恰当。

    匿形隐身、声音变化......陈浮生不禁细细琢磨,这个狐妖,应该不止是偶得道蕴气机,或许另有什么奇遇。

    但此刻不是琢磨这的时侯。

    陈浮生继续凝神定气,金针铁剑在手,注目观望。

    咕噜噜~~

    碗内血水沸腾,发出声音。

    配合上朱晏的呼唤,以及养龙药的药香,狐妖十指热血的气息,形成一种诡秘的氛围,在卧房内笼罩。

    约莫十几个呼吸之后。

    床上昏睡的姜家媳妇,陡然发出凄诉般的低嚎。

    旋即,她的肚皮上,开始鼓动震荡。

    像是有个什么东西,急不可耐地在挣扎着,想要出来。

    “饿......母......饿......”

    “母......饿......”

    随着肚皮鼓荡,似哭似笑的嘶哑声,开始飘荡而出。

    整个卧房里,朱晏的呼唤和肚皮回音,纠缠一起。

    发出极其可怖的共鸣。

第11章 男鬼

    共鸣声出。

    怪象毕现!

    喀嚓~~

    那张普通大床,发出令人牙酸的震响。

    响声慑人心魄,但床却并没有塌。

    躺在床上的姜家新妇,肚皮急剧隆起。就像一个平地拔起的“小山”,皮肤上黑纹遍布,狰狞可怕。

    骤然!

    漆黑的浓雾,从肚脐内喷溅而出。

    只是晃眼片刻,浓雾化为一个身躯极度扭曲的怪物。

    此物头大如斗,獠牙阔口,分叉般的腥红舌头吞吐不已。眼若铜铃,遍布血丝。鼻凹如黑洞,眉骨高耸,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尖刺。

    浓雾在怪物的躯下盘旋,犹如身躯。

    只是身躯还未形成,显得残缺。

    整个画面看起来,仿佛茶壶嘴里喷出烟雾,形成只有上半躯的狰狞鬼怪,下半躯却如细尖的烟熏。

    朱晏虽说是得道的狐妖,但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丑陋可怖的鬼怪,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呼唤声音中断。

    随着她的声音中断,血水碗中咕噜冒腾的气息也中断。

    刹那!

    半躯半鬼的显形精魈,骤然发出勃然愤怒的厉啸:

    “母......欺骗......吾!!”

    轰~~

    整个卧房内,顷刻烟雾炸裂,妖风哀号。

    所有可见的事物,皆是扭曲剧颤。

    空气中弥漫腥臭秽恶的味道,令人为之窒息。

    朱晏被精魈的厉啸吼中,心脏仿佛遭遇重锤,哇的一声喷出鲜血,几乎当场栽倒。

    “有道太乙驳命数!”

    “尽指九宫八门开!”

    陈浮生至始至终保持着绝对冷静,直到此刻,再才动手。起势便是一声清吟,手中金针铁剑齐握,向前一戳。

    弗嗡~~

    地面所有洒落的黄符纸,剧烈震颤,发出嗡鸣。

    房内四面八方,皆是响起呼啸往来的风声。

    无数肉眼可见的风旋,从各个角落里席卷而起。

    风旋宛若成阵,瞬间便将显形而出的愤怒精魈,包围其中。

    一道道风影犹如深青柱子,柱柱林立,封锁无漏。

    这是道门符箓之一“太乙风阵箓”的威力。

    既可防身,亦能困敌!

    精魈自从显形而出,一切注意力便在朱晏身上。毕竟它并未完全成熟,根本没料到陷入陈浮生的布局。

    仓促间,精魈进退不得。

    它本想缩回肚内,但浓雾躯体遭到禁锢。又想冲锋而出,奔袭陈浮生破局,但仍是难以施展。

    眼看自身被禁,精魈怒不可遏,獠牙阔嘴张大到极限。腥红分叉的舌头,仿佛蛇信一样,刁钻毒辣,直刺陈浮生。

    这一刺,乃是妖鬼合体之击,超越常态。

    快逾利箭,势如闪电,一刺便能穿心毙命!

    陈浮生始终保持紧绷的神经,霎那握住卦幡,往前一挡。

    蓬~~

    剧烈震响,精魈的舌尖刺在幡布上,烟雾炸裂。

    陈浮生被余震影响,整条手臂仿佛不是自己的,痛得麻木。但多年历练打熬的身体,终究是强行站住,并未后退。

    此时此刻——

    一剑出!

    剑上雷霆纹起,奔腾如龙。

    龙形煊赫,叱咤惊现。

    无色无光的刃面上,倒映出精魈舌尖的腥红。

    噗~~

    剑出如电,一剑斩在精魈舌尖上。

    弹指刹那,半条舌头化为漆黑浓雾,被斩得溃灭。

    “啊嗷......”

    精魈发出凄厉惊悚的哀号。

    陈浮生已经踏步前行。

    青衫道僮身入风旋,掌剑,如雷,如入无人之境。

    剑起!

    雷霆再现!

    噗~~

    精魈那大如斗的狰狞头颅,瞬间被斩下半颗,再次化为漆黑浓雾溃灭。

    由于袭身过近,陈浮生的身上、手上、剑上,全都溅满了漆黑浓雾。

    嗞嗞嗤嗤~~

    无数青烟仿佛炸油一样泼开。

    此乃精魈之毒!

    但在此时此刻,又怎能犹豫?

