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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影撩探全文阅读

作者:曹小霓     俏影撩探txt下载     俏影撩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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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需要帮助

    民国某年,夜幕下的江城,华灯初上,商业街人潮涌动。

    于虹婷头戴小帽,精致的脸蛋上挂有两抹红晕,是因为刚才喝了几口酒的缘故。

    这位富家女淑雅端庄,亭亭玉立,好似百合盛开,甜笑间眉眼流苏,情不自禁地挽上男友的胳膊。

    与她一同漫步在撩人月色之下的柳云堂身姿挺拔,高而瘦,极为有型。

    他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身上的衣服是早上随手从衣柜里翻出来的,有明显褶皱。可走在人群中,自带气场。潇洒沉稳中透出贵气,大大咧咧中夹杂细腻。

    他基本上属于热情开朗的人,不过时而又给人难以捉摸的印象。偶尔冷冷的,带着疏离感。偶尔傻傻的,像个幼稚的孩子。

    “虹婷,送你回家吧。”他牵起女伴的手,准备去对面叫人力车。不料刚刚拉住的手,竟被挣脱。

    “大侦探,你好不容易放假一天,说好要陪我的,我不回去!”于虹婷把脑袋靠向身边坚实的臂膀,笑道:“再陪我走走,我舍不得离开!”

    柳云堂陪于虹婷逛了一天,腰腿酸痛,简直比跟踪办案还累人:“你出来这么久,你爸妈会担心的。况且,你爸一向看不上我,要是让他知道你和我约会,这么晚还不把他的大宝贝送回去,我真怕他会一怒之下关你禁闭,再找人砸了我的侦探社!”

    “没事儿,我骗他们说今天和同学聚会,回去晚些没关系!”

    “这么说,叔叔阿姨还不知道我俩的关系?”

    于虹婷抿嘴一笑,点了点头。

    半年前,柳云堂意识到自己对于侦探事业的喜爱,悄悄经营起一家侦探社。不料这件事很快被家人知晓,反对之声铺天盖地,差点没将他淹没在家人嘈杂的对话中。而于虹婷的父亲在从女儿口中得知此事后大为不解,本就对柳云堂不甚满意,如今又见他混迹于危险行当里,保守的大脑受到冲击,一气之下喝令女儿与此人减少往来。

    怎奈于虹婷被柳云堂迷住,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能依偎在他宽广的胸前。两人相识多年,好不容易擦出了爱情的小火苗,岂能就此放手?

    作为家中独女,与男人交往这等大事关系到以后的婚姻,如果让父亲知道她和柳云堂在谈恋爱,她担心有强迫症的父亲会在这件事上犯毛病,像强迫佣人必须在米饭上撒九粒儿黑芝麻那样,强迫她另选情郎,所幸搞起地下恋情。

    “哎,连交个女朋友也要秘密进行,倒是符合我的工作性质!”

    “你别急,我会找机会说的。”

    两人经过和合点心铺,柳云堂被香喷喷的气味勾得迈不动腿。他特别喜欢甜食,总是对可爱的小糕点一见钟情。

    他掀开门帘,大步迈向柜台:“来几个红豆甜糕!”

    小伙计眯眼憨笑,给了他一记重拳:“不好意思,最后几块甜糕被这位客人买去了。你选别的吧!”

    这可是他最爱吃的甜糕,今日居然无缘吃进嘴里,情何以堪?

    柳云堂扭头看向身边的女客人,只见她身穿黑色斗篷,斗篷的大帽沿罩在头上,周身散发出一股胭脂香气。

    她转过脸,眼泛幽波,高鼻红唇,礼貌地朝柳云堂笑了笑,从纸袋里拿出一块红豆甜糕,并将袋子递到柳云堂身前:“我只拿一块尝尝就好,剩下的你拿去,钱付过了。”

    没想到这女子如此大方,柳云堂将纸袋握在手中,笑得灿烂:“谢谢,我给你钱!”

    女子同样露齿灿笑:“算我请客!”随后抓起柜台上的一袋绿豆酥饼,转身而去。

    “你们认识?”于虹婷推了推柳云堂的胳膊。

    “不认识。”

    “那她为什么请你吃糖糕?”

    “个人魅力,没办法,不管走到哪里,都有好事发生。”

    柳云堂拉上醋意正浓的女朋友来到路灯下,视线在交错的行人中搜寻。刚才那个女人说话声音甜美,荡着暖流,可她的眼神却是冰冷的,整个人看起来偏向理性。

    于虹婷冷笑道:“一看就是个狐狸精,对陌生人都这般殷勤。倘若熟悉了,还不得主动投怀送抱呀!”

    “那叫热情,热心肠。”柳云堂试图帮助那位热心女郎说几句好话:“你以为狐狸那么容易成精吗?那要多好的运气才能撞见一个!”

    “不是狐狸精,那也是兔子精、蛇精、乌龟王八精!”

    柳云堂越是向着那女人说话,于虹婷就越发生气。她嘟嘟嘴,抢过一块糖糕,大口嚼起来。

    身披黑斗篷的女子名叫方清影,她匆匆穿行在人群中,急着去工作。

    她走进茉莉俱乐部的化妆间,其他姑娘们正在梳妆打扮,忙得热火朝天。屋里叽叽喳喳,像有万只鸟儿在鸣唱,伴着五颜六色的裙摆,她的耳朵和眼睛一时间有些忙不过来了。

    “那几个姑娘可真闹腾!”方清影对身边的舞女佟香香说着,视线落在新来的几位歌者身上。

    佟香香一边往脸上扑粉,一边大声说:“等一会儿唱到嗓子冒烟,她们就安静啦!”

    何止她们,待到方清影脚踩高跟鞋陪人跳上几曲后,也会累到不愿多说一个字。

    “清影,刚才我听说,小菲这几天没来是因为找到了避风港,还是个黄金港,以后怕是都不用再出来跳舞了。”

    面对佟香香意味深长的一抬眉,方清影会意地点点头:“她运气好!”

    佟香香马上接话道:“你运气也不差呀,那个胡先生经常来找你,十有八九是看上你啦!就是不知道他的背景如何,靠不靠得住。”

    提起这个胡先生,方清影心头一热,暖意融融。好歹在灯红酒绿的浮华世界里,还有个男子对她倾心,也算是疲累生活中的一点星辉,光影烁烁,每当前途雾霭弥漫时,总能叫她像口中含了蜜糖,甜上一甜。

    佟香香涂着眼影,抱怨声声:“我跳了这么多年,就没遇上一个靠谱的。可惜了我这火眼金睛!”

    方清影急忙安慰:“唐僧就那么一个,妖精倒是一大堆,竞争如此激烈,都想吃那口肉,肯定不容易。你着什么急呀?说不定哪天,唐僧就自己送上门儿了!”

    “就怕我一开门,门外面不是唐僧!”

    方清影瞥了眼镜子里的佟香香,疑惑道:“不是唐僧是谁?”

    只见她笑得前仰后合,头上的羽毛发饰抖个不停:“猪八戒呀!”

    后台喧哗,前台热闹。

    乐队的演奏热情四射,小号与琴键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波波音浪无休无止。

    舞池中灯影交错,婀娜美人舞动身姿,尽展万种风情。

    酒吧区陈列的各色酒瓶被灯光晃得五彩缤纷,吧台后的侍者哼着小曲儿,正将面前的一排玻璃杯倒满。

    红色的葡萄酒,血一般暗红。

    一位油头粉面的服务生拿过几杯酒放到托盘上,踩着舞点儿灵活地由舞池这边游到那边,好似幽灵,行走于男女之间,不留一丝痕迹。

    在结束约会后,柳云堂独自来到俱乐部。他走进电话间,拨通了侦探社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秘书何小元轻柔的话音:“你好,这里是侦探社。”

    柳云堂询问起今天有没有顾客,听到何小元的回答后,他皱了皱眉头。

    自从侦探社营业以来,生意冷清,顾客寥寥无几,今天又是无比清闲。看来,这个月要付给秘书的工资,柳云堂又得自掏腰包,从自己的生活费里出了。

    他来到舞池边,目光在舞动的男女中来回逡巡。

    按照原计划,今晚他要在俱乐部与一位好友见面,可是等了许久,也没见到那位友人的身影。他意识到,自己被放了鸽子。

    可是,他却在寻找中瞧见一位身穿暗红色丝绒旗袍的女子正在跳舞。她的舞伴是一位胖先生,身材臃肿,但是步伐灵活。有那么几次,她被胖先生摇摇晃晃的动作逗得眉开眼笑,甚是开怀。

    柳云堂在周遭迷乱的昏光中努力辨认那张面孔,最后他确定那个舞者就是在点心铺请他吃糖糕的女人。

    没想到还会与她相见,柳云堂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打声招呼,没想到一曲唱罢,舞者纷纷散场,那个女人离开了他的视线。

    此时的方清影急需找到一处安静角落让自己歇歇。她靠在距离楼梯不远的墙边,脱下一只鞋,揉了揉酸痛的脚掌。

    这时,一个身穿风衣的男子快步而来,差点撞在她身上。

    这名男子像是喝醉了,晃晃悠悠地一手撑住楼梯扶手,一手按在腹部。他扭头看了一眼方清影,脸上的汗珠十分醒目。

    方清影愣了几秒钟,见他似乎体力不支,随时都有瘫倒的可能,于是上前相助:“先生——”

    那男子用极为低沉的嗓音问道:“后门在哪儿?”

    “在走廊尽头。”

    “你能带我过去吗?”

    男子渴求与涣散的目光使得方清影无法拒绝,她扶着这位先生沿着走廊来到后门。

    门外是一处小院子,相对于音乐流转的室内,那里简直就是寂静的天堂。

    “你叫什么?”男子弯着腰,痛苦地抬眼朝救助他的女士挤出一抹笑。

    “我叫方清影,清风的清,影子的影。”

    “有人正在找我,我需要帮助!”

    男子忽地眉头紧锁,肩膀擦着门前的立柱猛然下滑,单膝跪地。

    方清影俯身查看,这才注意到藏在他风衣内的秘密:一滩鲜红血迹。

    她震惊不已,眼见那人按于伤口处的手指间,仍有红色液体缓缓流出:“你受伤了?”

第3章 开箱取物

    方清影立刻反驳道:“第一,他长得没有你好看。第二,我喜欢钱,但是不属于我的东西,再好我也不会要!我看他虚弱无助,我真的只是想帮他!至于他是不是毒蛇,我根本没有时间去进一步探究!”

    柳云堂美滋滋地抿嘴笑笑,被女士当面称赞长相好看,他一点都不介意。

    不过,他觉得此时与之探讨杜康的善或恶太浪费时间,问题的关键是接下来,他们要采取哪些行动。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晚你就这么走了,如果他是贼,你就真成了他的帮凶。你现在去找那两个戴礼帽的人说清楚,还来得及。”

    方清影对柳云堂善意的提醒犹豫不决,她向来信守承诺,她现在去说明情况,就是对杜康的背叛。当然,如果她真的背叛了一个歹毒之人,并不是什么坏事。

    正当两人准备返回室内时,只见其中一个戴礼帽的男人从大门里跑出来,西装笔挺,神色机警,动作麻利,沿着大街急行而去。

    柳云堂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疑虑重重:“算了,他们肯定兵分两路去追杜康了。而且,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慎重些。毕竟他们是会用刀尖伤人的,看他的状态,不像是丢了东西的寻常百姓。”

    方清影焦虑,在地上来回走圈,柳云堂见状,不失时机地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这里面可能另有隐情,不如我们先离开,按照他说的去做,然后见机行事。如果有人怀疑你,我可以做你的证人,证明你无罪。”

    “你为什么相信我?你说过,不要轻易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方清影咬着下嘴唇,直勾勾地盯住他的眼。

    柳云堂上前将方清影的斗篷扣子系好,挡住她旗袍上的血迹:“所以我得看住你,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一旦发现你在撒谎,我绝对不会手软。”

    方清影这才明白,自己已经成为一只被狐狸盯紧的野兔,随时有被咬上一口的可能。

    “先生,你怎么称呼?”

    “柳云堂,你呢?”

