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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嫁全文阅读

作者:15端木景晨     医嫁txt下载     医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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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初露端倪

    建平十年的九月。

    盛京城里,秋高气爽。

    是夜,秋月如媚,清澈的月华转过了雕栏,在窗外洒下清辉。

    琼华凝聚在屋檐下那盆丹桂树上,花瓣被溶溶的月色沐浴,宛如一段纯净又远久的记忆,不语婷婷。

    墙角蛩吟切切。

    窗内烛火摇曳,斑斑灯影。

    “娘,妹妹呢?”屋内静谧无声,躺在床上的少女,单薄消瘦,迟疑着问了这么一句。

    坐在少女身边的妇人,正在给少女喂药。

    闻及此语,妇人脸色骤变,手里的药碗不觉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摔得碎瓷满地。

    少女的意识,伴随着那声脆响,又缓缓消散,陷入深深的睡梦中。

    ***

    凌青菀缠绵病榻,已有浃旬。

    她昏昏沉沉的。

    这段日子,竟总是在梦里。

    梦里的一切,仿佛蒙了一层黑纱,幽黯、冷寂、影影绰绰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昏睡入梦,醒来梦散。

    梦里的事,醒来就记不清了,只剩下一个潮湿、心酸的梦境。

    唯一记得的,是梦里有个柔嫩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哭喊着她:“姐姐,姐姐!”

    除了“姐姐”,那个声音没有说过第二句话。

    可是,那个女孩子的无助、惊惶、伤心,甚至绝望,凌青菀能感受到。她听到“姐姐”二字,眼睛不由湿润了。

    每次醒来,她枕巾都是湿漉漉的。

    “菀儿,你醒了?”凌青菀的床前,坐了位男子。看到她睁开眼睛,男子就惊喜出声道。

    男子声音低沉温柔。他端坐在锦杌上,穿了青灰色的绸布直裰,身姿优雅,气度雍容。

    他有双非常好看的眼睛,深邃、明亮,似墨色宝石,褶褶生辉。他看着凌青菀,满眸柔情。

    “大哥?”凌青菀对他,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犹豫了下,才试探着回应。

    男子立马展颜微笑,并且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已经退烧了。好点了么,头还疼吗?”

    男子,是凌青菀的胞兄,晋国公府的长孙——凌青城。

    “......不疼了。”凌青菀道。

    她头是不疼了,可仍在发懵,有种踩在云端的眩晕,男子的脸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对于胞兄,她也有种记不起来的错觉。

    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便好。”凌青城欣慰道。

    而后,他起身,喊了凌青菀的丫鬟,“踏枝,把姑娘的药端进来。”

    帘栊后面,有个年轻的女孩子,清脆应了声是,就脚步橐驼,去把凌青菀的药端了过来。

    须臾,帘栊被撩起,丫鬟端了药碗进来,凌青菀闻到了淡淡的药香。

    “附子、干姜是主药。”闻到了药香,凌青菀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些,“还有人参......”

    她眉头轻蹙,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没事。”大哥瞧见了她蹙眉,笑着劝慰她,“药并不难喝。大哥给你买了蜜饯,喝完了就吃,可好?”

    凌青菀被丫鬟搀扶着半坐起来,懵懵懂懂点头。

    大哥手指修长纤瘦,拿着牡丹花纹的汤勺,将热的药汤送到了凌青菀的唇边。

    “我......我自己喝。”凌青菀道。

    “大哥喂你喝,这是娘交代的。”大哥只是微笑,依旧举着汤勺,喂她喝药。

    很是宠溺。

    凌青菀又怔怔望着他。他的神态,熟悉又亲昵;可是他的脸,好似不对。

    她有个哥哥,她哥哥很疼她,这点凌青菀记得非常清楚。

    但是,她哥哥仿佛不长这样......

    她迷迷糊糊想着,喝下了送到唇边的药。

    “人参、附子、干姜,还有桂枝......嗯,祛风寒的。原来,我是染了风寒。”凌青菀一边喝药,一边想着。

    到嘴里的药,她可以凭借味道分出分成来。

    “我什么时候学医的?”

    她不记得了。

    一场风寒,她竟像是从鬼门关走了遭。

    醒来之后,身边的人和物,都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陌生感。

    喝完药,丫鬟踏枝端了水,给凌青菀漱口。

    又进来一个丫鬟,和踏枝差不多的年纪,拿了一碟子蜜饯给凌青菀。

    凌青菀不觉得方才那些药难喝,不想吃蜜饯。况且这些蜜饯,裹了一层霜糖,腻得厉害,反而让凌青菀胃里不适。

    她轻轻摇头,道:“我不爱吃甜的。”

    两个丫鬟陡然抬头,见鬼似的看着她。

    满眼都是惊讶。

    凌青菀眼眸沉了沉,不明所以。

    “那就别吃了。”大哥不见惊色,微笑道。他挥手,让两个丫鬟退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兄妹俩,一瞬间沉静如水。

    已经是午后,细碎金光从窗棂洒进来,点点碎芒,温暖艳潋。秋风徐徐,窗帘、床幔轻轻摇曳,似撩起了一阵涟漪。

    天气很好。

    凌青菀开口,打破了沉默,问大哥:“娘呢?”

    她生病这些日子,半梦半醒间,总有个温婉妇人,坐在她床边,时而轻抚她的额头,时而喃喃低语。

    那是她母亲,她记得。

    昨晚,她醒了过来,可光景比今天还要差。她的脑袋里,好似被乱麻缠绕着,沉重、模糊。

    她好似说了什么,母亲吓得把药碗摔了。

    今天,就不见了母亲。

    “九月二十,是二姑母家老夫人六十大寿。二姑母陪着老夫人去庙里祈福,祖母也要去。娘带着人,去服侍祖母了。”大哥解释道。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很轻柔。

    大哥,是个温柔安静的男孩子。

    可凌青菀总觉得,他应该是个粗人。她的哥哥,是个声音洪亮又醇厚的男子,不是这般温柔......

    这些古怪的念头,让她的眼神有点呆滞。

    她轻覆羽睫,把情绪掩藏住。

    “......想娘了?”大哥又问。

    “嗯。”凌青菀支吾着。

    大哥就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眉梢飞扬,神采灿烂。凌青菀仔细看他,但见他宽额高鼻,星目薄唇,是个俊美风|流的少年,莫名觉得心安踏实。

    她的哥哥,是个很好看的男子,这点她也记得。

    这是她哥哥。

    小小的恍惚从她心头一闪而过,她听到了哥哥笑着道:“多大人了,还要撒娇......”

    然后,大哥的笑声微微停顿了下。

    沉吟一瞬,他用若无其事的口吻,问凌青菀:“菀儿,娘说你昨夜闹着要找妹妹。是哪个妹妹?”

    凌青菀一时间哑然。

    哪个妹妹?

    这个问题,把她也难住了。

    “......咱们这房,是没有亲妹妹,可咱们有四个堂妹啊,你是要找哪位?亦或是,表妹?”大哥继续道。

    他声音温软,眼睛却精亮,盯着凌青菀看,想从她脸上找到蛛丝马迹。

    他看到的,是凌青菀痛苦蹙眉,陷入深深的追忆中。

    她似乎在记忆里挖掘答案,到底要找哪个妹妹。

    好半晌,她的眉头越蹙越紧,额上有虚汗沁出来。

    “好了,好了。”大哥连忙拉住了她的手,打断了她的沉思,柔声安慰她,“你病尚未痊愈,不要太费脑子。改日再想不迟......”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凌青菀开始犯困。

    药劲上来了。

    她睡着了,又进入梦乡。

    梦里是非常压抑,而且痛苦。

    她听到了低低的哭泣声。有人用被子蒙着头,在小声啜泣,悲伤至极。

    而后,从帐子外传来女孩子凄凉的喊声:“姐姐,姐姐......”

    凌青菀想要坐起来,去追那个声音,问问她到底是谁。

    可惜,她被梦魇镇住了,动不了。

    她任由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从凄凉转为绝望,甚至歇斯底里,喊着她姐姐,只求她能回应一句。

    她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再次醒来,满身是汗,心身疲惫。

    脑子里却清明了不少,绕在心头的阴霾,散去了大半。

    意外的,她精神不错。

    这么多天,第一次感觉彻底从那个梦境里摆脱了,回到了真实的生活里。

    “踏枝?”凌青菀坐起来,喊了丫鬟。

    踏枝应声,帮她撩起了床幔。

    “姑娘醒了?大奶奶已经回来了,说若是姑娘醒了,去告诉一声。婢子这便派人去说?”踏枝把凌青菀搀扶着半坐起来,问她。

    凌青菀点点头。

    踏枝让个小丫鬟去说一声。

    片刻,母亲和大哥联袂而至。

    母亲四十年华,白净面颊添了岁月的纹路,温婉贞静。可是,她双瞳如墨,清澈宛如少女,满是智慧。

    她穿着宝蓝色十样锦妆花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肩头削瘦单薄。

    “菀儿,瞧着脸色好了些。”母亲喃喃,似自语走到凌青菀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舒了口气。

    大哥立在身后。

    “吃药了?”母亲又问凌青菀。

    凌青菀只是点头。

    “头还疼吗?”母亲问。

    凌青菀生病这些日子,总是头疼欲裂。

    不是因为病,而是因为梦。

    大夫也说要慢慢调理,头不疼了,病就差不多痊愈了。

    故而,母亲和大哥都很关心她的头是否还疼。

    凌青菀摇头,道:“不疼......”

    她的声音,嘶哑中带了几分清朗,比往日好多了。母亲很欣慰,又摸了摸她的胳膊,念了句阿弥陀佛。

    而后,母亲和大哥坐在她床前,和她说了好些话。

    凌青菀难得神清气爽,看着他们。

    “......也是不巧。亲家夫人那个丫鬟,真是个孩子。”母亲说到了今天拜佛,就提到了今天遇到的一件惊心动魄之事。

    亲家夫人,是指二姑母的婆婆。

    母亲今天就是陪着二姑母和她婆婆去拜佛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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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冲撞神明

    桦烛影微,锦帘半卷。柔软恬静的夜风,暗暗潜入室内,撩拨得灯火阑珊。

    母亲坐在凌青菀的床前,曼声絮语,和凌青菀说着她今日去拜佛的事。

    “......亲家夫人身边的小丫鬟,左不过十五六岁,平素最会讨老夫人开心,故而很得宠。

    这次去拜佛,老夫人带着她,只让她扶着。你二姑母和表姊妹们,也被挤到了一旁。

    那丫鬟不知怎的,搀老夫人起身时,脚下滑了,害得老夫人也跌倒。”母亲声音温软,徐徐说道。

    母亲口中的亲家老夫人,是二姑母的婆婆程太夫人。程太夫人去拜佛,邀请了凌青菀的祖母和母亲。

    她们婆媳也跟着去了。

    凌青菀的母亲正巧想替凌青菀点盏长明灯。

    不成想,好好的拜佛居然也能出事。

    大哥接口:“老夫人无碍吧,摔伤了吗?”

    “腰撞到了佛龛前的案几上,把案几上摆放的果子都给撞落了,碟子摔得粉碎。有事没事难说,不吉利倒是真的。”母亲叹了口气。

    一口气叹完,母亲还轻轻拍了拍胸口。

    现在说起来云淡风轻,之前在庙里的时候,母亲也吓住了,从未见过出这么大的错。

    凌青菀明白,信佛的人格外虔诚。

    佛前失态,是对佛不敬,只怕要惹灾祸。

    亲家夫人即将六十大寿,也算是花甲老者。这么大年纪,再在佛前失态,恐怕阳寿有损。

    凌青菀没有插话,默默听大哥和母亲说。

    “娘,又不是您撞了佛龛。”大哥笑着,安慰母亲。他看得出,母亲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是啊,娘。”凌青菀也开口。

    她的声音暗哑,嗓子有点干。

    母亲就露出了微笑,道:“菀儿比昨天好多了......”

    她伸手,摸了摸凌青菀的头,非常宠溺。她的掌心有温热,从头上沁入凌青菀的心里,格外的踏实。

    他们说了片刻的话,陪着凌青菀坐,又叫人端了米粥给凌青菀吃,这才散去。

    凌青城陪同母亲,出了妹妹的院子。

    初十的月色清澈明亮,似薄纱轻覆。

    母子俩缓缓往回走。

    凌青城把母亲送回了正院,正要离开,母亲却喊住了他。

    她把服侍的丫鬟、婆子们都打发出去,只留长子在跟前说话。

    “......让你问菀儿的话,你问了不曾?”母亲用种情不可闻的声音,轻轻问凌青城。

    她提了口气,呼吸微凝,似有几分紧张。

    凌青城温柔俊美的脸,一下子就严肃起来。

    “问了。”他回答母亲。他的声音同样很轻,比夜风还要轻。

    “她怎么说?”

    “只怕是病中胡话。”凌青城道,“我问她要找什么妹妹,她不记得了,没有半点遮掩,费劲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母亲提在胸口的那口气,慢慢透出来。

    她沉默一瞬。

    “你们兄妹几个,你最是机敏。依你看,你妹妹是真的不记得,还是不肯说?”母亲犹自不放心,又追问道。

    凌青城这才露出一个浅浅笑容,道:“菀儿心思纯善,藏不住事。假如她隐瞒了什么,我一定瞧得出来。娘,您多心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母亲就舒了口气,道:“那是最好不过了。”

    然后,她对儿子道,“她病了那么几天,突然问妹妹,真是把我吓死了!这些年,我何尝不是提心吊胆的?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娘!”凌青城立马打断母亲,“咱们家的墙,不透风!”

    母亲叹了口气。

    这些话,不足以安慰母亲。

    ***

    母亲和大哥走后,凌青菀睡着了。

    这次,她睡得很安稳,没有做梦。

    一晚酣睡,平稳到了次日的辰正。

    醒来之后,头脑清晰,整个人似褪去了沉重的枷锁,身心轻盈。仲秋清晨的空气微寒,冷冽又潋滟。

    凌青菀扬唇轻笑。

    身上舒服了,心情就格外好。

    她没有惊动丫鬟们,自己坐起来。身子仍是有点虚软,却不妨碍她下床。

    她刚刚撩起锦幔,走下了床榻,就听到了窗台吱呀一声,被人拉开了。

    一阵凉风灌进来。

    紧接着,一个穿着天蓝色茧绸直裰的小男孩子,正爬上了她的窗台。

    看清了是谁,凌青菀啼笑皆非。

    “桐儿,你作甚?”凌青菀问。

    正在努力翻过窗台的小身影,不防备屋子里有人,被吓了一跳,差点跌下去。

    他抬头,冲凌青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他额头和脸颊,不知在哪里沾了灰,像只小花猫。

    “二姐,你好啦?”小家伙终于跳了进来,开口就问凌青菀。

    他叫凌青桐,是凌青菀的胞弟,今年十二岁,比凌青菀小三岁,在家族里排行第四,平素最是顽皮捣蛋,怎么也管不好。

    母亲是温软性子,镇不住这孩子,时常为了他置气。

    凌青菀这房,只有三个孩子,凌青城是长兄,凌青菀是次女,凌青桐是幼子,也是父亲的遗腹子。

    “嗯,我已经好了。”凌青菀笑道,“你不走正门,从窗口爬进来,是做什么?”

    凌青桐咧开嘴,嘿嘿笑了。

    他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放在凌青菀的掌心。

    有油从纸里头沁出来,纸包温热,散发出很熟悉的气息。

    “鹅油葱花饼?”凌青菀没有打开纸包,就能知道里头是什么。她惊讶看着弟弟。

    这是她最爱的食物之一。

    “嗯。”凌青桐点头,偷偷摸摸告诉凌青菀,“娘不让你吃,我以后天天给你送,不叫踏枝和挽纱知晓,二姐你放心!”

    踏枝和挽纱是凌青菀的大丫鬟。

    温热从掌心,一路流到了凌青菀的心头。

    原来桐儿翻窗进来,是给她送吃的。

    她依稀记得,前几天踏枝和挽纱嘀咕,说姑娘枕边不知是谁放了鹅油饼,怪脏的。

    那时候,凌青菀病得人事不知,自己糊里糊涂的,根本不知道有人进来。

    “桐儿,你待二姐真好。”凌青菀道。

    这话,让凌青桐有点狐惑。他抬头,不解看了眼凌青菀,道:“二姐,你病了,说话也怪。你还没好吗?”

    凌青菀微愣。

    她从前不是这样说话?

    那她怎么说话?

    “......二姐,你快点好,我什么都给你吃。”凌青桐拍着胸口保证,“等再吃螃蟹的时候,我都留给你。”

    说到螃蟹,他自己不经意咽了下口水。

    对于馋嘴的小孩儿而言,把好吃的都让给姐姐,是最大的善意。

    凌青菀摸了摸他的头。

    她没有再说什么。

    外头传来丫鬟的脚步声,凌青桐吓得又有翻窗出去。

    凌青菀一把拉住了他,笑道:“从正门走,别爬窗。不妨事的,她们不敢告诉娘......”

    但是她没什么力气,没拉住。

    凌青桐火急火燎的,从窗户里翻走,也没顾上再和凌青菀说什么。

    他尚未跳下去,凌青菀的丫鬟就进来了。

    “四少爷!”丫鬟踏枝惊呼。

    噗通一声,凌青桐跳下了地,一溜烟跑了。

    踏枝连忙去追,看看他摔坏了没有。

    凌青菀捧着那个鹅油饼,不觉微笑。

    她还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就轻轻搁在梳妆台上。

    已经到了辰正三刻,一缕朝阳挂在碧树梢头,光芒万丈。温暖的日光落在梳妆台上,照在凌青菀的手背,似只乖巧的猫。

    又过了两日,她的病好了八成。

    母亲每日陪着她。

    大哥嘘寒问暖,关切疼爱。

    四弟在族学里念书,下学了就到处跑,他的乳娘和丫鬟们每天都要满世界找他。

    他依旧会每天早晨去学堂之前,翻到凌青菀的里卧,给她送吃的。

    凌青菀也好几天没有再做梦。

    她觉得生活逐渐正常起来,远离了她生病那段时间的混乱时,却又发生了一件事。

    凌青菀的祖母病倒了。

    这不是最关键的。

    可怕的是,不仅仅祖母病倒了,二姑母也病了,二姑母的婆婆更是病重。

    上次跟母亲一起去拜佛的几个人,除了凌青菀的母亲,全病了。

    “这可如何是好?”母亲忧心忡忡。

    大哥极力劝慰她,也无济于事。

    到了九月十五,突然听说,二姑母的婆婆,昏迷不醒,跟死了一样,百药无效。

    当初,就是二姑母的婆婆,撞了佛龛前的案几,摔碎了案几摆放果子的碗碟。

    菩萨要怪罪的。

    “我去趟程家。”母亲道。母亲心头惴惴,总害怕菩萨迁怒,也要连累她和她的孩子们。

    程家,就是二姑母的婆家。

    母亲想去看看亲家老夫人,她到底病得什么光景。

    “已经快申末了,娘。”凌青菀道。

    还有一个时辰,就是戌时,要起更了。且不说这么晚去探病,礼貌与否,只是起更了,城里宵禁,母亲就没法子回来。

    “我陪着您去。”大哥在一旁开口。

    他知道,母亲不去的话,今夜也是难安。还有一个时辰,快点的话,还是来得及。

    母亲点点头。

    大哥亲自驾车,飞奔去了程家。

    凌青菀在家里算着时辰,等他们回来。

    终于,快到了酉正三刻,大哥和母亲赶了回来。

    “没死,没死。”母亲回来之后,舒了口气,对凌青菀道,“就是昏迷不醒。”

    “大夫怎么说?”凌青菀问道。

    ****

第003章 变化无常

    第003章变化无常

    “大夫怎么说?”凌青菀道。

    母亲好似没防备凌青菀会这么问,怔愣了下。

    她回神,对凌青菀道:“昏聩不醒,状似危殆,大夫说,兴许是厥症。”

    “是什么厥症?气厥、痰厥,还是血厥?”凌青菀又道。

    这下,彻底把母亲问住了。她根本不清楚厥症的分类,在程家的时候没有多问,所以现在答不上来。

    可转念一想,凌青菀居然知道这些,母亲又惊又喜,道:“菀儿自己读了些医书,竟学得了几分本事......”