    陈浮生脸色冷静,再次一剑荡起。

    噗~~

    最后半颗精魈头颅,亦被斩为溃灭。

    “啊嗷......”

    凄厉绝望的哀号,戛然而止,就此中断。

    卧房内所有漆黑浓雾,仿佛遭遇狂风侵袭,全都被吹进四周如林如阵的风柱,卷为乌有。

    陈浮生已是脸色苍白,精力尽皆消耗殆尽。

    他迅速伸手入怀,取出那片养龙药,塞入嘴中。

    一股清香馨甜仿佛泉浆,直入腹中。

    瞬间,无穷暖流遍布全身,立刻便有精神焕发的畅快。

    陈浮生仍是不敢大意。

    深吸一口气,稳定握剑,以剑尖横在姜家新妇的肚脐上方,定如松山。

    许多肉眼难见,仍在溃散的漆黑浓雾,立即被剑尖存在的雷霆绞杀,消弥于无形。

    约莫十几个呼吸之后。

    陈浮生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迸指收针。

    铁剑回鞘。

    整个卧房内,顿时恢复平静。

    所有异相全都一扫而空,再也不复存在。

    “呜呜......你,你是谁?啊......”

    床上躺着的姜家新妇,也恢复正常形态,披头散发悠悠醒来,却见床前站着一位道僮,不禁发出尖叫。

    陈浮生瞧她脸色红润,尖叫中气十足,不禁暗自一笑。

    起手一礼之后,陈浮生转身扶着朱晏,退出房外。

    缩在房外墙壁后苦苦等待结果的姜家父子,见到陈浮生出来,慌乱抢上前去,结结巴巴的问:

    “小神仙!小神仙有无受伤?”

    “我家的媳妇如何了?先前动静煞是可怕,到底发生何事啊......”

    陈浮生微微一笑:

    “将门窗都打开,房内收拾干净。凶兆已除,你家媳妇已经平安无事。”

    “啊!!”

    “啊,当真?!”

    姜家父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得涕泪皆出,手足无措。

    “去吧,照我说的做。”

    陈浮生摆摆手,搀扶着朱晏离开。

    姜家父子慌忙拜首多谢,又再急匆匆冲入房内。

    片刻后,房内传出姜阿福和媳妇的哭声笑声。

    ......

    ......

    姜家的院外。

    陈浮生端坐在石凳上,仔细擦拭着掌中铁剑。

    也不知是遭到精魈的黑雾侵蚀,还是之前的用剑太狠,原本无色无光的剑刃上,出现细微如裂纹般的浅迹。

    他以清水反复擦拭,虽说擦淡了这点浅迹,但仍是有些残留。

    不过也算无伤大雅,除非贴近眼前观察,否则也看不出这点浅迹。

    “好剑。”

    蓦然!

    一个突兀的声音,出现陈浮生耳边。

    陈浮生惊得眉眼一跳,迅快抬头。

    在他身边,负手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男子。

    此人的身量接近九尺,挺拔如松,极有气势。

    但古怪的是,此人的躯体是虚的,犹如一幅影子,飘浮着。室外光线透过躯体,完全虚空。

    若不是近在咫尺,陈浮生几乎都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但眼前一切皆真!

    这个突兀出现的男子,年约三旬。满头白发如银丝,梳理得一丝不苟。容貌儒雅随和,剑眉朗目,眉间一点红砂,更衬得丰神如玉。

    陈浮生还未回过神来。

    陡然手中一凉。

    铁剑不知如何,已经到了银发男子掌中。

    银发男子打量了铁剑几眼,点头道:

    “嗯,还缺些火侯,仍需磨砺。”

    说着,将铁剑又抛到陈浮生手中,淡然道:

    “好好珍惜。”

    陈浮生的心口砰砰乱跳,口干舌燥。

    他完全可以感应到,眼前这个银发男子,气势渊渟岳峙,凌压在他之上。几乎一个眼神,一个举动,便能虐他千百次。

    这种感觉无比真实。

    但眼前此人,却又不是真实的。

    “难道是鬼?”

    陈浮生心中顿起极其荒谬的感想。

    世间只有鬼怪,才会无形无体,如同虚影。

    “无须多猜,我并非人,确实是孤魂野鬼。”

    银发男子似乎看出陈浮生的疑惑,微笑道,“怎么,你想用道门之法,降伏我不成?”

    陈浮生压抑着心中纷乱复杂心绪,想说什么,但又不知如何接话。

    “你这小道士的胆子颇大,居然敢灭了茅崆峒的精魈秘物。唉,可惜我辛辛苦苦,种了这多种子,灭一个少一个......”

    银发男子的语气诙谐,不再是那种气质高雅的高人风范,伸手摸了摸下巴,瞧向陈浮生旁边。

    之前遭受精魈愤怒攻击,因此昏睡未醒的朱晏,躺在旁边的竹椅上。好在气息平稳,并无大碍。

    “一场露水姻缘,总不能袖手旁观......”

    银发男子低声自语,伸手一指。

    瞬间,朱晏脸色上微微一动,居然悠悠醒来。

    “走也,走也......”

    银发男子呵呵一笑,一拂袍袖,瞬间飘荡数丈远。

    此刻醒来的朱晏,也是眼尖,一眼望见离去的银发男子,不由得跳起身来,羞恼的叫道:

    “是你?你这个男鬼!”

