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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庶女全文阅读

作者:古锦     明媚庶女txt下载     明媚庶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明媚庶女全文阅读

1第1章

    昨夜北风紧。

    不过五更天,外面已经千树万树挂晶披白,大地一片白茫茫,冷寂而纯净。

    贺明玫便随着那悠悠传来的梆子声早早醒来,看着糊了橘红色茜纱纸的雕花木窗棂发了好一会儿呆。薄薄的纱纸映进来的光线比平常明亮了许多,屋子里就淡淡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清辉,让这个雪晨更显清冷。

    自从莫名其妙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在这具莫名其妙的身躯里醒来,已经二年了。似乎不过倏忽瞬间,她忽然从现代姑娘贺明明变成了这男尊女卑社会里的圈养小姐一枚,贺府庶出七小姐贺明玫。

    在那个不算太好也绝不太差的上一世,她刻苦学习,努力工作,好好做人,天天向上,活得健康又积极。她是得罪了哪路神灵呢?就这样一个招呼一点过度都没有的忽然在她生日的那天,一切都不同了呢?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来不及,甘或不甘,她就在这里,再也回不去了。

    这样的清晨,很适合伤怀悲雪吗?贺明明莫名就想起一句歌词来:“你那里下雪了吗?面对寂寞你怕不怕?”忽然就一阵泪意涌上来。

    是的,寂寞。她已在尽力适应现在,可是,彻底埋葬过去的寂寞,却在这样一个不经意的清晨,又骤然来袭。

    她咬着嘴唇,把头埋进蓬松柔软的大枕头里,默默放纵着情绪,任眼泪肆意,借此庆祝那世的生辰,或是祭奠那世的早逝。然后没多久,贺明玫便吸吸鼻子,使劲眨眨眼睛,把尚余的湿意吸了回去。马上就要起床了,被人看到眼睛红肿,谁知道又会生出什么闲话闲事来。

    “过去种种,已随昨日死。”她再一次告诫自己。她不是贺明明,她是贺明玫,贺府的庶出七小姐,贺明玫。

    做为庶出的小姐,她现在的生活,甚至她以后的命运,她身边人的命运,都并不会如表面那样的平顺和乐,都并没有在她手中掌握。所以,她并没有随心所欲悲喜的权利。

    何况,她也从来不是那种幽幽黯黯中让自己眼泪成冰的人。

    房门轻轻吱呀一声,然后是挂着的厚厚的靓红团花福字锦面的厚棉门帘被轻轻揭起,一股凉气猛然蹿进来,贺明玫忍不住小小打了个喷嚏,然后把头往被子里再缩了缩,闭着眼睛继续眯着。

    墙角的炭盆里几块银霜炭勉力燃了一夜,黎明时分终于成一片死灰。屋子里实在是太冷了,让人连脑袋都想藏到被窝里去。

    丫环司水和司茶抬着半桶热水进来。司茶在脸盆里倒满热水,司水把贺明玫的衣服在榻上铺平,上面垫了层布巾子,司茶便把热水盆放在布巾上面来回移动熨烫。

    “小姐,衣服烘热了,快趁热穿吧,不然一会儿又冷了。”司水一边试了试脸盆下的衣服一边轻轻地叫。

    “该起了小姐,要去给太太老太太请安啊,再不起就迟了。”司茶一边麻利地端走水盆,一边脆声叫着。

    贺明玫知道这二个丫头早早便去厨房守着,才抢了这么半桶热水过来,给她烫衣洗漱。便不好意思再赖床,一咬牙坐了起来。突至的凉气让她不由打个哆嗦,她缩着脑袋吸口气,任由二个丫头一件件往她身上套衣服。

    这么冷的天儿,管着银霜炭的冷婆子却忘了给他们屋里拨炭火,去找了几次,冷婆子总是推三阻四的一堆理由。克扣她倒不敢,也从没有干过这事儿,但也开始学着其他仆从们的作派,给他们屋里的份例送迟送晚。从最初这范儿就起的高杆,并且越来越青胜于蓝,到后来,象现在,最需要取暖的大雪天,偏偏炭火给她断顿儿了。

    贺明玫盯着那官窑高脚细瓷的八仙过海暖炉看了一会儿,默默地收回眼睛。人家是有脸的奴才,她是没脸的主子。奴才作大了,就敢这样欺负人没够,登鼻子上脸了呢。

    那冷婆子,虽不是太太的陪房亲信,但也是贺府里的老人儿了,她男人冷管事儿更是府里的外院大管事儿,现在这么故意使坏,倒不是因为她贺明玫得罪了她,贺明玫不但没有得罪过她,并且对她很是客气,遇到了还时常小小讨好一番。这么给她耍贱招断供应,是因为司水。

    司水是贺明玫屋里的大丫头,长的漂亮,性格又温柔似水的,针线也做得极好。而冷婆子那小儿子,一张黑乎乎的脸长得象烤糊了的烂红薯一样,看见个漂亮丫头就涎着个脸走不动道。

    就这烂红薯脸看上了司水,想讨了去做媳妇儿。冷婆子对司水也极中意,于是便悄悄递了几次话音给司水。司水当然不愿意鲜花去插那米田共,各种推托,可惜冷家就是不肯放弃。

    若是司水十七八,到了放出去的年纪,那冷婆子求到太太跟前,大概也就成了。但司水毕竟才十四岁,若自己个儿同意,图个两厢情愿,讨恩典也有个说法,成了亲也可以仍旧在府里当着差,什么都不耽误。偏偏司水死不松口。那冷婆子不由恼羞成怒,你个在府里毫无依仗的小丫头子,竟然看不上她儿子,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于是从此,对她们屋里的刁难就成了便饭,从言语上的冷嘲热犯桑骂槐,到明面上的今天给她们屋里少些熏香了,明天短些蜡烛了的轮番上演。很有些步步进逼的意思,让司水是惹不起也躲不过的,直逼的现如今只要提起来那冷家小子,司水就两行面条泪。

    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太太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她一个小小庶女,太太只作不闻不问罢了。

    司水弯着腰给贺明玫穿袜子,莹白的一张瓜子脸上淡眉轻蹙,眼睫上还沾染着细细的水珠儿,似乎刚刚才哭过一场。

    贺明玫微微皱了眉头:“司水,不是都说好了么,反正你不中意我便不答应就是了,那冷婆子敢用强不成?怎么又哭起来?瞧这大冷的天,小心你眼睛冻上冰睁不开了。”

    旁边司茶听小姐说的有趣,“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司水却眼一红,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淌。

    司水一看,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着急地对司水道:“司水姐,快别哭了,咱们刚才不是说好了当她们胡吃青豆乱放气的吗,怎么又哭起来了,当心脸皴起来。”一边递了巾子给她擦脸。

    “那冷婆子兜来转去,也不过是占些口头便宜,落些恶毒名声,便是给咱们屋短点儿小东小西,也没啥打紧的。司水你不用担心,她本人什么实际的好处也落不到,不用和她置气,快别哭了。”贺明玫也劝道。

    司水听了,越发哭出声来,吸了好几个次鼻子也没忍住,肩膀不停地抖动,竟是伤心得不可抑制的样子。

    “怎么回事?”贺明玫问。这不象是司水以前提起婚事的黯然,明明是刚刚受了欺负的样子。

    “还不是厨房那起子贱嘴多舌的,早晚去拔舌地狱。”司茶愤愤道,看贺明玫盯着她看,知道小姐要听,便一边手脚不停地整衣服,一边细细讲给贺明玫听。

    刚才她和司水去厨房取热水,管厨房的毛大娘冷言冷语的,说让稍等,却又说厨房人多为患,让她们在门外屋檐子下等。然后屋里一帮人故意用她们听得到的声音在那里高声大调地闲话,一个说什么“前些天冷婆子又训准儿媳了,可见找了个不听话的。”有人接口说“现在的小丫头,可是不得了,小小年纪,就勾的人四迷三道的。”一个就附和道“定是个那方面手段厉害的。不然人家好好的儿子,何苦非她不娶呢?”又有人用了刻意压低却让所有人都能听到的怪调反驳道“能多厉害?除了一张脸,身上还不是都一样的,难不成她胸前还能长三块肉?”然后里面便一阵笑。

    冷婆子在仆妇间一直私自以司水婆婆自居,每每遇着司水奚落了一顿,还对人说不过是婆婆教训媳妇儿,家务事儿。吓得司水一向是遇冷婆子绕道。

    可见这不是说司水说谁呢。她们在外面听着不象,可人家偏又没指名道姓地说,进去理论怕被人耻笑自己心虚理亏对号入座,只好在外面干生气。

    然后便听见毛大娘说:“冷亲家可说了,大伙儿等着瞧好了,就在年前,定让这不知好歹的丫头躺在她儿子身下任他骑。”

    司水气的浑身发抖,早就哭起来,又不敢当场哭也声,怕人说她自己心虚往身上揽。只在檐下憋的辛苦。还是司茶细细劝了半天,进去胡乱骂了一通,只说一些人“东家长西家短,别到时现世报到自己身上,那才是造化呢。”“人在做天在看,不过都是奴才,蹬高踩低欺软怕硬的,就慢慢作好了,总有作死的一天。”也不敢实打实的理论。对方到底理亏,倒也不敢当面再十分嚣张,互相甩些子白眼不冷不热几句便罢了。

    二人忍着气儿把水抬回来,一路原说好不再理会的,谁知司水当着小姐却又哭出来。

    司茶说完了,却不免十分心虚,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着小姐。

    小姐每次听她们讲事情总是要听原话,她少不得就照实说了。

    可是,奴仆之间,尤其是那起来老妇女,那有些话真是粗鄙不堪,腥荤不忌,她听着都十分臊的慌,想要远远躲开去,何况小姐呢,也不知小姐会不会怪她言语没个轻重。

    看小姐仍是一副不惊不怒的样子,阿茶放了心,又有些说不清的隐隐的失望。

    小姐真是好性儿,从不为这些事儿生气,她跟在小姐身边二年了,从没见小姐发过脾气,对跟在身边的她们更是关照有加,跟自家姐妹一样亲热。跟着这样的主子,自然是修也修不来的福气,只可怜小姐出身不好,没个人疼惜撑腰,少不得,那起子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没事对她们小姐也多了份怠慢,何况是对司水姐。

    那毛婆子说的那么笃定,年前,现在已经十一月了呢,若是大太太发了话,只怕小姐也护不住。她想着,看了眼司水,情绪跟着止不住的低落。

    司水拿起帕子捂在脸上,好一会儿终于止住了哭。等下她还要服侍小姐去给大太太请安呢,眼睛红着可不得了。

    “都是奴婢连累了小姐,让小姐受这样的委屈,连炭烧都没有。”司水说着,不由鼻子又是一酸,她使劲的挤着眼睛咬着唇,漂亮的脸蛋有些变形扭曲。

    贺明玫看着司水那副泫然欲涕,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小脸慢慢板了起来。

    其实细说起来,她的穿越也不算是最糟糕的,因为毕竟,她还有这么六个人伺侯着,这待遇真的不算低了。

    司茶和司水,二个大丫头,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四岁。二个小丫头,素点和素心,都是八岁左右,刚从家生子里挑选上来的。二个粗使婆子蔡妈妈和范妈妈。

    卧病在床那么久,如果没有身边这些人一茶一饭的精心照料,她没准早就不知又被轮回到哪里去了。

    正版的七小姐贺明玫,二年前贺府后花园踏雪赏梅时和大丫环司红一起掉入冰湖中,被捞上来时早已气息全无。据说都要入殓了,谁知贺七小姐竟又呛出一口气来。

    而丫环司红却是当场丧命,死得透透的。按说人都死了,怎么着也能往忠心救主上靠靠的。但据说当时实情是,七小姐濒死,大太太震怒,言其十几岁的大丫头,竟看不住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姐,让小姐遭如此大罪,显然照应不周,很是该死。奖是没有了,连带的七小姐身边的另一个大丫头司水也受了重罚,差点被大太太赶了出去。

    这司水本就是个温柔腼腆的性子,自此更是成了惊弓之鸟,把个贺明玫照顾服侍的滴水不漏,很有些有小姐没自己的忘我精神,让刚醒过来的这盗版货一度深感何福消受,惭愧非常。

    这样一心一意的丫头,不过十多岁年纪,无依无靠身如浮萍,无人给她出头,她受了委屈得了欺负,除了哭,还能依靠谁。

    何况欺负她的丫头,打的就是她贺七小姐的脸。

    可是怎么做才好呢?贺明玫思忖着。

    二年了,从醒来开始,她病病歪歪,做小俯低,装痴卖乖,老实而无害,不曾张扬出半只爪牙。虽然说不上四处卖力讨好,但对大太太从来都是恭敬有加,从无半分违逆。但她渐渐看明白,她无论如何币心表孝心,贺大太太都是一副高贵端庄的样子,玉面菩萨一样面含微笑八风不动。

    并且隐隐的,贺明玫觉得贺大太太最不喜欢的庶女就是自己。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大太太对她,有种似有似无的敌意,比如大太太看别的庶女的眼神也许偶尔带着冷淡,看五小姐贺明璇的眼神也许偶尔隐有嘲弄,但看她贺明玫的眼神却时常含着不善。

    她看的明白,下人的眼睛更是雪亮。做为府里最无依傍的小姐,惯会蹬高踩低的主子奴仆们,明里暗里对她的奚落白眼,慢待欺负从来没少过。

    而作为嫡母,作为当家太太,对她这个小庶女,却是连明面上的庇护都没有。

    那冷婆子最是惯会察颜观色,处事圆滑,要不然何至于能和太太的陪房一样得太太重用,管着府里的小库房。便是司水拒婚让她生怒,换了旁的主子丫头,她何至于敢把拖欠做得如此肆无忌惮。不过是知道太太最不喜的便是自己这位庶出的七小姐,因此用这样的行事方法向太太摇尾罢了。

    一个老奴婢,主子小姐不同意,也敢放话出来,说要她的丫头就要她的丫头,说年前就年前?

    她已忍了又忍。

    这次,她不想再忍。

    就从冷婆子开始!

    就让司水起头!她性格过于绵软,没有一点强劲儿,会吃一辈子的苦头。

2第2章

    “老爷今儿个沐休在家对吧?”坐在梳妆台前,贺明玫看着菱花镜里映出的那张明媚的小脸,和小脸旁忙碌的二个丫头,半晌问道。

    “是啊,今儿老爷沐休。这么冷的大雪天儿,肯定也不会出去。刚才灶上,专给老爷预备的炉子也开着呢。”司茶回道,迅速收敛了多余的情绪,声音有些刻意的拔高。

    小姐问了司水姐哭的原因,却不言不语,现在又转了话题,那意思就是那事儿揭过了吧。她们作为丫头,虽然有些不甘不服,却也不能再纠结于其中。

    既然小姐这么想的开,安安生生的,也是她们的造化了,她们再没有撺掇着小姐生事的道理。当初老爷可是明说了,小姐旦有差错,她们屋里谁也不用活了。

    现在倒好,她们反倒要小姐劝着了。

    司茶手上熟练的梳着小姐惯常梳扎的双鬏,一边看了眼镜中的人儿。

    小姐眼睛看着镜子,一副思索中的样子,悠然沉静,象一朵月光下静静悄悄绽放的莲花,那么好看。

    明明还是个孩子,偏偏性子磨的这样沉稳。小小年纪,遇到什么事儿都不燥不怒的,真是让她自叹不如。司茶心里深深叹口气,爹疼娘爱的人家,这样的年纪哪个不是正淘气的时候。连自己那样的穷家薄业的,母亲上回捎信儿来说,妹子也正皮的厉害呢。别说她家妹子,连自己痴长了这么多岁,都不时想不顾老爷的警告,忍不下去了呢。

    司茶想着,心中满是怜惜,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了。

    贺明玫看着镜子里司茶的脸色变化,便知道她在寻思什么,忍不住就笑了笑。

    司水是外头买来的,逃荒人家活不下去了卖儿卖女的,加上当时年纪小,也不记得家在何处有哪些亲人了,在府里孤零零一个人。司茶不同,她是家生子,爹娘都在贺家庄子上干活,府里自然也有些自己的关系户在,加上她本人有过不错的际遇,竟也读过三字经识得些许字儿的。就这样的丫头,竟然明珠暗投到了贺明玫这里,跟着吃排头受气,虽然不时的想暴动一下,但从来没有过试图另攀高枝儿的举动,踏踏实实地跟在贺明玫身边照顾她。

    真的,多亏有她们在身边。

    主仆二人目光在镜子里相遇,贺明玫忽然开口问道:“知不知道老爷昨儿夜里歇在哪处?”

    “歇在五姨娘那里。”司茶道,“夜里要了热水,早上取热水的时候,守火炉的婆子还嘀咕着什么早也要晚也要的呢。”

    贺明玫听了便笑起来。贺老爷不亏是中年武将,还挺生猛啊。

    二个丫头不知道小姐笑什么,互相对看一眼没有说话。

    其实贺明玫误会了,值夜守火炉的婆子是看到司茶司水去要水太早,换班的还没来,不免觉得自己多劳烦了才抱怨的。若这俩丫头去的稍晚些,便自然另有轮早班的人操持。倒不是那五姨娘和贺老爷夜战双次,还毫不掩饰地要水两回——虽然这事儿她也不是没干过。

    歇在五姨娘那儿,要二次水,那五姨娘还真是盛宠不衰啊,贺明玫想着。连带的,五小姐六小姐这对五姨娘亲生的姐妹花,自然也仍是老爷的心头肉呢,尤其是五小姐贺明璇,在府里,仍然是可以横着走的。

    “很好。”她说。反正要闹腾一场,震了奴仆,还得震震那没事儿就可劲儿招惹她的五小姐,这事儿,得借借贺老爷的势。

    “小姐,什么很好啊?”司茶问,司水也忘了自己的伤心,只担心的看着她。刚才小姐忽然发笑,现在又说出这不明其义的话来,不会是夜里冻坏了发烧了吧。她想着,就忍不住把手放到了贺明玫的额头上拭了拭。

    贺明玫拍掉司水的手,看着司茶眨了眨眼睛:“老爷歇在五姨娘处,五姨娘心情好,连带的五小姐六小姐都会心情好,她们心情好了,就不会没事儿找我麻烦了,这不是很好么?”

    司茶和司水又对视一眼,不找麻烦就很好吗?

    不过既然小姐心情很好的样子,她们便也配合地笑起来。

    “不过,司水,你今天若能把炭取回来岂不就更好了。”贺明玫看着司水,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小姐?”司水吃惊地看着贺明玫,小姐这是让自己去找冷婆子交涉吗?

    自从冷婆子撕破脸,小姐从不让她跟冷婆子打任何交道。何况小姐一向好说话,从不计较些个身外物,也管束着她们,从不让她们和人争东抢西,虽然是府里最小的主子,但什么都是让着别的主子先挑,别人挑剩下的也从来都说好,便是短了少了,也从没在意过。别人也许觉得她不过是没有依仗不得已,但她们屋里服侍的都知道,小姐是真的不在意。

    可今天这是怎么了?

    “今天可以不去,明天呢,后天呢,你准备一直这样忍着冷婆子吗?”贺明玫问,语气里不觉带上一丝强硬。

    “那,那,小姐觉得应该怎么办?奴婢听小姐的。”司水闪着水汪汪的眼睛,低低地问,心里话里都极为惴惴。

    一边司茶手上也不由顿了顿,心里不由一阵小雀跃,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贺明玫。小姐这意思,是要争一争了么?早就该立立威出一口气了,怎么说小姐也是府里的主子,那些人也欺人太过太甚了些。小姐要忍,她们也只好忍着。但小姐若要闹一闹,她司茶一定不往小姐身后缩。

    贺明玫却心里有些好笑,司水是她身边最大的丫头,但说“奴婢听小姐的”说的最多的也是她,十四岁的大姑娘,听她一个几岁小姑娘的话完全没有心理障碍的么?

    “本来我想着,你年纪还小,冷婆子再放肆,不过言语上得些便宜罢了,我总能留你到十八岁。还四年呢,总会有别的法子。”

    司水连连点头:“奴婢知道,奴婢都听小姐的,奴婢一直躲着冷婆子不理她的叫嚣就是想到是因为奴婢委屈了小姐,奴婢心里难受。”眼睛一眨巴,眼圈儿便又红了起来。

    厨房那毛大娘是冷婆子的亲家,因为司水,那毛大娘总把七小姐的饭食排在最后。虽然七小姐是府里最小的主子,说起来这么排也有她的道理。但六小姐是府里第二小的主子,就住一个院里,却常常六小姐那边都已经开完饭去送食盒了,她们小姐的饭食还没有送来。多少次送到的饭食都是冷掉的,还得再在炭火上热了才能吃。

    现在炭也没了,天又这么冷,恐怕以后只能让饭菜先放热水里煨一煨才让小姐吃了。

    也是因为这个,早上她才一声不敢吭,怕连炉子上的婆子也得罪了,以后热水也时有时无的供不上就糟了。

    想着,泪珠儿就挂上了眼睫。

    贺明玫听着司水一口一个“奴婢”地叫着,看着她不由笑了笑,这丫头,太有做奴才的自觉了。

    “那冷婆子既然放出了话来,只怕最近就会有别的动作,万一太太真的同意了,只怕到时不好转圜。”贺明玫道,声音清朗,“所以,丫头们,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把那冷婆子收拾了吧。”她眼睛扫着二个丫头,商量的话语,却是当家作主让人听从的口气。

    “怎么收拾?”二个丫头异口同声。虽然一个怯怯,一个兴奋。

    “等下司茶随我去给太太老太太请安,司水稍后便带着蔡妈妈和范妈妈在致庄院门口等着,看到冷婆子,直接上去两嘴巴。然后只管大声喝问她:‘克扣小姐公中份例,陷太太于不义,可是奴才做大了,欺到主子头上了?’就说是我的话。我就不信她挨了你的抽,还有脸让你做她家儿媳妇儿。”贺明玫不疾不徐道。

    两嘴巴?还让她去打?司水听得呆住。

    连司茶也有些呆愣。她委实没想到小姐不动则已,一动便如此火爆。

    府里谁不知道,小姐自从掉到冰水里被捞上来后,虽然捡回一条命,但从此体弱畏寒,更该做好保暖才是,这时候供应不上份例内的炭火,说轻了是那冷婆子当差失职,昏馈不察,说重了就是欺负他们萱香院七小姐是府里不得脸的,跑不过一个奴大欺主,再往狠了说说,这和谋害主子也离的不远了呢。随便哪样闹将出来,纵使最后她们得了大太太的罚,那冷婆子总也落不了好去。

    作为七小姐身边大丫环,很该她和司水出头为小姐争一口气的。要依着她,昨天眼看着炭只有最后几块儿了,就想去跟冷婆子撕破脸理论一番,总好过这样不声不响地被人白白欺负。

    可是司水却泪汪汪地求小姐,说无论如何忍了这一回,那冷婆子,确实不好惹。而偏偏小姐,明明脸上已显不虞,皱眉半晌不语,她还以为小姐也会生气呢,谁知小姐最后却还是息事宁人地道:“算了,一天没有炭也不会冻死。先这样吧。”于是她也不好再坚持,她们屋便在这最冷的清晨熄了火。

    司茶昨儿还叹惜,小姐虽说一向心里通透,可是到底年纪太小了,又病的弱不禁风的,只怕就这样要一路忍耐到底了。就是刚才,她还这么认为来着。没想到小姐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仔细打量起小姐的脸色来。小姐那神情,从容沉稳,正是惯常吩咐她们正经事时的样子。

    司茶放下心来,看来小姐这是拿定主意了。

    那冷婆子如此作死,正该给她好瞧!司茶小小激动了一下,便忍不住提醒道:“小姐,请安的时候,那些管事儿婆子们大多已经在致庄院门口等着回事儿了,这闹起来,动静会不会太大了?那些婆子们哪个不是登高踩低的,到时顺手拉个偏架,没准倒让司水姐被打一顿,太太只怕也立时就知道了,可能就会连小姐也被怪罪。不如等冷婆子回了自己屋子,咱们瞧着空忽然过去撕闹一番,那冷婆子理屈,便是吃了亏,也不见得就敢吵嚷出去。”

    司水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怯生生的附和:“是是啊,小姐。”让她教训教训院里的小丫头还可以,去对冷婆子甩巴掌,想想都让人胆寒。

    贺明玫摇摇头:“人来人往的正院门口,才是最好的场子。不管最后吃亏占光,都最能下那老婆子面子。”

    在正院门口,冷婆子也好,那些管事儿婆子也好,谁敢放开了闹腾?一个不得势的小丫头泼出脸面去,那些自以为有头有脸的媳妇婆子们也能泼出脸面去?那些人哪个不是人精。没准那老货为了示弱,就让你抡上两巴掌去呢。

    便是最后反被她多打几下又怎样?就算吃了亏也吃在明处,冷婆子便是以后要使阴招,别人也明镜似地看着,知道她报私仇为的哪桩。若暗中去闹,她一个泼皮老货,如何会吃一个小姑娘的亏?到时挨揍事小,只怕还被白揍一场,外加事后的一堆小鞋。

    阴是阴不过她们的,如此便来明的。

    敌强我弱,来明的,便要不动则已,动则务求一击中的,一招制敌。就算自己力量弱小可能制不服,那也得让她至少有三分惧意才行。

    好在,不管名正不正言顺不顺,好歹的,她还是个小姐,她还是个主子。

    打了冷婆子,她敢打回来么?

    所以实际上,贺明玫觉得,还是她直接打更实惠代价更小一些。可,曾长时间存于和平年代的这抹老灵魂,从没挨过也没打过别人耳光子啊。她实在是个色历内荏的口头派。

    好吧,还是和身边众人一起互相狐假虎威吧。

    “司水你可想好了,你是愿意打她或者哪怕被她打一顿呢,还是愿意做她家儿媳妇儿呢?”贺明玫盯着司水问道。还是逼司水好点儿。自己遇事儿好歹的还可作作表面文章,可她呢,从内到外,都软如一团水。

    司水听了直了直身子,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看司茶,司茶冲她点点头一脸的鼓励,看了看小姐,小姐正静静地稳稳地看着她。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那么慌了。

    “小姐,那打了之后呢,被她反打一顿奴婢不怕,被太太责罚奴婢也不怕。反正如果要跟那姓冷的过一辈子,奴婢还不如早点死了的好。奴婢只怕又要连累小姐跟着受罚。”

    司茶也跟着点头:“是啊,只怕最后司水姐白白挨了打,最后太太还怪罪到小姐身上。”她眼睛定定盯着贺明玫,想看清小姐到底有没有动摇。如果小姐还要忍,不如一忍到底好了。如果要闹,就一闹到底,让别人也看看,我们小姐也是有脾性的,再想欺负也要掂量掂量。就怕小姐前头让司水姐去闹,后头又低头认错,白白受罚,那样既失了面子又失了里子,还不如吃着暗亏算了。

    贺明玫看着俩丫头凝重的表情,心中一哂,脸上倒笑起来:“我脸上有花吗?我开给你们看吧。”说着呲牙做了个夸张的笑脸。

    退让软弱惯了,忽然要强势一下,连身边一向听命荣辱与共的贴身丫头都要再三确认呢。

    司茶不由也笑起来,嗔怪道:“小姐真是的,人家那么紧张,你倒有心开玩笑。”

    贺明玫却转身看着司水道:“傻丫头,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受罚。不用怕,一切有我。”

    听着小姐“一切有我”这话轻轻吐出口,二个丫头的情绪都一下子缓和下来。

    司茶知道,小姐是下定了决心了。她忽然也有了主心骨似的,心里大定。憋屈了这么久,总要出口气了。便是最后不可开交又怎样,是被老爷罚死好,还是憋屈死好,她选前者。

    司水也狠狠点了点头,身板儿一挺,满脸的“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壮烈,表决心似的握拳道:“我打!”

3第3章

    院子里,雪花仍在大朵大朵地飘着。

    住在萱香院东厢的六小姐贺明琼,门前打扫的干干净净的,轻轻飘落的雪花在地面上薄薄敷了一层,洁白而均匀,象美女脸上的膏脂。

    而住西厢的贺明玫门前,却有些零落的被扫过的雪四下散落,半融半凝,如放凉了的黑芝麻糊糊,黑黑乎乎不成形的胡乱或大块团团堆堆,或小片星星点点,如中年妇女脸上的雀斑。

    帘子卷起,司茶一看那残乱的雪迹,脸色就变了变,看了看东厢,看了看贺明玫,愤愤道:“又欺负人!待我去骂一顿再说。”反正是要露回强,司水都要开打了,她开个骂也不算什么吧。

    不是她们东厢的人打扫不尽力,也不是黑雪专门往她门前下,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那六小姐贺明琼的使唤婆子刘婆子贪近不肯往墙根处去送堆,顺手扫扔到了她们东厢门前。

    反正都是老习惯了,洗脚水啥的,也不是没往她们东厢门口泼过,上次那边的丫头还趁夜倒过一次香炉灰在她们墙边,被夜风吹得满墙都是,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贺明玫看司茶一副撩袖子要上的模样,拉了她的手轻笑道:“别管它了,反正这雪还在下,过一会儿就得扫一遍的,就辛苦蔡妈妈等下再扫一遍吧。”

    司茶一愣,小姐不是要强硬的吗,怎么又缩回去了?有些迟疑不定的看小姐一眼,不甘地叫:“小姐呀!”