    前几年,宗学里增开了医学科,不少贵胄子弟学了医术。

    原是男孩子的事,不与闺阁姑娘相关。

    可是,先皇后的胞妹,在京里贵胄千金中,是个出类拔萃的。她痴迷学医,又天赋异禀,先皇后就为她网罗天下名医,教她医术。

    先皇后自己也慢慢爱上了。

    因为先皇后姊妹俩,学医就成了盛京城里的一件雅事。不学医,在先皇后跟前都说不上话,内外命妇们趋之若鹜,这跟“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典故如出一辙。

    盛京城里一时间流行香阁学医,贵族姑娘们,再笨的要背几个医学上的词,应付糊弄。

    力争上游的夫人们,都咬牙读起了医书。

    凌青菀温顺有余,机敏不足。她也学了,可惜医书晦涩难懂,她装模作样看了几天,书就丢了。

    这些年,也从未听她提过医学。

    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张口就来,还像那么回事,让母亲惊喜交加,以为女儿从此开了窍。

    每个母亲都盼着孩子更加出众些。

    “我以前,看过很多医书吗?”凌青菀却有点迷惘。

    母亲说她自己读了医书,她不记得了。

    大哥适时出来打岔,对母亲道:“娘,我还没有用晚膳,都饿了......”

    母亲道:“晚膳都备好了,娘也有些饿。”

    母子俩就去吃饭了。

    凌青菀送走了母亲和大哥,见时辰尚早,刚刚戌初二刻,就想练练字。她在生病之前,一直在临摹卫夫人的字帖。

    卫夫人是前朝的书法名家,她的字斜长婀娜,秀丽中带着几分凛冽,不少人批判她不安分。

    凌青菀却很喜欢。

    从前不敢练,怕母亲说坏了心气。前几个月鬼使神差的,拿出来看了看,再也放不了。母亲也知道这件事,因凌青菀年纪大了,知道轻重,母亲就没有劝阻。

    “把我的字帖拿出来。”凌青菀对大丫鬟踏枝道。

    踏枝却和挽纱一起,劝凌青菀:“姑娘,您这几日才好些,不如早点歇了......”

    “我心里有数。”凌青菀道。

    她说罢,自己就坐到了临窗的书案前,等着丫鬟们过来磨墨、裁纸。

    轩窗半推,抬眼就能瞧见圆月,悬挂在碧穹,宛如黑色绒布上托着的宝珠,清湛琼华倾了满地。

    人散露深庭院静,半墙明月摇花影。

    “姑娘,还是早点歇了吧。”踏枝上前,柔声对凌青菀道,“您身子骨不好......”

    凌青菀蓦然回眸,瞥了眼踏枝。

    踏枝倏然觉得,她从小服侍着长大的姑娘,眼神锋利如刃,有种高高在上的冷酷凛冽,不容他人置喙。

    踏枝吓一跳,不由自主往后小挪了半步。

    “磨墨吧。”凌青菀语气幽静,比月华还要清冷,对踏枝道。

    踏枝仍对她方才那眼心有余悸,不敢再质疑,轻声道是,默默帮她将墨汁磨好,才缓缓退下去。

    凌青菀伏案,照着字帖临摹。

    她的字,娟秀圆润,有点矮,怎么也写不长,令她苦恼。故而,她越发仔细,不知不觉就写了一个时辰。

    两个大丫鬟,不敢打搅。

    一直到了亥初,凌青菀才睡下。

    服侍她睡下之后,踏枝和挽纱抽空去梳洗。

    两人就偷偷说悄悄话。

    “姑娘这一病,怪得很。”踏枝说。

    挽纱同意:“之前还说不爱吃糖。”

    凌青菀嗜糖如命,什么甜的都爱吃。

    今年五月,她满了十五岁,没过两天就月汛初|潮了。她的母亲——凌大奶奶景氏说,女孩子来了月汛,就不再长个子,不能多吃糖,否则腰身要圆了。

    从前肥白些,也是讨喜。

    可是这几年,又不时新肥白了。

    贵胄千金多窈窕。

    因此,大奶奶景氏断了凌青菀的糖,什么肥腻的吃食都不给她,她为此委屈、哭泣也不止一回。

    大少爷偷偷给她买糖吃,踏枝和挽纱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情。

    谁也没想到,那么爱吃糖的小姑娘,突然说不要糖了......

    “不止不吃糖,还会背医书。”踏枝道。

    她们俩说完,彼此都沉默了一瞬。

    这两丫鬟,是凌青菀母亲景氏的陪房,从小服侍凌青菀。她们最了解凌青菀的,连一个神态都清楚。

    凌青菀病好之后,很不一样了。

    可是具体说哪里不一样,她们又只能说得出这两件事:不爱吃糖了,会背医书了。其他的,说不明白。

    越是说不明白,越发诡异。

    从前的凌二姑娘,憨厚寡言,素净温软。

    她很小就没有了父亲。母亲守寡,可能影响了她,所以她偏好淡色的衣裳,不爱出门交际,不爱脂粉钗环。

    “眼睛!”屋子里沉默了片刻,踏枝突然道,“姑娘眼睛不一样了。”

    挽纱笑道:“这个没变。”

    “变了。”踏枝笃定,“眼睛很厉害,像......像......”

    她半晌形容不出像什么,或者像谁。

    两个丫鬟嘀咕了半天,这才收拾妥善,各自去歇了。

    今晚是踏枝值夜,她仍睡在凌青菀里屋的炕上。

    她轻手轻脚进了屋子,没有吵到凌青菀。

    半夜的时候,踏枝突然听到凌青菀说梦话。

    第二天,刚到了卯正,凌青菀就醒来。没有噩梦,做了个温馨甜蜜的梦,所以精神很好。又是一个神清气爽的清晨。她伸了伸懒腰,亲自推开了窗棂。

    她批了件湖色褙子,立在窗边深吸一口气。

    踏枝比凌青菀后醒来。她抬眸,瞧见窗边的佳人,身姿婷嫋,云鬟蓬松,肌肤莹润,似娇花照水。

    “姑娘真的长大了,比从前好看。”踏枝心想。

    踏枝替凌青菀梳头的时候,想到昨夜凌青菀说梦话,忍不住告诉凌青菀:“姑娘,您昨夜做梦,说了很多话。”

    “什么话?”凌青菀问。

    “说要回家.......呃,还说不怕祖母和婶娘,要跟嫂子过......”踏枝道。

    凌青菀笑了。

    她大哥尚未成亲呢,哪里来的嫂子?

    “你听岔了。”凌青菀笑道。

    “是真的,姑娘!”踏枝道,“姑娘不仅仅说梦话,还有口音!是太原话,姑娘竟然会说太原话!”

    凌青菀的母亲,出身太原府望族。

    踏枝是陪房的女儿,也是太原府的人。她虽然在京里长大,学会了官话,可是仍保留一口纯正的太原口音。

    她说姑娘“竟然”会说太原话,足见凌青菀平时不会说的。

    凌青菀心里,多了几分凛冽。

    太原府......

    她长这么大,才去过太原府三次。

    凌青菀的亲舅舅,乃是太原刺史,正四品的封疆大吏,统辖整个河东路的军队。

    她记忆里,母亲的官话说得很好,很少在凌青菀他们兄妹跟前说太原府的话。若是凌青菀会太原府的口音,着实奇怪。

    她沉默不语。

    踏枝见她不说话,不知自己哪里错了,也不敢再开口了。

    “姑娘有点喜怒无常,这个和从前也不一样。”踏枝委屈的想。

    怎么病了一回,变得这样难伺候了?

    她还是喜欢从前那个姑娘,憨厚懦软,天真纯善。

    “我去母亲那边用早膳,你派人先去说一声。”头发还没有盘好,凌青菀就对身边的大丫鬟挽纱道。

    挽纱道是。

    凌青菀平日里每天早上都要去给母亲请安,然后跟着母亲,去给祖母请安。她生病这段日子,这些礼数就免了。

    如今病好了,也该把规矩捡起来。

    梳头好,洗漱一番,她出了自己的院子,去了母亲那边。

    大哥去了宗学,四弟出了族学,都出门了。

    凌青菀发现母亲脸色不太好。

    “娘,您昨夜没怎么睡?”凌青菀从她的面色上看,母亲满脸都是一夜未眠的疲惫。

    母亲遮掩,道:“睡了。菀儿昨夜睡得可好?”

    凌青菀说睡得很好,然后追问母亲:“娘,您是不是还担心亲家老夫人的病?”

    上次去拜佛,亲家老夫人撞了佛龛,在母亲看来是触犯了神明。

    如今,亲家老夫人病得这么重。同去的三个人中,凌青菀的祖母和二姑母也病了,只有母亲没病,反而叫母亲更加忧心。

    母亲知道,若是降天灾,定然人人有份。

    她很怕自己错过了,会降到她孩子身上。因为,在母亲心里,儿女比她自己更加重要,若是惩罚,让她的儿女受罪,比让她自己受罪更折磨她。

    她思前想后,错过了睡意,再也没睡着。

    “娘,咱们今天去程家探病吧?”凌青菀对母亲道,“我也想瞧瞧老夫人。”

    她想去看看那位老夫人到底怎么回事,好来安慰母亲。

    凌青菀生病那半个月,母亲衣不解带照顾她,已经瘦了一大圈。若是再因为拜佛这件事折腾,母亲身体要垮了。

    凌青菀不忍心。

    “也好,你好些日子没出门了,也该出去走走。”母亲沉吟一下。

    凌青菀在母亲这里用过了早膳,然后回自己院子里,准备更衣出门。

    ***

第004章 姊妹龃龉

    第004章姊妹龃龉

    凌青菀回屋更衣,跟母亲去二姑母府上。

    踏枝和挽纱帮她寻了两套衣裳,问她要换哪套。

    凌青菀眉头轻蹙。

    一套藕荷色梅瓣褙子、月白色福裙;一套杏白色妆点褙子,淡紫色挑线裙子。都是非常素净,素净得像守寡似的。

    凌青菀后背寒了下。

    她非常厌恶。

    素色的东西,触目柔和,哪怕不喜欢,也很难讨厌。凌青菀不知为何,心底的反感不受控制似的,油然而生。

    她瞧见素色的衣裙,心头像被什么扎了下,闷闷的疼。

    她很讨厌这两套衣裳。在家里穿得素净,她原以为是节俭,不成想出门也让她这样穿。

    是家里穷吗?

    不像啊,怎么说也是堂堂晋国公府。

    丫鬟都比她穿得艳丽。

    “我不穿这个。”凌青菀道,“换旁的衣裳。”

    挽纱道:“姑娘,这个是前几日新做的秋裳,还有套天水碧和湖色的,您要哪套?”

    藕荷色、杏白色、天水碧、湖色,都是素净的。

    她个年轻的姑娘,又不是守寡。

    “打开箱笼,我自己瞧瞧。”凌青菀道。

    挽纱有点不解,但没有质疑凌青菀,立马去把箱笼打开,让凌青菀自己挑。

    她的箱笼里,触目皆是浅淡色的衣裙。

    凌青菀脸色微敛。

    “姑、姑娘,您怎么了?”踏枝瞧见凌青菀好像很生气的样子,错愕不已。凌青菀从前是不讲究穿戴吃喝的。

    “我没有其他颜色的衣裳吗?”凌青菀道,声音还是轻轻的,没有任何情绪,“我喜欢绿色的。”

    两个丫鬟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绿色的衣裳,很扎眼。

    凌青菀很讨厌显眼的任何东西。她在人群里,总是希望大家不要留意到她。

    “我喜欢绿色。”凌青菀重复一遍道,“可有豆绿色的褙子?”

    “没......没有......”挽纱震惊得有点结巴了。

    凌青菀就不说话,轻轻抿着唇。

    她抿唇的时候,下颌曲线紧绷,下巴微扬,倨傲肃然,威严从神态里透出来。

    挽纱想起踏枝昨晚说:“姑娘眼睛变了。”

    是变了。

    凌青菀从头到尾,都没有大声说话。她和平常的语调一样,只是不那么柔软,就有点不怒而威。

    完全是换了个人。

    两个丫鬟连忙翻箱倒柜,帮她找衣裳。

    这些年,凌青菀一直在长个子,从前的衣裳不能穿。最后,只得找了件绯色折枝海棠褙子,还是件春装。

    春秋的衣裳差不多。

    凌青菀更衣之后,对挽纱道:“你跟着我出门吧,”

    挽纱道是。

    到了母亲那边,母亲瞧见凌青菀,不由道:“这绯色的料子,还是你大哥替你买的,你从来不穿。今天怎么翻出来?”

    凌青菀小女儿状羞赧笑笑,没说话。

    母亲也不深究。她先带着凌青菀,去见了祖母。

    凌青菀的祖母,其实是继室,并非亲的。凌青菀的亲祖母生了凌青菀的先父和大姑姑,就去世了。

    而后,继室祖母进门。

    这个继室祖母,只比凌青菀的母亲大八岁,性格强势,平日里总和长房有点磕磕绊绊。

    凌青菀生病那么久,从来不见祖母派人来瞧她,更不会亲自来探望。

    如今她病好了,过来给祖母请安。

    祖母却遣了大丫鬟出来说:“老夫人身子抱恙,大奶奶和二姑娘的孝顺,老夫人记下了。你们只管去忙,不用服侍。”

    就这样把母亲和凌青菀打发出来。

    “走吧。”母亲见怪不怪,丝毫不动声色。

    凌青菀嗯了声。

    她母亲性格看上去温软,实则坚韧得可怕。不管老太太怎么挑剔,母亲总是装作瞧不见,完全不理会。

    母亲不回应那老太太,让老太太找不到着力点,就越发对这个大媳妇很头疼,更加不喜欢他们大房。

    凌青菀跟着母亲,去了大门口乘车。

    黑漆平顶马车,毫不起眼,却很宽敞舒服。

    路上,母亲有点犯困。

    哪怕是在家里,母亲白天也绝不睡觉,她对自己很严格。所以,她和凌青菀说话,来驱散睡意。

    “......无为真人给程老夫人算命,说她命中缺土,到了六十必然有个大坎。需得从南方取石,填在老夫人院子的西北角,做个小假山,才能镇住灾厄。

    你二姑父月前就启程,亲自去苏州运石头,还没有回来。你二姑母的性格,最是不管事的,老夫人这一病,家里乱得很。”母亲告诉凌青菀。

    程家,比较奇怪。

    他们家夫人,既相信菩萨,也相信道士,佛、道都不落下。

    程老夫人夭折了三个儿子。现在的二姑父,乃是次子。当时二姑夫也病重,是无为真人做法事续命的。

    所以,无为真人的话,他们奉若圣旨。

    “干嘛不派个家丁去弄,非要二姑父去?”凌青菀问。

    “旁人去运,就不灵验了,需孝子亲自去。”母亲笑道,“你二姑父算好了日子,二十之前肯定赶回来。哪里防备,老夫人还没有做寿,就出了这么大事?”

    凌青菀哦了声。

    她知道二姑母,是继室祖母的亲生女儿,是凌青菀父亲同父异母的妹妹。

    可是二姑母长什么样子,他们一家人如何,凌青菀已经想不起来了。

    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马车慢悠悠,往程家而去。

    很快,就到了程府。

    程家没有爵位,乃是官宦世家。他们家是从五品的官,也算是通贵门第。

    凌青菀母女在正门下了车。

    门上的小厮进去通禀。

    片刻,一个穿着杏黄色上衫的管事婆子,出来迎接了凌青菀和她母亲。

    “大舅母和表姑娘来了。”那婆子姓孟,从前是凌氏家奴,二姑母的陪嫁,笑着对凌青菀母女道。

    “孟妈妈,老夫人今天如何?”凌青菀的母亲景氏,连忙问那婆子。

    “......唉,太医让置板了。”孟妈妈声音里带着几分泣音,“咱们夫人没了主见,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置板,就是得准备棺材板,这病没得救了。

    凌青菀看了眼母亲。

    她母亲果然脸色雪白。

    母亲跟程老夫人关系也不好,她之所以如此,还是担心报应。

    程老夫人冲撞了佛祖,在场的人都免不了,母亲景氏也是在场的人之一。

    看程老夫人,平素精神矍铄,无灾无病的,却突然要置板了。这么突然、如此严重,不是报应是什么?

    景氏心里凉了一大截。

    “昨天不是说,只是昏迷,乃厥症吗?”景氏声音飘渺,有点虚虚的。

    “什么药都试了,还是醒不过,已经越发差了。”孟妈妈叹气。

    她们说着话儿,就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

    院子门口,种了两株木樨树。仲秋时节,丹桂争艳,碧树枝头批了件嫩黄的薄纱,浓郁纯香四溢。

    树梢斜斜依偎着院墙,墙角满地的软香碎蕊,似铺了层锦被。

    她们进了院子,却见雅雀无声。丫鬟婆子们都敛声屏息,垫着脚尖走路。

    凌青菀和母亲景氏,跟着孟妈妈进了里卧旁边的梢间。二姑母和她的两个女儿、两个儿子皆在。

    二姑母还在发烧。她从庙里回来,就开始发烧。她用块杏黄色的巾帕裹着脑袋,奄奄一息斜倚在临窗炕上,好似只剩下半口气,脸色泛青。

    凌青菀的母亲景氏又被刺激了下。

    家里的祖母病重,二姑母也是,里卧的老夫人甚至不行了。

    凌青菀就轻轻捏了捏母亲的手。

    母亲这样疑神疑鬼,迟早也要病倒的。

    一病之起,必有病因。找不到病因,就推给鬼神,弄得人心惶惶,着实可怕。

    “大嫂,你来了......”二姑母发烧,嘴唇都起了泡,越发憔悴。她的声音,亦是无半点力气。

    “你......你比昨日好了些?”景氏说话也有点不利索了。

    “大舅母,您瞧不见吗?”一个穿着白底粉绿绣竹叶梅花褙子的女孩子,语气不悦对景氏道,“我娘比昨日差多了。您昨日来了,今天又来,是瞧热闹么?”

    这女孩子大约十三岁,个子不高,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景氏一连跑了两趟,太热心了,的确给人看热闹的印象。若是平日关系好,倒也没什么。往常就不怎么来往,如今这样热心,岂能不叫人起疑?

    小孩子懂什么?肯定是丫鬟婆子们在背后议论来着。

    景氏脸上一阵火烧火燎的。

    她的心思,被看破了,让景氏有点难看。

    “二妹,不许无礼。”另一个女孩子,和凌青菀差不多的年纪,呵斥她妹妹。

    这女孩子是二姑母的长女,叫程子莹,今年十六岁,比陈璟大几个月。她穿了件家常的绯色褙子,脸色白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这个梢间里的人,包括丫鬟妈妈们,多少有点狼狈,或者疲惫。她们都要彻夜照顾老夫人。

    只有程子莹,看上去精神焕发。

    “大舅母,表妹,我二妹不懂事,你们别跟她计较。”程子莹笑着对景氏和凌青菀道。

    她语气很友善,帮景氏解围。

    可是目光触及凌青菀,多了份狡黠,有些精光从眼底一闪而过,冷意顿生。

    她的目光,从凌青菀身上掠过。

    凌青菀顿时就明白:这位和她年纪相仿的表姐,不喜欢她。

    愁的是,凌青菀不知道为什么。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和表姐有了龃龉。

    ***

第005章 踩了一脚

    第005章踩了一脚

    表姐程子莹不喜欢凌青菀,她是既想掩饰,装作姊妹和睦;却又不时露出几分厌恶,让凌青菀察觉到。

    她的心思,凌青菀猜不透。

    凌青菀低垂了眼帘,安静坐在一旁。

    母亲景氏和二姑母又说了几句话,二姑母仍是没请景氏进去看太夫人。

    凌青菀也只能耐心等着。

    这时,一个穿着葱绿色上衫的小丫鬟,脚步匆匆跑进来,对二姑母说道:“夫人,五姑奶奶、五姑爷、六姑奶奶和六姑爷都来了,还带了大夫......”