    “方清影。”

    “这是你的真名吗?我知道有些舞女用的是艺名。”

    两人坐上路边的黄包车,方清影让他放心,自己从出生起,就用过这一个名字。

    “你的生意好吗?”方清影对侦探行业颇有兴趣,她想从身边的这位侦探身上一窥究竟。

    柳云堂显得万分沮丧:“非常糟糕!我只接过几个调查情人的案子,还有帮忙寻找宠物。我原本打算雇用一位助手,可是显然现阶段根本没有必要。何况,侦探社的收入连秘书的工资都难以支付,没人会愿意来无偿工作。”

    “我也好不到哪去。虽然收入很高,但是工作辛苦,每天被人品头论足,挣的钱得用来买衣服、首饰,而且要不停的买买买,永远走在潮流顶端,否则,就会被其他姑娘比下去。客人喜欢时髦漂亮会打扮的姑娘,你首先不能让他们失望,他们才会愿意把钱花在你身上。你瞧,我兜里没剩几个钱。每天回家,都担心房东太太会朝我要拖欠的房钱。这种日子,真是可悲可叹。”

    方清影对柳云堂倒了一肚子苦水,委委屈屈,娇娇凄凄,这种自来熟的属性让她的心思在柳云堂面前暴露无遗。柳云堂不禁思忖,这个女人侃侃而谈,对他毫不设防,要么是真性情,要么是有意迷惑他。

    黄包车一路来到莲花街21号。方清影用钥匙打开杜康家的房门,柳云堂随她进屋,将房门反锁。

    他们站在客厅里,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柳云堂走到墙边拉动灯绳。方清影走进厨房,急于用肥皂清洗手上的血迹。

    卧室在二楼,方清影甩着手上的水珠爬上楼梯,见柳云堂正在衣柜里翻找。而她的注意力被堆积在墙角的大量香皂吸引。

    “梅花牌香皂,他买这么多香皂做什么?”方清影拿起一块香皂闻了闻,对有人居然收藏香皂感到大开眼界。

    “我见过有人收藏袜子,而且是穿过的袜子。”

    柳云堂边说边捧起一件叠好的厚重棉衣,一只嵌在墙内的保险箱露了出来。

    按照杜康提供的密码,保险箱的门被打开,里面的东西倒是出乎意料的好:几捆现金,一条翡翠项链,一条镶满钻石的手链。

    方清影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她兴高采烈地把钱拿在手中欣赏,脸上露出情难抑制的欢喜。那状态就好像棕熊见了蜂蜜,恨不得傻乎乎地一头扎进蜜罐里。

    柳云堂冷静地在卧室里查探,没有相片,没有信件,没有日记,他所能看见的东西都毫无意义。杜康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强,他没有办法找出关于杜康的蛛丝马迹。于是,他从纸箱里拿起一块香皂揣进口袋,又从床底下捡起一个布袋交给方清影。

    “把钱和首饰装好,我们不能在此久留。”

    说完,柳云堂走到楼下又看了一圈,普普通通的房子,家装朴素,环境整洁,可见杜康不是一个邋遢的人,就连茶几上的烟灰缸都擦得十分干净。

    整个房间找不出女人的物品,杜康应该是个单身汉,但也不排除他会带女人来家里过夜的可能。

    从目前所见,柳云堂难以确定杜康的盗贼身份,虽然保险箱里有大量现金和看似昂贵的首饰,但它们不一定是偷来的。如果杜康能活下来,问题就会简单许多,他会来找方清影,到时候,真相自然会揭晓。

    两人悄悄而来,又悄悄而去,重新回到街上,柳云堂很绅士地将布袋从方清影的手中拎走。表面上是担心东西太沉,实际上,他是怕方清影拿着东西跑掉。

    “他应该是觉得自己活下来的几率很小,才会把东西让我保管。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方清影走在街灯下,夜已深,路上行人稀少,恰逢冷风吹面,一股凄凉感将她包裹。

    柳云堂提议,明天他们最好到警局和医院打听一下,幸运的话可以有所收获。

    “你这算是在替我办案吗?”方清影抛出一个问句。

    “我这不是已经在为你忙东忙西的?”

    “你怎么收费?”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方清影突然止步,转身恳请柳云堂帮助自己解决这突如其来的麻烦:“我雇用你,事情解决后,我再付你钱,你看行吗?”

    柳云堂笑了,他下意识地躲开方清影投来的灼热目光,看向两人印在地上的影子。

    这个女人兴许是个大麻烦,但他实在没有理由不参与进来。整个事件充满奇幻色彩,杜康仿若一只放飞的风筝,摇摇在天,若隐若现,柳云堂本能地想要将风筝线紧握在手,然后慢慢将其收回。

    此刻,他的身体里,一颗猎奇之心正蠢蠢欲动。

    “反正我也没案子,何乐而不为?”柳云堂笑呵呵地迈开步子。

    “你去哪儿?”方清影见他朝前走,便跟于其后。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始终保证,你在我的视线里。”柳云堂轻松地哼起了在俱乐部听过的曲子,不紧不慢地说着。

    方清影见状,觉得自己成了笼中鸟,心中气恼:“我也没翅膀,飞不了!难道你要像监视嫌疑犯一样,从白天盯到黑夜?”

    柳云堂解释说,不跟着她也可以,不过杜康的东西,他必须带走。而方清影自然不放心,那么重要的东西随便交给一个认识才几个小时的人,万万不可。结果,方清影欣然同意柳云堂跟随自己回到租住的公寓。

    她的房间在一楼,推开房门,一眼便能窥探所有。双人床,衣柜,木桌,一间浴室,仅此而已,多一样不多,少一样不少。

    “我听说,许多舞女住的可是豪宅,你是不是混得太差了?”柳云堂拉过一把木椅,坐下休息,嘴里还不忘挖苦一下眼前看似光鲜,实则潦倒的女郎。

    方清影冷笑着反问道:“你住的地方很大吗?”

    见柳云堂抿着嘴唇不回答,她也不予理睬,自顾自拿上睡袍去浴室洗漱。

    房间如此狭小,就算他在地上打个地铺,难免不被上下床的方清影给踩得梦中惊魂。搞不好,他今晚要睡走廊了。

    正寻思,忽听木门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他打开门探头一瞧,只见一位中年妇人裹着披肩立在走廊里。

    妇人伸脖子朝屋里看,神色严肃,放开嗓门喊道:“方清影?你在不在?”

    “你是——”

    还没等柳云堂反应过来,妇人便从他身边挤进屋里:“我是房东!”

    方清影听见声音,急忙披上睡袍,出来见人。

    两个女人四目相对,方清影瞬间软了下来。她被房东太太犀利的眼神震得现出原形,小猫咪似的柔声道:“房东太太,我现在钱不够,下个月保证把欠的房钱都补上!”

    妇人无奈,她实在怕方清影如同前一个房客那样,拖欠房费,结果忽地人间蒸发。

    “一个月,两个月,眼看三个月,你说你每天都工作,怎么会没有钱赚呢?那么辛苦跳舞,若是赚不到钱,干脆就不要跳了嘛!”房东太太也是焦头烂额,急得直拍手掌:“你给我钱,我马上走,免得影响你们!”

    方清影一听,羞得脸面绯红:“你误会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房东太太的眼珠子滴溜一转,摇头浅笑:“你们是什么关系都好,我这个人不爱说闲话,出了这个门,我不会乱讲的!你快去拿钱吧!”

    柳云堂意识到房东太太把他当成了方清影的“客人”,一边苦笑,一边掏出钱包把全部现金交出:“这些够吗?”

第4章 近在咫尺

    房东太太数了数,还算满意:“差一点儿,我也不为难你,下个月补上!你们继续,我走了!”

    “我跟她不熟!”冲着妇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柳云堂喊了句。

    方清影把他拉进屋,用埋了针的双眼刺向他:“你知道什么叫越描越黑吗?熟不熟的重要吗?反正现在,我成了领野男人回家的——”

    方清影欲言又止,气呼呼地坐在床边怀抱双臂,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细胞都充斥着委屈。

    “谁是野男人?我好端端的儒雅绅士,怎么跑到你这儿就成了野男人?你委屈,我更委屈!从小到大,我就没在感情方面犯过错误!随便找个女人玩玩儿的那些破事儿,我打心眼儿里排斥!洁身自好这么多年,都毁你手里了!”

    柳云堂没想到自己的清誉竟被轻易瓦解,郁闷得在床边转悠。

    “哼,我是霸占你身体啦,还是勾走你灵魂啦?有什么呀,一个大男人一股小家子气!误会就误会了呗,什么毁不毁的!”方清影抱起枕头挡在胸前,补充道:“多谢你出手相助,我会尽快把钱还你。”

    柳云堂阴沉着脸,回眸间,方才注意到她光着脚,应该是刚才从浴室出来着急,没来得及穿拖鞋。绸缎睡袍裹于其身,姿态纤细柔美,几缕湿发搭在脸侧,在灯光下,显得既清冷,又娇媚。她像极了一只猫,时而高贵孤冷,时而撒娇软萌。碰见这么个女子,柳云堂内心深处隐隐感到不安。

    他用余光偷瞄,好似一只老鼠,既害怕被猫咪吃掉,又忍不住好奇想要壮胆靠近。

    “你结婚了吗?”小猫咪开口问道。

    “有个不错的女朋友。”

    方清影宛然一笑,转而翻身钻进被窝。而柳云堂实则也想问问她的情感状况,却瞧见方清影即将入眠,不禁对她报以敬佩之心:“你可真是心宽啊,先是在没有核实我的身份的情况下,将杜康托付给你的秘闻告知于我,然后又将我领进闺房。现在,居然还在我面前坦然合眼。一个妙龄女子与陌生男人同处一室,袋子里还有大量现金,你真能安然入梦?”

    “这些钱又不是我的,护得住则护,护不住也实属无能为力。”方清影的一只胳膊撑在枕上,侧卧于床,从容而语:“你若要明抢,以我这小身子骨,你胳膊随便一挥,我就倒地不起了。财也好,色也罢,倘若你真打算劫一把,我就算不让你进门,你也总会想法子闯进来。我呢,这叫沉着镇定,你非要觉得我缺心眼儿,我也没话说。”

    柳云堂靠在门边,歪头看着她,不禁脱口而出:“你不会是喜欢我吧?对我一见钟情?”

    方清影脸色淡漠,给他浇了一盆冷水:“我喜欢的男人多了,一时半刻还真数不出你能排第几。”转念又说道:“说实话,我正需要帮助,而你恰好出现。希望你是好人,不会害我。人心叵测,世道艰险,我心怀慈悲,自然渴望得以福报。但愿,你是我的幸运。”

    她声线飘柔,眼露星光,使得柳云堂顿时心生爱怜。能与此女相遇,纯属偶然。或许他们之间的缘分早在几世前就已然铸成,这一世,注定相识。

    眼看方清影一身疲累,很快睡沉,他轻轻拉上窗帘,拿走方清影放在桌上的门钥匙,出门走至路灯下,点燃一支烟。

    随着烟雾升腾,柳云堂在脑海中开始勾勒整个事件的框貌。杜康因为某种原因得知了一个秘密而遭遇横祸,身中刀伤。他一路奔逃,最后混入茉莉俱乐部。而追踪他的人很快赶到,没发现他的身影,从而继续追击。

    杜康的行为方式令人生疑,如果他是受害人,本可以大大方方向俱乐部的人寻求帮助,可他却选择悄悄将得知的秘密告知方清影,并对没有任何关系的方清影交付如此贵重物品。他行事隐秘,必有缘故。或许他真的偷了别人的东西,而不得不小心躲藏起来,以免被送进牢房。

    柳云堂思来想去,认定杜康与方清影的相遇是一个巧合,而杜康之所以能够信任方清影,其实是别无选择。他必须在临死前把事情交代清楚,免得死不瞑目。

    至于方清影,柳云堂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她的身份和动机。但与她接触后,柳云堂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身为侦探,他并不专业,做事喜欢凭直觉。直觉告诉他,方清影只是一个不幸被卷进风波里的无辜女子。而他跟随方清影,则是想进一步探秘。

    想想自己居然遇到了从业以来最有趣的案件,他难掩激动,等不及天亮,便动身返回茉莉俱乐部,顺着杜康逃走的路线一路梭巡。

    从俱乐部的后门开始,仔细查看,可见地面上留有血印。血滴断断续续,一直延伸到距离俱乐部不远的一条马路上。柳云堂站在路边,再也找不到可供跟踪的血迹。

    他回身发现路旁是一家裁缝铺子,屋内仍点着灯。

    “老板,我跟你打听个人!”柳云堂走进铺子,对正在准备关门的老先生说道。

    “什么人?”

    “晚上,有没有一个穿着棕色风衣的男人来过?他身上有伤,行动不便。”

    老先生咳嗽几声,直言:“不久前,警局的探子来问过,我见过那个人,他靠在门口歇着,我见他受伤,告诉他前面路口有家诊所,他说声谢谢就走了。”

    柳云堂听闻警察来过,耍了个心眼儿,笑道:“我就是探子,怎么我不知道有同事来调查过?你确定他们是警员?”

    “那我可确定不了!他们说是警察办案,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他们是不是身穿西装、脚踩皮鞋、头戴礼帽?”

    老先生点头确认,描述无误。

    看来,那两位神秘礼帽男也曾追寻至此。柳云堂谢过老板,沿着马路来到诊所门前。

    屋里只有一名穿白大褂的医生在看报纸,说明来意后,柳云堂站在一旁等待回话。

    医生否认,今天没有治疗过受刀伤的病人,也没见过穿棕色风衣的男人。

    柳云堂重新回到夜风的吹拂下,又往前走了许久。他心想,有诊所不进,杜康一定是担心后面的追者赶来,而不得不另谋他法。

    夜风肆虐,暗云隐现,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侦探勤勤恳恳,顶着冷月,几乎跑遍了他所知晓的江城的大医院和小诊所,最终落寞而返。

    杜康不知所踪,搞不好已经丧命。可就算身亡,也应该有具尸体才对。柳云堂将希望寄托在警局,他风尘仆仆走进值班警员的休息室,询问今天有没有人在路边发现不明男尸。

    年轻警员给出答复:“没有!”

    问起是否有人报案东西被盗,警员咧嘴憨笑:“每天都有人丢东西,你说的是哪个案子啊?能不能具体点儿?”

    柳云堂咬了咬大拇指,忽然眼前一亮:“那有没有两个穿西装、戴灰色礼帽,看上去十分干练的男人来报案?”

    “我想想——没有,没见过。”

    既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柳云堂只好打道回府。他决定明天等警局的赵应同警长上班后,再来向他咨询。他与赵警长打过交道,两人又有共同的朋友,所以说不定赵警长能帮忙查出杜康的身份。

    此时,谜一样的杜康先生虚弱地躺在一张单人床上,两眼盯着天花板,呼吸缓慢,脸色蜡黄。

    他听见楼下有动静,心里不踏实,等林叔推门进屋,忙问刚才来了什么人。

    林叔摘下眼镜揣进胸前衣兜里,走到桌边倒了杯热水:“一个男人,自称是探子,打听你!我几句话将他打发走了!”

    他用指尖撩开窗帘一角,朝街道上望去:“这个男人不知是不是警察,反正不像是蜜蜂社的人。你睡吧,我到楼下歇着。你就在这床上把身体养好,其他事情先放放。项链明天我去送,不过,要是英国人耍赖不给钱,我这一把老骨头可折腾不起,倘若真灰溜溜地回来,你可别怪罪我!”