    她不知是受过什么刺激,居然咬牙,埋头便冲出,追赶那个银发男子。

    陈浮生看得目瞪口呆。

    眨眼间,朱晏和银发男子一追一逃,走得无影无踪。

    “这......”

    “这叫什么事......”

    陈浮生摇摇头,回首看向自己手中的铁剑。

    突然又是惊诧。

    剑刃上,多了一抹宛若火焰般的浅小痕迹。

第12章 死结困境

    火焰色泽青白,宛若水滴,并不怎么显眼。

    就像之前剑上那些残留的浅迹,汇成了这一丝火焰。

    铁剑仍是无色无光,平平无奇。

    陈浮生皱眉。

    略一回想。

    似乎那个银发男子用手指抚了一下剑刃。

    “难道是他所为?”

    正在此时。

    姜有财从堂屋里出来,恭敬喊道:

    “小神仙,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将肚兜取出来了。”

    陈浮生收剑起身。

    随同姜有财返回堂屋,见那件肚兜已经叠好,放在桌上。

    姜阿福搀扶着媳妇,一见陈浮生,满脸感激地跪倒,连嗑三个响头:

    “小神仙的大恩大德,阿福永世难忘!”

    陈浮生坐在椅上,手执卦幡,受了姜阿福的大礼。

    这是代替老道士受恩,结一份善缘。

    “起来吧!”

    陈浮生微笑点头,然后收起桌上肚兜,塞入背囊内。

    姜氏已经张罗了一桌酒菜,和姜家的徒弟夫妻一起,毕恭毕敬地招呼陈浮生入席就座。

    陈浮生也不客气,确实也是饿了。

    一番客套敬酒之后,陈浮生放下杯筷,沉吟道:

    “我有一事相求。”

    姜有财赶紧拱手道:

    “折煞小人,小神仙尽管说,无论何事,我全家在所不辞!”

    陈浮生指了指身边的背囊:

    “我此次来到宝骑镇,是为了将恩师姜伯通的遗骸,叶落归根,带回家宅安葬。”

    姜有财闻言,不禁大吃一惊:

    “啊!小神仙是我那失散族兄的徒弟?”

    “正是。”

    陈浮生微微点头,简短节说,说明与老道士的关系,又接着说道:

    “恩师念念不忘,便是叶落归根。”

    “只是遗憾,姜家老宅已毁,心愿难以达成。”

    “所以我想,以你父子二人为表,代替姜家,收了我恩师的遗骸,行祭行礼,葬于老宅附近。”

    “只因我恩师乃是修行之人,发下叶落归根的誓言,再才可以一魂不泯。若能完成此愿,便是应诺安息,全了此生意义。”

    陈浮生说完,却感受气氛不对。

    姜有财和姜氏脸色尴尬,犹豫难言。

    陈浮生不禁眉头一皱,有些不悦:

    “怎么?你们不愿意吗?”

    姜有财慌忙站起,由于过急,把桌子撞得哗啦一响,满脸惶恐地拱手道:

    “小神仙误会了,并非小人一家忘恩负义。而是......而是你说必须是姜家后人,代行祭礼......可我并非姜家嫡亲后人......”

    “嗯?”陈浮生顿时惊诧。

    姜有财一脸惭愧,嗫嚅道:

    “不敢欺瞒小神仙,此事外人并不知晓。是我父亲逝世时亲口告诉我,我母亲也承认的......我是母族过继来的男丁,并不是姜家嫡亲的血脉。”

    陈浮生立刻呆住。

    整个屋内,陷入尴尬的沉寂。

    “这可怎么办?”陈浮生内心焦虑。

    老道士若不能叶落归根,被亲人安葬,魂魄必定大伤大损。轻则就此湮灭,沉沦冥狱。重则生出诡变,永不超生。

    陈浮生自幼被老道士抚养成人,养育之恩、教导之恩、维护之恩,已是至情至亲的关系。

    这个唯一心愿,即便赴汤蹈火,也要达成。

    但此刻不是尽不尽力的问题,而是已经做不到。

    “姜家还有没有嫡亲血脉后裔?”陈浮生赶紧问。

    “这......已经没了......”姜有财垂首叹息,“我们家是堂叔家最近的血亲,其他的,已经都不在了。”

    陈浮生第一次失去平静。

    心中大乱!

    此时此刻,哪还有心情饮食......

    他一声长叹,起身道:

    “我出去走走,你们自便。”

    说完,背幡提剑而去。

    留下姜有财等人,面面相觑。

    ......

    ......

    秋风瑟瑟。

    落叶漫天。

    荒岭、古道,青衫道僮茫然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到何处,陈浮生心情郁郁,坐在一块岩石上,呆呆望着昏暗长空。

    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他渐渐平复心绪,发散思维。

    只可惜道门占卜问卦之法,算自己会出现极大偏差。除非是境界极高的高人,否则占卜自身命运便有强烈反噬。

    若非如此,陈浮生还真想给自己卜卦,算算有何提示。

    “我现在缺少机缘......”

    “机缘......”

    陈浮生一念至此,陡然心中一动。

    除了占卜问卦,我还有一个可以窥探机缘的能力!