    程太夫人有一个儿子、有三个女儿。当年,她儿子接连夭折,女儿却没事。如今三个女儿都已经出嫁,还嫁得不错。

    这几天,她们全部守在母亲身边。她们白天过来,晚上回府。

    直到昨晚,大夫说太夫人要置板了,三个女儿既悲痛万分,又不甘心,纷纷出去找大夫。

    现在,两个女儿和她们的丈夫已经回来了。

    小丫鬟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了橐驼的脚步声,朝正院而来。脚步声多而且繁杂,起码有十来人。

    大表姐程子莹连忙迎了出去。

    “又来了,真可恶!”二表妹程子涵抱怨道。

    这小姑娘十二三岁,却总是满腹怨气,看谁都不顺眼。她方才顶撞了凌青菀的母亲,现在又对姑父、姑母的到来不满。

    凌青菀坐在她身边,装作没听到,扭头向窗外望去。

    片刻后,凌青菀从梢间的窗口,瞧见进来十几个人。

    两对夫妻,带着一名五十来岁的老者,应该是大夫。他们身后,跟了几个女孩子和男孩子,是他们的儿女。还有好些丫鬟仆妇,个个衣着锦簇华丽。

    排场不小。

    凌青菀的母亲,搀扶着二姑母半坐起来。

    “这几天,我这些小姑子也是闹腾。我病得这样,快只剩下一口气了......”二姑母突然眼睛有点湿,握住了景氏的手。

    二姑母性格怯懦,在婆家没什么地位。

    她小姑子多,个个都高嫁了,回来耀武扬威的。丈夫不在家,婆婆又是二姑母陪着去拜佛出事的,所以二姑母的小姑子都有点怪她没有照顾好婆婆,更是不把她当回事。

    再加上,二姑母自己病重,奄奄一息。小姑子们见嫂子这样,想着不打搅她,很多事都绕过了她。这样,更让二姑母误会了。

    总之,往日还不错的姑嫂关系,最近有点紧绷。

    凌青菀的母亲性格温婉,二姑母就想起这个大嫂往日的好,又觉得她是自己娘家人,像个依靠似的,紧紧攥住了凌青菀母亲的手。

    凌青菀的母亲明白,就坐在了二姑母身边,让她靠着自己。

    “大嫂。”很快,程家的两个姑奶奶就进来了,和二姑母见礼。

    她们的丈夫和儿女也跟着。

    她们认识凌青菀和她母亲,就跟她们娘俩也打了招呼:“亲家大奶奶和表姑娘也来了?”

    “是啊。”凌青菀的母亲回答,“我们家老太太说姑奶奶生病发烧,太夫人又不安,让我过来瞧瞧,可有要帮衬的。她老人家也病着,要不然就亲自过来了。”

    她把自己擅自登门,说成了受命之行。

    这样,给程家两个姑奶奶一个暗示:你们程家有事,我们晋国公府帮忙了。但是,若是欺负我们晋国公府的姑奶奶,我们也不依的。

    她在给二姑母撑腰,又言辞得体,叫人挑不出错儿。

    凌青菀看了眼母亲,觉得母亲说话行事既庄重又不失锋利,真是机敏。

    “劳烦亲家老夫人挂念......”程家的姑奶奶道。

    彼此客气一番,他们就带着大夫,进去给老夫人瞧病。

    凌青菀也要进去。

    她看了眼自己的母亲。

    母亲正和大表姐程子莹一起,搀扶着二姑母起身,进去里屋。

    凌青菀连忙跟上,却被程二挡住了。

    程二毫不客气对凌青菀道:“表姐,你没见屋子里挤了这么些人?哪有你落脚的地方?你还是歇了吧,明明跟你无关的,瞎凑什么!这是程家!”

    “这是程家”这几个字,程二说得格外大声,里屋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不仅仅是在告诉凌青菀,也是在告诉她自己的姑母姑丈们:别到程家来自作主张。这里是程府,轮不到你们。

    程老爷不在家,程二母女几个才是主人,要分得清主次,别把自己不当外人。

    凌青菀不由好笑。

    孩子这么小,跟凌青菀的四弟差不多年纪,居然这么多鬼心思。

    “胡闹什么!”程二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静。而后,她姐姐程子莹就出来了,瞪了她一眼,骂道。

    程子莹亲自把凌青菀请了进去。

    程二骂凌青菀,不过是指桑骂槐。她骂完了,目的达到了,自然也不会拦着凌青菀进门。

    凌青菀进去的时候,从程二身边路过,脚下一滑,狠狠踩了程二一脚。

    这脚非常重。

    凌青菀若无其事,进了里卧。

    “啊!”程二吃痛,腰都弯了下去。

    “又怎么?”程子莹回眸,目光里不悦增了三成。她这个妹妹,年纪小直言直语,正介于懂事和不懂事之间。

    有时候,很多话可以利用她说出来,保留程子莹自己的声誉。但是,妹妹咋咋呼呼的,也失了体面,让程子莹不满。

    “她踩我的脚!”程二愤然道,“好痛!姐姐,她是有意的!”

    那边,凌青菀已经进去了。

    她脸上柔和安静,没什么情绪,正望着床上的程太夫人。听到程二的指责,她茫然回神,一脸无辜。

    屋子里的众人,脸上表情各异。

    凌青菀的母亲就有点不快。

    程二先在门口阻拦凌青菀,说话难听,现在又冤枉凌青菀踩她,越发没有望族闺秀的涵养了。

    她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两年就可以说亲。

    还这般顽劣,真是可恨。

    程家几位姑奶奶,想法和凌青菀母亲类似。

    大家脸上多了份对程二姑娘的难以容忍。

    除了凌青菀和程二姑娘,没人瞧见凌青菀踩的那脚。

    “好了!”程大姑娘低声呵斥妹妹,“你是要瞧祖母,还是要出去?”

    “你们俩,祖母还躺着呢。”二姑母见两个女儿闹得有点过分,出声提醒。

    二姑母声音虚弱无力,却让程大和程二姊妹俩缄言,默默站在后面。

    程二姑娘吃了亏,那只脚被凌青菀踩着着实有点疼,现在还火烧火燎的。她盯着凌青菀的背影,愤愤然,恨不能拿鞋丢她。

    她一直盯着凌青菀。

    而凌青菀,正紧紧盯着诊脉的大夫。

    “咦,她这样瞧着这位老大夫,莫不是她思|春了?”程二姑娘在邪恶的想。

    这大夫都五十多了,头发花白了一半,孙女都要赶上了凌青菀的年纪。程二姑娘一阵恶寒,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想法太龌龊了。

    她轻轻摇摇头,继续看着凌青菀。

    凌青菀表情不变,恬柔贞静。

    “若是娴雅聪慧,非晋国公府的二姑娘莫属了。这满京城,挑不出第二个比凌二姑娘还要贞淑贤惠的女孩子。”程二突然想到了这话。

    这是她祖母时常对亲戚朋友说的。

    每每家里来了客人,夸程二姊妹漂亮懂事,祖母就拿出这话来。

    程二的祖母非常欣赏凌青菀。

    凌青菀性格内敛,行事端庄稳妥,有点像她守寡的母亲。程太夫人也是年轻守寡,形成了她特定的看人眼光。

    凌青菀那么年幼,却跟个小**似的,素净沉默,反而让程太夫人整日称赞她,着实叫人难以苟同。

    每每听到程太夫人当着程二姊妹的面,夸耀凌青菀,程二和她姐姐都会不高兴。她姐姐也会跟程二抱怨,这就越发让程二不喜欢凌青菀。

    程二的外祖母,就是凌青菀的继室祖母,也不喜欢凌青菀。

    “哼,什么贞静惠雅?不过是木讷、笨拙罢了。”程二暗想。

    她的脚,还在隐隐作痛。

    凌青菀在程二心里的面目,就越发扭曲了。

    “夫人,无为真人到了。”程二的思路,被进来禀告的小丫鬟打断了。

    无为真人,是程府的贵客。

    上次就是他说,程太夫人最近有个大灾难,需得从南方运石头来化解。

    果然,程太夫人就出事了。

    “快,快请无为真人进内院!”二姑母立马道,声音也难得有了几分力气。

    正在诊脉的老大夫,站起了身,和众人一样,望着外头,等待无为真人进来。

    凌青菀这个时候,就偷偷挨到了程太夫人身边,默默给程太夫人把脉。

    程二恰好看到了。

    她准备大叫出声,让大家知道凌青菀在干嘛,让凌青菀丢尽颜面,报方才被凌青菀踩了那一脚之仇。

    她刚要喊出来,她姐姐突然重重捏了下她的手。

    程二很听这个姐姐的话,就抬眸看了眼姐姐。

    程大冲程二摇摇头,低声道:“不要嚷,看我眼色行事。”

    “姐姐,你瞧见了她......”

    “我瞧见了,我心里有了主张,你瞧着我的眼色行事,不可鲁莽。”程大道。

    她说得很笃定。

    程二心里顿时就安定下来。

    她姐姐心思比她厉害多了,年纪又比较大。姐姐愿意收拾凌青菀,那时候凌青菀肯定体无完肤。

    程二露出了笑容。

    姐姐愿意帮她对付凌青菀,她能想象凌青菀的惨状,不由笑出声。

    她的笑声不大,足以让安静的里卧每个人都听到。

    大家的目光,一时都集中在程二的脸上。

    祖母即将要置板,她还笑得那么开心......

    她两个姑姑脸色都微沉。

    ***

第006章 捧杀

    第006章捧杀

    仲秋的上午,原是暖和的。可起了风,就有寒意。

    蔚蓝的天,不知何时悄然变脸,天际一片青黑,雨势欲来。闲庭不远处的木樨树,红稀翠密。

    仲秋,景致尚未见萧索颓败,冷意却荒凉凄迷。

    凌青菀和程家的众人一起,等着无为真人进来。

    须臾,就有个穿着道袍的男人,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

    他修长挺拔,器宇不凡。浓髯及胸,遮住了大半张脸,一双明目炯炯有神。头发和齐胸的浓髯都是雪白。

    毛发虽然雪白,却顺滑整齐,没有半点杂乱。

    凌青菀心里威震。

    怪不得程太夫人相信他。要是凌青菀遇到了,只怕也要信的。

    这模样,活脱脱神仙下凡。

    他的模样、他的精神、他的目光,都是仙气袅袅。既不食人间烟火,又矍铄强健。

    “真人!”二姑母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凌青菀母亲的手,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迎了出去,“您可来了!”

    她病得只剩下一口气,全部用来欢迎无为真人。

    “夫人。”无为真人给她行礼。

    他的声音,醇厚低沉,似山谷空灵,也隐约透出几分仙气。

    二姑母病得糊里糊涂的,站立不住,差点跌倒了。

    程大和程二姊妹连忙扶住了她。

    无为真人道:“夫人,咱们进去说话吧。太夫人呢?”

    大家顺势,就把无为真人请进了里卧。有两个丫鬟,搀扶二姑母。

    小辈被挤到了后面。

    凌青菀跟着众人,重新进了里卧。

    程二偷偷用胳膊肘拐了她姐姐一下,冲凌青菀努努嘴。

    程大回眸,给程二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大家的视线,都在无为真人和太夫人身上,没人留意这对姊妹的小动作。

    凌青菀站在她们斜前方,余光一瞥,倒是瞧了个真切。

    她暗自笑了笑。

    那位仙人,进了里卧之后,开始打量这房子。他目光深沉凝重,认真扫过每个角落。

    然后,他把正西南墙壁上的一面铜镜取下来,问道:“这镜子是谁让这样挂着的?上次不是说了,挂在大门上么?”

    二姑母和程家两位姑奶奶、姑爷都微愣。

    几个人在人群里搜寻太夫人的丫鬟。

    一个穿着墨绿色上衫的大丫鬟,十七八岁,噗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道:“是......是婢子挂的。这铜镜,原是挂在正门上的,夜里起风掉下来。

    婢子不知该如何是好,太夫人原先没交代。太夫人病中,不停指这面墙,又说不出话,然后就昏迷。

    婢子和姊妹们吓坏了,以为太夫人是要挂在这墙上,就帮着挂上去了!”

    “唉,真是胡闹。”无为真人叹了口气,道,“这风水镜,岂是能乱挂的?”

    那丫鬟吓得身如筛糠。

    “来人!”二姑母冷声道,“先把红蕊拉到柴房关起来,等太夫人醒了再发落。”

    两个粗使的婆子进来,把这丫鬟押了下去。

    这丫鬟大哭求饶。

    婆子们就堵住了她的嘴,强行将她拖出去。

    “真人,家慈这病,可是因为这风水镜错挂而起?”程家的五姑奶奶问道。

    “太夫人的屋子,是小道亲自布置‘九宫飞星阵’。其中,五黄灾星,这铜镜就是克制灾难的。

    挪动了镜子,虽然九宫飞星阵没有遭到大破坏,也没有反噬主人,可太夫人正当寅午隔合子午,命格灾劫太重,又逢卯运,且太夫人命中缺土,无法自固。

    故而,她灾祸没有挡住。”无为真人道。

    意思就是说:程太夫人原本今年就有非常大的灾祸,无为真人的风水阵,只是暂时克制了一部分,让程太夫人有惊无险。

    直到孝子运回南石,再布阵镇压。

    不成想,石头还没有运回来,这风水阵就遭到了小小的破坏,恰好把风水阵里的“五黄灾星”给冲撞了。

    “那......那怎么办?”二姑母问道,“真人,还请您慈悲,救救家母!”

    无为真人看了眼躺在病榻上的程太夫人,浓眉微蹙。

    程太夫人脸色泛青,呼吸微弱不可闻。

    风水这种东西,和治病有点不同。

    一种风水格局的改变,不是某一两天可以完成的。

    无为真人还没有到那种境界。

    他没有开天眼。

    可是太夫人等不了太久。今晚不醒,估计就醒不来,熬不过明天的凌晨。

    “大夫,程太夫人的脉息如何?”无为真人没有回答二姑母的话,转头问了立在旁边的老郎中。

    这位大夫姓邢,并非太医,也不住在京城,但是在京里颇有名气。

    他最擅长妇人科。

    程太夫人虽然不是妇人科的疾病,但她是妇人。擅长妇人科,多少对妇人的脉案更加熟悉,也许会发现一点不一样的病理。

    太医们各种方法都尝试了,无能为力,程太夫人眼看就不行了。

    程家的姑奶奶们,只得另辟蹊径,把这位擅长妇人科的老郎中找来。

    “太夫人呼吸欲绝,脉息若有若无。”邢郎中道。

    这就是说,她的呼吸和脉息都快没有了,人之将死。

    程家的五姑奶奶眼泪没忍住,簌簌落下来。

    “......可有良方?”无为真人又问。

    邢郎中捋了下自己稀薄花白的胡子,慢悠悠道:“前医皆言,病在厥症。气血、血厥、痰厥,各种尝试。

    结果,无一成效。

    余窃以为,太夫人非厥症,乃是热证。”

    什么?

    满屋子的人都是一惊。

    怎么突然说出来热证?

    不过,刚刚过完盛夏,热毒蛰伏体内,仲秋发作,跟秋老虎一样厉害,也是见过的。

    “原来是热毒,怪不得诸医的药方无效。”程家的六姑奶奶欣喜道。

    她喜得眼泪都出来了。

    终于找到病因了!

    程家众人对这病,都快绝望了。诸位大夫来了,各种说厥症,只有这位大夫说是热证。他突然有了不同的说法,等于给程家不同的希望。

    “热毒?”无为真人的眉头,并没有松开,“什么热毒?”

    他擅长风水,也学过几年医。病不敢治,但是通晓一些简单的医理。

    因为,无为真人从前在先皇后娘娘跟前得宠。

    先皇后姊妹俩爱学医,为了讨好皇后,无为真人不得不学。

    几年前,学医在京城风靡一时,直到前年才慢慢降下来。

    “胆热。”邢郎中道,“热在胆,必然上脑。热毒功脑,故而昏迷不醒。”

    无为真人沉默了下。

    胆有疾,会上脑,这是常识。

    程家众人都在看无为真人,等着他肯定。

    无为真人明白,程家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故而他点点头,对邢郎中道:“就照您老的意思试试吧。”

    邢郎中微笑,暗地里松了口气。

    程家众人也喜极而泣。

    “若是照他的诊断去治,太夫人命悬矣!”众人身后,突然传来女孩子娇嫩的声音。这声音,虽然娇柔,却响亮,掷地有声。

    循声望去,他们就看到了凌青菀。

    景氏讶然,轻轻咳了咳,对凌青菀道:“菀儿,不可无礼。”

    凌青菀上前几步,道:“娘,我所言属实。假如照了这位大夫诊断,给太夫人服用寒凉的药祛热,太夫人必遭大劫......”

    现在还有得救,若是吃下了邢郎中的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她说得格外慎重,表情很认真。

    她柔和的眸子里,添了份坚韧和肃然,叫人难以忽视她的威仪,不容小窥。

    景氏又是一怔,倏然觉得女儿有点陌生。

    程家的人,却对凌青菀的话,嗤之以鼻。

    手下,凌青菀是个闺阁姑娘。这几年,因为先皇后的缘故,闺阁中学医不在少数。但是,那都是为了取巧,讨好皇后,真正会医术的有几个?

    其次,凌青菀素来笨拙,亲戚都知道。学医那么难,她哪里会?

    再者,程太夫人的病,叫女儿们心生绝望。这邢郎中,给了她们光明。哪怕是飞蛾扑火,她们也义无反顾。

    娘亲的性命,大过一切。

    因为种种,凌青菀的话,程家几位姑奶奶和姑爷没人听进去,正准备打发凌青菀的时候,程大姑娘突然站了出来。

    程大姑娘走到了凌青菀身边,道:“表妹,既然你知道,劳烦你救我祖母!”

    她想让凌青菀开方子。

    满屋子人,包括无为真人和邢郎中,都错愕不已。

    景氏更是吃惊。

    “......姑母、姑父,你们不知道,我表妹学得一身好医术,足以匹及华佗、仲景。”程大姑娘挽着凌青菀的胳膊,柔声笑着道。

    好大的口气!

    凌青菀却撇脸,看了眼自己的表姐,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她这个微笑,更加鼓励了程大姑娘。

    程大姑娘心里越发得意。

    原来凌青菀这么好骗啊?

    她妹妹明白姐姐的意图,立马上前,道:“正是正是,凌家表姐的本事,满京城太医都不及!”

    两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把祖母的命当儿戏,说出这番可笑的话来。

    程家两位姑母,气得变了脸。

    无为真人也看了她们几眼。

    邢郎中捋了下胡子,微微冷笑了下。

    “这位老大夫,你笑什么?”程二姑娘瞧见了邢郎中的神色,立马高声道,“莫不是嫉妒我表姐的本事?”

    邢郎中气得一梗。

    她们很极其夸张的吹嘘,来捧凌青菀。

    “你们俩,出去!”二姑母脸上火辣辣的,觉得姑娘们太丢脸了。不仅仅自己她的女儿丢脸,她的侄女也丢脸。

    一时间,二姑母一口气顺不过来。

    “娘,您真的误会了,表姐医术了不得!”程二姑娘声音脆脆的,很高,几乎把其他声音都压住。

    连她母亲的警告,她都不理会。

    她们姊妹俩一唱一和,把凌青菀捧了上去,然后等着她死得难看。

    这点把戏,谁不知道?