    “你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

    杜康说完,再次将视线落在天花板上,发黄的墙面也正瞧着他。

    就在几小时前,他甩开追踪者,机智地躲进茉莉俱乐部。身体上的伤痛令他心灰意冷,即便遇见好心帮忙的方清影,他也没觉得自己能活过今晚。

    生死之际,恐惧压身,他不晓得自己能否撑到裁缝店,迫不得已,将遗言留给了方清影。他将母亲的红宝石胸针交给方清影,又把家中保险箱的密码告诉她,也实属无奈之举。因为他担心在他死后,嗜酒贪财、赌钱赌到后半生潦倒的林叔,会把他手里的现金和首饰占为己有。特别是那枚胸针,若是让林叔拿去转手卖给什么乌七八糟的人,他就算死,也无法瞑目。

    试想,他若真横死街头,林叔肯定会跑去他家中翻箱倒柜,就算绝地三尺,也要挖出油水来。到时候,林叔肯定能发现保险箱并想办法弄开,所以,他才让方清影取走里面的东西。

    至于选择方清影,他是冒险的。他经常去俱乐部听歌,见过方清影,知道她是舞女。可惜他不善于跳舞,没有机会与其打交道。方清影对他,应该是完全没有印象的。

    杜康觉得这个女子很有眼缘,凭直觉,她可以信任。然而,假如方清影心黑贪财,那他的积蓄想必就此落入他人口袋,随了别人的姓氏。

    这次,他在赌,赌赢了,他若死,不违誓言;他若活,毫无损失。

    至于林叔,杜康常常问自己,为何如此讨厌这个人?

第5章 不翼而飞

    林叔好比混在泥泞肮脏角落的硬壳虫子,腐朽虚弱,自甘堕落,漫无目的,喘气等死。

    现在年纪大了还好些,沉浸在制衣工作中算是有个寄托。早年,他以酒为水,以赌为食,不务正业,自私狡猾,脾气古怪,可以说是集世间负能量之大成,以至于杜康经常骂他比垃圾桶里的垃圾还要垃圾。

    在杜康羽翼还未长成之前,无数次目睹上门逼债的打手凶神恶煞的架势,林叔拿不出钱,那些人就砸物打人。鼻青脸肿倒还好,有一次,少年杜康差点被打手扔进滚滚江水,不会游泳的他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煎熬。苦难往事历历在目,他曾对天发誓,绝不会把拼命赚来的钱,给林叔拿去赌。这就是他立下的誓言,一个在他心底扎根发芽的执拗。他会赡养这个老人,但必须在他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因为他担心,一旦失去他的管制,林叔又会回到赌场,最后醉死街头。

    往事浮现,杜康深吸一口气,忍着伤口剧痛,无奈地扬起嘴角。林叔是他的恩人,濒死之时,竟还防着对方,想想自己也是冷血心肠。说来说去,他对林叔是爱恨参半,一方面心存感激,一方面埋怨不散。命运将他们凑到一起,也因此给他造成永远无法修复的心灵伤疤。

    怨天怨地,命运使然,他舔着干裂的嘴唇,不禁叹息。

    林叔并不知道他的心思,要是知道他宁愿把钱托付一个陌生人也不留给自己,这老头子一怒之下,还能替他疗伤?还能将他藏在自己的铺子里?

    林叔从墙角抱起一卷花布准备下楼,走到门口突然问了句:“你的衣服让我给烧了,染了血,不吉利,回头我再给你做几件新的。你妈留给你的胸针,我怎么没看着?平时不都带在身上吗?会不会弄丢了?”

    “今天出来急,落家里了。”

    杜康暗笑,果然这老头儿还惦记着那枚胸针。

    十几年前杜康的父母遭了难,他侥幸活命,无依无靠,在街边流浪。林叔在裁缝铺子门口把饿得眼冒金星的他捡回家,从此便养着他。一个是中年穷光棍儿,一个是叛逆青春期,两人吵吵闹闹,叮叮咣咣,相依为命,把日子过了下来。一晃儿,他也眼近而立之年,心中自有是非曲直。老头儿心肠不坏,可也不是省油的灯。要不是他当年多次拼死护着那枚胸针,怕是早就被臭老头儿卖了几个来回儿。

    林叔回到工作间,坐在缝纫机前,举起手边的酒瓶喝了一小口。

    从杜康受伤跑回来,到他取出医药箱为这小子治伤,忙忙叨叨,晕头转向,血压蹭蹭往上涨。还好他年轻时做过赤脚医生,多少懂些。所幸刀口不深,否则神医也难回天。

    之前两名追踪者对整条街上的店铺挨家挨户搜,他便将杜康藏在厨房的暗室内。那是以前他俩为了躲避债务,设计出的密室。就在水台旁边的柜子里,打开柜门,里面装有米面油,实则木板后面有个挖开的暗格,可容一二人藏身。

    那两人心急,搜得不仔细,对他这个不起眼儿的老头没起疑心。

    怕行踪暴露,他没敢去路口的诊所买药,手里有什么就将就着用。明日,他准备关店半日。一为销赃,二为去远点儿的药铺开药。

    “这个臭小子!给我添多少麻烦!”他嘴里念叨着,又戴上眼镜继续工作。

    白日的浮躁渐渐褪去,黑夜的寂冷缓缓升腾。

    柳云堂轻手轻脚地走进柳家别墅,生怕惊扰了家中人。

    女佣刘妈还没睡,正在卧室缝衣服。她耳朵灵,听见动静立马快步出来查看,瞧见二少爷鬼鬼祟祟地经过客厅,她险些没笑出声。

    “你怎么又这么晚回来?太太生气啦,说你成天在外面胡闹,要断了你的生活费!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柳云堂知道刘妈疼他,笑嘻嘻地把刘妈送回房间,自己溜上楼,幽灵般晃进卧房,用最快速度洗个澡,换了衣服,从抽屉里拿了些钱塞进钱包,然后又偷偷溜下楼,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谁知经过书房,见门缝里有灯光,忍不住推门看看。

    柳雨文正盯着桌面上的一张照片发愣,扭头瞧见弟弟进来,迅速用手旁的书将照片盖住。

    “哥,还没睡?”柳云堂轻声问道。

    “明天公司开会,准备些材料。”柳雨文起身走到弟弟面前,笑言:“自从你开了侦探社,我发觉你的属性都变了,你没发现自己已经成为夜行动物了?白天见不着影儿,晚上呢,偶尔还能撞见。”

    “好哥哥,你就不要再挖苦我了。我答应过父亲,过段时间就回公司上班。其实,看你为了迎春百货日夜操劳,我嘴上不说,心里面疼着呢!只要哥哥需要,一句话,弟弟随叫随到!”

    “你呀,不撞南墙不回头!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最重要的,一定注意安全!”

    柳雨文拍拍弟弟的肩膀,准备与他一同上楼休息,谁知柳云堂根本没有在家过夜的意思。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又要到哪儿去?”

    面对哥哥刚中带柔的质问,柳云堂说是去侦探社睡:“别惦记我,你赶紧睡吧,嫂子一个人,多孤单!”

    走了几步,他猛然想起一件事,回身忙问:“我听说珍珠饭店最近要举办一个宴会,你有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柳雨文挠了挠下巴,眼露华光:“我知道明天晚上,不,确切地说是今天晚上。”说着,他抬手指向时钟,已经过了午夜一点:“在珍珠饭店有一场宴会,是文化部举办的。作为江城杰出人物代表,我也有幸受邀。”

    问得早不如问得巧,柳云堂打起精神,又问:“你听说过查理夫人吗?”

    “外国人?叫查理的外国人太多了,昨天我还遇到一个叫查理的美国人。”

    对于弟弟口中所说的查理夫人,柳雨文并不认识。他目送弟弟离开,转而回到书房,把桌上的照片夹在书中,锁进抽屉。

    柳云堂骑上院子里的自行车,行至松园路上一栋俄式建筑前。

    在江城,像这样的三层小楼十分常见,只是不知为何,这栋淡黄色的建筑显得异常破旧,楼体表面斑斑点点,楼顶的女儿墙上杂草茂盛。

    拱门形的窗户上贴着各类广告。什么“雪花牌鞋油,越抹越亮”“学二胡,找董先生”“二楼有房出租”等等。显而易见,这栋楼里大多是租客,各行各业,鱼龙混杂。

    穿过狭窄的走廊,他来到一楼的一扇门前。房门涂着油亮的红油漆,门上订有一块标牌,写着“侦探社”。

    房间不大,被杂志报刊和文件堆得更显拥挤,四面白墙毫无装饰,立在墙角的一只木柜也十分老旧。

    他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棉衣,往沙发上一倒,准备睡一会儿。由于沙发短小,他的大长腿支在外面,睡姿滑稽。然而没过几分钟,心燥的他又坐起身,决定打个电话。

    电话响了一阵,齐家的女仆才拿起听筒:“你找谁?”

    “你家少爷睡了吗?”

    “少爷刚回来,你等等。”

    齐暄接过话筒,听出是老同学柳云堂,连忙致歉。原本相约在茉莉俱乐部一聚,却因工作加身,不得以爽约。

    “客气了!我还要感谢你,若不是你没来,我也碰不上手头的案子!对了,我听说文化部于今晚在珍珠饭店举办晚宴,出席宾客的名单,应该有吧?”

    作为珍珠饭店的掌门人,齐老板负责这次宴会的筹办,但是具体受邀人员是由文化部工作人员拟定,他对此并不知情。

    “查理夫人?”齐暄听到柳云堂的询问后,头顶冒出一个大问号:“这次宴会,似乎没有邀请外宾啊。云堂,你这次在办理什么案子?是不是又是谁家老公出轨了?”

    听筒里传来柳云堂畅快的笑声。

    到目前为止,杜康口中提到的这个查理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一概不知。她到底会遭遇什么不测呢?窝在沙发里的大侦探自顾自琢磨,缓缓入梦。

    而伤心过度的钱太太终于不再痛哭流涕,她像棉花糖一样软绵绵地窝在椅子里,幻想她心爱的钻石项链能够自己飞回来。

    她是一个年轻寡妇,丈夫病故,留给她丰厚财产,其中就包括刚刚被盗的钻石项链。这条项链本为欧洲贵族所有,几经辗转,成为钱先生的囊中物。钱太太视它为贵妇地位的象征,她最大的爱好,就是欣赏其他名媛佳人朝她投来艳羡和嫉妒的目光。因为这条名贵而具有传奇色彩的项链,她总能成功吸引众人的视线,从而成为社交圈里最璀璨的存在。

    但是,一眨眼的功夫,她的华彩就被一个飞贼夺走了。

    当时,她从一个聚会上回到家,在卧室里,随手将摘下的钻石项链放在梳妆台上。正巧她的情人来找她,于是她迫不及待地到楼下迎接,等回来时,项链便不翼而飞。二楼卧室的窗户被打开,她奔下楼,将项链失踪一事告知正在书房打电话的情人。

    与此同时,躲在书房门边窗帘后面的飞贼以神速朝大门冲了过去。钱太太的情人像猎犬一样捕捉到了这一讯息,立即追上去。

    守在大门外的司机见一个陌生人从身边跑过,下意识地提高警惕,做出战斗准备。

    “拦住他!”钱太太的情人对司机大喊道。

    司机看似瘦小,但动作有力,反应迅速,接到指示后马上追击。他完全靠速度取胜,一路狂奔后将飞贼扑倒在地。

    头戴灰色礼帽的情人明显不擅长跑步,在后面累到气喘吁吁,仍不忘提醒司机:“他可能听到了——抓住他——不能让他跑掉——”

第6章 寻人启事

    他的喊声传到飞贼和司机耳朵里的时候,那两人已经扭成一团。司机的匕首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下子刺入飞贼的腹部。

    飞贼用他石头般的拳头击向袭击他的西装男,并聪明地避开了对方的第二次进攻。他神武地夺过沾血的匕首,在对方衣服上划出一个大口子。

    他使出浑身解数挣脱了追击者的纠缠,跑进一条阴暗的小胡同儿。

    为了躲避攻击,司机不慎跌倒,待他从地上爬起来,飞贼已经消失在黑暗中。

    钱太太的情人随后赶到,与司机一起继续追击,他们跑出一段距离后,再次看见飞贼的身影。不过飞贼对街道布局和周遭环境更为熟悉,他没能让那两人追上自己,带伤奔逃,像上了发条的机械火车,呜呜往前冲。人在逃命的时候,潜能会被激发,他的潜能或许就是,可以像豹子一样狂奔。

    这个飞贼就是杜康,他左拐右突,最后混进热闹的茉莉俱乐部,甩掉了跟在后面的两贴膏药。

    许久后,钱太太的情人和司机回来取车,对于钱太太关心的珠宝,她的情人似乎并不在意。

    “别哭,我会帮你找回来!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报警。一条项链而已,你可以戴我送你的那条,同样光彩照人!”情人吻了她的脸颊,取消同床共度良宵的计划,匆匆离去。

    停止哭泣的钱太太虚弱无力,经过再三思量,她打消了报警的念头。她害怕闹得满城风雨,到时候,大家就会知道她的钻石项链被盗,那可是她的辉煌和骄傲,如果找不回来,她损失的岂止是一条项链?

    她把希望寄托在能干的情人身上,虽说她没搞清楚其具体工作,可她心里明镜,这个男人黑白两路通吃,绝非平庸之徒。同时,她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倘若寻而不得,只能另辟蹊径,找专业人士仿造一个赝品,反正也没有外人了解真相。

    至于方清影,她在柳云堂走后立刻从装睡模式醒来,拉开布袋,对里面的首饰看了又看。她不放心,于是像怀抱婴孩一般,将布袋子抱在怀中,重又回到床上。

    迷梦中,她恍惚听见门响,努力睁开眼皮,看见柳云堂拎了早餐回来。热气腾腾的小包子被摆在桌上,旁边还有拌菜。

    “你抱着钱睡觉,有没有梦到金山银山啊?”柳云堂坐下来吃东西,扭头笑问。

    方清影睡意未消,闭眼回道:“就要梦到了,结果被你吵醒。”

    柳云堂探身拉开窗帘,清晨的曙光穿透阴云溜进室内,可见空气中的微尘正在调皮。

    往常,方清影都要睡到中午,过早接受阳光,打乱了她的生物钟。最后还是肉包子诱人的香味儿把她从昏沉中拯救出来,她顾不上形象,直接上手抓过一个塞进嘴里。

    素面朝天,乌发散乱,一嘴油腻,能够看到她这般原始自然的形象,柳云堂可以说是三生有幸了。

    这个幸运儿将昨晚的调查讲了讲,又告诉她今晚宴会的事:“晚上我会去珍珠饭店,一会儿呢,我们带上首饰去珠宝行验货,然后再去趟警局。”

    柳云堂安排完,展开报纸耐心阅读,就连犄角旮旯的小广告也不放过。

    没有关于杜康的新闻,没有物品失窃的报道,风平浪静,一派祥和。只有一条寻人启事如霓虹灯影,刺激了他的视网膜。

    “方清影寻找舅舅范俞?不会这么巧,是你登的寻人启事吧?”

