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年浅水遇蛟龙
乌云低垂,欲将山河压碎。
雷霆滚滚,便如银光利刃破开虚空。
骤雨倾盆,电闪雷鸣,阴霾天空已有半月不见光明。
淮河沿岸早已被高涨的河水淹没,曾经的繁华城镇只有黑瓦高檐露在水面,幸存的男女老少只能在房顶瑟瑟发抖。
滚滚浪涛淹没了无数的绝望呼喊,苟延残喘的人们脸上看不见一丝希望。
在乌云的最深处,凡人肉眼不可见的高度之中,有一道蜿蜒如长蛇般的身形若隐若现。
“孽畜!”
一道比雷霆更响彻的声音在天际炸响。
然后,只见一道耀眼的虹光金线划破长空,遮天蔽日的乌云一触即溃,天穹被破开一道金色裂缝,那虹光便如天地间的第一道光束,一瞬间,淮河上空大方光明。
云中的那道蜿蜒身影发出震天的牛鸣,而后便再无声息,那道身影从乌云中坠落至河里,水花溅起百丈。
随着那道身影坠落,漆黑如墨的乌云不消片刻便已散去,持续半月的骤雨停歇,久违的阳光终于从层层叠叠的乌云后面露了出来,一股脑倾泻在人间。
“雨停了,雨停了!”
“河水退了,我们得救了!”
“……”
无数幸存的人喜极而泣。
千里之外,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岳顶上,中年男子收起了搭在弓弦上的手指,此时他的手中捻着一颗拇指大小的明珠,端详片刻后,又将其嵌在长弓上的孔洞中,分毫不差。
数十颗明珠有雪白的光芒萦绕,宛若游龙。
背着弓,男子大步流星,消失在了山顶。
————
“山外青山楼外楼,碧波游水月夜休。”
天上明月高悬,月下少年静坐在小桥一边,轻声呢喃。
夜未深,小镇灯火阑珊,幽深静谧。
少年独自看着夜景,少年没有家,如果小镇边的那间漏风的破庙也算家的话,也许勉强算有吧……
在少年的记忆中,他独身一人,并无双亲。莫说有钱去书院读书习字,连生活都异常困难。有位好心肠的夫子准许少年旁听,方才那句其实是少年听来的,他的记性一向很好。
少年没有名字,他幼时的记忆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从未想起过。好在少年还算乐观,实在想不起来,便不想了。
那位夫子为他取了字,墨语。嗯,他觉得挺好的。
至于名,夫子让他自己取,不过他想他不需要,至少现在不需要……
墨语自记事起,便在这小镇上了。一个人,一身衣服,一间破庙。
是被人遗弃,是遭逢了什么变故,谁知道呢?
只是每次他感到孤独时,便会来到河边。无论是看天上明月,还是观满天星辰,亦或是淌清凉河水,至少,他能忘却烦恼,暂时无忧无虑。
以前他过得很苦,因为无所依靠。
现在……其实挺好……
可能否更好呢?望着水中圆月,他想,一定会的。
除了原本住在破庙的乞丐,没人会在乎一个破庙的小孩,更何况看起来还是无依无靠的。之前,有乞丐想让他一起讨饭,还不止一个。毕竟,一个看起来无依无靠的小孩好像更能博取别人的同情?如果能得到别人多赏两口饭吃,对那些乞丐来说也是极好的。
年幼的墨语当然不愿意,自从那个强迫他的乞丐第二天莫名死在了庙口,从此便再没乞丐敢打他的主意了。
之后,墨语成了破庙唯一不是乞丐的乞丐。
他有些厌恶那些有手有脚却还依靠别人施舍过日子的人,所以只要能挣钱的行当,他什么都愿意做。包括上山采药,下水摸鱼,帮人跑腿送货……
只要能挣钱,他其实什么都愿意做的。
当然,这些“本事”都是他偷学的,他每次跟在别人后面,久而久之,也依样画葫芦似的有学有样。
墨语摊开手掌,掌中是六枚铜钱。这是他白天在这条河中所捞的两条草鱼所卖的钱。
想起买草鱼的那位憨厚大叔,墨语脸色稍暖。那位大叔只要瞧见自己捞到了鱼,便一定会买下来。
有时候,那些不经意间的好意,便是最好的善意。
六枚铜钱不多,平常人也许一顿饭钱都不止花这些钱。可对少年来说,这些钱已足够让他两天不挨饿了。
“明天还能捞到鱼么?”墨语凝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呢喃细语。
如今只要每天不饿肚子,他便已满足,其他的,他没有期待,亦不奢望。
墨语的脚浸在河中,冰凉的河水轻抚他的脚踝,让他愈加清醒两分。
脚下似乎有游鱼摇曳,细腻的鳞片摩擦着他的脚掌,甚是舒服。
他难得享受这静谧的时光,破天荒没有再下水摸鱼。
“鱼儿哟,趁我心情好,快走吧,今天就不抓你啦。”他轻轻摆腿,哼道。
忽然!墨语面容一僵,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因为他脚下的“鱼儿”实在是有些大!
大到他方才摆腿依旧没摸到“鱼儿”的轮廓。
他小心地低头。
月光下,河中有一道漆黑的蜿蜒轮廓摇摆。
墨语瞪大了双眼,心脏一顿,连呼吸都好似已经停止。
不知不觉,本该在脚踝的河面竟已没过了小腿肚。
这东西到底有多大?!
这是……蛇?
可蛇可以长到半个河面宽么?
远处河中明月的倒影越发明亮起来了,渐渐的,墨语竟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不对!那不是月亮,是那河里有东西在发光!
什么东西竟然比月亮还亮?少年眯起眼睛,努力想看清水中发光的物体。
嗯?像是颗珠子?
墨语后知后觉。
“夫子曾说过:珠者,夜明也。大蛇者,口衔明珠,是为蛟龙之属也。”
“这是条蛟龙?!”少年惊呼一声。
“哗啦。”像是惊动了水中的庞然大物,月光下,那只应该存在于传说中的生物破开水幕,露出了真容!
它的头不似蛇一般扁平,看轮廓与马有些相像。头上有须有角,一双明黄色的竖瞳像两盏明灯。
它轻轻吐气,便有氤氲五彩水汽从口鼻中吐出,绚烂多彩,笼罩了整个河面。
水汽汇聚,片刻已是薄雾朦胧,蛟龙隐藏在雾气中,看不清身形,唯有那双眼睛璀璨如星晨一般。
墨语下意识朝它看去,不曾想正对上那双眼瞳,他脑中蓦的刺痛,心脏骤停,随后两眼一黑,彻底昏迷了过去。
见少年昏迷过去,口衔明珠的蛟龙忽地吐出一股湛蓝水流,在空中翻腾,朝少年涌去。水流转眼便包裹住了少年周身,不一会儿,少年原本微微扭曲的面容慢慢舒展开来。
做完这些之后,蛟龙看着沉沉睡去的少年,眼神复杂,停顿片刻,这才转过头去,沉入水中,不一会儿便彻底消失在河中。
待少年醒来时,阳光和煦,河岸杨柳依依,清风吹抚,鸟叫虫鸣。
抬手轻遮眼帘,墨语起身坐起,四下查看。
“那是……梦么?”记忆仿佛还停留在昨晚,他看了看自己周身,感觉……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遭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墨语忽然惊觉,拍拍屁股,立马往书塾跑去。去晚了,今天夫子说的道理便听不着了!
他穿过楼台水榭,忽视耳边歌舞升平。尽管那也是小镇唯一的稀罕之事。
“呼呼呼……”等墨语火急火燎地跑到书塾,已累得气喘吁吁。他杵着膝盖,在大门口往里面望去,恰巧对上了夫子的双眼。
夫子看见他后,先是一愣,随即轻捋发梢,展颜一笑。
墨语怔了怔,脸却有些微红。
夫子笑起来真好看……
嗯,夫子是女子,亦是他眼中最美丽的女子。
墨语挠挠头,一如往常一样,走到了墙外窗边,只是眼神出奇的有些闪躲。
“墨语,你今天迟到了。是睡懒觉了么?”坐在窗边的少年是唯一与墨语关系较好的同龄孩子,也只有他不会嘲笑墨语。
毕竟能来书塾读书的,也许算不得家世多好,但一定不会太差。似墨语这等脸皮厚,还一穷二白的少年,他们也许碍于家教,不会厌恶,但也不喜。
“是啊……”墨语低眉回道。
“这可是稀罕事儿啊,你……”
“安静!”女夫子呵斥一声,少年顿时噤若寒蝉,端正坐好,目不斜视,像是要把他面前的书籍看个通透。
墨语捂嘴轻笑,但下一刻对上夫子俏脸寒霜,他身子一抖,站得笔直。
夫子这才作罢,随后开始讲课。
今日夫子讲的是《礼乐》,墨语听得呵欠连天,却也强自打起精神。一直注意着少年的几人对此嗤之以鼻,在心底讥讽一声朽木不可雕也。
夫子见墨语心不在此,眼中闪过无奈。
日上三竿,夫子讲罢,堂中少年少女零星走了,只余下夫子、墨语、以及同墨语交好的少年。
“楚行,你不回去吃饭么?”墨语戳了戳少年手臂,问道。
“嘿嘿,我把饭带过来了。”
楚行从他的书箱中拿出了一个颇为精美的木盒,还未打开,其内便传来了浓郁的香味。
“咕噜。”墨语喉咙滚动,咽了咽唾沫。
“一起吃吧。”楚行将饭盒推到墨语面前,拿出了两双筷子。
“不……不好吧……”
虽是这样说着,墨语却死死盯着盒中,他紧闭着嘴巴,生怕口水溢出来,破坏了自己的形象。
楚行将筷子塞到他手中,“咱俩什么关系,还跟我客气什么。”
“那好吧……”墨语小心翼翼夹了口菜,见楚行也吃了一口,才安心放入口中。
“嗯,太好吃了。”墨语嘟囔一声,看了看楚行,两人相视一笑。
待两人吃完饭,他们才注意到文案前端坐写字的夫子。一笔一划,专注且出神,看呆了两位少年。
只是一位少年惊于夫子神韵,一位少年痴于夫子神情。
“夫子,你不去吃饭吗?”
“不了,心烦意乱,写几个字,定定心神。”
“哦……”
两位少年面面相觑,眼神示意对方上前。最后,两人各退一步,一齐上前。
“哇,夫子,你写的字真好看!”墨语旁听了两年,也识了好些字,认得夫子写的几个字。
夫子恍若为闻,下笔极稳,笔走龙蛇,字意极远。
墨语像是沉浸其中,心宁神合。
咦,奇怪?夫子的字真能定心神?
夫子最后一个字写的是……“人”?
墨语出声问道:“夫子,这个字……”
“嗯?”
“这个字怎么不像‘人’啊……”
楚行赶忙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斥道:“墨语,你说什么呢?”
夫子并未生气,她眼含笑意:“你觉得它像什么?”
“刀……”
“什么样的刀?”
“一把抵天,一把立地。”
夫子有些诧异,随即莞尔一笑,“好。”
说罢,夫子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楚行心痒难耐,好奇道:“诶,墨语,为什么你说这个字像刀,它明明是个人啊?还有夫子为什么听了你的话,反而看上去很高兴呢?”
墨语摸了摸他的头顶,歪了歪头,“你还小,不懂。”
“走开,走开,明明我比你大好不好,我今年就十二岁了!”楚行朝离开的墨语喊道,“你不是只有十一岁么?”
“咦?你怎么知道你十一岁的,你又没有……”自觉说错话的少年赶忙闭上了嘴巴。
墨语的身子顿了顿,背影萧索,好像没那么轻快了。
“对不起!”身后楚行满含歉意,大声道。
少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消失在了巷口。
楚行猛地拍嘴,啐了一口,“瞧我这张破嘴!”
————
穿过低墙窄巷,少年来到稍显热闹的青石街上。
路过了糖葫芦,绕过了面点摊,他驻足在包子铺前。
望着喷香扑鼻的肉包子,少年使劲吸了口气,随后小心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老板,来个馒头。”
“哎呀,是墨哥儿啊,来,请你吃两个馒头,不要钱。”老板是个憨厚中年男子,见墨语站在笼屉后,忙抓了两个馒头塞进墨语怀中。
“不了,我就要一个。”墨语使劲将一个馒头和一枚铜钱递了上去。
“大叔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昨天你帮大叔抓到了那个偷包子的蟊贼,大叔还没谢谢你呢。”
见拗不过中年男子,墨语只好点头:“好吧。”
“这才对嘛。”男子满意地笑着,转身为另一位客人包上馒头,待他回过头来,见摊上多了个馒头和一枚铜钱,男子眼睛微眯,神色难明。
少年小心将馒头包好,放在胸前,不放心似地拍了拍,这就是他今天的晚餐了。
回到破庙的路上,途经那条河流,少年停下脚步。“今天要不要再下河试试呢?”
忽的想起了昨夜的那双明黄双瞳,少年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闲暇时,他曾听闻夫子说过,水有蛟龙,自河入海,腾云起雾,化龙而去,是为“走蛟”。
为了能顺利“走蛟”,蛟龙常常行云布雨,借着山洪入海。
昨晚风平浪静,不管那蛟龙意预为何,他也愿意收敛一二,说不准这河中还有它的子孙后代不是?
想起来,他抓的那些“草鱼”同别人的好像有些不一样?
算了,墨语摇摇头,还是回庙里办正事要紧。
第二章 昔年破庙见魍魉
回到破庙,墨语绕过了三两个乞丐,自顾坐在了石台上。
那几名乞丐像是十分惧怕他,见他进来都是面色一变,赶忙挪动,离得他远了些。
其实他们不是怕少年,而是怕少年怀中的刀。不管那把刀是否是老旧铁片磨成的,刀终究是刀,那是能杀人的刀……
少年要想安稳活下去,如果靠不了自己的手,那就只能靠手中的武器了。
此时墨语端坐在石台之上,一手抵在胸前,一手放在额头,气息平缓悠长。一口浊气吐出,还未完毕,便再次吸入,周而复始,与常人呼吸大不相同。
这便是他每日的“正事”了。
夫子曾问过墨语,问他以后想做什么。
墨语想了想,说他想游历天下。
夫子又问是哪座天下。
墨语答所有天下。
夫子说这很难,很难。
墨语将怀中的“刀”给夫子看,说我有这个。
夫子没有嘲笑他的“刀”,只是像是想起了什么,怔然良久。
许久后,夫子才轻叹一声:“墨语,光靠这个是走不完所有天下的。”
墨语挠挠头:“那我再想想办法。”
夫子盯着他的眼睛道:“这样的事确实该自己想办法,不过夫子我呢,可以给你一点帮助。”
然后夫子就教给了墨语这种名为“停山”的吐纳方法。
夫子言传身教,墨语不曾怠慢分毫,一有空闲便静坐吐纳。
只是这么久了,他似乎没感觉到明显的变化。
其实墨语不知道的是,现在的他相比以前,要跑得更快,跳的更高,力气更大。只是慢积渐累,水磨石穿,他暂时并未发现而已。
“啪。”
蓦然,墨语体内传来一声轻响,身体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一般,他嘴唇轻启,一股白色浊气缓缓吐出,宛若匹练,在空中经久不散。
————
院内打理花草的长衫女夫子轻咦一声,眉眼含笑。
“没想到那孩子已经炼筋了,还真是个不错的苗子……”
可惜,若她不是儒家的贤人,还真没准会收少年作为弟子。
轻抚那株墨兰,恍若当年。
“姐姐,我走啦。”记忆中的青年收拾行装,准备远游,临走之时,志气高远,眉若朗星。
“……你要小心,不要再那样莽撞了。”女子难得郑重,嘱咐道。
青年拍拍腰上的长刀,笑道:“放心吧,我有这个。”
此后,青年一去不复返,再无消息。
女子听闻弟弟曾到此地,不惜违反书院规定也要来此,做了几年小镇书塾的夫子。
只是多年来她一无所获,近来时日已到,她纵有千般不舍,却也该动身启程了。
————
河岸边,人影卓卓,浅浪激荡。
“咦,为何老夫我怎么也钓不上‘鱼龙’,那少年却一摸就能摸到两条呢?”江边垂钓的布衣老人抚须轻叹。
“师傅,要不我再去问那少年买一条?”一旁恭敬站着的憨厚男子试探性地问道。
听了这话,老人转过头去,看着自己这名记名弟子。
“你夺了别人这么久的机缘,以为不用还啊?”老人嗤笑一声,面有不屑,“这世上哪有只进不出的道理?”
“师傅您不也吃过么?”憨厚男子讪笑一声。
老人瞥了眼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吃了?我放了。”
“啊?”憨厚男子哑然,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朽木不可雕也……”老人微微摇头,收起鱼钩,取下上面普通的鱼儿,细看之下,那鱼钩竟是直直的铁条。
“这两年修为涨的很快吧?短短时日,已是入虚境,走了别人几十年都走不完的路子,很得意吧?”老人冷笑一声,提着鱼篓,转身离去。“老夫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只能在入虚境待着,若能再进一步,老夫便拜你为师又何妨?”
“师傅你不是说那‘鱼龙’并……并无后患么?”
“无患,不代表无果,你还不懂?”
“啊……师傅……求您帮帮我……”憨厚男子吓得瘫倒在地,哭丧着脸,忍不住哀求道。
“老夫当日与你说的你可记得?”
“记……记得。”他畏畏缩缩,颤抖道。
“说的什么?”
“一次尚……尚可,过三而衰。”
“那你可曾记得有多少次了?”
“不……不记得了……”
“这‘鱼龙’少年吃的,你吃不得,老夫亦吃不得。”老人摇头晃脑:“所以咯,自己既然一心寻死,老夫如何救你?”
“师傅!求求你救救徒儿吧!”男子顿时声泪俱下,“看在徒儿多年勤勤恳恳,忠心耿耿的份上,求师傅出手相救!”
“呵,老夫姑且相信你勤勤恳恳,但这忠心耿耿嘛……”老人盯着地上的憨厚男子,面容似笑非笑,“你肯献给我‘买’来的‘鱼龙’,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拉我上船罢了,万一有事,你也不惧,可对?”
憨厚男子面容煞白。
“你每吃一条,寿数便少了一些。不多,每条一年罢了。”
老人蹲下身子,拍拍男子脸颊,笑眯眯道:“你猜你还有多少日子?”
男子哆哆嗦嗦,颤抖问道:“多……多……多少?”
老人伸出三个手指。
男子惊惧:“三……三年?”
“三天。”老人眯眼,咧咧嘴,拍了拍男子脸颊:“好好享受最后的日子吧。”
男子面若死灰,看着老人离去的身影,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嘶吼道:“死老头子!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
“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男子声音震天,直冲云霄,声浪翻滚犹如实质,树木倾倒,掀起了滚滚泥屑。
此处挨着小镇很近,可如此大的动静却似乎没有惊动任何人。
“呵,不得好死?老夫倒想求死,谁能杀我?”