    程家的姑奶奶看了眼凌青菀。而凌青菀,一脸欣慰的模样,好似丝毫不知情。也许,她对姊妹们的恭维很受用吧?

    哪有这么无耻之人啊?

    好歹也是堂堂国公府的千金!

    程家的两位姑奶奶气得也呼吸不匀了!

    祖母危在旦夕,这些不孝孙女,如此胡闹!

    ***

    周一了,我想冲下新书榜,推荐票至关重要,姐妹们把票投给我吧。我很久没有在开书,已经没什么关注度,新书榜对现在的医嫁而言,生死攸关。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拜托大家啦!!

第007章 得逞

    第007章得逞

    程二姑娘心里颇为得意。

    她姐姐下的饵,凌青菀这个傻东西真的咬钩了!

    “姐姐真厉害。”程二姑娘暗想,“今天要凌青菀好看,从此再也没脸出门!让你踩我的脚,让你讨我祖母喜欢!”

    程二姊妹俩,都不喜欢自己的祖母。

    她们的祖母程太夫人,对外人和蔼亲切,对自己的媳妇和孙女却是教导严格。

    这让程二姊妹俩总是误会,祖母很不喜欢她们,瞧不起她们的母亲。她们都偏袒自己的母亲,下意识的和祖母疏远。

    “......姐姐说过,假如祖母死了,家里就是娘当家。祖母还在,爹只听祖母的,惹娘生气;祖母要是死了,爹就会事事听从娘的。

    到时候,娘当家做主,我们要吃什么,想要什么,就不用看人脸色了!娘最疼我们的!”程二心想。

    她母亲凌氏很软弱,没什么威严,对孩子宠爱无度。

    程二刚满十三周岁,心智尚未成熟。

    孩子的世界里,伦常比较薄弱,有时候会出现偏激的情况。她不是蛇蝎心肠,希望害死自己的祖母,而是不想让祖母挡了她的好日子。

    怎么让祖母不挡路?

    让她死了算。

    反正祖母快不行了,还不如去了。

    孩子有时候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念头一根筋,完全不知道后果。

    就像此刻的程二。

    她才不管凌青菀会不会害死她祖母。她只要凌青菀丢脸,只盼祖母不要醒过来。所以,她极力配合姐姐,把凌青菀往高处抬。

    然后,等着凌青菀下不来,自己摔死。

    治死祖母的过错,还可以推给凌青菀。

    凌青菀这辈子就毁了。

    想想就很开心。

    程二自幼被她母亲宠着,身边人都顺着她,对世俗认识不深。生与死、名与利,她都不太在乎。

    她觉得此刻的感觉,只是和凌青菀挣口美食而已。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很严重。

    “来人哪,把几位姑娘带出去!”程家六姑奶奶,被程大、程二和凌青菀气得半死,也不顾什么礼数,直接逐客。

    她也懒得管凌大奶奶景氏的心情。

    “哼,这是程家!”程二冷然,上前一步对她六姑母道,“要出去,也是姑母你们出去!”

    程家六姑奶奶气得脸都紫了。

    的确没错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凭什么在程家趾高气昂?

    现在侄女赶她,她都说不出其他话!

    “像话吗?”程家六姑爷蹙眉,对程二的母亲道,“大嫂,你任由孩子这么说话?岳母还躺着呢,咱们先吵起来,像什么样子?”

    他语气里带着怒。

    这番话,二姑母听在耳里,格外刺心。

    二姑母最近对这些小姑、姑爷都有不满。在程家,是太夫人当家,二姑母做了十几年媳妇,仍是什么也捞不到。

    这让她怨气重重,觉得婆婆不重视她,不肯把家交给她,让她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她为程家生儿育女,越发不值得!

    好不容易婆婆病重,这些小姑子又回来当家,也不把二姑母放在眼里。

    让着婆婆,是二姑母的本分,凭什么让小姑子?

    到底她还是不是程家的媳妇,是不是程氏未来的女主人?

    其他人家的媳妇,早已当家了,谁家十几年还这么熬着?

    她婆婆却把持着,不肯把钥匙交给她。

    现在,姑爷也这么狠声恶气的!

    凭什么!

    “欺负我软弱么?”二姑母气愤想道。她有时候也犯一根筋。脾气上来了,就不顾大场面,程二的性格也是像二姑母。

    “她还是个孩子!”二姑母语气有点僵硬,不客气对六姑爷道,“是你们先同孩子吵的!”

    二姑母这话一说,在场每个人都惊呆了。

    包括凌青菀和她母亲景氏。

    这话说得多么没水平,像个不懂事的孩子闹情绪。二姑母三十来岁的人了,出身晋国公府,又是程家长媳,她这番言辞真是叫人瞠目结舌。

    “大嫂,您这是什么话?”程家六姑奶奶也是暴脾气,声音更大了。

    剑拔弩张,她们姑嫂眼瞧着就要吵起来。

    无为真人看在眼里,微微冷笑了下,没有插嘴。

    他身为道士,到各府行走,最忌讳插手家务事。

    邢郎中更不会说什么。

    凌青菀的母亲景氏是二姑母的娘家大嫂,她若是开口,自然是帮二姑母。哪怕不是,也会叫程家姑奶奶误会。

    到时候,怒火会牵扯到凌青菀母女身上。所以,景氏也沉默。

    “六姑母,您别生气啊!”程大一步上前,站到了她母亲前面,挡住了她母亲,笑着对她姑母道,“这么吵下去,耽误了我表妹给祖母治病!”

    她居然还是要让凌青菀给她祖母治。

    这孩子,也是想祖母死啊!

    程家两位姑奶奶,非常寒心!

    她们气得哆嗦。

    “混账东西!”六姑奶奶骂道,“等你爹回来,打断你的腿!”

    “是呢。”程大笑得更加从容,“要打,也是我爹爹打。六姑母还记得这是程家,我们也甚是欣慰!”

    六姑奶奶一阵头晕,气得喘不过来气。

    “到底吵什么?”一直没有开口的程家五姑爷,也忍不住了,“莹姐儿,给你祖母看病要紧。若是咱们不对,回头给你们赔不是!”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程大笑了笑,然后扭头对凌青菀道,“表妹,你去开方子吧,我派人抓药!”

    “好。”凌青菀应道。

    程二听了这话,心里一阵兴奋:凌青菀要开方子了,她要出事了!

    从此以后,大家都知道,晋国公府的二姑娘,为了显摆自己的医术,不顾太夫人死活!

    只怕,凌青菀以后连嫁都嫁不出去了!

    真开心!

    “表姐,我去给你拿纸墨。”程二道。她唇角带着笑,藏匿不住。

    凌青菀说:“多谢。”

    三个孩子,就这么儿戏般,要来给太夫人治病。

    “黎妈妈,把她们给我拖下去,先关起来!”程家六姑奶奶再也不管了,直接对太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道。

    既然大嫂这么不通礼数,六姑奶奶也懒得尊重她,先把她女儿和侄女关起来再说。

    难道真的任由她们胡闹?

    “黎妈妈,你可要想仔细了!”程二回头对黎妈妈道,“以后,你是跟着姑奶奶吃饭,还是跟着我们吃饭?”

    赤|裸|裸的威胁!

    太夫人总要死的,而黎妈妈才五十来岁。往后她的终身,难道去靠姑奶奶?

    肯定不会的。

    “道长、邢大夫,不如您两位先去外厢房喝口热茶?”黎妈妈没有派人去带走程氏姊妹,也没有赶走凌青菀,却把郎中和无为道长支开。

    程家的两位姑奶奶和姑爷,都惊呆了,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这是青天白日的要害死老夫人啊!

    简直可怕!

    他们气得半死!

    六姑奶奶喊了几个仆妇,让她们帮衬,把程家两位姑娘弄出去。

    那些仆妇,却看二姑母的脸色。

    二姑母心里的怒气尚未散去,冷着脸,狠狠扫视了眼那些仆妇。

    故而,那些仆妇立马不敢动了。

    “好,好!”六姑奶奶厉声呵斥,“这里是程家,太夫人的死活任由你们裁夺!我倒不信,还没了王法!

    走,五姐,咱们去应天府告状,状告这些不孝子孙,预谋害死老祖母!”

    说罢,她就拉着五姑奶奶要走。

    五姑奶奶性子软和些,不肯走:“她们要让那个小妮子给娘开方子,会害死娘的!”

    “你傻呀?”六姑奶奶掐了自己的姐姐一下,低声道,“在这里能怎么办?先去告状,再去找自家的丫鬟仆妇来闹,否则就咱们几个,能顶什么事?”

    这里是程家。

    她们几个姑奶奶在这里,完全厉害不起来,因为下人不听她们的。

    此刻耗在这里,根本没用,还不如以退为进,先去告状,再回自己婆家把下人都带过来,再给嫂子施压。

    所以耽误不得,需得马上去调救兵!

    五姑奶奶反应过来,带着自己的孩子,和六姑奶奶一起走了。

    他们两对夫妻,去了应天府,状告二姑母及程大程二谋害程太夫人。顺便,还要状告凌青菀。

    她们走后,二姑母终于撑不住,半晕在炕几上。

    她发烧更加严重了。

    凌青菀的母亲景氏就连忙去照顾她。

    “表妹,我祖母的病,怎么用药?”程大转身对凌青菀道。

    “太夫人,乃是痰厥。”凌青菀道,“用附子理中汤,外加砂仁。”

    这个方子,有大夫开过。

    程二姑娘在心里大笑不止。

    “菀儿!”景氏顾不上二姑母了,急忙过来呵斥女儿,“你今儿是怎么了,这般不懂事?”

    “娘,您别慌!”凌青菀回头对母亲道,“太夫人只是痰厥,不是死症,更不是中祟。用附子理中汤加砂仁,一两个时辰之内就会醒过来。”

    “你......”景氏霎时无语。

    什么附子理中汤,你学过医吗,就这么乱开方子?

    “好,表妹这边写下来,我叫人去抓药。”程大连忙道,生怕凌青菀会反悔。

    景氏又阻止程大:“莹姐儿,你这是做什么?”

    “大舅母,表妹医术如此好,您不想我祖母醒过来吗?”程大反问景氏。

    “她只是个姑娘家,什么医术不医术的?”

    “姑娘家如何?先皇后和她妹妹卢玉,不都会医术?她们也是女子。”程大反问景氏,“大舅母,难道您觉得先皇后和她妹妹卢玉的医术,也是骗人的?”

    景氏哽住。

    她自然不敢对先皇后不敬。

    程大说话,刁钻得很。她年纪这么小,就如此厉害,景氏又有点吃不住她了。

    她还想说什么,凌青菀已经去开了方子。

    景氏急得跺脚。

    同时,她心里也有点疑惑:她女儿从小沉稳,行事低调内敛。今天非要如此张狂,到底是为什么?

    “菀儿到底是怎么了?”景氏心想。

    她除了觉得女儿冒失之外,也隐约相信女儿几分。

    故而,她没有去狠狠阻拦。

    反常即妖。

    凌青菀今天这么反常,必然有个缘故。景氏没有非要去阻拦,也是想明白到底是什么缘故。

    她站在女儿这边。

    景氏想着,那边凌青菀已经开好了方子。

    “......这方子,出自张仲景的《伤寒论》,之前太医院的梅太医就开过。祖母喝了直吐,越发严重。凌青菀添了一味砂仁,而且加重了附子理中汤的剂量,我祖母哪里吃得消?”程大瞧着这方子,满意笑了。

    凌青菀,她要害死太夫人了,接下来,她就是万劫不复。

    程大需要毁了凌青菀。

    具体的原因,程大心里非常清楚,外人未必知道。

    祖母,只怕也不会醒过来。

    父亲最疼程大姑娘,只要她巧舌如簧,父亲一定会相信她,把过错推到妹妹和凌青菀身上去。

    祖母去世,母亲软弱,程大姑娘当家。

    到时候,嫁给谁、多少嫁妆,等于她自己做主。她的未来,都在她自己手里。

    “来人,去抓药!”程大姑娘道。

    景氏犹豫了,没有阻拦。

    二姑母已经昏睡了。

    程二兴奋不已,想象凌青菀的惨状,心里非常高兴。

    程大也想着祖母去世的幸福,不由开怀。

    凌青菀唇角有了淡淡的笑。

    她们三个人,各有欢喜。

    应天府那边,程家的两位姑奶奶,已经告状了,知府也受理了。知府整理案情,述之以墨,然后派人往程家来。

    ***

第008章 问诊

    第008章问诊

    程大姑娘行动迅速,立马派人去抓药。

    她非常机敏的叮嘱丫鬟:“这方子拿好了!抓了药之后,方子仍交给我,不许有错!”

    丫鬟恭敬道是。

    这方子,是凌青菀的笔迹,程大姑娘要留着作为证据。

    “表姐,能否吩咐厨房,送些炒热的葱白进来?”凌青菀上前,对程大姑娘道。

    程大姑娘微惑:“葱白?”

    “是啊,葱白!”凌青菀重复一遍,“要炒热的。”

    程大姑娘沉默一瞬。而后,她想到葱白不过是最平常的东西,能起什么作用?

    什么金贵的药都用了,没有治好祖母,一个葱白能顶事?

    故而,她痛快答应了:“好,我这便叫人去炒。”

    她随便喊了个丫鬟,让她去厨房吩咐。

    很快,葱白就炒好了,有点烫手,端了进来。

    派去抓药的小厮,也回来了。

    小厮把药交给二门上的丫鬟,丫鬟疾跑着送到内院。

    程大姑娘先接过凌青菀的药方,不着痕迹藏在袖底,这才接了丫鬟的药。

    “表妹,葱白给你,你在这里照拂一二,我去煎药。”程大姑娘道。

    她亲自去熬药,彰显她的孝顺。

    凌青菀颔首。

    “姐姐,我陪着你去。”程二姑娘连忙道。

    她冲姐姐眨眨眼睛,小两人去商量私密话。程二姑娘一肚子话要和她姐姐说。

    “来吧。”程大姑娘道。

    她们姊妹俩就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昏睡在炕上的二姑母、两个大丫鬟,两个管事妈妈,还有凌青菀母女,以及状如躺尸的程太夫人。

    凌青菀拿着葱白,朝太夫人走过去。

    她母亲景氏,替二姑母盖好了被子,就过来拉住了凌青菀的手,低声问她:“菀儿,你今儿是何缘故?这葱白又是作甚?你莫要害了太夫人......”

    凌青菀眼睛撇了撇身边的管事妈妈和丫鬟,见她们没有望过来,这才对母亲道:“我救太夫人的命。娘,再耽误下去,太夫人就危急了。”

    “你不是太医!”景氏急道,“你救不了的!太夫人那是......”

    她想说,太夫人是被佛祖惩罚的。

    太医也救不了,何况是凌青菀?

    凌青菀这一出手,好了没有功劳,没好就要摊上事儿。瞧程家那两位姑娘,是想利用凌青菀。

    程家老爷出门,太夫人就病成这样,二姑母和程氏姊妹,多少有失了照拂之责任。

    等程老爷回来,肯定要怪自己的妻女,程大姑娘和二姑娘要挨骂的。

    而凌青菀插手,程家两位姑娘就会把过错转移到凌青菀身上。若是她们更过分点,也许会告凌青菀害命。

    “不是!”凌青菀打断了她母亲的话,“太夫人不是遭了报应,她就是病!”

    太夫人的病,也是凌青菀母亲的心病。

    假如太夫人死了,凌青菀的母亲日夜难安,提防什么时候报应到自己身上。

    自己疑神疑鬼,总要出事的。

    凌青菀不想母亲出事。

    况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凌青菀能治,断乎不会放任不管。

    “额......”景氏语塞。她惊讶女儿知晓她的心思,又愕然女儿的诊断。

    “娘,葱白要冷了。我先给太夫人贴在肚脐上。”凌青菀绕过了母亲。

    景氏想拦,犹豫了下,竟没有去阻止。

    凌青菀掀起了太夫人的被子,又把她的亵|衣掀开,将热烫的葱白从碗里捞起来,贴在太夫人的肚脐处。

    她自己的手,烫得发红。

    贴好之后,她连忙为太夫人拉下亵|衣,盖好被子。生怕那些葱白不够贴服,凌青菀还用手,隔着被子轻轻压在太夫人的肚脐处。

    她坐在太夫人的床边,神情专治。

    一扭头,见母亲立在她身后,秀眉微蹙,很是担心。

    “娘,太夫人是大寒凝内,形成了寒痰。寒痰阻隔气机,体内气机失畅,才脉息微弱,不省人事。

    学医上症名叫‘痰厥’。

    寒痰导致的痰厥,非热药不能治。寒气凝结于胸,胸阳不展,理中汤可以治疗痞气在胸。

    我用了附子理中汤,添了砂仁,温通胸阳。

    只是,太夫人的痰厥,特别严重。她四肢逆冷,元气不接,喝下去的药被寒痰阻隔,难以通达血脉,甚至胃里也不容进去,会吐出去。

    我给她用了炒热的葱白,从肚脐入药。葱白也是回暖通阳,收元气之耗散,使气归元。

    气归元,砂仁附子理中汤才能发挥用处。

    太医院的太医,都不敢用重药。一来他们开的附子理中汤没有加砂仁,而且剂量小,大寒之痰不能散去;二来没有用葱白回暖通阳,喝下去的药都吐出去。

    娘,您等会儿看,我的药喝下去,太夫人不会吐。再过一两个时辰,她就能醒。

    我不骗您,她根本不是遭报应,二姑母和祖母也不是,她们只是生病。您也不会遭报应的,别太担心。”

    凌青菀声音轻柔低缓,慢慢说了这一通话。

    她说话的时候,景氏彻底惊呆了,都忘了插话。

    直到凌青菀说完,景氏都没有回神。

    景氏怔怔看着自己的女儿。

    屋子里光线越来越淡。

    明明是正中午,却有种黄昏的错觉。凌青菀的面容,逆着光,有点瞧不清楚。

    她的神态,宛如一樽庄严的佛像,安详慈悲,却叫人心生敬畏。

    景氏连忙回神。

    错觉消失,她看到的仍是自己的闺女,静静坐在那里,温柔冲她微笑。

    “菀儿......”景氏终于开口,千言万语都梗在喉中,除了菀儿,难述只字。

    “娘,您别吱声。”凌青菀冲母亲眨眨眼睛,“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太夫人好......”

    景氏就想到方才程氏姊妹的态度,心里也凉了一大截。

    那么小的两个孩子......

    肯定是二姑母教的!

    景氏平日里和二姑母府上来往不多,她也不知道程家内部的问题如此严重,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

    景氏逢年过节的时候,也会见到程太夫人和二姑母,她们婆媳感情还不错。

    外人哪里知道她们私底下成了这样?

    “菀儿,你自幼稳重,娘......娘相信你。”景氏咬了咬牙,一狠心道。

    凌青菀说,程太夫人的病,再耽误下去也是死。

    程家的姑奶奶已经去报官了。现在不让凌青菀治,程太夫人死了,程家也不会放过凌青菀和景氏。

    还不如放手一搏。

    景氏此人,教养极好,温柔敦厚,性格随和。但是,她有见识,在关键时候很有胆魄。

    她轻轻立在女儿身边,看着凌青菀,伸头摸了下凌青菀的胳膊,给她鼓舞。

    凌青菀扬眸,给母亲一个微笑。

    她眼神清澈,笑容明媚,没了前几天的病态。

    景氏微微舒了口气。

    片刻之后,程大姑娘亲自端了药进来。

    凌青菀道:“我来喂吧,让位妈妈帮忙扶住太夫人。”

    程大姑娘和二姑娘心里皆是一喜。

    凌青菀真是自负得自寻死路啊。

    药是凌青菀开的方子,又是她亲手喂进去的。太夫人若有个闪失,都是凌青菀的过错。

    她往死路上走,拦都拦不住。

    如此,就成全这个蠢货吧!