    洗漱过后,方清影坐在床边梳妆,对柳云堂的疑问给予了肯定回答。随后,她讲述了自己来江城的前因后果。

    三年前,她一心向往大都市,便告别父母,离开出生的城镇来到江城,准备投奔长期生活在江城的舅舅范俞。可惜找到舅舅居住的公寓后,却被告知此人已经搬离,房东也不知其去向。小时候,舅舅还经常回家看望亲人,后来渐渐只有书信往来。她只知道舅舅在江城工作,但具体从事什么行业,始终不明。

    尽管没有找到舅舅,但她对江城一见倾心,决定留下来。喜欢跳舞的她便在茉莉俱乐部找了份工作,干起了舞女这个行当。

    每隔一段时间,她就到报社去登寻人启事,希望能与舅舅取得联系,可惜至今无果。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柳云堂翘起二郎腿,眼见方清影往头发上喷香水。

    “大概是五年前,过年的时候。后来,就只收到过信件。我来江城之前,他写信说一切安好,并没提到要搬家的事。没想到我一来找他,他就消失于茫茫人海,讯息全无。”

    浓郁的香水味儿充斥于整个房间,柳云堂的鼻孔再次痒起来,他怀疑自己对于这款香水过敏:“你平时出门都这般郑重其事吗?”

    方清影淡笑道:“习惯了!”

    “我好像对这个香水过敏,味道很奇怪。”柳云堂抱怨着躲到门边,一个喷嚏想打却打不出来,憋得难受。

    “我换一个!”说着,方清影去柜子里取出另一瓶香水,走到柳云堂面前,出其不意地朝他脸上喷了一下:“你闻闻,这款只有淡淡的清香,适应吗?”

    适不适应,已经被喷了一脸,从头到脚似乎都散发着香气。一个大男人周身飘香,出门后一定是百分百的回头率,柳云堂强忍怒火,狠狠盯住方清影不以为意的笑脸。这个女人真是放肆!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放肆的还在后面。当他夹起最后一个白胖圆溜的包子时,没吃饱的方清影如狼似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俯身张口夺食。眼见筷子间的食物被叼了去,他愣在当场。

    “我请你吃糖糕,你请我吃包子,我俩还真是有解不开的缘分!侦探哥哥,中午我请你吃顿好的!”

    柳云堂舔了舔后槽牙,指尖在桌面上轻敲,想起于虹婷曾说这个女人是狐狸精。若此言成真,他被这女狐狸缠住,是凶是吉?

    出门前,方清影将现金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藏于浴室内。红宝石胸针所幸就别在胸前,拿上杜康的首饰,随柳云堂来到位于商业街的一家珠宝商行。

    这家珠宝行算是老字号,经营多年,信誉无忧。他们拿出珠宝请专家过目,经验丰富的老先生查验后给出很高评价。他认为翡翠项链和钻石手镯皆属上品,价格不菲。待他看了红宝石胸针后,更为吃惊。此红宝石色泽暗红,乃最为珍贵的鸽血红,透明度极佳,可谓顶级。

    方清影从珠宝店出来,顿时觉得别在衣服上的胸针变得沉重:“这么好的东西,杜康就不怕我拿去换钱?”

第7章 尴尬邂逅

    “我估计,他以为自己活不成,给谁不是给?就可怜可怜你这舞女吧!行善积德,到阎王爷面前,求个好去处!”

    方清影不爱听他说自己是可怜舞女,用玉手在他背上使劲儿猛拍:“这位小哥哥,你若真觉得我可怜,干脆就不要收费啦!你无偿帮我,不是更能体现你的仁慈?”

    “妹妹,我好不容易接个案子,你还不给钱,我这生意还怎么做?你放心,给你打折!”

    两人马不停蹄,在警局楼上的一间办公室,见到了警长赵应同。他身着便装,顶着微胖的肚子,靠在椅子里。见柳云堂前来咨询,他暂时放下工作,极力配合。

    他叫来警员小周,让他去问问有没有人报案丢失贵重物品。不一会儿,小周回来说是暂时没有接到这类报案。待话题落在杜康身上,赵警长皱起眉头,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爱出汗,老毛病,方小姐,让你见笑了!”

    面对赵应同亲切善意的微笑,方清影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中年男人。听柳云堂说,赵警长是他的老同学齐暄的朋友,他们因此相识。这位警长妻子早故,没有孩子,唯一的爱好就是工作。

    说起杜康,赵警长摇摇头,在他的众多罪犯名单中,没有出现过这个名字。他听闻方清影的遭遇后,再次晃了晃脑袋:“这件事确实蹊跷,特别是那两个西装革履戴礼帽的男人,或许来自于某个组织。现在的江城,最臭名昭著的秘密组织,非蜜蜂社莫属!”

    柳云堂对蜜蜂社略有耳闻,方清影则是头一回听说。

    “它横空出世,谁也不敢去捅这个蜜蜂窝。它就像一个谜团,你能听到它在耳边嗡嗡叫,但你抓不住它、摸不透它。无恶不为,无利不贪,搞得警方也很头疼!你们若是招惹上蜜蜂社的人,危险重重啊!”

    赵应同说罢,送他们出门,还不忘叮嘱:“云堂,行事要谨慎,不可鲁莽!晚上我和小周会在珍珠饭店与你汇合!”

    有警长出面支援,柳云堂和方清影心里有底,于是欢欢喜喜来到马尔斯西餐厅用餐。

    这家西餐厅充满异域风情,典型的俄式建筑风格,木质地板和桌椅,大理石雕像立在墙边,处处彰显俄式贵族气派。它以俄式西餐为主,是江城最有名的西餐厅,价格自然不低。

    方清影放言请客,便找了最好的地方。她将菜单推到柳云堂手边,让他不要客气,想吃什么点什么。

    “你确定,带够钱了?”柳云堂翻开菜单,不由得扬起嘴角。

    “无需多虑,敞开吃!”方清影说着,一抬手,叫来服务生,要了一瓶上好红酒。

    两人不多语,自顾自地吃,时而眼神交汇,均垂目闪躲。外人看来,这分明就是男女约会,殊不知他们的真实关系。

    置身浪漫而庄重的氛围中,方清影越发觉得尴尬。对面的帅哥哥过分可爱迷人,柔和的光影下,他的一举一动如同投进湖中的石子,激起方女郎心中阵阵涟漪。他咬住牛排时微张的唇,他饮酒时波动的喉结,他表情冷漠时投来的轻柔一瞥,还有他握住刀柄时手指的曲度,皆是撩人的法宝。

    本意只是请客吃饭,不料进来时坦然,一杯酒下肚,方清影已是心乱如麻。

    “乱了,乱了——”她的身体里一个声音在说话:“冷静,冷静——”

    抬眼间,方清影注意到一位长发女子朝她走来,两人目光交接之时,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叉子。

    待那名女子行至桌旁,柳云堂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在这儿?”

    “来这里当然是吃饭呀。云堂,你不是不喜欢吃西餐吗?怎么转瞬之间,你的口味就变了?”说话间,那名女子丢给方清影一个酷寒的眼神。

    柳云堂尴尬地笑笑,两眼眯成了月牙儿。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女友于虹婷:“这位是方清影,她请我处理一个案子。”

    两个女人脸上带笑,手中却已提起无形的刀。于虹婷一眼就认出方清影是在和合点心铺见到的狐狸精,而方清影当时对于虹婷并未留意,这次,她举杯抿了口红酒,冷眼朝于虹婷看去:“这位就是你说的‘不错的女朋友’?好一个窈窕淑女!”

    于虹婷不免心中感慨她和方清影的“天赐良缘”,居然在马尔斯餐厅不期而遇。她眼看男友同这位打扮摩登新潮的女子共饮,虽不是怒发冲冠,但也达到了妒火中烧的程度。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洒脱模样,免得失了她大家闺秀的气度。

    “云堂,我和同学吃完饭正要走,不打扰你们。你胃不好,少喝点酒!”

    于虹婷说完,又瞅了眼大口咀嚼牛肉的方清影。而方清影看不惯于虹婷身上那种优越的孤傲劲儿,不嫌事大,开口道:“胃不好,早上还吃那么多辣萝卜,还真不让你女朋友省心!”

    此话一出,惊得柳云堂一块入口的炖土豆没来得及嚼,直接咽了下去,噎个够呛。

    妖孽!此女真乃妖孽也!这午饭的事情还没解释明白,偏又提起早饭的事,非要给他一个撒谎充楞的机会。

    “啊,刚才聊天,我说早饭吃了辣萝卜,确实有些辣!”他憨笑而语,胡编乱造。

    女友听后疑虑不减,走在街上心里还在嘀咕,他们怎么瞧着这般熟络,感觉怪怪的?

    柳云堂往椅背上一靠,神情严肃,就像是学校里的教导主任,一看便知要训斥学生。

    “我女朋友容易吃醋,你说话是不是应该掌握分寸?我俩在你家吃早饭的事情,在她面前说,合适吗?”

    方清影属于明知故犯、有意为之,她见柳云堂紧张起来的样子便忍不住笑:“女人没有不爱吃醋的,不吃醋只能说明她不爱你。你瞧没瞧见她刚才的表情多僵硬,肯定心里头酸得厉害。我是在帮你试探,一试便知,她心里有你!”

    “你没有男朋友吧?”

    方清影乖巧地摇摇头。

    “算你走运!要不然,我一定替你试探试探!”

    午餐过后,两人沿街而行,直奔香皂厂。

    “你不喜欢吃西餐?”方清影担心大侦探生她的气,悄咪咪跟在身侧,讨好道:“我平时也不会来这么好的餐厅吃饭。我知道有一家面馆,又便宜又好吃!面食养胃,你应该多吃些面食!”

    见柳云堂面无表情地不言语,她只好乖乖随着。

    香皂厂的办公室里,一位领导看了看柳云堂递过去的梅花牌香皂:“这是我厂的东西,你们——”

第8章 对个暗号

    “我们来找人!”柳云堂向他打听道:“此人姓杜名康,清瘦,长脸。”

    “知道!小杜嘛,厂里的推销员!”

    方清影一听,这才明白,原来杜康不是在搞香皂收藏,而是在推销香皂,怪不得家里堆了那么多箱。

    顺着香皂的线索,他们距离杜康又近了一步。柳云堂谎称自己是杜康外地的亲戚,又问起杜康的住址。结果这位工作人员给出的地址同样是莲花街21号,与杜康家的住址吻合。

    “哎呀,巧了!”领导突然说道:“刚才杜康的父亲来过,替杜康请病假,应该没走多远!”

    柳云堂闻言转身就冲出院门,来到街上四处张望,方才意识到不知此人样貌,便灵机一动,放声高呼:“杜康!杜康!”

    他此举成功吸引了行人的注意力,可惜无人回应。于是他又返回厂内,询问杜康父亲的样貌。

    “头发花白,有点驼背,戴副眼镜,头顶毡帽,灰色大褂。我也是第一次见,手里拎着菜篮子,可能是去市场买菜了。”

    领导一番介绍后,两人告辞,到附近的菜市场转了一圈,并没见到相像的老者。

    方清影泛起狐疑:“既然他有父亲,为什么把钱交给我保管?”

    “要么他有难言之隐,要么他愚蠢透顶。”柳云堂缓缓迈步,眼睛左顾右盼。

    “晚上的宴会,我陪你去!”方清影语气坚定,视线落在柳云堂的脸上。

    柳侦探不反对,但他希望方清影能配合自己,切忌打草惊蛇。

    而刚才那位替杜康请假的老先生此时已在一家中药铺子里瞧了半天。他透过眼镜片,眯着眼,把药匣子上的中药名挨个念了一遍,不慌不忙地叫伙计给他取些治疗外伤的药:“内服的,外敷的,都要!”

    出门前,他小心翼翼地把药藏在菜篮子里,用报纸盖上。随后,他甩着胳膊,慢吞吞地走到尼古拉教堂前。黄昏时分,按照约定,一位英国绅士将会在尼古拉教堂的教友活动室门前,等待他的到来。

    这是他第一次搞这种惊心动魄的秘密勾当,双手紧张得一直抖。教堂广场上,就数他的状态最怪异。有老人散步,有孩童玩耍,有年轻人约会,有行人匆匆而过,唯有他傻乎乎站在长椅旁边,小眼睛鬼鬼祟祟,半天不动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雕像。

    呆立许久,他伸了伸脖子,准备活动活动筋骨,怎奈浑身因紧张和站立过久而酸痛发胀,口中憋不住地呛咳连连。

    “老啦,老啦!”他臭着脸,唉声叹气。

    刚一转身,后面奔来两名追闹的孩童,速度过快,跑在前面的小男孩没刹住闸,正好撞到他怀里:“哎呦!臭小子!撞断了我的腿!”

    小男孩仰头见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嘿嘿大笑,上去一把打翻了他手里的篮子,里面装的药滚落在地,惊得他汗毛倒立、慌得一批,连忙跪在地上把药包一一捡起。

    “这些孩子,真没规矩!”一位扎着两条辫子的青春淑女从旁经过,主动上前帮忙。

    她的名字,叫孟玉,现为迎春百货公司的一名售货员。

    林叔接过孟玉递来的药重新放入篮子:“谢谢姑娘!”