走在林中的老人扯了扯嘴角,抬头望着天穹。
恍惚中,老人的身影蓦地拔高,直抵天外。
“我不能死,我不想死!”男子状若疯狂,面容扭曲,忽然想到了那开朗少年,“对,都是他,都是他!都是他的‘鱼龙’害了我!”
他眼中的凶光似乎要择人而噬,“桀桀,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你垫背!”
————
墨语正坐在石台上吐纳,忽然传来一声呵斥,打断了他。
“勿那小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坐在菩萨的莲台上,可知是这是天大的不敬!?”
破庙几人寻声看去,庙外在不知何时来了个邋遢道袍男子,面容乌黑,看不真切。
墨语微眯双眼,注视着邋遢道人,并未言语。
倒是那几位乞丐喝到:“哪来的臭道士,还管到庙里来了,还不快滚!”
说完,他们还一个劲儿使着眼色。
邋遢道人对他们的眼色视若无睹,捋起袖子就冲进庙里,指着墨语鼻子骂道:“小小年纪,不敬鬼神,是为无信。在这庙中虚度光阴,是为无志……”
墨语淡淡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哪那么多然后!今日贫道就要与你好好说道说道。”
得,这道人是个神经病,我们还是赶快跑吧,等会儿出了事,可能连饭也要不着了。
几名乞丐对视一眼,悄悄往庙外挪去,挪到庙口,撒丫子跑了。
墨语瞅了眼他,道:“碍事的人跑了,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哟,小哥你是个机灵人啊,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邋遢道人愣了一下,摸着下巴,对他挤眉弄眼。
“你表情太浮夸了,我又不傻。”
“不傻你还待在这儿?”
“怎么说?”
道人凑上前来,低声说道:“这庙里……有鬼!”
“哦。”墨语无所谓地撇撇嘴。
“喂喂喂,你这什么态度,道爷我好心好意泄露天机,你怎么能这样呢?”
“不然还能怎样?不就是鬼嘛,我早知道了了。”墨语摆了摆手,满不在乎。
“你知道?!”
“大庙敬仙神,小庙藏妖邪。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圣人不语怪力乱神。诗有云,胸中一点浩然气,何惧妖魔与鬼神?”
邋遢道人狐疑地打量着他一会儿,随即像是见了鬼似的惊叫出声:“你怎么会有浩然气,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墨语瞥了他一眼,这道人脑子怎么看起来有问题?
道人像是神志不清,喃喃自语:“不可能啊,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神经……”墨语不再理他。
这庙内另有乾坤,他早就知道了。据夫子说,他旁边的残破佛像下就压着一只不知名的妖魔。
破庙在小镇外围,临近荒野,按照老人的说法是“宁睡荒坟,不住古庙”。游魂野鬼四处游荡,无家可归,最爱躲到寺庙之中。冤魂到庙里申冤,厉鬼找神祇捣乱。
墨语在此多年无事,多亏了这残破佛像,有一丝佛光真意,想必曾经也是香火鼎盛,有愿力缭绕,亦有高僧日夜诵经加持。
至于那点浩然气,他墨语怎么说也是旁听了两年书的读书人,心有正气,胸有点墨,“下笔”有神,蕴养一点浩然气很奇怪么?也许做不到夫子的挥墨点梅,浩然成风,挡个小鬼邪祟还不是轻轻松松?
想到这里,他也不吐纳了,拿出了那本珍藏多年的书籍。书籍老旧,书页泛黄,好些地方都有些残破,一看就是翻阅多年。不过少年依旧看的津津有味。
书中不是神鬼异志,不是诗词歌赋,更不是圣贤道理,只是一位读书人臆想的游侠传记。书中主角纵马江湖,红颜若雪,快意恩仇,一把长刀在手,便将天下打了个通透,使得天下无人再敢称雄。
一个俗套的故事,却让墨语留恋其中,无法自拔。
握着他的“刀”,少年忽然豪气冲天。
“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夫子说这是她老友所作,那位大文豪才冲斗牛,盖压千里,墨语敬仰得很。
“簌簌……”
“谁!”墨语神色一动,忽然历喝一声,从石台上一个翻身,跳了下来,死死盯着庙中的残破佛像。
邋遢道人被他的喝声惊醒,看着佛像逐渐龟裂,摇摇晃晃,顿时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这佛像怎么破了?!”
邋遢道人忙从怀中摸出一道朱砂黄符,符箓刚拿出来,便在他手中转瞬燃烧起来,片刻已成灰烬。道人脸色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忽地拉起墨语的胳膊,低声喝道:“小哥儿,快走,此处有人捣鬼,这佛像即将崩溃,这儿马上要成为一个是非之地了!”
“厉鬼妖魔,魑魅魍魉,我好奇的紧呢。”墨语挣脱道人的手,歪着头,“你自己走吧。”
今日刚有所成,他正愁没人试手,来两只鬼也好。
“轰!”龟裂的佛像崩飞,烟尘弥漫了小半个寺庙。
“晚了……”道人一咬牙,取下背后的木剑,“你先走,我来挡住它!”
墨语不为所动,只是死死盯着那团烟尘之中。
“啪!”一只利爪像是凭空出现,按在原本佛像的石台上,爪尖深陷石台之中。
那只手爪漆黑如墨,骨节嶙峋,手背上有数个尖锐骨质倒钩,看的人望而生畏。
第三章 曾见天上有仙人
“嘎嘎……”残破的佛像下似乎有莫名的空间,一道黑色狰狞身影扒着石台,缓缓从中爬出。
听见这怪笑,墨语和道人心头一紧,汗毛乍起,不约而同地各自后退一步。
“啊……人类的香味,嘎嘎。”黑影狞笑一声,半蹲在石台,它弓着身体,一跃而起,直直扑向二人!
猛虎下山,亦不过如此。
墨语和道人像是心有灵犀,各自往左右急速退去。
“轰!”碎石飞溅。
黑影双爪没入地面砖石,见一击不中,转过头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
墨语眼瞳一缩,呼吸也跟着慢了一拍。
黑影青面獠牙,眼睛溜圆赤红,光溜溜的头上顶着一只独角,鼻孔一只朝天,一只朝地。
这就是那只妖魔?竟然长得如此丑陋!
“这他娘的竟然是只夜叉鬼!”邋遢道人双腿微抖,他那点微末道行可对付不了这种凶戾的食人恶鬼。
他心中暗暗叫苦,本来只是帮人传个话而已,又不是来捉鬼的。平时一些小法术装神弄鬼还行,其他的真本事现在可一点没有。
“夜叉鬼?”墨语倒是第一次听说。
“一种食人恶鬼,不像一般厉鬼虚无缥缈,无影无形,这种鬼有血肉躯体,而且铜皮铁骨,刀剑难伤!”
刀剑难伤……
“喂,现在跑还来得及么?”墨语忽然出声问道。
“哈?”
道人揉了揉耳朵,我这是听错了?少年刚才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现在又想跑,不觉得太晚了么?
瞥了眼夜叉鬼,他面色发苦:“你说呢?”
“桀桀……”夜叉鬼舔了舔嘴唇,咧出恐怖的笑容:“几十年没吃过人,可把我憋坏了,想走?你们可以试试!”
夜叉鬼骤然出手,乌黑利爪带起破空声,手臂骤然拉长,交叉向两人掠去。
“撕拉。”邋遢道人反应不及,被抓在胸口,衣衫破裂。
邋遢道人惊疑不定,手心犹有冷汗。他心有余悸地摸摸胸口,方才只差一点,他就要被那爪子开膛破肚了!
“铛!”墨语及时将铁片小刀护在胸前,一声金锐撞击,他只觉得胸口像是被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身子止不住的向后退了两步。
两张比较,高下立判。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墨语揉了揉胸口,看着道人,忍不住嗤笑一声。
道人面色涨红,强自道:“谁……谁没本事了,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看道爷我的本事!”
他从怀中摸摸索索,掏出一张金边符箓,“看好了!”
“天地自然,稂气分散,洞中虚玄,晃郎大玄,八方威神,使我自然,斩妖伏邪,杀鬼千万。疾!”
随着他念念有词,手中符箓金光大盛,刺得墨语有些睁不开眼睛。
哟,这道人看起来真有些本事?
道人将符箓掷出,一点金芒转瞬化为赤火,迎风变长,化作六尺大小的汹涌赤火火圈,将夜叉鬼包围在其中。
“吼?”夜叉鬼被赤火包围,稍微有些慌乱,它试探性地伸出爪子。
“嗤!”爪子一触到赤色火焰便有青烟袅袅,痛的它怪叫一声。
“知道本道爷的厉害了吧。”邋遢道人双手叉腰,得意地笑着。只是心里暗自嘀咕:哎哟,那可是我压箱底的东西,想当年……就这么用了,亏死了,亏死了!
道人扭头对墨语道:“还不快走?”
“走?它现在如同笼中之鸟,困兽犹斗,我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这少年怎么比女人还会变脸?道人无奈扶额。
墨语仔细回想着夫子那日挥墨点笔,浩然风起的神态姿势。
他快步走到平日休息的石台下,拿出夫子所赠的笔墨,提笔在空中挥毫泼墨,“天地有正气,浩然伏鬼神!”
“不要!”邋遢道人惊惧,想上前制止。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墨语已挥笔出手。墨点洋洋洒洒,如策马崩腾,又似倾盆骤雨,似有所牵引,一股脑往那只夜叉鬼身上倾泻而去。
“嗤嗤嗤!”
“啊!可恶的人类!”夜叉鬼又惊又怒,那些墨点在它身上灼出了无数坑点,疼得它满地打滚。
奇怪的是,紧紧包围着夜叉鬼的赤色火焰,被那些细小墨点沾染后,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直至熄灭。
“蠢货!儒家的浩然气与我道家符箓相冲,现在我可没流火符困住它了!”
墨语呆愣当场,喃喃道:“你怎么不早说……”
“还愣着干嘛?跑啊!”
“桀桀……还想跑?本来还想和你们玩玩,没想到差点着了你们的道。可疼死我了。”夜叉鬼像野兽一般趴在地上,脑袋整整扭了一圈,看似更加狰狞了。
夜叉鬼闪电般扑出,乌黑利爪带起腾腾黑雾,向墨语笼罩而去。“小鬼,去死吧!”
墨语虽呆愣片刻,却依旧紧绷身子,见夜叉鬼掠来,脚下猛然发力,上半身子向一旁直坠而去,利爪擦着他鼻尖而过,黑雾腥臭扑鼻,而他险之又险躲过了这碎骨裂颅的一击。
“噗嗤。”空闲之际,他仍不忘探出手中锐利刀片。
墨语顺势滚了两圈,与夜叉鬼拉开距离,看了看手中刀片,呆滞片刻。
他蓦然出声,面容似笑非笑:“铜皮铁骨?刀剑难伤?”
也许这夜叉鬼曾经是,但现在,不是了!
他手中的刀片上沾染的赫然是面前夜叉鬼的污秽血液!
“干的好!”道人惊喜道:“看来这老鬼经过多年镇压,实力十不存一,已没了铜皮铁骨之能!”
“不用你教。”墨语白了他一眼,这道人就会马后炮。
阴鬼之流,无非是吞噬血气魂魄、阴物煞气,以增强自身。
这夜叉鬼亲口说几十年未吃过人了,自然没有血煞之气和阴魂补充,又被佛像镇压,佛光洗涤,此消彼长之下,此时应该是它最虚弱的时候,他早该想到的。
墨语瞥了眼道人,难不成自己被这邋遢道人影响了?
“嗷!”夜叉鬼嚎叫一身。捂住了腰间,一条数寸长的伤口在它皮上横陈,墨绿血液潺潺流淌,自己多少年没有受过伤了?
时光回溯,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臭和尚,总有一天,我会出来的!”
佛像压下,其上金光萦绕,重若千钧。
它依稀记得当年用自己一身修为镇压自己的和尚当时说过,“孽障!当你重见天日之时,就是彻底湮灭之日!”
难道真被那老和尚说对了?夜叉鬼惊疑不定,此时他被那少年所伤,一身厉色已去了三分。他也就是仗着自己铜皮铁骨,不惧道法,横行无忌,当年为祸一方,从未遇上对手。
就算是遇上那位佛法有成的老和尚也不过是只能将自己镇压,而不能打杀。
“哦?你怕了?”从小混迹于三教九流的少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可谓是炉火纯青,夜叉鬼眼中的惊惧虽只是一闪而逝,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道士,这夜叉鬼除了铜皮铁骨还有什么能力么?比如说遁地穿墙,阴煞幻象……”
“夜叉鬼严格来说属于半妖半鬼,除了肉体强横,恢复力也十分强悍,且许多道术都对它无用……”
“但是他现在没了铜皮铁骨,也就是说现在不用道术,直接用利器宰了它反而更好,对吧?”
“……对,哦……还有你的浩然气也对这类鬼物十分有用。”
“很好。”墨语咧嘴笑道,全身绷紧,宛若劲弓。
“道士,看我杀鬼!”
他脚下猛然发力,刀片寒光凛冽,抬手之间,杀机盎然。
“杀鬼?小子,你找死!”就算自己正值虚弱之际,也不是这毛头小子能拿捏的!
夜叉鬼四肢舞动,像野兽一样,直奔墨语而来,獠牙森然,血口大张,凶相毕露。
墨语奔走间,脚下一蹬,强自侧身,躲过夜叉鬼的扑袭,手中寒光直取夜叉鬼胸口。
“叮!”夜叉鬼像是早有准备,坚硬的利爪弹开刀片,随后手臂骤然伸长一截,抓向墨语胸口。
墨语赶忙跃起,但还是稍慢一分,被利爪划开胸口,猩红绽放,胸口已是鲜血淋漓。
夜叉鬼面上一喜,这已一抓虽只破了少年皮肉,但疼痛之下,少年身形一顿,正是个好机会!
“啊!”夜叉鬼正准备乘势而上,忽地惨叫一声,弓着身,双爪不住往背后挠去。定睛看去,一只墨笔正插在他后心。赤红眼珠紧紧盯着墨语,恶狠狠叫了一声:“臭小子!”
原来墨语一开始就没打算用刀片伤到它,他一直都是在吸引夜叉鬼的注意,然后趁它毫无防备之时,将墨笔带着那仅存的浩然气,插入夜叉鬼体内。
一旁观战的道人都不禁为墨语捏了一把冷汗,少年以伤换伤,其中凶险异常,他一个局外人看的都冷汗直冒。
道人不知道的是,少年多年上山采药,见过的野兽何其之多,哪一次遇上之后不是凶险万分,哪次不是斗智斗勇,到现在他的身上现在还留有无数伤疤。有山猫挠的,有饿狼咬的……
试图拔出墨笔无果后,夜叉鬼恶狠狠盯着墨语,血红眼珠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忍着疼痛,狞笑一声:“我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杀你足够了!”墨语摸了摸胸口的伤口,低头瞅了一眼,伤口处血液鲜红,看样子没毒,这才轻吁了口气。
他深吸了口气,握着刀片的手臂还有些无力。扭了扭手腕,不适感稍缓后,墨语向夜叉鬼奔走而去。
“嘎嘎,找死!”夜叉鬼见少年主动上前,狞笑一声,爪子朝少年头颅和心口两处要害抓去。
墨语像是早有准备,在夜叉鬼的爪子落下之前,他用力一蹬,身子高高跃起,在空中翻腾一圈,期间还对着惊饿的夜叉鬼挑了挑眉,挑衅意味十足。
夜叉鬼本来紧贴着肩膀的脑袋看不出脖子,见墨语的脑袋就在眼前,他使劲伸出脑袋,嘴巴大长,寸许的脖子诡异地被他拉到了两尺,欲要将墨语的头颅一口吞下!
看着和自己脑袋差不多大小的獠牙巨口只离自己几寸,墨语蹙紧眉头,不是害怕,只因实在太臭了。
然后他忍不住往里面啐了一口……
“呃!”夜叉鬼瞪大了眼,他……我……
“呕……”
墨语可不管它如何,果断出手,刀片艰难插入夜叉鬼脊背。
“撕拉!”刀片从夜叉鬼肩胛划拉至腰际,而后他又顺势抽出了插在夜叉鬼背心的墨笔。
夜叉鬼背上血如泉涌,痛得浑身抽搐,可依旧在那呕吐,只是现在气息已弱了不少,看样子好像没什么反抗之力了。
邋遢道士长大了嘴,“这……也行?”
“嘿嘿……”墨语看了看夫子送的墨笔,笔尖纤毫不染,丝毫没沾染上一点血污,眼睛眯起,宝贝似地放在了怀中。
“夜叉鬼?”墨语走到夜叉鬼身旁,比划着刀片,说道:“说要杀你,就要杀你,本人从不……”
嗖!
破空声从外面传来,然后……嘭!
墨语还未看清,夜叉鬼脑袋瞬间炸开。
“食……言……?”
墨语嘴角抽抽,“抢……抢人头?”
他定睛看去,一把稍显袖珍的两尺长剑钉入墙壁,剑柄还在微微颤抖。
“飞剑?!”邋遢道人惊叫一声,往庙外跑去。
墨语挠挠头,嘀咕一声:“飞剑?能飞的剑?”
他跟了出去,然后看见……
天上一道白色身影飘然而下,衣阙翩翩,宛若仙人。
“神……神仙?”
第四章 拳打仙人是老人
看着眼前仿佛从天上踏来的谪仙人物,墨语神情有些恍惚。
谪仙人面容甚是年轻,端的是面如冠玉,玉树临风。
白袍无风自动,衣阙翩飞,恍若欲乘风而去。
白羽艳独绝,目朗如日月。双眉聚风云,唇齿莹如玉。丰神俊秀,莫过如此。
墨语呢喃一声:“骚包……怎么能这么骚包呢……”
谪仙人眉头微蹙,显然听到了墨语的呢喃细语。
“你就是墨语?”年轻的谪仙人神情略显倨傲,落至墨语身前,因为身高的差距,墨语仰着头,恰巧对着他的鼻孔。
仙人了不起啊,仙人就可以用鼻孔看人么?墨语诽腹一句。
不过他还是有模有样地做了个稽,“请问你是?”
谪仙人没有搭理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
随意的眼神狠狠扎在了墨语心头,他从那眼神中读懂了谪仙人的意思:想问我的名字,你还不配。
墨语捏紧了拳头。抢人头也就罢了,还看不起我,我……我……忍了……
“嗯,我是墨语。”他微微低头,表情模糊。
年轻的谪仙人仿佛没有看见他的细微动作,又或者看见了却不屑一顾。
谪仙人抬手一招,庙内的飞剑便嗖的一声飞回,落入他的掌中,化作一把精巧小剑,然后被他收入袖口。
墨语紧捏的手放开。
千里之外,飞剑伤人……原来是这般……
“跟我来。”说完这句,谪仙人看也不看墨语,转身离去。
没有说为什么要跟他走,也没说要带墨语去哪,轻描淡写,不容置喙。
墨语很想说你算哪跟葱,我凭什么听你的?可他不能……
以那人的仙家手段,自己实在没什么底气说话,说到底,自己只是比常人稍强,在那些仙人眼中还什么都不算。
脚上像负着千钧重物,他“艰难”地跟了上去。
随着一路前行,墨语面容越来越沉。
这是去夫子小院的路……
他想干什么?