    贺明玫拍拍她道:“这些都是小事。无碍的。”

    主仆二人相携着走在西厢的长廊里。东厢那边沿墙的长廊里也走过来一群主仆。

    六小姐贺明琼披着件牡丹缠枝暗纹描金线的大红斗蓬,红色的翠竹压边抄手,红色的鹿皮软靴,整个人红彤彤一片。斗蓬边沿是一圈绒绒厚厚的白色狐狸毛边,衬得那张圆圆的鸭蛋脸唇红齿白,更添几份明艳。

    司茶看着那红艳艳的一团,嘴里不由嘀咕:“还是小姐挑选的衣料款式,却上了她的身。要是小姐穿着,肯定比她好看。”看贺明玫瞅了她一眼,自知失言,便不再多说,只低下头去,仔细检看自己的衣着服侍。一直都是司水陪着小姐去给大太太老太太请安的,她还是第一次,难免有些紧张,只怕哪里太不如人了,惹小姐被人笑话,又怕哪里压过了人,被人挑刺。

    其实贺明玫本不爱着艳红的颜色,过于惹眼了些。只是想到她这具身子年小个矮,又过于瘦弱,再穿些浅淡的颜色,只怕人更找不着了。加上她知道那贺明琼也不喜欢红色才特意选的,想着下雪的时候,红衣白雪,也可以映衬一下。谁知那小妞也不知什么趣味,越发喜欢她挑选的颜色款式了,倒被她红衣白雪的映衬去了。

    二边人沿着沿墙的左右长廊,在萱香院门口相遇。

    “六姐。”贺明玫上前打招呼道。

    贺明琼一如往昔,眼睛对她视而不见,嘴唇不张,鼻子里发出一声不知是“嗯”还是“哼”的声响,算是应了,然后侧了脸,从贺明玫身边擦过,走到前头去了。

    六小姐的丫头如霞如虹和二个小丫头,便快步跟上去,把贺明玫和司茶落在后面。

    贺府有七个小姐,除了三小姐是嫡出,其它都是庶出小姐。三小姐身份尊贵,跟着大太太住在正院,无可厚非。其它庶出的六个小姐,二个一组按序排列,最后的结果是,六小姐贺明琼和七小姐贺明玫同住萱香院。没什么其它讲究,就这么赶上了。

    要贺明玫说来,六小姐贺明琼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话不多,只说在重点的地方。虽然住在一个院里,但她一般不跟贺明玫客气寒喧,探访往来,说笑游玩,姐妹友爱。遇到贺明玫跟她打招呼,她一贯就一声疑似“嗯”的鼻音,脸微侧一边儿去,常没有下文回报。于是接下来大家便一起沉默。这种沉默安静常常让明玫觉得很踏实和舒服,很省和人搭讪的力气和功夫。

    所以那些所谓欺负什么的举动,贺明玫愿意相信那都是底下的丫头婆子们的私自行为,她也从来不怪罪到贺明琼身上。

    因为贺明玫发现,六小姐的兴趣爱好,从来都在那些东西实物上,属于闷头发财型。

    萱香院分东西两厢,二姐妹各居一边,另有一个中堂,是二姐妹共用的宴息起坐待客活动的地方。二人的份例一般也是送到中厅这里来。起先,因贺明琼是姐姐,份例送来,总是她先挑,以至后来成了惯例。

    再后来也时常有明眼的婆子媳妇直接把二人份例送到东厢去,任由六小姐挑完了让丫头送剩下的一份到西厢来,或者六小姐直接派自己的丫头到管事婆子那里把二人的份例一起领回来挑捡。

    比如衣服,府里庶出小姐每季有三套衣裙的定例。初时,每次衣裙拿来时贺明琼总是先把二人的衣裙都试来试去,恋恋不忍罢手。明明贺明玫的衣衫比她的小好几个号去,一次甚至把她的薄绸夏衣给试崩了线。

    大概贺明琼也觉得穿上小号衣服后,那撑起来的圆圆大水萝卜样子看着不养眼,后来干脆,她让针线上的人把她们萱香院二人的尺寸做成一样的,拿来的时候,她先挑几套不那么喜欢的穿穿,然后把穿过的给贺明玫送过来,自己留下新的。完全不管最初选布料款式时二人各自选的是哪样。

    几次三番,后来贺明玫也烦了,连选布料款式时都让贺明琼全权代劳算了。

    所以贺明玫每次的新衣裙上,便时常有些明显的褶皱和偶尔的污渍,每次二个丫头拿到后都检查的小心翼翼,只怕哪里有问题穿出去丢了人。

    后来放权之后,新衣让人不放心的地方,除了“新”不“新”的面上外,还有尺寸上的过宽过长不能着身问题。这个大她二岁的姐姐,长的珠圆玉润的,身架体量,哪是她这个病病歪歪瘦弱不堪的小豆芽所能比的。于是每次拿到衣衫,都得司茶司水她们动针动线的再处理一遍,再清洗熨烫一遍。

    于是二个丫头没事儿就狠练针线,怕比针线房的手艺差远了去被人耻笑。

    贺明玫常笑说,司水的针线活儿那么好,六小姐功不可没,以后若因此嫁了好郎君,可得好好谢谢六小姐才是。说的司水羞愧低头,司茶鼓腮噘嘴。

    上次换夏装的时候,贺明玫的新衣拿到手,司水一比又宽又长的,赶紧和司茶连夜收拾,因为老太太不知忽然发什么疯,传话让小姐们第二天请安时都穿新衣去。结果二个丫头熬了一夜修改,天亮试穿时才发现胸口沾了不知什么花汁,半红不紫的一片。清洗不掉,遮挡不住,最后贺明玫只好就那么硬着头皮去认了自己试穿时污了衣裳,少不了挨了老太太大太太一番冷眼。

    司茶气鼓鼓的,叫小姐只管去告大太太老太太去。纵算她七小姐是不得脸的,那六小姐又好到哪儿去,不过有个出身不详在府里沦为笑柄的姨娘,怎么能这么欺负她们七小姐。

    那次,贺明玫肃着平常笑笑的一张小脸儿,很认真的对司茶司水说:“我的屋里,最依重的就是你俩了。你们可要给我稳住了,不要学那些小丫头毛手毛脚心不平嘴不严的。那穿戴使用什么的物什,有什么重要的。好歹我们都冻不着饿不着。其它的,我们天天在府里,既不上香拜佛,探亲访友,也不见客待友,迎来送往,穿什么不行,何必跟人计较?都安生些过日子,该计较时再计较。”

    也是那一次,司茶司水便心里明白,自己的小姐,决不是那糊涂软弱的。并且两个丫头总觉得自家的小姐不只是不争不抢的平和,她骨子里透着些隐约的强势,只不屑于跟那些人争罢了。

    其实贺明玫很庆幸是和贺明琼住一个院。只要份例随她处理,她便对她不搭不理的,也不主动招惹什么是非。这样就很好,非常好。她就象个贪嘴的小孩儿,吃着没够,手里拿着自己的,眼睛盯着别人的,最好抢过来咬一口,哪怕不吃拿到自己手上也好。

    其它的,她倒没有怎么正经跟她过不去过,最多跟在五小姐后面瞧个热闹而已。

    五小姐贺明璇,那才真是个麻烦精。若是当初和她一起住,那才有够让人头痛的,便是这样两下里住着,那小妞儿也是让贺明玫遇到一次头痛一次,找事儿的本事真不是一般的强。

    才出了萱香院沿着甬道走不远,便远远看到四小姐贺明瑾和五小姐贺明璇带着丫头们过来。

    大家互相见了礼,便一起往前行。看到自己的同胞亲姐姐,六小姐贺明琼明显活泼起来,拉着五小姐贺明璇,二人唧唧咕咕个没完。

    没一会儿,贺明璇就怒视着在她们二姐妹热聊时,和四小姐贺明瑾一起走到前面去的贺明玫:“姐姐们在后面,你倒跑到前面去,懂不懂规矩?做什么跑那么快,去抢糖吃啊!”

    你骂人难道是有糖吃吗?贺明玫腹诽。

    她就奇了怪了,她穿来之前,那本尊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娃娃,她醒来之后,也一向表现的不过是个蔫不溜唧的霜茄子,谁也不得罪,谁的事儿也没碍着。可这五小姐却好象和她有仇似的,专挑她的刺儿是为嘛。

    无奈地站住身,贺明玫侧身让道:“姐姐们先请。”

    她真是很无语。她曾试过在五六小姐聊天时等在旁边,结果被五小姐骂她没眼色,“姐姐们说个话,你也在旁边凑着干嘛,小小年纪就爱长耳偷听?长大肯定是个长嘴多舌的,还不走你的道去!”

    然后她现在走到前面去,又会被骂没大没小没规矩。

    可她总不能再退回去等着。

    反正贺明璇一见她就来气儿,就挑刺儿,骂不骂她全看心情。她怎么做都是错,也便无所谓对错。

    贺明璇看她乖顺,倒没再骂,横她一眼,便和六小姐一起往贺明玫前面走去。

    谁知就在两人错身的时候,贺明玫忽然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她恶狠狠地瞪着她!

    贺明璇一愣,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贺明玫就是再被她欺负,也都是一副怯怯懦懦的样子,不管是表面还是私里下,从来和她对视都不太敢,竟然敢瞪她!

    一愣之后贺明璇就是一阵恼怒,她伸手一把抓住贺明玫的衣袖,一阵摇晃:“你还敢瞪我,作死的小蹄子,还敢瞪我你!你再瞪我看看!”

    她是真恼了,连大太太都对她和颜悦色的,连贺老爷都不曾这么怒瞪着她,她一个没人理的小东西,竟然敢瞪她?那瞪着她的大眼睛里,除了怒,分明还有厌憎鄙视。

    她竟敢瞧不起她?

    贺明璇恨不得把贺明玫摇散了,把那些轻视摇出去,装进满满的卑怯去,好让她象从前一样俯首贴耳不敢在她面前硬半点脖子。

    谁知一向毫无战斗力的贺明玫,这一次竟然就跟她拧上了似的,也不低头,也不认错,一只手抓住贺明璇的手,只使劲地往外挣。

    贺明璇见她竟然强头,更加气极,松了抓住她衣服的手,改为毫不客气的挥掌,似乎想打她一巴掌。谁知贺明玫身子被她摇晃的前后摇摆,她忽然松手之下,贺明玫竟然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司茶原本一直扶着贺明玫的,谁知刚才贺明玫和贺明璇对峙前却自己挣开了她,她不过迟疑了一下上前慢了一步,就被五小姐的二个丫头奉书奉画一左一右地挟夹着,让她竟没扶住小姐。等小姐已经倒在了地上,奉书和奉画才闪开身去扶住了自家小姐。

    司水忙上前扶起贺明玫,身子挡在贺明璇身前,深怕她一时又有什么暴力动作。一边咬牙怒视着奉书奉画。五小姐不过九岁,说起来也还是小孩子。自己小姐动手撒泼,作为大丫头,不劝架阻拦,还一副任由闹大的纵容样子,不过是看她家小姐占了上风。她不敢跟五小姐动手,还不敢跟她们二个丫头动手不成。

    贺明玫看着司茶一脸气极,额上青筋都若隐若现的,便冲她微微摇了摇头。司茶那脾气,估记这回子打贺明璇一顿的心思都有,别说那二个丫头了。她紧紧抓住司茶的手,弱弱地道:“扶我回去换衣裳。”

    然后主仆二人相扶着在贺明璇仍不解气的叫骂声里往回走。

    司茶心里真是又急又恼。第一次随小姐去请安,自己竟然就没护住小姐,让小姐跌了一跤。但人家五小姐是主子,她也不好动手啊。再看人家那几个小姐,四小姐带一大一小二个丫环加一个婆子,五小姐带二个大丫环二个小丫环加一个婆子,六小姐带二个大丫环二个小丫环,只七小姐,只带了自己一人。

    人家主仆人又多年纪又大,又故意使坏,自己如何护的住。

    想想都有些心酸。为自己,更为小姐。

    说起来是二姐妹口角,其实是明显的以大欺小。出了事儿,其它二个小姐冷眼瞧着,别说帮手,连个帮腔的都没有。四小姐带着自己丫环婆子没看见似的只管往前面去了,六小姐倒一直旁观着,等到七小姐倒了地,五小姐明显胜出,六小姐也带着自己丫头们走了。

    到了大太太那里,只怕也没人会为七小姐说一句公道话。变成雪天地滑七小姐不慎摔了一跤就是好的,只怕还会直接被说成七丫头骨头懒贪睡迟了问安。若是前者,作为陪着的丫头,照顾主子不周,少不得自己受顿罚也就罢了。若是后者,被罚的不只自己,只怕七小姐整个身边服侍的连带着七小姐都要被大太太责罚了。

    这些人真是,真是司茶胸口起伏,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

    贺明玫倒没有她那般气愤,竟然脸上有淡淡的笑,她抓着司茶的手用力握了握,笑道:“别气了,没事儿的。”

    “小姐呀,这怎么没事儿呢。她们明明欺人太甚。”司茶终于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司水就是个水做的身子,随时都能拧出一把水来。但司茶这样眼泪汪汪梨花带雨的样子着实少见,可见真是气狠了。

    “别哭了。”贺明玫看着她,用力握了二下她的手,轻轻道:“我故意摔的”

4第4章

    贺明玫与司茶不紧不慢地回到萱香院,叫进司水和蔡范二个婆子,好好交待了一番。然后换好衣服靴子,带着二个大丫头二个婆子同行,主仆五人一起去致庄院请安。

    雪仍在飘飘洒洒,院子里被修剪成圆形的常青灌木成了彻底的白球。

    一阵冷风掠过,贺明玫不由缩了缩脖子。二年了,吃吃睡睡,竟然没有养回来几两肉,还是风一吹就想倒的架式。

    这么大冷的天儿,这么早的清晨,请安请安,请个鸟的安啊,分明是为了不让人安生。贺明玫捏捏袖笼里自己那瘦瘦的小小的手,辰时,呃,现在大概不过七八点钟吧,这么不让睡好,如何长膘啊。

    眼看到了致庄院门口,司水越发不安,身子不由越来越近地靠向贺明玫。

    贺明玫笑着吩咐她:“不要露怯,只管气势摆的足足的去出你那口气去。”

    才进院门口,致庄院里的小丫头青杏便迎了上来:“七小姐今儿个来晚了,太太已经和众小姐们过熙和院给老太太请安去了。”

    果然她回去换个衣服一番磨蹭,贺大太太便没有等她,已经领着众人走了。

    青杏传完了话,便缩着肩膀直叫“冷死了”,然后不待她回话,一溜烟跑回屋里去了。

    贺明玫朝着青杏的背影道了声谢,朝院子里四下扫了一眼。

    贺老太太和贺大太太一向表面交情,私下里很不算和睦。所以贺大太太的请安,也从来不多作停留,稍稍是个礼便会以处理家事,有人等着回事儿的借口散了。实际上贺老太太也是这意思,她看着自己的儿媳,饭都少吃一碗。所以也懒得叫她在跟前多停留,更不用她立什么规矩。

    所以贺大太太只怕不多时便会返回来了。

    旁边的抱厦里,已经有几个管事儿婆子在那里等着回事儿,冷婆子果然就在其中。她们见到贺明玫进来,也没人过来打招呼,都偏着头装没看见。

    连小丫头都不往正屋让的小姐,她们何必多事理会。

    贺明玫朝着司水使了个眼色,吩咐一句:“司茶跟我去熙和堂”,便带着司茶走了。

    司水带着蔡妈妈范妈妈立在当院,定定看着坐着吃茶的冷婆子。冷婆子正端着热茶和身边的人哈啦,感觉到有目光落在身上,便微微扭身看去,不是别人,原来是那个见到自己就躲着走的司水小贱人。

    冷婆子四五十岁年纪,身体不胖不瘦,头发梳的一丝儿不乱,脑后紧紧挽个圆髻,头上只有二只钗子固发。看起来一副干练利落的模样。只那微微的吊梢眼透着些许精明。

    看到司水站那儿一直看着她,冷婆子有些意外。竟然不躲着她了,竟然不怯生生了,竟然这么死赤白列的那么瞪着她瞧?冷婆子不由生起一股怒气来。

    她放下握在手里暖手的热茶碗,气冲冲站起来,脸上带上一丝鄙视的笑,快步走到司水面前站定,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喝道:“见了我不问安,只知道盯着我看做什么?这是谁家准媳妇儿见到婆婆的礼数?”

    这院子里没有主子在,太太的心腹陪房姜妈妈和史妈妈都没在场,其它的丫环婆子,也没有人会多这句嘴,更何况,传到太太嘴里她也不怕。太太一向不理这些庶女的,她们肯打压,太太自然也是乐意看到的。何况这庶女身边的奴才。

    按七小姐的吩咐,司水本来应该直接冲上去,照着冷婆子先给两巴掌,再拿七小姐的话喝斥她。于是这两巴掌,便是司水替主子打奴才。

    冷婆子不还手便罢了,司水自可打过就撤。若她还手,少不得司水力弱就吃些苦头。所以贺明玫派了范妈妈和蔡妈妈押阵,让她们机灵点看着,到时护着司水,只管和冷婆子以及冲上来乱拉架的人撕扯。七小姐特意叮嘱:“不论是谁,不论脸多大,只要凑上来,都只管下手不用客气。”

    可是司水心里还是含糊的慌,正站在院子中有些不知所措呢,冷婆子就冲到了她面前来了。

    司水一咬牙,抬手就给了她两嘴巴。声音挺清亮,可惜力道却不够,那张厚脸上连个印子也没有。

    冷婆子万没想到这司水今天吃了豹子胆,痛倒不至于,一下子老脸倒臊得通红。

    她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去抓住司水不依。范妈妈和蔡妈妈早等在一旁,一左一右拉住她的胳膊。

    旁边的婆子妈妈们本远远的看着热闹,谁知竟是冷婆子吃了亏了,一时都有些愣了。

    范妈妈见司水自己也发愣,忙提醒她:“小姐让你说的话呢。”

    司水这才愣怔过来,骂道:“七小姐说了,你克扣主子,陷太太于不义,奴大欺主,最是该打小姐让你以后好生长些记性。”可怜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说得完全没有气势,语气还带着微微的哆嗦。

    蔡妈妈和范妈妈也顾不得这些,一见司水得了手,话也说清楚了,便把冷婆子往旁边一推,一左一右护在司水旁边,快步往外走去。

    婆子们便都明白过来,互相对看着不吭声。冷婆子一向对七小姐屋里一应供应拖欠不办,大概把人逼急了。只是她们也没想到七小姐不声不响的,竟然敢来正院玩这一手。那蔡妈妈范妈妈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显然人家计划好了,并不怕她冷婆子。

    冷婆子忽然挨了两巴掌让她有些蒙,但司水的一番话倒让她清醒过来。看司水说个话都磕巴的样子,绝不是自己胆肥了来惹她,定是七小姐真有指派。

    当下她倒不敢妄动了。

    奴仆不听主子的,那罪名大了去了。她只是没想到那七小姐一向阿猫阿狗一样的存在,连叫声都不响的,竟然敢指派丫头打人。

    她可是太太跟前奉承的,打她就是给太太没脸。

    她七小姐竟然敢!

    只是这里是正院,她若真在这儿把人反打回去,只怕太太脸上也不好看,被老太太怪罪一个治家不严只怕是嘴边儿的话,这样一来,没准太太就怪罪到自己头上。

    唯今之计,只有示弱,到了太太面前,自己也有话说:白白挨了打,便是主子,也该有个说法吧。便是小姐再抓住她克扣的事儿不放,打都打过了,院里这么多人看着呢,再不依不饶下去,太太只怕也不会由着她。

    她这么一寻思间,司水三人早走出正院去了。

    旁边坐着喝茶的各位妈妈本都是相熟的,那专管跑腿回话外联业务的金妈妈便过来拉着冷婆子劝:“冷妈妈来吃杯热茶暖暖身子吧,等太太回来,自有太太给你作主。”

    冷婆子又羞又愤,脸快滴出血来:“小姐年纪小,被人扇风点火的,乱发脾气也是有的。让大伙儿见笑了。”

    金妈妈笑道:“咱们办差的,谁没个出错的时候,这回侥幸了还不定下回怎样呢,反正这张老脸还不就是叫主子们打的。”

    旁边的婆子们跟着附和起来。

    便有婆子看着司水的背影微微摇头。这丫头看着长的挺好,只怕也是个没脑子的。七小姐才多大,便是说了让你打人,你就真打不成?冷婆子岂是个会白吃亏的,这会儿子忍着,回头定是要找回场子的。

    到时候,还不是你司水自己吃亏?没遇上能耐主子,又偏遇上冷家母子,自己心里没个算计,能不被人惦记?

    七小姐无论如何也是主子,到底女儿家是娇客,便是被太太罚一顿,也严厉不到哪儿去,但这些身边服侍的丫头婆子,只怕没那么容易善了。这些人身契明明在太太这里,竟敢胆子肥着,对七小姐不管是蹿掇还是听命,这么下太太面子,自是少不了一番狠力处置。

    别说七小姐年纪小,便是个厉害的又怎样?没有了臂膀,她还能拿谁奈何?

    熙和堂,贺太太对老太太问了几句:“老太太昨儿夜里睡的可好?”“早饭用过了没有?”“天越发的冷了”之类有的没的之外,便无话可说,相顾两无言。

    倒是几个孙子孙女和大姨娘在老太太跟前凑着趣儿说话,逗的老太太乐乐呵呵的笑容满面。一室的气氛倒也算融洽。

    这时门外一个小丫头轻轻报道:“老太太,太太,七小姐来了。”

    通常,在老太太这里,贺明玫就是个空气一样的存在。跟着太太带领的大部队来请安,说了自己该说的吉祥话,便在一旁装死。老太太一向也不搭理她,只和平时在她面前奉承的几个人说话。

    只是象今天这样,她一个人请安来迟,这么突兀地出现的情况也从来没有发生过。其实贺家,一嫡六庶七个女儿,请安时丫环小姐,一大群的人,估记也没谁会多在意有没有多一个少一个,尤其是象她这种举足轻重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记的庶出小姐。

    如果她不来,没有人坏心眼的举报的话,想来贺老太太连问起她的兴趣也没有。但她偏偏来了,倒特别的惹老太太的眼。老太太听了丫头的通传,当下就把眉头一皱:“来的这般迟,没心来请安便不用来了。”说着看了看身边的孙女们,又扫了贺大太太一眼,若有所指道:“反正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几天,以后你们小孩子们,只去大太太跟前奉承着就行了。”

    贺太太躺着中枪,心里大为不爽。又不好对老太太回嘴叫屈,又不能不接话茬,只好站起身来,敛容道:“都是媳妇儿的不是,没有约束好小七,竟让她迟了问安,惹老太太不快。”

    贺明玫听见二人的对话,在门口顿了一下,看丫头把门上挂着的厚松鹤延年锦绣光绸面的厚帘子轻轻掀开一边来,便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大太太没有看她,只看着身边的二个儿子问道:“琛哥儿和琨哥儿今儿去不去外书房?”

    贺家大哥贺时琛十七岁,贺二哥贺明琨十六岁,二人俱是大太太嫡出,也都是高高瘦瘦,白净俊秀,一派斯文模样。听贺老太太冲母亲使气,二人便坐的有些不自在,正互相使着眼色看要不要哄哄老太太呢,见母亲问话,俩人便迅速站起身来答道:“就要去的。”然后向老太太请辞。

    老太太这才想起来二个孙子还在身边,忙和蔼地道:“哥儿们快去吧。可怜见儿的,这么大冷的天。让丫头小厮们伺侯经心些,不可冻着了。回头有半点差错我可是不饶的。”

    二个哥哥和身边跟着的丫头们满口应着,辞了大伙儿,对迎面走来的贺明玫叫了声“七妹妹”,转身一起出去了。

    大太太等二个儿子出了门去,收回目光看着目送完二个哥哥转身回来的贺明玫,不待她请安,便肃正了表情问道:“为何来的这样迟?丫头们竟不肯尽心提醒?”

    一语了,也不待贺明玫回话,便冲司水轻喝道:“不经心服侍主子,要你们有什么用!”专身就吩咐身后侍立的姜妈妈,“把七小姐身边服侍的丫头婆子全撵了出去,另换得力的给七小姐使唤,免得再惹老太太生气。”

    贺明玫进屋来还什么话都没说呢,就要被大太太发落了身边全部服侍的人,祸首还直指老太太。这手段,如果她是看客,少不得要在心里喝声彩,可惜处置的是她的人,心里又直想骂娘。

    心道我来迟了和丫头们不尽心有多大关系?不好当着贺老太太及一众人等责骂她,倒拿丫头说事儿。她用了两年时间,才把身边服侍的这大大小小的拢服贴了,容易吗她,再给她换一拨,当她开免费培训班啊。

    她缩头缩脑老实巴脚不敢行差踏错一步,这才想虎躯一震准备发个威,结果不过是迟到了一会儿,就被揪住了小辫子。

    她看了一眼贺大太太看着司茶不善的眼神,心下了然。

    贺明玫一般去给太太请安,基本都是带着司水。一来司水是最大的丫头,二来虽然司水也不得大太太待见,但相较于司水,太太好象更不喜司茶。

    贺明玫自从上次发现了大太太看着司茶那厌恶的眼神,后来她就尽量不把司茶带去正院。

    这说起来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贺明玫的老爹,贺府老爷贺正宏,京卫指挥司副都指挥史,从三品武将。

    在这重文轻武的大汤朝,京城这样的地方,从三品这样的品阶实际不敢往显赫上靠,但却正正站在了高品级职称的尾巴尖上,好歹也归入了高级官员的行列啊。并且贺老爷胜在得今上信任啊,有实权啊,肥差使啊。

    于是这贺指挥史那也是一众人等不敢小瞧的。

    这贺三品呢一般不理后宅事物,包括子女。至于妻妾,他除了享用,一般也都交给太太打理。

    只是上次,七小姐落水濒死,大太太发了怒,要把贺明玫身边的一众人等撤换干净时,一向不插手内宅事务的贺老爷却发了话。说不好把丫头全数换完了,总得留一个熟悉她日常生活习惯喜好的,说司水是从小服侍贺明玫的,得了教训以后更会经心些。不但做主把司水留了下来,更把自己小书房刚进的伺侯笔墨的丫头司茶给了贺明玫使唤,另让大太太安置小丫头给七小姐用,说贺明玫年纪小,安排二个差不多大的可以陪着她玩。

    本来府里的定例也是如此,每个小姐身边有二个大丫头二个小丫头二个粗使婆子。但贺老爷这样插手内宅事务,让大太太很是不爽。并且那司茶在贺老爷小书房伺侯过几天,说起来,那是贺老爷的人,轻易她处置不得,真处置了,就得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并且事前或事后总要知会贺老爷一声。以后连处置个丫头都要有顾虑,这让大太太越发觉得自己被下了面子,连带的看司茶更加不爽。

    如今有这么个机会明正言顺地处置司茶,大太太自然用的顺风顺水。

5第5章

    这边大太太吩咐完,她身后的姜妈妈答应一声,作势就要向外走。

    司茶也没想到一个照面大太太就要撵人,一时也反应不过来,只管扑通一声先跪了下去,就要磕头喊冤。

    贺明玫看大太太一副找茬的样子,当下也连忙上前站在司茶身边,怯怯道:“太太,小七没有睡懒觉的,丫头们提醒着呢。是我刚才路上摔了一跤,回去换了衣裳,这才来晚了。”

    太太听了贺明玫的话,冷哼一声,面色丝毫不改:“丫头们跟着是干什么的?这样的大雪天不知路滑吗?竟然不扶好小姐,倒让小姐摔了一跤,可见这些个丫头们养尊处优,越发把自己当小姐养了。只怕眼里心里只有自己没有主子。这样的丫头留着何用,撵出去省事儿。”语气一转,道:“小七你也不可太过软懦,被些个丫头欺到头上。惹的老太太生气。”

    贺明玫似是怔住了,想了一想,才嗫嗫道:“是,那就听太太的,把司茶撵出去吧。”

    旁边司茶听小姐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面露诧异,惊讶地叫了一声:“小姐!”

    这么重要的关头退缩了吗?她眼神不由一黯。

    连作着抬腿要走慢动作的姜妈妈也不由顿住,看向大太太。

    贺明玫没理司茶,也不顾众人各异的目光,只看着大太太老太太继续道:“还有我身边的大丫头司水,也一并撵了去吧。免得那冷妈妈看到她就一阵痛骂,横看竖看不对眼。”贺明玫道,“那冷妈妈是府里得太太重用的管事婆子,又年纪大当差多年,办事儿自是办老了的,定然是不会做错事的,怎么可能今天少了这明天短了那的减免府里小姐的份例,想来是太太的意思。把她不顺眼的丫头早些赶出去,免得她再骂出难听的话来,丢太太的脸。”

    大太太听着,冷婆子和司水的事她早已知道。但还是有关键句让她不由额角青筋跳了几跳:减免份例,还太太的意思?

    她皱着眉看着贺明玫,正要开口询问,贺明玫已经向她走近一步,看着她目光真诚地接着道:“太太一向对我们照顾有加,怎么可能克扣,定然是府里生活艰难,周转不开。既然太太有意裁减府里各院丫头以缩减用度,就从小七身边的丫头开始裁好了,也算小七替太太分忧了。”

    没等贺明玫说完这话,屋里众人便脸色各异。尤其是众位小姐身边服侍的丫头,第一次听说府里艰难至此开始裁员运动,虽心里一时不信,但到底有些狐疑,便齐齐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气得脸色都有些发青了,面上怒容尽显,大家风度不再,厉声喝道:“什么府里艰难,什么裁减丫头,大早上你尽胡龇些什么?”