    他抬头一瞧,见这姑娘大眼睛、双眼皮,一笑还有两个酒窝,甜滋滋、喜盈盈,招人喜欢。

    “老先生,给您!这是迎春百货最新的宣传单,畅销商品,均有优惠!”孟玉从兜里抽出一张宣传单塞进篮子,甜笑着走了。

    一直灰蒙的天空忽地刮过一阵风,卷着雨腥子味儿。他抬头瞅瞅,怕是要下雨。再瞧瞧时间,他提起精神往教堂里走。在教友活动室的门外,他一眼就看见一位瘦高的外国人,大衣礼帽,留着络腮胡,手中拎着一只小巧皮箱。

    林叔咽了咽口水,皱着眉头,眼观六路,见周遭平静,便大步上前:“嘿!你是不是布朗?”

    布朗先生用不太标准的中国话予以回应:“正是布朗!”

    “我有牛肉罐头,你要吗?”林叔说出交易暗号。

    “我只要沙丁鱼罐头。”布朗先生回复道。

    暗号无误,两人绕到楼后的僻静角落,林叔解开大褂上的几颗纽扣,探手摸进里怀,掏出一个布袋递给布朗。布朗打开验货,正是他想要的那枚钻石项链:“这是英国贵族的东西,本应回到英国!”说罢,将小皮箱交给林叔:“那个年轻小伙子,怎么没来?”

    “我这老头子不比他差!”林叔激动得红了鼻头,见箱子里装有现金,心中踏实不少:“你回你的英国,我回我的老窝,就此别过!”

    布朗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先行一步。林叔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特地走进教友活动室里晃了一圈,这才离开。

    他不敢停留,十步一回头,担心后面有人跟踪,故意绕了远道回家,走得大汗淋漓。一进门,赶紧从皮箱里偷拿出一捆钱藏进柜子,随后上楼去汇报。

    杜康用胳膊撑住身体勉强坐起,听林叔说完,便打开箱子检验起现金的真伪。

    “狡猾的生意人!按照事先谈好的价钱,可绝不止这些!”杜康见钱给少了,气恼加无奈:“算了,此事已了,不提!”

    他从皮箱里拿出一捆钱递给林叔,谁知林叔摆摆手,坚决不要:“你拼着命换来的钱,你先留着,我若用钱,再管你要!”说着,笑呵呵地下楼去熬药。

    杜康机灵,猜出林叔可能早已从皮箱中取了钱,见钱不拿,非这老头子的本色。

    他算算时间,布朗先生应该已经坐上火车离开江城。他们是在一家酒吧认识的,布朗来自英国,是一名黑货交易中间商。杜康心知肚明,他会将钻石项链以更高的价格卖给他人。

    为了这条项链,杜康受了皮肉之苦,这让他在命悬一线之际,产生了退隐江湖的念头。但他又十分了解自己,他喜欢研究如何把东西弄到手,作为一名飞贼,他只对名贵珠宝下手,多年来屡试屡胜,他用挣来的钱买下一栋房子养老。

    偷盗的快感使得他不忍心就此放弃,可以说,偷东西是他身上唯一的不良嗜好。烟酒不沾,生活规律,不乱搞男女关系,相貌堂堂,撑得起门面,入得了厨房,多年从事香皂推销工作,认真负责,在外人眼中,典型的优质男一枚。

    可惜再好,也摆脱不掉“贼”的名号。他躺在床上,只听窗外雷鸣由远及近,不一会儿,濛濛细雨就黏住了窗玻璃。

    孟玉发完商场宣传单后,兴冲冲地回到家。她翻开信纸,准备给意中人写封信。不巧,哥哥推门进来,打断了她的思路:“你怎么不敲门呀!没礼貌!”

第9章 查理夫人

    “这不是着急嘛,下回注意!”

    孟金晃着肥硕的身躯,笑嘻嘻地走到妹妹身后,两手往她肩头一拍:“偷摸摸的,给心上人写情书啊?”

    哥哥一猜即准,羞得妹妹满面通红,起身用小拳头在哥哥身上猛敲:“才没有呢!我——我在写日记!”

    见妹妹推自己出门,孟金故意抓住门框不松手。他胖乎乎的,任凭孟玉使出全力也无法让他挪步。

    孟金都四十岁了,可对小他十多岁的妹妹向来宠溺,凡事百依百顺,万分疼爱:“好啦好啦,我出去,不打扰你!”说完,还不忘从衣兜里摸出一块巧克力:“美国货,楼下桌上还有。想吃什么,再同哥哥说!”

    孟玉接过巧克力,兴奋得一把搂住哥哥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好几下。

    来到客厅,孟金披上外套准备前往自己经营的酒楼。他看看时间,惦记今晚的行动,便拿起话筒拨通了海马的电话:“那个贼,找到了吗?”

    “没找到。”

    “不要管他,你们按照原计划,机灵些!晚上我在酒楼,如有必要,电话联系!”

    海马本名张健,是孟金的手下,负责此次珍珠饭店的行动。

    他就是头戴灰色礼帽,对杜康穷追不舍的男人。那晚,他去找情人钱太太约会,不巧钱家进贼,而且他严重怀疑这个飞贼躲在书房门边,偷听到了他打给手下的电话。在电话里,他嘱咐手下检查珍珠饭店逃跑路线,并提醒说,这是对查理夫人下手的最后时机。

    杜康的消失,令他坐立不安。他担心消息走漏,使今晚行动受阻。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造成的危机,他难掩自责,唯一能挽回过失的方法便是完成好此次任务。

    挂断电话,他在办公室里抽起烟,对几名手下说道:“罐头嘱咐我们小心行事。你们打起精神,去准备吧!”

    由于海马和孟金属于单线联系,其他手下只知道罐头是他们的领导,却不明罐头的真实身份。蜜蜂社等级森严,底层人员根本无缘与高层大佬相见。中层人员各有分工,分别与各自上级单线接触。这让本就神秘的蜜蜂社变得更加迷蒙不清。

    细雨的不请自来,给这个紧张的夜晚带来些许浪漫色彩。

    方清影在经过珍珠饭店大堂时,从花瓶内抽出一支粉红色玫瑰,将花枝截短,上前插入柳云堂胸前的上衣口袋。

    “你的衣服皱皱巴巴的,来参加晚宴,竟然穿得这般随便!”

    柳云堂摸进大衣兜,拎出一条领带:“谁说我没准备?”

    方清影抬手将领带握在手中,宛然一笑:“不如,让我来吧!”

    话落,也不等对方回应,方清影便把领带绕过他的脖颈,认真系好。

    柳云堂表面上装作波澜不惊,实则胸前小鹿乱撞。除了他母亲,还没其他女人为他系过领带。没想到,在这件事上的第一次,居然给了方清影。

    “真好看!”方清影欣赏自己打出的领带,自夸道。

    柳云堂以为她在夸自己帅,舔了舔嘴唇,笑言:“大庭广众之下,能不能暂且收起你的赞美?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也不晓得是大堂的灯光太过明丽,还是对面男士的笑容太有感染力,方清影眼前出现一幅极美画面,柳云堂的帅气和笑声,简直“二月春风似剪刀”,瞬间剪断了长于她体内的愁丝,随之面露光华,耳畔响起曼妙乐章。

    在这一刻,她芳心荡漾,陷入意乱情迷。她不由自主地挽上柳云堂的手臂,靠他更近。

    “你和于小姐,认识多久了?”她没忍住,问出了口。

    柳家与于家有生意往来,柳云堂和于虹婷少时相识,断断续续的接触,最终牵手,算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的范例。

    那是在一个晴朗夏日,他在百货公司偶遇许久不见的于虹婷,长得如水仙花似的姑娘,入了他的眼,融入他的心胸。爱情小箭穿过两颗心,佳人对镜贴花黄,只为情郎笑;情郎为伊画柳眉,只因佳人娇。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此乃世间可遇不可求的美事。如此良缘,听得方清影好生羡慕。

    言语间,她方才了解,柳云堂并非她所认为的那样,是一个穷侦探。

    “我是!又业余,又没钱赚!”柳云堂仰头大笑。

    “胡说!你若是穷得叮当响,于小姐会看上你?”

    柳云堂笑而不语,保持他一贯的低调。

    此时,二楼的宴会厅内,服务生准备就绪,饭店工作人员反复检查会厅布置,争取做到尽善尽美。文化部领导先临会场,等待迎接宾客。

    齐暄与柳云堂在走廊里闲聊,而方清影立在门边,亲见宾客接连而至,刚才还冷清的会场,很快变得热闹起来。

    方清影朝柳云堂勾勾手指,示意他一同进场。

    “我觉得每个人都很可疑,会不会有人雇了杀手,要谋害查理夫人?”

    柳云堂对她投去笑颜。在来的路上,他也抱有同样的推测。但他刚刚从齐暄口中得知最新消息,在今晚的宴会上,文化部会展出一位国内绘画大师的作品,而这幅画作的名字,恰恰就叫做“查理夫人”。

    “有人要偷画!”方清影圆眼一亮,像猜中了字谜的孩童般激动。

    “文化部从内部调配了安保人员,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想要把画偷走,并不容易。”

    柳云堂一回眸,瞧见哥哥和嫂嫂,立即挥了挥手。

    蒋溪兰身穿亮黄色绣花长裙陪同柳雨文出席晚宴,走到方清影身边,她腼腆一笑。高高盘起的发髻上插有一支翡翠金簪,精美别致,引来方清影一波妙赞。她也极喜欢方清影佩戴的红宝石胸针,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甚是合拍。

    柳雨文对方清影上下打量,觉得此女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云堂,你在帮她办案?我怎么看她,有些眼熟?”

    “你是不是在茉莉俱乐部见过她?”

    一语点醒梦中人,柳雨文恍然大悟,记起确实在茉莉俱乐部见过她。

    “你没同她跳过舞吧?”柳云堂对着哥哥坏笑道。

    他这个哥哥向来不近女色,绅士中的绅士,性格内敛,严肃老成,不喜交际,偶尔去舞厅也是为了陪客人玩乐,极少参与其中。谁知,偏偏与方小姐跳过一曲。

    方清影也觉柳雨文似曾相识,努力回想,竟也忆起曾和他有过交际舞之缘。

    两人四目相对,不予点破,一笑了之。

    “你和云堂来这里做什么?”蒋溪兰蒙在鼓里,向方清影抛出疑问。

第10章 后知后觉

    殊不知侦探界有侦探界的规矩,保密是首要义务。方清影正欲解答,只见大侦探凑到嫂子身边,神秘地眨了下右眼,低语道:“这里人多,等回家,我再与你详谈。”

    蒋溪兰用玉手遮住抿起的红唇,下意识地朝四周瞧瞧,气氛忽然变得紧张。

    趁夫妇二人前去寻友的间隙,方清影对柳云堂开口讽刺:“柳家二少爷,你还真是满身叮当响呀!不过,不是穷的,而是金银太多,装在兜里哗啦哗啦撞的!表面装穷小子,骗得我的同情心!这种勾引纯情少女的套路,屡试不爽吧?”

    “我绝非有意骗你,没有机会说明而已。”柳云堂翻个白眼,嫌弃道:“自己说自己是纯情少女,哪儿来的自信?”

    方清影怒眼一瞪,用鞋尖在他腿上狠踢一脚。

    世事无常,意外撞上的潦倒侦探居然是富家少爷。这就好比捡个旧碗,以为是破烂儿,没成想是皇帝用过的古董。侦探摇身一变,成了佟香香尝尝说起的“金元宝”,发着光,散着辉,晃得人眼难睁。

    她怀疑自己走了桃花运,可一想到此元宝已成他人囊中物,小心脏就像被万块石子塞住,既沉又重。凄凄惨惨戚戚,喜事难逢,皆能人人如意?她不禁一声叹息。

    出发前,赵警长拨通文化部电话进行咨询,对于查理夫人,工作人员未曾听说。如此一来,也不管是查理夫人还是谁家的夫人,他已然做好保护她的准备。

    警员小周随他在会场内绕了一圈,两人看似随意的一瞥,其实都暗含警务人员特有的警戒。

    “有我给查理夫人做保镖,看谁敢轻举妄动!只是,究竟哪位是查理夫人呀?”赵应同双手叉腰,扬起眉毛,气势十足,来到柳云堂面前放出豪言。他巴不得罪案立马发生,好让他有大放异彩的机会。

    柳云堂将查理夫人的“真实身份”告知二人后,赵应同和小周面面相觑。搞了半天,原来是张画,危机感瞬间减弱。

    找到文化部负责此次活动的领导,他坦然,展出画作的决定只有他和另一位领导知晓,保密工作十分到位。可惜世间诸事,没有一件是万无一失的。就算文化部内部不走漏消息,画作的拥有者那边,谁敢说没透出一点风声?

    隔墙有耳,贼者有心,蜜蜂社早就对这幅画虎视眈眈,一直在寻找机会夺它到手。平日这幅画安置在外国人的地盘,蜜蜂社很难找到恰当时机。而这一次,显然势在必得。

    晚宴正式开始,这位领导走到话筒前,感谢各位贵宾莅临。随后,他让两名安保人员将《查理夫人》抬进会场,放在已经准备好的画架之上。

    两位高大汉子眉头紧锁,各立一边,仿若年画上的门神,就差没能身背长刀。

    他介绍说:“这幅画的主人是旅居江城的历史学家查理先生,画中美人,即为他的爱妻。由于查理先生即将归国,此幅画作也将离开国土。今日,经查理先生同意,展出此画,以此纪念去年驾鹤西去的著名画家......”

    领导热情洋溢的发言倒是让柳云堂越发不安,他的视线从在场人员身上扫过,试图观察到异常举动。

    看似风平浪静的会场,众人举杯畅饮,相谈欢雀。负责运送饭菜的服务生推着餐车进场,宾客准备落座,共享美味佳肴。

    宴会厅唯一的出入口外,站有两名饭店保卫员,随时待命。

    氛围喜乐,毫无犯罪迹象。方清影跟在柳云堂身后正待入席,突然状况发生,场内灯光熄灭,众人陷入一片黑暗。

    “柳云堂!”方清影眼前一黑,吓得花容失色,放声惊呼。

    而后,只感一双有力臂膀将她揽入怀中。

    “怎么回事?”“停电了吗?”正在大家议论纷纷之时,电灯忽又亮起。

    柳云堂听到方清影的呼唤,本能地做起护花使者。见光亮重归,忙松开双臂,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他看向画作,查理夫人依然笑对众人,完好如初。

    虚惊一场,赵应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大惑不解:“这画不是好好的?难道刚才的断电是个意外?”