    虽说不知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但这么枯坐着,毫无目的、毫无头绪,肯定不行。

    之前由于挖到“井宫养龙药”,也间接凭此机缘,解决了精魈之事。

    若能再感应到某些机缘,引起一些变化,或许能解开眼前的死结、困境。

    更何况之前答应过狐妖,要为她求一份机缘。

    陈浮生有了决断。

    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他立刻聚精会神,将卦幡插好,开始进行方术仪式。

    首先,迈步向东,慢走九步,口中默诵:

    “福生天地无量天尊。”

    再然后,面向北,慢走九步,默诵:

    “福生天地功德帝尊。”

    转而面向西,慢走九步,默诵:

    “福生天地普渡至尊。”

    最后向南九步,默诵:

    “福生天地大衍圣尊。”

    四方逆转九步,默诵完毕,退步回中,闭目合掌。

    陈浮生再次心情忐忑,胸口砰砰跳动不安。

    等待着下一刻的来临!

    须臾。

    时间仿佛霎那停止。

    所有能听到的声音,在这一刻全都销声匿迹。

    蓦然!

    他紧闭的双眼内,感应腾起无穷无尽的云蒸雾涌。

    汹涌如潮水的黏稠感觉,将陈浮生浑身包裹。

    陈浮生不敢有任何举动,任由这种感觉漫延。

    玄妙难言的经历,转瞬即过。

    一切压迫感突然消逝。

    陈浮生觉得再也没有任何束缚,可以睁眼。

    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打开眼帘。

    视线变得从所未有的清晰!

    眼前仍是无穷无尽的云烟浩荡,无远弗届。

    视线前方。

    则是一道宛若横跨天地的拱桥。

    拱桥如白玉,造型华美。

    桥上金光斑澜,如星辰点缀。

    白玉金桥的另一端,是广阔无垠的大地。

    大地如棋盘!

    数百个格子,方方正正,纵横排列。

    每个方格,可见山川、河岳、州城轮廓、市井万象。

    仍然是和最初一样,所有方格表面,蒙着一层轻纱。如浓雾遮蔽,难以辩清,看不真切。

    唯独有一个方格,雾缈散开,可见内容。

    这个方格,距离白玉金桥最近。

    陈浮生赶紧盯着这个最近的方格,极目远眺。

    可以见到,方格内,清晰出现一片无名的荒岭石道。

    石道的岩石堆边,隐约可见一杆竖起的卦幡。

    以及离着卦幡并不远,沉默闭目的“自己”。

    看到了!

    陈浮生大为激动。

    他立刻聚精会神,目光巡梭,察探周围动静。

    果然!

    不出所料!

    一个闪烁耀眼的光芒,在他的视线内跃动。

    光芒出现在荒岭石道附近某个区域。

    虽然距离过远不好估算,但能看见光芒闪烁,就代表可以找到它!

    除此光芒之外,又有不少光芒开始点点滴滴的铺陈呈现。

    纵横方格里,依稀有更多可见内容在泛开。

第13章 起死回生

    陈浮生陡然有一种明悟。

    当他能力越强时,精力越盛时,便能看到更多内容。

    这片天地虽然对他开放,但大多皆是“海市蜃楼”。

    目前他的境界不足,并不足以窥探更多机缘秘密。

    所以陈浮生丝毫也不犹豫。

    果断闭目。

    如若贪心凝望,精力枯竭,那便是大祸临头。

    随着陈浮生闭目收拢精神,片刻后,之前那汹涌潮水般黏稠的感觉,又再袭身。

    未过多久,一切压迫感消逝,再也没有任何束缚。

    陈浮生吐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果然,已经回到荒岭石道的岩石旁。

    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强烈嗜睡感,精神还算撑得住。

    只是眼睑有些刺痛,眉心隐隐发胀。

    通过这次进入天地玉桥的空间,陈浮生也有了更多经验,心中细细琢磨。

    “我身在哪个地点,首先能窥探到的清晰区域,就在哪个地点......这也代表着机缘离我不远,可以推断搜寻。”

    “或许有可能,当我处身的地方不对,就不会有机缘出现......而且目前的眼力观察,仅只是一次机缘闪现......”

    “以后等我境界上升,有了足够把握,再加深观望,或许能看到更多内容......”

    “但是现在,每次能有一个机缘到手,那就赚了!”

    “不贪多,不冒险,稳健为主!”

    一番琢磨之后,陈浮生静坐片刻,定了定神。

    然后,开始回忆所见的方位。

    一切就绪,陈浮生背幡提剑,迈步而去。

    约莫盏茶时间,来到大概可以推算的地点。

    开始进行“符引”。

    他立即脚踩虚实阴阳,一剑在手,在身前地面划下简略的太极图。

    举步、刻图,一气呵成。

    以剑割指,挤出一滴血。然后飞速在铁剑锋刃上,绘出一张繁复多变的符印,旋即一剑指在太极图上。

    “血以注之、意以灌之、吾念所取何方......”

    随着一段晦涩咒诀默诵,陈浮生掌剑纹丝不动。同时心中反复深记光芒的闪烁方位,不断加强映像。

    大约数个呼吸之后,剑尖渗出一缕微弱血光。

    血光宛若磷火一闪,落入地面太极图。

    刹那!

    太极图内乍起一道光芒。

    随之,远方,某个山坳处,同样乍起一道光芒。

    果然正确,确有其物!

    陈浮生心中欣喜,紧紧握了握拳,抬眼观望。

    将前方光芒与心中映像一对,十分契合。

    他立刻遁着路线快步过去。

    所谓望山跑死马......