    贺老太太脸色也是大变。看着太太,满脸的不满,不满中带着浓浓的嘲讽,开口便斥道:“我这把老骨头不过偷个懒,想着你是大家出身,让你多操些心,这才把家里托给了你不管不问。原想着内宅一团和气,我老太婆才睁只眼闭只眼地等死,结果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克扣什么裁减,我们小家小户原是没这见识,今儿个才算知道了。太太果然管的好家!”说着把手上茶杯往旁边案几上重重一顿,那印着美人撑伞图的甜白瓷茶碗发出叮呤呤的一阵脆响。

    熙和堂里一片静寂。

    贺明玫如受惊般慌然四顾,见大太太老太太发怒,满室肃静,她也忙低头装怯,憋笑憋的很内伤。

    当家老爷不大不小从三品的堂堂贺府,御赐府第,竟然要削减小姐用度,传出去她们贺府不用出去见人了。这道理不管贺老太太明不明白,都不影响她发作媳妇儿。

    这老太太很有意思,平时尽量装着学着大家作派,可骨子里却透着浓浓的小家子气,没事儿还想和自家媳妇儿摆摆婆婆款儿,使使性子找找茬。要不是这儿媳妇娘家实在惹不过,加上这儿媳妇自己言语作派也轻易让她寻不出个错来,只怕二人连这表面上的和睦也做不到。

    可只要有理有据有借口,老太太对大太太从来不会客气,婆婆威风耍得洋洋洒洒,完全不顾管家理事的太太颜面扫地。

    如今这儿媳妇有这么大的差错把柄递到她手上,她会不接着才怪。

    她甚至都不用查证,就先给太太一顿没脸。——果然,她接的比贺明玫想象的还顺手。

    虽然她从来也不喜欢贺明玫这样的小庶女,但这并不影响贺明玫拿这老太太当枪来使这一回。

    当然,这活儿她是生手第一回。据说大姨娘当年,那才是把这把老枪是用得得心应手,熟中生巧的呢。

    大姨娘本就是老太太跟前使唤的心腹婢女,贺老爷成亲后,老太太作主把她赏给贺老爷,抬了姨娘。

    据说大太太以前也总在贺老太太面前奉承,说些讨喜讨好的话哄老太太开心,后来发现这老太太实在音乐很差,有时不靠谱,有时不着调,还自以为是的厉害,慢慢也歇了得她好感的心思。

    后来据说便是那大姨娘在老太太跟前讨巧卖乖,一门心思的奉承,越发得了老太太的眼,更因此让大太太受过几次委屈。大太太一边觉得不愤,一边又觉得和个婢妾计较有*份,也懒得多理,便干脆抬了自己身边的丫头给贺老爷做姨娘,这便是二姨娘。

    从此大姨娘和二姨娘便杠上了,那是战鼓天天擂的欢啊。

    大姨娘有老太太撑腰,二姨娘有大太太撑腰。老太太辈分高,大太太娘家硬气又掌家。大姨娘撒娇卖乖,含嗔装痴,二姨娘识字明理,能说会道。

    后来在大太太生下大哥儿贺明瑜,二哥儿贺明琨二个男嗣后,终于开放了姨娘们的肚子。于是二年后,大姨娘生下了大小姐贺明琪,紧接着同一年里,二姨娘也生下了二小姐贺明璐。

    真是紧锣密鼓,势均力敌啊。

    然后二个姨娘各自拉上了自己的小姐,继续十几年如一日的奋斗在“女人何不为难女人”的第一战场上。

    姨娘们斗的欢。而大太太,早在有两个哥儿傍身后,便很干脆的不再卖老太太的帐了。只要在跟前请安,便是那么三句话,跟背书一样教条,然后端肃着一张脸玩不亢不卑,说话作事,都如下级对上级一样,极客气恭敬又疏离生硬没什么人情味,生生是把老太太当神一样供着了。

    被供着的老太太自然也随意自在不起来。每每二人相处,老太太都要端着长者架子,说些严肃话题,难受的不行。想要生气作伐,不是找不到什么理由,便是沾不到什么便宜。如此三番,慢慢的老太太看到大太太在跟前就只嫌嗝应,二个人便尽量少往一块儿凑,才得相安无事。

    此时大太太得了老太太的冷脸训斥,又是当着一屋子的儿女晚辈和仆从,一张脸涨的通红,忙站起身来,低头敛衽道:“都是媳妇儿的不是,教老太太操心了。”

    心下却有些恼怒烦燥。

    她原本没有这么沉不住气的。高门嫡女的教养不是说着玩笑的,多年的习惯,她早已养成声色不动的大家风范。只是她这些时日正烦心嫡亲闺女三小姐贺明玉的事儿呢,心里本来就有些郁气不顺。

    要不然,她刚才何至于动了怒声。

    不等老太太再开腔,大太太便问贺明玫道:“小七,怎么回事儿?谁克扣你的用度了不成?”

    贺明玫抬起头来看了大太太一眼。她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好不好。冷婆子,见着司水就骂,短供她的份例东西。

    可大太太偏偏又再问了一遍。

    多好,一句话就问到点子上了。

    不要当人家问的废话,就这么一句话,就撇开了发脾气的老太太,引开了大家伙的关注点,并重新掌握了场上的话语主动权。

    贺老太太除了会用身份硬压人之外,这些技巧上,和大太太真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大太太便是面上对这些庶女们不冷不热的,但从来都不克扣她们的用度,该有的份例是一样不少的。所以物质上,全是金尊玉足的养着,大家府第,名声还是要紧的。

    那冷婆子其实说克扣也有点冤,她只是晚供应和偶尔的缺斤少两,让你想用什么时偏没什么可用,让你难受而已。但现在明明该给的没给,贺明玫就说她一个克扣,那帽子便是稳稳当当摘不掉的。

    冤就冤吧,哪座庙里没有冤死鬼。她若是受不住欺压死翘了,还不是一样无处叫屈,只能自认倒霉吗。

    何况她也冤不死她,只是小小反击一下罢了。

    当下,贺明玫也不多说,她相信大太太已经听的清楚明白了。她疑惑地看着跪在身边的司茶,愣愣地喃喃地问道:“难道不是府里艰难吗?难道竟是冷婆子有意克扣吗?竟然冷婆子敢这样大胆不听太太的话吗?”

    司茶一向机灵又爽利,早就明白过来。现在一看小姐的表情,便知道该她出头了,当下便把七小姐屋里银霜炭早断了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每去取一次炭就被冷婆子言语奚落一次,话一次比一次难听,丫头们被冷婆子拿捏的只有哭的份儿,后来干脆不给了。

    “想是小姐误会了,见用度供应不上,又见丫头们哭,以为府里主子丫头都艰难,这才自请裁人的。”司茶道。既然不艰难,便把份例补上,不裁人了吧。

    大太太听了却更怒了,指着司茶骂道:“作死的东西,你既然这么清楚,为什么不为小姐分解明白,任由小姐在这儿混说。”

    司茶大呼冤枉:“奴婢原也不知道小姐作此想的,只是刚刚听小姐如此说了,才知道小姐想岔了。请太太明查。”

    “贴身丫头是作什么的?不该是心里眼里都是小姐吗?这么许久了竟说不知道小姐的心思想法?可见是个巧言令色又不忠心事主的东西。留着不只无用,只怕还会把小姐教带坏了。这样的丫头子,我们贺府可是不敢留的。”

    贺明玫见大太太不过一二个回合便悄无声息又杀了个回马枪,即怪司茶事主不力,又点明了她纯属胡说,主题转换得不着痕迹,又紧紧围绕着“撵人”这一中心思想不离不弃,果然高手啊。

    司茶也是识文断字头脑伶俐的,和大太太交峰却几无招架之力啊。

    贺明玫大为赞叹,估摸着自己那点儿道行只怕也不是对手,她得寻求外援。便想着还是把老太太扯进来好点,胡搅漫缠也好使赖招也好,贺老太太都是行家,无论如何先把司茶摘出来再说。

    于是她慌忙抬起头来叫了一声“太太”。准备来那么一句“都是小七想左了,是小七辜负了太太的教导,才说蠢话招太太生气的。求太太只责罚小七就是了。”简言之就是“我很蠢,都是你教的。你朝我撒气好了,表迁怒丫头。”

    没准老太太就会接过话茬,来一句“自己教养大的孩子,出了错却去怪什么丫头。”话说上次大太太责罚贺家庶出三哥儿贺明璋身边的丫头时,贺老太太就是这么说的。

    上次贺明璋可是明明白白地说了“孩儿都是学的太太的行事作派。”当然后面加上了自己学的不好,画虎类犬了等等解释开脱的说法。但妙处是老太太听明白并抓住了这关键句,回击得大太太十分无力。

    只是现在也不知道贺老太太能不能听明白,她该如何再说得浅显易懂一点儿呢?

    谁知还没等贺明玫想法再拉,贺老太太就自己下水了。

    只听贺老太太开口道:“七丫头不过那么个几岁大的孩子,懂个什么,想错了也是有的。若不是太太一向严苛,遇到这件事儿七丫头怎么会一味自己揣测却不回禀太太呢。太太别只一味地责怪她的丫头。不是说那冷婆子克扣份例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太太不好好地问问清楚,只怕纵容得那些个奴才们越发不象话了。”

    贺明玫暗乐,这老太太真是太上道了。

    这内院里,也就只有老太太敢这么直白了,事情不清不楚的,她就敢先言太太“严苛”,再道太太“纵容”。

    也是这老太太搅缠不清的时候多了,大太太已经习惯她的行为模式,她深吸了一口气,反平静了面容,正色回道:“老太太说的是,我刚才也是被这丫头混说一气气糊涂了。不过有没有克扣,这件事儿并不难查,任他是谁,空说总是无凭,只查帐就知道了。这些东西一斤一两都是明明白白记录在册的,谁也含糊不了。”

    当下传人去找冷婆子带帐本来,“告诉冷婆子我要查细帐,看看可有管事的敢私自克扣。”

    这次姜妈妈再没迟疑,应声而去。

    贺明玫不由又暗叫一声高。别说冷婆子并没真克扣,便是真克扣了,帐上一时半会儿能查出个什么来,总有法把帐作平了,管事儿婆子会是傻子么。再说她这里的东西,根本也不值个什么银子钱,不过仨核桃俩枣的,膘肥肠满的管事婆子谁会看在眼里。

    你说我“纵容”,我说你“空口无凭”,等着吧,咱把真凭实据拿来给你看。

    老太太约是没怎么管过家,不大明白这细处的猫腻。尤自摆着脸色坐在那里,脸上带着明显的冷笑和期待,等着看媳妇的热闹。

    贺明玫看太太和老太太默默杠上了的样子,一个刻意找事儿,一个誓要撇清。却留司茶一人跪在地上没人看见的样子。

    想了想她悄悄走了过去,拉了司茶一把让她起来,用压低却让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取炭多是司水去的,只怕她更明白详情。你回去把司水唤来门外候着,免得到时太太有话问她还得现找去。”

    司茶于是起身,默不作声向太太老太太福身行了一礼,便转身出门去了。

    大太太倒没有阻拦她,只淡淡扫了贺明玫一眼。

    这里贺明玫见司茶完身退走,心下一松,自己也悄悄移步到六小姐身边位置敛容垂首站好。但愿这丫头够机灵,等下悄悄在附近找个不惹人眼处窝着就好,没人传唤可别再自己一头撞进来。

6第6章

    且说那冷婆子,无故的起个大早,倒个血霉,被个小丫头子忽扇了两嘴巴去,只觉得几辈子人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便是被人围着说着宽慰和抱不平的话,也大半没有听到耳朵里去。

    她是府里的家生子,父辈是跟着老太爷从西北过来的,什么时候这么没脸过。她此时越想越觉得又是羞又是恼的,正坐在抱厦里怨念重重,寻思着等大太太回来,怎么样告状才能让司水那丫头最不得超生。忽然有小丫头过来传话说,大太太传她带帐本去熙和堂回话。

    不只冷婆子,连陪坐着的其它几个婆子都不由有些诧异。这边才刚发生的事儿,便是熙和堂里主子们手眼通天,也没这么快知道消息的道理。

    如果不是凑巧,便一定是那里有人同时对冷婆子发难了。

    这么惹冷婆子,还大有闹大之势的人,会是那个没亲娘的七小姐吗?大家心里俱很疑惑。

    冷婆子也皱起眉头,寻思起熙和堂那边会是个什么情形来。

    那里是老太太的地盘,便是大太太,也做不得十分的主。现在大太太却反常地在熙和堂传她,冷婆子自然也是第一个就想到七小姐身上。莫非是七小姐在老太太跟前给她上了眼药,惹了大太太的怒?

    查帐她是不怕的,东来西往,帐面上那都是明明白白的,她确实没动过手脚。

    可是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呢?是象往常那样只为了奚落两句儿媳妇过过嘴瘾,还是真的要抓住此事给小姐撑腰呢?

    还有那七小姐,真敢硬着腰跟她对到底吗?大太太主持中馈,她是大太太委派的差使,便是有差错,她得处罚自不必说。但这么闹到老太太面前,大太太也跟着没脸,七小姐竟敢就这样实实在在的招惹大太太,不顾大太太的体面?

    万一老太太抓住此事闹腾的很了,大太太会不会怪她冷婆子不会办事儿呢?

    旁边那金妈妈拍了拍有些愣的冷婆子:“嫂子快把手里热茶喝了回去取帐本吧,只怕大太太那边等着呢,去的晚了小心落了责怪。”

    冷婆子正想着,被金妈妈一拍回过神来,忙笑着站起来道:“可不是,可不能让太太久等。”然后一边往外走一边对那传话的丫头道:“烦绿枝姑娘去回太太一声,待老奴去取了帐本便去熙和堂回话。”

    绿枝答应着去了。

    冷婆子转身往回走,一路走一路寻思着。也隐隐有些后悔,莫非是自己逼得司水那丫头太紧了?便是那司水再好,府里这样的丫环又不是只她一个。也是她家那小子,竟说出非司水不娶的话来,又死求着她,惹得她怒起。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这么和司水过不去。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了主意:都是司水那丫头闹的,老太太跟前能圆过去最好,若圆不过去,她也顾不得了

    司茶被七小姐遣出熙和堂,一路腿脚松快地往萱香院走。小姐看起来不但不退缩,还护着她呢,司茶想着,嘴角不由就带上了笑。

    萱香院西厢,显然刚刚又清扫过,再没有那些惹眼的黑块块,新落的雪有少许化为了水,地面有些微湿。

    司茶看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把院子收拾的这么利落,看来司茶姐她们已经回来了呢。

    她沿着抄手走廊快走几步,远远的便看到司水正站在那里向这边张望。

    “司水姐,你站在廊子下做什么,不冷么?干嘛不在屋里呆着。”

    “屋里没有炭,也没有多暖和。廓下倒也没风,我在这里等小姐。”司水道,一边搓着手,一边紧张地往司茶身后望,“小姐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小姐没有回来吗?”

    “屋里遮挡的严实,到底比外面强些。”司茶说着,拉了司水进屋。二个丫头就致庄院打人事件和熙和堂请安情形充分交换了意见。

    司水一听小姐让她去熙和堂,更紧张了。她打完冷婆子,一直不安到现在。虽然小姐说有她呢,那样子,明显是扛得住的架式。她一向是听小姐的,可如今到底结果如何谁也说不清,正心慌的难受呢。

    “那,现在怎么办?”司水喃喃地问。

    “怎么办?小姐让去就去呗。”司茶语气轻快道。小姐那神情,可不象是没有担光算计的。她不象司水,觉得小姐什么都能行,说起惹事儿,虽然觉得痛快,但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从熙和堂出来,她对小姐更有信心了。若不是小姐,她现在只怕还在熙和堂跪着呢。“司水姐,反正已经这样了,担心也没用,我们听小姐的,象之前说好的那样”

    “范家弟妹啊,司水姑娘在吗?”二个丫头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一个婆子的声音。

    然后便听见范妈妈带着笑的声音响起来:“哎哟,是董家嫂子啊,你这是”

    侧屋的门帘儿一掀,司水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原来是董妈妈来了,快请屋里坐吧。”

    那董妈妈便笑起来,指着担进来放在地上的布袋道:“司水姑娘,冷妈妈派我把七小姐的银霜炭送过来了,司水姑娘点收吧。”

    司水听了,一时回不过劲儿来,看着董妈妈,颇有些云里雾里的不真实感。她木木地说了句:“董妈妈辛苦了。”却站着愣愣的不动,半天没有别的表示。

    那董婆子见了,便又笑着催道:“姑娘快找地方收好了,还得麻烦姑娘把这装炭的袋子腾出来,我还要带回去下次用呢。小姐屋里上次用的袋子该是还在,或者姑娘直接把那袋子拿出来交给我也是一样。”

    司水这才醒过神来,刚说了句“妈妈稍等”,那边范妈妈已经拿了上次的空袋子来交给那董婆子。司茶也掀帘出来,笑道:“辛苦董妈妈了。”一边递了两串铜钱过去:“给妈妈喝茶吧。”

    那董婆子一愣,没想到这丫头还挺会来事儿,不由多看了她一眼,笑着谢了赏,回去交差去了。

    那两大袋子炭,不用称也知道,份量只多不少。司水几个围着那炭看,再互相对视一眼,便都忍不住扑哧笑起来。

    那么冷婆子这是,示弱认错了吗?那么所以,便不用太过担心了吧?

    大家都不由松了口气儿。

    范妈妈挺厚道一人儿,也忍不住默默腹诽一番:那边才闹一场,这边立刻把东西给补上了。要知打脸这么好使,早该扇上去了。

    那边熙和堂里静悄悄的,老太太默默抿着茶一声不哼,大太太也默默端坐着等。

    一向在老太太跟着哄她开心的拳头产品大姨娘和大小姐贺明琪此时也悄无声息。只三小姐贺明珠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一会儿东张西望,一会儿侧身和身边的二小姐贺明璐窃窃私语几句。那二小姐只微微点头摇头或浅笑以对,根本没有出声,三小姐越发无聊,脸上挂满了不耐,便也安静发呆再不出声了。其它几位小姐都和贺明玫一样低头不语,尽量降低存在感。

    绿枝一进门就扫了贺明玫这边一眼,然后走到大太太身边回道:“回太太,冷婆子本在致庄院里等着回事儿,知道太太老太太要看帐,现下回去取帐本了,说随后就到,请太太老太太稍等。”

    大太太颌首。

    绿枝便站到了大太太的身后,又附耳说了些什么,大太太听了,就忽然扭头盯了贺明玫一眼。

    贺明玫半垂着头,正尽力想听清绿枝说的什么,却只听到个模糊大概,又感受到那眼风扫来,立即心里一喜:这么说来,司水已经收兵了?只不知战况如何呢?

    贺明玫想着,却觉得熙和堂越发静谧了。

    站在贺老太太身后的大姨娘看了看老太太,又看了看太太。这二位大佬都在生气,让她很紧张很想告退,却又不敢出声,不由又悄悄往后缩了缩身子,却一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的小几,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门外丫环一声通传,冷婆子掀帘进来,屋里的气氛随着那涌入的冷气和门帘的响动,才好象也跟着有些松动。

    “老太太,太太,唤奴婢来有什么吩咐?”冷婆子躬身福完礼,弯着腰站着,小心地问。

    贺明玫看着冷婆子,这老婆子低眉顺眼地站在那儿,脸上也没有红印子,实在看不出什么挨了抽后的异相来。

    打的轻不怕,只要打了,只要有人看着就好。贺明玫想着,转开了目光。

    “帐本呢?”大太太问。

    “奴婢带着呢。”冷婆子道,从胸前掏出帐本送上。她着人给七小姐屋里送了炭,在帐上添上这一笔,然后才带了帐本来熙和堂回话。

    大太太收了帐本,翻到银霜炭页面,看也没看,直接把帐本呈给了贺老太太。贺老太太接过帐本,便在那里认真看了起来。

    贺府里统共大小不过十来位主子,一季的银霜炭帐目并不复杂。贺大太太等着贺老太太抬起头来取掉眼镜,估摸着看完了,便喝问冷婆子道:“听说你克扣七小姐屋里的银霜炭份例,可有此事?”

    冷婆子回道:“太太,冤枉啊。老奴在府里办差多年,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太太老太太不信,只管查帐。这季的银霜炭先后购了多少,各个主子屋子份例多少,剩下多少,帐上都记得清楚明白,确不曾有过半分克扣。”

    “那七小姐屋里怎么断了炭?还说你时常骂那去取炭的丫头司水,又是怎么回事儿?”

    “太太老太太明察。老奴和那司水是有过口角,也是老奴气糊涂了,不该和小辈后生计较。老奴愿意去给司水认错,也愿意接受太太老太太的责罚。只是小姐屋里断了炭的事,老奴也是刚刚才得知的。一得着信,便立刻打发董婆子送了炭过去。太太老太太只管查问。”

    “胡说,”老太太道。她刚看了帐,倒的确没有克扣,便失职是定定的。“小姐屋里断了炭,你管这事儿的现在才知道?早干什么去了?”

    “老太太恕罪,老奴原本确是不知。因老奴确是和那司水拌过几句嘴,早前那丫头来催炭的时候,因别的主子都还没有来催,加上库里存炭也不够主子们按月例均分的,老奴便想着是因为她和我不睦,便故意给我找事儿,便没理这茬。等后来这丫头却因和老奴置气,看见老奴总是躲着走,竟没有来取炭。老奴原想着那些丫头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时常东跑西颠的,真没有炭了定会再来催问的,这也费不了多少功夫,所以才大意了。其它小姐们都是看炭少了便派了丫头婆子来催来取的,便只想着既然她们不来取,大概是屋里还有剩的可用,老奴这里送去了,倒白占着小姐屋里的地方。因此几下里凑着,才让小姐屋里少了供应。老太太明查,老奴确不是故意的。”

    这话说的很圆满,老太太一时也挑不出什么错,但这并不影响老太太发怒,她另辟奚径从吵架说开去:“这么说你倒有理了?真是个能言善辩的奴才啊。跟小丫头子拌嘴,定然没人说得过你,没理也被你强三分去。”

    话说贺老爷那二姨娘,就是这么一张说起来头头是道的嘴,贺老太太就从来没有说赢她过。所以提起来,贺老太太对司水真是感同身受啊。

    贺明玫听着,大感不妙。这贺老太太竟然就这么信了这冷婆子的话了?本来怒腾腾问责克扣的,竟然自己歪楼到了拌嘴谁赢上去了。

    那冷婆子果然随棍子就上:“不是不是,老奴不敢再为自己辩理的,再辩也瞒不过老太太去。本来老奴年纪大了,却被个小丫头子对着脸吵,自已觉得没脸,便不好意思往七小姐那里去,怕见了那丫头再给老奴下不来台。谁知竟委屈了小姐,致使小姐屋里今早起竟断了炭。老奴一听说,立马让人送了炭去,七小姐现在回去,定然已经燃起来了。都怪老奴,一张老脸了还怕羞怕臊的,舍不下去,才劳累的老太太过问。无论如何都是老奴的错,请老太太责罚。”

    一番话说的让贺老太太又是舒服又是同情。是啊,自己被那些小年轻们扯掰输了,可不就是会觉着没脸么。当下气就消了七七八八的。再说本来帐也没错,炭也燃起来了,这老婆子也认了错,其它的,好象没什么了吧。

    贺老太太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罚,或者她根本没想着处罚,她原本只不过是想训斥一番儿媳妇儿。反正媳妇儿也训过了,现在事儿也清楚了,贺老太太很快没了兴致。

    她看着大太太,说:“太太主持中馈,由太太作主吧。”

    大太太沉吟道:“罚她半月银米,好让她以后长些记性。老太太觉得怎么样?”

    贺老太太点了点头,对冷婆子斥道:“以后仔细当差”

    大太太也喝问道:“老太太罚你半月银米,你可服气?”

    冷婆子连连说道:“谢老太太责罚。老奴认罚,万不敢不服的,以后一定听老太太的话仔细当差。老奴要再让小姐屋里的炭断了供,老太太直管重重罚老奴好了。”

    老太太点点头:“既如此,下去吧。”

    大太太道:“听说你来之前在致庄院门口等着回事儿?还有别人在那儿等着吗?”

    “是的,太太。还有四五个人等着太太回事儿呢。”冷婆子回道。她知道,大太太这是要回去了。

    说实在的,府里的事儿井井有条的,并没有什么刻不容缓急待大太太处置的。不过是管事儿婆子们得了提点,每每拿了不大不小事儿捡着请安的点儿去回,在致辞庄院门口做出等待的样子,以便给大太太提供请安早早告退的理由罢了。

    果然大太太接着就道:“那你便还去等着吧,顺便告诉等在那里的人稍候,我随后就到了。”

    冷婆子连声称是,一脸恭谨地退到门口,又站住远远福了个礼,似乎瞥了贺明玫一眼,这才转身出去了。

    贺明玫其实很想乐。就贺老太太这样的,被个奴才三言两语轻轻松松就把她忽悠住了,还有事没事找太太的茬?找不自在还更方便点儿。

    司茶明明说的是要炭“不给”而不是“不取”好不好?司茶明明说的不是“拌嘴”,不是“吵架”,而是纯被“骂到哭”好不好?结果到最后,变成冷婆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就是前因是拌嘴,不会顺便询问一下拌嘴原因的?奴才交恶到影响当差,主子可以不管不问的?那意思是不是说,吵吧吵吧不是罪?

    是这老太太真拎不清到了如此地步呢,还是说这老太太觉得她人太小言语更不靠谱呢?

    好吧,她愿意相信是后者。

    不过她也没有拦着冷婆子的遮重就轻,甚至是胡说八道。既然打挨了,气忍了,炭送了,想让司水做儿媳妇的事儿怕也泡汤没脸提了,以后谁想再欺负拿捏她也得掂量掂量了,她的目的也就算基本达到了。

    她本来还恶狠狠的憋着股气,想着这老婆子让司水流了那么多眼泪,怎么着也得让她哭一哭洗清那双狗眼才是呢。不过经过早上这么一阵子闹腾,现在她自己那口气儿也歇了。凡事儿不能太过,见好就收吧。

7第7章

    冷婆子一撤,贺明玫觉得大太太要致谢幕辞了,却听大太太朝门外问道:“司水司茶来了没有?”

    门外立刻有个小丫头子的声音应到:“回太太,奴婢没有看到司茶司水。奴婢这就到门口去看看再来回太太。”说着声音远去了。

    没一会儿那丫头小跑着在帘子外回道:“回太太,院门外也没有看到司水司茶,要奴婢去萱香院传来吗?”

    大太太点头道:“去吧,看看二个丫头在做什么,顺便看看七小姐屋里的炭火燃起来没有,再来回话。”那丫头应声而去。

    大太太这才对老太太轻言细语地道:“老太太,小七身边的这两个大丫头只怕服侍主子是真的不经心。”

    贺明玫不由一愣,怎么又绕回来了?这大太太是铁了心跟她的丫头过不去,非要收拾了她们不可了?是只收拾她的丫头呢,还是借机收拾她呢?她看着大太太不由敛正了神色。

    老太太也是听得皱起了眉头。倒不是她多希罕那两个丫头,只是说来说去,还是那丫头的事儿,你不烦她听的也烦了。

    大太太不理她的脸色,面含浅笑,和颜悦色继续道:“您看这大雪天,小姐要出门,丫头们不是应该选最暖和又防滑的靴子给小姐穿吗?结果也不知穿了什么样的滑溜靴子出门。并且这样的天,出了门竟然还不知道扶着,竟由着七丫头摔了一跤。这幸好是没怎么着,万一摔坏了,只怕又得一番大折腾。并且幸好是七丫头年龄还小,摔了一跤也不当什么,可若是大些了,还这么随便摔一跤,传出去七丫头自己个儿丢脸事小,若被什么人看了去那不雅的样子,难免不会传出什么不堪的话来,只怕还会于她的名声有碍呢。那远的且不说,就这穿衣不当也好,摔跤也好,请安迟到也好,可不都是丫头们的错?”