    小周眼急,注意到两名护画大哥状态异常,急忙跑上前去:“你们怎么了?”

    两位门神不约而同地揉着太阳穴,显得昏昏沉沉。其中一人道:“刚才灯一灭,我就闻到一股怪味儿,马上头昏起来,险些摔倒。”

    如此看来,两人遭人暗算,失去在黑暗中保护画作的能力。

    “还好画没事!”另外一位大哥安心道。

    宾客开宴,吃得热火朝天。柳云堂和赵应同站在画前百思不得其解。罪犯已然动手,可《查理夫人》安然无恙。杜康提供的线索,是否有误?罪犯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贴近画布细瞧,方清影忽被一股颜料味儿刺激了神经,抱怨道:“这画怎么如此大的味道,怪难闻的。”

    柳云堂闻言,凑近鼻子一嗅,颜料味儿果然浓重刺鼻。

    “糟了!恐怕来不及了!”他茅塞顿开,急忙看向大门。

    《查理夫人》创作已久,油彩气味定然早已散出。然而这幅画颜料味犹新,最有可能的一种解释,就是它乃最近新作。

    “赝品!”赵应同脱口而出。

    好一个聪明贼人,竟然不惜费力做出赝品混淆耳目,从而将真品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

    事不宜迟,赵应同和小周火速出门追查。

    “这么大一幅油画,如果有人拿走,不可能没人注意呀?”

    方清影提出的疑问在柳云堂那里得到了解答。

    “如果是我,我会把画藏起来,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将其运走。”说着,他眼观会场:“你看那些餐车,盖着红色布帘,把画藏在车下,便可自由出入。”

    发现真相的侦探摇摇头,埋怨自己事后诸葛,没能早些领悟。文化部的领导听闻画作被调包,惊得脸色发绿。

    柳云堂随后在二楼杂物间找到一套服务生的外套以及画框,盗贼已把画布取下带走。他可以伪装成任何人,从容离开。他或许是一个人,也可能有同伙协助,总之,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成功了。

    因为珍珠饭店晚间后门会上锁,罪犯唯有从正门逃离。赵警长赶到楼下,询问被调来大堂警戒的保卫员刚才有没有可疑人物外出。怎奈保卫人员刚刚知晓丢画一事,对之前离开人员未作详查,怕是盗贼已经离开。

    见保卫员迷迷糊糊、支支吾吾,赵应同争分夺秒,一个箭步冲出大门。

    街上昏暗,烟雨朦胧,他气运丹田,大吼一声:“贼人!哪里逃!”

第11章 千虑一失

    这一招“打草惊蛇”来得突然,心中藏鬼之人被唬得拔腿就跑。

    赵应同见前方不远处,一名西装男夺路而逃,一鼓作气,尾随追击。跟在后面的小周年轻气盛,很快超越赵警长,对疑犯穷追不舍。

    按照海马的原定计划,此次行动的核心是停电。大猫负责切断二楼供电。孔雀以宾客身份混入会场,负责停电后用迷药控制安保人员。土豆负责假扮服务生,趁断电,将复制品与真品进行调包,藏入餐车下。供电恢复后,第一时间离开会场,前往杂物间,取下画布,装入缝有暗袋的特质风衣内。大猫赶来汇合,将大衣带走,送去正在一楼餐厅等候的海马手中。海马携带风衣离开饭店,门口有司机开车接应。大猫随后独自离开。

    由于柳云堂等人对行动目标不明,准备不足,颇为被动,错过逮捕罪犯的良机。但是有走运的,就有倒霉的。此时,海马虽已带上《查理夫人》顺利逃离,且因赵应同等人及时发现画被转移,安保人员封锁会场,采取补救行动,给其他未撤离组员造成了困境。

    土豆本应以服务生身份离开,发现调包计划败露,便立即换上西装以住客身份堂而皇之地从正门溜走。所幸赵应同及时发现问题,予以追捕。

    同伙孔雀也遇到麻烦。她本已趁乱离开宴会厅,却在大堂遇见带领员工封锁大门的齐暄。只许进,不许出。脱身不成,她也不能再返回会场,因为焦头烂额的文化部员工正在核对宾客名单,寻找可疑人员。她不在受邀名单之列,回去等于自投罗网,便启用第二套方案。

    为防意外,海马几天前就已在珍珠饭店二楼开了间客房,如果组员撤离遇阻,便可暂且避险。

    夜班经理忧心此事影响饭店声誉,积极配合,亲自带领保卫员在饭店内仔细搜查,不厌其烦地敲开房门,对住客进行排查,不放过任何可疑人物。

    方清影双臂抱在胸前,在楼梯口徘徊,对靠在墙边吞云吐雾的柳云堂说道:“还查什么呀?罪犯肯定早就跑了!”

    柳云堂也觉得希望渺茫,垂头丧气地狂吸香烟。他除了自责,还是自责。如果之前多做调查,早做准备,说不定就能将罪犯的阴谋击碎。眼见画作从眼皮底下被偷,极强的挫败感将他裹挟,甚是不爽。

    方清影善解人意,捕捉到他眉宇间的不悦,走近安慰:“你我不是神仙,尽力就好。如同赵警长所言,若真是蜜蜂社搞的阴谋,对手强悍,计划周密,想要击败他们,绝非拍死一只蜜蜂那么简单。”

    “你有没有后悔雇用我?”柳云堂在一阵沉默后,忽地问道。

    方清影从他呼出的烟圈中,闻到一丝忧愁。这个男人来的时候还自信满满、潇洒快意,现在失落怅然,惹人怜。想想他是凡人一个,外表成熟,也免不了内心有脆弱的时候,于是笑着回应:“后悔呀!我后悔没能早点认识你!”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方清影愣了几秒,心想怎么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实在有失矜持。心头一慌,急忙圆场:“我的意思是,要感谢你。如果不是跟着你,也见不到这激动人心的场面。”

    “还是感谢杜康吧,他是功臣。”

    这时,孔雀从他们身边经过,前往客房。方清影的视线随她移动,直到她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还以为她是受邀来宾,原来是这里的住客。想必同你我一样,是来混饭吃的。”

    此话进了柳云堂的耳朵,点燃他怀疑的小宇宙:“你确定?”

    她一百个确定,因为那名女子所穿的裙装图案新颖,在会场内多看了几眼,所以留有印象。

    此女子十分可疑,倘若她是宾客,为何离开会场进入客房?倘若她是住客,混入会场究竟有何目的?

    柳云堂找到夜班经理,从入住登记表中得知,208房间的住客是陈路先生。

    “可是住客却是一位女士。”方清影觉察出此中蹊跷。

    二人跟在夜班经理身后,敲开208号房,一探究竟。

    孔雀打开房门,打着哈欠,请三人进屋。问起发生何事,经理只说协助警方调查,看看便走。

    据她解释,陈路是其丈夫,昨天已去外地出差。两人因为家中老屋漏水正在维修,因此几天前到饭店暂住。

    她不慌不忙,对经理的问话一一回应,滴水不漏,甚至主动给出家庭住址让警察去调查。至于她为何会出现在宴会厅,原因很简单,想凑凑热闹罢了。

    三人在房间里认真查看,并没发现被盗的油画。

    然而,百密怕有一疏。柳云堂在检查衣柜时,发现了问题:“陈太太,你和丈夫在这里暂住,总该带些换洗衣物吧?怎么柜子是空的?”

    孔雀一惊,转念笑道:“我嫌麻烦,又不是搬家。住几天便走,无须过多衣物。”

    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方清影同样摸到了狐狸尾巴:“衣服可以不换,可是你的脸总不能不洗吧?请问陈太太,你的洗漱用品和化妆品,放在何处啊?”

    此话让浓妆艳抹的陈太太失去了笑容。面对三人聚焦而来的目光,她一时语塞,焦急冒火,缓缓走到床边,拿起绣花手包,背对三人而立。

    一对三,孔雀没有把握,但是疑心已起,她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待她转过身时,手中多了一把女士手枪。

    夜班经理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他看清了陈太太手中之物,瞬间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登记表啪地一声掉落在地,吓得方清影也跟着举起手。

    孔雀将枪口对准三人,撩起裙摆,从缚于大腿上的弹力带上取下一只装有喷嘴的小瓶。

    “捡起来,把药水喷他脸上!”她将药瓶扔到方清影脚边,命令道。

    这个“他”是指经理。孔雀的枪口朝他指了指,可把人吓得不轻。梳着大背头的他半张着嘴,如鲠在喉,有话说不出,骨架子因为战栗发抖,已经支撑不住,不用喷迷药,也是要晕倒的。

    方清影捡起药瓶移到他身前,扭头看向孔雀:“这里装的什么?”

    “不要说话!快点儿!多喷几下!”

    经理摇着脑袋,满面哀求,看得方清影不忍下手。

    “快!”

第12章 子弹出膛

    孔雀发怒,方清影皱起弯眉,侧过脸,举起药瓶猛按两下。只见白雾喷出,罩在经理脸上,很快,他就感到天旋地转,两眼一直,瘫倒在地。

    “把他抬进衣柜!快!”

    柳云堂抬起经理上身,将他拖入衣柜。方清影愣在原地,好似血液凝固,身体越发冰凉。

    “往他脸上喷!”

    这次轮到柳云堂,他见方清影靠近,大脑飞转,寻找对策。而方清影急火攻心,由于想不出应对方法,情绪极为低落,对孔雀直言:“你跑不掉的!就算我们不拦你,走廊里有保卫,大门也被封了,你如何脱身?还不如束手就擒,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话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这般执着,害人害己——”

    “闭嘴!”孔雀可没心情听人上课,急道:“快!别逼我开枪!”

    方清影下不去手,被孔雀逼迫,又急又气,又惊又惧,结果使起性子,发起狠来,抬手将药瓶摔在地上:“你开枪吧!你不怕别人听见枪声冲进来,你就开枪!我好心相劝,你却不听,非要自寻死路。好好一个人竟然长个猪脑袋,实乃江城奇闻!”

    还没想出策略的柳云堂万万不曾料到方清影会如此作为。冲动是魔鬼,她若是激怒罪犯,后果不堪设想。枪口之下,岂可儿戏?房间里火药味已然掩盖不住,柳云堂急忙对方清影严声厉色:“你干什么?瓶里装的是迷药,死不了人的!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转而看向孔雀,喊话道:“别冲动,千万别冲动!她不做,我自己来!”

    他试探着向前几步,屈膝捡起药瓶,拿在手中假装按了几下:“怎么不喷了?摔坏了吧?”

    说话间,他缓缓朝孔雀移步,伺机行动。

    方清影见孔雀注意力转移至柳云堂,拔腿就往门口跑去。这种胆大妄为、不要命的行为给柳云堂创造了最佳时机,只见他猛虎一跃,将孔雀压倒在地。可是孔雀已将枪口对准方清影,扣动扳机,一颗子弹飞出枪膛。

    好在柳云堂飞扑及时,子弹射偏,钉进方清影身旁的花瓶,一击即碎。

    “啊!”方清影惊声尖叫,回身见孔雀已被放倒。

    柳云堂紧握孔雀手腕,试图夺过手枪。孔雀伸出五指,一把揪住柳云堂的头发,疼得柳云堂以为头皮要被她撤下。方清影趁势捡起掉落在地的药瓶,朝孔雀脸上一顿乱喷。没挣扎多久,女贼便迷蒙着双眼,放弃抵抗,头贴地面,昏死过去。

    “你跑得好!不过太冒险,子弹没有眼睛,万一打中你,怎么办?”柳云堂坐在地上,揉着头皮说着,只觉脸上一阵刺痛,上手一摸,指尖染血。

    方清影跪在旁边,扑哧一笑。他那脸侧,被女贼用指甲抓出两条血道。

    “没被女人挠过吧?”

    凡事都有第一次,柳云堂喘着气,不禁苦笑。

    在孔雀被制伏的同时,奋力追捕疑犯的小周化身脚踩风火轮的哪吒,如风一般。跑在后面的赵应同掏出手枪,上气不接下气地高呼:“再跑——就——开枪!”

    小周知警长枪法不准,怕他误伤自己,边跑边喊:“别开枪!追得上!”

    街角拐弯处,土豆踩进水坑,脚下一滑,失去重心,扑倒在地。小周飞身一个青蛙跃起,重重压在他身上。

    待三人回到饭店,皆被雨水淋湿。赵应同掏出手帕擦擦脸,听闻另有一名同伙被抓,心情爽利不少。画虽被偷,好歹抓住两个,赶快审审,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

    齐暄为赵警长腾出一间空房作为临时审讯室。据瘦的跟个麻杆似的土豆交代,他和另一名被捕的孔雀,擅长偷盗,后加入蜜蜂社。此次行动的策划者代号海马,真名不详。

    “海马是我们的头儿,我们都是听从他的安排。但是我们组内人员之间不允许交往过密,除了有行动,其他时候极少联系,相互之间了解不深。平时均以代号相称,为了安全,不会透露真实身份。”

    如有行动,海马会主动与他们取得联系。如需大家商议,他们会被带去一栋公寓楼,海马在那里租有一间办公室,作为联络地点。

    得到线索,赵应同派小周带领赶来的几名警员前往联络办公室进行抓捕。可惜海马早有准备,办公室内等待警察的,只有半新不旧的家具而已,与蜜蜂社有关的一切线索皆成泡影。

    寂静的街道上只能听见雨水淅淅沥沥的奏鸣,方清影坐在饭店门口的台阶上,惊魂未定,那颗擦着她的身子打在花瓶上的子弹,让她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罪犯被捕,封锁解除,宴会来宾纷纷离场。柳雨文和蒋溪兰对弟弟嘱咐几句,便先行归家。

    齐暄送柳云堂出门,又回去收拾烂摊子。他不经意一个回眸,看见柳云堂脱下大衣打算给方清影披上。可是不知为何,柳云堂改了主意,就在大衣快要碰上方清影的肩膀时,他突然又将大衣收了回来,搭于手臂,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柳云堂在保持与方清影的距离,在经历过刚才的风波后,他觉得两人的缘分差不多要到头了。

    他仰望夜空,说道:“若是杜康来找你,你就把东西还给他。先不要管他是好是坏,很多事,不知道反而更好。”

    “你说,他会不会杀人灭口?”方清影越发对这个杜康不放心:“人心叵测,还是谨慎为好。要不然,我把钱交给你,他要是来找我,有你出面,我还安心些。”

    “你不是不舍得把钱给我吗?现在对我放心啦?”