    因为凌青菀开的是之前梅太医用过的方子,所以程氏姊妹知道不会有效果。

    这药,祖母吃了就要吐出来。

    “我来扶......”程二姑娘得意过头了,有点兴奋道。

    程大姑娘拉住了她,道:“你年纪小,手不稳。”然后,她指了指站立一旁的妈妈,道,“石妈妈,你去扶起太夫人,让表姑娘喂药。”

    这位石妈妈,五十来岁,低眉顺目的,不敢质疑。

    石妈妈就和景氏一起,缓缓把太夫人扶着半坐起来。

    景氏扶住了太夫人的肩头。

    凌青菀舀了小半勺药,仔细吹凉,轻轻送入太夫人的唇边。

    她送药特别慢,一次又特别少。

    药汁一点点沁入太夫人的唇里,再用喉咙顺势而下。

    人昏迷的时候,水到了嗓子就会缓慢流入胃里,不会卡主。但是不能灌得太快。

    若是进入气管,昏迷中又不能咳出来,就要窒息。

    凌青菀动作娴熟。

    “这么慢,菀儿好耐心。”景氏心想。

    瞧着女儿这般,竟真像个经验老道的大夫。

    景氏一时间忧喜参半。

    凌青菀花了两刻钟,才把一小碗药喂完。

    “......再等一个时辰,太夫人应该会有点反应。”凌青菀对放下药碗,对众人道。

    大家都松了口气。

    程氏姊妹却在掩饰她们的偷笑。

    “是会有点反应。不过,不是醒过来,而是吐出来。”程二姑娘心道。她脸上的笑,有点藏匿不住。

    凌青菀这么自以为是,着实非常可笑。

    没见过比她更蠢的。

    程大姑娘则气定神闲。

    凌青菀坐在太夫人的床边,不时给太夫人诊脉,又试了试她肚脐处的温度。

    差不多葱白要冷了,她亲自把那些葱白取出来。

    又给太夫人盖好被子。

    “忙得像模像样的,等会儿可怎么收场啊?”程二姑娘暗想,“啧啧,以后还要不要脸了?这个凌青菀,真没有自知之明!”

    她看了眼自己的姐姐。

    姊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都非常得意。

    “等祖母去世了,就说是凌青菀的药害死的!”程二姑娘在心里痛快的盘算着。

    凌青菀以后再也不会碍眼了,真痛快。

    程二姑娘几乎在心里哼着小调儿,

    她们在等祖母吐出来。

    上次喝了梅太医的药,没过一刻钟,就吐了。

    时辰慢慢过去。

    眼瞧着一刻钟了,太夫人阖眼安详,跟死了一样,没有半点反应。她的脸色,依旧是那样,闻不到呼吸。

    程二姑娘有点着急:“怎么还不吐?难道,凌青菀运气好,被她碰对了?这不可能。”

    “凌青菀根本没有医术,她就是爱显摆。哼,以为显摆就有用么?回头看怎么笑话她。”

    程大姑娘则想:“才一刻钟,再等等。哪怕不吐,这药也没用,白费的。”

    程二姑娘沉不住,看了几眼她姐姐。

    程大姑娘不理会她。

    时间过得非常慢。

    外头的天气越发阴了。起了风,银蒜帘押簌簌作响,在寂静的室内添了几分喧闹。

    已经下雨,细雨霏霏,宛如给庭院蒙上了层白纱,绮丽又迷蒙。

    隔帘微雨灼寒意,暗绿新荫覆疏窗。

    有点冷,却没人想起来去关窗子。

    大家都望着太夫人。

    两刻钟过去了,太夫人没有反应。

    三刻钟......

    半个时辰。

    程二姑娘越发沉不住气,脸色越来越焦急。

    怎么办,祖母怎么还不吐?

    她不会真的被凌青菀治好了吧?

    “不可能,凌青菀根本没这本事。她就是笨拙,难道我还不知道?”程二姑娘安慰自己。

    程大姑娘依旧气定神闲的。只是她的锦帕被攥在手里,已经变了形,泄露了心底的焦虑。

    一个时辰。

    终于,程大姑娘也脸色微变,心里的不安藏匿不住。

    “没吐,也没用?”程大姑娘仍在安慰自己。

    “太医们昨天就说,要置板了。那些老太医,医术高超,经验娴熟,岂会不如一个闺阁姑娘?”

    这意思就是,她祖母不行了。

    只要治不好,就是等死。

    所以,祖母的情况没有变坏,并不意味着她会醒过来。

    “轩儿......”病榻上,突然传来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

    二姑父的名字叫程轩。

    声音很轻,却似惊雷般在屋里炸开。

    他们的耳朵,都被狠狠震了下,程氏姊妹、景氏和几个丫鬟婆子都懵了。

    好半晌,众人循声望去,看到太夫人嘴唇动了。她眼睛没有睁开,仍在梦里,却发出了梦呓。

    发梦呓,说明要醒了。

    程太夫人活过来了!

    程大姑娘和二姑娘一时间面如死灰!

    ***

第009章 醒来

    第009章醒来

    程家的两位姑奶奶,先去了应天府告状。

    应天府却没有立马派人到程家。

    程家的家主叫程轩,是太府寺大卿,从五品的官。

    大周朝的官制中,一品到三品,属于亲贵官员;四品、五品,属于通贵官员。

    程家是通贵门第,应天府不能轻易闯入,故而需要先整理案情,写好案子,再去程家。

    这么一耽误,就是一个半时辰。

    应天府的知府,恨不能越慢越好。

    越慢,意味着越慎重。

    “不知道娘现在如何了。”程家五姑奶奶声音悲戚。

    两位姑奶奶告了状,留下各自的丈夫处理事物,又回家带了各自的家仆,重新赶往程府。

    路上,五姑奶奶忧心忡忡。

    “......当时,应该求求大嫂的。这么闹下去,且不说叫人笑话,娘也要耽误了。”五姑奶奶又道。

    她越来越后悔。

    不该轻易去告官的。

    一旦告官,就要在京里亲戚朋友之间,成为谈笑,至少要谈到下一家出现大笑话为止。

    若是京里一年半载没有其他人家闹大事,这件事就要被人笑一年半载的。

    况且,她们轻易被赶走了,太夫人如今怎样,她们也不知道。

    耽误了这一两个时辰,兴许就要了太夫人的命呢?

    “哎呀,这个时候怕什么笑话?你没瞧见吗,大嫂病中发昏,她那两个闺女,毫无教养。

    咱们留在程家,更没用,兴许她们还不让咱们走呢。如今,总算出来了,带着人去,还怕凌氏母女么?”六姑奶奶烦躁道。

    两位姑奶奶,和娘家感情都不错,时常回去。

    她们大嫂凌世茹性格懦软,有时候完全没有章法,她们也听母亲抱怨过。

    程太夫人早年就想把家嫁给凌世茹的。

    只是,太夫人派了几件事给凌氏,凌氏做得乱七八糟,还自以为很好。

    太夫人不着痕迹教导了几个月,凌氏没什么进展,太夫人有点失望。

    而后,每年家里总会遇到些不大不小的事。

    太夫人身体还好,又不放心媳妇,才把持中馈这么多年。

    说到底,太夫人自己,也是放不下去。只有一个儿子,媳妇又软,太夫人也实在没把她当回事。

    软弱,换不来尊重,只能换来得寸进尺。

    哪里知道,太夫人自己酿成今天的苦果。

    “五姐,你说,娘突然发病,是不是凌氏害了娘?”六姑奶奶倏然道。

    五姑奶奶一怔。

    “凌氏她不敢吧?”五姑奶奶犹豫道。

    程太夫人的病,的确非常蹊跷。之前精神矍铄,不过是去拜佛时,撞了下佛龛,回来就病入膏肓,太医们束手无策。

    一直昏迷,再也没醒过来。这几天甚至喝药都吐,完全没法子,太医都让置板了。

    会不会是凌氏趁着丈夫不在家,害了太夫人,推给拜佛的报应?

    要不然,搀扶太夫人的那个丫鬟,怎么会贸然跌倒,还把太夫人也带着跌倒?

    兴许,那个丫鬟就是内奸。

    而后,凌氏回家害了太夫人,就推说是佛祖降罪。太医院们不能救,凌氏娘家的侄女登门张扬,非要给太夫人治病。

    就这么着,顺利治死了!

    一切,多么巧合得像安排好的!

    凌氏推得一干二净。可能受到埋怨的,是她女儿和侄女,凌氏自己摘得干净。

    孩子们还小,能拿她们怎么办?

    越想,六姑奶奶越是胆寒。

    五姑奶奶也陷入沉思。

    “快点!”姊妹俩后背发凉,汗毛林立,异口同声吩咐车夫。

    车夫吓一跳,驾车更快了。

    “再快点!”六姑奶奶又喝道。她恨不能飞回娘家。

    她心里更是记恨凌氏。

    这件事,程家不会算了的。

    等哥哥回来,要告到凌家倾家荡产!

    五姑奶奶和六姑奶奶单独一辆马车,她们的孩子放回了家里,丈夫都在应天府,跟着府尹派人。

    她们的仆妇丫鬟,跟了后面三辆车。

    故而,这四辆车在大街上横冲直闯,到了程府。

    她们的马车,直接到了垂花门口,没人拦住。

    五姑奶奶和六姑奶奶不等通禀,直接闯进去。

    已经在下雨,雨势渐急。

    秋雨微寒,打湿了罗裙。两位姑奶奶也顾不上打伞,冒雨进了太夫人的院子。

    刚走到院门口,却瞧见了太夫人的另一个丫鬟存香。存香正急匆匆往外走,不知去干嘛。

    五姑奶奶和六姑奶奶带着她们的丫鬟仆妇,零零总总十五六个人,快步而来。

    “你干什么去?”六姑奶奶见存香这样急促,还以为太夫人已经仙逝,声音没有控制好,尖锐又凄厉。

    有点恐怖。

    存香吓住了,哆哆嗦嗦道:“六......六姑娘,婢子去给太夫人煎药。太夫人已经醒了,凌家表姑娘让再去煎一碗药来......”

    她惊吓中,居然忘了叫姑奶奶,还是跟家里一样,叫六姑娘。

    “什么?”

    “醒了?”

    程家两位姑奶奶震惊了。

    醒了?!

    这是她们万万没有想到的结果。一路上,她们都心如死灰,以为母亲已经去了,倏然听到醒了,跟久渴遇甘泉一样,恨不能立马扑到里卧。

    她们不顾存香,急忙冲到了里卧,差点被门槛绊倒。

    里卧依旧肃静。

    程夫人凌世茹也醒了。她方才气得混过去,睡了几个时辰,现如今正虚软无力半躺在临窗的炕上。

    她的两个女儿,立在炕沿,都低垂着脑袋,脸色惨白。

    程太夫人已经醒了。

    的确是醒了,已经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皮沉沉的。

    凌青菀还在给太夫人把脉。

    “娘......”

    “娘,您吓坏女儿了!”

    两位姑奶奶进门,就噗通跪在太夫人的床边,放声大哭。

    太夫人想说什么,无奈没有张口的力气,蠕动嘴唇,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凌青菀就开口道:“两位姑奶奶,太夫人昏睡了好几日,刚刚醒来,脑中发懵,听不得喧闹。

    两位姑奶奶的心,太夫人知晓。若是能让太夫人静养,更是两位姑奶奶的孝顺。”

    两位姑奶奶经过凌青菀的提醒,都敛声。

    五姑奶奶捂住了唇,低低抽噎。她喜极而泣。

    太夫人眼神欣慰,看了下两个女儿,又看了眼凌青菀,微微颔首。

    这边,程家的两位姑奶奶刚刚止住了哭声,外头倏然又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这里就是太夫人的院子,不孝子孙便在这里。”有男人的声音,好似是五姑爷。

    然后,一群人哗啦啦进门了。

    太夫人脸色急变。

    凌青菀连忙道:“不妨事,不妨事!太夫人,您别着急,都是误会。”

    六姑奶奶机灵,连忙爬起来,跑出去阻拦住。

    凌青菀她们在里卧,仍能听到外头说话的声音。

    “谁要害太夫人?大人让我们拿人......”

    “没人要害!”六姑奶奶道,声音很尴尬。

    “不是说太夫人的两个孙女,和凌家的表姑娘吗?”

    “没人!”六姑奶奶重复。

    “咦,那你们报什么官?”捕头不高兴了,“报官的时候不是说,凌家表姑娘要用药害死你们家太夫人,太夫人的两位孙女助纣为虐?”

    这话,里屋也听得一清二楚。

    大家都在看凌青菀和她母亲景氏的脸色。

    凌青菀表情不变。

    程家的两位姑奶奶去告状,自然不好说自家侄女的坏话,毕竟关乎程家声誉。

    所以,只得把凌青菀推出去。

    虽然她们都看见了,是程家的大姑娘和二姑娘故意给凌青菀设套。

    凌青菀都能预料到是这个结果,所以她一点惊讶也没有。

    凌青菀的母亲景氏,恬柔的脸一下子就紧绷了。她没有说话,眼神微冷。

    大家连忙撇开目光,不敢多看她。

    “......请诸位吃酒。今日是我们家不对,误会了,辛苦诸位大人跑一趟。”六姑奶奶最后塞了银子,才把捕快们请出去。

    内宅进了捕快,传到哪里都不光彩。

    她们也是逼不得已。

    等捕快们走后,屋子里安静极了,落针可闻。

    大家都有点难堪,不太敢看凌青菀和景氏的眼睛。

    程氏姊妹也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偃旗息鼓。她们是想捧杀凌青菀。不成想,最后居然是她们搭台,让凌青菀唱了出好戏。

    凌青菀完全是踩着她们,把面子、里子都赚得足足的。

    从此,只要太夫人还在世,凌青菀就是程家的大恩人了。

    若是没有这对姊妹搭台,凌青菀根本无法说服两位姑奶奶,让她出手救治。

    这两姊妹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都满心怨气和悔恨。

    “谁能想到,凌青菀还真有点能耐?”两姊妹都这样想。

    看走眼了。

    凌青菀到底是什么时候学医的?

    她们也不知道。

    凌青菀那边,恍若不觉。她依旧表情娴静,给太夫人喂药。

    然后,她当着众人的面,又把太夫人的病情,给两位姑奶奶说了一遍。

    就是寒痰阻碍胸阳,导致的痰厥。

    为何其他大夫的药不管用,凌青菀也解释了。

    他们开的分量太轻了,而且没有用葱白,元气无法归获,所以药无法进入。

    “......我说句话,表姑娘别多心。我并无恶意,只是要问明白了,以后留个心眼。”六姑奶奶犹豫了下,说道。

    “姑奶奶但说无妨。”

    “家慈冬、春都没有受过风寒,她的寒痰是在何时凝聚?”六姑奶奶问道。

    不怪她疑惑。刚刚从盛夏到仲秋,都是热的时候。为什么都会这样重的寒痰?

    “若是我不曾猜错,太夫人素来身体健朗,每年盛夏都喜欢吃些冰湃的东西?而且,秋上更嗜爱螃蟹?”凌青菀道。

    六姑奶奶点点头。

    太夫人爱吃螃蟹,亲戚朋友都知道。

    所以,每年中秋左右,不少亲戚朋友送礼,都是送肥大的螃蟹。

    “就是这样吃出了问题。”凌青菀道,“螃蟹性寒,而且肥腻。太夫人年迈,消耗不及年轻人。螃蟹的寒和脂养都凝聚五脏六腑,久而化痰。”

    大家听了,都怔住了,包括太夫人。

    若不是凌青菀让太夫人醒过来,其他人大概不会相信她这番说辞。

    居然是吃出来的毛病!

    还这么严重!

    太夫人醒了,喝了药之后又睡了会儿,脉象稳定,就到了半下午。

    凌青菀和母亲也要告辞回家了。

    雨已经停了,骄阳从厚厚的云层里探出来脑袋,光芒四射。远处的树梢,悬挂了一段绚丽的虹。

    烟暖雨初收,落尽繁花小院幽。

    ****

第010章 诊金

    第010章诊金

    喝了凌青菀开的方子,程太夫人醒来,病就慢慢好转了。

    她原不是大疾。

    她昏迷那段时候,药石喝下去吐出来,起不了作用。人清醒之后,喝药容易很多,也会进入胃里,不吐。

    附子理中汤舒展胸阳,散去寒痰,她逐渐健朗。

    她的儿子程轩也从苏州回到了京师。

    这一病,程家耽误了一些事。定下的太夫人六十大寿不做了,程家请了人做四十九天道场,又给道观和寺庙分别捐了大笔的钱。

    他们还在家庙附近支了大棚,给城里穷苦人派米和棉絮。

    预备给太夫人做寿的银子,程家都花了出去。

    躁动一时。

    闲言碎语自然少不了。

    当时凌家闹得告官,风声就露出去了。

    凌青菀和景氏也听说了几句,没怎么在意。

    眼瞧着又过了半个月,程太夫人彻底病愈了。

    也到了十月初二。

    天气倏然变了,一连刮了几天的强风。

    风吹得孤零零的虬枝乱颤,如呜咽、似悲戚,呼啸而过。

    凌青菀夜里睡不踏实。她总能听到夜枭的啼鸣,宛如鬼魅。她耳边,时不时有个凄凉绝望的声音,似从悠远的古墓里爬出来,低泣着喊她“姐姐”。

    为什么要喊她姐姐?

    她睡不好,就跑到母亲的床上去。

    凌氏是晋国公府。

    晋国公是凌氏世袭罔替的爵位,府邸早已没有往日的风光。特别是凌青菀的父亲去世后,两个叔父不成器,家里越发落寞。

    他们家的宅子不大,坐落在盛京的西南角“昭池坊”,临近安平门,就是南边城门。

    先帝在世时,盛京城里大肆规建,挖了不少的排水沟。

    晋国公府所在的昭池坊,原本是贵胄所在之地,因为十二年前新添了排水沟从昭池坊不远处经过,弄得这条街一到下雨天就臭气熏天。

    平时还好,一到变天就异味满街。

    稍微还有点财力的人家,都搬走了。

    晋国公府除外。

    那年,凌青菀的父亲去世了。

    他们家当时没有闲钱去搬家。

    盛京城里,至少有百万人,原就拥挤,房舍昂贵,搬家所费不赀,当时的晋国公府刚刚丧失嫡长子,不知道未来如何,不敢乱花钱,就没搬。

    而后,又遇到了两年灾荒,家里田地上收不到租子,就越发难了,更没提搬家之事。

    虽然后来凌青菀的舅舅和姨母家里都得了势,做了不小的官,却没有给晋国公府带来什么改变。

    凌家过得紧巴巴的,是落寞贵族之一。

    他们仍住在昭池坊,四周的邻居鱼龙混杂,出入多有不便。

    “什么味儿?”景氏突然道。

    初二这晚,风特别大。凌青菀又睡不着,就跑到母亲的床上,跟母亲睡。

    母亲的院子叫“榭园”,是晋国公府靠西边的庭院。三间正房,带着四间小厢房。

    正院后面,接了后梢间,有四间小耳房,从南边开个小角门,竟像个独立的小院子。

    凌青菀就住在后梢间的耳房里。

    她跑来和母亲作伴,母亲刚刚放下针线,蹙眉闻了闻,突然问什么味道。

    满屋子丫鬟婆子们都吸了吸鼻子,使劲闻。

    “有点臭,要下雨了......”景氏道。

    说罢,她轻轻叹了口气。

    每每要变天的时候,昭池坊后街的排水沟就发出异味来。

    凌家内院也闻得到,只是没那么重。

    景氏的鼻子最灵。

    “我怎么没闻到?”凌青菀笑着打岔,往母亲床里头钻。

    景氏笑着拉女儿的胳膊:“脱了外衣,怪脏的。”

    凌青菀从前很少这样撒娇的。

    最近不知道为何,突然变得娇气起来。有时候会挑剔吃喝,有时候会挑剔衣裳,不似从前那个闷声不响的闺女。

    景氏反而很喜欢。

    她觉得女儿和她更亲近了。

    “......娘,程太夫人又下了帖子,请咱们去程府做客。咱们去吗?”凌青菀爬起来,任由丫鬟帮她褪了外衣,一边问她母亲。

    凌青菀治好程太夫人,不过是为了给她母亲宽心,让她母亲明白,没什么鬼神。

    治好之后,景氏果然松了口气,没有再为上次拜佛的事忧心忡忡。凌青菀的目的也达到了。

    但是,程太夫人却很感激凌青菀,多次邀请她们母女。

    凌青菀想到二姑母和她的两个女儿,知道程家并不欢迎她,就拒绝了。

    景氏自然也拒绝。

    今天,是她们收到的第三次请柬。

    “菀儿想去吗?”景氏有点松动,问女儿,“太夫人没有做寿,亲戚朋友家仍是送了寿礼;她生病了,也都送礼探望。她这是答谢亲友,广开筵席,去的人很多......”