    老太太似乎认真听着,倒没有说什么。

    大太太就继续道:“老太太您再看,虽说这外面冷溲溲的,可老太太这屋里却是暖烘烘的。从外面雪地里进来,司茶那丫头竟然不知道给小七把斗篷解下来挂着去,竟由着小七就那么穿着到现在——司茶便是蠢笨些一时想不到,看别人的丫头都这么做,看别的小姐都没有披着斗篷也应该想到了。何况听刚才她那一番话,明明就是个伶俐的。媳妇儿只怕她不是想不到,而是没把主子放在心上,懒得动手伺候罢了。等下出门,这一冷一热的,可不容易感染风寒么。小七身子骨瘦弱,上次大病了一场费了多少功夫药水才养回来些,本就要加倍小心地养着,偏又遇到这样不经心的丫头,身体再出了问题可怎么好。”

    老太太就扫了眼披着斗篷的贺明玫。

    大太太说的不错。那靴子,是选了鞋底最滑的一双,是她自己坚持要穿的。她本来故意惹的五小姐生气推了她一把,借势摔了一跤,又趁换衣服磨蹭了一会儿时间,原来就是想引起大家的注意的。

    至于斗篷的问题,那是因为她一进门就被训斥,然后不是跪就是默,司茶更是直接跪到出门去,所以才没有脱掉的啊。平时不是这样的啊啊啊。

    现在都成了丫头的错,而且大太太还真就说的都对。

    只听大太太继续缓慢地道:“老太太您再看刚才,冷婆子说一早就把炭送去了,可七丫头竟然不知道。便是她走后冷婆子才把炭送过去的,那司水做为大丫头守在屋里,还不赶紧来报了主子知道?若七丫头早知道炭已经送去了,或许就不会讲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艰难什么裁人的话来了。”

    老太太听着,就微微点了点头。

    还没说出什么来,大太太已经接着道:“老太太您再看现在,刚才七丫头明明让司茶去叫司水过来等候问话,结果不只司水没见踪影,连司茶这丫头也一去不回了。这么大功夫,从熙和堂到萱香院,只怕几个来回也足够了。这分明就是丫头们故意怠慢,完全没把七丫头的话放在眼里。便是不等着回话,也该想到自家小姐身边没人,该及早回来小姐身边等着伺候,现在竟是撂下小七一个人在这边了呢。我们在这里看着还这样,私下在屋里,还不知道怎么对主子的使唤不闻不问的呢。这样的丫头,需要时见不到影,留着也实在没用。所以我才说,让七丫头不要太过怯懦,被这些胆大的丫头欺到头上去。”

    贺老太太看一眼别人身后都站着服侍的,只贺明玫一个人孤零零缩在那边,小小的一团。终于开口道:“这些丫头当真是有些不经心侍侯。”

    “咱们府里的姑娘们,就属七丫头最小身体最弱,最是要得力的丫头服侍才行,这样的丫头在跟前怎么让人放心。刚才媳妇儿就想着,万一七丫头这回真病了,这些巧语连篇的丫头们,肯定又会说些什么缺炭了受冻了什么的借口来开脱。这要真传出些什么府里艰难的话出去,那盍府的脸面何在,我们妇人家躲在内宅倒罢了,老爷在外行走,不定要被多少人耻笑呢。老太太您说呢?”大太太征询地问道。

    这次老太太再没有迟疑,毫不犹豫地开口道:“可不就是。这些丫头实在可恶,还是另换得力的丫头给七丫头使唤吧”

    贺明玫一直在仔细听大太太的每一句话,可是她也无话可说。因为贺大太太说的合情合理,她辩无可辩。

    大太太不仅将丫头们的过失讲的清楚明白,还此前此后近忧远虑什么都想到了。

    她自己都没想到,就从早上请安到现在这么点儿功夫这么点儿事儿,她觉得一切正常的忠心耿耿的丫头们,竟能被贺大太太掰开了揉碎了找出这么多过错来。

    那漫长琐碎的日常,大太太想要寻谁的错处,还不是手到拈来?

    想想都让人虚汗三千。

    贺老太太被彻底说服,主动替大太太给这件事儿盖棺定论。至此,贺明玫彻底傻眼。

    贺正宏祖籍西北茂林,是有名的贫困地区,属于命系黄土靠土坷拉活命的地方。

    贺家在当地不是大族,也不是大富人家。但也有不少田地房舍,也算穷地方的富足人家。族中除了贺老爷贺正宏这房,还另有二房五六个户头的人家。

    当年,贺正宏他爹贺老太爷是家中独子,兼自小身体犀弱,他老爹心疼儿子,不舍得儿子使力刨地,便刻意把儿子养在宅院,着力培养儿子读书。所以这贺独子虽生在农家,因从小习文弄墨,不事稼穑,便没有一般农人的糙黑,长的是斯文白净,倜傥俊秀,在茂林那十里八乡,竟也落得个人才风流之名。

    贺老太太娘家姓柳,家里富足非常,是贺老太爷家十倍也难及的。并且她老爹柳老老太爷时任亭长,大小还是个官身。因这柳亭长喜贺老太爷人才,便嫁了女儿,贺老太太也是标准的低嫁来着。没想到这女婿竟是个前程远大的,竟顺溜地高中,一步入京。

    据说,贺老太太当初对贺老太爷这个家底单薄,尤其是身子单薄,举不起个大榔头的文弱小白脸没甚好感,不大愿意低就他呢。贺老太太嫁时,排场十足,嫁妆满满当当,又有官身的爹撑腰,不管是面子还是里子,都是腿细脖长直接把贺家其它女人比成了老母鸡,在贺家全族里都很有横着走的底气。

    再后来随夫进了京,见识了京中的繁华富贵,虽然柳家那官是再不敢提了,富也再不敢称了,但在贺家这家宅后院一亩三分地里,依然是她柳家姑娘的天下,无人敢指手划脚半分。当然连带的对茂林来的穷亲戚,更尽可以把鼻孔冲着天喷气。

    只可惜好景不长,后来贺老太太丧夫,守寡,扶养子女,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很受了些鸟气。熬呀熬的熬了那么些年,终于儿子出息了,终于媳妇熬成了婆了,临了临了,来一真正高门贵女,衬得她事事露着怯,再不敢得瑟半分。

    所以贺老太太面对着这个哪儿哪儿都尽力做到完美的儿媳妇,真是既着实服气,又着实憋气。

    有机会拿捏一下真的很爽啊。

    其实贺老太太并不是专和大太太过不去。她就是看不惯人家端庄高贵不动声色的样子。大太太只要和她有商有量的细细分说,让她顺过一口气去,她便会暗自享受默默得意什么别都不跟她打。她其实也都明白贺大太太是为了贺家好的,带着贺家走的是阳光正道,行的是正经作派,她懂不懂她其实心底都是十分信服的。

    她不满的只是大太太的态度。

    乡下进城的贺老太太同学,在那时常悄悄绽放的相形见绌自惭形秽等等微妙感管作用下,十分的喜欢看见高门下嫁的儿媳妇儿讨好巴结的嘴脸。

    当然这贺老太太的别扭心思大太太心里十分清楚但常常彻底无视,随便你是要暴走还是要飞升。

    贺大太太只要愿意做小俯低摆出姿态,贺老太太就很受用,再加上她深知贺老太太的罩门:一贺府上下的体面,二当然尤其是贺老爷的体面前程,总能一戳即中。比如现在。

    贺老太太临阵倒戈,与大太太统一了战线,估记是指望不上了。

    贺明玫一边思考着对策,一边不由打量起堂上其他人来。

    大姨娘和大小姐贺明琪尽力往后缩,脑袋低垂,眼光落在贺老太太的裙角上,二个乖乖宝宝的模样。二小姐贺明璐盯着贺大太太的脖领处,一副认真倾听的造型。三小姐贺明珠仰着脸,眼光飘向窗外的天空,脸上的不耐烦情绪更浓。四小姐贺明瑾如自始至终低头瞧自己的脚,一副雕像样装死到底。五小姐贺明璇本来也正坐着半低着头,感觉到贺明玫的注视,马上半扭了脸还她一个满含嘲讽和挑衅的眼神。六小姐贺明琼盯着对面窗几上摆放的一个整块翠玉雕刻成的瓜瓢鲜果的摆件不动眼珠,那摆件下半部分颜色较暗,上面摆放的各色果品俱形象逼真,果品上沾染的水珠也晶莹欲滴。

    混成这样,真是,人品用时方恨少啊。

    贺明玫自从从床上爬起来之后,就曾细细观察,研究分析过自己的生存环境。

    首先是贺老太太,仗着辈分在那里杵着,既没握实权,也没行动力,纸老虎一只。这位行事,有时有点儿不讲理,有时是个顺风倒,难当大用。

    这贺老太太与养在身边的大小姐亲近(很有苦乐与共的感觉),对二小姐三小姐和蔼(慈祥老太标准式),对四小姐无视(轻度,偶尔又微弱的奉承实在不够爱热闹的老太太塞牙缝),对贺明玫无视+1(重度,这货之前是个麻烦的小不点儿,之后是个双向敬而远之的大病秧子),对五六小姐不喜(前者到了在她跟前出头就会被她瞪或喝斥的程度,后者只到冷淡答对的地步)。

    然后就是顶头上司贺大太太。贺大太太笑的比老太太可亲,说话比老太太温润,但处置起人来可以是赤果直白的羞辱,可以是“要死的不要活的”的直杖。对嫡子女,那自然是,天下父母一样心。对庶子女么,哼哼好吧,是一派祥和。

    最让她心里踏实的,还是贺家老爷贺正宏。贺老爷人还算正道,老兵哥哥,有些粗犷的坦荡。他很在意人丁兴旺家宅安宁这种事儿,并且一直很努力且硕果累累,看看他一窝子的姨娘和一窝子的子女就知道了:一妻六妾还不算死了的那个外加四子七女。这么多子女,每一个出生贺老爷都是喜上眉梢,家庭聚会时看到人头攒动的样子,他也是真正的高兴。(贺老爷的话:人丁兴旺靠为夫我了,家宅安宁,靠为妻你了。)

    贺明玫的生母,就是那个产后血崩而挂掉的倒霉催的六姨娘,留下这么个可怜兮兮的没娘孩子。就这贺老爷也是交给老婆不加过问的,只一味把他喜欢的五小姐贺明璇宠的没边。

    但当初,贺明玫落水之后,贺老爷表现出了相当大的关注度,这使后来的贺明玫深深觉得,这男人至少有条底线便是:子女平安,要活的不要死的。

    这样的底线曾让刚穿过来的贺明玫深深松了口气。有一个能维持基本公理的底线在,让她不至于被肆无忌惮地灭于无形就好了。要知道很多深深宅院里的小庶女,怎么的死法都叫正常死亡的。

    贺明玫想大太太虽然厉害,但她又没招她惹她,只要小心翼翼地捋顺了她的毛,就可以悠闲的做做假冒小姐,在自己的小院里平安度日。

    于是她针对顶头上司贺大太太对庶子女那普遍的面上含笑,眼里不屑的态度,制定了自己的行事方针:首先要本分无害,如四姨娘和四小姐。然后再加入些恭敬讨好,如大姨娘和大小姐。这样大太太应该不至于为难她才对。哪怕大太太需要她为她所用,只要不伤天害理,她也是愿意配合和任她驱使的,如二姨娘二小姐一样。

    可惜时隔这么久,她悲催地发现,各人有各命,她们谁的路子她都走不通。大太太油盐不进,久攻不下,一如既往地对她不管不顾,一如既往地纵容奴下使坏(以冷婆子为代表的各位痞子无赖),让贺明玫只在她那半个院子的天空下,也呆的踏实不了。

    贺明玫便想着干脆改变策略,改缩头为伸手,小小反击一下。AND,既然这老女人捂不热,便另起炉灶吧。

    她准备烧的新灶便是贺老爷。

    贺明玫不需要贺老爷象宠五小姐那样宠她,她只需要加深点儿贺老爷对她的印象,万一对抗赛中她惹翻了贺大太太时,能做个外援,不至于让贺大太太对她下了死手就可以了。

    她的计划中,事情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早上兵分二路。一路,由司水去给自己长胆儿去,把冷婆子拿下,一举解决掉司水自身伪婆婆问题以及仆妇们对她贺七小姐狗眼看人低的问题,也是敲虎震山。一路,由她从迟到说到被推倒,拉上五小姐垫背,让老太太或太太随便谁处罚或责骂五小姐一回,既让她吃点亏报点小仇,也借以让在场的贺老爷由爱五小姐那屋到怪她这乌,让贺老爷对她印象深刻就对了。

    计划中,司水那场且不说,她这边,效果要做到既不得罪太太(最好这样,并且最好也不得罪老太太),又能于不动声色中引起贺老爷的关注(这是重点)。

    当然这只是开始。然后她要见机行事,也许就在当时,也许在不久的以后,她再逐步拉近和贺老爷的关系。她认真做过贺老爷为什么宠爱五小姐的专题研究,也做了自己得贺老爷宠爱的可行性分析,结论喜人。SO,等她有了贺老爷这个稳固的强有力的外援,她在贺府内院的日子就会真正的好过了。

    她算的好好的,挑衅贺明璇,摔跤,迟到,然后只等控诉贺明璇恶行之后就坐等这丫被批。

    可是她没算到贺老爷竟然没来熙和堂请安。

    连贺明瑜贺明琨那样已经搬去外院正在苦读且老太太准了先生沐休时才来请安的大小伙子都到了,正正沐休在家的贺老爷竟然不见踪影。

    真是没老婆的睡不着觉,有老婆的起不来床啊。

    贺老爷不到,而大太太一个照面便声声不息的要处置她的丫头,她的计划被生生改道,正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越奔越远。

8第8章

    贺明玫看了看贺明璇。到底要不要祭出她呢?想了想,自己暗暗摇了摇头。罢了,就撒泼打滚一哭二闹吧,反正她还小呢,脸皮先往边放放。

    大太太喜不喜欢谁,都至少不会在明面上和谁故意过不去。比如大太太不喜贺明玫,她只会想法把她阴干。但老太太不同,老太太讨厌谁,便随时可能抓个把柄就发作了谁。

    贺明玫虽然日子过的忍无可忍,但老太太只是对她不理不睬。所以表面上,她是平安的。

    相比之下,老太太对贺明璇是明显的讨厌。非战之罪,因贺老太太讨厌五姨娘。只不过自己儿子宠着,那贺明璇又没犯什么大错,她便忍着她不理罢了。贺明璇自然心知肚明,也许得了贺老爷提点,反正贺明璇一向在府里很放肆很嚣张,甚至在大太太的致庄院也可以由着性子来,但在熙和院她却一向属猫。

    现在贺老爷不在场护着,自己若揭了贺明璇的错处,没准老太太一个发怒,贺明璇立时要倒大霉。贺老太太那思路回沟,不是常人能理解的。随心所欲,只看心情。若正碰到她不爽,谁知道她会把贺明璇怎么样呢。

    这样的情况下还为贺明璇考虑,贺明玫觉得自己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她虽然也想让贺明璇吃回亏,但也不想太过份。何况引不起贺老爷注意,于她并无大益处。

    贺明璇感受到贺明玫的目光,不由朝她又狠狠瞪了一眼。她就奇怪了,这只平时蔫茄子似的总回避所有人目光的小东西,为什么今天老看她。

    那边大太太已经和老太太就“如何处理这些丫头们”的议题充分交换了意见并最终达成一致,转而进行到下一个问题了:“老太太您看,是您帮七丫头挑丫环呢还是我帮她挑呢?或者让她自己挑?”

    贺老太太正要说话,贺明玫上前了一步,用着浓重的鼻音撒娇的腔调道:“老太太,太太!要是府里不用裁人的话,小七不要换人。”等老太太讲出由谁挑,便大势已定,纵使万一贺老爷不满,也怪不到大太太头上去:旧人是老太太作主撵的,新人是老太太指派挑的,她只是个帮忙干活的。

    屋里人都是一愣,没想到她会出头出声,更没想到一向木讷的她会来这种耍赖作派。贺老太太被拦了话头,很是不满,皱着眉头看着贺明玫。

    贺明玫当没瞧见,只管继续道:“老太太,太太。小七还是喜欢用司茶和司水。用的久了,也惯了,就象老太太喜欢大姨娘伺候,太太喜欢姜妈妈跟着一样,都是用久了用惯了的。换了新人,肯定不习惯。老太太肯不用大姨娘伺侯,太太肯不用姜妈妈史妈妈绿枝她们伺侯改用新的丫头吗?肯定也会不习惯的。所以小七恳请老太太太太不用劳烦换新人了。求老太太太太成全。”她说着,紧蹙着眉,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虽然觉得跌份儿,但她是真想依小卖小哭闹一场的,可惜实在不擅长。早知道袖筒里备些洋葱了。

    老太太看了眼大姨娘没作声。大姨娘对太太是奴婢,对贺老爷是昨日黄花,只能靠着老太太。加上最近为了大小姐贺明琪的嫁妆能多淘腾点儿,更是一门心思的在老太太跟前奉承。老太太年纪大了,膝下寂凉。太太每回来请个安都象去庙里拜拜一样,实在不得趣的很。老太太如今正被大姨娘奉承的欢,如何肯不要大姨娘伺侯?这么些年了,她虽然明知道一个儿子的姨娘,住在上院里陪着老人家是明显的不合规矩,但她一直装作不知道不理会。好在大太太也懒得管她们这些破事儿,肉烂在锅里,烂肉在锅里,反正只在内宅这方寸之地,也不怕外人笑话。

    贺明玫道:“丫头们今天能这样做,都是小七要她们这样做的。早上要穿自己喜欢的鞋子,刚进门时因为身上有汗不敢马上脱去斗篷,这会儿子不到,定是见有了炭,忙着生火才来迟了。反正我在老太太屋里,又不会冷着伤着,二个丫头才会不着急过来伺侯的。总之她们没有不听小七的。反倒因为小七大病了一场,身子弱些,不肯违了小七的话惹我生气。再说是个人都会犯错,大姨娘也不敢说她一定不会犯错是不是?姜妈妈也不敢说她一定不会犯错对不对?但老太太和太太还是会留她们在身边不是么?我的丫头做的不好,太太老太太可以好好教我,我会好好约束她们让她们改的。但是不要撵她们走吧。小七真的舍不得她们走。”

    她也可以反举例子,一一例证太太身边人的种种错处,象大太太刚才细细分说她丫头的错处一样,鸡蛋里挑骨头去。可是她不敢,只不过招惹了冷婆子而已,已经要收拾掉她的丫头了,如果她当面跟她撕破脸,估记连她也会被啪飞的。还是休想以牙还牙什么的不实际的了,直接耍赖哭求吧。

    “胡说。你怎么能拿你那二个丫头跟姜妈妈比。”大太太道。又转头对老太太说:“老太太刚才也说,七丫头年纪小,想错事儿也是平常。你听听这可不是小孩子家的任性胡说。大人身边的人会犯错,大人们会提点教导。可她一个小孩子,是需要别人提点教导的时候,丫头行事不正怎么可以。倒带累的小姐学坏也是有可能的。好在选了好的大丫头,慢慢往正确的方向引导,等再大些想事情便周全了。”

    老太太尚未表示,门外传来小丫头的通传:“太太老太太,司水和司茶来了。”然后便有小丫头子在门口道:“奴才去了萱香院,七小姐屋里的银霜炭已经燃上了。冷婆子派董妈妈亲自送去的两大袋子。奴婢是在塘泮邀月亭那里遇到司茶和司水的,她们两个正结伴往熙和院来。奴婢是用跑的,所以比较快,先跑去萱香院看了,再返回来追上了司茶和司水,所以一起回来回话。”

    小丫头嘴巴利索,声音清亮,话回的又快又有条理。

    “知道了,让她们两个侯着吧。”大太太道。

    竟不让进来?她还指望着阿水哭求老太太呢。她忙对着门口喝道:“司水,你不是说冷婆子辱骂你吗?怎么冷婆子却说是你有意找茬拌嘴?”

    老太太半天没插上话,早就有些不耐烦。此时也不待外面答话,已经冷笑接口道:“可见是个惯会混说蒙蔽主子的。那冷婆子一把年纪了,难道还会红口白牙地污赖她不成?”一边就道:“让她们进来回话。”

    帘子一掀,司茶司水二个现出身影来。就听见老太太喝问到:“司水,你和冷婆子拌嘴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据说你一个小丫头,争强斗狠,把个老婆子都臊着了?”她最烦那些为小不尊老的。

    司水一听,不知老太太指的是吵架还是刚才她动手的事儿,本来就有些委屈,有些羞愧,也有些心虚胆怯,心中惶惶,立马眼就红了。

    她和冷婆子交恶的原因,府里下人知道真相的也不多,大多还以为她和冷家小子真的有婚约呢,知情的都是冷婆子交好的。贺明玫让她动手,也是想借此破一破冷婆子单方面发布误导的舆论。

    但无论如何,婚约的事儿,都不能在大庭广众下摆到桌面上明言,没影的事儿说出了影儿来,便是冷婆子因此被处置了,只怕她的名声也完了,传出去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麻花样呢。这事儿压还怕压不住呢,如何能自己闹出来。所以小姐哪怕是让她打人,也只让她拿炭说事儿。

    可是现在,看老太太一副问罪的样子,不拿实话去回,为点子炭打人,只怕连小姐也会被怪罪。心中一急,眼泪便落了下来。

    贺老太太看着司水,原来以为是个彪悍的,原来面的提不起来,想想冷婆子那利落精明的样子,如何能被她拿捏了。当下便怀疑起冷婆子的话来,皱起了眉头:“传那冷婆子过来。我要问问清楚。”贺老太太道。然后像解释似的对大太太道:“咱们贺家不能纵容这些丫头们胡来,也不能被下人蒙蔽了冤枉好人。”

    大太太见司水进来,就知大概又有一番波折,当下也不多说,是点头应道:“老太太说的是。”

    司水真是,那眼泪跟装了开关似的,说来就来,真是太给力了。贺明玫很想笑。

    贺老太太也是玩彪悍蛮横作派的,对弱小却向有些怜惜之心。象司水这样直接露怯的,贺老太太就先给些印象分。

    司茶偷言看贺明玫,贺明玫对她微扬了下巴。她便明白了,只管照实说就是。当下便走前几步,把冷婆子看到司水不是骂她衣服穿的鲜艳了,头饰戴的花俏了,就是骂她走个路也不好好走,腰扭的风吹柳似的做什么,要么直接骂她长的狐媚怪眼,看着就不象个正经的,或者骂她目中无人,见了年长的婆子不知道早早陪着笑脸,表现的更殷勤恭敬些,哪象个晚辈见长辈儿的样子。如此等等,反正什么都骂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奴婢听说,”司茶最后道,“那冷婆子家的小儿子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在外行走不知怎么看上了一个丫头,三番二次地托人去说,那丫头家只不肯应。冷婆子又气又恼,据说,那丫头长的和司水竟有六七分相像。冷婆子颇觉得没面子,才会看见司水就来气儿。”

    司茶语言爽利,把事儿说的明白。又丝毫没提冷家小子看上司水的事儿。贺明玫暗暗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来,觉得司茶果然机灵。知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

    冷婆子二度被传,也有些心下忐忑。果然一进门,就被贺明玫指到面前骂道:“好你个冷婆子,竟然时时欺负司水?你家儿子在外面看上了姑娘,人家不肯答应,你迁怒我们家司水作什么?司水和人长的六七分像是她的错么?”

    声音还有些稚嫩清脆,冷婆子被骂的一愣。

    贺明玫已经转身对着贺老太太不依道:“老太太,太太,定要处置这冷婆子才是。”

    大太太目光微闪。她早就觉得这丫头看似浑钝懵懂,实则行事很有章法,刚才更是口齿清晰头头是道,只是没想到竟是这样伶俐。心里不由便升起一团烦闷来,冷着脸色问冷婆子道:“司水说你时常找事骂她,你可知错?”然后又对司茶道:“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给她听。”

    司茶便再说了一遍,事实摆的很清楚明白。

    大太太听着,见司茶和上遍说的大差不差,琐碎小事儿也没增加一件减少一件,明白是提前预备下的说辞。这主仆几个,竟是设计好了有备而来呢。不由心里冷笑。她想处置丫头,理由还不是满大街都是,她甚至不需要理由。今日不过是不想落贺老爷口实才随手抓个机会借下老太太的手而已。处不处置有什么关系,来日方长呢。

    冷婆子被七小姐一番喝问,愣了一会儿,又听司茶说了一遍,这会儿也早回过味儿来。知道她们这是也不愿意挑破她家小子纠缠司水的事儿,只避重就轻做表面文章呢。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招认自家强要人家姑娘的事儿,听大太太那话音儿,也是让她认错的意思。便看了看老太太,挂上一脸惶恐羞愧,跪下身子,软着脖子认了:“是奴婢该死,奴婢是被我家那小子气糊涂了,又落了人的奚落,那段时间时时不快,看到司水难免迁怒。是奴婢该死。求太太老太太责罚。”

    老太太听完,见冷婆子态度如此老实,气就先消了一半了,道:“竟真是你这老婆子惹事儿,正是该罚!”她想了一想,也没想起来该怎么罚。一想是儿媳妇手下使唤的,想到儿媳妇儿刚才轻声细气的和气样子来,她立马也继续和气一把:“太太说该怎么处罚?”带着征询的口气。

    大太太心里叹口气,大方的婆婆这时候一定会说“媳妇儿主持中馈,就交给媳妇儿处置吧,我老婆子就不管了。”做大方姿态,给足儿媳妇面子。然后会来事儿的儿媳妇自然会当面说着如何如何处置,“母亲看这样妥不妥当。”便是不方便立刻处置的,也会在事后选个时候细细回报于婆母,为什么这么处置,是个什么情形,详来细去算是一个交待。于是大家一起面子里子都有了,和乐融融。

    她刚才已经低头让步了,相信老太太现在也正是高兴的时候,可办事儿竟还是这么个样子,竟当面要处罚人起来,好象怕她徇私似的。

    但这样估记也是老太太的极限了。一辈子这样子了,临老临老,你能希望她忽然开出一朵什么样圣洁的花儿来。贺大太太自我安慰一句,想着她手下的人,处置起来轻重不得,谁知会不会又惹着老太太,立刻看着七小姐问道:“既然她得罪了你的丫头,小七看应该怎么处置她好呢?”

    轻轻一下,就把球抛出去了。贺明玫一愣,没想到会问到她。她可只是个小丫头啊。看贺大太太笑看着她,很随意的样子,便想了想道:“冷婆子这样,都是她那儿子不好。不如把她儿子派去远些的庄子上作活,免得他总气着冷婆子,然后冷婆子心情不好,不但当不好差,还会欺负我的丫头。”

    大太太眼睛闪了闪。没想到这丫头这么机灵。既调开那冷家小子解决了司水的问题,也敲打了冷婆子以后不敢放肆,主确是个可行的方法,便是自己也没必要刻意阻止。她看了她一眼,立刻转头问老太太道:“老太太觉得怎么样呢?”

    滑不溜手啊。明明满意,却左右不沾。

    老太太沉吟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先让那小子离远点儿,回头说了媳妇儿也就安生了。不过这样处置到底轻了些。”

    大太太立刻接口道:“老太太说的是,我也觉得这样太轻了。不如加罚冷婆子一个月的银米,您看如何?”

    “对对,就这么着,让她长些教训。再惹事生非的,再重重地罚。”

    冷婆子道着谢被打发出去了。

    大太太道:“司茶司水也去院门外候着去吧。”

    连屋子外都不让呆吗,竟让去院门外?贺明玫也不明所以的看了大太太一眼。司茶司水也是一愣,对望一眼,点头称是,退出去了。

    大太太道:“冷婆子确实该罚。可那些丫头也是不好,受了委屈竟然不来报我,或者报老太太也好。自己不好直接来见,让丫头婆子们递个话儿也是可行的。这些丫头竟然一点办法没有,竟白白让小七受了冻”她说着,瞟了贺明玫一眼,看这小东西还有多少理由可以拿来搪塞的。

    贺明玫看着大太太。这意思是也要一起处罚她们吗?