    陈浮生再才发现,比起之前在土地庙外搜寻机缘,这一次的路途遥远许多。

    好在有符引指示,有心中映像验证,还算路径无误。

    快步奔行,接近两个时辰后,陈浮生再才抵达。

    这个山坳异常偏僻。

    四周全是腐朽的枯林,浓雾弥漫。

    不时有灰黑的鸦雀嘎嘎惊叫着掠过,空气浑浊,四野朦胧。

    如此深秋时节,凄草簌簌,一片枯寂毫无生机的氛围。

    陈浮生站在坡上,放眼打量四周。

    这个地点,恰好在姜有财家的后院荒山,以及远方那个隐约庙观之间。

    观察地形之后,陈浮生也不大意,又再屈指问一个卦相。以姆指扣中指,食指向前,尾指向后,默默“叩问前尘”。

    须臾,得到一卦“潜泽在野”。

    这个卦相可称上佳,代表有利好的事物。

    陈浮生心中安定,开始围着这个山坳打转搜寻。

    他早就有了经验,只要眼睑有刺痛反应,那就代表所见有异。所以半瞎也有半瞎的好处,起码不用看得那么仔细。

    心中默默自嘲,陈浮生还未走多久,陡然眼皮一麻。

    前方某个歪脖枯树丛中,似乎隐约有感。

    他赶紧纵身过去,来到枯树丛边蹲下。

    果然,眼睑越来越刺麻酸胀,最终瞅准一个地点。

    随着陈浮生注目凝视。

    面前树根处,开始浮现斑斑点点的光芒,宛若磷火。

    陈浮生毫不犹豫,提剑开挖。

    过程依然是顺利无比,大约挖出一尺多深。

    坑内立刻光芒大盛。

    糜烂污泥内,包裹着一个六角造型的器物,显现出来。

    陈浮生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伸手,将之拔出。

    拿在手中一看。

    居然是一块孩童手掌般大小的六角黄铜镜。

    此镜造型古朴,背面浮雕着民间传说里的“冥狱浮屠山海关”,繁复的花纹遍布,既奇特又精致。

    正面则是暗淡的镜面,平滑朦胧,并无什么出奇。

    镜上已经满是铜锈,也不知埋了多少年,透露出霉味腐气。而且握在手中轻飘飘,看似黄铜,实则如薄纸。

    陈浮生打量片刻,立刻举起手中铁剑,凝视刃面。

    无色无光的刃面上,显出他那异色双瞳的半盲眼睛。

    其实他手中有镜面,无须看剑。

    但陈浮生哪敢大意随便看一个来历不明的镜子?

    盯着自己的眼睛片刻,陈浮生再次将目光投在铜镜上。

    果然,不出所料!

    惊鸿一瞥。

    旋即,掌中黄铜镜上,一点微光迸出,落入他眼内,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

    陈浮生得到一段明悟,瞬间获知此物的底细。

    此物名为“五行照冥镜”。

    相传乃是冥狱黄泉河中流落人间的奇珍。

    世间鬼怪,无形无体,最是难缠。但是此镜却能照射鬼怪,令其无所遁形。

    除此之外,此镜照中的鬼怪,若是修为不高,便能被照出弱点。其弱点暗含五行相克之道理,一看便知。

    再然后,此镜又有一个堪称离奇的特殊能力。

    若以此镜照射死亡骸骨,无论是亡人或亡妖,皆可被照出五行相生的特点。凭借五行相生之法,可将死亡骸骨起死回生。

    当然,此种起死回生,并非是真正回生。

    而是类似于冥尸、冥骸,具有生前意识,任由手持“五行照冥镜”的人驱策,反抗不得。

    陈浮生反复琢磨着这一段感悟。

    心中不禁升起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

    这不就是养僵尸的法器吗?

    话虽如此,但陈浮生丝毫没有鄙视,反而是极度高兴。

    “如果我去姜家老宅,把师父的亲人‘起死回生’,岂不是可以为师父进行祭礼,令他得偿心愿的安葬?”

    陈浮生越想越是靠谱,兴奋得差点手舞足蹈。

    虽然这个想法实在是非常荒诞,而且过程肯定是诡异无比、古怪无比,甚至只能偷偷进行。

    但在如今,这是陈浮生唯一能指望的可行方式。

    陈浮生难抑心中激动,立即收起“五行照冥镜”。

    将挖的坑收拾妥当,快步离去。

    ......

    ......

    就在陈浮生离开大约一个时辰后。

    离此歪脖枯树丛不远,出现两个身影。

    当先一人身穿黑色长袍,形象骨瘦如柴。身形高挑,肩膀尖耸,稀松眉毛,眼眶凹陷,脸颊仿佛有铁锈一样,冷硬俨然,气质十分孤傲。

    他戴着束发高冠,双手拢在袖中,走路宛若飘浮。此人年约六旬,却是满头油亮黑发,眼神如鹰,精神抖擞。

    这个黑袍人的身后,跟着一个少女。

    少女穿着平常的花红袄子,棉裤布鞋,朴实无华。圆嘟嘟的脸蛋,翘鼻小嘴,脸色红润,显得青春活泼。

    只是她一头柔顺黑长发披散,挡住容貌,看不真切。只是露出精明伶俐的漆黑眼眸,灵动非常,秀气难掩。

    古怪的是,少女双手双脚,都戴着黑铁镣铐。虽然并未连结锁上,但四副镣铐戴着,实在是令人惊悚。

    除此之外,少女肩头还蹲着一只灰白羽毛的乌鸦。

    但是这只乌鸦两眼翻白,身上大多地方露出腐朽骨头,毛色无光,一副死相,完全不像是活鸟。

    二人缓缓接近歪脖枯树丛。

    “我的机缘,应该正是此地!”