    去的人很多,就不需要单独和二姑母母女打交道。

    太夫人再三邀请,总是不去,也显得景氏眼里没人,不尊重长辈。

    景氏不喜欢得罪人。

    所以,她打算后天去赴宴,算是把这趟人情给应付过去。

    其实,景氏和程家来往并不多。

    二姑母也不是景氏的亲小姑子。

    上次程太夫人去拜佛,不过是出于礼数邀请景氏和她婆婆。

    那段时间,凌青菀正缠绵病榻,病得糊里糊涂的,景氏想给凌青菀点盏长明灯,为她祈福,正打算去庙里。

    凑巧程太夫人去拜佛,又邀请了景氏。景氏为了图省事,就跟着去了。

    程太夫人很注重景氏母女,除了景氏和凌青菀比较投太夫人的眼缘之外,也是因为程太夫人和景氏同样出身太原府。

    太原府很大,是盛京附近最为繁华的城。

    京里做官的,太原自成一系,人数很多。当年的先皇后,也是出身太原贵族。

    太原卢氏,乃是百年老贵胄。

    景氏和程太夫人的娘家,在太原府不显赫,跟卢氏无法相提并论。但是,程太夫人喜欢以皇后同乡自居。

    同时,程太夫人为了显得谦虚,又拉上景氏,说她和景氏都是先皇后的同乡。

    因为这个原因,程太夫人很愿意抬举景氏和凌青菀。

    是真心,是假意,景氏也分不清。所以,她宁愿避开些,平素很少和程家有来往,除非逢年过节。

    “娘,如果您想去,我陪着您去。”凌青菀甜甜笑道,“我治好了太夫人,程家什么也没给我。这次去了,太夫人兴许要赏我些东西。”

    景氏微讶,看着女儿。

    “为何要太夫人的东西?”景氏讶然问道。

    “难道白给她治吗?”凌青菀理所当然,“给她治病,她付诊金,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景氏瞠目。

    闺女,你是闺阁千金,不是小郎中啊!

    “......不能要太夫人的东西。”景氏一时间好笑,教导凌青菀道。

    “为何,咱们家也没什么钱啊。”凌青菀道,“很久没吃芙蓉羹了......”

    她是觉得,既然家里没钱,又何必清高?

    原就是凌青菀应得的。

    对于她应得的东西,凌青菀不愿意放弃。

    景氏却又是一愣。

    她第二次听到凌青菀提到“芙蓉羹”。

    芙蓉羹是这几年流行的一道名菜,先用牛黄、黄金、犀角、鸡血玉、南珠、海贝煎汁;鹿肉为主料,作以驼峰、獐肉、慧鱼、樱桃,熬成一碗浓汤,再淋上煎好的汁。

    一小碗羹,至少三十两银子,够晋国公府一府上下一个月的吃喝。每次做一锅,没个几百两也打发不了。

    谁没事做这个吃?

    景氏未出阁的时候,娘家并不富裕,她爹只是个小将领;她哥哥发达,是近十年的事,景氏没享到福。

    嫁到凌家,虽然凌家落寞得厉害,好歹也是贵族,有点高攀,所以勤勤恳恳,更是不敢要求奢靡的饮食。

    平常的宴席上,根本吃不得芙蓉羹。

    芙蓉羹到底什么味道,景氏也不知道。

    而凌青菀,上次病好之后说嘴巴里没味道,景氏和凌青城问她想吃什么,她开口就要“芙蓉羹”。

    凌青菀以为,没钱所以不吃芙蓉羹。

    能吃得起芙蓉羹,得多有钱?

    景氏眼眸微黯,轻不可闻叹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亏待了女儿。

    凌青菀瞧在眼里,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有点迷惘,不知道到底错得多严重,心里惶惶的。

    母女俩一时无语。

    北风呼啸,刮得窗棂簌簌作响,呜咽之声从屋顶低啸而过,越发彰显夜深人静。

    凌青菀梳洗之后,挨着母亲睡着了。

    景氏却久久难以入眠。

    做母亲的最是细心。

    她的女儿变了很多。

    明明还是这张脸、这个模样和身段儿,但是变了,完全变了。景氏也有点难以琢磨,因为凌青菀从来没有离开过景氏的眼睛。

    从小到大,都是景氏照拂她长大的,不可能是换了人。

    到底为何?

    “......是我这个娘没有做好吗?”景氏内疚想。

    她女儿会医术,她不知道;她女儿想要更好吃的东西,更漂亮的衣裳,她也不知道。

    景氏很伤感。

    一伤感,就想到了丈夫早逝、家道艰难、长子未成家立业、幼子过分调皮顽劣,眼角微湿,再也睡不着了。

    身边传来女儿淡淡的呼吸声,景氏又觉得心安。

    到了后半夜,景氏才入睡。

    风停了,竟下起了雪。一夜飞雪如絮,纷纷扬扬,给庭院树梢添了件新装。

    积雪盈盈,银装素裹。

    凌青菀早起推开了轩窗,惊喜回头对母亲道:“......下雪了娘。”

    景氏望过来,也笑了笑。

    窗外仍是大雪纷飞。

    她的长子凌青城,正穿着蓑衣斗笠走进来。

    他走得很急促,像是有什么急事。

    景氏莫名心头一紧。

    ***

第011章 泣容

    (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医嫁》更多支持!)第011章泣容

    凌青菀的大哥凌青城疾步走进院子。

    雪仍在下,皓雪盈盈,纷纷扬扬。轻盈透明的雪花,徜徉在大哥的周身。

    他穿着厚厚蓑衣斗笠,仍颀长挺拔,俊朗风|流。

    只是,他脸色不太好,有点肃然。

    “菀儿,这么早来给母亲请安?”凌青城不防备妹妹也在这里,脸上立马洋溢着温暖的笑容。

    他眼眸清湛明亮,似宝石般泛着温润的光,整个人温柔似水。

    “我昨夜歇在母亲这里的。”凌青菀笑着回应。

    这个哥哥,虽然总让凌青菀有种陌生感,却不妨碍她喜欢他。

    凌青菀生病之后,记忆变得迷惘、错乱。

    她生而警惕,把自己的疑惑全部掩藏,从日常的小事去慢慢发掘。她的镇定和淡然,遮掩了她的迷茫。

    母亲隐约觉得她有点不同,却没有此因此而大惊小怪。

    在凌青菀稀薄又杂乱的记忆里,似乎没见过比凌青城更温柔、更俊美的男孩子了。

    长得漂亮的男孩子,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又害怕?”凌青菀笑起来,他脱了蓑衣斗笠,身姿随意依靠着椅背,和凌青菀说话,“胆子越发小了。”

    “她什么时候胆子大过?”母亲景氏微笑着插嘴。

    凌青城哈哈笑,然后趁着凌青菀不备,偷偷给母亲递了个眼色。

    景氏心里咯噔了下,有点凉意。

    顿了顿,景氏就对凌青菀道:“你先回去吃饭吧。今天下雪,咱们哪里都不去,你回房去做做针线......”

    凌青菀道是。

    病好了之后,她都是在母亲这里吃饭。

    今天却要赶她走,必然是和大哥有私密话说。

    凌青菀没有耽误,穿了衣裳,从角门出来,到了自己后梢间。

    丫鬟婆子们端了饭给她。

    正准备用膳,突然有人敲她的后窗棂。

    乳娘葛妈妈、大丫鬟踏枝和挽纱正在布菜,听到响动都微讶,回头去望。

    凌青菀已经起身,把窗户上的栓打开了。

    是她四弟凌青桐。

    “二姐,外街卖的胡饼,可香了,给你一个!”凌青菀穿着佛头青素面鹤氅,没有打伞,也没有戴斗笠,仍有漫天鹅毛大雪,落了满身。

    他头发和眉毛全白了,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纸包,在窗下垫着脚递给凌青菀。

    他很爱吃,街头巷尾的美食,他都尝遍了。

    有时候也会给凌青菀送。

    凌青菀连忙接了,道:“你怎么又绕到了这后面?外头冷,快进来!”

    这孩子从来不走正门。

    因为走正门,就会惊动母亲。

    凌青桐摇摇头,道:“一会儿娘要说我。二姐,族学里早课时辰已经过了,你别和娘说我还在外头,我走了啊!”

    然后,一溜烟跑了,出了院子。

    凌青菀捧着热乎乎的纸包,有种被春风包裹的温暖,不由轻扬唇角。

    她的乳娘和丫鬟却是惊呆了。

    “四少爷又没去族学里念早课。”踏枝望着窗外那一连串的脚印子道。

    凌氏族学里的早课,从卯正到辰正,一个时辰。

    凌青桐爱睡懒觉,时常赶不上。哪怕起来了,他也喜欢去早市闲逛,买吃的。

    景氏压根儿管不住他。

    “......夫子跟大奶奶说过了,四少爷总是缺席。大奶奶说,不指望他进学,就不必苛责他,别闹出格就行。”葛妈妈解释道。

    凌青桐时常逃学,是景氏默许的。

    凌青菀心头微讶。

    她从前的记忆,非常模糊了,却也记得她母亲并不是一味的宠溺孩子。

    对于凌青菀和大哥,母亲教导严格。

    可是最小的弟弟,母亲却不怎么管他。

    凌青菀兄妹三人,她和大哥长得比较像,五官像先父;四弟的眼睛、鼻子和嘴巴,简直与母亲如出一辙。

    若不是他那么像母亲,凌青菀真要怀疑四弟是不是父亲外室生的。

    母亲对他的放纵,并不是溺爱,而是种疏远。

    这很奇怪。

    凌青菀在心里想了想,就打开了纸包,闻到了浓郁的麦香和脂香。她咬了口胡饼,却惊讶发现这胡饼竟然有馅。

    平常的胡饼是没馅儿的。

    肉做的馅儿,细嫩香滑,非常好吃。

    凌青菀又狠狠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这是什么馅儿?”凌青菀拿着胡饼,问她的乳娘和丫鬟,“非常好吃!”

    乳娘和丫鬟都伸头过来瞧。

    然后,她们脸色都微变。

    “姑娘!”乳娘一下子把凌青菀手里的胡饼夺了,“这是猪肉馅儿!”

    猪肉、猪油都是下贱东西,不会入贵胄之家。

    贵胄之族常吃的肉是羊肉和鹿肉。

    他们以吃猪肉为耻。

    落魄到什么程度,才会去吃猪肉?

    凌青菀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猪肉,所以她觉得好吃。

    “四少爷也太胡闹了。”踏枝和挽纱有点生气,“他不知从哪里掏来这种脏东西,竟给姑娘吃......”

    “去告诉大奶奶一声,不能任由他这般胡闹。”葛妈妈也说。

    她们都非常生气。

    葛妈妈仍是把凌青菀的胡饼扔到了一旁的簸箕里。

    簸箕里的胡饼,散发出猪油特有的浓香,凌青菀舔了下唇角。

    她顿了下,才对丫鬟和乳娘说:“不用我娘提及这件事。”

    “姑娘,您别惯着四少爷。他要是闹得过分,也带累您挨骂。”乳娘语重心长劝凌青菀。

    凌青菀眼眸一沉,眉梢添了几分凛冽:“这件事就当没发生。我的话,听到了不曾?”

    她周身流转着一种严肃、威严的光。

    她幽静深邃的眼眸里,卷动着风暴。

    葛妈妈和丫鬟们都微怔,下意识点头,都道:“婢子不敢。”

    “把那胡饼从后街扔出去。”凌青菀又道。虽然很想吃,可是已经丢到了地上,弄脏了。

    挽纱亲自去扔。

    凌青菀喝了几口丫鬟准备好的米粥,又尝了几块糕点,胃里就有点不舒服。

    她想着那猪肉馅儿胡饼的味道,嘴里泛出了清水。

    “原来猪肉那么好吃。”凌青菀想道。

    她正想着,陡然听到前面马车的声音。

    “踏枝,你去前面瞧瞧,是不是大奶奶出门了。”凌青菀吩咐道。

    踏枝道是。

    片刻后,踏枝回来对凌青菀道:“姑娘,是大奶奶带着大少爷出门了。”

    凌青菀哦了声。

    她没问去了哪里。

    母亲和大哥冒雪出去,自然是有要事的。

    母亲守寡多年,家里没个知心的人,无法倾诉。好在大哥稳重,所以很多秘密,母亲都告诉大哥。

    凌青菀不争这个。

    她年纪小,无法为母亲排忧解难,知道了也是白费。

    “方才,大哥急匆匆进来,脸色也不太好,是出事了吗?”凌青菀暗想。

    母亲不在家,凌青菀重新让人把她的医书找出来。

    她坐在临窗的炕上看书。

    那些医书,都是前几年大哥给凌青菀买的,没看几页就被凌青菀丢在一旁。

    如今拿起来,竟然像是熟背过了的,字字记忆清晰。

    “也是怪事。”凌青菀心想。

    她旁敲侧击,从母亲和自己的乳娘、丫鬟口中知道,她从前不仅仅没有学过诊脉,医书都没有看完。

    那些清晰印在她脑海中的医术,她是不太明白的。

    不明白归不明白,凌青菀却鲜少跟自己过不去。既然糊里糊涂的,就当作上苍的馈赠,她欣然接受了。

    一上午,凌青菀都在看书。

    外头雪已经停了,飞檐碧瓦被白雪染得晶莹。树梢堆满了皑皑白雪,如换了件纯白色的外衣,纯净奢靡。

    凌青菀伸了个懒腰,下炕活动发麻的双脚。

    她似乎又听到了前面的马车声。

    “我娘回来了。”凌青菀道。

    她让踏枝给她批了件鹤氅,又穿了木屐,去了母亲那边。

    果然是母亲和大哥归来。

    母亲带着观音兜,下意识压了压兜檐,想遮住眼睛。

    她的眼睛,通红!

    “母亲哭过了。”凌青菀心道。

    什么事惹得母亲哭了?

    她往大哥脸上去瞧,欲瞧出几分端倪。

    大哥却先和她打招呼:“菀儿,等急了吧?午膳用过了么?”

    凌青菀说没有。

    “大哥,你和娘去了哪里?”凌青菀问道。她语气轻轻的,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母亲撑起几分微笑,道:“你姨母......染了风寒。”

    凌青菀的姨母小景氏,嫁到了宣平侯府。

    宣平侯府原本和凌家一样,是落寞贵族。可是姨夫官运好,不过几年的功夫,从从五品的小官,做到了正二品的吏部尚书,天子近臣。

    姨夫姓安。

    安家发达之后,并没有看不起穷亲戚。姨母和母亲是胞姊妹,两人在娘家就感情深厚。

    这些年,姨母也常照顾凌青菀他们。

    “没事吧?”凌青菀问道。

    难道姨母病得很重吗?

    要不然,母亲怎么哭成这般?

    “小风寒,大夫说没事。”母亲道。

    凌青菀就知道,去姨母家只是借口。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哭,母亲都不方便告诉凌青菀。

    秘密,自然有它隐蔽的必然。

    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凌青菀当即不再打听,顺着母亲的话头道:“那就好。娘,您也别担心。”

    母亲颔首。

    第二天,母亲又一大清早出去了,直到黄昏才回来。

    大哥陪着去的。

    他们不提去了哪里。

    到了十月初四,就是二姑母家里摆筵席的日子。

    凌青菀和母亲打扮一新,准备去程家做客。

    程家不仅仅邀请了凌青菀母女,也邀请了凌家其他女眷。

    凌青菀的祖母、二婶、三婶、三姑姑,都被邀请了。

    在大门口坐车的时候,遇到了她们。

    凌青菀觉得很陌生。

    凌家这些女眷,她陌生到连眼熟都不算,好似从来没有见过她们。让凌青菀觉得陌生的人不少,但是模模糊糊总有点记忆。

    这次,一点也没有。

    这种错觉,让她后背一凉。

    等她仔细去辨认,发现并非错觉,真的毫无印象时,后背的寒意沿着脊椎骨,散遍了全身。

    “我到底......是怎么了?”凌青菀惴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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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 初遇

    第012章初遇

    大雪初霁,碧瓦虬枝上堆满了纤软的雪,在明媚朝阳中缓缓消融,莹澈欲滴。

    晋国公府门口,珠围翠绕,环佩摇曳。几个女人立在丹墀上,钗环颤颤,金光熠熠。

    她们相互打了招呼。

    “娘。”景氏给老太太见礼。

    凌青菀跟着母亲,叫了声:“祖母。”

    老太太神色淡淡的,轻轻嗯了声,并没有看凌青菀母女。上次去拜佛,她回来也病了好些日子。

    只是在她脸上,看不见半点病容。

    她个子不高,微胖,穿着浅金云纹的风氅,里面是青锻交领长袄,脸色净白,看着雍容华贵。

    这位老太太,只比景氏大八岁,今年才四十八。

    那边马车已经备好了,老太太先上了车。

    二婶连忙上去服侍。

    马车吱呀,从晋国公府门口走过。

    而后,大家纷纷上车,往程府而去。

    “祖母看上去不像是生病了......”路上,凌青菀对她母亲道,“她脸色好得很。”

    “咱们家这位老太太呀,最会生病了,她的脸色哪里能作准?”母亲若有所指笑道。

    稍微有点不高兴,老太太就要“病”一回,景氏都摸透了她的脾气。

    凌青菀的祖父晋国公尚在世,今年六十八,比继室老太太大了二十岁。

    自从十几年前凌青菀的父亲去世,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过度,精神就一蹶不振。

    这些年,他潜心钻研佛法,住在后花园的小院子里,平素不准家人和下人去打扰他。

    老太太闹“生病”,从前祖父还会退让、哄她。如今,就见怪不怪了。

    连景氏都懒得理会她。

    景氏提到老太太,对她的种种行径不生气,语气平淡得像说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老太太的挑剔和刁难,景氏素来是视若不见。不顶撞,不理会,完全不把那老太太放在眼里。

    所以,老太太知道这位长媳难对付,也不会恶语相对,只是不搭理景氏母女,看都懒得看她们一眼。

    “......娘,她总是这样么?”凌青菀问道。

    景氏颔首,道:“总是这样。”

    然后,母女俩都无奈笑了。

    景氏又说起二姑母:“你二姑母任由两个女儿胡闹,还跟姑奶奶们起了冲突。见太夫人醒了,你二姑母自己先吓破了胆,出了身冷汗。

    不成想,她发烧竟因为她一身冷汗就退了。她说全身酸痛,也只是那日去拜佛,走了几步山路。

    退了烧,又歇了半个月,她就全好了。”

    二姑母是在山上吹了冷风,染了风寒发烧。再加上她往日很少出门,腿脚精贵,蓦然走了几步山路,就格外酸痛。

    病上添痛,让她看上去很糟糕,以为什么大病。

    等烧退了,她也歇了好几日,病愈无碍。

    “那便好。”凌青菀笑道。

    凌青菀又想到那日程氏姊妹的行径,深觉心寒。太夫人是程氏姊妹的亲祖母,她们却为了害凌青菀,罔顾太夫人的生死。

    想到这里,凌青菀问她母亲:“娘,二姑母跟太夫人不和么?”