    她不等大太太说出更多的理由来,便接口道:“司水什么都好,就是性子软些,老爷也是这么说的。”等大太太明确说出一个处置办法来,倒不好再驳回口了。老太太没准一会儿就被搅和的没立场了。不过好在还有老爷呢,虽然本尊不在,她也可以先把这张虎皮大旗拉出来舞舞吧。

    “司水从小服侍小七的,便是小七年纪小,她也从没违逆过小七的意思。上次小七落水生病,太太生气她服侍不力,曾说要把她赶出去,那时老爷就说,这样的性子倒也可以让小七跟着学的绵和一些,女孩子太犀利了也不好。是老爷发话直接把她留下来的照顾小七的。还有司茶,本是老爷身边服侍笔墨的,只性格爽利些。老爷说她们二个一静一动,配合着正好,把司茶一并赏给了小七。老爷说‘一个柔和,一个爽利,都是得用的人’,还说这两个丫头行事正派,在小七跟前服侍他放心。小七一直记着老爷的教导呢。”

    老太太道:“竟有这样的缘故?老爷真这么说?”贺老爷既然说那些丫头得用,那自然一定是对的。

    “可不是。太太当时也在呢。可是太太事多,怎么可能事事记得清楚。小七那段时间病在床上,可是反复想过老爷的话呢。所以到现在仍是一字一句都记得的。”

    大太太听了,就笑道:“我也还是记得一点的,只是没有小七记的这么清。”

    老太太道,“既是老爷亲自给的人,你可得好好惜福。这次便罢了,你交待丫头们不能仗着老爷便不好好当差。以后再有不是,定是再不饶的。”

    “是,小七都听老太太和太太的,回去就把这话给丫头们说明白。”贺明玫道。

    老太太点了点头,大太太就似笑非笑的看了贺明玫一眼。

9第9章

    折腾这么久,老太太道了乏,大太太便起身告退。

    “娘,我不回致庄园,我要往梅园赏雪。”出了厅堂的门,三小姐贺明珠就叫道。

    贺大太太看着女儿那张小脸越发的削尖了,一脸的郁郁寡欢,头上随意插着那只别人送的见面礼,被她悄悄说过俗气的蝴蝶展翅大金钗,竟是连梳妆都不在意了呢。大太太心中不由一痛,温言道:“那便去吧,这么大的雪,想来那景致漂亮的很。”然后对众女子说道:“你们姐妹们都一起去玩一玩散一散也好,只不许淘气。”又回头对送到门口的大小姐贺明琪道:“大丫头这些时日天天窝着做针线,想也乏了,你带着姐妹们到梅林里走动走动,也松泛松泛,好生看顾些妹妹们。”

    大家都开心的应了,贺明琪尤其高兴,一脸喜色掩都掩不住。大太太这意思,便是让她安排姐妹们游园了。她早对持家使役跃跃欲试了呢,好不容易有次机会施展。

    送了大太太出院门,贺明琪便对身边的众妹子们一一询问用不用去更衣,要不要添加件衣服,要不要先去她屋里用些点心,好让她先让人把梅园里安排一番,如此等等,很是热情。刚才屋里待了许久,大家都有些闷了,没人肯去。然后她又征求大家意见,看在梅园里需要铺摆些什么才有趣儿。大家反应也不高,都没有什么意见。三小姐贺明珠直说就是去赏梅的,什么都不用准备了,临时需要点儿什么,打发了丫头回去取就是了。然后就辞了大家,和二小姐一起先行往梅园去了。

    贺明琪还特意交待贺明玫:“小七才刚在屋里是没脱下斗篷的,现在不要一下子跑到外面去,先去院内廊下站一站等适应了外面的凉气再走。”

    贺明玫老实点头。没有家长的情况下,这位姐姐很爱展现长姐风范,最爱管的就是她,敢不听立时变唐僧,她已经有些习惯了,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二小姐三小姐走时,竟然也特意跟她打招呼,也随着贺明琪的话交待她小心着了凉,等下让丫环再加件衣裳再去玩。

    咦,端庄姐变亲近姐。贺明玫受宠若惊,乖巧地答应着,使劲裹了裹身上的斗篷。

    姐妹们都跟着二小姐三小姐去了,贺明琪正扬声高叫着指挥各处的丫环婆子们往梅园做这做那。熙和堂里的一众丫环婆子闻声便动起来,到各处传话的,自己去拿事拿物的,一群人忙张起来。

    贺明玫看贺明琪指挥着众人时那一副乐陶陶的样子,越发觉得这贺明琪和老太太很有相似性,都是喜欢这指东划西热热闹闹热火朝天的场面。

    她一个人站在廊下,等远在院外的司茶司水进来。司茶司水在院外站了半天,只怕也心里不安了半天。这散了晨会恐怕也没有人通知她们一声来接她。不过那边大太太和小姐们已经扶着各自的丫头远去了,那两个丫头应该也会跑进来找自己吧。若她没有丫环扶持着自己个儿跑出去了,被人看见传出去,没准又是丫头们的一场罪过。

    一个被贺明璇指派去在梅园亭子里放置炉子的一个穿着灰布短袄,腰中扎着腰带的婆子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当时就皱了眉。看贺明琪转身去安排别的事情走开了,才撇着嘴对旁边一个婆子道:“咱们这大小姐啊,也忒会使唤咱们这些熙和院当差的了,随便什么时候想起来,便是一通指派。”这婆子本来熙和院里负责洒扫的一个粗使婆子,平时干活倒也任劳任怨的,很尽职尽责。今天这雪儿一直的下不停,天上倒象是飘棉飞絮般的,这院子里便要反复地打扫才行。从大清早忙活到现在,一刻不得闲,也是有些累有些烦的。现在又被指派着去搬火炉子,备炭块子生炉煮水。难免有些抱怨。

    那婆子也正不满,听了便跟着撇起嘴来:“说起来咱们是老太太院子里伺侯的,倒象是伺侯姑娘的,她一个姑娘家,若是自己身边的婆子丫头们都指派了差事不得闲,让咱们帮着干点儿什么,再没有不肯的。可她哪有分过个这彼此的不同,只要大太太不在,有点什么事儿便一顿胡乱指派,看见谁是谁。昨儿个红花姑娘还受了老太太指责呢,说有事儿寻她却寻不到,背着主子就偷懒。哪里是红花姑娘偷懒,还不是那大姑娘让她去厨房给她传一份新鲜奶酪子过去。你说这多大点儿事儿,大姑娘又不是自己没有丫头,偏看到红花便指派她去。不去吧,你正闲着,没的落个不听主子使唤。去吧,老太太寻人时找不见,可不落一顿排揎。”

    “伺侯小姐倒还也好说,好歹也是主子,可咱们,是只听主子们的吗?那姨娘还不是把咱们指挥的团团转。昨天说天儿冷,她屋里的热墙不够热,指挥几个婆子赶着给她改造。说是不必大改不让报太太知道,可那几个婆子原也不是行家,不过膀大腰粗过有把子力气罢了,改完了说还不如原来的暖,再重新改回去算了。要说着,既然改了,就索性报了大太太,找了专业匠人来改好就是了,偏偏不让人报,就这么着又改回去了。那几个老姐姐,昨儿累了小半夜才弄好,今儿个还不得没事儿人似的正常当差。”

    “可不是。要不咋是亲母女呢,主没主形婢没婢样。”那婆子嘀咕道,“老太太昨儿责备红花姑娘时,大小姐明明就在老太太身边,却不吱声,只怕人知道了她贪府里那点子新鲜奶酪吃,你不知道,外面庄子上送来的新鲜羊奶竟结了冰,好不容易暖了些先做成了奶酪,原本老太太也爱这一口,不想大小姐抢了先。所以大小姐听老太太责怪,没敢自己先吃了,竟装没听见似的不肯替红花姑娘辩一句。红花想着若照实告诉了老太太,大小姐不过吃口奶酪,落不了什么不是,可万一回头就在老太太跟前儿编排她的不是呢。吓的一句话不敢说。最后被老太太扣了半月银米完事儿。谁家作主子的这样没个担当”

    二个婆子说着,一路走远了。

    旁边的厢房门口坐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子,小圆脸儿,玉面粉腮,长的很是可爱,正拿着个绣崩子在绣花,一针一线的很认真的样子。这么冷的天儿,她竟打着帘子不知道放下来。刚才二个婆子说主子闲话,贺明玫都听得一清二楚,那丫头离的更近些,自然是能听到的,那二个粗使婆子,一看就不是传闲话的行家里手,竟根本没想到避讳旁人。议论主子,竟毫无介心的样子。

    可是这小女孩,就那么大点儿,那二个婆子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仆妇背后说主子坏话,这小丫头竟然丝毫没有异样的神色,依然端坐着绣花,象模象样的样子。这份淡定从容,极是难得。

    贺明玫不由朝那边走了几步,问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那小丫头抬头看了她一眼,见是七小姐,忙站起身走出门外,快走几步才停身福了一礼,带着笑回话道:“七小姐安好。回七小姐,奴婢名叫梨花,今年九岁了。”

    她态度恭恭敬敬的,倒让贺明玫有些意外。因为她年幼加上不得势,府里的下人们并没有谁对她行足规矩。便是司茶司水,虽然她肃容时很恭顺听从,但闲暇时还是常拿她当孩子般哄。

    贺明玫听她的声音,原来就是刚才去通传司茶司水的丫头,想去这丫头说话时蹦豆子落地一样的字字咯崩脆的声音,又说事情说的清清楚楚,又不拖泥带水,很是会说话。便问道:“你在这院子里专门负责传话的吗?这大冷的天儿你怎么不放下帘子作活,那样岂不暖和些?”她看了眼屋里,难道是为了光线好?

    “我在当差呢。”梨花道,“没事儿的时候就练练手,或者帮着别的姐姐妈妈们干些活计,但不能离开这前廓附近。放下帘子,万一里面的姐姐们出来传话,看不到奴婢就不好了。”

    “噢,原来是这样。”贺明玫道,便道:“不过这样大冷的雪天并不多,便是放下帘子,让里面出来的姐姐们叫一声再出来也用不了多少功夫,老太太也未必会怪罪。”大冷天不放棉帘坐在门口对风吹,太缺德了吧。

    梨花笑起来:“多谢七小姐关心。奴婢不冷的。奴婢刚刚还跑来跑去,所以手脚还暖着呢。不是老太太让这样守着的,是奴婢自己想着这样听传快一点儿,里面有姐姐们出来,我一眼就瞧见了,不耽误主子们的事儿。”

    贺明玫点头。当差认真,言词利落,落落大方又恭敬有礼。不错。

    想了想便问道:“你进府多久了,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回七小姐,奴婢进府两年了。家里现下还有什么人奴婢不知道。去年家里着了天灾,一家子逃荒出来去投亲,半道上就快饿死了,上面有姐姐,已经订了亲事,并且要照顾弟弟和生病的父亲。我小,还不会照顾人,所以父母商量着卖了我去,大家想法子落个活命。”梨花道,“我那时五六岁,跟着人伢子被几道专卖,七岁上入的府,现如今早就没了家里的消息。”

    正说着话,司茶司水已寻了过来。司水拿了件更厚的嫩黄色狐毛内里的斗篷过来,往贺明玫的身上再裹一层。这是本季新做的,也是按的六小姐贺明琼的尺寸,没有修改过,大虽大了些,却很方便里面套厚衣服。一边担心的小声问:“小姐,现在没事了么?”

    司茶忙忙地把一个缠枝牡丹的细瓷椭圆形手炉塞到贺明玫手里,一边笑道:“姑娘快暖暖手。”这下子,再不用担心没炭烧了。她倒不象司水那样担心,小姐这么没事儿似的在这儿和丫头闲话呢,哪里还能有什么事儿。

    原来这二个丫头在院门外守着,怕散了时贺明玫受冻,便又回去了一人取这些个来取暖。就这样大太太还以伺侯不经心为由要撵她们,何其冤枉人也。

    贺明玫一边任由司水司茶把她裹成棉花包,拍了拍司水胳膊笑了笑算是安抚。一边安慰梨花道:“你过的好长的壮实,将来你一家人团聚了,定会开心。”

    那梨花也不伤感,脆生生道:“正是呢,奴婢谢谢七小姐。”

    司茶便诚心地邀约:“梨花闲了多去我们那儿玩去吧。我们七小姐最是喜欢和你这么大年纪的一块聊天呢。我们院里还有素点和素心两个,也是和你差不多大的,肯定也极喜欢和你玩。”梨花笑着应了,直待贺明玫带着司茶司水转过长廊了,才回去坐下。

    雪仍不停不歇地纷纷扬扬着。地上树上房子上,到处白茫茫一片。

    白雪红梅,相映成趣。

    梅园内的假山旁,有一个很大的亭子,亭子四周已经挂上了厚厚的帷帘,生了几个小火炉,上面温着水,旁边摆着茶具点心。

    那意思,竟是让小姐妹们围炉座谈吗?可惜除了几位躲闲等命的丫头,一位小姐也不在。

    离亭子最近站着的老大姐贺明琪忙着遥控指挥各位丫头婆子们备东备西,又撤东撤西,有人去厨房传点心,有人去备干果水果等,有的去取棋子,备着等下谁有雅兴手谈一局。

    看到贺明玫主仆过来,贺明琪便笑嘻嘻高声叫道:“小七,至于么你,裹的跟个棕熊似的。你不可再跑去湖边那里,小心又掉水里去。”然后呵呵呵一阵笑。

    贺明玫不由咋舌,这大姐可真会说话。笑着应是,四下里扫了一眼,见二小姐和三小姐在不远处假山上面的一个小亭子里临风远眺,四小姐正默不作声领着丫头往那边白梅林里去了。五小姐六小姐这二位早就跑不见了踪影。当下便也不进亭子,领着司茶司水也往梅林里钻去。

    贺大小姐不亏是老太太教养出来的,那说话做事的水平果真和老太太有的一拼,都是有些糙的,完全不象个深宅大家里养出来的小姐作派。但贺明玫却觉得贺明琪很象她当年的宿舍老大,除了年纪痴长几岁,也是热心又热心不到点子上去。不过贺明玫倒喜欢这种带点儿嘻嘻哈哈不严肃的姐姐,对着这样的人倒自在些,好过面对一帮子冷艳高贵的正宗淑女。

    并且,她生病卧床那段时间,是这位姐姐探病去的最勤。后来自从听说她偷偷倒过药,每次去了,总立逼着她当面喝下那黑黑苦苦怪味道的药汤子,还专门领来了在外院练武场伺侯的才总角的小幺教了她一套花拳绣腿的五禽戏——说起五禽戏,贺明玫当年还专门学习过散打擒拿等自由搏击术呢,可是现在,看看自己那瘦的鸡爪子似的小手小胳膊,擒拿什么的,都浮云了,现在她这身板,连推拿都受不住。

    只是这样的一位大姐姐,自然和大太太行事不同路,大太太一向懒理她。这会儿在待嫁了,还没有正经带着教导处理家务,连嫁妆都由着她自己张罗,说以此锻练理事能力。

    贺明玫说不上这算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反正六千两银子,你要买用的还是买地还是压箱底,尽管自己考虑。倒也公允省事儿。身为庶女,一向是做妾的好材料呢,但贺明琪订下的,却是西北嘉县的大户人家孟家,虽地处偏远,却是正头妻室,也算幸运。

    自己将来若能有这样的结果,也便心满意足了。

    贺明玫想着,不由仔细打量起贺明琪来。只见她柳眉杏目,形容秀美。头上发髻绾得整齐,插着翠喜双凤长尾簪,前面一支红翡滴珠玉头钗摇摇晃晃,让那一张圆脸越发显得生动起来。穿着件海蓝菊花刺绣缎袄裙,外套绛红色棉比甲,披一件藏青色滚金边牡丹暗纹锦斗蓬,手腕子上戴一对儿铮亮金包玉镯子,正怀里抱着个美人扑蝶瓷手炉,俏生生立于一棵梅树下面。身材稍稍显得有些丰满,但依然是个十足的美人儿。

    嗯,贺家的女儿都是美人儿呢,除了她这个瘦脱了形偏使劲往滚圆里扮的显得头小腰粗的小不点儿。

    这幸运大妞儿有次当家机会,正从内到外的乐呵,连笑的声调都高了几分。只是可惜名不正言不顺,手下无兵可用,少不得要动用老太太的人。并且她自己行事儿也太过随意,总是大手一挥,看到谁就指派谁,想到什么事儿就安排什么事儿,完全没个章法,能不落埋怨吗?

    不过好在,就快熬出头了,等她自己当家作主了,爱怎么指派就怎么指派。不象她自己,且有得熬的呢。

    且走且看,转过一片白梅林,走过去是个斜坡,有个小小的石碑,上面写着“半落坡”三个大字。贺明玫思忖着也许是因为虽为坡,却坡度实在够缓,才称半落?

    梅林里梅树最稠密的地方是靠近园西潋滟湖水边的那里,不知是不是近水的缘故,那里梅花也开的最盛。而东边半落坡这片,因为地势加昨夜北风,枝头红艳稀疏,地上落红缤纷。那些或花或掰,或被雪掩埋只露此许残红,或半映于雪中与雪相皎相映,也有刚刚凋落的,伴着雪片飘下。

    贺明玫是被远远望去,这片梅林的错落有致吸引过来的。及到近处,却感叹于那一地颓败的美艳,不由流恋许久。

    “嗨,小东西,刚才在熙和堂,你为什么一直看我?”忽然一个骄横的声音响起来。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五小姐贺明璇。

    “五姐没看小七,怎么知道小七看了你呢?”贺明玫伸手接着一片风中飞舞着飘落的花掰,一边带点儿戏谑地淡淡回道。好好的兴致被打断,贺明玫有些不爽,便不肯十分退让。这五小姐真是的,这么风花雪梅的景致,不挑衅会死么?

    司水见是五小姐,不由有些紧张,就紧紧站到了贺明玫身边。司水才刚去取点心了,只有她一人跟着小姐。

    贺明璇一愣,竟然跟她顶嘴?越来越上脸了呢。她不由喝道:“姐姐问你话,你就老实回答,哪来那么多狐媚歪道的狡诈废话?”说着上前几步,逼视着贺明玫。

    贺明玫不由退后几步,一边保持着距离一边陪笑道:“不过姐妹们说说话,五姐就这样恼起来了。既是这么个急性子,刚才在熙和堂怎么不问妹妹为什么看你来着?”

    贺明璇听了此话,脸色大变,怒气上涌,一张脸竟微微红了。

    府里谁都知道,这满府里横着走的五小姐,有个最得老爷宠的五姨娘。那五姨娘因为出身低贱,贺老太太摆出来的憎视十分的明显,从来也不许她踏入熙和堂半步的。连带的老太太也十分不喜这位到处充凤凰的五小姐,有事没事都可能朝她隔空开两枪。所以贺明璇在熙和堂从来就是只拔毛鸡,装死都来不及,她怎么可能敢在那里出风头去。

    贺明玫本是知道这种情况,她就是心中不满这五小姐在熙和堂一向装死的十分逼真,只到她面前就母老虎的十分过火,专在她面前耍横是为哪般。因为她故意提这话头,想要小小刺激贺明璇一下。

    谁知贺明璇因为一向在府里横着走惯了,丫头婆子都十分的有眼色,知道这妞十分得老爷宠爱,便是老太太不喜,也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故意提这让她难堪的事儿。如今竟被这一向被自己压着打的小东西当面撂脸上了,一时只觉得这话语里讽刺的意味是如此的浓厚,十分的刺耳,心里一阵恼羞。

    她猛然几步冲上前,一把抓住贺明玫胳膊,一边摇晃推桑着一边道:“你个没规矩的东西,竟敢编派起姐姐的不是来,我打死你这个贱嘴多舌的东西。”

    其实说起来,二人也很有些相似性。贺明玫之前在府里也一向是呆头巴脑地装老实的,只是今天已经颠覆了一贯形象露出了一口白牙了,便有些不想再装。加上这时看四下无人,又一时对追着她不放的贺明璇心中着烦,才口头放肆图一时痛快的,她哪知一句话竟正戳中贺明璇死穴。此时一个不防,避挡不及竟被贺明璇抓了个正着,一时被摇的头晕。

    这货总是这招,她不烦贺明玫也真烦了,一言不合就一阵摇晃,当她摇钱树咋的。

    贺明玫也不由一阵恼怒,一边挣脱一边回嘴道:“你只有在欺负人时才自称姐姐,你怎么配做人姐姐?这贺府里我叫姐姐的多了去了,还有正宗的嫡姐呢,也不稀罕你这一只,还是说你觉得太太或者老太太稀罕你这么一只?”

    贺明璇听了更是大怒,把抓在贺明玫肩膀上的手一松,两个胳臂使劲儿一夹,箍住贺明玫的胳膊,手便改为掐脖子,一边愤愤地叫着:“你个目无尊长的小杂碎,竟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看我不打死你这小贱种。”抓着脖子连掐带摇了几下松了手,竟是挥拳照着面门就来了。

    做为武将家的小姐们,也只有五小姐得贺老爷高兴时教过几天马步,会些子花拳绣腿的。后来据说五小姐还因此喜欢上了耍把式,也偷偷跑去练武场下过一阵子功夫,把个贺老爷喜的什么似的。只是后来五姨娘怕她胳膊腿练粗壮了难看,才没再练的,但到底比其它弱柳扶风似的小姐们强了不知多少,尤其是贺明玫这个瘦瘦弱弱病病唧唧的小豆牙,挨上她实诚一拳,不会趴估记也会青着。

10第10章

    司水从贺明璇出现,就紧张关注着了。初时见贺明璇只是摇晃自家小姐,本以为至多象以前一样落个发鬃散乱,并无大碍,因此只苦苦劝着。

    后来见贺明璇竟然掐贺明玫脖子,那长长的指甲硬生生从衣领子处掐入皮肤,吓的她直掰贺明璇的手,又不敢十分用力,怕弄伤了贺明璇的手,急的直想哭出来。

    遇上这么个蛮横不讲理的,偏小姐今天也不肯低声下气陪罪,倒一句一句回嘴呛着,便是现在吃痛,也咬牙不肯服软。这样下去只怕小姐要吃大亏。只盼着司水能快点回来帮手,或者别的小姐能在附近,好歹地帮声腔,也好过这么静悄无人处被人白打一顿。

    眼看着贺明玫嘴巴大张,竟有些喘不气的样子,司水一着急不由手上用力,也顾不得弄痛弄伤了贺明璇会如何受罚了。贺明璇到底年纪小,坚持了一会儿便抵不过松了手。司水还没顾得松口气,突然又见贺明璇气势汹汹挥拳而来,急忙一把把贺明玫搂在怀里,转身背对着贺明璇,被贺明璇重重一拳砸在背上。

    司水被打,不敢还手,也不敢退让,只如一只护崽儿的老母鸡一般,咬着牙张开双臂,背朝着贺明璇随着她转,让贺明璇几次欲接近贺明玫而不得。

    贺明璇刚才也是发了狠,直把贺明玫脖子上掐出了几个红指头印子,那么明眼处留下痕迹总不好,便也随着司水的劲头儿松了手。但到底气不过,便改用了拳头,没想到又被这丫头一直拦着,当下更不惜力,可劲地踢向司水。

    司水左右的闪避着,又要拦着贺明璇接近贺明玫,腿上很是挨了几脚。

    那边贺明玫脖子间一松,躲过一劫,忙大口地喘了几口气,摸了摸脖子上的一片生痛处,怒火中烧。这小妞疯了不成?竟然见她一次打她一次?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见她还在对司水连踢带打的,竟如疯狗一般咬着人不放哪。有那么一瞬,她真想把她袖中的手炉摔贺明璇脑袋上去。

    奉书奉画本来站在不远处看雪赏梅装没瞧见,这时见状便也围了上来,似乎想一左一右把司水挟裹住不让动弹。

    三比二,她又是个身小体弱的,司水是又弱又胆小的,比武力值,她们只有被菜的份。那边司水犹向她叫道:“小姐快回亭子里去暖和一下,那里几位小姐都在呢。”

    司水这是让她撇下她快跑。

    贺明玫心里一暖。其实说真的,她要早知道这贺明璇如此没有一点儿大家闺秀形象,攻击性又这么强的话,她便是要惹她,也想个更妥当的法子,不会这么冒失。先前贺明璇虽然也叫嚣的凶,但都没有这么暴过,便是要打她,也都被丫头们挡下了,并且那力道,也确实不足为虑,不象今天这样疯。不过现在既然已经挨了打,躲她绝不是办法,她能初一十五天天儿躲过她去吗?不如索性闹开去。

    当下她退后几步,冲着奉书奉画大喝一声:“你们围着司水做什么,可是想以多欺少?再不退下,那奉琴的下场就是你俩的下场。”

    奉书奉画听着一愣。奉琴本是五小姐屋里的大丫头,并且是从小服侍大的,前年就嫁人出府去了。现在听七小姐这么一说,其中倒大有隐情似的,并且听着,那奉琴的下场绝对不会好了。

    两个丫头狐疑地对望一眼,便听贺明玫又大声对贺明璇道:“五姐姐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又想把我推入那潋滟湖中淹死不成!”

    贺明璇在贺明玫提到奉琴时便大吃一惊,惊疑不定的看着贺明玫,手上脚下的动作不由就停了下来。

    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后,也是这梅林,也是她和贺明玫拉扯之间,贺明玫一路退避退避直至潋滟湖边。后来,贺明玫不小心踏到了薄冰之上她那时也不过七岁,吓得不会动,是身边的大丫头奉琴捂着嘴把她拖到了更远处的一棵低垂花枝的梅树下坐着,然后急惶惶去报信叫人。

    那件事后,司红死了,贺明玫也差点挂了,贺明璇也十分的心虚害怕,很久都没敢走出过她住的萱兰院,只觉得一出门,就会被谁打杀了。

    惶惶地过了一阵子后,见一直无人提起,再加上贺明玫后来身体也慢慢的好了起来。于是贺明璇自己便慢慢地淡忘了,或者说她想淡忘了。现在忽然被贺明玫提起,竟一时愣怔,傻傻地顿在当场。

    二年了,她也曾悄悄去试探过贺明玫,旁敲侧击威胁恐吓,贺明玫好象完全不记得有这么回事的样子,一次也没有提起过哪怕是相关的半个片段。贺明璇慢慢开始以为这丫头年纪幼小,又病到快死,定是已经忘记当初的情形了,哪里知道她竟会忽然提起,并且竟然明确说是她推的,一吓之下,脸上就变了颜色。

    贺明玫看她惊呆,也呆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竟然所料不差?

    两年前贺明玫本尊如何落水的事儿,她哪里知道。后来听人说起,也只说身边的丫头淹死了,说是五小姐的丫头奉琴去唤的人,说是她远远看到七小姐掉下冰了,然后贺明玫才被人救了上来。

    后来贺明玫身体好些后,听说了此事,便让丫头去找奉琴道谢。谁知却说奉琴在她被捞上来之后便无人见过。说是报信有功,被特许还了身契,嫁人出府去了。

    贺明玫当时便觉得十分可疑:既是有功,不是应该热热闹闹表彰一番以供其它奴才学习,以显主子赏罚分明么,怎么悄无声息的就送出去了?这完全不象大太太对有功丫头的处理风格,看看另一个丫头司红就知道了,明明人都死了,大太太还一副追究的样子,当即革了她家人在府里的差事,说这样不忠无用的奴才贺府再不敢要的。再后来贺明玫也有再侧面打听过,谁知竟再无人知道奉琴的下落。

    这么悄悄地处理掉,实在更象是速战速决地处罚,更象是为防什么泄露的封口。

    如今看贺明璇那样子,看来是让她歪打正着诈出了事实呢。

    这姑娘也太胆大包天了,贺明玫不由有些怒了。若只是欺负欺负人也就罢了,连人命也敢妄顾?不给她点教训,没准哪天她就故伎重演再来害了她的命呢。

    那奉琴看来真是被封口了,这中间谁知道有没有牵扯上什么别的重要*,万一还有别的污秽事,那身边这三个丫头甚至她和贺明璇不是都很危险?

    唯今之计,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趁早闹得大家都知道了,到时想捂也捂不住了,或者能求个法不诛众。

    于是贺明玫便暂时不想和贺明璇再纠缠,任由司水挡着,她想迅速撤退去找人,于是转身便往坡下跑。

    最好先找到三小姐贺明珠,那才是正宗贺家小姐,大太太亲生的嫡女。拉三小姐上船,她们才最安稳。那三小姐最近正在玩忧郁,大概也无心赏景,不会离开那假山小亭。

    谁知那贺明璇能如此招摇,本也不是个省油的。很快便回过神来,见贺明玫要走,知道若她不做些什么由得她走了,只怕在别人心目中这罪名就算是给她座实了。于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喝骂道:“你个贱婢养的小贱人,竟敢污赖我。”然后绕过司水,全力挥拳从后面冲了过来。

    那二个丫头虽然被贺明玫唬住不敢对司水十分使力,到底是贺明璇用熟的,更熟悉自家小姐的风格,也更坚定地挺自家小姐,当下看小姐发力,也一起发力把司水挟在身边动弹不得。

    贺明玫听到后面脚步声,扭头一看,见贺明璇象只被红布激红了眼的公牛一般咆哮着冲过来,再也顾不得许多,身子一沉就往前面雪地上扑倒去。地上雪厚,穿的又多,摔一跤大概比被揍身上好受些。

    可惜她不知道心虚的贺明璇并没有她脸上看上去表现的那么愤怒,她更多的只是想要掩饰心虚的虚张声势。见贺明玫倒了地,她并没有因为速度和冲势而收不到身,而是立即就放了挥舞着的拳头,站稳在那里改用脚踢。她觉得她多少踢几下,表达了她对贺明玫胡扯栽赃污陷的恼怒也就OK了,所以张扬居多,真正的色厉内荏。

    谁知今天的贺明玫却不肯有半分瑟缩配合,她倒在地上,见贺明璇朝她一脚踢来,一把抱住贺明璇袭来的腿,脚下也不由使力一蹬想仰仗些力气把这货摔倒。谁知脚下虽然有厚厚的雪堆,却实在虚头巴脑的不够她这一踢腾,倒因为她这猛一使劲儿又无处着力,身子竟顺着劲儿在这雪上往下滑去。而那贺明璇被她抱着腿脚站立不稳,手往后张仰着舞动几下,尖利的叫声传出去老远,终于也咕冬一声倒在了地上。

    而这一小段坡正好有些小陡,竟然收身不住。于是接下来就是,这二个小姑娘在这梅林雪地上翻了二个滚,然后顺坡一路竟溜滑下去了。

    几个对峙的丫头吓的魂飞魄散,也一路狂叫着追过来。

    场面似乎很凶险的样子,其实也就滚下去不过四五米的样子,坡势一缓,再被梅树一挡,便停住了。

    二人最后的造型是五姑娘双手紧紧抱着头,七姑娘双手紧紧抱着五姑娘的腿。五姑娘的腰横搭在一株梅树树干上,七姑娘的腿在坡的下游某雪窝处蹬着。

    丫头们急急把自己小姐扶起来细细检查。好在这二位主子都没伤着,不过滑了一场雪,鬓发散乱,衣着不整,各自狼狈而已。

    忽然一个人影大叫着冲过来:“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只见司水提着一个食盒,还有一个旧巾子包着些炭。原来她本是去亭子里给小姐取些点心的,半道上想着小姐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回转了,便转回萱香院去取些炭来添手炉。谁知一回来便看到小姐这副尊容。

    她的身边不远处,还跟着两个婆子,其中一个,便是那金婆子。

    这金婆子原是府里专管迎来送往传话跑腿的,这大雪天没有客来客往这些事儿,便松闲下来。没想到大小姐一声令下:“二门上闲着的都来梅园帮忙。”她这个回完了话正在二门处唠嗑等唤的婆子便也被传了来。

    原来这半落坡是这梅园里最高的一处地方了。刚才她们这里一阵闹腾,大呼小叫地可劲儿扯嗓子,声音早传了出去。这二个婆子便是被大小姐指派来先行来看情况的。

    当下一个婆子看她们二个人的样子,一阵夸张地大叫:“哎哟我的好小姐哟,这是怎么了啊,出什么事儿了啊。”一边叫着,一边就跑过来,一人拉着一个细看。“还好没伤着,快回亭子里暖暖身子去。”然后拉着她们二人往回走。

    贺明璇横了那两个婆子一眼,又满眼怨恨地瞪了眼贺明玫,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转头对丫头道:“回去更衣。”便扶着自己的丫头准备离开。

    司水惊魂未定,见小姐身上无碍,正摸着贺明玫的头发一处处检查脑袋有没有磕住,一眼看到贺明璇那凶狠的眼神看过来,不由一个哆索。

    贺明玫却不退缩,反往前一步拦着贺明璇道:“二个妈妈来了,五姐姐不说道说道这就走么?妹妹便被你白打一顿不成?”