终于,两人到了夫子所居住的小院门口。而不知何时,墨语已将刀片紧捏在手。
夫子的恩情,墨语铭记于心,若是眼前的谪仙人想对夫子不利,亦或是觊觎夫子的容貌,他不介意送眼前的谪仙人“上天”。
尽管谪仙人深不可测,他也许只会枉送性命,但只要吸引周遭人的注意也是好的,想来谪仙人大庭广众之下,也不会不顾及颜面……也……也许吧……
墨语此时已屏住了呼吸,他身躯绷紧,只等谪仙人破门而入,注意力集中到屋内的时候。
“你的杀意刺的我后背生疼。”谪仙人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墨语,“没人教你动手前要遮掩自己的气机么?”
墨语愣在那里,一颗心如坠冰窖。
完了……
然而预想的飞剑穿心并未出现,谪仙人终于认真打量了墨语一番,“虽然粗布麻衣,但长相还不算磕碜,重要的是你难得有心,着实不错。”
呵呵……我竟然只能算长得不算磕碜?!有没有搞错?夫子可说我长得钟灵俊秀呢,你竟然……
然后他看了看谪仙人的面容……
好吧……我长的不磕碜……
谪仙人没有“他心通”,自然不知道墨语此时在想什么,他郑重拱手道:“在下裴绣。”
墨语这才反应过来,怎么高冷的谪仙人画风突变,他一时还摸不着头脑。
他怔怔看着谪仙人裴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哦,你认识夫子!”
裴绣含笑点头,说道:“正是。”
随后他敲开了夫子的院门,“小师叔,墨语我给你带来了。”
“原来是夫子的师侄。”
然后墨语看见夫子施施然走了出来。“来了?”
夫子不再是青衫长袍,换上了蓝白衣裙。青丝不再束起,云鬓半偏,铅华点妆。
宛转双蛾远山色,唇色朱樱一点红。柔心弱骨神清秀,香肌玉体冰脂肤。人间佳人,最是如此。
墨语看得呆了……
“夫……夫……夫子……”墨语结结巴巴,完全失了分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少年怀春,心有所钟。
“怎么,认不出了?”夫子眼帘微垂,宛若弯月。
“哪里是认不出啊,分明是被小师叔你的容貌惊呆了。”一旁的裴绣揶揄道,“依我看啊,那什么有着大夏第一美人之称的秦莞月,亦不过如此吧。”
说完还看着墨语,挑了挑眉,意思是你真有福气。
“去去去,是不是你师父许久没收拾你了?还敢打趣我?”夫子蹙眉,不怒自威。“要不要我帮他好好调理你一下?”
裴绣像是被踩着尾巴,忙跳了起来,“不用了,不用了!嘿嘿,我只是开个玩笑嘛……师叔……”
墨语看着裴绣毫无之前的淡然神态,而且扭扭捏捏,低眉顺眼的,简直比女人还女人。
咦……恶心恶心。
“你受伤了?”夫子看见了墨语胸前的伤口。
墨语摸了摸胸口,这才发现之前还血淋淋的伤口此时已经结痂。
尽管他有些诧异自己为何恢复地这么快,但还是拍拍胸脯,说道:“小伤而已。”
夫子点点头,她确实发现了一点“端倪”,也不再多问。
而后裴绣拉过夫子,走到了一边,看起来相谈甚欢,还不停地对着墨语指指点点,夫子也频频看向他,时不时展露笑颜。
感觉自己被那两人谈论,墨语破天荒有些局促,身体极为不自然,连双手也不知该放到何处了。
两人说了许久,最后夫子对着墨语招手,示意他过去。
“夫子?”
“墨语,破庙的事裴绣和我说了,你应该好好谢谢裴绣才是。”
啊?墨语挠挠头,不明就里,不是他抢了自己的怪么?
“咳咳……”裴绣咳嗽一声,摆出一副快来谢谢我的样子。
“……”墨语一脸茫然。
“我救了你诶,你不该谢谢我么?”
“救……我?”
裴绣恍然,“哦,你不知道。那只夜叉鬼可是会自爆的。”
自爆?
炸……炸弹?
看到墨语一脸疑惑,夫子解释道:“似夜叉鬼那等有实体的鬼物,一般体内都有鬼丹,引动之后,若是爆炸开来,足以将那处小庙夷为平地。”
墨语恍然大悟,难怪那只夜叉鬼连我要杀它都毫无反应,感情是要自爆,拉自己同归于尽啊。
想通之后,他也不墨迹,当既对裴绣颔首拱手道:“谢谢裴绣你的救命之恩。”
裴绣也不客气,坦然接受。
夫子斟酌片刻,对墨语说道:“墨语,这次裴绣过来,我也该走了。”
“哦……啊!?”墨语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楞了片刻才回过神,惊讶道:“夫子你要走?去哪里啊?”
夫子怔怔看着远处,嘴唇微启:“回家。”
“回……家?”是啊,夫子本来就不是小镇的人,她总有一天会离开的,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可是为什么心头不舍呢?
墨语鼻子一酸,随后赶忙抹了抹鼻子。
夫子看着墨语,眼中倒映着他的身影,“我们马上要启程了哦,墨语你就没什么要对夫子我说么?”
“我……”墨语张了张嘴,他其实特别想问夫子,能不能带他一起去。
“夫子一路顺风啊……”墨语强扯出一抹笑容,随后赶紧转过身去,飞一般地跑了。
转过身,墨语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胡乱擦了擦脸颊,随后挥了挥手,消失在转角。
夫子当然都知道,她只是轻叹一声。
“小师叔,为什么不带他……”
裴绣还想说什么,夫子已抬手制止了他。
不着痕迹地揉了揉微微发红的眼睛,夫子转身回到屋里。
她闲暇时其实常常“观察”墨语,起初纯粹是好奇使然,而后却是真切地被那位坚强的少年打动了。
其实墨语挺像他的,不论是为人执拗,保持着自己的底线,还是性格坚韧,遇事果决。
所以她肯在这小镇多待这么几年,其实很大原因是因为墨语。
墨语一个人跑到了河边,他心情烦闷,只想找个幽静的地方独自待上一会儿。
坐在廊桥上,看满天繁星倒映在河面,依稀能看出一条银色光带。
自童年起,我便独自一人,照顾着历代星辰。
但遇见你后,心心念念,不思离别之时……
墨语恍然入梦,心思飘然。
咚!
石块坠落水中,声响清脆,如落在墨语心湖,溅起了阵阵涟漪。
墨语惊醒。“谁?”
他举目四望,看见河对面的一位须发皆张的老人,眼中光芒熠熠,一动不动地正盯着自己。
墨语如遭雷亟,落入河中,待他重新游到岸边,却再没发现老人的身影。
“那是……鬼么?”墨语摇摇头,抹了一把水。
方才河水一激,墨语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赶忙回到破庙,换了身衣裳。
翌日,墨语再去书院时,那里已换了位夫子。墨语认得他,听说是小镇唯一的一位秀才,学问还是有的,可那终究不是他心里的夫子了。
他无心学习,也没理向他招手的楚行。
在夫子所住的院落那瞅了一眼,大门紧闭,似乎主人已出了远门。
夫子,真的走了啊……
他失神地走到街上,看着街上的那些商贩的面容,他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墨语也不知道该走去哪里,好像夫子不在了,他就失了主心骨一般。
“小子,你吓到我的鱼了。”略显苍老的声音在墨语耳边响起,墨语身子徒然一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河边。
河边一位须发皆张的老人安静垂钓。
墨语指着他,“你……你是昨晚的……”
“嘘,鱼要上钩了。”简陋的竹制鱼竿前头微动,老人熟稔地收杆,鱼钩上一尾巴掌大小的鱼儿不断摆动着尾巴。
老人失望地摇了摇头,取下鱼儿,扔回了河中。墨语这才发现,老人的鱼钩竟然是直的,而且这样的直钩还吊上了鱼!
老人放下鱼竿,转头看着墨语。
“小子,有心事?”
墨语本来想说没有,可对上了老人的眼睛,他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嗯。”
“有兴趣说给老夫听么?”
墨语低头道:“我的夫子……走了……”
“陆子衿?”
“嗯……嗯?”他猛地抬头,“您认识夫子?!”
“当然。”老人拍腿道:“观湖书院陆子衿啊,天底下没几个人不认识。”
“夫子……厉害么?”
“百年后,学问可与文圣比肩,胆魄可与武圣争雄!”
墨语喃喃道:“那……真的很厉害啊……”
老人点头,“她确实厉害,不过你也不差。”
“诶?”
墨语正要问为什么,天空中忽然传来破空声,一道飞虹自天际而来。
墨语使劲运起目力看去,发现那竟然是位脚踏飞剑,御风而来的神仙人物。
“又来一位仙人么?”
墨语正吃惊那人的风采,忽然身旁的老人轻描淡写地伸出手去,作出拳状。
这是什么?难道您还想把别人打下来不成?
“老爷爷,您……?”
碰!
他还未说完,极远处传来一声炸响,云层消散,天上那位脚踏飞剑的“仙人”一落千丈,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直接坠落在地。
第六章 谁言武道不见仙
墨语实在不知道老人为何愿意教自己。
所以他出声问道:“为什么?”
老人面色微妙,笑道:“因为我不是修士。”
“啥?”墨语目瞪口呆,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老人站起身来,墨语这才发现,老人的身形竟然出奇的高大。好像身前站着的不是一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人,而且一座高不见天际的擎天巨岳。老人气势之雄伟,实乃他生平仅见。
“不是修士?那是什么?”
“武人。”老人傲然道。
“武人?”
老人说道:“武人,习武之人。武人所走的路子又谓之为武道。”
“炼气修士称武人为武夫,认为习武之人粗鄙不堪,不得上流。武人不得长生,也不能呼风唤雨,在这些方面,确实比不上炼气修士。”
老人转过头,看着墨语,“但我辈武人,心性更趋近于常人,就算拳能撼山,脚能断江,亦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你看那些个炼气修士,觉得自己有些微末本事,活的比常人久些,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入了神仙之流,将普通人看作蝼蚁,老夫就是不爽他们趾高气昂,目中无人的样子,干脆就将他们视作蝼蚁。”
“哼,仙人?仙人也是人,难道成了仙人就忘记自己是人的事实了?”
墨语只觉得老人的话直戳自己心底,他使劲点头。
“当然,也不是所有修士都是那样,就像普通人中有好有坏一样,修士中不自视甚高的也大有人在,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嗯!”
“那现在,老夫问你,你可愿意做老夫的关门弟子?”
墨语踌躇片刻。
“怎么,不愿意?”
“不是。”墨语摇头,随后道:“我想问问,武人厉害么?”
“哈哈哈哈,小滑头……”老人摇头大笑,“老夫问你,你觉得老夫厉害么?”
“我……我不知道。”墨语只看到老人一拳将那位六楼的修士从空中锤落,他从未接触过修士,不知道何种境界才算真正的厉害,老人之前说的,也都是一面之词,他也分不清真假。
“你倒是诚实。”老人揉了揉墨语的脑袋,“你对我之前说的话将信将疑,实属正常。”
“这武道呢,有十重天。你莫觉得十重就比不上炼气十二楼,传说中,武道十重天足以媲美炼气十二楼的仙人境。”
“传说?”
“因为现在没有十二楼的仙人修士,也没有武道十重天的武人。据说是多年前的大战使得天道有缺,世间再无人能登临顶峰。”
“那老爷爷你……”
老人拍拍胸脯,气势如虹:“除非有十重武神,否则天下武道属我最高。”
墨语咋舌,难怪老人放言六楼修士在他面前,如若蝼蚁。乖乖,九重天的武人,打打十一楼的炼气修士应该没问题吧?
“怎么样,老夫可有资格收你为徒?”
“有的,有的。”墨语使劲点头。
“不过老夫先说好,常言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老夫只负责为你打好基础,让你走的更远,可不会一路照拂,为你擦屁股。”
墨语点头道:“知道。”
“若是你自己没本事,出去吃了亏,别回来哭鼻子,你要自己找回场子,但要是别人以大欺小,他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头有没有老夫的拳头硬。”
墨语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变相的护短么。
“好了,拜师吧。”
墨语恭敬叩首,“师傅。”
“好,好,好。”老人满意的点点头,这次也算是收了个不错的弟子。
忽然,老人一脸疑惑。
诶?我来这里干什么?老人神色一怔。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就把面前的小子收下了?
随后他有些恼怒,“陆子衿,你竟然敢算计我!”
自己这关门弟子被人做了手脚,陆子衿不可能不知道,而恰好自己前两年在找龙兴之地,“无意间”得知就在此处小镇附近,他的那个记名弟子自然也跟自己一同前来,又“恰巧”看见少年福泽深厚,从普通的河中都能捞出龙种。
自己又一眼看出少年无福消受,便提点弟子享了那少年的机缘,而后自己心性不够的记名弟子又被眼前的好处蒙蔽了心智,最后自取灭亡。
我说怎么昨晚上陆子衿找上了我,又是威逼利诱,又是拿捏着自己的把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敢情那时候就动了手脚。
而如今自己放出话来,又断没有收回的道理,这个弟子,不认也得认了,这是把自己吃的死死的啊。
环环相扣,深谋远虑,不愧是陆子衿。
所以说,读书人的心思太深,老人可一点都不喜。
“小徒弟。你的夫子对你可真不赖。”
墨语听到老人没头没脑的一句,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他还是笑着点头:“嗯,夫子对我最好了。”
————
此刻,一处淡雅别致的房间里,女子正专注地看着身前的书籍。
忽然,女子眼帘微遮,嘴角微微勾起。
如是微晕粉潮一线,拂向桃腮点红。两颊笑涡浅现,霞光荡漾微涟。
“小师叔,怎么笑得这么开心?思春啦?”
女子笑容转瞬即逝,“裴绣,去抄《礼学》第二篇十遍。”
裴绣面容一滞,“啊?师叔,不要嘛~”
“一百遍!”
裴绣垂头丧气,“知道了。”
女子见裴绣乖乖地抄书,摇了摇头,放下书籍,走到了窗边。
打开木窗,窗外风声呼啸,罡风凌冽。女子恍若未觉,将手臂伸出窗外,罡风化作清风在莹莹如玉的指尖缭绕,视线下方云雾缭绕,却依旧不能阻挡女子看山河锦绣。
“层峦叠嶂峰奇绝,鸿飞浅水碧流烟。”
“啪啪啪……”裴绣使劲鼓掌,“小师叔好文采。”
被扰了兴致的女子面上浮起一丝愠怒。
裴绣见状,赶忙低下头去,嘴中念念有词,“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
————
“包子,新鲜的肉包子嘞,只要两文钱一个。”
“馒头,热乎乎的白面馒头,一文钱一个咯。”
青石街上,来往行人零星,似乎没了往日的热闹。
小摊上的中年男子肩上搭着白色抹布,依旧卖力吆喝。
“哐当……”有人扔出铜钱,落在桌上。
“两个馒头,一个包子。”
三枚铜板在老旧的木桌上滚动,每次有铜板即将歪斜倒下时,另外一枚铜板便会将那枚即将倒下的铜板撞直,继续滚动,周而复始,就是不滚出三尺桌面。
“啪。”中年男子一巴掌将三枚铜钱按下,男子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无一丝油渍。
他面无表情,“还差一个。”
来人毫无形象地用道袍擦了擦桌面,本来有些邋遢的道袍又添上点点油渍,更显得脏乱。男子看见他的举动,眼角抽抽,实在是眼不见心不烦,随后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不过道人毫不在意,笑嘻嘻地说道:“以咱们的关系,不用计较一文钱吧?”
“咱们没关系。”
一听这话,道人立马嚷嚷起来:“没关系?没关系你让我跑腿?昨晚你怎么说的?翻脸不认人了是吧?吃干抹净就不认账了是吧?”
咦?周围的人竖起耳朵,感觉好像听到了了不得的消息。
一个穿着邋遢的道人,一个不修边幅的包子铺中年老板。
有奸情……
很劲爆!
“咦,你们干啥?”道人转头,吓了一跳。发现周围站满了人,一个个竖着耳朵,一脸八卦的样子。
“滚!”中年男子重重一拍,周遭气温徒然一降,众人冷不丁齐齐打了个寒颤,顿时作鸟兽散开。
咦,不得了,不得了。包子铺的老板发飙了……
“你说你怎么能这么无齿呢?”中年男子无奈道。
道人一拂衣袖,满不在乎道:“咱们相识多年,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么?”
中年男子摇摇头,拿出最底层的一笼包子,笼屉中只有两个包子,他从中挑选了一个稍小的包子,又随意拿了两个馒头,盛在盘子中,端了过去,没好气道:“给你,吃了快滚。”
“好嘞。”道人看也不看那两个馒头,一把抓住包子就往嘴里塞去。
“呜呜……你的包子还是这么好吃!”道人囫囵吞下,似乎是吃的太急了,还使劲捶了捶胸口。
吃完这个包子后,道人才慢条斯理地拿起馒头,漫不经心说道:“这次包子里的肉不错啊,是前两日那条小泥鳅?”
“它又没作孽,我杀它干什么?”中年男子没好气道。
“哟,它又没作孽……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啊。在你眼中,那些小泥鳅不都是一样的么?”道人白了一眼他。
“不一样。”男子干巴巴回道。
“切,我看你是看在南面那位的面子上,才没动手的吧?”
男子沉默,似乎是默认了。
道人撇撇嘴,“欺软怕硬。”
“碰!”刚说完,道人身下的凳子碎成木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哎哟,我的屁股……”道人磨磨蹭蹭,扶着桌子,指着中年男子骂道:“一个个也就会欺负欺负我这个小道士,有本事找他打啊。看看谁拳头硬,嘁。”
“咳咳,你要找谁啊?”
“我要找……”道人呆滞当场,随后捋起袖子,一溜烟跑了。
墨语挠挠头,“搞什么?”
“老板,你认识他么?”
“不认识。”
“哦,那老板,我要买一个包子。”墨语有些心疼地拿出两枚铜板,递给了男子。
老板先是一愣,随后破天荒笑了笑,把剩下的那个拳头大小的包子给墨语包好。“墨哥儿,今儿个运气真好,留了个最大的,你可得拿好了,千万别掉了。”
“好嘞。”墨语双手接过包子,飞快地跑开了。
“老板,还有包子么?”