    “大约是因为主持中馈的事吧。”景氏道。

    她隐约听到过二姑母抱怨。

    二姑母在程家做了十几年的媳妇,太夫人仍把持内宅,不肯把家交给二姑母。

    这叫二姑母心生怨怼。

    凌青菀明白了,就点点头。

    正说着话儿,突然马车一个趔趄,把凌青菀摔到了她母亲怀里。

    马车剧烈波动之后,就停下来了。

    景氏也撞到了车壁上,磕到了头。她不顾自己疼痛,连忙紧紧抱住女儿:“菀儿,撞到哪里不曾?”

    凌青菀摇摇头。

    景氏这才撩起车帘问:“怎么了?”

    车夫回答:“大奶奶,咱们的车轴断了......”

    他们走了一刻钟,出了昭池坊,正在一条不算特别繁华的街尾。街上行人稀稀疏疏的。

    车轴断了,是很难一时间修好的。

    这马车,已经用了快十年,最近经常坏,修补了好几次。如今刚刚出家门,车轴就断了。

    “大奶奶,您和姑娘先别下车。”车夫对景氏道,“这车走不了,小的回去重新套车,还是去街上租赁一辆车?”

    景氏踌躇了下。

    回去套车,至少要耽误两刻钟。

    况且,家里也没有马车了。

    晋国公府三辆马车,今天全部出来了。车夫这么问,不过是怕景氏脸上尴尬。

    这附近也有坊。

    每个坊内,都有各种生意铺子。虽然不及东市、西市繁华,却也能满足平常的需求。

    “你去看看,有没有马车租赁的。”景氏果断对车夫道。

    景氏这次出门,没有带凌青菀的丫鬟,只带着自己房里的大丫鬟玉钩,坐在前头。

    车夫道是。

    马车坏了轴,往一边倾斜。一个不慎,马车都要翻落,凌青菀想下车。

    她请示母亲。

    景氏也蜷曲得难受。况且,这是街尾,不时有马车过路,挡了人家的道路。

    不如下车,等会儿若有人急事非要过去,可以把这车推到一旁。

    于是,她们母女下车等了。

    大雪初霁,盛京的街头颇为寒冷。凌青菀穿着新做的樱紫折枝海棠纹风氅,把风氅的兜帽戴在头上。

    这条街,比较冷清。

    盛京的人口集中在北边,靠近皇城的地方。南边人口稀薄,街道人迹罕至。

    黄土夯实的道路,并不宽阔,两边种满了槐树。

    落叶蹁跹,虬枝荒芜,这条街道就显得更加冷清,越发寒冷。

    她们刚刚下车,前面就来了一队车马。

    很巧。

    大约有五六辆马车,都是四匹马拉着的朱缨华顶马车,往这边而来。

    街道窄狭,对面的马车又都是宽敞的。

    恰好被凌家的马车挡住了路。

    对面的车队缓缓停了。

    须臾,一个穿着藏蓝色长袄的中年男人,从后面的马车里下来,笑着上前问道:“这是谁家的马车,怎么停在道中间?”

    景氏的大丫鬟玉钩上前,跟那个中年男人答话:“这是晋国公府的马车。我们家奶奶和姑娘出门,车轴断了,车夫去雇车了......”

    那个中年男人往马车那边看了看。

    凌青菀和她母亲,站在马车的左侧。

    “......我们奶奶说了,若是你们着急赶路,帮我们把马车抬到角落,过去就是了。”玉钩又道。

    中年男人是个管家,不是主人。

    他点点头,冲景氏施了一礼,表达谢意,然后折回去,询问自己的主子。

    车队里面的第二辆马车,一双纤长削瘦的手指,撩起了车帘。

    是男人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又白皙纤瘦,看得出是坐着位年轻公子。

    管家和自家公子商量着。

    那位公子只是掀起车帘,并没有下车。他低声交代着什么,然后又放下了帘子,悄无声息。

    比女子还要矜持。

    管家重新走向了景氏她们。

    景氏让玉钩退下,自己上前和那位管家见礼。

    “这位太太,着实不敬,要把您的马车挪开。”管家对景氏道。他四十来岁,个子比较高,不胖不瘦,眼睛炯炯有神。

    景氏道:“不妨事,原就是我们挡了路。”

    说妥之后,景氏带着凌青菀,退到了马路旁边的树下。那个管事,吩咐几名随从,把凌家的马车挪开。

    挪开之后,管家又来给景氏道谢,然后一行人开路,让前方而去。

    第二辆马车路过凌青菀她们时,凌青菀瞧见车帘半卷。

    半卷的车帘后面,一双精亮的眸子,打量了凌青菀和景氏一眼。

    凌青菀也在看他。

    两人目光一撞,他立马扭过头,唇线微抿。

    凌青菀没看清。

    马车快速而过,凌青菀只瞧见了那位贵公子的侧颜。他鼻梁高挺,肌肤雪白,比女子的侧脸还要精致。

    长得好看,凌青菀心想。

    “是谁啊?”凌青菀不由嘀咕,问景氏,“娘,这是往昭池坊去吧?”

    这条路,直接通往昭池坊。

    昭池坊在南门比较偏的街道,马车不怎么通行,去其他地方不会绕道这里。

    若是走这条路,多半是去昭池坊的。

    “的确是往昭池坊去。”景氏肯定了凌青菀的话,“瞧这排场,也不像是住在昭池坊的人。”

    昭池坊背靠排水沟,一到阴天下雨就有异味,可偏偏占了贵胄之地,房子价位高。

    能买得起的,不愿意住;愿意住的,又买不起。

    所以昭池坊空闲的宅子都卖不出去。

    晋国公府正隔壁的那家,早几年就搬了,现在宅子还空着,都空了好几年。

    瞧着方才那队马车,足见对方豪阔,怎么住昭池坊?

    她们说着话,车夫已经回来了,租赁好了马车。

    景氏解释了下为何马车会被挪到路边,就带着凌青菀和丫鬟玉钩,乘坐了租赁的马车,去了程家。

    “大舅母和表姑娘来了!”程家的六姑奶奶,特意在门口等着景氏母女。

    她非常热情。

    程家的姑奶奶,心眼并不坏,知道好歹。

    凌青菀救了太夫人,其他人另说,几个姑奶奶和太夫人是非常感激的,心里把她当恩人。

    景氏就被六姑奶奶和几个丫鬟仆妇簇拥着,去了太夫人的院子。

    尚未开席,太夫人那边有不少的老夫人,凌青菀的祖母和两位婶母、姑姑也在。

    程太夫人对凌青菀赞不绝口。

    “表姑娘温柔贞淑,是不必多夸的,人人知晓。”太夫人笑呵呵对诸位夫人、奶奶们道,“可是她学了一身好医术,却是叫人拍案。”

    她把凌青菀治好她病的事情,跟众人说了一遍。

    程太夫人当时被太医诊断为要置板,亲戚朋友多少都听闻了。

    可是她被凌青菀救活,却是难以令人置信。

    “表姑娘真是了不得。”

    “都是凌老夫人和大奶奶教导有方......”

    “表姑娘天资聪颖。”

    大家礼貌的敷衍了几句。

    凌青菀的祖母脸上没什么笑容,端着茶喝了几口。她的不悦,根本没有掩饰。

    程家太夫人却还在狠夸凌青菀,视若无睹。

    片刻后,丫鬟进来说开席了。

    众人起身去前头花厅坐席。

    “......娘,表姐和表妹没见到,是被禁足了吗?”凌青菀悄悄问母亲,“二姑母也不在。”

    怪不得她祖母冷着一张脸。

    景氏倏然微笑。

    她的笑容,璀璨明媚,悄悄盛绽。

    “自然是了。”景氏笑着说。

    没有由来的,景氏心情很好。

    ***

第013章 药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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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3章药商

    凌青菀和她母亲所料不差,程氏姊妹的确被禁足了。

    连二姑母,太夫人也让她称病回避。

    程氏是通贵门第,程轩从五品的官,地位不高不低。所以,程家的朋友,多半是门当户对。

    不上不下的门第,没什么底蕴,一点小事也喜欢嚼半天。

    程氏姊妹被禁足,谁都明白。

    今天过后,这些人肯定要议论。

    这样,对程氏姊妹声誉不好。

    既然到了被长辈禁足的地步,自然是顽劣不堪。谁家娶媳妇,要个顽劣不堪的女子?

    程大和程二还都没有说亲呢。

    “程家这位太夫人,不知道该说她心狠,还是该说她拎不清。”景氏在心里想。

    今天不准程氏姊妹和凌世茹出来,无疑景氏和凌青菀挺解气的,但是对自己孙女清誉有损。

    程太夫人若不是心太狠,也是个大事糊涂的人。

    景氏默默想着。

    凌青菀却道:“娘,程太夫人对我们不错......”

    景氏笑了笑,心底有点无奈。

    程太夫人对景氏母亲的好,有点无缘无故。不是看着凌青菀的姨母家,就是看着她的舅舅家。

    反正晋国公府不值得太夫人如此器重。

    程太夫人若是把晋国公府放在眼里,也不会如此对自己的儿媳妇。太夫人瞧不起自己的儿媳妇,虽然遮掩,大家都看得出来。

    “......总是有所图的吧?”凌青菀轻轻笑道,“咱们娘俩也没啥可图的。难道是图其他的?”

    景氏微讶,扭头看了眼自己的女儿。

    这么浅显的道理,看出来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可是凌青菀素来对人情世故比较冷漠。她也不是不懂,只是懒得理会。她总是说:真心假意,与我何干?

    一口跟尘世无关的调子。

    如今这番话,虽然没什么高明的,却是把世故拿捏得很准。

    景氏既惊讶,也惊喜。

    “人心难测。”景氏笑道,“咱们自己警惕些,别落了口风给她就成了。”

    凌青菀嗯了声,冲母亲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景氏心情很好,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

    大家去坐席之后,程太夫人让五姑奶奶和七姑奶奶去照料客人,自己留下了六姑奶奶说话。

    六姑奶奶主见足,能给太夫人出谋划策。

    “那匣子首饰,赏给表姑娘。”太夫人对六姑奶奶道,“她救了我一命,别叫人以为咱们薄情,不晓得感恩。”

    太夫人准备了一盒子首饰,里头卷草纹金镯一对,羊脂玉梳子一对,凤尾金步摇一对,翡翠戒指一对,金丝红玛瑙耳坠一对。

    给这么年轻的女孩子,算是贵重的。

    “娘办事周密。”六姑奶奶笑道,“若是其他大族,这些东西也不放在眼里。晋国公府的话,倒是能顶个人情。”

    她觉得晋国公府穷,这些首饰足以打发。

    “会不会太少了?”太夫人问。

    “不少了,娘!”六姑奶奶立马道,“表姑娘是时运好,不知怎么的用药,治好了您。倘若没有治好,真是不堪设想,我至今想起来就是心惊胆战。”

    六姑奶奶觉得凌青菀是瞎蒙的。

    她并不认为凌青菀有医术。

    但是蒙对了,救了太夫人的命,这份恩情六姑奶奶还是记的。只是不肯定凌青菀的本事罢了。

    太夫人听了六姑奶奶的话,也是眼眸一沉。

    “我病得那样,儿媳妇让个娃娃给我瞧病,岂不是要借刀杀人?”太夫人心想。

    她们感激凌青菀,却怪凌世茹让自己的侄女出手。

    这是两回事。

    太夫人想起来就心冷,对那个儿媳妇和两个孙女失望透顶。

    “你大嫂和侄女,都嫌我这个老太婆碍眼了。”太夫人叹了口气,对女儿道,“从前不知道她们这么狠,一点亲情也不念。这次,算是把她们试探出来了。”

    六姑奶奶轻轻安慰母亲。

    她知道太夫人很失望,也很难过。

    “......等过了年,这个家就交给你大嫂吧。她是怨念已久,生了谋害我的念头。假如还不给她当家,以后真是防不胜防。”太夫人道。

    语气很冷。

    六姑奶奶忙道:“娘,这不可!若是大嫂当家,以后还不知怎么调治您呢!”

    “我个老婆子,半截身子入土了,还怕她调治吗?讨口饭吃,在世上碍人眼罢了。”太夫人道。

    六姑奶奶狠劝她。

    她们说着话儿,程家老爷程轩进来了。

    今天家里宴请,内院请女眷,外院请男人,程轩一直在外头忙碌。如今开席了,他才抽空进来瞧瞧母亲。

    母亲和六妹脸上都有几分痛色,程轩一惊,连忙问:“这是怎么了?娘,您哪里不舒服?”

    想到母亲前段时间被太医着置板,程轩也是心惊肉跳。

    假如他没有到家,母亲就去了,他的后半生都要自责、内疚。

    太夫人不想在儿子跟前说媳妇的不是,挑拨得他们夫妻不和,就笑着说:“好得很。今日有点忙碌,累了......”

    程轩追问,太夫人只说是自己累了,没有其他,程轩也只得作罢。

    当年宴席散了,凌青菀走的时候,太夫人果然送了她一个精致的红木匣子。

    一匣子首饰。

    凌青菀推却了几句,太夫人执意送她,她就收下了。

    她还笑着对她母亲说:“娘,您看,这是我的诊金。”她说这话的时候,秀眉飞扬,神采奕奕。

    惹得她母亲大笑不止。

    母亲的笑声,清脆响亮。凌青菀很久没听到母亲这样开怀大笑了。她也跟着笑起来。

    那天,程家太夫人不让凌世茹和她的女儿们出来待客,后来的确有了不少的流言蜚语。

    快到腊月,太夫人突然把主持中馈的事务,都交给了凌世茹。

    凌世茹没有当过家,又是过年,人事繁杂,她当时都要哭了。她求太夫人帮衬她,太夫人却一概不管。

    所以,程家次年春日设宴,很没有条理,又被亲戚朋友取笑了。

    也有人打听出当时为什么凌世茹母女被禁足,知晓了她们是想要害太夫人,趁着太夫人昏迷给太夫人下拌子。

    其心恶毒,叫人齿寒。

    而太夫人,不仅仅没有责骂她们,反而把家交给了凌世茹了。

    这份度量,人人称赞!

    反观凌世茹,当家第一年的春节,就慌乱不成章,着实没有半分才能。

    足见当初太夫人把持家务是正确的。

    程家太夫人仁慈、宽和、大方、有魄力等贤名,就传了出来。和太夫人一比,凌世茹不管是能力,还是心气度量,远输给太夫人。

    凌世茹气得回娘家哭。

    这是后话了,此后不提。

    ***

    凌青菀第一次出手给人治病,赚了一匣子首饰,让她母亲很开心,她自己心情也不错。

    时光悠悠,又过了半个月。

    到了十月下旬,京里又下了场雪。

    “今年才十月,就是两场大雪。”景氏有点忧心,“等到了冬、腊月,雪岂不是要成灾了?”

    凌青菀抬头,看了眼外头纷纷大雪,微笑了下,没答话。

    而后,她们听到了丝竹声。

    是隔壁传来的。

    乐声悠长动听。

    “隔壁的石官人又摆宴席了。”景氏对凌青菀道。

    他们隔壁,搬来了一位年轻人,就是上次凌青菀和她母亲在路上遇到的那位公子。

    搬过来之后,他亲自登门,到晋国公府拜访。

    凌青菀的大哥和叔叔们见了他。

    大哥进来跟凌青菀和母亲说了:“隔壁那位官人,自称姓石,名庭,字中洲。”

    石庭还说,他家里是南边的药商。这次他进京,是要在京里开间药铺,把家族生意做到京里来。

    就是个商户,地位低下。

    但是石庭很有钱,非常富裕,不是普通商户。

    “......咱们隔壁的宅子,好几年没人住了。不过半个月,已经装饰得华贵奢靡,庭院连大树都栽了起来。

    这个石官人,不仅仅豪阔,还有点本事。只怕不是药商那么简单了。”

    这是大哥的话。

    大哥前天去了石庭那边赴宴。

    石庭住在晋国公府隔壁,他什么时候开始修葺庭院的,晋国公府竟然毫不知情。

    那边不知不觉修葺好了,墙壁粉刷一新,庭院改了格局,甚至移栽了不少高大树木、堆砌了假山。

    速度之快捷,声息之悄然,装饰之奢华,叫人惊叹。

    装饰好了之后,这几天石官人大肆宴请,昼夜不绝。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朋友。

    “他性格冷了些,不善言辞。身边的管事,倒是练达能干,像个当家做主,颇有能耐。”这也是凌青菀大哥评价石庭那边的话。

    至于石庭,凌青菀没见到,只是惊鸿一瞥,觉得他很秀美。

    他是药商之子,不知道会不会医术?

    凌青菀对医术比较敏锐。

    所以,对石庭其人,凌青菀有点好奇。

    “我同你哥哥说,无妨和石官人来往。现今不同往日,谁知这位石官人将来的前途呢?”景氏笑着,低声对凌青菀道。

    景氏不反对凌青城和石庭交朋友,虽然石庭只是商户之子。

    世道变了很多。

    早年还是贵族当权的天下,如今朝廷重视科举,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一个人的出身,不再桎囿他的前途。

    哪怕石官人不是读书,但是他有钱。当前的世道,有钱也能改变身份、地位。

    “良贱不婚”的律令,已经被废除五六年了。这几年,京城缔结姻缘,出现了“不顾门第,直求资财”的现象。

    石庭那么有钱,焉知他不会娶个簪缨世族女,平步青云?

    他进京,应该不仅仅是还做个商户吧?

    没有雄心壮志,千里迢迢到京城做什么?

    “这个不用娘叮嘱的,大哥和善,喜欢结交朋友。”凌青菀笑道,“而且他敏锐,知道轻重。”

    凌青菀的大哥,长相俊美,风度翩翩,又是出身贵胄,为人处事练达,认识不少的朋友。

    他很成熟,在外头结交什么人,根本不需要母亲操心。

    景氏颔首,赞同凌青菀的话。

    她们娘俩说着话,丫鬟突然进来说:“大奶奶,沧州来人了,说有信给大奶奶......”

    沧州?

    沧州在河北东路,离盛京很远。

    母亲在沧州也有亲戚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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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相识

    (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医嫁》更多支持!)第014章相识

    听到沧州来了信,母亲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对丫鬟道:“让送信的人进来吧。”

    应该是好事。

    凌青菀问:“娘,沧州谁送来的信?”

    景氏笑,回眸打量她,道:“咦,病中糊涂,现在还是糊涂的?你姑母在沧州,你不记得?”

    凌青菀压根就不记得这位姑姑。

    别说远在沧州的姑姑,哪怕是整日在家的婶母,她一样没印象。

    她笑了笑,跟母亲撒娇道:“我是有点糊涂了。娘,沧州的姑姑是谁啊?您说给我听......”

    景氏就笑了。

    她非常喜欢女儿撒娇。

    凌青菀从前不这样,景氏总觉得她跟自己不亲近,她总是想女儿多黏着她,幼稚一点。如今女儿长大了,景氏反而得偿所愿。

    景氏果然就慢慢讲起了姑母,不管凌青菀真不记得,还是装的。

    凌青菀的父亲,有个胞妹,就是凌家的大姑奶奶,早年嫁给了纪王为侧妃。

    纪王是当今圣上的叔叔。

    姑母嫁过去之后,一连生了四个儿子。

    纪王妃身体不好,而且无子,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五年前,纪王扶正了凌氏。

    如今,姑母就是纪王正妃,她的儿子封了世子。

    她最小的儿子,今年十岁。

    只是,纪王并不受宠,早早就被先帝打发去了封地,这些年不涉足京师。

    纪王虽然是亲王,却跟落寞贵族没啥大的区别,还不如个四品官员受人尊重。

    “你姑母快十年没有回京了。”景氏道,“不过,她每年都要叫人节礼来,也时常来信。”

    姑母跟祖父不亲,娘家的其他兄弟姊妹,又跟姑母不是一个娘生的。

    唯一和她比较亲近的,就是大房了。

    景氏性格又好,姑母很愿意和这位大嫂互通消息。侄儿、侄女,姑母更是时刻关心。

    “怪不得。”凌青菀笑道,“都快十年了,我哪里记得住?”