    贺明璇想不到自己这里都摆明要收兵了,贺明玫竟然还敢挑衅,这下也不心虚了,是真正的被惹起了怒火。我退一步,你倒欺上来了不成?

    二个婆子什么的,她才不怕。

    当下牙一咬,袖子一挽,也不多说,就准备甩膀子再战。

    司茶一听小姐说五小姐白打了她一顿,立马想象得出是怎么一回事来。她手脚利索,一个挺身就挡到贺明玫面前。她到底身高体长,又不象司水那样是个柔弱无骨的。她两臂张开抱住贺明璇两侧上臂,和贺明璇刚才抱着贺明玫的动作如出一辙。贺明璇立时胳膊便施展不开,只能无力地捶打着司茶的后背。然后又用脚去踢司茶。

    奉书奉画见了,便迟疑了一下又准备故伎重演地去夹挟司茶。

    贺明玫道:“姐姐好端端的,上次把我推进潋滟湖去,差点淹死了小七。这次又这么在这斜坡上对妹妹带踢带打的把我往坡下推。妹妹到底怎么惹着姐姐了,竟然被姐姐这样厌憎?刚才还说妹妹是贱婢养的小贱人。妹妹可是太太养大的呢,五姐这么辱骂尊长,太太知道了不知道该多伤心。”

    贺明璇被气的头昏,大骂着:“作死的小娼妇,竟敢混说。我何时推了你,我何时有辱骂太太。”她挣着身子,只想冲上去撕烂她的嘴,可惜苦脱不开身,只好更加频繁地踢打司茶,只是手脚用不上力。

    贺明玫道:“五姐姐,什么是小娼妇?妹妹是不懂的,不象五姐姐养在五姨娘身边,见多识广,什么都知道。”

    二个婆子不过是应付差使来看一眼好回话,并没有将她们打闹放在心上。大太太一向对这种事儿不放在心上,她们何必多此一举呢。此时听了二位小姐的话,两人对看一眼,心知这下麻烦大了。照七小姐这么说,竟是牵扯到生死和辱骂太太什么的,这可不是她们能作主的,最好是听都不要听到。

    当下两个人再不多问半句,只一边一个拉着犹在挣扎踢腾的贺明璇的手道:“五小姐给老奴些脸面快别闹了吧,仔细太太等下要问话呢。”

    然后冲着奉书奉画骂道:“两个作死的小蹄子,看着主子们打架竟不劝解拉架,倒在旁边白看热闹。五小姐可是当姐姐的,照顾不好妹妹可是要领罚的,何况还自己动手打人。小姐们有想不到的地方一时起了纷争,你们不提点着劝阻着,倒在旁边跟着起哄,可是找死么。还不领了小姐回去好生梳洗。”

11第11章

    致庄院里,冷婆子跪在地上,正细细说着被打的事儿:“是老奴让太太没脸了,太太尽管责罚老奴那丫头凭着长的一副狐媚样子,勾引的我家那傻小子天天闹着我能向太太提提,希望能把那丫头配给了他做媳妇儿。这么大的小子,老奴想着自己管教不严很是惭愧,闹到太太这里也是打嘴,便没敢跟太太提。可是她老这么勾着,我那小子连非她不娶的话都跟老奴提了老奴这才恼怒起来,看见那丫头才会觉得不顺眼现在老太太也责骂了,七小姐更是打到脸上来了,老奴也只有求太太看在老奴骂也挨了打了挨了的份上,能开恩从轻处置那小子。他到了该寻亲的年纪,没有个体面差事,只怕难寻一个合心意的姑娘。求太太看在我一家子勤勤恳恳办差的份上,开开恩别让那小子去庄子上,老奴一定约束着那小子再不让他惹事生非的,一定不再给太太添麻烦。”

    大太太看着冷婆子,笑道:“还不快给我起来。你也一把年纪了,在老太太跟前跪一跪倒罢了,在我面前就算了。”冷婆子道了谢,起了身,只躬身站着,倒不敢坐大太太指给她的那张椅子。

    大太太也不坚持,只看着她道:“你家那二小子,听说也不是个省事儿的,不过倒也没惹什么大麻烦就是了,依旧在府里当差倒也使得。虽然老太太发了话,只要没人在她面前故意找事儿,老太太大概是不会再追问的。倒是我们小七今天的样子看起来不依不饶的呢。她若问起来,你可有什么话说?”

    冷婆子看了眼大太太的脸色,道:“太太放心,没人惹事儿倒罢了,若有,老婆子也自有话说。今天七小姐在老太太面前也没有说出我家二小子和那司水的这层关系来,想来心里也是明白人。若闹出来,我家那小子倒底是个爷们儿,倒是司水那丫头,一个姑娘家以后还怎么嫁人。”

    太太点点头,脸色却冷了几分:“你也是个能耐的,这么大一把年纪了,竟让个小丫头子巴掌忽到脸上来,还在这致庄院里?”

    “都是老奴该死。往日里办差,总想着是太太给的面子,勤勤恳恳的,没想到今天竟丢了太太的脸。这府里人谁不知道我是太太跟前听差的,仗的是太太的势,别人见了也给几份面子。谁知这丫头竟然半分面子也不给留,上来一句话不说就打人啊。打完了才说七小姐有话说。老奴真是不防有这么一着啊。”冷婆子说着,老脸通红的看着太太。

    大太太没吭声,微皱着眉头想着那七丫头今天的表现。先是让人在她院里打人,然后到老太太那里去,左说左挡右说右挡地护着那俩丫头。她这边拉上老太太,她那边就拉出老爷来。倒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呢。

    冷婆子说的不错,她使的奴才脸面自然是她给的,打奴才的脸就是下她的面子,何况还在她这致庄院里。不过她小小年纪平时老实蔫溜的,这动作起来不简单呢。小主子威风使得可是顺溜着呢,她一发威,冷婆子倒蔫溜了。

    大太太想着,不由露出个冷笑的表情来。

    毛都没褪光呢,就准备蹦达起来了呢。

    冷婆子看着大太太的脸色,估摸着大太太的火气是上来了,正准备再添把柴,让七小姐那主仆倒倒霉,至少把她家小子的事儿敲定也好。

    正要再开口,忽然门外绿枝的声音传来:“太太,金妈妈来回话。”

    大太太道:“叫她进来。”一边朝着冷婆子微微一扬下颌,道:“你先回去,这儿回头再说。”

    冷婆子便不敢再多言语,起身告退,心下犹想着看太太的意思是准了,不过又没有给她准话,大概是还要看看那七小姐那边又有什么话说。这几天,自己少不得还要用心观望着。

    那边金婆子进了院,正和冷婆子打个照面。她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什么。不由朝冷婆子使了个眼色,等冷婆子一靠近,金婆子便贴近她耳朵悄声道:“五小姐七小姐梅林里打架呢,正来回太太。”然后一步不停地进了屋。

    冷婆子一听,竟又是这七小姐闹出风波来。要说五小姐闹事儿那是司空见惯,太太都懒得理她,由着她闹,有时冷婆子其实觉得太太有意无意给她搭台子似的。可这七小姐今天这一出接一出的动作,又是闹的哪样呢?冷婆子想着,立马出去打听去了,看自己有没有可乘之机以报一耳光之仇。

    金婆子白卖她一个人情,进屋仔细把梅林里的事儿回了大太太。

    大太太只听得愣得当地。两个千金小姐打架,都翻了天了这是。

    要说平日里五小姐闹腾,虽有她管教不严之过,但到底是老爷宠的,老太太都睁只眼闭只眼的,自己能不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闹吗,这事儿不管老太太还是老爷问起来,她自有话说。何况老太太懒得问,老爷更不用问,次次闹腾出事儿来,他都会去美园五姨娘那里,叫了五小姐去自己亲自问个清楚明白。

    可是这七丫头这次竟也跟着闹起来?以前她便是被欺负,也是闷声不哼的能躲就躲,躲不过就忍。那五丫头虽然跋扈,到底也有分寸,并不敢把她真怎样样,最多戏弄一阵子吃点小亏罢了。谁知这一不愿吃亏竟然就闹这么大的动静,连二年前落水的事儿都翻出来了。

    大太太沉了脸。

    这事儿传出去,可大可小。往平了说,自然象上次一样说雪天地滑七小姐不小心自己落水的,便是传出什么风去,也不过是二个小姐妹打闹玩耍一时不慎致七小姐落水的,无非落一个年幼无知不知轻重罢了。可象这样明明白白说是五小姐故意推下水的,那就是姐妹相煎同室操戈了,并且那时年纪又小,可不就成了从小歹毒妄顾姐妹性命么?这名声传出去,可不是五小姐一个人的事儿,这一府里姓贺的小姐都得背着。

    三丫头还没嫁人呢,没的被这些个没脸的东西带累了去。

    正要去传人呢。大小姐二小姐都遣了丫头到了。

    大小姐的丫头司春来回话说:“大小姐遣奴婢来报太太一声,她先回去更衣了,然后就来给太太详禀梅林的事儿。”

    二小姐的丫环芳草也跟着报说:“二小姐也是让奴婢来禀太太一声,她也先回去更衣了。二小姐说,她已经让五小姐七小姐各自由丫头带回去梳洗了再来致庄院听太太问话,也交待了丫环婆子们不准胡说乱传,否则定交太太严惩,请太太安心。”

    大太太听了,对着帘子道:“还是二丫头会办事儿。”

    二个丫头站在帘外,司春听了大太太的话,低着头不敢吭声,芳草笑着道谢:“替二小姐谢太太夸奖。奴婢告退了。”然后那司春才跟着说一声:“奴婢也告退了。”大太太并不出声,帘边的绿枝儿便笑着送她们出了门。

    那边大小姐贺明琪很有些心绪不宁惴惴不安。大太太交待给她安排的事儿,不过是让姐妹们游个园,让她看顾着姐妹们,结果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谁知大太太会不会对她发怒。她急急的回了熙和院,顾不得更衣,便去找老太太报信求救。

    贺老太太一听,大吃一惊。这还得了,且不说今天为什么打架,之前七丫头落水竟是那五丫头推下去的。这害人性命的事儿都敢干?哪怕只是瞎传的,这种事儿又如何能传得?

    老太太当下就气血上涌,也顾不得安慰贺明琪说跟你无关,你不用担心的话,只管问道:“可去回过太太了?”

    贺明琪连忙点头:“已经派了司春去回了。”

    “既如此,我们也去瞧瞧去。”贺老太太道,“叫上各院里的小姐姨娘们,都去听一听,看看太太怎么发落的,以后也都约束好下人,不准胡龇乱嚼的。这么大的事儿,若太太轻拿轻放的,我可不饶!你也告诉你的一众姐妹们,别仗着自己的小姐身份,就敢给贺府抹黑!”

    老太太说着说着,语气越来越铿锵起来。

    她真是又气又急。若不是贺府的正常生活和门户需要维持运转,她几乎想召开个全员大会,把大伙儿都集中起来,好好上上课也好好训斥整顿一番,以正家风,当然更要严令昭告各位守口如瓶,要知道这种事儿啊,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能拿来说嘴,说来说去就会变了味,没影也会给说出点影儿来的。老太太觉得这都是经验之谈啊,一定要把经验说给大家知道才行,别行差踏错了后悔都来不及。

    她贺府里,可不要闹出这样视人命为儿戏的罪过来,当然更不要没这种事儿被往头上糊上这种事儿来才好。

    贺明琪见老太太发怒,一时也不好再提此事与已无关的话来,只强笑着应是。便迅速安排了人去通知各院各房,又叫人准备软轿,大雪的天老太太要出门,自是要坐轿的。安排人把轿底垫的厚实些,干脆抱二床被子在上面,让老太太在软轿上身下垫的,腿上搭的都暖和舒服些。又叫人服侍老太太着袍带帽,手炉袖笼,拉拉杂杂,安排完,由着丫头仆妇们忙着去备,自己才赶着回去梳洗更衣了。

    才一进她住的西侧院,早得信儿的大姨娘就跟着走了进来。丫头司春也禀了去回大太太时大太太说的话。贺明琪心下一沉,便知道大太太这是怪她办事不力了。

    大姨娘听了更是搓着手急的团团转:“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五小姐那是老爷的心头肉,今儿这事儿一出,大太太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包庇她了,一定是要罚的,可这样一来我们不是得罪了老爷吗?若老爷怪到太太头上,只怕连太太也怪罪到我们头上来了。这可是两下不讨好,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贺明琪也很烦燥:“姨娘快别转了,转的人头晕。说到底她们二个小的躲到梅林里去打架,我哪能知道,到底不管我的事儿。太太要怪罪,也要有个说法,最多说我一顿管教姐妹们不力罢了。”她说着,不由有些后悔,“早知道她们这么能闹腾,就多派几个婆子跟着了。”然后语气又变得恨恨的,“这二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作死的东西,没事也给我找点儿事儿出来。”

    大姨娘也没法,只问道:“老太太怎么说?”

    “老太太倒没有责怪我,我看那意思,若是真的,只怕要好好处置五丫头呢。她也闹得太不象了,活该受罚。”

    贺明琪定下的婆家孟家也在西北,原说好了过完年立了春,便送她回西北茂林老家,从那里出嫁也近些方便些,免得路上有个差错来不及补救。所以一应婚嫁用品置备的极少,只说回去了茂林再置,免得路途遥远有些物件运过去就折损坏了。

    可让贺明琪忧心的是,那么远回去老家,一是二个哥哥贺明琛和贺明琨都要在春天下场应考,谁去送亲?没有娘家兄弟送亲,到婆家会被看不起的。二是茂林那边的物什到底不如京城的好,这也罢了,总得托个稳妥的人细细安置妥当,不然她一个姑娘家,便是开春早回去一阵子,只怕安排也来不及。

    大太太并没有跟她落实这些,只说给六千块让她自己安置。她又出不去,又不能在这里采买置办,她一个姑娘家,能安置妥当吗?老太太又是把老家的人都得罪光了的,这时候也舍不下脸去信求人帮忙。还不是得靠大太太。

    这可是她的关键时期啊,她巴结大太太还怕来不及,怎么能在这时候惹太太不快。

    贺明琪真是对贺明璇很生气:都这么大了,你给我闹什么事儿啊,打烂你的屁股才好呢,叫你这么不给我省心。

    “嗯,就是说,”大姨娘应道,忽然眼晴一亮,“老太太亲去致庄院,只怕不会让五姨娘也进去。你说,我们要不要给五姨娘也递个信儿去?”到时万一被怪罪,老太太指望不上,五姨娘还可以去求求老爷。只要老爷发话,不管老太太也好,太太也好,再没有不准的。

    贺明琪看大姨娘一眼:“姨娘快别想这些没用的了,你还怕没人给五姨娘递信儿不成。人家那是热锅,不象咱们这种冷灶,这回子只怕她早就知道了。”

    大姨娘听了便又锁上了眉头,继续搓手转圈。

    等老太太终于收拾好,一行人几可算是浩浩荡荡地开赴了致庄院。

    致庄院正屋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当头的太师椅上,贺老太太萧穆地坐着,下首贺大太太带着,众位小姐和各房姨娘们带着自己贴身丫头,满满站了一大片。当然五姨娘除外,贺老太太一向是不让她在眼前出现的。

    老太太领着众人亲至致庄院,主题鲜明的情况下,问责的话也是一步到位:“太太当着家,府里竟闹出这样的事儿来,这不丢贺府脸面吗?”

    大太太艰直哭笑不得,在心里连叹了三口气,加上多年来的修养底子好,才堪堪忍着没有问候谁家祖宗。

    反正说什么都没有用,二十年了,她也没有弄明白这老太太的脑回路,更何谈一时半会儿和她扯白清些什么。再说现在就是扯的她明白了,也什么都晚了。

    当下少不得低头认罪,说是她管理不善,才让姐妹们玩笑开的过了头,说是她教育不好,才至二姐妹别扭闹得这么大动静,惊动了老太太安享春秋更是大罪过,说姐妹们在一起玩闹惯了,有时手下口中没个轻重也是有的,说老太太不必太担心,幼时常在一起淘气的姐妹长大总是比旁人更亲些,blablablabla,总之请老太太放心,她细细问明个中情由好好教导不可再犯的心情和老太太是一样一样一样的。

    温声细语弄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把老太太安抚住。

    要说这贺老太太,你说她糊涂吧,她听儿媳妇一口一个姐妹们玩笑,一口一个姐妹们闹别扭,一口一个姐妹们玩闹惯了,慢慢竟也听出些味儿来。知道这事儿只能往轻了说不能往重了说,这和贺府丢人轻重程度有着直接的关系。

    于是她也不再象来时那样凶纠纠气昂昂地等着大太太细细查明真象拿下罪犯从重处理以敬效尤了。也不期待那罪魁祸首当场现形了,但她倒觉得自己挺英明的,带了这么多人来,正好以正视听啊。让她们都看看,她的孙女儿只是两姐妹玩笑罢了,你看处理时你都在现场了,你到时候好意思昧着良心胡说些有的没的吗?

    老太太心中得意,她一向真心觉得自己处理府务不如大太太,不然她如何会交权呢。只要媳妇儿恭顺,她还是很愿意配合甚至听她的的。

    她当下便坐的更稳了,静等着真相揭晓。至于她召集来的这些旁观闲人,还需要靠她们下去传播消息和发布命令呢,自然看个全场才好。何况,她这里坐镇的意思还有一层,那便是罪可以轻定,但罚一种要够劲。不然不长记性啊,回头还犯啊,替她遮掩过去一回下回怎么办,再来一回不是又得重丢一次贺府的脸么?

    你看,哪怕是一个糊涂老太太,有时候也是能想明白一些真理的。

    二姨娘见老太太这么大张旗鼓地来质问大太太,这分明就是指责太太治家不严,给太太没脸的行为嘛。说了这么久这老太太还一副不省事儿的样子,她心下便有些不耐烦。

    她是太太的陪嫁丫头,说起来认识贺老太太也有二十年,可她比大太太更弄不明白这位老太太的神经到底是怎么错乱的和错乱在什么地方,只觉得她那脑子一半清白如面粉,一半纯净如泉水。倒都算是些正常向好物什,只不能想问题,一想便晃荡得一脑子浆糊。

    所以她连那“知道丢脸还这么张扬的兴师动众地跑来?这种事儿不是更应该低调处理化小为了消于无痕吗?”之类的腹诽都不想做,只忍到了一个两下间片刻的沉默时段,看着老太太额上那紧绷的横深纹路变的稍浅且弯曲着自然向下垂着了,便轻声地示意绿枝:“把那椅子摆一摆正。”

    老太太脸色不变,也扭头看着那椅子。椅子本来就摆的很好很正好不好。

    没人说话,自然也没有人给老太太解惑为什么二姨娘有此一问。

    只绿枝听了,便上前几步,用手中巾帕子象模象样地抚几下椅子扶手,把坐垫摆摆正,把靠垫扶扶稳。动作中二姨娘已经上前扶着大太太就送到了那张椅子上坐下来。

    然后站在大太太身后一摆手,便有丫头给坐着的二位分别上了茶。

    大太太坐稳后,等着老太太喝了一口茶,才道:“给各位小姐置座。”

    然后各位小姐都依序坐下,丫环们上了茶,各位姨娘早有眼色的成排成行站好队到大太太身后站着去了。大太太甚至亲指了大姨娘站老太太身边去伺候着。

    于是这场庄严肃穆的三堂会审变成了家庭茶话会。

    前头雷声轰轰,后面雨点零星。贺明玫低着头暗笑,她一向觉得这贺老太太就是那冬天里的一把草,还是那干燥并自带火石的。而大太太,就那是冬天里的大气层。大太太若低首敛眉温言细语呢,这空气就湿润着,这把草一定熄火;若大太太冷冷淡淡的,不置可否的,或客气疏离的高贵冷艳呢,大概空气也连带的干燥着,这把草蓬的一声就着起来了。

    至于着火理由和熄火原因,都不重要。哪位高人不是说过吗,只要你找事儿,满大街都有事儿,俯仰皆是。

    当然贺明璇和贺明玫是没设坐也不敢坐的。

    她俩垂着脑袋站在中央,静待发落。

12第12章

    接下来的程序和过堂其实倒也差不多,一定要说差别,那就是主审官们舒服了,喝着茶聊着天,偶尔插话问一声。

    大太太让梅林在场的丫环婆子一一上场细细分说当时的所见所闻。大太太道:“只说当时实实在在看到的听到的,敢有半个字的不实,直接卖了。”

    在这明明白白“呈堂证供不实后果自负”的高压下,谁还没事儿敢捏个造个。

    于是人人据实以告,连某几个丫头在某时某处听到某声什么声调的尖叫都描述的很到位。

    当时进梅园的小姐多,跟着的丫头婆子也多,这么一轮询问下来,却人人都听得明白,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严重的地方。看着丫头婆子一个个被传进来,然后一个个地走出去,说的事情内容其实大差不差,越到后来,既没有什么趣味性也越发的没有新鲜感,老太太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并且老腰有些痛脑袋有些晕,昏昏沉沉中眼皮儿想打架,老太太暗道:我能不能睡着听啊?

    大太太问了七七八八,看老太太快顶不住了,便作了最后总结陈词:二位小姐身边的丫头和后来最先赶到的婆子都已经被详细问询过并且被限制在了左厢房里各个单独打坐不得串供了,现在又有这些丫头婆子们互相佐证,证明她们都没有扯谎。

    于是她讲述了事情的详细经过:二位小姐如何发生了口角,如何一言不合互相拉扯,谁先动手,谁挨了揍,然后一齐摔了跤,从一言一行到细节都生动详实。

    最后表明了上位者的态度和意见:事儿虽是不大,可乱子闹的有些大。并且大家小姐,作事怎么可以没个规矩象没教养的人家一样呢?大家闺秀滑雪摔跤,大家风范何在?

    最后宣布了最终审判结果:原是姐妹玩笑,但五丫头曾口出恶言,又年长不知爱护妹妹,对该次意外摔跤事故负最主要责任,左厢罚跪自省,即刻领刑。七丫头对长姐不悌,且行事有失大家风度,只念其年幼并是初犯且是受害者,从轻免于刑事处罚,奉送口头责备无数,当堂执行。

    这场公审看似无聊透顶,其实可圈可点。

    第一层妙处,自然是各路丫环婆子们的纷纷亮相。

    这正是大太太在老太太兴师的前提下再兴师,干脆大扫除:大家齐参与,大家齐撇清,连沾没沾上边的边角末料角色都拉出来溜过一遍了。这样有广泛的群众参与基础的审问结果呢,自然是经得起大众推敲的,经过清楚事实明白,再没有二话可说。

    当然还有个意思,就是能绕晕几个绕晕几个,绕不晕的也让你无聊到发晕。

    所谓看似精查明审细细梳理,其实不动声色深层搅水。

    终于经过这第一论,问出的事情还是那点子事情,而老太太那点精神头早就歇菜了。

    第二层妙处,自然是亲临现场的各位贴身丫头的不上场。

    不用多说别的,只细细捋一遍大太太总结陈词时复述的事情经过就知道:

    先是小七小五两小姐半落坡相遇。

    小五问“你干嘛刚才老看我”,小七回“你不看我咋知道我看你啊”。(二人俱口气不善,各五十大板,归类于姐妹口角。此处乃小七罪状之现形处,可处以微刑。)

    小五气“姐姐问话你就好好答,作那些个没正经样子给谁看”,小七笑“五姐脾气这么大在熙和堂怎么不发呢”(基本同上,但有小七笑答之一“笑”字,罪减一等。归结于玩笑开大了,人家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小五怒“贱嘴多舌的小娼妇,看我不教训你”,小七言“我是太太教养的听不懂五姐的话,倒是五姐养在五姨娘身边见多识广什么都懂”。(重点的重点在此处,小五口出恶言,罪名成立。至于小七,话虽是真话,但风凉刻薄,失于厚道。不过,深得大太太心,所以此句一定要拉出来溜场子,让大家都听听记到心里去。)

    然后,拉扯中二人上演“翻滚吧,姐妹。”

    此至,OVER。

    看看吧,该提的全提了,不该提的一个字没提。多么重点突出,条理分明。

    至于推入冰湖之事,因为大太太说了,“亲眼所见据实以报,道听途说立时发卖”,别说后来丫头婆子们没听到看到,便是贺明玫后来现场广播,让梅园里众所周知了,也没人敢当厅提起半个字。

    当然,二人的贴身丫头私下里自然更详实地全撂了,包括提到了奉琴。

    但搁不住这公堂上大太太是她们的代言人哪。

    这件事儿是瞒不住的,大太太最终也没有瞒,只是快刀斩乱麻地一笔带过:“那只是小七的猜测之语。姐妹口角,言过其实,当不得真。”

    当然贺明玫很配合地响应:“谁让五姐姐见我一次推我一次,早上才摔了我一跤,现在又摔我一大跤,我便想着,没准以前那次落水,可能也是五姐推的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嚅嚅嗫嗫,嘟着嘴并不服气的样子,却扫大太太一眼便迅速低下头去,透着小孩子那种“她打我我就骂她”的辣气壮,和因胡言乱语而惹了祸的心虚不安。

    当然若是其它时候,她这样自认胡扯瞎掰的话,没准得老太太好一顿雷霆。但此时此刻,老太太梦游状态,哪还在意谁的一字一句。

    而大太太,她当然不会在此处多作停留。于是闻言迅速结案:推落水一事并不存在,乃七丫头情急之下的信口胡说。

    然后便是细细分说:各位丫头在这一出闹剧中各自的功过,应得的处罚,外加对各位小姐姨娘的训斥和教导,由此得了什么经验教训啊,自己应该怎么处事以及回去要怎么管教自己的丫头啊,如此等等的一大长篇。

    然后,终于的终于,审理完毕,鸣金收兵。

    各位看客想看的热闹没闹起来,倒自己闹了个无聊困顿,虽然可以低头弯腰眯眼打盹,但到底不敢失态。此时也终于都长松一口气。

    贺老太太艰直有些急不可奈啊,她硬生生坚持到现在,象个完全不懂音乐的人去陪听一场高雅的音乐会,在最沉闷无聊中忍耐又又忍耐,却偏要端正仪态不能酣然睡去,个中苦逼只有自己知道。终于等到曲终人散时,没有被音乐感染到,但那种比被感染的人更切实深刻的轻松感,却让人万分的舒畅。

    真的,看了太久,等了太久,喝茶太久,她早尿急了。

    急匆匆起身走人,倒还不忘特意交待些“正事”:别让那五姨娘进院里来,什么时候五丫头领完了罚再说,省得她哭哭啼啼唱捻作打的作态让人生厌。

    各自退散,不管主角配角,大家都有些轻松感,象五小姐,她虽然骄横,但向来她自己心中也是有个度的,或是招惹的范围不大,或是闹腾的程度不深,以便将后果控制在大太太可不闻不问的范围内。不过既然这件事儿闹大发了,大太太再没有不理的道理。

    她心里明白着,虽然她早就心里沉静下来没有了最初的害怕劲儿,但到底不知道会受到什么处罚有些不安,现在这头上的锤邦一下敲了下来,尘埃落定,她自然就心安了。

    但贺明玫却轻松不起来。因为,大太太给她布置了个极有意思的任务:量刑监刑官。

    用大太太的话说,这件事归根到底,是小五招惹了小七。既如此,“七丫头就在旁边看着你五姐,直到她跪到完全认识到自己的错了,跪到你不生气了,觉得可以原谅她了,来报我,我再让她起来。”

    有这么安排的吗?你姐跪着你看着?陪看还是陪跪?或者站着还是坐着?用张笑脸兴灾乐祸还是用张丧脸惺惺作态或者用张木脸漠不关已?