“没了。”
……
————
“小徒弟,你跑哪去了?”老人斜倚在庙门前,看着气喘吁吁的少年,眯着眼问道。
“师傅,给。”少年没有回答,只是把怀中的包子递了过去,笑着说道:“快吃吧,师傅,还热乎着呢。”
老人一怔,随后接过了包子,表情意味深长。
第七章 陆夫子出言为箴
看着手中的包子,老人一时间感慨万千。
“小徒弟,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包子啊。”墨语想了想,又说道:“肉包子,我也没吃过,不知道好不好吃。”
“确实是肉包子,但这包子不是普通的包子。”
墨语不解地挠挠头,“包子还分普通不普通?”
老人点点头,“对。有些包子他是猪肉馅的,有些包子是驴肉馅的,有些包子是牛肉馅的,还有些包子……”
“还有些包子是?”
老人眯着眼,低头对着墨语缓缓说道:“是……人肉馅的……”
“哇!”墨语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伸出手指,颤抖地指着:“师傅……你说这包子……它……它是人肉包子?”
“哈哈……”老人一拍大腿,指着墨语,摇头笑道:“我的傻徒弟哟……”
“不是人肉包子?”
“当然不是。”
“哦,师傅,你是说这包子的馅不一样,对吗?”
老人点头,“不只是不一样,可以说是天上难觅,水中难寻,且‘千金难得’。这千金,不是世俗黄金白银,而是世人口中的‘神仙钱’,也就是修士所用的金精钱。”
“一枚金精钱抵十枚庚金钱,一枚庚金钱抵百枚辛金钱,而一枚辛金钱……你猜能抵多少黄金白银?
墨语摇头,“不知道。”
老人伸出了一个手指头。
墨语试探性地问道:“黄金百两?白银万两?”
老人抚掌大笑,“不错,不错。老夫还以为你要说一两黄金呢。”
“这……这么珍贵?”墨语目瞪口呆,“这又不是龙肉馅的!”
“你猜啊?”老人拍拍他的脑袋。
“那包子铺的老板为什么卖给我啊,而且才两枚铜板。他是不是别有用心啊,师傅?”墨语倒是没有纠结这包子到底是什么馅的,他只是奇怪那包子铺的老板为何特意卖给他这个包子,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又是什么身份?
能做出这种价值的包子,说不定是一位了不得的修士,还是本领高上天的那种,为什么会在这小镇待这么多年。
还有那个邋遢道士,说话奇奇怪怪的,总觉得他知道些什么……
————
“阿嚏!”小镇上游荡的道人忽然莫名打了个喷嚏。
“谁,谁在想我?”
他揉揉鼻子,“哦,肯定是隔壁村的小花。不对不对,应该是隔壁镇子的小莲。咦?也不对,让我来好好算算,是谁在想道爷我?”
他手指掐算。
“轰隆!”
晴天白日一道惊雷凭空乍响。
道人吓了一跳,举起手,大声嚷嚷着:“不算了,不算了。”
然后他见天空再无动静,长舒了口气,嘟囔道:“是非之地,是非之地啊,明天就走,明天就走……”
刚走了两步,他又忽然停住,随后使劲摇头,“不对,今天就走,越快越好。”
说完他马上走到自己的算命摊上,拉开里面的抽屉,利索地掏出十来个铜板,一股脑揣到了怀里。
旁边的小贩似乎认识他,见他急急忙忙的,打趣道,“小道士,又被人抓住你骗人了?”
“呸,道爷我什么时候骗过人,休……休要凭空污人清白……”
“那你怎么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了?我记得前两日也是这般吧?”
道人一怔,随后谓然一叹,“这次不一样了……”
“那你是招惹到哪家姑娘了,别人非你不嫁?”
道人诧异道:“咦,你怎么知道?”
不对啊,这人明明是个普通人啊,往上追溯十代,从没出过修士,甚至连富贵命格都一个没有,他怎么可能知道?没道理的啊……
“嗤,我就随便说说,你还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原来是猜的,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这小镇还有什么隐姓埋名的高人呢。乱嚼舌根,活该你孑然一生。
“你不懂,那是个明眸皓齿,闭月羞花……美若天仙的姑娘,自从见了我之后,就非我不嫁,道爷我早已是一心向道,哪能娶她啊,所以道爷我是东躲西藏,最后实在无奈,才来了这里。没想到啊,她竟然追到了这里。哎,也许这就是本道爷的魅力吧……”
“你就吹吧,啊。”小贩摇头一笑。
道人叹了口气,“道爷难得说次真话,还没人信,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收拾好钱财,他算命小摊也不要了,直接一溜烟跑了。
“这道士……”
————
老人抬头,望远处望了望,随后挑了挑眉,嘀咕一声,“算你跑的快,哼。”
随后他看着墨语,“那人是否别有用心,老夫倒不太清楚,不过想来暂时对你没有恶意。”
墨语点头,反正自己有老人撑腰,他怕什么?
“现在你知道这包子的价值了,你还要把它给老夫吃?”老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墨语使劲咽了咽唾沫,摇了摇头,说道:“本来就是给师傅你买的,不管它是不是值很多钱,它都是属于师傅的。”
老人仔细打量着墨语,连他的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放过,甚至还用上了武道神通,将少年的心湖看个一清二楚。
良久,老人再三确认少年说的话是出自真心后,笑道:“小徒弟,你有心了。”
这一刻,心高气傲的老人才真正接受自己这个弟子。
“陆子衿……你看人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准啊……老夫确实不如你。”
曾经中洲有位天之骄子,修为精进速度冠绝同辈,且品行,性格,意志都属上乘,无数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认为,那位天之骄子只要不殒命,日后是铁板钉钉的十一楼地仙修士,甚至说传说中的十二楼仙人境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在那天之骄子如日中天之时,陆子衿还只是观湖书院的一位学生,当时声名不显的陆子衿“大放厥词”,断定那位天之骄子品行不端,大道已止,若不悬崖勒马,下一次天劫加身之日,就是身死道消之时。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观湖书院一时成为了众矢之地。
当时大家都知道,那位天之骄子每次破境雷劫都是顺风顺水,甚至雷劫过后无半点损伤,陆子衿说的那些,在那些人眼中无疑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久之后,那位天骄又传出要破镜的消息,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多少人都在看观湖书院和陆子衿的笑话,到时候若是那位天之骄子顺利破境,那就是天底下最年轻的十楼人仙境修士,而观湖书院陆子衿,不仅得罪了一位人仙境修士,还让书院名声扫地,以后修行定是寸步难行。
如此重压之下,观湖书院人心惶惶,惴惴不安,而陆子衿却悠然自得,全然不理会外界的闲言碎语,颇有“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的意境。
而后,那位天骄渡劫之时,曾经心相显现,心魔入体,大道之下,恶行难逃,皆化作了镜花水月之相。这时众人才知道,那“天骄”之所以修为精进如此之快,原来所修功法乃魔道邪法,以吞噬他人道果为目的,而之所以每次能安然渡劫,皆是他令血脉至亲之人,使瞒天过海之术,代替他度过雷劫,端的是罪行累累,恶果难恕。
而这一切,都在人仙境雷劫的煌煌天威下无所遁形,那人瞒天过海,最终天道反噬,在雷劫下化为齑粉,身死道消,正应了陆子衿的话。
一干修士巨擘大能脸被打得生疼,观湖书院一时声名大噪,而陆子衿则一举名震九洲。
每每想起这事,老人就嘴角抽抽,因为他当时也是被打脸的其中一人……
想起当年之事,老人就倍感丢脸,而最丢脸的还不仅仅如此。
当年他的那名记名弟子,也就是那因为贪得无厌,硬生生耗光自己寿元的憨厚中年男子,其实他是让陆子衿掌过眼的。
虽说那人只是老人的记名弟子,但以老人的眼光,都认为那人有可取之处,那不用说也是极为出众的了。
结果陆子衿评了一句话,“如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可把他气的不轻。他好歹也活了这么久了,可以说是走的桥比陆子衿走过的路都多,一次两次就算了,没道理次次都比不上她。
所以老人就和陆子衿打了赌,若是老人输了,就要大喊三声自己有眼无珠,若是陆子衿输了,就要拜他为师,三跪九叩,端茶倒水。
然后……老人“果然”输了。
老人何等的脾气,让他说自己有眼无珠,简直比杀了他都难受,所以陆子衿十分“体贴”地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老人带墨语“入道”。老人千算万算,没算到陆子衿敢对他下手,使了个“一叶障目”的法子,让他稀里糊涂收了墨语做关门弟子。
老人摇了摇头驱散了脑中的念头,然后把包子递给了墨语,“小徒弟,你吃吧。”
尽管此时墨语饿得前胸贴后背,但他还是摇摇头,“不了,我……吃过了……”
“你觉得你骗得过我?”
“哎呀,反正是给师傅你吃的,我不吃。”
“哟呵,有脾气啊,你小子。”老人拿出包子,直接塞到了墨语嘴里,强迫他吃下去。
墨语紧闭着嘴巴。
“小徒弟,我吃这包子没用,倒是对你大有裨益,你给我老老实实吃下去。”见墨语还是不吃,老人厉喝一声,“师傅的话都不听了?还想不想学武?!”
墨语这才乖乖的将包子吃下去。
包子下肚,一股暖流席卷全身。
“咦?除了身体热热的,感觉没什么特别的啊。”
老人白了他一眼,“为了让你充分利用,老夫将效力封在了你体内,一时半会儿你感觉不出异样。”
“是这样啊,谢谢师傅!”
第八章 炼筋炼骨拳入神
“吃饱了没?”
墨语拍拍肚子,“吃饱了!”
“很好,开始练拳筑基!”
“这么快?”
“老夫可不是磨叽的人。”老人一把将墨语捏起来,提到小庙中。
“啧啧,虽然你炼筋的时间短了些,但还算看的过眼,是陆子衿教你的?”
墨语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老人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怕老夫偷师啊?不就是‘停山’吐纳么。”
“师傅,你怎么知道?”
老人双手环抱在胸前,哼哼道:“陆子衿一个读书人,为何会武道吐纳之法?”
“师傅你……”
“然也……”
老人问道:“小徒弟,老夫问你,你知道一幢楼阁若是想建得高,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地基?”
“没错。”老人点点头,“大夏之前的王朝为大商,曾经筑有高楼,其名为‘摘星’。豪言道筑成之后,可在楼顶直接摘取星辰。”
“那摘星楼的地基足足有百丈深,千丈宽,可以说是千古以来,最大,最好的地基了。也只有那样的地基,才能筑起万丈高楼。”
“摘星楼?”墨语挠挠头,“师傅,那摘星楼真可以摘星么?”
老人缓缓摇头。
“不能么?”
老人道:“不知道,摘星楼还未筑完,大商就被大夏灭亡了,当时大商最后的皇帝选择与自己的国家一起消亡,就在摘星楼中,引火自焚。据说当时大火整整烧了一个月,火光映得夜晚如同白昼。”
“可惜咯,若是摘星楼能筑成,说不定已成千古奇观,流芳百世了。”
“好了好了,说说正事。”老人正色道,“这武道之路,和筑造高楼一样,只有将基础打好,才能在武道上走得更远。”
“不是老夫说大话,老夫当年的武道之基可以说是天底下最强!而后又经历千锤百炼,才有如今的成就,你作为老夫的关门弟子,不说要超过老夫,但也不能给老夫丢脸。”
墨语郑重点头,“知道了,师傅。”
“老夫问你,你可能吃苦?”
墨语坚定道,“能!”
老人飒然一笑,“能就好,不能吃苦可登不了顶峰。”
“好了,脱衣服吧。”
墨语愣在哪里,双眼呆滞,呢喃道:“脱衣服?”
愣了片刻,墨语咬了咬牙,将衣服一件件脱掉。
看着墨语脱了衣服后又开始脱裤子,老人眼角抽搐,咬牙道:“老夫让你脱衣服,你脱裤子干什么?”
“啊?哦哦……”
看着墨语伤疤纵横交错的上半身,老人眼睛蓦地一亮,“哟,有点门道啊,很不错,很不错。”
“难怪陆子衿非要让老夫教你,若是别人教你,只能浪费你这块好胚子,小徒弟,老夫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你可得坚持下来啊。”老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坚持什么?”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老人摆了摆手,“小徒弟,你现在是武道第一重天,炼筋。虽然只是初入炼筋境界,但总算是摸到了一点门路,不再是盲人问路,摸不着东西南北。”
“炼筋之后是为炼骨。筋骨,为我们武人根本,自然是越坚韧越好,越牢固越强。待会儿你吃的那个包子就会开始发挥作用,能不断强化你的筋骨,甚至能一口气冲过炼胆,达到武道第四重天炼魄,且不必担心损坏根基,比之修士口中天材地宝不知强了多少。”
“而老夫要做的,就是一拳一拳,将你的筋骨不断打碎,搅烂,然后再接好,周而复始,直到消耗完那包子的效力,把你压制在炼骨之境,成为如今天下的最强炼筋,炼骨之人。”
“所以老夫再问你一句,能不能吃苦?”
这次,墨语犹豫了片刻,突然,他身体开始发热,一股股暖流不受控制地在体内游走。
老人发现了他的情况,哈哈一笑,“如今已容不得你多想了,就算不愿,老夫也已下定了主意!”
说罢,老人一拳正中墨语额头,墨语倒飞出去,飞出一丈之后,空气中像是有一面透明墙壁,墨语如挂画一般,被打在上面。
墨语背后,正是老人罡气凝聚而成的墙壁。
“咔嚓……”墨语全身发出声响,一瞬间筋骨皆断。
老人用劲之巧妙,虽是打在墨语额头,劲力却是绽放在墨语周身筋骨。
墨语缓缓从透明的罡气墙壁上滑落,最后倒在地上,浑身动弹不得。
“呃……呃……”他想出声,却只能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老人蹲在他身旁,说道“不要着急,等会儿你就恢复了,到时候自然能说话。”
“这才第一拳,还有很多拳等着你呢。”
墨语体内的暖流不断冲刷着四肢,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一寸寸筋骨在愈合,再重新接上,恢复如初。
他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全身的疼痛慢慢都变成了舒适的暖意。
老人笑道:“不是不感觉很舒服?更‘舒服’的还在后面呢。”
“师傅……”良久,墨语终于能说话了。
“怎么,要休息一会儿?”
墨语摇了摇头,“继续。”
“好!不愧是我落苍天的徒弟。”老人说话的同时,又出了一拳,锤中墨语的胸口。
墨语长大了嘴巴,模糊地说道:“爽……”
“有骨气!”老人点点头,右手再出一拳。
“轰!”罡气墙壁微颤,墨语彻底不能动弹。
“已经可以接下我两拳了,长进不小。”
这一次,墨语要恢复得久些,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他才能勉强开口,颤声道:“师……傅,继续……”
“对,就是这样,我辈武人,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一口气机不散,若是散了这一口气机,浑身气势如江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再想提起,何其困难,便如两军交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墨语嘶吼一声,“再来!”
“砰砰砰!”老人刹那之间,已接连出了三拳。胸口一拳,后心一拳,额头一拳。
墨语浑身一震,他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可就是倒不下去。
“滴答,滴答。”一滴滴血液自他下巴滴落。
老人眼中惊异,墨语进步之快,已经不能用天赋异禀来形容了,他沉声问道:“小徒弟,是什么让你坚持下来的?”
“夫子说……要我顶天立地,我……我不能倒下去……”墨语模模糊糊,仅凭潜意识在回答,“我以前孑身一人,只有夫子真正关心我……我……我不能让夫子失望,不能……”
老人冷笑一声,“这可真是士为知己者……死!”
说话的同时,老人一步步跨高,如神人擂鼓,一拳高举,踩在半空,说道:“这一式,老夫途经东洲瀚海,曾将一座千丈山岳锤成百丈,硬生生将山下吞食龙脉的虬龙砸成齑粉。所以此拳名为摧山镇龙式!”
“轰!”老人这一拳,擂在墨语头顶。地面龟裂,墨语双膝跪地。
“砰砰砰……”墨语全身如竹节般爆响不绝,全身溢血。
“再……再来……”墨语低着头,紧闭双眼,断断续续出声。
老人面容一缓,低声道:“要不等你稍微休息一下?”
墨语恢复得再快,也抵不住老人接二连三的拳劲,若是再出一拳,老人真怕一不小心将他锤死。
“我……还能行!”
老人微眯双眼,凝神看去,视线中,墨语一口气机犹如龙腾,游走全身。“倒是老夫小觑与你了,小徒弟,今日过后,你武道坦荡,直达山巅!”
“承蒙……师傅吉言……”
老人轻吸口气,缓缓道,“老夫观乌云压城,瀑雨倾盆,有雷鸣闪电,虚空震颤。随即拳势不绝,拳意连绵,便如疾风骤雨,动如雷霆。这一式,为雷霆骤雨式!”
老人只伸手出了一拳,墨语周身乍响,拳印遍布全身。
“噗……”一口鲜血喷出,墨语紧闭的双眼怒睁,随后整个身子向前扑倒在地。
“糟糕。”老人难得有一丝慌乱,墨语气息薄弱,如风中残烛,奄奄一息。“难道自己没控制好力道?”
将手放在墨语背上,老人仔细感受,随即眉头舒展开来,笑道:“好小子,有老夫当年的风范。”
墨语虽气息微弱,但体内那股气机越发壮大,被老人劲力贯通周身之后,正畅通无阻的在墨语筋脉穴窍中游走不歇。
武道之基,算是已经打下了。
半个时辰后,墨语悠悠转醒。
他第一时间便是检查自己。此时他全身除了血痂之外,仿佛完好无损。
老人就站在他旁边,“醒了?”
“嗯。”
“感觉如何?”
“精神奕奕!”墨语伸了个懒腰。
“现在你保持一口气机不散,护住心脉,老夫要一次出五拳了。”
墨语站定,出声道:“十拳!”
老人满脸笑意,轻飘飘伸手,揉了揉墨语的脑袋,“好小子,老夫就依你所言,赏你……”
左右手齐齐闪电般出拳,拳影叠叠,一时间小庙密不透风。
“轰轰轰……”
“二十拳。”收拳站立,老人看墨语死命撑着罡气墙壁,大口喘气,才继续说道。
“师傅……”
“嗯?”
“力气有点小啊。”
“臭小子。”老人不怒反笑,终于摆了个拳意盎然的古朴身式,“这一式,老夫游历北海,曾见群龙入海,海天凝成一线,飓风倒卷,潮水高俞万丈,似要吞没一切,若是任由海潮推进,死伤何止百万,老夫心有所感,拳出不竭,将万丈潮水打得倒涌而回,其名为撼海潮落式!”
“让我见识见识,师傅的拳法!”墨语高喝一声,脚底发力,向老人冲去。
大步奔走,捏掌为拳,墨语竟作势要和老人对拳!