    景氏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

    片刻后,一个身穿青灰色衣衫的中年男人,进了榭园。

    景氏愣了下。

    她没想到会是这人来送信。她还以为跟往常一样,是个小厮或者妇人之类的。

    “钟总管,您回京了?”景氏站起身,跟这人见礼。

    这不是普通下人,他是纪王府的总管事。

    景氏快十年没见过他了。只是,他没什么变化,除了老些,还是从前的模样,所以认得。

    王府门前七品官,这位钟总管也算是有点地位的,不能拿下人看待。

    钟总管立马回礼,叫了声舅奶奶,这才道:“是,小人回京,王妃让给舅奶奶带些东西,已经搁在门房了。还有书信,王妃叮嘱要亲自交给您。”

    说罢,他就拿出了礼单和书信,双手捧上。

    景氏连忙接了,请他坐下。

    然后,丫鬟端了茶。

    “......这次,怎么是您到京城送礼,可有什么事吗?”景氏心里忐忑,问道。

    钟总管笑容满面,道:“舅奶奶,是好事!圣上特旨,诏纪王回京,任应天府知府。”

    应天府知府,就是京城的知府,是进入六部的先兆。

    先皇在世的时候,六部九寺多用贵胄。

    然而,当今圣上却重视科举,满朝都是读书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贵胄慢慢被排挤出去,逐渐落寞。

    像应天府,乃是非常重要的京官,圣上之前也是让自己喜欢的进士担任,如今怎么想到纪王?

    纪王一个闲散王爷,突然让他做官,是何种道理?

    景氏面上很高兴,心里却是疑惑不解。

    “真是极好的事!”景氏道。

    景氏知晓些朝政,都是她妹妹告诉她的。景氏的胞妹,就是吏部尚书的正妻。

    她们姊妹俩感情深厚,姨母什么都跟景氏说。

    姨母不像景氏,她读了很多书,连朝政都懂。只是不能出去说,毕竟女人参政,有点忌讳。

    所以,姨母喜欢在自己姐姐跟前,说说心里话。

    “......是啊。”钟总管道,“小人亲自回京,就是打理房舍。离京十几年了,王府不知破败成了什么模样,故而要修葺整顿。”

    景氏点点头。

    她又问:“王爷、王妃几时到京?”

    “过年之前。”钟总管笑道,“王府已经在准备了,腊月底应该能到京里。”

    景氏颔首。

    她又问钟总管需要不需要帮忙。

    钟总管说不用。

    景氏又问了问王爷、王妃和几位孩子的身体。

    钟总管说都很好。又寒暄了几句家常,钟总管说很多事要忙碌,起身告辞。

    景氏让人送他出门。

    钟总管走后,景氏立马打开姑母的信,读了起来。

    “娘,姑母信里说了什么?”凌青菀等母亲快看完了,出声问道。

    “就是说要回京了。”景氏道,“一些琐事,问我的好,还问你们。”

    说罢,景氏眉头轻蹙。

    凌青菀没吭声。

    当晚,大哥从宗学回来,母亲也把姑母的信,给了大哥看。他们说话的时候,让凌青菀避开。

    母亲和大哥说了半晌,嘀嘀咕咕的。

    估计是在分析为何纪王要回京。

    回京也是常事。

    但是回京任官职,就不同寻常了。而且是应天府知府这么重要的官,更不寻常。

    第二天,母亲要去姨母家里。

    京里的变动,姨母都知道,母亲想从中看出点蛛丝马迹,探出纪王府回京的缘由。

    “菀儿,你回去更衣,咱们去姨母家。”母亲对凌青菀道,“上次去你姨母家,没有带着你,你姨母好一顿数落我。”

    凌青菀的姨母安夫人,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

    她非常疼凌青菀。

    凌青菀生病那段时间,姨母来看了三次。

    而后,她也隔几天派人来瞧。再后来,凌青菀稍微好点了,碰巧姨母的亲孙子有点小风寒,就没空再来了。

    姨母的第二子今年十九岁,第三子今年十六岁,都没有成亲。而凌青菀已经十五了,母亲丝毫没有为她定亲的念头,估计是和姨母商量好了。

    凌青菀自己,则不记得姨母。

    能出去见见人,兴许能想起什么,凌青菀还是非常乐意的。

    她当即回房,换了件烟霞色的风氅,绯色缠枝莲花交领长袄,梳了头,带了上次程太夫人送给她的红玛瑙耳坠。

    薄妆轻盈,皓腕凝雪。

    她到母亲屋子里的时候,景氏微怔。

    景氏轻轻笑了笑,对凌青菀道:“你长得越发跟你哥哥像了......”

    凌青菀失笑:“娘,您是骂我,还是骂哥哥?”

    景氏自己也笑了,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

    母女俩去了安家。

    安家乃是侯府。姨父是世袭罔替的宣平侯,他们家住在延寿坊。

    延寿坊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它东临皇城,西近西市,不管是上朝还是买东西,都非常便宜。

    从昭池坊到延寿坊,几乎横穿整个京师,马车走了一个半时辰。

    “娘,怎么不换辆马车?”路上,凌青菀问母亲。这马车,还是上次车轴断了的那辆,修修又拿出来用。

    凌青菀生怕再次坏了,不免提心吊胆。

    母亲却面露难色。

    “等过了年再换。”母亲支吾道。

    应该是没钱。

    凌青菀哦了声,不再追问。

    她们一路到了姨母家。

    刚刚到姨母家的大门口,却见对面一辆华盖浓流苏马车,也慢慢停靠宣平侯府。

    母亲掀起车帘瞧了眼,认出了对面的马车,对凌青菀道:“是汝宁长公主......”

    姨父是正二品的大员,皇亲国戚出入安家,实属平常。

    凌青菀点点头。

    等汝宁长公主进去,凌青菀母女的马车,也紧随而入。

    最终,她们在垂花门前,遇到了下车的汝宁长公主。

    汝宁长公主个子很高,比普通的女子要高一头。她身材细窕,穿着大红遍地金的风氅,湖色梅兰竹暗纹交领长袄,婀娜聘婷。

    她肌肤白皙细嫩,保养得当,仍是雍容妩媚。

    凌青菀打量汝宁长公主一眼,长公主也在看凌青菀母女。

    “是凌家姨太太。”汝宁长公主笑道,“姨太太好,二姑娘好啊。”

    她认得凌青菀母女。

    汝宁长公主笑着和凌青菀母女打招呼,和蔼可亲,可是她的眼底,有几分焦虑和愤然。

    凌青菀对汝宁长公主认识她们感到微讶。

    景氏则表情不变,带着恭敬的微笑,给汝宁长公主见礼。凌青菀也连忙行礼。

    她上前一步,仔细看了眼汝宁长公主。

    汝宁长公主有双特别好看的眼睛。她眼睛细长,斜飞入鬓,妩媚动人,眼眸深邃明亮,似墨色的宝石。

    现在,汝宁长公主极力想表情舒缓,但是她忍不住眉头轻蹙,好似遇到了很为难的事。

    突然之间,凌青菀心头一阵阵紧缩,非常难过。这种感觉,犹如窒息般,让她呼吸微顿。

    “菀儿!”母亲声音有点高。

    凌青菀回神,才知道自己盯着汝宁长公主发愣。

    汝宁长公主依旧微笑着,丝毫不介意凌青菀的失态,而是亲切问道:“听说二姑娘病了些日子,如今大安了?”

    她很喜欢凌青菀。

    凌青菀心头微震:她瞧见了汝宁长公主的眼睛,觉得很熟悉。她不是害怕,不是憎恶,而是难过。

    仿佛她失去了什么......

    好似遗失了最宝贵的东西。

    那双眼睛,她再熟悉不过了,偏偏想不到到底哪里见过。

    凌青菀连忙低垂了眼帘,纤长羽睫覆盖,她将情绪完全掩住。

    那边,她母亲正替她回答汝宁长公主的话:“已经大好了,劳长公主记挂。”

    她们说着话儿,姨父、姨母已经快步迎出来。

    汝宁长公主和姨母见礼,彼此客气了一番,就跟着姨父去了外书房,她是来找姨父的。

    姨母则带着凌青菀母女,去了内院。

    “菀儿到了吗?”她们刚刚到内院坐下,就听到一个声音,欢欢喜喜的传了进来。

    穿着水蓝色长袄的男孩子,疾步踏入东次间。

    他笑容明媚,五官俊逸,中等身量,一副急于见到凌青菀的模样。

    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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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谎言

    第015章谎言

    进来的两个男子,就是姨母家两位表兄。

    凌青菀站起了身。

    她见礼,叫了二表兄、三表兄。

    两位表兄回礼,二表兄不苟言笑,神态肃然;三表兄满面春风,笑容温暖。

    “你生病都好了吧?听你大哥说,你还在静养。”三表兄安栋关切道,“瞧着你的确是清减了些......”

    凌青菀的大哥在宗学里念书。

    本朝大兴科举,学社成风。

    京里也有很多朝廷办的学堂,有国子学、太学、宗学等。

    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孙,可以入国子学;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孙,可以入太学;有爵位却无官位的子孙,可以入宗学。

    晋国公府没有官位,所以凌青菀的大哥入了宗学。

    而安家,既有爵位,又有官位,可以去任何他们想去的学堂。

    国子学都是三品大员的子弟,先生教导严格,治学严谨;而宗学,大都是贵胄子弟,读书不过是附庸风雅。

    安栋淘气,不喜欢国子学,就入了宗学。

    他和凌青菀的大哥是同窗。

    “好了很多,劳烦表兄挂念。”凌青菀道。

    姨母和母亲都笑了。

    二表兄安檐,则没有单独和凌青菀说话,他只是给凌青菀的母亲见礼,不看凌青菀。

    他很冷漠,脸上没有半点笑容。

    三表兄安栋给凌青菀的母亲见礼之后,就坐到了她身边,挽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姨母,您把菀儿给我吧?我帮您照拂她。”

    凌青菀大惊,愕然看着母亲,生怕母亲一点头,就把她的终身给定了。

    凌青菀不想现在定婚姻,她还没弄清楚自己的事。

    她最近变得很奇怪。

    母亲笑起来。

    姨母则轻轻咳了咳,敲下安栋的头,道:“上次你大嫂的表妹,你也说给你,如今又招惹菀儿......”

    三表兄是个风|流多情的性格。他瞧见了好看的女孩子,都想着娶回家。

    他今年十六岁了,心智仍不成熟,像个小孩子。

    “上次那是说笑的嘛。”安栋嬉皮笑脸,粘着凌青菀的母亲不放,“姨母,我对菀儿可是真心的。”

    一旁的二表兄安檐,唇线微抿。

    凌青菀余光瞥到了他,觉得他有点不高兴。不过,他一进屋就是这么副严肃的表情,可能是凌青菀想多了,凌青菀就悄悄收回了目光。

    “好孩子,你对菀儿像亲妹妹,姨母岂不知道?”景氏终于开口,笑道,“你宽心,姨母以后照顾好菀儿,不叫你担心,可好?”

    安栋就笑着,不再胡搅蛮缠。

    凌青菀也暗中松了口气。

    二表兄安檐紧抿的唇,也微微松动了几分。

    “不许胡闹!”姨母警告安栋,“整日说些颠三倒四的话,菀儿都不自在了!”

    安栋这才站起来,走到凌青菀身边,笑着道:“菀儿知晓我的,我们从小就好,她才不怪我呢。是不是菀儿?”

    “是啊。”凌青菀温柔一笑,道。

    姨母也笑了笑。

    安栋从小就这么爱和凌青菀玩闹。安栋没有妹妹,又非常想要个妹妹,就和凌青菀很亲密。

    只是,凌青菀已经不记得了,所以方才安栋说那些话,她脸色有点不好。

    姨母怕她不悦,这才解释了一句。

    见他们依旧如初,姨母就对安栋兄弟道:“你们带着菀儿,你瞧瞧你大嫂吧。”

    姨母家的大表兄,目前在京西南路的刺史军营中任职,要隔好几个月才可以回次家。

    他身在信阳府。

    他的妻子,乃是汝宁长公主的驸马的亲侄女。汝宁长公主的驸马姓周名致。

    周致的大哥早年去世,留下几个孩子,都交给周致抚养。

    大表兄的妻子周氏,就是周致的小侄女,汝宁长公主待她颇好,跟娘家母亲一样。

    因为这层关系,汝宁长公主对安家的亲戚都很熟悉,所以她认识凌青菀母女。

    “是。”安栋道。

    凌青菀知道母亲有话和姨母说,跟着告辞了。

    二表兄安檐跟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

    孩子们走后,小景氏把屋子里的丫鬟仆妇们都打发了,只留下她和她姐姐大景氏。

    “汝宁长公主来找妹夫,在做什么?”景氏对方才汝宁长公主的到来比较好奇。

    方才汝宁长公主的焦急,景氏也瞧见了。

    小景氏咳了咳,压低声音道:“朝廷的一些事。”

    汝宁长公主插手朝政,也不是一两天的。她是当今圣上的胞姐,深得圣上宠爱。

    而且,圣上能登基,多半是汝宁长公主和她的驸马周致的功劳。

    “什么事?”景氏又问。

    在她妹妹面前,景氏没啥顾忌的。她们姊妹俩,从来不保留。景氏不喜欢乱嚼舌根,性格沉稳,小景氏有事也敢告诉她。

    于是,小景氏声音更低了:“官家想要过继兄弟,立为皇储。”“什么?!”景氏大惊。

    她不由想到了自己小姑府上——纪王府突然回京,难道跟这件事有关么?

    纪王是圣上的亲叔叔,他有四个儿子。

    把皇位让给弟弟,本朝开朝之初就有过的。

    饶是如此,景氏还是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圣上才多大年纪?”

    当今圣上,十六岁登基,今年刚满二十六岁。

    二十六岁,正当年的盛龄,难道以后没有子嗣么?

    他过继什么皇储?

    简直荒唐!

    怪不得汝宁长公主着急。

    “......是啊,大臣们是不会答应的,皇亲国戚又有几个愿意?不过,圣上已经同汝宁长公主表明过心意,他是定了心的。”小景氏道,“我原也要找你说,这件事可能和你们家有点关系......”

    “纪王府么?”景氏打断妹妹的话。

    小景氏点点头,道:“你知道了?”

    景氏就把纪王妃的信,告诉了小景氏。

    “纪王府就是为这个回来的。”小景氏道,“不过,这件事暂时没什么人知晓,姐你莫要与他人说。”

    景氏点头。她口风紧,小景氏知道的,不过是平白叮嘱一句。

    屋子里陡然沉默了下。

    片刻,景氏仍是难以置信,问道:“到底是为何?圣上才二十六岁,为何要给堂弟立皇储?难道他以后没有儿子吗?”

    小景氏摇摇头。

    这个,她不清楚。

    小景氏的丈夫,乃是吏部尚书,天子近臣。圣上的事,安家肯定最先知道。

    关于圣上,小景氏也不太明白。

    “......说来也怪,宫里这十年,就没个子嗣。别说是皇子,连公主也没个,着实怪异。”景氏嘀咕。

    宫里没有子嗣,到底为什么,不止景氏一个人在猜测。

    小景氏知道点情况,却不好妄议天家,故而她沉默。

    景氏意犹未尽,继续道:“听闻圣上和昭慈卢皇后鹣鲽情深。卢皇后仙逝将近一年,莫不是他伤心过度?”

    卢皇后是圣上的原配皇后,她去年腊月初五薨了,赐“昭慈”。

    “......这话,不可信。”小景氏忍了再忍,话匣子终于被她姐姐打开了,“圣上跟卢皇后情谊薄得很。十年夫妻,他宠幸卢皇后就没几次。而且每次到了卢皇后,他都是忙到天亮上朝。”

    这些年,总能听到外头说圣上和卢皇后感情深厚的。知道内幕的小景氏,觉得很可笑。

    什么深厚?当年汝宁长公主和圣上,无非是看中了卢氏的身份地位。

    当年没有太原卢氏相帮,沐王一个郡王,连亲王都不是,如何服众?

    卢氏可是天下贵胄之一啊。

    所以,景氏也这么说皇帝和皇后的时候,小景氏觉得愤愤不平,为卢皇后不值得,就忍不住了。

    她原本不打算多说的。

    景氏听了,惊愕不已。

    “这......”景氏反问,“是真的?”

    小景氏肯定点点头。

    “姐,宫里的事,复杂着呢。”小景氏倏然靠近,声音更低了,“三宫六院那么些人,近十年没一个怀孕的。你知道为何,因为她们进去什么样,至今还什么样!”

    这些事,小景氏都知道,因为她的丈夫安肃是天子第一近臣。

    当年天子还是沐郡王的时候,不得先皇喜欢,没什么忠心耿耿的臣子。

    安肃从沐郡王还是孩童的时候,就是他的老师,教导他念书。

    所以,安肃是圣上最亲的人,这也是为什么安肃可以从从五品的官,一下子做到正二品的吏部尚书,平步青云。

    吏部乃六部之首,吏部尚书素有“天官”之称,地位显赫。

    圣上内宫的事,安肃都知道。安肃和小景氏感情好,知晓小景氏不张扬,什么话都告诉她。

    大景氏知道分寸,很少过问宫里的事,这也是她第一次和妹妹谈起。知道真相后,大景氏彻底懵了。

    “圣上......不行么?”景氏想了想,轻不可闻问了这句。她真的是太惊讶了,被小景氏的话震懵了,说话都有点不利索。

    虽然不与凌家相关,景氏仍是觉得平地惊雷。

    十年整啊!

    这圣上到底什么毛病啊?那么些女人,都放着不动,任由她们完璧之身老死在宫廷?

    谁知道内宫竟有这些事?

    不过,那圣上才二十六岁就要想过继孩子,足见他真的挺荒唐,和平常人不一样。

    “这个......”小景氏也不清楚圣上到底行,或者不行。

    但是她知道,圣上没有龙阳之癖。

    安肃在圣上身边多年,他也为了圣上这毛病犯愁。他和汝宁长公主私下里猜测过,圣上是否偏爱男色?

    故而,他们也偷偷弄过男孩子进宫。

    圣上大怒。

    所以,为什么他对内宫的事那么怪异,连安肃都不太清楚。

    “咱们家又没人进宫,内宫之事,与咱们不相干。”最后,小景氏笑了笑道,“若是真的过继纪王的儿子,立为皇储,将来你们家姑奶奶就是太后,岂不是你们的运道?”

    小景氏知道纪王妃对娘家颇为照顾。

    以后,凌家就是太子的母族,从而平步青云了。所以,过继皇储的话,对晋国公府是有好处的,特别是景氏他们大房。

    “能成么?”景氏问。

    “很难,朝臣不会答应的。”小景氏回答,“可万事总难有定论,万一成了呢?那就是你们家的时运啊。”

    “也是呢。”景氏心底,隐约有了几分兴奋。

    若是真的能成,那么以后的凌家,就非比寻常了。

    她儿子的前途,也有了保障。

    回去的时候,景氏唇角微翘,带着淡淡的喜悦。

    而她的女儿凌青菀,却好似被什么击中了,一个人出神,秀眉紧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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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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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嫁介绍:
凌青菀觉得最近生活有点不对劲。
她的家人、她的屋子,明明熟悉,偏偏又觉得陌生。
莫名其妙学会了医术。
梦里还有个声音不停喊她“姐姐”,虽然她根本没有妹妹。
她想着一步步往前走,总能明白因果......
医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医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医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