    只怕跪着也不好使,用什么脸都不好使。

    这哪里是解怨家,分明是结仇家,还一结就结成宿仇那种。

    这手段,这手段,贺明玫欲哭无泪啊。她深深地觉得,那些去招惹得罪大太太的人,脑子都一定象她一样进过水。

    若是大太太当堂说出这话来,她自然可以迅速把球踢走,直接问一句:“五姐姐,你知道错了没有?你若知道错了,便向太太认错认罚,请太太让你少跪会子便起来吧。”

    她不信五小姐敢不说自己知错了,敢不向太太求明刑期。

    但大太太根本没给她任何机会,在转身出了厅堂之后,才转身站定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施施然回房了。

    好了,大太太已经走了,她这会子再跑去问贺明璇你知错了吗?没准会被贺明璇冲上来再掐一回脖子的。

    贺明玫摸摸脖子上被掐出来的隐隐仍痛着的红印子,这确凿的证据其实在这儿呢。只不过这种深宅大院里装模作样的公审从来都不是为了公正,只是为了好看。

    她呆在致庄院的厅堂里,对于如何监刑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她就发现,还有更糟的事情等着她:有人跟她没完。

    在致庄院大太太日常宴休起座的隔间里,内设一条矮榻,榻上铺着厚实的蜜合色撒缠枝红花的缎褥,榻旁的矮几上摆放瓜果糕饼等物。榻上一位三四十岁的贵妇人,身量高挑,肤白体端,眉眼平和,雍容而坐,正是大太太。

    旁边二小姐贺明璐着桃红镶领朱红底子的对襟比甲,同色长裙,加上人本就生得玉骨冰肌,粉面桃腮,整个人看起来风姿绰约,体态风流,只那眼神,透着明显的精明模样。此时她半个身子也坐在榻上,身子依着大太太。

    和二小姐长的有四五分相像的二姨娘坐在地上靠榻边的一个小圆锦墩上,只眼中的精明比二小姐更加显眼,不时转一转眼珠子,显见是用心思考了的样子。

    此时二人正凑趣儿的对大太庆说着什么,大太太听着就笑了起来。大太太最常用的绿枝和翠枝二个大丫环也站在身侧,脸上含笑。冷婆子脸上也堆满笑,侧身站在一旁。

    贺明玫跟着传话的丫头进来,看到的便是这含笑六人组。看起来很融洽和谐的样子。

    贺明璐一见贺明玫进来,便侧了身子朝她笑了笑。贺明玫上面和大家见过礼,贺明璐便仍转身面向大太太。

    大太太让丫头给贺明玫也置了个圆墩子坐了,便看着她用下颌一点冷婆子,直奔主题道:“小七,今天冷婆子来我这里喊冤,说是她家冷二根本没看上别家姑娘,根本就是你那丫头司水招风引蝶没个样子,引的冷二上了心,这才让冷婆子气恨的。这事你可知情?”

    贺明玫不由一愣,她以为大太太叫她来,是想私下询问关于五小姐的事儿呢,怎么又绕到司水身上去了。

    她不由看了一眼冷婆子。那冷婆子见她看过来,刚才堆满笑的脸上,便慢慢换上副似笑非笑的神色来,下意识把微躬着的腰身挺了挺,一副放马过来的样子。

    贺明玫挑了挑眉,这是,二战开始了?

    冷婆子在熙和堂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迅速招认完全配合,现在玩翻供,贺明玫自然知道是借谁的胆子,但她不知道她们到底想把她怎样,想把司水怎么样?

    她惊奇道:“竟有这样的事儿?小七可是一点儿风声都没到过呢。那司水长的又好看,人又老实的很,哪会招惹是非啊。小七觉得,是是非非的人去招惹她倒是有可能呢。”说着,她冷冷的再扭头盯了冷婆子一眼,“冷妈妈在熙和堂当着老太太说的,竟都不作数了不成?”

    从熙和堂出门时,冷婆子就一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得玩的样子打量着她,她还以为冷婆子抱的是以后慢慢继续阴的念头呢,她都决定好了她再敢来阴的她就继续拿巴掌侍候她,谁知她这般不存气,倒这么快就挑明了。也好,一次解决大家省事儿。

    大太太于是看一眼冷婆子,道:“你详细说给七小姐听。”

    “是”冷婆子道,道:“今早在熙和堂的时候,老太太既问起,老婆子就该照实说才是。因想着一来老太太高寿,怕听闻府里有这等子不成样子的丫头,一时气坏了身子老婆子罪过可大了;二来小姐们又都在场,老婆子原是忖度着有些话,却是不该当着小姐们的面讲的。因此老婆子才没敢照实说,只依着七小姐的说法,说是老婆子家那二小子看中了外面长的象司水的姑娘。只是太太让讲,这会子,老婆子也顾不得了。”说着冷婆子歉意地看了一眼二小姐。

    二小姐笑着没吭声,也没回避的意思,只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便道:“正要让她学着管家理事,你只管说便是了。”

    于是冷婆子便详详细细讲起来。

    冷婆子的话长长溜溜,故事细节呀推测猜想啊都很丰富,总结起来其实很简单:无非是说司水是个狐狸精样的人物,仗着样貌好,先是勾引她家二小子,和她那二小子私订终身,山盟海誓的,然后据说可能是又看上了哪家的漂亮后生了,自己便失诺毁约,害的她家二小子单相思,仍非卿不娶地苦哈哈熬着。就这样的女子她不过偶尔遇上指责几句,谁知她不但不知悔改并且怀恨在心,早上竟然当众行凶打她嘴巴,不把太太放在眼里。这样的丫头不撵出去,实在让人气愤难平,也不定再生出多少妖蛾子呢呢呢呢呢。

    冷婆子口才不错,用一咏三叹的口气,有时愤懑不平,有时惆怅忧思,那些话中,对恶人深深的愤恨,对太太深深的不平,对小姐深深的爱护,对贺府未来深深的忧虑,表达的淋漓尽致。好象司水不除,轻则家将不家,重则国将不国似的。

    这故事的可信度在于,细节详实,而且生动具体。比如第一次,皑皑幕雪下,谁对谁展颜一笑,谁又多看了谁一眼,从此眼里心里都是她。比如第二次,朗朗晴空中,谁给谁塞了一包点心,谁给谁扔下一个荷包。比如第三次,在那“又是一年三月三”的时节里,谁仰着脸看着天上飘过的风筝说“风筝代表我的心”,谁又低着头踢着地上的泥巴道“你做风筝我做线,愿你牢牢攥手间”

    当然冷婆子比较大白话,没有这么文艺腔,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但就算是大白话也够曲折刺激的,二小姐和二姨娘直听的很有些目瞪口呆。

    大太太本来淡淡的面孔上却怒气渐盛。最近三小姐贺明珠正跟她别扭闹情绪呢,三月三神马的很是让她反感。

    贺三小姐今年十三了,正是议亲订亲的年龄,却高不成低不就,反正就没看上眼的,现在再拉着她出门参加宴会什么的场合便要恼了,又时时郁郁不快。细细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去年三月三逛留峰寺庙会,说是追着一个风筝去了后山,正见着自己二个哥哥和一个年青公子在那里赏景吟诗,偏偏她还女扮男装,被那人又搂肩又拍背的若说那人是普通人倒也罢了,哪怕家世稍差些,只要这丫头自己不怕吃苦,狠狠心也由她了,偏偏

    大太太不由一阵心烦。

13第13章

    也不等冷婆子感慨叙述到下一段落,大太太便截断她接口道:“这样的丫头确实不能留,若她是家生子,直接让家里人来领走也就是了。只是她却是外面买来的,如此便叫个人丫子来吧,随便的卖几两银子。”她看着贺明玫张口欲言的嘴,道,“多喜欢的丫头也好,不老实本份,我们贺府都不留的。没的让个丫头子有事没事的搅出那三尺浪来。小七你不用多说了,这些事儿你不知道也是正理,她办下这种事儿,自然不敢也不该到你们小姐面前去说嘴,若她拿些不三不四的事儿污了我贺家好好的小姐的耳朵,便不是卖了,直接一顿乱棒打死算了。”

    二姨娘和二小姐甚知大太太心事,连忙点头称是。

    那边大太太一开口叫停,贺明玫便暗叫一声糟。

    她一直注意着动静,却也大意了。想着以大太太的修为,怎么着也会等人把话说完再行处置吧。再说既然把她叫了过来,自然会问她的意见,不会随意绕过她处置。所以她本打算等冷婆子得瑟完,她便抢先反驳回去,免得等到太太开了尊口之后不好转圜。

    可她实在没想到,大太太会忽然没头没尾,象播广告一样就这么中场硬□来,并且直接作了决断。

    现在太太已经表了态,并且金口直断司水有罪,她现在再反驳,不但失了先机,并且由驳斥冷婆子变成了驳回太太,拂的是太太的金面。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那边大太太已经吩咐道:“冷妈妈,你下午晌便去叫一人丫子来领人。退下吧。”

    冷婆子应一声是,福个礼便要退出去。走时还有意无意地扫了贺明玫一眼,却发现贺明玫正在看着她,脸上也是一幅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样子,哪有半点儿斗败了认输了的颓劲,倒象早看穿了把戏的嘲讽,和脚下已经给你挖了坑你勇敢地跳吧的冷眼旁观,她不由心中一凛,当下也不及多想,垂下眼睑转身便去揭帘子。

    却听得七小姐忽然不紧不慢地道:“冷妈妈慢着。”

    冷婆子揭帘子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

    大太太果然不悦,微皱了皱眉不耐地瞧着她问:“我指派了冷婆子差使要办呢。小七有什么事呢?”

    贺明玫硬着头皮笑道:“太太莫急,不过几句话的事儿。就是刚才冷妈妈所说,小七有一事不明,少不得请冷妈妈解说一番呢。”说着转头看着冷婆子,声音放大了些语调冷淡了些又叫了遍“冷妈妈?”

    冷婆子只好转过身来,僵着脸陪笑道:“七小姐只管问吧,冷婆子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半点儿虚假,七小姐有哪里不明白的,冷婆子一定知无不言。”

    贺明玫笑道:“我没觉得你说的是假话啊,冷妈妈不用太心虚。我只是想问你,司水天天儿和我在一起,没事儿连二门上都不去的,我更没有派司水去过外面采买东西。只不知你家那二小子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看到司水的,还来来去去私订终身的呢?莫非你家小子进过内院?”

    此言一出,冷婆子心冬的一声被重锤击着一样。

    连正拿着冷冷眼光看着贺明玫的大太太也刷的一下把目光调到冷婆子身上。

    二小姐和二姨娘照着大太太有样学样,先看了贺明玫一眼,然后看着冷婆子。

    冷婆子原先并不是没想过这一茬,只是想着虽然府里惯有份例,但各位小姐们的丫头时常被差遣着出府去采买个自己喜欢的胭脂水粉新奇小玩艺儿也是有的,再说既然丫头有了心,只怕偷缝摸缝地干下这些子勾当也不是不可能。因此得了大太太的话,她才回去和她家小子一起合计着编了这么一套说辞。

    原想说七小姐年纪小,被这私相受授一吓,便顾不得那许多了。

    再说这种事儿,向来是女方吃哑巴亏不敢闹腾的,所以这样的屎盆子只管往司水那丫头头上扣就对了。

    那丫头敢扇她嘴巴,便是现在太太把她赏给她做儿媳妇儿她也不要了,不信她玩不死她。

    至于得罪了那七小姐,她是不怕的。那不过一个不得人心的小庶女,以后在府里日子过得如何,以及将来的婚嫁都捏在太太手里,她要识相,自然都好说,她要不识相找别扭,能不能活到嫁出去都不一定呢。

    有太太罩着,有和她一起办差的各位伙计们帮忙兜着,便是这套说辞有些小漏洞,也不怕谁查证。

    可她没想到七小姐却反咬一口说冷二进了内院。

    外男私入内院,这罪过可大了去了,便是太太,也不能随便替她开脱。这是断不能认的。

    可不认这罪,七小姐要二人相见的时间地点,自己刚才说了那么多细节,现在却说不出时间地点来,那不成自打嘴巴了。

    她不由暗暗后悔,随便咬定他们有染就行了,何必说那么多细节呢。她本来就是想暗地里再给大太太添一把火,才故意编出些什么“三月三”“风筝”之类的情节来的。太太倒是真火了,可现下却怎么回七小姐的话呢。

    冷婆子一脸的汗,但到底老道,当下强笑道:“七小姐说笑了,我家冷二人很老实本分,便是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干这事儿啊。丫头们私下做出什么事来,怎么敢到小姐们面前说嘴,七小姐不清楚这底下的私秘事也是有的。便是丫头借故跑到外面去了,也自然是私下寻个由头偷偷摸摸的去了,小姐如何能知道她什么时候跑出去了。老奴知道老奴这次这么把小姐的贴身丫头拿出来说事儿,惹了七小姐的怒,七小姐生气只管责骂老奴,老奴再不敢有二言的。只是这样的丫头不只我看到气愤,现在太太知道了,也是深深觉得不能留的。七小姐还是听太太的话,及早打发了吧。这种丫头带坏了小姐可是使不得,为了小姐好,老奴便是得罪了小姐也顾不得了。只愿小姐将来大些,能明白老奴这份为小姐打算的心。”

    回避问题,绕圈子跑,拉拉杂杂这么多,想把话题拉到哪一国去呢?

    贺明玫看她一眼,笑着不紧不慢道:“冷妈妈,小七可不敢当,我看是我得罪了妈妈让妈妈着恼了吧。还请妈妈多包涵,饶了我家司水吧。”然后她笑忽然一收,端着一张脸疑惑地又问道:“不过,冷妈妈,你说丫头私下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出府去?”丫头们便是得主子令去办差,也得报备之后再由外院另派小厮跟着的,一个丫头想出去就出去,你当贺府是菜市场呢?

    冷婆子一愣,强忍着心慌,含糊道:“个别丫头想个法子混过去,想来也是有的”

    “比如呢?”

    “老婆子并没真见过,只是想着,可能,也许也有些刁钻的丫头和门上那些守门的小厮管事儿混熟了,互相遮掩着混出去也是有的。”

    “谁?什么时候?”

    “这,这老奴哪儿知道,只是这么猜想的。”

    “原来是冷妈妈猜想的啊。那司水和你家冷二私订终身的事儿呢?时间,地点,可有人见证?你可有司水生辰八字?莫非冷妈妈你都是用猜想的不成?”贺明玫慢吞吞道。

    “那倒不是,那,那,是那司水她确实不正经”

    “证据?”贺明玫不等她说完便简洁地问道,吐字清晰有力,气势逼人。

    冷婆子便低低嗫嗫说不出个所以然。

    大太太皱着眉头,心中越发不快。她原就知道这事儿不过是冷婆子编排出来的,能唬住贺明玫便唬住了,唬不住再说。她要处置一个丫头都不成吗?只不过看着老爷的面上给她个事情清楚证据确凿而已。真这么咄咄逼人不管不顾,她又何必跟她多罗索。

    “小七,这事儿便是没有证据,有过个影儿也是立身不正的表现。传出去,都是我们贺府的脸面受损。我们贺府好好的小姐,被这样身背流言非语的奴婢带累了怎么可以。要知道我们贺府小姐,可不只你小七一个人。”

    “正是太太这话呢。”贺明玫道,“单是小七一个人,小七便由她去了,左不过一个丫头。可这事关满府里的名声呢,若不查清是非根源加以杜绝,谁能保日后不再发生呢。今天是我的丫头,不过撵出去罢了。那以后呢,会是谁的丫头呢?二姐姐,你能保证不会是你的丫头么?谁又能保证不会是三姐姐的丫头呢。”

    二小姐贺明璐看着她面无表情,无话无笑毫无反应。大太太没表态,她是绝不会多出一声的。

    贺明玫没找来同盟,她仍独角唱道:“若如冷婆子所言,贺府门禁不严,丫头可私自出门,做出丑事来。此等事找不出根源来,这可是大患呢。而若此事不实,只是有人故意胡乱编排我们府上,今天编排得了丫头,明天自然也编排得了小姐,编排到谁身上头上还不是由着人家的嘴说。小七觉得正该趁此查一查,找找那源头,煞煞那胡眦乱编的歪风邪气,也免得闲话成风,人人自危。也免得传出去没影的事儿传出个什么影来,让人说我贺府没规没矩,带累了满府里的名声。”

    她说罢,看着不置可否的大太太,站起身来,冲着大太太轻轻一福身,强忍着装腔拿调的不适,捏着嗓子噘着嘴作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拖着长长的调子又道:“太太呀,这府里,人人的丫头都没事儿,单我的丫头出了这样的事儿,小七觉得十分地没脸。可这事儿偏又没根没据的靠的是冷妈妈的猜想,小七看着倒象是冷妈妈看小七软弱专门欺负小七呢。”她淡淡扫了冷婆子一眼,然后对着大太太又是轻轻一福身道:“求太太替小七作主。冷妈妈这样红口白牙的污赖好人,小七不依。”

    大太太心里窝着一团火,不过处置一个丫头,竟如此的棘手?她主持中馈二十年,什么时候连一个丫头的主都作不得了?一时间她十分的想来横的。

    也是她太相当然了,本想着她一直很顺从,便是有感情,也只是一个丫头而已,定不敢和自己硬顶的。其实从早上在熙和堂她不紧不慢地坏了她处置那两个丫头的事儿时就该有所计较的,却以为冷婆子办事办老的了,此事也定会安排妥当而没放在心上。

    谁知这丫头竟然又是有理有据,头头是道,抓住个破绽一击而中。对冷婆子,就横眉冷对着来硬的,对她又躬身俯耳的来软的。硬是把丫头的事儿揽自己身上,变成冷婆子和她作对的事儿,现在又作小女儿态撒娇扮痴的,她若不管不顾的处置了那司水,只怕传出去,宁挺奴才不罩庶女,自己这当家主母才真叫打脸呢。

    她叹口气,罢了,事已至此,冷婆子已完败,只会多说多错而已,她也没必要非强求这次了。

    大太太想着,看一眼贺明玫,缓和了语气道:“小七说的不错,正该好好查问清楚,原是我刚才急燥了,快去坐着吧。”然后又对冷婆子道:“认真回七小姐问话。”

    一句话,原告直接成了被告。

    贺明玫倒十分欣赏大太太这能拿能放的爽利性子,不愧出自大家。当然这种“随便你翻腾”的无所谓态度,也是由绝对的力度对比度决定的。

    冷婆子早就觉出不妙,如今见连太太也如此说,更知大势已去,后来的事情倒理的很顺乎。

    贺明玫一旦掌握了主动权,便也如法炮制直接的就给冷婆子上套:“是你帮着冷二遮掩着私进内院的吧?”

    冷婆子吓了一跳,摸一把头上津津的汗,道:“没有,没有,小姐,太太,这个真没有。许是两人在二门上远远见过吧。我听我家小子说了个大概,原想着是在外面见的面。不过七小姐放心,太太是知道的,我家二小子办差从没有出过差错,是勤勤恳恳守规矩的人。有时到二门上办事儿,两下里隔门儿见着了定是有的。”

    “所以冷妈妈是说,你家冷二并没进过内院,只是在二门外偷窥内院喽?”

    奴才干出这种事情,落实了还不是一样下场。冷婆子如何肯认。

    “断没有偷窥的,定是司水也正好到二门处办事儿见着了。对,就是这样。”冷婆子道,“我听我家小子说,第一次只是在二门上远远看见过。后来才互相有了约定。”

    “那他怎么知道她叫司水?去年春天时节,我还在床上病着,老爷说把我交给司水了,因此司水寸步不离的守着我。从萱香院到二门上,那可得许久功夫的。冷妈妈说的某不是传错了,并不是司水,却是别的丫头?”

    冷妈妈愣了下才道:“传错,那如何能够?”

    “远远见过就私定终身?冷家小哥儿定是长的容如潘安,貌若谪仙吧?是不是啊冷妈妈?”贺明玫问。不然怎么可能让人一眼看上,何况一个美貌又不眼瞎的姑娘,又不是你家小子眼中带勾。就传说中冷二长成那样的,有人肯跟他私定终身?怕是用强拐骗才或许可能有人肯信吧。

    说到相貌,冷婆子脸涨红,嗫嗫着没有接话,思量了下才道:“我也是猜测,若不是远远见过,定是在二门上问过里面姑娘事儿,觉得司水那丫头说话做事好,二下看对了眼也有可能。”冷婆子道,然后她又补充说:“他有规矩着,可能因急着传话问路之类的,才可能找丫环们说话。”

    这话既没有条理,也前后不搭,漏洞百出。

    贺明玫脸带冷笑,大太太二小姐二姨娘一准地皱起了眉头。想也知道,再问下去,那冷二不是落个私闯后院就是落个偷窥内宅儿,有什么差。

    等到贺明玫慢慢吞吞再问了一二个问题后,忽然变调连声喝问:“所以冷妈妈不知道是吗?所以并没有什么私订终身是吗?那么冷妈妈是凭什么就敢舌灿莲花铁口钢牙要定司水的罪过的?明明是你家冷二私窥内院,心怀不规,偷窥着了司水而心生歹念,你竟然敢反咬我家司水勾引你儿子,再诬赖我不分是非而怪罪你个忠心老奴才?我来问你,你无故克扣拖欠我银霜炭是为哪般?熏香以次充好又为哪般?蜡烛次次短缺又为哪般?我再来问你,别说你有这种种错处,便是没有,我七小姐就说不得你这老奴才一句不成?还是说你这奴才做到老了,便不是奴才了,是比主子小姐还有脸面的不成了?我们便该任你骑在头上欺负了?但有问责,你便跟我杠上了,早上才叫丫头问你当差不力之过,这眨眼功夫你就无中生有反说我的丫头勾引你家小子了,怎么勾怎么引的,拿出证据来我看看?拿不出证据来,你就敢平白玷污一个姑娘家的名声,和逼人于死路有何不同,还是说你不在乎别人的死活,所以太太也不用在意你的死活?还是说你自认为在太太面前是比我们这些小姐都有脸面的,在太太面前要有你无我地跟府里小姐们挣这份气势?”

    冷婆子被她一长串的责问问愣了,这一串话说的又急,气势又足,半分不给她思考的余地,实际上便是她听清了,她也不太容易答得上来。

    她之前早已然颓了,现在看对这长篇大段,更是直接放弃了答辩。

    等到贺明玫说到“三姐前段时间还扮过小厮跟着哥哥们出府去过呢。若哪天哪个姐姐来了兴致,扮作丫头玩一下”时,冷婆子忽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也不硬挺了,扑腾一声跪了下来,道:“太太,七小姐,是老奴喝多了脂油蒙了心,传出这样的闲话来,定然不是司水姑娘的错,定然是我家那小子的错。请太太责罚。”

14第14章

    冷家小子最后也没有再被加刑,大太太维持老太太原判送去了庄子上干活,冷婆子摆出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从宴休室出来到,门外有二个丫头子坐在廊下做着针线,院子里其它丫头婆子穿梭往来,各行其事。见她出来,并没有人对她露出探究的神色来。连好奇心都被磨下去了么?贺明玫不由深深佩服大太太的管家能力。

    左厢房里,五小姐贺明璇仍在地上孤伶伶地跪着,一脸的倔强。贺明玫悄没声的进来,在门边儿低垂着头站着,半晌才讷讷地道:“太太说五姐姐认了错就让我去报她。五姐姐知错了吧?”

    贺明璇跪着,手边空无一物,就顺手抓了自己膝下的跪垫兜头甩了过来。

    贺明玫没法,只好退出来,站在左厢房门口,想着谁她娘的想想办法啊。那妖妖娆娆的会哭会闹的五姨娘去哪儿去了?贺老太太早走了,你倒是跣足披发的来一套啊,这不全套都拿手么?指望这么个倔驴子低头认错,还是在没有大人的情况下悄悄地跟她低头认错,那难度,估记相当的高。

    此时的美园里,五姨娘正不负贺明玫所望的衣衫不整着,发鬓散乱着,脸上挂着些许泪痕,不住地在院门内团团打转。一趟趟地遣人往贺府二门处,只等着贺老爷一回来就赶紧报信儿请贺老爷来一趟美园,五小姐急等救驾。可是丫环婆子轮流着候在二门处已经快二个时辰了,老爷还不见踪影。想到五小姐已经跪了二个时辰了,五姨娘心如火燎。

    还好没让她燎太久,随着美园门外“老爷回来了”的一声通传,贺老爷大步流星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门内五姨娘一听,一把把发髻再扯乱几分,吐口口水在脸蛋上胡乱抹的水渍一片,嘴再咧大几寸,便迎上前去,不管不顾地扑在贺老爷怀里一阵嚎啕。

    原来贺老爷今天沐休,便早早地出了府去了西山大营。那里虽不归他管,但那里还有些从战场上一起摸爬滚打回来的老兄弟。年初新招进的一批新兵蛋子,训练了一年了,当初为了刺激训练效果,还特意在里面插入了些有经验的老兵,带着他们训练。如今正趁着这入冬来的最大一场雪丢进深山里拉练,靖安侯霍靖平霍侯爷捎信儿给他让他去瞧热闹,他自然乐呵呵地去了。并且,听说那里面还有靖安侯家的世子爷,霍侯爷的大儿子霍辰烨。

    这霍辰烨不过十三岁,已然会带着小厮仆从去勾栏妓院里玩了,前阵子还在春香楼里为了争一个头牌和人大打出手,还是贺正宏亲自带人去平息的事件。把个霍侯爷气的,直接把儿子绑去了军营。这回子拉练,便把这霍辰烨给塞进去一堆练了。

    这次参加拉练的,全是从这一年的训练中挑出来的好手,分作两队对抗。两队各据一个山头,隔山谷丛林,拿下对方山头为胜,死伤不论。

    简单说,玩真的。

    霍侯爷到底肝痛自己亲亲儿子,拉了贺正宏去,说是观阵,自然也是掠阵的意思。不过是因为霍侯爷不方便亲自带儿子,让他贺正宏看着他儿子别伤着了么。

    霍正宏欣然前往。还不说,那霍小子果然有些本事胆量,竟然在大家都迂回的时候,竟是抄近道直接从小道上穿过山谷越过树林直接靠近对方阵营,在树林里四处设障眼法和陷阱,甚至直接走明路和人左冲右突,还几次差点冲破防线而不入,这么磨即了几个时辰,硬是让人以为他这里只是故布疑阵,外围才是真正主力,因此一个大意,竟让他得了手。

    贺正宏看到这小子在树林里的时候,悄悄从一棵树上跃到另一棵树上,一路掩行到林边,在树上静静待了二个多时辰,才找到机会悄无声息地制服岗哨,越过警线突击进去,心中大为赞许。

    兵法也不算太出奇,反正兵者玩的就是虚虚实实;胆大突进近距离在对方军营边布阵,不怕人大军围上全灭了他,也可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缘故;但小小年纪不但身手矫健,而且有那份耐力,真的十分的不容易。

    赞叹完,贺老爷幽怨了,尤其是事后面对着霍靖平那一张毫不掩饰的得意嘴脸时,心情更加的失落。想他十三岁时,已经参军上了真正的战场宰敌人脑袋去了,只是他堂堂一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老将,自觉身手十分的不凡,可惜自己的几个儿子,却没有一个从武的,连个马步扎的好的都没有。

    郁卒的贺老爷便不肯参加人家父子表面互相看不顺眼,内心兴奋非常的庆功场面,直接打马回府。

    没想到没有儿子去外面给他撑场面不说,一进门竟然听说内宅起火了,郁卒的贺老爷有些怒了。

    怀里五姨娘只哭得抽噎欲死,话说得断断续续,但条理却是很分明的。她只说自己是个没脸的,全家上上下下不得见,连丫环仆妇都欺负到头上来,女儿里面受罪,婆子拦着不让进去救人,听说是七丫头雪地里摔倒要全怪在小五儿头上,要小五儿给小七偿命,不知道在里面怎么折磨小五儿呢。

    “爷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娘儿们死活啊,都是婢妾带累了五丫头,不然那么一个可怜可俐的人儿怎么被人可劲儿的作贱哪,我可怜的孩子啊”然后抱着贺老爷一通摇晃,“老爷她们拦着不让我进去正院啊,老爷让妾婢去给七小姐下跪磕头赔罪道歉求她原谅好了,让妾身去替五小姐受罚吧,五丫头那么个随了老爷的倔性子,不知道服软求饶,不知道吃了多大的暗亏呢,老爷啊”贺老爷纹丝不动,五姨娘倒如摇晃自己似的以头叩墙般来回晃荡着身子,垂下的几缕乌黑乱发跟着飘飘摇摇,落于脸旁颈边,衬的皮肤更白如凝脂,此刻她面容凄婉,楚楚可怜,一双眼睛含乞带怨望着贺正宏,“老爷老爷,求你快去救救你的小五儿吧,已经两个时辰了,再突怕不中用了”一通哭闹,只把五丫头说的快死不能活的。

    贺老爷顾不得怜香惜玉,一听贺明璇在致庄院左厢受罚,立马二话不说就往致庄院而去。五姨娘后面小跑着跟着,边跑边使劲抽抽着哭泣,一边抽空哭唱两句“小五儿你可要挺住啊,老爷就来救你了呀,唉我苦命的小姐啊,你可要好好的啊”气息不继下只偶尔发出两声压抑不住的*地哀泣声。只走到致庄院门口,才发出了一声高腔大嚎,然后又立刻被掐了脖子似的憋回音去。

    致庄院内左厢房里,贺明璇正狠瞪着缩头缩脑站在门口的贺明玫,听到五姨娘那疑似信号的嚎声,立马收回视线,把腰弯如虾米,也跟着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的哭起来。

    老爷进来时,正看到贺明璇低着头跪在地上,膝下连个垫子也无,身子几乎委顿于地,正哭的花枝乱颤泪痕斑斑,那副样子娇弱又狼狈。见到贺老爷进来,她仰起满是泪痕的脸不胜哀伤委屈地看着贺老爷,象一只被抛弃的狗儿,用那湿漉漉泪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贺明璇一直是贺老爷宠着长大的,虽说时有骄横,但在贺老爷眼里这女儿一直都是阳光明媚的,何时见过如此怯怯生生的可怜样子,一时又疼又急,连情由也顾不得问了,几步上前去抱起贺明璇转身就往外走。

    贺明玫正为贺明璇忽然变脸,眼泪说来就来感叹不已,寻思着莫非是辣椒水儿?一时傻傻反应不过来,只顾盯着贺明璇的袖子看。她虽只是贴门边儿站着,贺老爷大步进来是不碍的,但打横抱着个女儿要出门,她便未免显有些碍事儿了。反应过来的贺明玫正准备往边闪,却被转身回来的贺老爷看个正着。看到这个女儿呆呆傻傻的样子,本就满腔郁卒的贺老爷更是无名火起,当下不及多想一脚就踢了过去。

    却没想到竟没踢到。

    不是他一介武将无能至此,实在是他没有想到这呆丫头敢躲。

    他踢她,她敢躲!老爷怒瞪贺明玫。

    贺明玫很淡定的直视回来:“父亲,你刚才差点撞到小七了。”她说。

    老爷愣了一下,心中产生一丝异样的感觉。不由认真看了这个小小的平时不声不响的自己几乎不记得这个人长相的女儿一眼。不是她说的话过分的出奇,而是在他的怒目下的那种声音平稳态度淡然不慌不张的稳重。

    小姑娘眼睛很大黑白分明,头上扎着两个小鬏鬏,目光不躲不避看着自己,在他刻意释放的怒火下,半倚着门站着,没有刻意挺直腰身,也没有再躬缩下去半分,竟有种渊停岳峙般的泰然,哪有刚才见到她傻在门边时的瑟缩模样。

    怀里贺明璇更大声的抽噎了一声。贺老爷便不再理会贺明玫,抱了贺明璇便往外走去。

    尤听见贺明玫不紧不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父亲慢走,这雪天地滑,父亲小心摔着了。”

    贺老爷听的眉角直抽抽,他忍着才没有回身瞪回去。有这么说话的吗?除了偶尔几个关系近的同僚玩笑,这满贺府里,何曾有人敢这要跟他讲话。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得到这丫头的故意。他偏不理她,抱着贺明璇径直去了美园。

    金婆子奉命守在左厢门口,此间事自然看了个全场。忽然听见七小姐道:“金妈妈,五姐已受过罚了,老爷过来带走了,烦金妈妈去跟太太禀一声。”

    没有说五小姐认过错了,只说受过罚了;没说老爷抱走的,只说带走了。如果说金妈妈在梅林里第一次看到七小姐对峙五小姐时的不急不燥让她隐隐觉得这小姐恐怕不简单的话,那么现在这次,面对老爷时的坦然不让,让她传话时的一切尽在不言中,都让金妈妈深深地觉得,这七小姐,只怕是个妙人。

    她想着,脸上笑的满脸菊花开,用有些过头的热情回应道:“回七小姐话,老奴正要去禀呢。另外,七小姐也请走好,让丫头们扶着些,这大雪的天儿,仔细有个闪失。”

    贺明玫听着金婆子加重语气说那个“也”字,知道金婆子是在教她说话,可能她也觉得自己刚才对贺老爷说的话没有子女该有的恭敬吧。她笑了笑,算是谢过她的好意,把说给贺老爷的话再说了一遍给她:“金妈妈也走好,这雪天地滑,仔细有个闪失。”

    金妈妈见七小姐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里更为得意:这七小姐别看年纪小,原来总不出头,只怕心里什么都明白呢。那冷婆子,踢上如此铁板,也怪她自己眼睛不亮。当下也不多说,道了谢笑着退了,往致庄院正房去禀。

    那边贺老爷抱了爱女去了美园,一番检查,发现没伤没痛的,便给她揉了揉腿活了活血,便肃了脸坐在旁边询问原由。

    当下贺明璇便从早上请安路上贺明玫无故瞪她开始,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贺老爷听了,见无甚大事,不过是小女孩们言语不合动起手来,尤其是贺明璇只怕横行惯了,而小七大概不肯再忍,不动声色地反击,并且反击还成功了。不由有些感慨,这丫头自己带了这么久,除了骄横,学不来些其他的本事么?