    黑袍高冠老者拈起一枚骨片,细细打量。

    骨片上,以简略笔画,画着一幅歪脖枯树的景象,周边寥寥几笔,将此地特色尽收其中,一看便知。

    戴镣铐的少女眨着灵动眼眸,顾盼四周,指着树下的乱草堆,如莺音般的声音笑道:

    “茅先生,你找的机缘,是不是埋在那里?”

    黑袍高冠老者只是一步,宛若缩地成寸,立刻便站在少女所指之处。

    他一眼掠过,随即脸色铁青,孤傲风范荡然无存,眼中几乎都炸出鬼火,厉声喝道:

    “是谁?”

    “谁敢夺我茅崆峒的机缘?”

第14章 老宅残碑

    黑发圆脸少女眨了眨灵动的眼眸,似乎对茅崆峒的愤怒视而不见,毫不以为意,而是迈着小碎步,在周围嗅探。

    “有人来过,年青人,大约十八九岁......”

    “嗯,味道有浓浓的符箓味,应该是道门修行者......”

    “还有金铁的味道,用刀还是用剑?”

    “居然身上有魂魄的味道......有意思啊,茅先生,这个小道士好像带着个不属于他的魂魄。”

    少女戴着镣铐,在周围巡梭一圈,笑眯眯的返回,指了指陈浮生离去的方向:

    “大约走了两个多时辰,你要想追,应该可以追上。”

    茅崆峒极度恨怨之后,逐渐恢复孤傲冷冽的形象,双手拢在袖中,抬眼望了望少女指的方向,木然道:

    “你想我去追?撞上他的陷阱?然后你便可从容逃走,逃出我的手心?”

    少女撇了撇小嘴,仍然带着笑意道:

    “茅先生,你信则有,不信则无。机缘就在前方,你若不追,这一场机缘绝对是与你失之交臂了。”

    茅崆峒轻轻哼了哼,鹰隼般眼神盯着少女:

    “姬雉,世间‘儒道佛兵嫦、蛊猎医盗王’十大派,属你们‘猎家’最擅长定位追踪。你的话,我自然是信的。”

    “只不过,在宝骑镇,能够先我一步,抢先夺走我的机缘。此人的实力,绝非在你我之下!”

    “如今这宝骑镇,来了太多意图染指‘灵窑’的修行者。我茅崆峒势在必得!这一次机缘虽说失之交臂,但我此刻不追,不代表永不追究。”

    说着,茅崆峒迸指,如同鹰爪般漆黑指甲,指向少女姬雉肩头的那只死眼乌鸦。

    “僵鸦,听吾号令!”

    茅崆峒一声低喝。

    原本一副死相,宛若骷髅的乌鸦,陡然双瞳一翻,苍白死气的眼瞳中,闪过一抹黑线般的厉芒。

    茅崆峒再次虚指成抓,在地面一摄。

    顿时一片尘土吸入掌中,他将尘土捻成一团,扔进死眼乌鸦的尖嘴喙内,又低喝道:

    “依此气味,追踪此人。切记,勿漏行踪!”

    死眼乌鸦仰头吞下尘土,然后嘶哑嘎嘎两声。旋即便展开灰白无光的死气翅膀,扑嗤而起,瞬间消失在天空。

    少女姬雉眺望着死眼乌鸦远去方向,嘟着嘴,摇了摇头:

    “可惜了,我辛苦培育了这只颇具灵性的渡鸦......如今却被你弄成这个鬼样子,缺了灵性,难以成事。”

    茅崆峒淡然道:

    “你猎家有猎家的手段,我蛊门有蛊门的方法。这只乌鸦是死还是活,也只是喽啰罢了,又有什么可惜的。”

    姬雉笑吟吟转头,瞧着茅崆峒:

    “茅先生是想我死还是活呢?”

    茅崆峒以木然口气说道:

    “你落入我手,助我筑造‘灵窑’大功告成,我便会给你自由。只要你真心实意,自然是性命无忧,说不得我还会赠你一些气运!”

    “那我真是要多谢茅先生的慷慨了。”

    姬雉笑着施礼,但灵动眼眸中,却埋着深深寒意。

    ......

    ......