    “我之前以为你就是个穷侦探,怕你见钱眼开所以防着你。既然你是柳家少爷,想必那些钱你也不会放在眼里。何况,我既然雇了你,你就得负责到底吧?”

    “好!”柳云堂一口答应。

    他瞧见方清影被夜风吹得紧抱双臂,怜惜之心又起,再次送上大衣。

    方清影微微低头嗅了嗅大衣领口,闻到香烟和花木混合的气味,淡淡如云,轻轻如丝,绕进心头。

    “以前,你遭遇过此般危险吗?”

    柳云堂舔舔嘴唇,笑言:“以前遇到的,不过是些毛毛雨。今天,我算是‘更上一层楼’,对得起侦探的名号。”

    方清影笑着站起身,摸了摸别在她胸前的红宝石胸针:“感谢杜康!”

    往后几天里,珍珠饭店的关注度急速提升。名画丢失,历史学家查理先生及其夫人伤心归国,文化部官员请辞,警方抓获蜜蜂社成员。报纸上的大篇幅报导,吸引了众多读者。

    江城繁华,不缺乏这类刺激眼球的新闻,大众置身事外,只是看个热闹。而深陷其中者,就不这么好过了。

    海马在郊区一间废弃的仓库里,见到姗姗来迟的罐头。

    “遇到麻烦了?”

第13章 有客进门

    “最近不走运,车在半路熄火,修了半天。”罐头接过海马手中的画筒,递给助手。

    “这次险些失手,是我的过错。”

    “尽力就好,老虎出门也不是每次都能觅着食的。画已到手,你不必难过。人各有命,土豆和孔雀的事,皆为天意。”

    “大哥宽容,从不责难于我。我——”

    罐头点头笑笑,将手中皮箱交给海马,里面装着这次任务的酬劳:“启用新的联络地点,通知其他组员,最近要安分。”

    心宽体胖说的就是罐头。他胖得温厚,待人和善,在海马的印象中,他没骂过人。

    十几年前,海马还是街头小混混,罐头也没有如今这么胖。那时罐头怀揣梦想,渴望有朝一日能开家饭馆。身无分文,急于弄到第一桶金,于是开始偷盗。他认识海马后,两人投缘,便一起铤而走险。现在二人均加入蜜蜂社,日子好过些,但走钢丝的人,稍有不慎即会坠落,他们躺在舒服的大床上,却经常难眠。

    罐头拍拍海马肩膀,见他黑眼圈,劝道:“该来的会来,拦不住;该走的会走,不必留。你心事重,伤身劳神。给自己放个假,吃喝玩乐寻快活吧。”

    临走,罐头提醒他,女人是不安分的动物,这次任务遇险,就是给他的警告。情人如花千千万,钱太太那里已经不安全,另寻温柔乡,方为智者。

    女子虽多,但也需“芝麻绿豆对上眼”,在柳风眼中,能走进他心里的女人,唐丽算一个。

    他出身富裕之家,既不清高自傲,也没能阅女无数,反而性格孤僻,不喜交际,对谈情说爱这等浪漫艳事表现出让人抓狂的迟钝木讷,大多数女人都被他的呆头呆脑气跑了,剩下的又因他不解风情而暗生闷气。大浪淘沙,最后留在他视线里的女子寥寥无几。唐丽可谓是百毒不侵、自成一派,她在与柳风的交往中,被这个男人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操起鸡毛掸子抽一顿。以她风风火火的做派,能坚持到与其喜结连理,足以称得上真爱。

    这对夫妇,一静一动,一闷一烈,完全不在同一频率,矛盾频发,吵吵闹闹皆为家常便饭。年轻时,柳风面对唐丽噼里啪啦的嘴炮还会试图反驳,争取占个上风。如今发已斑白、皱纹交错,他懒得争辩,干脆能躲就躲,能不说就不说,整个人变得更为沉默。

    他们婚后生有二子,长子柳雨文性格随父亲,小儿子柳云堂性格像母亲。为此在常年的家庭内战中,兄弟俩继承了父母闹别扭的模式,哥哥惹火后快闪,弟弟被激怒后无计可施,只能自锤胸口泄愤。

    儿媳蒋溪兰的性格与柳雨文比较接近。她知书达理,温柔体贴,面秀心惠,肩宽臀翘。蒋家与柳家是世交,说笑似的早早给两个孩子定了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唐丽见柳雨文找不到女朋友,便撮合儿子和蒋溪兰约会。他们没见几次面,家长就忙着张罗婚事。两人都是本分孝顺孩子,秉承不反抗、不顶撞的老规矩,在感情基石还未打好之前,便拜跪天地,喝了交杯酒,云里雾里同床共枕。

    为了拥有婚姻自主权,柳云堂向母亲说明,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绝不接受家人的硬性安排。而在工作方面,他同样另辟蹊径,在百货公司的岗位上一心二用,顶着父母的怒火强行出逃,做起了私家侦探。于是,他成了搅乱柳家安宁的调皮跳蚤,连累一家人跟着操心。

    “云堂就是随你!从小就不听指挥,任性而为,我们的话,他什么时候听过?为人父母,我们难道还能害了他?怎么就偏要逆流而上呢?”柳风坐在沙发里吹鼻子瞪眼,又是一顿牢骚。

    唐丽正在饭厅收拾碗筷,听到柳风此语,反驳道:“随我怎么了?你是他爹,他这个样子,你就没有责任?说得好像是我把他教坏的!”她探出头来,瞧着柳风呆瓜似的后脑勺,一脸不高兴:“你能不能别总是对云堂吹毛求疵?我这么帅气的儿子,天天被你说,老天爷都要生气的!他就是好奇心重,想多见识见识,你做父亲的应该多体谅才对。见了他就批评教育,搞得他不敢回家,我想抱抱儿子都不能!”

    说曹操,曹操到。柳云堂大清早才晃悠着走进家门。刘妈见到他,急忙用围裙擦干手,去厨房拿他最爱吃的糕点。

    同他一起来的,还有表弟胡献,他们在院门外正巧碰见。

    胡献拎来两盒野菌菇,孝敬长辈。他摘下礼帽,往沙发里一靠,一副风流倜傥、富家子弟的派头。在瞧他一身打扮,手工缝制的西装,棕色印花皮鞋,不参加活动还打个领结,明晃晃地两个字立在头顶——高档。

    这就是他要的感觉,不管自己肚子里是墨水还是草包,就是要呈现出一种卓尔不群的模样。

    生活中,他也确实走着华丽路线。开高档车,住高档公寓,去高档酒楼。可以说,除了他自己,围绕在他身边的,皆是精品。

    他的父亲胡育明是大学教授,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之人,一件长衫破个洞都不忍心扔掉,能养出这么一个虚荣自大之人,也是莫名其妙。

    说起母亲柳瑶近日身体欠安,胡献有些脸红。众人不知,其母正是被他大手大脚花钱气得血压升高,头痛卧床。

    “母亲好些了,过几天,我打算带她去灵山散散心。”胡献端起茶杯,想起珍珠饭店的案子,转而向柳云堂询问详情:“表哥,你给我讲讲,那幅画是如何在你眼皮子底下被偷走的?”

    柳云堂操起报纸拍在他头上:“取笑你哥是不是?好歹我也是有功之人!”

    “捕蛇者,没有不被蛇咬的!”柳父阴着脸,边说边朝儿子看去。

    这一眼似刀似剑,令柳云堂收起笑颜,不敢言语。

    蒋溪兰知父子关系紧张,柔声岔开话题,问起胡献最近忙于何事。

    “我和朋友合开了一家小旅馆,就在墨湖边上。”

    墨湖距离江城不远,处于郊外,树林环绕,是旅游度假胜地。

    胡献交代完毕,斜眼瞧了瞧蒋溪兰手腕上的玉镯,陷入纠结:“嫂子,你说我要是送给喜欢的女人一支镯子,是玉的好,还是金的好?”

    聊起这个话题,大家的关注点不在镯子上,而在胡献所说的女人身上。

    “快说说,你看上谁了?”蒋溪兰笑若花蕊,迫不及待地想要听个一二。

第14章 浓情蜜意

    “这个嘛,暂时保密!你们祝我成功即可。待我凯旋而归,定带她来与诸位吃酒!”

    柳云堂不合时宜地冷笑道:“我记得,你和姓王的姑娘分开没几天吧?这么快又重新找到方向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胡献佩服表哥给人泼冷水的功力。

    凡间爱恋,你来我往,时而“鸳鸯戏水”,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分分合合,花落花开,再寻常不过。以胡献一贯作风,爱时轰轰烈烈,恨时张牙舞爪,缘来珍惜,缘去嘿嘿。艳阳之下,男儿岂能被女子牵制?草原辽阔,骏马奔腾;蓝蓝天空,飞鹰笑傲。万花丛里,男儿怎能为女子茶饭不思?没有熏鸡,吃烧鹅;没有馒头,吃米饭。只要有一双慧眼,发现身边的美人,是迟早的事。

    唐丽回房里翻出一枚首饰盒交给胡献,里面装有一条崭新的金手链:“买回家便收着,没戴过,你若瞧得上,就拿去。”

    她知柳瑶不喜铺张浪费,而胡献偏又管不住自己的钱袋子,忧心他又去向家里要钱给哪个女郎买礼物,所幸给他个现成的。

    “瞧得上!这链子一看就是好东西!”胡献千恩万谢,乐呵呵收下。

    蒋溪兰送走胡献,禁不住叹道:“表弟对待男女之事,过于老派。时代变了,现在讲求男女平等、尊重女子。他的大男子主义长进骨髓,凡是有点新知的女性,都是受不住的。”

    婆婆唐丽也是最厌恶被男子骑在头上,对胡献看不惯,拉住柳云堂一番叮咛,叫他善待于虹婷,不要学他表弟胡闹,得过且过,随随便便。

    “献儿胸无大志,今朝有酒今朝醉,真替他爹娘发愁!”柳风慨叹,心想自己的两个儿子还算好的,再瞧瞧云堂笑眯眯的好看模样,心情竟也舒展。

    柳云堂来到卧房,将装有现金和首饰的布袋锁进书柜。方清影抱着它们睡不安稳,便将这烫手山芋托付于他。东风西风,南风北风,现在只等杜康这阵旋风。

    而杜康从报上读到《查理夫人》被盗之事,猛拍大腿。原来蜜蜂社那些家伙是看上了这幅画。

    早先,从他在书房门外偷听到的内容分析,他便怀疑刺伤他的人是蜜蜂社成员。分工明确,有组织有纪律,眼下在江城,能想到的犯罪组织就是蜜蜂社。

    “这些家伙,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损失两员,事却做成了。”林叔呵呵笑,给杜康换药,等了等又说:“你的水平,与他们相比,谁优谁劣啊?”

    蜜蜂社选中的成员,定然不是平庸之徒,杜康心里明镜,以他的能力,加入蜜蜂社不在话下。

    “偷东西有什么好比的。我是少年不智,误入歧途。待我选个良辰吉日,金盆洗手,老老实实做我的推销员。”

    林叔每次听他说要金盆洗手总是一笑而过。当年两人穷苦,林叔赌钱欠债,杜康犯傻,偷东西换钱。久而久之,熟能生巧,偷盗技艺逐渐娴熟,便也一直没收手,偶尔翻墙越窗,做那鼠辈之事。成了贼,想要把自己洗干净,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办到的?

    “洗手容易,金盆难觅啊!”林叔摇着头,听见楼下有客人招呼,急忙下楼:“来啦来啦!”

    佟香香见林叔下来,从包里掏出杂志,翻到服装介绍一页,让他帮忙做套新衣。

    “清影,这件不错,你也做一套。”

    方清影囊中羞涩,还欠着柳云堂的钱,遗憾地噘着嘴,瞅着喜欢的衣服陷入失落:“不用了,我不像你,客人多。你倒是要穿得亮眼些,争取做俱乐部的头牌!”

    “我就是比你热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男人到了我面前,都能对症下药,搅得他们五迷三道的。我的酒量你也知道,那些男人想把我灌倒,结果他们都先醉了!你要有我这些能耐,也能金光四射赚到钱!”

    方清影确实佩服佟香香,她泼辣老练,艳魅撩骚,勾得男人往她领口里塞钱。

    一个女子,出来混口饭吃不容易,她的苦乐,她自己最清楚。所谓冷暖自知,佟香香表面欢悦放纵,定也有躲到屋里独自哭泣的时候。

    “你也该收敛些,万一有好男人看上你,结果被你吓跑,岂不可惜了?”

    佟香香翻翻双眼皮,倔强道:“跑就跑呗,那是他没福气!”

    女子皆想觅得如意郎,她又何尝不想?怎奈缘分未到,郎君走得慢,迟迟不来。

    两人说笑,从裁缝店里出来,一起到俱乐部上班。

    还没进门,就看见胡献手捧礼盒迎上来:“两只蝴蝶怎么才飞来啊?给你们,一人一盒!”