“勇气可嘉!”老人赞叹一声。
第九章 拳起心头势无双
墨语浑身绷如劲弓,挥拳向老人打去。
老人轻描淡写,左手一拳刚好落在墨语的拳上。
“啪。”两拳相撞,声响细微,竟像是稚童打架,雷声大,雨点小。
墨语见老人笑意古怪,心头咯噔一声,这时老人的拳劲才自拳上传来。
墨语倒飞出去,撞散了罡气墙壁,他躺在地上,右臂扭曲弯折。
老人啧啧道:“啧啧,小徒弟,照猫画虎可是要不得的。”
墨语一味地模仿老人出拳,只得三分形似,而无半点神韵。所以老人压制住实力,仅以练筋境,都能一拳崩碎此时已快步入炼骨境的墨语的手臂。
“嘿……嘿嘿……”墨语右臂慢慢恢复知觉,痛的他浑身抽搐,他惨笑一声,“师傅拳法通神,意境高远,徒弟高山仰止,敬佩不已。”
老人高兴地眯着眼,笑道:“油嘴滑舌。”
墨语深吸了口气,一个翻身,站了起来。他右手耷拉,左手捏着拳,笑道,“师傅,看我接下来一拳,你可要注意了!”
老人看出了其中意味,“摧山镇龙式?”
墨语大喝一声,身子高高跃起,“请师傅指教!”
气机下坠,拳意零星却厚重,稍显纤细的手臂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沛然气势。
老人出拳,后发而先至,对上墨语锤下的拳头。
“现在有那么一点味道了,不过也就一点而已。”老人犹有余力,出声指点道:“这一拳,重在拳势自上而下,但稍微有不足之处,就是老夫只要在你拳势未达顶峰之时,毅然而上,就能击溃你的拳势。当然,若是由老夫出手,就算拳势未达顶峰,也可以左右手一齐出拳。别人要破老夫这一式,那老夫的另一式就会落到他身上,此又为声东击西是也。”
“不过,小徒弟你右手暂时不能用,只能再吃老夫一拳啦。”老人笑了笑,正要一拳将墨语左手崩碎。
“咦?”两拳相撞,老人轻咦一声,已是发现了墨语这一拳的不同之处。
“好好好。”一连说了三声好字,老人赞叹道,“小徒弟,你可真让老夫刮目相看。我只出过一拳,你也只学了一次,竟然能推陈出新,着实让老夫大吃一惊。”
墨语刚才的摧山镇龙式,拳势并未达到顶峰,老人一击即中,刚好将墨语的拳劲打回,但墨语的劲力并非是单纯的摧山镇龙式,而是有雷霆骤雨式的一点真意蕴含其中。
特别是墨语并不是一开始就有两式拳意,而是老人在打回他的拳劲后,墨语紧接着临时变换,仓促间打出了另一式拳意。
两拳相交之后,墨语倒退十步,老人纹丝不动。
“师傅,你的拳,还真好用啊。”墨语龇牙咧嘴,甩了甩发麻的左臂。
“老夫的拳,自然是天下无双。”
“师傅,我的拳,也要天下无双!”墨语长喝一声,右臂震动,劲力贯穿经脉,而后紧握拳头,右脚一步踏出,举拳一前一后,左手撼海潮落式,右手雷霆骤雨式。
虽然他并未学任何拳架,看起来亦如市井之徒打架的姿态,但在老人的眼中,这却是最适合墨语的拳架。
“小徒弟,想法不错,但你现在使的可是老夫的拳法,要想天下无双,你可得会自己的拳法!”老人一步踏出,身形冲至墨语面前,以同样的拳,一左一右,打在墨语的拳上。
空中传来两声炸响,老人巍然不动,墨语身形暴退。
蹬蹬蹬……一连十几步,墨语直接退出了小庙。
“碰!”最后一步,墨语右脚往下一跺,青石地面裂纹满布。
随后墨语口鼻中呼出一口浊气,浑身咯啦啦直响,便是筋骨齐鸣,血液奔涌如河的景象。
“舒坦!”墨语舒了舒筋骨,摇头晃脑。
随后他环视周围一眼,恶狠狠对四周的人说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打架吗?”
此时他炼骨初成,浑身气势大增,普通人见了他还真有些发悚。
本来好奇围在外面的人一股脑跑了,之前听里面动静大的吓人,还以为有哪些江湖侠客在里面打斗呢,这可是个稀罕事儿,他们正想前来瞧个热闹,没想到出来的竟然是墨语这个少年人。
而且看他一脚就跺裂了青石板,乖乖,几天不见,小破庙的墨语这么厉害了?人群中曾经说过墨语闲话的人后心发凉,跑的尤其之快。
拳脚无眼,万一他被老人一拳崩飞,撞出破庙,那些普通人不小心被他砸死了可就麻烦了,所以他才摆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吓跑了那些人。
回到庙中,老人说道:“你倒是好心。”
“可他们未必会领你的情。”
墨语挠挠头,“我只是觉得这样做问心无愧而已……”
“哈哈,好一个问心无愧。”老人大步朝他走来,“多少人对这问心无愧都求而不得,小徒弟,希望你以后能一直坚持下去。”
“我会的,师傅。”
“好了,多说无益,咱们继续。”说罢,老人出手按在墨语肩头,墨语脚下坚实的地面仿佛化为泥沼,他一寸寸陷了下去。
墨语有些不解,“师傅?”
“从现在起,你要把自己看做拳桩,我会以炼骨境的力量不停出拳,你随意用身体抵挡,不准还手,什么时候能挡住一百拳,什么时候时候才能休息。”
“一百拳……师傅……”
“嗯?”
“是不是有点多啊?”
老人挑了挑眉,“老夫以为你还嫌不够呢。”
墨语讪笑一声,“哪能啊,再说师傅你又不许我还手。”
“哪那么多废话。”老人出拳向墨语打过去,墨语连忙抬手抵挡。
“嘶……”墨语疼得直吸气,老人的拳头更重了,他感觉就这么一拳,自己手都断了,而后面还有九十九拳等着他。
还未等他稍作准备,老人又挥着拳头打来,每一拳都打在他身体各处,他半截身子都在地里,无法闪躲,只能不断扭着上半身,竭力卸去老人的拳劲。
“师傅……嘶……慢点……让我缓缓。”
老人置若罔闻,斥了一句,“你与别人教手时,别人要打杀你,你是不是也要让别人缓缓?”
“生死关头,你只管怎么样才能减少自己的伤势,怎么样才能抓住别人的破绽,别人出手时,你又该如何判断自己怎样以最小的代价取胜,这才是老夫让你当拳桩的目的。”
“知道啦,师傅。”墨语这才专心看着老人出手,而他的身子则是下意识躲避着拳头。
良久,墨语浑身剧痛,有些泄气道:“师傅,你哪有破绽啊?”
“没有?那是你境界不够!老夫方才出了二十六拳,卖了七处破绽,你给老夫好生打起精神来。”
“好吧……”墨语聚精会神,仔细看老人的一举一动,同时左右手开工,一齐抵挡老人的进攻,虽然老人有时候出手刁钻,墨语不能以双手抵挡,但他聪明地扭动身体,以后背肩胛等稍显厚实的地方抵挡。
又等老人出了二十多拳,老人再次停下,向墨语问道:“小徒弟,老夫方才出拳,有几处破绽?”
墨语身下地面裂痕向四方蔓延,他有气无力,回道:“四处……”
老人微微颔首,“勉强还行,继续!”
又过了片刻,墨语身子陷得更深了,这次不是老人所为,而是他自己沉下身去,以免被老人从坑中硬生生给打出来。
“现在呢?”
墨语半昏半醒,“七……”
老人点点头,沉声道:“最后二十拳,你就算被老夫打得昏迷不醒,也得将你感受到的破绽说出来!”
墨语涩勉强喘了喘气,涩声道:“知道……”
最后二十拳,老人将摧山镇龙式,雷霆骤雨式,撼海潮落式,还有一种不知名的拳法,齐齐倾泻在墨语周身上。
墨语彻底昏迷过后,身子依旧下意识躲避着老人的拳头。他四肢细微扭动,仿佛卸力的动作已融入了筋骨之中。
禁锢墨语的坑洞已大如磨盘,他斜靠在坑洞边,气息微弱。
“小徒弟,多少处破绽?”
墨语颤抖地举起手,握成了拳头。
老人欣慰地笑了笑,将墨语提出来,放到地上躺好。
他没告诉墨语,其实他最后二十拳是以炼胆境的力道打的。而墨语以炼骨境的体魄挨了老人二十拳不死,实则已超过了当年的老人。
“嘿,老夫成不了武神,但谁又知道老夫能否成为武神的师傅呢?”老人暗自嘀咕一声,笑眯眯地拿起酒壶,抿了一口酒。
老人倚在石台旁,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
“哈~”墨语揉了揉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他舒展四肢,浑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清晨的阳光自破庙老旧的墙缝中透过,照在墨语的脸上。
“嗯?太阳出来了?”墨语还有些倦意,他感觉好久没睡过这么舒坦的觉了。
“师傅……”他睡眼惺忪,四下打量一番。
小庙空空如也……
墨语打了个激灵,“师傅?!”
若不是小庙一片狼藉,墨语还以为昨日的情形只是自己的做的一个梦。
墨语跑出小庙,四处瞭望。在毫无发现之后,他跑到镇子中四处寻找。
“这没有……这儿也没有……”
墨语找遍了小镇,却依旧毫无线索。
“难道师傅走了?是我做的不够好么?师傅觉得我太丢脸了?”
他来到河边,垂头丧气,望着河面怔怔出神。
“醒了?”
忽然,旁边的蒿草丛中传来熟悉的苍老声音,墨语惊喜交加,“师父!”
老人嘴里叼着草叶,正悠闲地钓着鱼。
“今天吃鱼。”
墨语重重点头,“嗯!”
第十章 通天老人无奈何
老人河边垂钓,墨语安静坐在一旁。
“哈~”墨语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师傅,还能不能钓上鱼啊?”
自他候在一旁已有一个时辰,墨语百无聊赖,四周光秃秃一片,他身旁的草都被拔得差不多了。
老人打了个哈哈,“快了,快了。兴许这河里的鱼儿还没睡醒呢,等它们醒了,看待会儿老夫给你钓个大鱼。”
“师傅,我觉得你该换个鱼钩的。”
“去去去,这叫愿者上钩,不沾因果,你小子好好给为师学着点。”老人吹胡子瞪眼,“你看我那日不是用这直钩钓了一条鱼么。”
墨语眼神古怪,“师傅,我记得你钓上那条鱼的时候,鱼篓里是空空如也的吧?”
“咦,你小子注意力不错啊。”
“请问师傅当日钓了多久才钓上那条鱼的呢?”
老人身子一顿,正色道,“小徒弟,我觉得我们还是下水捞鱼吧?”
墨语奇怪道,“师傅你不是不沾因果的么?”
老人满不在乎,摆了摆手,“诶,两条鱼嘛,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哦,那好吧。”
然后两人找个个水浅的地方,踩在河底,如盲人摸象,往浑浊的河里摸着。
“师傅……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偷懒啊?”已经摸了两条鱼儿的墨语一脸古怪,看着“卖力”摸鱼的老人。
以老人的实力,不用下水摸鱼,可能只是“略施小技”,鱼儿就会乖乖送上门来,可这么久,老人依旧是“颗粒无收”,着实有些奇怪。
“哈,哈哈。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反正有小徒弟你嘛,老夫我就坐享其成好了。摸鱼这种事儿,传出去多没面子啊。”
墨语紧紧盯着老人,开口道:“是吗?我怎么觉得师傅你好像我有事瞒着我呢?”
“没,没事儿,你是我徒弟,我瞒着你干嘛呢。”
“哦?真的?”墨语一脸狐疑。
老人郑重其事地点头,大义凛然道:“我骗谁也不能骗我徒弟啊。”
然后在心底默默加了两个字:才怪。
带着疑惑,墨语又抓了两天鱼,看样子鱼身肥硕,想来甚是肥美。
老人见墨语还想摸鱼,出声说道:“够了够了,已经四条鱼了,再多就吃不下了。”
“师傅,你不是说武人的饭量都挺大的么?”
老人摸摸头,一脸茫然,“是吗?老夫有说过吗?哎呀,你肯定是听错了。”
然后老人笑眯眯的看着鱼篓里的四条鱼儿,嘀咕一声,“今儿个有口福咯。”
他指着鱼儿说道,“咱们可先说好,你们呢,是我徒弟抓的。我呢,是他师傅。徒弟孝敬师傅,是天经地义的,你们若是有意见现在还可以给老夫说,不说的话老夫可就不客气了?”
老人把耳朵凑到鱼篓旁,片刻后,老人喜笑颜开,甚是欢喜。
“师傅,你笑起来……”
“很有气势?”
“好贱哦……”
“臭小子,找打!”老人抬脚就踢,一脚正中墨语屁股。
墨语捂着屁股,委屈巴巴,“师傅,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敢编排老夫,翅膀还没硬呢,要是你以后翅膀硬了,是不是还想欺师灭祖啊?”
墨语连忙摆手,“我哪敢啊,要是我真那样的话,不用师傅你亲自动手清理门户,我自己就找个安静的地方一头撞死算了。”
“哼,谅你小子也不敢。”老人心头暗喜。
总算没让那小子看出什么名堂,嘿嘿,还想和我斗……
师徒二人正提着鱼篓回小庙,半路中却给人挡住了去路。
“喂,老家伙,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长得俊俏的道士?”
来人趾高气昂,只差没有用鼻孔对着二人了。
墨语看了来人一眼,腹诽一句,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前面拦路的女子一身大红衣袍,发髻高高挽起,眉如柳叶,瞳似秋水,樱嘴琼鼻,也算是少有的美人,可这一脸的趾高气昂,好像在说自己有多了不起一样,着实让人不喜。
老人面无表情,而墨语眉头微蹙。
女子出言不逊,若不是老人不与她计较,他会让女子知道什么叫尊重长辈。
“老家伙,没听见本小姐问你话么?”女子见两人不理自己,柳眉倒竖,指着老人鼻子说道:“本小姐何等身份,屈尊同你们说话,你们该感到荣幸才是。”
老人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姑娘,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女子勃然大怒,“你一个小小武夫,浑身臭不可闻,还敢讥讽姑奶奶我?”
墨语还以颜色,“你一个小小炼气士,本事不高,口气不小,看不起武人?若不是看你一介女流之辈,我的拳头就要让你知道做人不要把自己放得太高!”
女子不怒反笑,“你一个二重天的武夫,还想教训姑奶奶我,你知道姑奶奶我是几楼的修士么?”
墨语一挑眉头,“不就是五楼么?”
“哦?小子,没想到你还有点眼力劲。”女子这才认真打量了一眼墨语,收起了两分轻视之色。
女子为五楼修士,自然是老人告诉墨语的。按自家师傅的说法,墨语自己现在对上四楼以下的修士,也就几拳的事。对上经验丰富的四楼的修士,胜负在七三之间。而对上红衣女子这种底子一般,没有什么经验的五楼修士,胜负也在五五之间。
墨语说要教训她,自然不是空口说白话,而是因为他确实有这个底气。
“你要和我打?”
墨语没有回应她,只是捏拳站定,气势缓缓拔高,其意思不言而喻。
自信满满的女子本来还想嗤笑一声少年的不自量力,可看到少年摆起拳架之时,一股莫名的心悸之感萦绕心头,她……退缩了。
红衣女子后退一步,一拂衣袖,有些色厉内荏,“姑奶奶我懒得和你一般见识。”
临走前,她还“底气十足”的撂下一句话,“土包子。”
女子走后,墨语才问老人,“师傅,你为什么不让我教训教训她?”
方才女子说最后一句话时,墨语其实已经忍耐不住,想上前用他的拳头给那女子讲讲“道理”。可他想动时,却发现自己身子被禁锢住了,不用想也是老人出手。
“小徒弟,你让她应战,她退了一步,不敢和比自己低了三个境界的武人比试,从此道心蒙尘,心境有损,若无意外,此生已无望后四楼,这岂不是天大的惩罚?”
“何必再让她受些皮肉之苦,被她身后的宗门拿捏住把柄,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以后老夫我不在你身边,你独自游历,还是要多多斟酌,切记:刚过易折。”
“当然,若是道理站在你那边,不管他是天王老子,想打就打,天塌下来,还有老夫为你撑着。”
墨语听懂了大半,点了点头,“知道了,师傅。”
“没想到师傅你拳法这么厉害,道理也说的这么好。”
老人洋洋得意,“那是,也不看看老夫是谁。”
“师傅,这些道理……不会是别教给你的吧?”
老人面色一僵。
“是谁呢?……师祖?”
老人面色阴沉,抓过墨语,揉捏道:“小徒弟,没人告诉你,言多必失么?”
“唔子嗦呦只言卜灰……”
“直言不讳也要分场合的,你不知道么?”老人扯着他的脸颊,瞪着眼说道。
“只到咯……”
老人点点头,放开了墨语,“很好。”
墨语揉了揉脸颊。
嗯,没有变形。
一炷香后……
“师傅,可以吃鱼了吗?”墨语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老人,出声问道。
老人死死盯着眼前的鱼儿,面容严肃。
半晌,老人嘴唇微动,轻声道:“小徒弟,还是你来吧……”
“啥?”墨语没听清楚。
“老夫……不会剖鱼……”
谁能想到,眼前这藐视天下修士,拳法通天的老人竟然不会剖一条小小的草鱼。
墨语使劲忍住笑意,正色道:“还是我来吧,师傅。”
“辛苦你了,小徒弟。”老人淡淡道。
“这是徒弟应该做的。”
“嗯?小徒弟,你是不是在笑老夫啊?”
“没有,没有。哪有的事。”
老人面无表情,盯着他说道:“那你肩膀跟抖筛意似的,抽风啊?”
“我肩膀有些酸,抖一下,舒展筋活骨。”墨语竭力摆出一脸认真的样子。
老人捏着墨语的后领,如拎小鸡似的将他拎起来,“你觉得老夫我很好骗么?”
墨语面色一苦,“师傅,我错了……”
“现在该知道怎么做了?”
墨语使劲点头,“知道了。”
“很好。”老人这才把墨语放下,继续说道:“我出去一下,你好好把鱼弄好,不许偷吃!”
“知道了,师傅。”墨语乖巧地应到,见老人转过身去,飞快的做了个鬼脸。
“哎哟!”他忽然捂住头。
老人的话这才传来,“下次再被我发现,一百式拳法伺候。”
————
出了庙,老人一步跨出,人已消失不见。
再次出现时,老人已在一处树梢尖上。
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老人双手抱胸,一脸傲然。
“戏演的不错。”
红衣女子盈盈一笑,“落前辈不也是一样?”
“谁告诉你老夫在演戏了?”
“哦?难道那孩子真有与众不同之处?纵使他福缘深厚,可终究是个破漏不堪的屋舍,什么都兜不住,还有什么值得前辈劳心费神的呢?”