    深秋时节,夜幕来得快。

    此刻已是风高月黑,阴云密布,天地间凄冷无边。

    宝骑镇烟笼巷附近的店铺,早已经打烊关门。

    若隐若现的豆大灯火,远近飘浮,仿佛磷火乍现。

    万籁俱寂,时不时有犬吠响起,也不知在哪个角落。

    五大夫槐树周围,已经是夜雾缭绕。

    或浅白或漆黑的雾影里,浮荡着落叶或尘埃。寒冷的气息弥漫开来,死寂沉沉,巷头巷尾看不见一个人影。

    梆~~

    梆梆~~

    远方传来隐约的打更声,乍隐乍现。

    陈浮生背幡提剑,从某个角落里显出身来,眺望周围。

    侧耳倾听半晌之后,陈浮生无声无息,迈步向烟笼巷的内部走去。

    说是巷子,其实四转八绕,不知分了多少岔道。

    每一处岔道,都是鳞次栉比的高矮房屋。

    陈浮生心里记着曾经老道士提过的路径,默默前行。

    好在正是深夜,除他之外,再无别人。

    况且烟笼巷发生过几起刑事命案,最近也不太平,所以夜间逾发的无人敢来。除了鸡鸣狗吠,灯火如豆,和坟地无什么区别。

    小心谨慎的走了大约半个时辰,陈浮生停下脚步。

    前方是一片开阔地,种着几棵浓荫匝地的老树。

    老树、干涸水井、一丛丛荒草几乎半人多高,肆意生长,将这片开阔地漫延得仿佛丛林。

    浓雾笼罩,前方是一处破落衰败的院落。

    院落此刻是漆黑无光,到处残亘破瓦,形同废墟。

    几圈胡乱摆放的荆棘拒栏,将这片开阔地挡了起来。

    呜呜~~

    簌簌簌~~

    几只夜枭惊起,扑嗤嗤地飞远,落入浓雾远端不见。

    陈浮生望着那已经被夜幕吞噬的姜家老宅,心里暗暗叹息。

    若是老道士知晓家破人亡,不知是什么心情。

    深吸一口气,陈浮生迈步向前。

    喀嚓~~

    踩着碎石瓦片的声音,在死气沉沉的院落回响。

    陈浮生走进腐朽倒塌的院内。

    一股腥臭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处处是荒草、野兽骸骨、烂枝叶。

    三间瓦房,两座偏房,亭台、廊柱,全都破烂不堪。

    一年不曾有人来过的院内,还留着之前做法事超度的祭坛,凌乱满地的残屑等等,皆掩埋在灰尘中。

    陈浮生借着暗淡月光,继续向内走去。

    穿过破屋,来到院后。

    果然,几座荒草凄凄的坟堆,在夜幕下孤零零矗立。

    一个造型宽大的石制墓碑,竖在坟前。

    石碑上雕刻着所有死者的姓氏、生辰、简略记录等等。

    陈浮生扫了一眼,历经风雨侵蚀,已经半残半破的石碑上,足足有二十一人的名单。

    满门灭绝,无一生还......

    陈浮生默默凭吊片刻。

    然后开始挖坟。

    好在附近柴房里,留着官府用过的铁器工具。虽然锈蚀,但并不影响使用。

    而且官府为姜家死者立的坟墓,也称不上什么上心,根基并不牢固。

    陈浮生奋力挖掘,并不算多么吃力。

    如此一番辛苦,约莫大半个时辰后。

    陈浮生已经挖开了姜老夫妻俩的合葬墓。

    见到掩埋在污泥中的棺木。

    宝骑镇地处山川,地理并不潮湿,所以棺木保存完好。

    毕竟只是一年岁月,还未到完全腐朽的地步。

    陈浮生双掌合什,默默告罪几句。

    旋即便不再犹豫,运力撬开棺盖。

    喀嚓~~

    令人牙酸的声音乍起,棺盖已经被掀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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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照冥

    棺盖一开。

    腐臭气息便扑面而来。

    陈浮生早有准备,一张黄符纸贴在鼻间。

    然后注目凝看。

    官府的仵作为图方便,将姜老夫妻俩合葬一起。

    不过,做法事的人却显然是收了钱,办了好事,以白布将姜老夫妻俩的残尸裹着。

    又洒以防腐的药材,以及诸多法事器物。

    所以陈浮生此刻见到的,是两具还算保存得有样的白布裹尸,不是想像的那种散烂骸骨。

    但天长日久,尸布仍是破烂,露出了森森白骨,以及僵化如泥般的躯体。

    按照姜有财所说,姜老夫妻俩死时身首异处,惨不忍睹。但是陈浮生细细一看,裹着的尸身头颅还在,并未缺失。

    定了定神之后,陈浮生起剑,开始削去尸布束缚。

    经过将近一年的埋葬,尸布已经朽化。陈浮生并未费什么力,便轻松将所有尸布挑开。

    两具已经不成形的亡骸,就此尽显眼前。

    陈浮生再次在心中默默告罪,然后打量这两具亡骸。

    可见苍苍白发,两颗头颅,被铁线固定在脖子上,确实是被斩首。此刻头颅已腐朽,面目难见,但隐约可知是老年男女。

    躯体的残相比头颅稍好一些,保持着人形。

    从衣饰以及形体上判断,应该是一对老年夫妻。

    认证之后,陈浮生暗暗松了口气。

    没有尸变、没有过多残缺、没有另类的异化,一切比他想像的要正常些,可以着手进行“五行照冥镜”的改变。

    陈浮生盘膝坐在坟前,取出黄铜镜子,摆在面前。

    若是正常施展,必须以法力贯注镜面,然后驱出此镜的照射之光。

    但陈浮生还未修成法力,所以对策仍是借用铁剑。

    之前运用河图之术,借用“太乙风阵箓”,皆是得了铁剑雷霆之纹的助力,他已经是得心应手。

    聚精会神之后,陈浮生一剑在手。

    旋即手腕一抖,剑刃极精妙的将黄铜镜挑起,托在剑上。他将自身意念渡入铁剑,心中默念:

    “五行照冥,相克相生,轮回有序......”