    他绽着笑脸,把点心盒交到二人手中。随后,便同她们一起进场欢舞。

    胡献经常来俱乐部跳舞,对方清影心存好感,两人聊着聊着,关系越发亲近。他想捕蝶,便围前围后,黏着方清影跳了一曲又一曲。

    他仔细品过,方清影属于舞女中的保守派,规矩极多。不陪吃,不陪玩,不陪睡。坐下来喝杯酒,拉拉手,这位姑奶奶就已是强忍,哪位客人再敢越界一寸,必然遭到拒绝。因此,方清影舞跳得好,人也招人喜欢,赚钱能力却落后于大多数姑娘,全因她倔强得很。

    对待这类女子,你越是强硬,她越是反抗,最后恐会不欢而散。柔情蜜意沁人心,温润如雨摧防线,多些时日,再冰冷的女儿心,也会被缓缓融化。有此策略,胡献不着急,今天送朵红玫瑰,明天送朵香百合。今天讲讲历史,明天聊聊人生。潜移默化,循序渐进,惹得方清影对他的好感度倍增,以至于想起这个男人,心里都是暖暖的。

    见美人身体乏累,胡献连忙献殷勤,带她到楼上休息室,端茶递水,还为她弹钢琴解闷。

    “你弹的真好!这曲子叫什么?”方清影倚在窗边,面带暖笑,目不转睛地瞧着。

    “曲子名为《月下牡丹》,我也是现学现卖,求着朋友教我,想着弹给你听,让你高兴!”

    能有个男人对她如此上心,就像头顶上金鳞散落,华光璀璨,令人欢欣。

    “你能教教我吗?”

    胡献翘起嘴角,伸手将她拉到身侧。两人并肩坐于琴凳之上,两双手在黑白琴键上弹拨。房间里到处跳跃着欢快音符,甜得佳人笑不拢嘴。

    “清影,你把眼睛闭上!”

    “嗯?”

第15章 甜味情话

    “闭上眼!我变出个东西给你瞧瞧!”

    方清影笑着用手蒙住眼睛,琢磨着胡献会给她什么惊喜。待她睁眼一瞧,琴键上多了一个首饰盒。翻开盖子,一条金灿灿的手链映入眼帘。

    “戴上试试!”

    胡献亲自为方清影戴上手链,嘴上还不忘赞美她天生丽质,金链子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她不轻易收客人送的礼物,因为她不愿欠别人的情。男人送礼讨好你,必有所图,她深知其中道理,所以宁肯得罪人,也不愿让别人牵着鼻子走。这次胡献不明不白地送她首饰,收是不收?

    “谢谢你,可是——”

    “能不能不要拒绝?其实,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把你当朋友,而且是很特别的朋友。这是我的心意,你若拒绝,我怕我晚上会无法入眠。”

    胡献抬起充满忧郁和灵性的眼,突然抓住方清影的手,低沉的嗓音从两片唇间溢出:“你我是有缘人,每天那么多人擦肩而过,我们却能坐在这里互诉衷肠。我相信,这定是天上月老的安排,给你我牵了红线,叫我与你相识,便从此离不开你。这条链子,我精心挑选,不知合不合你的喜好,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拿去换一条。我还见了一条镶有翡翠的链子,设计极为别致,可惜就那一条,已经被别人订了去。”

    “这个已经很好,我是真喜欢。”

    “喜欢就收下,一番心意,满腹赤城,望你接纳。”

    情话入耳,佳人娇羞,激动与紧张交织,仿佛万缕绒线将她缠绕。月老的红线她是没看见,胡献的用意她却看得清清楚楚。有词曰:“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寻寻觅觅,如意郎君是他否?

    方清影如同飘悬空中,忐忑,慌张。

    她表面理性清冷,实则内心纯善纤柔,被人爱,有人疼,一颗上锁的心自然咔嚓解锁。

    “你知道吗?我喜欢看你面带浅笑、目视前方的样子,那种神情太美了!”胡献像念诗一般,字字情深,句句动人:“你总说香香、琪琪、小菲她们漂亮迷人,我倒觉得,你身上有她们缺少的美。就算不如她们美艳绝代,在我眼里,你已是花魁。就算你混入人群,我也能一眼便找到你!”

    “我普普通通,岂能配得上花魁的称号?你再这么夸我,我就要飞上天啦!”

    “放心,你做不了嫦娥。有我牵着你,你怕什么?”

    传说嫦娥偷吃仙丹,化仙飞上天宫,眼望夫君独留人间,嫦娥悲凄落泪。胡献可不能让她的嫦娥飞了,抓紧的手更加用力。

    说话间,他忍不住倾身向前,在方清影脸侧印上一吻。

    方清影被突如其来的爱情击中,来不及细想,便已放松警惕,心软下来,面对胡献的热情,直接放弃抵抗。

    两人正说着话,谁知闯进来一群男女。

    那帮人撒欢似的自顾自玩,视两人为空气。方清影抿着唇,起身与胡献快步离开。

    二人走到楼梯口,胡献一把拉住方清影的胳膊,张口就来:“做我的女人!你就是要吃天宫里的蟠桃,我也拼了命摘给你!”

    也不知他是自信还是自负,偏提到那仙宫中的蟠桃,孙悟空吃了给王母娘娘准备的桃子都免不了闹出一场大乱,他区区凡人,是想和太上老君比试,还是想和玉皇大帝拼命?为了追爱,口气不小,若是方清影不答应,他怕是要去东海,找龙王掐架。

    “我有什么好呢?你真的想清楚了?”方清影盯上痴男灼灼的目光,像喝醉酒,迷魂颠倒。

    “我喜欢你!想得非常清楚!”

    “我觉得,太过仓促!容我考虑,好吗?”

    胡献不好硬来,连忙点头呼应。他愿意等,等美人想明白,再与他共谱恋曲。

    送美人回家的路上,他表现得斯文淡定,不逼迫,不强制,正如水到渠成,不紧不慢,没有给方清影制造压力,言语间无不渗透出“爱你,是我的事,你无需多虑”的意味。就连告别时,也只是简单说声“再见”便转身离去,弄得方清影极为不好意思,担心戳伤了他的心,朝他远去的背影喊了句“谢谢你的礼物”。

    他回身轻轻摆手,意味深长地缱绻一笑,仿若骑士上马,即将为公主出征,眼波眉挑间,充满难以抵抗的宿命感,引得方清影柔情四荡。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当方清影在俱乐部听着胡献的情话之时,侦探社内,于虹婷靠在桌边,念起李白的这句三五七言诗。

    柳云堂听出诗中的相思情,便起身拥佳人入怀。

    胭脂味,惹人醉。于虹婷衣服上的香味让人想起早晨挂满露水的香荷,这种雅致浅韵与方清影身上的那股浓烈芳香形成鲜明对照,不禁让他神志抽离,眼神放空,陷入遐想。

    他搂着于虹婷,脑海中却浮现出方清影这三个字,一时令他警觉。那个舞女喷在他脸上的香水味儿似乎还未散去,尽管他洗澡洗得干净,奇怪的是,嗅觉的记忆仍在。

    “想什么呢?”于虹婷扭头见他神情呆滞,似有所思。

    柳云堂反应也快,微微一笑,用他隽永迷幻的嗓音说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他吟诵起李白写给杨玉环的诗句,声音仿若大提琴的鸣奏,深深印在于虹婷心窝里。

    “你就是我的‘杨玉环’,我要保护好你!”柳云堂说着,手指拂过她的长发。

    “我才不做‘杨玉环’,她下场凄惨,被挚爱所伤,惊艳一世又如何?最后不过一具冷尸。”于虹婷用指尖戳戳柳云堂的胸口,抬起犀利的眼:“你不会像李隆基那样,表面上情浓蜜意,关键时刻却置爱妻于死地吧?”

    “你都不做‘杨玉环’,我又做什么‘李隆基’呢?他们的事,已成历史,飘飘渺渺,随他们去!我保护你还来不及,岂会害你?”

    “我是怕——”

    “怕什么?”

第16章 浓浓夜色

    柳云堂托起她的脸,眼中满是爱怜。

    于虹婷当然知道柳云堂不会害她,她怕的是,柳云堂不再爱她。

    得不到的东西,朝思暮想;得到的东西,害怕失去。所以说,得不到是苦,得到也是苦。欲念在,忧愁在;执着心,痛苦心。不执着,无欲望,人活得自然轻松喜乐。

    担心失去爱,于虹婷必然焦虑。她就像江城大街上其他姑娘一样,挽着情郎的胳膊,心里头胡思乱想,生怕一阵风吹来,情郎被吹到九霄云外。

    她故作轻松地问了句:“哎呀,我差点忘了!雇你查案的方清影,你们还联系吗?上次在马尔斯餐厅,我见她头上戴的丝绒发夹很特别,想问问她是在哪里买的。”

    她今晚说了那么多话,皆是这句话的铺垫。她对方清影一见“惊”心,不弄清楚柳方之间的关系,便永无安心之日。

    “等我见了她,帮你问问。”柳云堂披上大衣,随口一说,准备关灯走人。

    “她的案子,还在处理吗?”

    “差不多了!”

    柳云堂对客户的私隐严防死守,所以想要从他口中套出案件具体情况,很难。

    他不愿对别人过多谈论处理过的案子,以至于女友央求,也只是了解个大概,知道方清影无意中得知蜜蜂社的计划,男友才会找到赵警长,有所防备。

    “我听说舞女很会勾搭男人,手段多着呢!”于虹婷坐上黄包车,笑着说:“你当心,别被她利用,叫她劫了财!”

    她哪里是担心钱财,分明是忧心柳云堂被劫了色!

    “放心,我有分寸!”柳云堂露齿甜笑,目送人力车融入浓浓夜色。

    他没有回家,而是漫步至一栋老楼前。

    推开大门,直奔三楼。他在一扇门前停脚,咚咚咚一阵敲门。

    住户是一名老妇,身披印花长衫,脸上涂着厚重脂粉。她问明柳云堂来意,像是记性不好,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哦,对,我之前把房子租给他。住了好几年,后来不住了。搬去哪里不知道。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外甥女的朋友。我们找不到他,十分惦念。”

    柳云堂此行的目的,是为调查范俞的去向。他没有告诉方清影,而是默默帮她找起了舅舅。

    他想从老妇口中知晓些信息,比如范俞说起过什么事,聊起过什么人,平时有什么爱好,具体在哪里工作,是否留下什么物品。

    老妇也想帮忙,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她近几年记性越来越差,就算当年知道些什么,现在已是记不得。

    “他说在江城帮朋友跑买卖。哦,我记得他不吃肉,有一回我特地带了条鱼给他,他说他吃素,没要!”

    说起范俞留下的东西,除了些报纸书籍,就是些不穿的旧衣裳,似乎对寻人毫无帮助。

    柳云堂抓抓头发,有些失望,跟随老妇进屋瞧了眼堆在墙角的几本旧书。他拿起来一本本翻看,希望书页中能夹有线索,哪怕是一个电话、一张照片、一个字条也是好的。谁知看来看去,仍无所获。

    “光明书局?”他合上书页,一一看后,竟发现这几本书皆出自光明书局。

    这家书局下设的书店就开在祥和路上,他少时常去店里买书。要找到范俞,这或许是个突破口。

    当他赶到书店时,急忙向伙计描述范俞的外貌特征:“五十岁,中等个头,清瘦,留着八字胡,斯斯文文,谈吐风雅,看起来像是教书先生。”

    “你说的这个人,我没印象。不过我是新来的,我把之前同事的住址给你,你去问问他,他干得时间久,说不定认识。”

    接过写有住址的纸条,柳云堂叫上黄包车再次出发。结果跑到那里一看,傻了眼,小楼已被铲平,只剩下暴露在外的残破地面。问过周围邻居方知,此处旧楼被拆,原来住户各奔东西。

    线索中断,他又返回书店,求伙计替他留意名为范俞之人。

    “我记在心上!”伙计笑呵呵接过柳云堂塞给他的钱,满口答应。

    离开书店,行在黑穹夜幕下,吸着百味交杂的晚风,视线游走于街道与建筑间,神秘莫测,扣人心弦。柳云堂喜欢在寂静下聆听自己的脚步声,喜欢在路灯昏黄笼罩下抽支烟,那种自由和满足感使他着迷。

    他追求这种快意,与生俱来地为之沉沦。隐藏在地缝和墙砖之下的众生故事叫他流连忘返,如果此时能遇到个突发案件,他必定欢呼雀跃。当然,他并非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悲痛之上,他只是单纯地喜好追寻未知,探求的过程往往比寻得一个结果,更令他舒适。

    这是属于他的古怪,这份在黑暗中寻觅光亮的快感,比让他欣赏俱乐部的姑娘们跳舞还刺激。

    行人渐少,夜色昏黑中,前方闪烁的霓虹灯分外耀眼,“茉莉俱乐部”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他优哉游哉地走到吧台前要了杯酒,开始找寻方清影。

    乐队演奏的是一首慢,醉生梦死,男男女女,慵懒闲愁。

    有些醉意的佟香香被柳云堂吸引,走到他身侧,抬手搭上他的肩:“先生,跳舞吗?”

    柳云堂摇摇头:“走累了,跳不动。”

    “那我陪你一会儿,聊聊天,好吗?”

    佟香香忽闪忽闪的长睫毛看得柳少爷忍不住清了清嗓子,羞涩地低头舔了舔嘴唇,急忙转移话题:“怎么没见到方清影?”

    “清影?哼,你找她呀!那你别等啦,她今天走得早。”佟香香斜眼对他打量一番,笑问:“她不在,失望了吧?下回早点来,免得跳不上,怪扫兴的!”

    柳云堂皱皱眉头,解释说:“我是她的朋友,路过,进来看看。”

    “朋友啊!既然你们相熟,那我就不替她遮遮掩掩了,她刚才跟着情郎比翼双飞啦!”

    “情郎?她不是单身吗?”

    佟香香哈哈大笑,对他露出一副无可救药的神情:“昨天没有,不代表今天没有。男人和女人之间的距离异常微妙,未来关系的发展,取决于你是否有勇气迈出第一步!”

    柳云堂凝神,内心满是遐想。

    被佟香香盯着看,柳云堂不太适应。他放下酒杯要走,结果被她一把揪住。

    “美男,别急着走呀,你的东西掉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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