“以你的眼光,当然看不出他的独特之处,毕竟,你不是陆子衿。”
女子面容一窒,表情有一瞬间僵硬,随后笑道:“天下……只有一个陆子衿。”
老人摇了摇头,“你已经很不错了,不过和陆子衿相比,确实要差点。好了,闲话不多说,那小子往东边跑了,走了不足一日,你速度快一些,应该追的上。”
“谢谢前辈。”女子盈盈一拜,身影渐渐消散。
“啧啧,不止差一点啊,看来差的有点多啊。毕竟,天下只有一个陆子衿。”
老人跃下树梢,落地时,脚已经踩到了小庙外的青石板。
轻轻耸动鼻子,老人嘀咕一声,“这小子动作还挺麻利……”
第十一章 穴窍气府登天路
小庙内,墨语正生火烤鱼。
看见老人走进来,他扬了扬手中的烤鱼。
“师傅,鱼快烤好啦。”
老人笑道:“手艺不错啊,小徒弟。”
火堆上的烤鱼呈金黄色,看起来还抹了不少的调料,手艺老道,墨语有条不紊地翻动着每条烤鱼,阵阵诱人的香味自其中传出,老人口齿生津。
老人有些急不可耐,不断搓着手:“小徒弟,还有多久啊……”
“不要着急嘛,师傅。”墨语看了看烤鱼,里面还有些血色,“这就是普通的烤鱼,又没什么特别的。”
“这鱼可不一样,它……”老人盯着烤鱼,呷呷嘴,下意识说道。
“它什么?”
“它是徒弟你亲手抓的,又是亲手给老夫做的,不一样嘛。”
墨语笑着说道:“要是师傅喜欢,以后天天给你做。”
老人嘀咕一声:“就怕以后抓不到这些鱼咯……”
墨语疑惑道:“师傅你为什么这么说?”
“再过段时间,老夫也该让你出去走走了,一直窝在这小镇,没什么出息,出去见识见识那些修士,看看是你拳头更强,还是别人道法更高。”
“不是才拜师么,这么快啊?我听说徒弟要出师了才离开师傅的……”
“小徒弟,知道鹰击长空,振翅千里么?”
墨语点点头。
“雏鹰要想起飞,不是在鹰的庇护下成长,而起自己羽翼渐成时,从悬崖下一跃而下,不是死,就是飞。你在老夫门下,自然可以一路平坦,但见识不到外面的风光,走不出自己的路,又如何能超过老夫?”
“超过师傅干什么,师傅这么厉害,我只需要变得和师傅一样厉害就可以啦。”墨语理所应当道。
“碰!”碎石飞溅。
老人一拳压在地上,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冷声道:“身为老夫的徒弟,修为可以不高,但志气一定不能低,不想着超越老夫,那你趁早放弃。”
墨语懦懦道:“我看镇子里的那些工坊的老师傅教徒弟的时候,常常留一手,怕的是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我以为……”
“老夫是那种迂腐之人吗?还是你觉得老夫和那些凡俗之人的心态一样?你将来若是比老夫强,老夫只会为你高兴!”老人呵道。
“哦……”墨语低下头。
见墨语神情有些低落,老人稍稍放低了嗓音音,“老夫再锤炼锤炼你的底子,接下来你还有些苦头。这之后,你就离开这里,天下之大,随你往哪走,反正就是别回来,若是有心,十年后你再回来看看。知道了没?”
“知……道了。”
“嗯,好了,吃鱼吧,这可是徒弟你亲手烤的,老夫要好好尝尝你的手艺。”老人揉了揉墨语的脑袋,笑了笑。
墨语破涕为笑,“一定不会让师傅失望的。”
不知怎的,墨语只有在老人和夫子面前,才感觉自己只是个孩子,也许是老人和夫子打心底里认可他,也许是他们的本事都很大,都很高……
两只烤鱼下腹,老人满足地咂咂嘴,掏出酒壶,豪饮了一口,随后长吁了一口气,一脸满足。
墨语吃完了一只烤鱼,眼巴巴地看着最后一条。
“师傅,你吃。”
“老夫已经吃饱了,倒是小徒弟你,正是需要补充肉食的时候,吃饱了,才有力气挨打。”
墨语面容有些纠结。
老人瞪了他一眼,“身为一个武人,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老夫让你吃你就吃,徒弟听师傅的,没错。”
“好吧。”墨语拿过最后一条烤鱼,使劲咽了口唾沫,然后才开始吃了起来。
吃完烤鱼,墨语满足地躺在地上,揉着肚子。
老人将酒壶拿到墨语面前,“来,喝一口。”
闻着其内特别的酒香,墨语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夫子说小孩子不能喝酒的。”
“陆子衿说小孩子不能喝酒,你现在可不是小孩子了。喝一口,无妨。”
墨语犹豫道:“夫子……会不高兴的。”
“怕什么,她又不知道。”老人继续怂恿他,“再说,就算被她发现,你也可以说是老夫让你喝酒的嘛。”
墨语接过酒壶,“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你觉得……”老人不等他说完,直接将酒壶拿到他嘴边,强行灌了一口。
墨语冷不丁被灌了一大口酒,一脸通红,使劲咳嗽着。
老人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话嘛,武人不喝酒,怎么走江湖。”
然后他凑到墨语耳边,笑眯眯地问道,“怎么样啊,小徒弟。这酒好喝吗?”
一口酒下腹,墨语浑身暖洋洋的,“有点……热……”
“热就对了。”老人哈哈大笑,“‘鱼龙’和‘龙门酿’,绝配!”
“什么……绝配……”墨语此时酒劲上头,双颊通红,眼神迷离,断断续续说道。
“少年和酒,绝配啊。小徒弟,老夫我用心良苦,你可要争气呀。”
“争……气……”墨语呢喃一声,眼睛一翻,彻底睡了过去。
老人喝了口酒,将墨语提起来,直接扔到半空中。
无数罡气化作丝弦,将墨语固定在空中。随后老人出拳,拳劲自墨语身体各处绽开,只是力道巧妙,不是淬炼墨语的筋骨,而是为他“点亮”周身穴窍,为他开辟气府做准备。
陆子衿亲自开口,当然不是单纯让老人带墨语习武练拳,所谓“入道”,自然入的是炼气之道,而起初的“停山”,只是为了让墨语打下基础,为之后的“开窍”作准备而已。
墨语曾被别人动了手脚,只要稍微有些道行的修士或武人都能看的出来。
周身穴窍阻塞,也是其中之一。而要想为墨语打开已经阻塞的穴窍,必须得是境界极高的武人才行,若是修士以灵气强行冲穴,只怕穴窍还未冲开,墨语早整个人炸开了。
只有武人的精巧劲力,控制在分毫之间,既将穴窍中的污秽之物震出,又不伤其根本,才能一点一滴,将墨语的穴窍打开。
能做到这种地步的武人,天下屈指可数。
“炼气武人……陆子衿,你的胆子可真大啊……”每每想起,老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炼气修士和武人一向不容水火,二者积怨已久,足以追溯至万年前的大战。
若是让儒家的那些老古董知道陆子衿有这等想法,大发雷霆之怒还算轻的,很有可能将她视为大不韪,直接逐出儒家。
一遍拳式打完,老人面色不变,仔细感受着墨语的变化。
“确实有些效果……”老人微微点头,随后继续出手,这次,力道稍微大了些。
墨语身体各处渗出乌黑的血液,一同随着乌血的还有腥臭扑鼻的气味。
“这种法子,魔道也不过如此吧……小徒弟啊,你以后的日子,还真不好过咯。”
而后老人整整用了一个时辰,才将墨语体内阻塞的穴窍彻底打通。
绕是老人拳高天外,也不禁微微有些喘气,只因为要仔细掌握力道,着实比较耗费心神。
看着如从臭水沟捞起的墨语,老人满意的点头,随后直接跑了……
“怎么这庙外面都这么臭啊,可委屈了老夫的鼻子咯……”老人有些无奈,在庙里,他封闭了鼻识还是能闻到那浓烈的臭味。
“嘿嘿,不知道小徒弟醒了没,希望不要被自己的气味熏晕过去。”老人偷笑两声,往河边走去。
————
老人还未走到河边,远远就看见了一人站在河岸,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本来还满脸笑意的老人一瞬间就换了副面孔。
老人双手抱着胸,慢悠悠走过去。“怎么,找老夫有事?”
那人双手作揖,躬身道:“谢前辈出手相助。”
老人掏了掏耳朵,左顾右盼,“你说的什么,老夫怎么听不懂?”
那人不再言语,只是微笑地看着老人。
半晌,老人不耐烦地摆摆手,“算了算了,算老夫怕你了。你们这些炼气修士活这么久,全把心思都用在了这些弯弯道道的地方,难怪有雷劫加身。”
“自然比不上前辈你武道通神。”那人奉承了一句。
“你来就是为了和老夫说这些?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做几个包子,让我小徒弟吃个饱。”老人嗤笑一声。
男子轻声道:“在下只是保证他求道之路坦荡,并不是揠苗助长。”
“呵。”老人冷笑一声,“什么时候大名鼎鼎的猎龙者苏烈还做起别人的护道人了?”
男子淡淡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忠人?忠于何人?”老人挑眉问道。
“恕在下不能相告。”
“老夫不管你们意欲何为,从现在起,他已经是老夫的弟子,你们要在他身上做文章,得先问问老夫同不同意!”
“有前辈在,我们自然放心。可……若是前辈不在呢?”
“老夫虽然年纪不小,但想来还能再活些年头。”
男子耸耸肩,“谁知道呢?”
老人咧了咧嘴,走到男子跟前,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男子,低声在他耳边说道:“要不是老夫我最近心情不错,就凭你方才那句话,你早就被老夫我一拳打死了。”
说完,老人也不看男子的反应,径直走了。
老人走后,男子对着老人离去的方向躬身道:“谢前辈的不杀之恩。”
良久,男子才起身。
看着脚下一圈化为齑粉的地面,男子轻嘘了口气,他知道,方才要是再多说一句,老人真的会把他一拳打死,连渣都不剩的那种。然后从此再无“猎龙者”苏烈,只有“不知天高地厚”苏烈。
昔年老人脾气之大,山上修士都有耳闻。“一个不小心”打得你神魂俱灭还算给了你个痛快,怕的是天天盯着你的子嗣弟子,找到机会,安一个作恶多端的名头,直接在你面前打杀,那才是比杀了你还严重。
可有些话,他又不得不说。
苏烈摇摇头,轻叹一声:“两头难咯……”
第十二章 少年随浪踏波走
小庙内,墨语醒来的时候是被臭醒的。
奇怪……这儿怎么这么臭啊……
然后墨语低头,看见自己浑身漆黑,身体各处都有着厚厚的乌黑血痂,他耸动鼻子,发现恶臭就是从上面传来的。
“呕……”墨语干呕一声,随后浑身一震,劲力贯穿全身,身体各处的恶臭血痂被震落,一起被震碎的,还有他身上本就不结实的粗布衣裤……
少年不再是以前营养不良的瘦弱模样,相较之前,无疑结实了许多,个头也拔高了一点。看着自己浑身光溜溜的,墨语愣在了那里。
这可是他最后一身衣服了。
就在这时,自庙外飘飞进来一件白色衣袍,墨语下意识接住。
“醒了就把衣服穿上,今天还有的你受的。”
老人的嗓音从庙外传来。
墨语回了一声,“好的,师傅。”
穿好衣服,墨语抬起双臂,转了一圈,自言自语道:“嘿,还挺合适。”
“不过一开始的时候明明感觉有点大啊……”墨语挠挠头,“不管了,反正感觉挺舒服的,这衣服一定很贵重吧……”
书院的那些富庶子弟不是没有上好绸缎所制的华丽衣袍,不过与他这身雪白长袍相比,好像那些彰显得高人一等,象征着家底殷实的华丽衣袍已显得不堪如眼。
墨语将披散的头发用一根麻绳绑好,随后走出小庙。
“师傅……”看到老人候在外面,墨语步子一顿。
老人摸着下巴,打量着墨语,啧啧点头,“不错不错,这袍子很适合你。到是有几分‘谪仙’的风采。”
“师傅就不要打趣我了,不过谢谢师傅的衣服。”
老人摆摆手,“这是陆子衿托老夫送给你的,你看看老夫这身粗布衣裳就知道,老夫我就算给你找衣裳,也是往丑了里挑。”
“夫子送我的?”墨语脸色一变,忙问道:“师傅,夫子还说了什么吗?”
“她说你以后可以去看看她。”
“没了?”
“没了啊,不然呢?”
“哦……”墨语略显失落。
老人揉了揉墨语的脑袋:“小徒弟,想那么多干嘛,等你以后修为高了,去看看她不就行了?有什么想说的,到时候再说呗。当务之急,是你赶紧提升把底子打牢,以后走的更远,不然你一辈子只能被陆子衿甩在身后,那让老夫的脸往哪搁?”
墨语抬头道:“师傅,我们开始吧!”
“好,小徒弟,看拳。”
“师傅,我还没准备好呢!”
“还准备什么,现在就已经开始了。”
————
一月后,墨语和老人坐在廊桥上。
一老一少都把脚没入水中,只是老人无聊的在洗脚,墨语在用脚摆水而已。
“师傅,今天就要走么?”墨语撑着下巴,望着浅浪激荡的河面,面容上没有感伤。
虽说此去一别,再见不知何年,但老人既然武道通神,寿命比不上炼气士,也差不了太多。按老人的说法,武道、武道,既为道,最终是与炼气殊途同归,越到后面,神通越显。他只要好好活着,日后总能相聚。
“怎么,舍不得?”
墨语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
“舍不得很正常啊,毕竟在这儿生活了这么久。不管是好的,不好的回忆,始终值得留恋。不过小徒弟,你本来就不该在这里,你应该往外面走的。”
“为什么?”
老人说道:“因为有人要你在这里,一辈子都在这里。”
“我又没招惹谁,难道他们和我有仇么?”
老人摇摇头,不再言语。
“既然有人不想让我出去,我就偏不让他们如愿。”沉默了一会儿,墨语这才说道。
老人点点头,欣慰道:“理该如此。”
墨语拍了拍衣服,“师傅,我想和他们道个别。”
墨语没有说哪些人,但老人都大致知道。无非就是那些对他抱有善意的人。
有恩必报,这点倒是很对老人的胃口。
见老人同意,墨语穿上鞋,脚尖一点,身子便徒然拔高,向小镇里“飞掠”而去。长袖鼓荡,衣阙飘飞,端的是潇洒写意。
一个月的锤炼,连眼比天高的老人都觉得墨语的炼筋、炼骨不说是后无来者,至少也是前无古人。
此时墨语虽离武道六重天的神游境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但身法功夫,已不逊色于普通的炼魄境武人。
墨语落到房檐之上,看着熟悉的肉铺、药铺,书院……
出神了好一会儿,墨语才找了个无人的地儿,轻飘飘落下。
墨语先后和药铺老板,肉铺的屠夫道别,然后才来到包子铺。
“老板,我今天就要走了,来跟你道个别。”墨语看着忙活着包子铺的中年男子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哟,今天就要走了啊?我这儿也没别的,带几个包子走吧,路上别饿着了。”苏烈赶紧包好几个包子,直接塞到楚惜朝怀里。
墨语连忙推辞,“不了不了,我不能要你的包子……”
苏烈笑了笑,“放心,普通包子。”
墨语这才拿着,顿了顿,说道:“谢谢老板你的包子。”
苏烈摆摆手道:“不用不用,那是我应该做的。”
也不知墨语是否听懂了苏烈的意思,他只是点点头,转身离开。
看着墨语,苏烈眼神意味难明,随后又开始吆喝起来。
“包子,香喷喷,热乎乎的包子喽,只要两文钱呐……”
最后,墨语来到了书塾。
站在书塾门口,墨语一直看着楚行。书院换了个夫子,好像并没对他有什么影响。
窗外认真听课的楚行忽然发现书塾门口站了一道白色的身影,他转过头,怔怔看着那人。
他有些不敢确定,“墨……语……?”
楚行已经有一个月没见过墨语了,未曾想再见面时,墨语像是完全变了个人,变得他都有些认不出了。
变得……和夫子好像啊……
都不似人间的“俗人”……
他一直都知道,陆夫子和常人是不一样的。现在,他的好朋友好像也变得超然起来。
墨语对着楚行微笑点头,随后就在门外等着。
等至正午,案台上的老夫子刚讲罢,楚行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墨语!”
墨语笑着打了个招呼,“楚行,好久不见啊。”
“你今天……”楚行欲言又止。
“今天特地来和你道别。”
“道别?你要走了?!”楚行惊诧道,见墨语点头,随后神情忽然低落下去,低声说道:“你也要走了么……”
“以后我会回来找你了的。”墨语笑了笑,随后看了看学堂里伸长了脖子的一干少年少女,挥了挥手。
学堂中有好些人惊呼一声,像是不敢置信。墨语还看见有几名少女,视线悄悄地往他这儿瞥着,对上他的目光后,又如受惊的小鹿,捂着脸飞速移开视线。
“好了,我该走了。”墨语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保重啊,楚行,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看着墨语的背影,楚行觉得他再没有以前的萧瑟。
他呢喃一声,“煦日春风里,衣香满路飘。”
见墨语消失在视野中,楚行才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回学堂。
一群人围着楚行,七嘴八舌地问道。
“楚行,楚行,刚才那是谁啊?”
“墨语。”楚行有气无力地答道。
“真是墨语?”
人群中有不敢置信,有羡慕,有嫉妒……不一而足。
刚才偷看墨语的几名少女小脸煞白。
楚行没理回那些人的千姿百态。
看着他的的精致食盒,他叹了一口气,“看样子,以后都用不上你了啊。”
————
回到廊桥上,老人依旧在那儿等着他。
不过看样子老人撑着下巴,身子摇摇晃晃,像是睡着了一样。
墨语放轻了脚步,偷偷走到老人身后,而后露出捉狭的表情。
“师傅,这一个月可让我‘舒服’够了,今天我就让你凉快凉快。”
墨语的手刚伸到一半,就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小徒弟,胆子不小啊。”老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转过身来,看着墨语,笑容诡异。
“师傅,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呢?”墨语开始装傻充愣。
“哼哼。”老人看着墨语伸出的手,面容似笑非笑。
墨语讪笑一声:“我这不是看师傅你最近这么辛苦,想为你按摩按摩嘛。”
说完,墨语还曲了曲手指。
“原来是这样啊。”老人摸着墨语的脑袋,“看在徒弟你这么有孝心的份上,老夫让你……凉快凉快。”
老人手指收紧,直接将墨语倒提起来,一把扔进了河中。
墨语在水中随着河面起起伏伏,河水却始终不能没过他的膝盖。若是有江湖侠客见此,定要赞一声真宗师也。
“噜噜噜。”他对老人做了个鬼脸。
老人指着墨语,笑骂一声:“好小子。”
随后一跃而起,落在河面。老人光脚踩在河面,如同踩在了结实的地面。
捋起了袖口,老人踏步向墨语走去。“小徒弟,临走之时,老夫再教教你尊师重道。”
墨语飞快踩水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嚷嚷道:“师傅,你耍赖,不带这么玩的!”