    这是“五行照冥镜”上自有的一段咒诀。

    刹那!

    一股玄妙难明的诡异感应,从铁剑上传导而来。

    此刻剑刃上隐约有着雷霆纹路纵横,并带起黄铜镜子微微颤动,犹如蝉翼微振,朦胧镜面上顿起无数涟漪。

    陈浮生心中欣喜,铁剑果然没有令他失望。

    他立刻不再犹豫,手腕瞬间再次迅快一翻。

    这是陈浮生历练十三年修得的剑艺,堪称精妙。

    黄铜镜子宛若吸在剑刃上一样,随着剑刃翻转,荡起涟漪的镜面,对着污泥中的两具亡骸,快速照去。

    须臾之间。

    镜面上乍起黄濛濛的光亮,在两具亡骸上掠过。

    犹如一汪黄泉河水,自天外而来,淌过亡骸而去。

    陈浮生瞬间起剑,瞬间收回,仔细凝视亡骸的异样。

    玄妙的一幕出现!

    两具亡骸之上,浮现一层深青色的光泽。

    深青光泽宛若游龙,在亡骸间穿梭徘徊,贯穿而过,随即缓缓消隐无踪。

    深青之后,又是一层红焰光泽泛起,同样如同游龙,在亡骸中穿梭而过。

    最后,土黄的光泽接连闪现,同样穿梭而过。

    随着土黄光泽消失,最先的深青色又再浮现,随之消失。

    陈浮生默默记着这一段五行相生之变:

    “木生火、火生土、土后并未生金,而是继续回复生木......”

    仔细辩认之后,陈浮生不禁微微点头。

    既然已知结果,那么就更加不用再犹豫了。

    他立刻从背囊里,翻出四个小巧玉盒。

    盒内,是道门秘制的“五行精粹”。

    由于道门修行者有制作符箓的需要,所以对五行之类的精髓精粹等物,收集颇多,也最为讲究。

    陈浮生手中存有几盒,皆是老道士辛苦得来的珍品。

    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首先,他从第一盒中,拈出一枚深青色的丹丸。

    然后将此深青丹丸捏碎,化为木屑般的粉尘,洒落在两具亡骸之上。

    瞬间,深青色的光泽在亡骸上泛动,宛若星光斑点。

    陈浮生再次起剑,“五行照冥镜”的镜面再次掠过亡骸,黄濛濛的光芒又刷了一遍。

    深青色的光泽,被注入亡骸内,消失不见。

    见此情景,陈浮生心中安定,松了口气。

    他立刻又再开启一盒,拈起一枚滚烫如火苗般的蕊丝,抛在亡骸上。随即又是起剑,一镜照去。

    过程依然如故,火苗光泽注入亡骸消失。

    陈浮生再次动手,将第三盒的土黄丹丸,捏碎置于亡骸,又以镜照过。

    当土黄光泽消失,最后仍再用深青丹丸再洒一次。

    一气呵成!

    四次之后,陈浮生执剑在手,黄铜镜纹丝不动,瞬间一翻,黄濛濛光亮掠过亡骸,定在亡骸的头颅中间。

    收剑,回手,“五行照冥镜”握于掌中。

    陈浮生摒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的盯着两具亡骸。

    顷刻!

    喀嚓~~

    两具亡骸似乎在颤动。

    喀嚓~~

    喀嚓~~

    连续数声涩然如凝固般的声音后,两具亡骸抖动躯体,居然极其缓慢地开始坐起。

    整个过程看起来,就像放慢了动作。

    两具亡骸以腐烂掌骨撑地,抬头,耸肩,扭腰,颤颤巍巍,极其诡异,极其古怪可笑的坐直了身板。

    然后,半是腐朽,半是骷髅,浑身飘满腐臭气息,令人胆颤惊悚的两颗头颅,不约而同,齐齐看向陈浮生。

    陈浮生紧紧握着“五行照冥镜”,心情有紧张,也有兴奋,更有些好奇,不动声色地同样盯视着亡骸。

    左侧的亡骸,应该是姜伯通的老父,苍白乱发沾在枯骨头颅上,一双黑洞洞的骷髅眼,看到陈浮生手上的镜子后。

    腐朽破烂的无牙口,吧嗒着,吐出完全模糊、嘶哑、仿佛捏断了喉咙般的声音:

    “老夫不是死了么?怎么......又活了?”

    右侧身形瘦小佝偻,明显是妇人的亡骸,同样看着陈浮生掌中黄铜镜,无牙口也是吧嗒着,艰涩吐言:

    “夫君,此乃冥狱之物,起死回生......这是小道士所为......”

    陈浮生暗感讶异。

    想不到姜家老母居然懂得冥狱之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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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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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开福地洞天介绍:
在无名小镇降妖灭鬼,建立庙观,可获“灵窑”。守护灵窑气运,可获“灵山”。得灵山者,布道神通仙法,可获“福地”。在福地成神祇,炼三千大道造化“洞天”,方可飞升成仙。遨游星河,立道场、建仙宇,称仙王帝君,方可长生不灭!
陈浮生穿越到这个仙侠世界,醒来却是异目道僮。只有手中剑、占卜问卦、看破机缘,才能在光怪陆离的异世安身立命做神仙。“吾有一剑,可开天可降妖可诛神.…什么?想占卜吗?来一卦吧!”剑开福地洞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开福地洞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开福地洞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