老人佯装追了几步就停下了,对墨语嘱咐道:“你小子好好修炼,有什么难事找你师兄。”
“知道了。”墨语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老人这才放心地走到河边,悠闲地躺在草地上,“这下终于无事一身轻咯。”
————
楚行背着书篓,自书塾回家,一路有些落寞。
“爹,娘,我回来了。”他推开自家的房门,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嗯?家里没人吗?”他疑惑一声,然后向屋内看去。
入眼看去,一位冰蓝色衣裙的长发女子正看着他,而自己的父母正襟危坐,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是?”
“楚莹是么?你愿意同我修行么?”女子并未回答她,而是展颜笑道。
明眸半弯藏琥珀,皓齿丹唇鬓微螺。纤腰细柳微风抚,衣阙翩然如凤舞。天上仙子,不过如此。
单论面容,女子竟然与陆夫子不逞多让。
“我……”她举棋不定。
“你只需回答愿或不愿,其他皆不必担心。”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那道白色身影,随后点了点头,“愿意。”
第十三章 少年少女与巨蟒
两旁高山耸立,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如淡淡的丝绸绫罗,在山际缓缓舞动。
河水在山间蜿蜒,潺潺流水声如鼓瑟轻奏,动听悦耳。
“山高路远水迢迢,此去今朝复朝朝。”
墨语摇头晃脑,胡诌着打油诗,一路蹦跶,惬意的很。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这一路顺着山涧河流,却看不见山林走兽。按理说旁边的小河作为这唯一的水源,前来饮水的野兽应该不少才对啊。
就在昨日,包子铺的老板苏烈赠送的几个包子,已被他几口就吃下了肚,直到今天还没有在吃过东西,随着武道境界拔高,他的食量也越来越大,对此墨语表示,他也很无奈。
前方一路都是鹅卵石铺就的河岸,河水清澈,鱼虾在里面游曳。
墨语脚尖点在鹅卵石上面,在河岸来回穿梭。
看着河内那些不足巴掌大小的鱼苗和透明的小虾米,墨语不住摇头,嘴里嘀咕:“太小了,塞牙缝都不够的。”
随即又点点头,“也是,这儿河水清澈,能有这么些小东西也殊为不易。”
墨语捂着肚子叹了口气,“一天没吃东西了,可饿死我了。怎么就见不着一两只野兽呢,来一只野鸡,野鸭,野兔,野山猫,野大虫,再不济来头熊什么的我也能接受啊,我的要求又不高……”
前方河面忽然宽阔起来,像是汇聚成的一处潭水,足有十来丈方圆,且其内潭水浑浊,相比清澈河水,泾渭分明。
墨语立在潭水旁边,摸着下巴,“有古怪……”
一脚将一块石头踢进水中,水面下咕咚冒出一个巨大的水泡,之后便再无动静。
有东西在水里。
水下是什么东西,大鱼,蛇,还是其它的什么?
“脾气这么好么?要是我睡觉的时候被人砸了,看我不打死他。”墨语撇撇嘴,继续往潭水里踢石头。“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随着一块比一块大的石头落入潭中,沉寂的潭水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个巨大的水泡接连不断地从水下冒出来,一圈圈涟漪荡漾。
“哗啦!”
水花四溅,一个巨大的头颅露出水面,暗黄色的巨大眼珠紧紧盯着墨语。
“哇哦,还是个大家伙。”墨语惊呼一声,露出水面的是一个巨大扁平的蟒蛇头颅,看那蛇头的大小,估计一口吞下墨语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说怎么走了这么远,都没看见什么野兽,原来进了你的肚子。”
巨蟒紧盯着墨语良久,忽然沉下身子,没入水中,水面微波荡漾,巨大的蜿蜒身躯向墨语游来,最后游至墨语的身前,整个将前半截的身躯立起来,足足有丈许来高。
墨语抱着胸,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嚷嚷道:“怎么着,想吓唬我啊?蛟龙我都见过,我怕你这小蟒蛇?”
看眼前的蟒蛇比水桶还要粗些的身子,说墨语不怕那是假的,要让他用拳头和这蟒蛇打一架,估计够呛。
这么大的蟒蛇,一定皮糙肉厚的,没有锋利的武器,破不开它的麟甲,还真不好对付。不过应付蛇类这种东西,眼神稍微有一点退缩都不行,必须从气势上压倒它,不然你稍稍退缩一下,它就会盘起身子,以闪电般的速度暴起伤人。
墨语和巨蟒大眼瞪小眼,眼皮一眨不眨。听说有一种名为眼神杀的神通,瞪谁谁死,厉害的很,他也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练出来。
就在墨语做着打算时,蟒蛇忽然低下了身子,匍匐在他面前。
墨语挠挠头,“什么情况?难道是被我的气势折服了?还是我的魅力太大了,连动物都要拜倒在我身下?”
他试探性地问道,“蛇兄,你要做我小弟。”
墨语本来是一时兴致而起,随口一问,诡异的是蟒蛇竟然十分有灵性的点点头。
夭寿了,碰到了一条成精了的大蟒蛇,该怎么办?
“蛇兄,你这样让我很难做啊,重要的是我现在肚子很饿,收你做小弟没什么用啊,又不能填饱肚子。”
蟒蛇抬起头,墨语见它肚子一阵蠕动,像是要把肚子里的食物吐出来,分享给墨语。
“别别别,你的口味太重了,我有些承受不了。”墨语连忙摆手,随后他思索片刻,“这样吧,你知道附近哪有人家,带我过去就行了。”
巨蟒点点头,将头颅放到墨语脚边,示意他上去。
巨蟒扭动着身躯,在河岸游走,走了一截路,又转了个弯,一头扎进了林中,横冲直撞,横行无忌。墨语盘腿坐在蟒蛇头顶,心头舒畅,“这感觉还真不错,够威风,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试试龙蟒,蛟龙,到时候乘着蛟龙在天上飞,那肯定更威风。”
————
依山傍水的小山村,风景秀丽,花草繁茂。
零星的竹楼坐落在山脚各处,郁郁葱葱的树木夹杂着翠绿的竹林,将小村团团围住。
“爷爷,我去采药啦。”灰布衣裳的少女背好竹篓,对着屋内的老人招呼一声。
“咳咳,乖孩子,你要……咳咳……小心。”竹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知道啦。”关好门之前,少女应了一声。
路过家家户户,少女甜甜的打着招呼,“王大娘早,李大叔早啊……”
“小聆星,又去采药啊。”见到少女背着竹篓,和她打招呼的王大娘露出了然之色。
“嗯呐。”少女笑着点头。
“那你可要千万小心呐,听我家那口子说,最近山里有条大蛇,吃了好些野兽呢,有一次被我家那口子看见,要不是离得远,我家那口子又跑的快,你王大娘差一点就成寡妇了,可把大娘我吓死了。”王大娘的脸上浮现一抹担忧,心有余悸地说道。
“放心吧,我跑的可快了。”
看着少女似乎没放在心上,王大娘叹了口气,“这孩子,那大蛇跑起来和飞一样,哪里是是你小胳膊小腿就能跑的过的哦。”
说起少女,这些年与她爷爷相依为命,在村里属他们日子最为艰难,要是没有他们的接济,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
“可怜的孩子,你爷爷哪里是得病哟,实在是岁数太大了啊……”
少女固执的认为自己爷爷只是生病了,只要吃了草药就一定会好的,所以她每隔几天便进山采药,只是药采了不少,爷爷的“病”却始终没有好转。
最近山周围的草药基本被少女采光了,一时半会儿也长不出来,所以少女只得进到更深处。
艰难地走在山路上,少女抹了抹脸颊的汗水,犹豫着还要不要继续走下去。她一路上并未发现可以治疗爷爷草药,甚至连普通的祛热的凉性草木都没有见着一颗。
“要不要继续进山呢?万一……真的有大蛇怎么办呢?可是爷爷还在等着我采药回去呢……”纠结良久,少女还是觉得爷爷更重要,毅然进了深山林中。
密林中,阳光被挡在外面,温度突然下降了几分,少女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她揉着双臂,仔细四处张望着,生怕一不小心,就错过了一颗草药。
“这不是……这不是……这个也不是……”少女壮着胆子在林中晃荡了许久,一株有用的药草都没有。
“咕噜噜……”
肚子不争气地传来了阵阵声音,少女只好收紧了腰带。
“真的什么都没有么?”
就在少女快要放弃时,她忽然瞥到了前方不远处的草丛前,一株蓝色的小草孤零零长在那里。
“那是……禾玉草?!”少女惊喜交加。
在少女看来,爷爷气血不足,又染了一点风寒,性阴却属阳的禾玉草正好可以补充气血,治疗伤寒。
她快步跑到禾玉草前面,小心翼翼地将草药刨出,生怕伤了草药的根茎,而禾玉草的药力主要在根茎上。
“沙沙……”正当少女将草药放到竹篓中时,前面的草丛一阵攒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草丛后面。
少女心头一惊,屏住了呼吸。难道是王大娘说的大蛇?
咚咚咚!心头狂跳,似乎快要跳出胸口。
“唰!”
草丛忽然蹦出一只灰白色的兔子,吓了少女一跳。
望着一蹦一跳的野兔,少女使劲拍了拍胸口,“死兔子,吓死我了!”
找到了爷爷所需的草药,少女心情大好,开始搜寻起野果野菜来。
“嗯哼嗯哼……嗯哼嗯哼……”
少女哼着曲调,步子轻快了不少。
“咔啦啦……”远处传来什么东西碾动的声音。
少女停了下来,望着密林后声音传来的方向。
“沙沙……”
“呼……”轻嘘了一口气,少女愠怒,微微皱起眉头,“死兔子,还想吓我?”
她拨开前面的草丛,嘴里嘀咕道:“死兔子,要是被我抓住,看我不剥了你的皮,做烤野兔!”
“嘶!”巨蟒长大了嘴巴,看着草丛后面探出身子的少女,不停地吐着信子。
“蛇……大……蛇……”看着比自己身子还大的巨蟒头颅正长着血盆大口,森然利齿如两排倒钩,赤红的蛇信都快落在自己的脸上了,少女两眼一翻,干脆利落地昏了过去。
“哟,吓着人了?”
第十四章 生离死别愁滋味
“蛇兄,看来你长得有点凶啊。”
墨语调侃一句。
巨蟒发出嘶嘶的声音,似乎在表达不满。
墨语从巨蟒头顶跳下,蹲在少女身旁,戳了戳少女的脸颊。
“喂,没事吧?”见少女没有反应,墨语耸了耸肩,无奈道:“蛇兄,我觉得你还是要回避一下,万一等下她醒了,看见你,不得又吓晕过去,到时候吓丢个一魄两魂的,成了个傻子,那我不就成罪人了?”
在墨语的“苦心”劝说下,巨蟒终于同意离开。
巨蟒有些落寞,低下头,转过身去,慢慢扭动着身体,每走一段距离就回头看看墨语,颇有些深闺怨妇的感觉。
咦……墨语死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条巨蟒露出那种表情,可真是……怪异。
良久,少女才悠悠转醒。
醒来的少女立马想到了昏迷之前的景象。
“蛇,蛇!好大的蛇!”她惊慌失措,双手撑在地面,不住后退。
“蛇?哪有蛇啊,小姑娘,你是不是眼花了?”
听见这声音,少女这才看清前方,一位白袍少年,纤尘不染,眉清目秀,正撑着下巴,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她先是惊疑不定地望了望四周,确认没有那条大蛇,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小心的问道:“真……真的没有蛇吗?”
“当然了,这儿就我们两个人啊。”
墨语走上前,准备将她扶起来。
少女又退了一点,纤细的手指指着墨语,畏惧道:“你……你别过来。”
“我明明看见有大蛇的,你却说只有我们两个。我听说山里活的久的动物会变成妖怪,可以幻化成人形,你……你就是那条大蛇变得!”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哪里像蛇了?”墨语看了看全身上下,“没什么特别的啊。”
“在这林子里,你一身白色的衣服却一点都没脏,你就是妖怪!”
“这是法宝诶,法宝你懂么?”
少女摇摇头,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墨语叹了口气,点点头,“好吧,我是妖怪。”
“你,你……你终于承认了!”少女脸色大变,结结巴巴道。
墨语挠挠脸颊,“诶,不是你说的么?”
他咧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发出低沉的笑笑声,“嘿嘿……”
“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墨语半眯着眼睛,阴恻恻笑道:“当然是吃掉你啦。”
“嗷!”墨语怪叫一声,纵身跃起,直接跳到了少女身前。
“啊!”少女紧闭了双眼,颤抖地尖叫一声,眼泪不停地滚落,嘴里呜咽道,“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墨语撇撇嘴,“这就吓哭了?胆子真小。”
少女听见这话,虚开眼帘,偷偷瞅了一眼墨语,抹了抹眼泪,哽声道:“你……你不是妖怪?”
“当然不是啦。”墨语翻了个白眼。
“可是,你都承认了……”少女懦懦道。
墨语站直了身子,双手背在身后,正好有微风拂过,吹起他的衣袍,气质卓然。他悠悠道:“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我还说我是山里的神仙呢,每天不仅风餐雨露,还会腾云驾雾。别看我年纪小,其实我已经活了几百年了!”
他转过头,“你信么?”
少女犹犹豫豫,然后点了点头,“相……信。”
“傻姑娘哟,你可真傻啊。”墨语扶额,摇头叹息。
“我……我才不傻,爷爷说我是村子里面最聪明的!”
“那他一定是怕打击你,故意骗你的。”
“不许你说我爷爷,爷爷才不会骗我!”少女撑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生气地哼道,“我回家了,再见!”
走了几步,她回头看到墨语就跟在她身后,蹦蹦跳跳,悠闲自得。
“你干什么?”她瞥着墨语,冷哼道。
“跟你一起啊。”
“我不认识你,你少跟着我!”少女闷闷说了一句,不再理他。
墨语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眯眯道:“哦,你好啊,我叫墨语。”
“墨花飞作淡云浮的墨,笑语盈盈暗香去的语。”
少女身形一顿,继续自顾走着。
墨语凑到少女跟前,“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见少女不说话,他自顾说着,“我猜猜看……嗯,阿花?小翠?翠花?牡丹花?牵牛花?梅花?狗尾巴花?……”
看到少女捏紧了拳头,墨语继续添油加醋说着。
一口气说了十多个俗气的名字,最后墨语面容古怪,“你不会叫二狗子吧?没关系,没关系,听说贱名好养活,我不会笑你的。”
少女气的大吼一声,“够了!我叫素聆星,满意吧?”
墨语眼含笑意,点头道:“十二峰头月欲低,空聆滩上子规啼。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他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好名字!”
素聆星沉默不语,只是在心底轻声喃喃一遍墨语念的诗,将之牢牢记在了心里。
她的名字是爷爷取的,一直在村里采药为生的老人哪有学问想那么多。她记得爷爷说过,她的名字还是从一本市集上书铺中的书里翻出来的,为了起这个名字,大字不识几个的爷爷在那书铺里站了整整一天,厚着脸皮问了好多个读书人。
“咕噜噜……咕噜噜。”
什么声音?素聆星疑惑的望着身后。
墨语尴尬地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素聆星抿起了嘴唇,嘴角微微勾起,强忍着笑意。
“咕噜噜……”
素聆星面色一僵,耳根通红,墨语哈哈大笑。
她嗔怒道:“有什么好笑的。”
“咕噜噜……”可惜的是自己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这一刻,素聆星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
墨语慢腾腾跟在素聆星身后,四处张望。
二人走了许久,才看到一处村落。
墨语微微吃惊,“这姑娘走了这么远?”
走进小村,墨语看见素聆星热情地和村民们打着招呼,嘘寒问暖的,不似作假。那些村名热情地把馒头、面馍等好些吃食塞到她怀里。
“小姑娘人缘不错啊。”
素聆星与当初的他像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当初他对那些所有对自己抱有善意的人都十分抗拒,而素聆星对这些善意都欣然接受,并且将自己采摘的野果之类的回赠给他们。
墨语跟在她身后,见那些村民看来,他也只是微笑。
那些村民有些诧异。这是谁家的孩子,生的还挺俊俏,难道是镇子上哪户富家公子?小聆星怎么认识他的?
不过看到墨语还挺有礼貌,他们也不好出声询问,只是微笑着点头。
“小姑娘,你快点回家。”
墨语忽然拍了拍素聆星的肩膀,对她说道。
“为什么?”
“若是我猜的没错,你家里应该出事了。”
方才他看那些村民虽然一直特别热络,但眼中犹有担忧、怜悯……只是少女大大咧咧的,一直没看出来而已。
“出事了?……爷爷!”像是想起什么,素聆星惊呼一声,赶忙往家里跑去。
跑到家门口,素聆星看见王大娘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她心头的不安感越发强烈,颤声道:“王大娘……爷爷他?”
王大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因为对少女来说,这个消息着实太过于残酷了些。王大娘只是重重叹了一口气,示意她进去。
素聆星冲了进去,看见爷爷躺在床上,她蹑手蹑脚的走到爷爷跟前,深怕自己发出的声响吵到了“熟睡的”爷爷。
她轻轻握着爷爷有些冰凉的手,将头埋在床边,眼帘颤动,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自眼角滑落,溅碎成斑驳点点。
日落西山,明月高悬。
也不知少女哭了多久,哭泣着在床边沉沉睡了过去。
她醒来时,一眼就发现蹲在一旁的墨语正在吭哧吭哧的吃着面馍。
这人怎么这样啊!
这一刻,她真是讨厌极了墨语。
“哎呀,醒过来啦?”墨语好像这才看见她看着自己,挥着手打着招呼。看少女盯着他手中的馍,他恍然,将吃了一半的馍递了过去,“要吃么?”
素聆星没有接,她恶狠狠地看着墨语,“你这人是铁石心肠么?”
墨语有些奇怪,“我和这位老爷爷有关系么?非亲非故的,要我哭一场,这样不好吧?”
“那你就就可以无动于衷吗?”
“安慰你,可以让你爷爷活过来么?”墨语撇撇嘴,“既然已成事实,你应该接受,而不是一直在这儿悲伤。”
“你可真冷血。”
墨语耸耸肩,“也许吧。”
看到墨语满不在乎的样子,少女没来由冒起一阵怒火,“爷爷是我唯一的亲人,是他从小把我抚养大的!你难道没有亲人么?你难道没有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么?”
“没有。”墨语淡淡道。
少女愣住了,她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小声道:“对不起……”
若不是墨语耳力极好,还真有可能听不见。
“有什么对不起的?有他们固然很好,没有他们难道我就活不下去了?”
“你爷爷去世了,你悲伤很正常的,但不应该一直沉浸在里面,该为自己以后想想。还有那么多人关心你呢,他们也是你的亲人啊。”他指了指床上躺着的老人,“你爷爷年纪大了,也算是寿终正寝,有什么看不开的,人终有一死,只是你提前面对了而已。”
“好好想想吧……”墨语将面馍塞到嘴里,拍拍她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屋内传来了悉悉嗦嗦的声音。
素聆星从屋内出来,坐在墨语旁边,轻声道:“谢谢你……”
“不用谢我,你现在还好好选个风景好的地方,让你爷爷入土为安才是。”
“嗯。”
两人不再说话,就那么一直怔怔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
第十五章 少年有伴欲远游
这一日,天上阴阴沉沉,半点阳光不显,像足了少女的心情。
素聆星坐在一处小山包旁,双目无神。
那个简单,却温馨的小家,好像从今天起就只剩一个人了。
明明说好不伤心的,可是怎么就是忍不住呢……
墨语坐在一处树梢上,一直注意着素聆星。
他毕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素聆星好受些。
但是让他什么都不说,好像又对不起素聆星给了他那么多食物。
“喂,你接下来想怎么办?”
素聆星恢复了几分神采,她呢喃道:“对啊,以后一个人了,怎么办呢?”
墨语知道一个孩子要独自生活下去,有多么的不容易。
看着少女,他鬼使神差说道:“要不和我一起吧,我也是一个人,咱们也好有个照应。”
“和你……”
墨语看着她,知道她在思索,笑着说道:“不着急,你好好想想。”
素聆星在爷爷的坟前坐了一整天,等她想起回家时,墨语早就不知道去哪了。
“他走了么?”素聆星有些不确定。
“什么味道?好香啊……”
走到家门口,屋子内忽然飘出浓郁的香味。
“咕噜噜……”她的肚子又不断地发出声响。
说起来,自己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素聆星捂着肚子,还好他不在。
抬头,刚好看见墨语站在门口,一脸笑意……
墨语装着没有听见,洒然一笑,“你回来啦。快进来,我下午出去打了只野兔,刚烤好。”
看着墨语的笑容,素聆星感觉心里暖暖的,像是被一股暖流包围。
她轻声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白吃了你那么多东西,我挺过意不去的。”
墨语将她拉进屋子,做了个请的手势,“来,尝尝我的手艺。”
光是闻着烤肉的味道,素聆星已经是食欲大增,口齿生津。见墨语示意她,她才“不情愿”地拿起一块烤肉,慢条斯理的吃着。一口下去,她眼睛蓦地一亮。
“好吃么?”
素聆星使劲点点头,“嗯嗯!”
墨语露出满意的笑容,“好吃你就多吃点,看你瘦不拉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虐待你呢。”
素聆星同以前的墨语有些相像,都是比同龄孩子瘦弱些,面色也不是很好看。
“你慢慢吃,我出去休息会儿。”
“你不吃么?”
墨语摆摆手,“我吃过了。”
他走到外面,四下无人,便开始站桩练拳。对于他来说,这就是他的休息方式了。
老人曾告诉他,就算是已将老人的拳法融会贯通,也要每天坚持练拳,将拳法的意境练到骨子里去,达到心随意动,拳由心起,无论如何对敌,拳法招式都信手拈来的地步。此谓之为练拳有神。
而他此时的拳法被老人称之为“死拳”,是为死气沉沉,循规蹈矩,章法招式,一板一眼。老人说是墨语读书太多,心思复杂,反而出拳规规矩矩,不能随心所欲,如同读书习字,一板一眼,难成大器。
每每感叹墨语天资聪颖的同时,又愤懑他的不知变通,学什么都快,但就是差那么一点意味,那一点“活”的意味。
墨语说他只去了两年书院,怎么能说是读书太多呢。
老人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陆子衿给你开了小灶,她的学问,就算只教你两个月,也抵得上别人教你十年。
当时墨语挠头憨笑,想的是夫子每次无奈又好笑的神情。
也许是真的饿极了,一整只烤兔肉都被她吃下了肚子。
“好饱,好好吃。”素聆星满足地拍拍肚子,听见外面传来嘿嘿哈哈的喝声,她好奇地趴在窗檐上,往外面看去。
她看见墨语手舞足蹈,口中不断的发出轻喝声。
素聆星不禁问道:“你在干嘛呢?”
墨语头也不回,“练拳。”
“练拳?”看墨语手脚软绵绵的,舞起来一点威势都没有,看起来更像跳舞多一些,根本不像练拳。
所以少女第一次打趣道:“你练的虾米拳法么?”
打完一遍拳法,墨语双手叉腰,“拳可通天,此为通天拳。”
“通天拳?”素聆星捂着嘴笑道,“怎么取了个这么土气的名字?”
“简单,直白。”墨语伸出拇指,指了指自己,哼哼道:“我自创的。”
少女哼哼道:“还通天……吹牛!”
墨语猛地一拳打出去,空中发出一声爆鸣,拳劲透出,隔着一丈远,将前方大树打得震颤不已,吓了少女一跳。
“那就撼天!”
素聆星眸子光彩熠熠,轻呼道:“好厉害。”
“还有更厉害的,要看么?”墨语得意道。
素聆星满怀期待地点点头。
墨语昂着头,双手抱胸道:“不给看。”
少女撇撇嘴,“小气。”
“我就是小气,咋滴?”墨语又开始练拳,他现在练的是老人所教的拳法,不再是自己琢磨的几式。
动静之间,拳意流淌,墨语凝神静气,虽没有用上劲力,但其中威势,连什么也不懂的少女都看得出来。
“这拳真厉害。”少女赞叹一句,“也是你自创的么?”
“不是。”墨语语气一顿,“师傅教的。”
“你还有师傅?”
墨语没有回答。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说没有……亲人么?”自觉说错话的少女忙改口。
墨语看看了眼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真好……”少女呢喃一句。
素聆星静静看着墨语练拳,许久后,才再次说道:“喂,你以后想去哪儿。”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想走遍千山,游遍万水,看一看别处的风景,试一试我拳法是否最高。”
墨语收拳站立,微微喘气。虽然没使上劲力,但他专注于其中,消耗同样不少。
看着白衣少年迎风眺望,眼神凛冽,少女微微出神。
“真有志气……”
忽然,少年转过头来,咧嘴笑了笑,“要同我一起么?待在这小山村有什么意思,咱们同游天下,自由自在。”
见墨语对着自己一笑,素聆星有些慌乱的低下头,脸颊浮起一抹微红,低声道:“可是……我好像什么都不会……”
“那你会什么?”
“我会洗衣做饭,采药……”少女有些羞赧,感觉自己好像会的实在不多。
“感觉你会的我都会啊……”墨语挠挠脸颊。
少女脸都快低到胸口上了。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保护你啊。”墨语拍拍胸口,“要是你不放心,我还可以教你拳法。”
“不过我师傅教的拳法,没经过他的同意可不能交给你,只能教我琢磨出的拳法,别看我的拳法现在不行,比不上我师傅教的,但只要我一直改下去,终有一天会超过我师傅的拳法的,不知道你愿不愿学呢?”他自言自语,最后转头,看着素聆星。
素聆星的眼神有点闪躲,小声说道:“愿……愿意……”
“不愿意也没关系……”墨语忽然转头,“你说……你愿意?”
少女点点头。
墨语兴高采烈,“太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让天下人都见识见识我的通天……阿不,是撼天拳。”
看着高兴的手舞足蹈的墨语,少女终于露出了笑容。
————
一处不知名的高山,山峰重峦叠嶂,云雾缭绕流淌。
松林山涧有流水,峰顶白瀑倒如龙。有猿啼鹤鸣,鸟兽呼应。
天忽作晴山卷幔,云犹含态石披衣。
看着四周的绝美景色,这一刻,楚莹仿佛置身仙境。
前两日,她还是个小镇姑娘,如今,却成了仙人子弟。
她还记得那日稀里糊涂答应了那一眼看穿自己身份的女子之后,女子便带她来到了这处山峰。
她直到那日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会飞的船……
女子带着她上船之后,对她说道,“以后你便是我的弟子了,我姓秦,名莞月。中洲玉禾宗宗主,一位人仙境修士。”
楚莹听得似懂非懂,她觉得既然带着仙字,那一定很厉害。
“我门下没那么多规矩,只要求恪守本心,不欺师灭祖就行了。好了,拜师吧。”秦莞月话刚说完,从屏风后走出两名气质卓然的女子,一人托着一身衣物,一人端着一盏热茶。
楚莹很明显的看出了她们眼中的羡慕……
行过拜师礼后,楚莹换下了之前的男子装束,时隔数年,再次换回女装,她竟有些认不出自己了。
师傅秦莞月围着她打量了一番,最后满意地点点头,“真不错……”
随后又叹了一口气:“陆子衿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楚莹神色一怔,“您认识陆夫子?”
“当然啦,陆子衿可是闻名天下哦。”
“那您是因为陆夫子才收我为徒的么?”楚莹反应迅速,马上联想到了了这一点。
秦莞月先点点头,后又摇摇头,说道:“对,也不对。”
“一方面是因为我请她帮我物色一个弟子,另一方面是我观察了你许久,确定你心性、性格都符合我的脾气,才决定收你为徒。”
“还有就是……”秦莞月顿了顿,表情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陆子衿选的那名少年……你喜欢他?”
“你喜欢他,你喜欢他,你喜欢他?你喜欢他!”
楚莹瞳孔微缩,眼睛稍稍睁大,脑中只剩最后一句,不停地回荡。
“我……我没有……”这话一出,连她自己都觉得说的毫无底气。
秦莞月掩嘴笑道:“哟,还害羞呢。”
随后她正色道,“带你离开前,就因为我偷偷看了那小子一眼,差点被他师傅打一顿。那老家伙……”
“咳!”忽然天上晴空霹雳,蓦然炸响,吓了她一跳。
随即楚莹的师傅,貌若天仙的人仙境修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对着天空讪笑一声:“老前辈,老前辈……”
随后像是发现自己威严全无,她又赶快坐下,咳嗽一声,“反正徒弟你好好修炼,好好修炼……”
第十六章 边陲小镇诡事多
我本来一只色彩斑斓的鸟儿,每天御风翱翔,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没有天敌,没有灾害,天空是我的花园,青山是我的食堂。
高傲的我从不将地面的生物放在眼里,在我看来,他们只不过是在地面蠕动的愚蠢生物罢了。
直到那一天,我的屁股被中了一箭……
————
“王大娘,李大叔……我走了哦。”
少女站在村口,恋恋不舍的说道。
“小聆星,一路顺风啊。”
“好的。”少女三步一回头,一直挥着手。
站在远处的墨语静静看着,也不着急。
半晌,直到看不见村里的人之后,少女才放下手臂,深吸了一口气,收起了心头的惆怅之情。
少女略显歉意的说道:“等久了吧?”
墨语双手抱在颈后,摇头道,“没有啊。”
“话说你背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又不是搬家……”
少女的背后是满满一整篓的食物,手里还有许多东西,看她的样子,举步维艰的,也难为她磨蹭了这么久。
“我帮你拿吧。”墨语不由分说,拿了一大部分东西,当然,基本都是吃的……
“哟,还有把弓?”
“这……这是李大叔送的,我说你很厉害,李大叔就说这个用的上,可以打猎。”
“打猎?我用石子儿就可以了啊。”墨语拉了拉木弓,“再说好像没有箭吧?”
“我……我忘了……”
看着少女一脸窘迫,墨语哑然失笑,“没关系,我找几支树枝,做些箭就行了。”
“我……我是不是很没用。”
“没有的事,~”墨语拿着食物,说道:“你看,你带的这么多吃的,足够我们吃好几天了。”
傍晚。
“嗝……”墨语打了个嗝,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尴尬的挠挠头,“哈哈……哈哈哈……”
“墨语,你的食量很大么?”少女幽怨地看着他。
“一丢丢,一丢丢而已……”墨语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划着。
“好吧,确实有点。练武嘛,消耗是比较大,我也很无奈呀,我是被逼的,你要相信我。”
“给你,墨语。”少女从背篓里翻出最后的食物,递给墨语。
墨语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不行,我不能再吃了,还是你吃吧,你看你瘦的,万一遇上别人,说我虐待你怎么办?”
“没关系的。”少女眯着眼笑道:“我个子小,吃的不多的。”
“我真是太感动了,小聆星,为了报答你,我决定请你吃野味!”墨语拿起弓,在一旁的树上扯了两根树枝,用手指做刀,将枝头削尖,两只简易的弓箭就做好了。
弯弓搭箭,弦如满月,木弓都有些承受不住墨语的力道,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而后墨语松手,嗖的一声,木箭破空而去。
“哇,墨语好厉害!”少女使劲拍手,一脸崇拜。
墨语保持着搭弓的姿势。
林中一片寂静。
良久,少女小声问道:“墨语,你射中什么了。”
墨语一脸平淡,收起木弓,将手背在身后,冷冷吐出两个字:“树干。”
“切~”少女翻了翻白眼。
“你懂什么,我这是试试手感。”
“你骗鬼呢。”
正巧这时候天上一只鸟儿盘旋,花枝招展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墨语指着那只鸟说道:“你还别不信,看到那只鸟没,我一箭过去,它就死翘翘了。”
“不信。”
“嘿,瞧我这暴脾气。”墨语再次弯弓搭箭,弓弦拉满,一气呵成,“看好了,我说射它左眼……”
嗖!
箭离弦,天上的那只鸟应声落下,那一刹那的惨叫,格外凄凉。
“就射它……屁……”墨语瞪大了眼睛,仿佛难以置信,最后那个字始终说不出来。
“哇,真的射中了,不过墨语,你好像射偏了?”素聆星看着地上的鸟儿,以一种极其特别的姿势落地,被箭穿过的身去还在不停颤抖。
“哈……哈哈,那什么,反正都是眼嘛……嘿嘿,嘿嘿嘿……”
素聆星手指点在唇上,眼眸弯起,轻笑道:“是哦,反正也算射中了一半,对吧。”
墨语受不了她揶揄的眼神,提着鸟儿撒腿跑了,“我去处理一下,等下回来给你做烤野鸟。”
“那你可要快去快回哦,‘射眼’少侠。”
墨语听见那两个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咯咯……”少女捂着嘴笑个不停。
一条小溪边,墨语指着屁股中箭,一身五彩羽毛的鸟儿骂道:“你说你个臭鸟,长得这么招摇就算了,连死也死的这么骚气。”
某鸟的残魂:我飞的好好的,你非要射我,射我就算了,你非要往我屁股上招呼,我惹你了?
墨语继续碎碎念:“活该你被我吃下肚……”
墨语忽然愣住,“等等,师傅说过万事都有因果,今天我让它屁股中箭,以后会不会……”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屁股隐隐痛,随后赶忙制止了自己的想法,“不管了,反正到时我武道大成,肉身不朽,什么都不怕,嗯,什么都不怕,不怕…………”
吃完那只被墨语射下的鸟儿后,两人继续赶路,总算在天黑之前看到了一处小镇。
“聆星,等等。”刚踏进小镇,墨语就叫住了素聆星。
“怎么了?”少女不解的问道,“天就快黑了,我们得找个客栈住下才行呢,我这儿还有一些铜板,不过只能找个便宜一点的客栈才行,所以要快一点,不然便宜的客栈就会住满了的,到时候咱们只能睡大街啦。”
少女继续说道:“我倒是无所谓,就是不知道墨语你……”
墨语抬手制止了她,“这些不急,我看这镇子有古怪……”
“什么古怪?”
还不等墨语回答她,突然从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哟,小哥,你可真是好眼力啊!”
墨语和素聆星两人寻声看去,不远处一个算命摊子上坐着个长须道人,此时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他们。
道人像他们招了招手,待两人走进,才继续小声说道:“不瞒两位,其实这儿……”
他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闹鬼!”
“闹鬼?!”素聆星掩着小嘴惊呼一声,“我上次来的时候没有这回事啊。”
“小姑娘,你什么时候来过这里的?”
“半年前吧。”
长须道人一拍大腿,“小姑娘,难怪你不知道。这闹鬼啊,其实是三个月前的事咯。听说每到深夜,就有穿着红衣的女子,一身黑衣的老人,还有一群身着白衣的小孩在镇子上游荡,已经失踪好多人了!全都是那些胆子大的,想要一探究竟的人!”
墨语敲了敲桌子,好奇道:“既然你说这儿晚上闹鬼,那你怎么又在这儿摆着摊子?”
长须道人搓了搓手,“嘿嘿,这不是生活所迫嘛,这儿闹鬼,我摆摊的同时,卖两张符箓,虽然不能驱鬼降妖,但可以保邪祟不侵,二位,来两张?只需要五文钱一张。”
少女将信将疑,“真的?”
“童叟无欺!”长须道人拍拍胸口,“若是不灵,尽管来找老道我。”
“墨语,要不……我们买两张?”少女对鬼神之类的东西显然怕的不轻,三言两语下已是有些动摇。
墨语看了看他拿出来的朱砂黄符,简直要笑出声来。
“这就是你的符箓?”墨语颇为嫌弃的拈着黄符,撇撇嘴,不屑道:“粗制滥造,藏污纳垢。”
“粗制滥造?”长须道人一拍桌子,“老道我这可是上等朱砂和黄纸,就这两张,还费了老道我莫大的心神,五文钱简直是贱卖了好么?”
“墨语,五文钱真的不贵……”少女拉了拉墨语的衣角,小声说道。
“你包里就五十文,以为我不知道?这符一下就去了十分之一,不值得。再说这种符,还五文,白送我都不要。”
“这种符?小子,这符还只有老道我有卖,你要想在别家买到,做梦!”长须道人画的符被墨语一直贬低,火气也是升了起来,“等你们遇上那些鬼物,到时候就是想找老道我买,老道我也不卖了!”
“呵呵。”墨语也不言语,干脆利落的从桌上拿过一张黄纸,从怀中掏出夫子送的墨笔。
长须道人嗤笑一声,“哟,还想画符呢?你有朱砂么?你会道法么。”
“朱砂?道法?”墨语冷笑一声,“我要那做什么?”
他提笔便挥,未蘸墨的墨笔在黄纸上竟然留下了两个铁画银钩的二字楷书,书地正是“浩然”二字。
“我虽是个武人,但也是个读书人,这两字,比你十张符箓还好。”他将黄纸字帖递给了素聆星,“收好,有了它,百鬼辟易。”
素聆星看着他,喃喃道:“墨语……”
“嗯?”
“你的字真好看。”
墨语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哪里哪里,一般般啦。要是想学,我教你啊。”
“好的呢。”
在他眼里,和夫子的字相比,他的字确实一般。但若是和普通人相比,他的字称得上是矫若游龙,妙笔生花。
长须道人眼睛眯成一条缝,冷笑连连:“原来是个砸场子的儒生,滚滚滚!”
墨语看都没看他,他嘱咐素聆星将字帖收好后两人就走了。
等两人走远,长须道人的脸色转眼就沉下去了,他敲了敲桌面,低声问道,“怎么样?”
片刻后,桌下传来嘶哑如破帛鼓风般的声音:“不好惹……”
“有这么厉害?”
“比我……厉害……”
桌下的声音模糊不清,似乎是一边在吞食咀嚼着什么,一边在说话。
长须道人沉默了片刻,说道:“若是吃饱呢?”
“八成……”
长须道人点点头,“成,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