    贺明璇就是这点好,便是不管她做了什么,是对是错,贺老爷问起,她都坦白承认,哪怕用哭闹无赖招求原谅,她也不隐瞒贺老爷。贺老爷也很喜欢五小姐的这份他称之谓真性情的行事作风。

    听到说到推落水,贺老爷不由严厉起来,只怕自己把这丫头宠的过了,竟差点酿成横祸,他厉声问道:“小七到底如何落的水?没想到你这样大胆,竟是敢谋害人命?”

    贺明璇见贺老爷发怒,吓的不轻,颤颤地叫道:“真不是我推的,是她污赖我。是她自己把雪抖到了我身上,然后看我走过来心里害怕就一个劲地往后退,才退到了湖上面的。真不是我推的。”说着哭起来,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仔仔细细再说一遍,不准有半点隐瞒。”贺老爷等她哭够了,才道。于是贺明璇把那天的事儿又仔细讲了一遍。

    贺老爷想到当时小七落水时她一声不吭的,只郁郁沉沉了一阵子而已,那时还以为她是看见死人吓着了。谁知她虽是无意,但确跟她脱不了干系,想着此事确不能再纵容姑息,总得让她知道害怕才好。当下也不安慰她,冷冷瞪她一眼,推开五姨娘上来帮他解披风的手,转身拂袖而去。

    贺大太太还正在为贺老爷一声不吭就越过她抱走了五小姐的事心里不自在,坐在榻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动着手里的一杯温热羊奶,便见外面传来丫头的通传声,然后帘子掀开,一个高大人影映在八仙过海的玉石屏风上。

    贺正宏身材长得高大欣长,鼻子高挺,眼睛有神,大兵生涯让他肤色微黑,神色沉稳。

    此时他正大步走进来,很有些气宇轩昂的气势。头发束在脑后,已经有些微散乱,一些细碎的发丝绒绒地蓬在上层,使那张俊脸略显粗犷。浑身散发着岁月积淀下的威严和圆融,使这男人成熟魅力尽显。

    见自己的丈夫进来,大太太心里柔软一片。她的眼光真好,自己看上的男人这么多年了也仍是丰神硬朗,俊美不减,让人怎么看怎么喜欢。

    只是,这些年两人间却似乎隔了些什么,越来越少话聊了,多想能回到从前啊。大太太的小怨念心中闪过,面上却不显,反而挂上了笑,人已站起身来招呼道:“老爷回来了,怎么还没有换衣裳。可吃了饭没有?”然后又忙唤丫头进来服侍。

    淋浴更衣,传饭上茶,一番忙乱,终于可以坐下来,开始夫妻夜话。

    贺老爷见大太太一直神态恭敬,话语中还透着淡淡的疏离,便知她心中为何事不快。他挥退了丫环仆从,把美园里贺明璇的回话给大太太细说了一遍,临了贺老爷仍有些生气地道:“不过小孩子闹些意气,只是这小五也太不知轻重了些。”

    大太太听他讲完,神色淡然:“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老爷的心肝儿宝贝儿女儿,老爷要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其实知道不知道有什么打紧。”

    贺老爷轻轻吸一口气,挑了挑眉,脸上挂上一丝嘻笑,歪着身子刻意做作地轻言细语道:“我知道是我急燥了,没有先听听太太的意思就带走了五丫头。太太就原谅为夫是个乡村野汉,武夫粗人,行事鲁莽了。”说着还一脸严肃地朝大太太打了个千。

    大太太轻轻一哂,忍不住笑出来。她知道自己不好再继续使小性,便故做嫌弃地笑着拍了下贺正宏交握在胸前打千的手,带着几分嗔怪的语气温言道:“我知道老爷在外行走辛苦,回到家里有个对胃口的开心宝贝哄着惯着也是乐事。只是老爷便是宠着那五丫头,也不可太过了。此事原先也不曾听小七提过,你看如今,一提起就直接说是五丫头推她下水,可有说是无意的?”

    大太太本来是想接着说“小七看样子是真不记得此事的,如今这样提起,只怕是身边丫头们教唆的。”但一想今天才针对贺明玫身边的丫头问题进行了两番堂会了,如今再提起,贺老爷恐怕立马就觉出是自己容不下那几个丫头。于是话到舌尖打了转。

    她继续缓缓道:“我本是看小七有怨气,便想着让小五受个罚,认个错,让小五消消气。事情说开了也就能撂开手,以后还是好姐妹。如今老爷来插这一脚,一味地偏帮着五丫头,可不是让姐妹们不睦甚至心生怨怂么?小五底气只怕更硬了,小七只怕越发觉得小五欺负人,老爷包庇她,只怕怨气更重一层呢。”

    贺正宏点头道:“太太说的是,太太把咱家儿女都教导的极好,只有这个小五,被为夫宠得有些过了。不过小七今天不是也自己说了是她气急了瞎说的吗?所以落水一事太太不用烦心了,至于今天二人闹这一场,自然是五丫头的错。明日我让五丫头给小七赔礼道歉,让两姐妹和解。”

    贺正宏军人作风,快刀斩乱麻,三言两语处置完事儿,边说还边一把搂过太太,手放在腰间不停地摸摩。

    没几下贺大太太便面现绯红,挣着身子低声道:“老爷,妾身还有话跟你说呢。”

    贺老爷手上用劲,大力揉搓起来,一边斜睨着大太太笑道:“说吧,为夫听着呢,可是什么贴心肝的好话?”

    贺大太太被贺老爷那微微上挑的语调,那吹在耳旁的热气熏得心都跳漏了几拍,气息便有些不稳,那点子小怨念早飞向不知何处了,只是闺女的事儿实在重要,便强忍着心跳按住了贺老爷惹祸的手不让动,急急道:“妾身真有事儿,是三丫头的事儿要跟老爷商量。”

    贺老爷一听,便知是真有事儿,迟疑了一下停了手,低头问大太太道:“三丫头有什么事儿呢?”

    大太太忙坐正了身子,整了下凌乱的衣裳,把春天里三月三庙会的事儿细细跟贺老爷说了一遍。

    “老爷,妾身原先也不知道,只觉得三丫头日渐憔悴十分可怜,便想带她出去走走多见见人,一方面也是该定亲事的年纪了,一方面散散心也是好的。可她根本就不愿意跟我去走动,就算强拉着去了,她也不言不动的象个木头,被有兴趣的夫人追问聊上几句,不是转身走开去便是挑眉不耐的看着人家。我看着不对劲儿,逼问的紧了,才给我说了实话。你说这样下去,可怎么好相看人家。妾身最近也不敢再带她出去,她这样子出去,只怕相不来好人家不说,只怕还会吓跑些原本觉得不错的相熟人家呢。万一再传出她不好相预的话来,更是不得了了。”

    贺老爷听了,只觉得自家闺女十分有眼光。那承福郡王不过二十有二,可是长得颜色俊美,风流倜傥呢。若真成了好事,那也是美事一桩啊。因此等大太太话音一落便问道:“那承福郡王府是什么意思?”

    “只怕也是有意。上次大嫂在府里办了赏花会赏绿萼,南安侯斐侯夫人就借故隐隐提了个话头,大嫂没敢接。母亲托人传话给我,妾身这才心慌起来。想着能赶紧给三丫头定下一门亲事才好,也好堵了人家的嘴,免得万一那边真提了,没个拿得出手的理由去拒,结亲不成倒结了仇。”大太太说的大嫂,自然是她娘家寿昌侯唐府世子夫人。

    并且,贺大太太没说的是,那三丫头只怕被迷住了心窍,二人后来只怕互通过书信。只是这事儿倒没必要跟贺老爷说。不管如何,结亲之事干系重大,若贺老爷回绝,她也绝不会纵容的,那丫头也该早些死心才好。

    贺老爷点了点头,他知道唐家和大太太的顾虑。

    那承福郡王是当今圣上的小堂叔,人小辈份儿高,是正宗皇亲国戚。

    大汤朝皇室并不繁荣,接连三任皇帝登基时都大动过干戈,铁腕清洗武装即位的结果是皇室成员凋零。现在皇家除了今上,就只有二个亲皇叔,一个承福郡王这样的堂叔,二个皇弟,并几个皇子在。

    二个亲皇叔俱供职宗人府,管着皇家的家务事儿。另有二个皇弟各自被封了亲王安于封地,且封地都不大。封地税赋归亲王,而兵权归朝廷。

    包括皇帝已经成年的几个儿子,都学了政务在不同方面帮着皇帝处理朝政了,但都没有掌管兵权。

    很明显,皇帝不喜皇室成员接近兵权。

    承福郡王本是不参与朝政的正宗富贵闲人一枚,只是如今,这富贵闲人跟五皇子交往甚密,在五皇子身边帮着出谋划策,隐隐有唯五皇子马首是瞻的意思。

    今上坐五望六了,龙体安康。不过这个年纪,说安康就安康,说倒下也就倒下了,至少前三任皇帝,都没有活过这样大寿的。现今太子不立,难免便有些朝臣按捺不住私交皇子,希望挣个拥立之功,未来找个硬头靠山。

    别人拉党结派倒也罢了,皇上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看见,但他们这些手握兵权的人,若向一方靠拢,那只怕便会有大变故。不管你是不是直接支持,你只要人往谁身边一站,那意义就很不一般。

    贺正宏沉吟片刻,只道:“太太放宽心,待我打听一下”

    连她心里也觉得十分的不妥,只不过提一提让贺老爷下个决断,谁知贺老爷竟然没有一口回绝,那意思,竟是有商量的余地?贺大太太十分意外,试探着道:“老爷,可是上面,风向定了?”

    大皇子三十多岁了,虽长非嫡,政务上没有建树,母魏贵妃并不得宠,外家也势力单薄,基本上,他可以排除在外了。二皇子是皇后亲生,却多有骄纵跋扈,民间声誉很差,处理政务急功近利,是个目光短浅的。外家势力一般,皇上重视程度一般,貌似希望也不大。

    三皇子倒民间多有赞誉,处理政务也有些见解,且为人礼贤下士,很有一批追随者,生母常贵妃娘家在东南很有势力,并且皇上似乎也对他青眼有加,目前呼声挺高。四皇子小时坠马腿有残疾,走路微跛,现在也只醉心于诗词歌赋风花雪月,似乎无心朝堂。

    五皇子不过十五岁,最得皇上宠爱,虽已建府却没另居,目前依旧住在宫中,跟在皇帝身前学习政务,据说偶尔御书房奏折都是五皇子殿下在批示,然后加盖圣上印章。目前追随者众。其它,六皇子不过十二,还在读书,其它二位皇子更小

    朝堂上的事儿,贺正宏不想多说。作为天子近臣,他知道的自然比表面上的多些,但有些事儿却是连半分音儿都不能透露出来的。

    他只道:“外间的事儿,太太不用多操心,此事我会商量岳父大人的,这几天便有准信儿”男人办事儿一向靠谱儿,大太太十分放心,忙柔声应了。

    谈话到此结束,正事儿说完。大太太叫丫头进来侍侯更衣安寝。

    谁知贺老爷伸手一够,大太太就歪倒在他身上。大太太挣了几下挣不动,低声讨饶道:“丫头快进来了”

    贺老爷不理,只箍着大太太在怀里不动,轻轻咬了她耳垂一下,在她耳边低笑道:“叫什么丫头,自己的男人自己不知道侍侯?嗯?”

    大太太心中身体都软成一团。

    听到有脚步声进来,忙端正了声音道:“不用侍侯了,下去吧。”

    屏风外丫头轻声应是,脚步声便转向出去了。

    于是内里二人搂抱着腻腻歪歪地互相解着衣服,然后脱衣上床,吹灯拔烛,办大事儿啊吼吼吼吼吼

15第15章

    那一夜,致庄院结束在一片旖旎中。而在美园,又是另外一番情形。

    那哭得两眼肿胀的母女俩,此时一个正躺在榻上,一个坐在榻边,正拿着叠的厚厚的帕子给躺着的那个敷脸,母女夜话进行中。

    五小姐贺明璇被捂住了眼睛,仍抽泣声不断,小手不停锤着身下的被褥,一边不忘记埋怨生母:“我就说这事儿说不得,说了爹爹定然会怪我的,你非说爹爹没问时可以装忘记不提起,爹爹若问了,定要据实以告。你看现在可好,爹爹果然怪我了。”

    这小姑娘横行贺府内宅儿这么久,还没有遇到过贺老爷冷脸不罩她的时候,以前哪怕骂她,骂完了她认个错哭两声之类的也就完事儿了,现在老爹甩手走了,她哭也不好使了啊。

    五姨娘心里也有些不安。今天她走出美园了仍在哭闹,也不知道大太太会不会嫌她丢脸。她那时候虽然有些装样,但也是真的担心贺明璇在里面吃大亏。贺大太太那轻易不动,一出手就下狠手的作风真是让她心有余悸。

    可是她也没办法啊,以她在外面时识人无数的阅历,自然知道贺老爷宠着她,便是因为她会哭会笑,能说能闹。她如果也装那端庄淑女的作派,贺老爷何必找她。

    不过有贺老爷宠她就行。她出身虽不如人,但府里姨娘中,她却是头一份。大太太就算手狠,但对贺老爷的话,向来也不敢违逆。男人的心在她这儿,便是她最大的依仗。

    她听了贺明璇的话,道:“你个傻丫头,你爹爹是谁,手下多少兵将,哪个不比你聪明。你当你爹爹是好哄骗的?他要想查明一件事儿,哪怕听个影,便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你当你不说实话你爹爹就不会知道?既然被人家提出来了,只有老实招认一条路走。没有人会喜欢别人蒙骗他,尤其你爹爹这种喜欢别人直来直去对他的人。你若不照实说,等你爹爹从其他处知道了,只怕才会真不喜你了呢。”

    “可是爹爹还是恼了呀,理都不理我就走了。”贺明璇扒拉开眼上的帕子,眼窝上一片水渍红肿,不服地道。人家哭的很伤心好不好,他都不来哄哄自己。

    “你爹爹不过想给你个教训而已,哪里就会不喜欢你了。回头好好听你爹爹的话,你爹爹让你去给七丫头认错,你就去认错,让你赔礼你就赔礼,再不可任性不听。要告诉你爹爹你已经后悔了害怕了,以后再不敢推妹妹了。态度要诚恳,要委屈可怜。你爹爹那种硬汉子,虽也喜你原来那种爽直的个性,但最怕的还是这种缠指柔”五姨娘说着,恨不得把女人家常用的招数都教给贺明璇去拢住贺老爷,只是有些法子,也实在不好让女儿去用啊。吞了那个话头,接着安抚贺明璇道,“总之现在七丫头已经好了,你放心,你爹爹定不会让大太太再罚你的。”

    贺明璇却有些迷茫,大太太的责罚她以前是没受过的,今天便是跪了一阵子,似乎也并不严重。相比这个,她更害怕贺老爷的不喜。仗此走天涯的她有些害怕,如果贺老爷真不喜自己了,她又会如何?

    会不会被七丫头反欺负回来,会不会有姐姐们象她欺负七丫头那样来欺负她?

    可是七丫头真的很讨厌啊。

    五姨娘见贺明璇不再哭了,便又想起了别的,忍不住骂道:“给你说过多少回,你爹爹最疼你,你便趁此多攒些嫁妆,到时候便是大太太不陪送,自己手里有钱也自有底气。可谁知你还不如你六妹妹。你看看你六妹妹屋里有多少好东西,和七丫头住一个院子,七丫头屋里的东西倒有一半到了她东厢房里了。你再看看你,平时撒娇卖乖的时候倒是能,却没见你多得多少赏赐。连六丫头都知道趁老爷高兴时张张嘴呢。前儿个老爷身上的玉佩,你六妹妹不是要去了吗?我看那东西晶莹剔透水头十足的,定是个好东西,只怕值不老少银子呢。”

    贺明璇也想起那个玉佩来,不是好东西贺老爷会往身上挂么?只是那个玉佩个头却有点儿大了,明显是男人带的,女孩子带着会显得笨重。她很喜欢三小姐贺明珠身上新近带的那个墨色玉佩啊,那个才叫漂亮别致呢,三小姐要能把那个玉佩给了她就好了。

    母女二个絮絮叨叨了许久,才各自安歇了。

    贺明璇以前也有在美园留宿过,只没今天这样一直睡不安稳,许是聊了太久失了困,只在榻上翻来覆去的。及至半夜终于睡着了,却晕晕乎乎做起了梦来。

    梦里也是刚刚下了一场小雪,世界一片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贺府的后花园里,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姐带着丫环们正踏雪赏梅。一阵嘻嘻呵呵衣香粉影里,一群人分分合合在梅林里如穿花蝴蝶般穿梭来往。

    小小的贺明玫也如一只被放出笼的小鸟,欢喜雀跃地在梅林里穿梭,一张小脸红扑扑地,眼睛手脚都不够用似的,眼中神采飞扬,满脸的兴奋开怀。

    忽然乐极生悲,一个不小心撞到了一处低矮的花枝,抖落的雪花落了她自己一脑袋。

    贺明玫被冰的缩了缩脖子,小脸皱的象吃了酸桔子一样,然后很快又换成了花儿一样的笑脸,摸一把脖子上的水渍,随意甩了甩手,便又开始撒丫子往前蹿。

    “站住!你个小短腿儿,你跑什么跑?”贺明璇忽然一声娇喝,一脸气急地怒视着她。

    原来刚才她那一撞,落雪下来,同样遭殃的还有在花树另一侧的贺明璇

    贺明璇也被自己的叫声惊醒,睁开眼睛四顾。

    窗帘拉的严实,屋子里黑漆漆的,五姨娘微微的呼吸声从不远处的床上传来。

    她知道自己刚才是做了个梦,梦见了二年前姐妹们游园的情境。

    不知道为什么,便是在梦里,她也是极不喜欢贺明玫的,看着她那灿烂的笑脸就觉得刺眼的很。

    梦中的境象历历在目,贺明玫那生动的表情,就象现在依然还在她眼前一样。她听到自己的怒喝声,似乎吃了一惊,立时收住脚站定,回过头来皱着个眉头不情不愿地望着她。

    那时的情形,以及后来的情形,不用在梦里,她也记得清清楚楚。

    身边的大丫环奉琴忙上前给自己又抖又擦地收拾身上的落雪。而贺明玫,听到她的训斥,那明媚如花的小脸儿立刻如放完了气儿瘪下去的气球一样皱巴黯淡了颜色,也不敢跑,也不敢留,迟迟疑疑惴惴不安地微退着步,低头嗫嚅着让人听不清楚的话,似乎是认错讨饶,也可能是埋怨诅咒,一边眼珠四处乱瞄着试图寻找外援或准备着寻机快溜。

    那样子,实在太灵动了。

    贺明璇看她的样子,立陋道这小鬼在寻思什么,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几步抓住她的胳臂推桑起来:“看看你什么样子,疯疯颠颠地混跑,哪里有一丝儿大家闺秀的样子?不管教管教你倒是我这作姐姐的不该了。”

    奉琴看着她发威,面上带着点得意的笑,悄悄退后几步站着,看着远方的花树,不闻不问起来。

    贺明玫面上露出更加害怕的表情来,脸涨的通红,眼睛瞄向自己的大丫环司红。

    那司红一直跟在贺明玫身后,此时在三步开外停了步,也是犹犹豫豫的想上前又不敢的样子。想来拉住她却又不敢拉,想要护着贺明玫却又不敢去护,又不敢象别人那样躲开,只跟在旁边怯怯嚅嚅地劝道:“五小姐,你饶了我们七小姐吧,她才多大点儿,哪里就开始学那些规矩了。”半垂着头,声音低低,十分的没有底气。

    贺明璇听了更加生气,指着司红怒斥道:“你说的什么混话,哪个大家小姐不是从小开始教导规矩的,可见你这丫头就不行正派,带坏了主子,才让七丫头这么大了还不懂规矩。”

    司红见她怪罪到她身上,更加局促不安,手使劲扭着帕子,一句话也不敢辩驳。她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奉琴,奉琴根本不肯扭过头去,只在她看不到的角落嘴角绽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贺明玫见贺明璇松了手,火力向了丫头司红,便悄悄后退几步准备开溜。贺明璇看到她的小动作,更加生气了,冷声道:“没人教你,今天我便教教你什么是规矩,什么是小姐作派,看你不吃些子亏是不会长记性的。”一边说着一边又往前逼近。贺明玫吓的随着贺明璇的步子不停退着。到底被贺明璇抓到,便又大力推桑了几把,一边愤愤叫道:“我叫你乱撞,我叫你乱跑,我叫你敢跑,我叫你还想跑”

    贺明玫到底不敢跟姐姐动手,红着眼睛,趔趔趄趄的,却趁贺明璇稍一松手便赶紧后退几步躲避。贺明璇推了几回,见她一个发髻都快散了,便失了兴致,转身去唤奉琴,准备去别处玩去。

    却忽然听见身后司红一声惊叫:“七小姐,小心!”

    便听见一声“卡嚓”细响。原来贺明玫不知不觉间竟跑到了梅林边的潋滟湖上。湖面上的冰薄薄的一层,被那小小身躯一踩,眼看着如被石子击中的镜面一样裂出无数细纹来。

    贺明玫吓呆了,一动不敢动,张着嘴巴连惊叫都没有一声。司红惊叫过后,就转向贺明璇,颤着声噙着眼泪道:“五小姐,你,你干嘛推我们小姐。”自己服侍的小姐被欺负了没什么,反正他们主仆也被欺负的惯了,向是没人管的。可若是自己伺候的小姐出了大差错,他们这些跟在身边儿的便不用活了。

    贺明璇也吓呆了。她也傻傻没有反应。奉琴跑过来,见并无别人在附近,便提了气势喝道:“你胡说,我看的清清楚楚,是七小姐自己跑到冰面上的,和我们小姐什么相干?倒是你这丫头,照顾自己主子不周,可仔细你的脑袋。”

    便在他们的对话中,冰块裂开的更厉害了,那细碎的咔嚓声触动着所有人的耳膜。

    司红顾不得和贺明璇再多说,战战惊惊站到湖岸边边上,使劲伸着手想去够贺明玫,然而手越伸越长,却始终差那么半步。司红一咬牙,小心翼翼地往冰面上移出去半步。却因为她的使力,贺明玫脚下的冰块彻底裂开,人迅速掉入了湖里。而司红,正使劲伸着手前倾着身子,看到贺明玫就在手边落了水,下意识身子往前猛一够,指望着能一把抓住,结果不但抓了个空,连带着自己也一个不稳,一头栽入了冰裂的水里。

    皑皑梅林中,司红那慌恐的最后一声惊呼似乎被风吹散无踪,只有些微落雪簌簌而下。而站在岸边的贺明璇,觉得自己也浸在了冰水里,全身被刺骨的凉意包裹着,连张臂围抱着她的奉琴的身子,也是凉透了的

    贺明璇使劲儿裹了裹身上的被衾,分不清楚刚才是梦里还是醒里,那件事儿,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委屈地想着,真不是她推的,那时她也没注意到湖岸,但她离湖边还远呢。并且她已经转身走开了两步了,怎么可能推她。

    可是不会有人相信她的,司红死了,唯一看得清清楚楚的奉琴受了惊吓,讨了恩赏出府去了。并且从那次之后,她再也没有见到过她。若贺明玫一口咬定是她推的,便没有人能证明她的清白。

    七丫头竟污赖她,她真的好想揍她啊。

    贺明璇想着,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然后她又梦到了奉琴,梦到了司红。

    梦里司红一声声地问她:“五小姐你干嘛推我家小姐,五小姐你干嘛推我家小姐?”她大叫着“我没有推,不是我推的,是她自己”

    奉琴冰冷的身子抱着自己,轻轻道:“小姐坐在这儿躲着,只说在此处玩什么都没看见。奴婢去叫人,不会有事儿的,不会有事儿的,不会有事儿的”

    然后是司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颤着嗓子一声声地说着“小姐不要怕,小姐坚持住,小姐拉住奴婢的手”然后一声短促的“啊”,贺明璇眼睁睁看着那主仆二人掉进水里,慢慢不见了踪影

    贺明璇满头大汗地醒来,身上冷的难受,她欲起身去床上和五姨娘躺在一起取暖,却满身无力动弹不得。她张口叫了五姨娘一声,却觉喉咙沙哑得厉害。

    第二天,美园传出消息,贺明璇病了,白日受了惊吓,夜里受了风寒,高烧昏睡,病势深沉。

    这样的消息自然是有些吓人的。并且还特意提到“白日受了惊吓”,不知是想给大太太找不自在还是给贺明玫加罪恶感或者是借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贺明玫听到这消息时笑了笑,她是该受一次惊了。

    只可惜这消息送的晚了,对别人的影响程度就大打折扣。先是贺明玫,想着昨天那一天的折腾觉得从身到心的困顿疲累,十分想念生病躺床上的旧日时光,便早上早早就让人各处报了病,说受了些风头脑昏沉怕过了病气不去请安了。然后是贺老太太,不知道是不是得了贺明玫生病的启发,顺势也让人传话说她身上也有些小不自在想要静养,让各位不用去请安打扰了。再接着,才是贺明璇生病的消息报来。

    贺大太太一夜春风吹,清早听了各处报来的消息倒不生气。都受了风是吧,好啊,反正请回太医,这样大雪的天,也算不浪费人家跑这一趟。

    贾太医悠悠进了府,给老太太诊过脉,凝了凝眉又诊了一遍,才笑道:老太太身子硬朗,偶感风寒,无大碍,给老人家温补即可,然后写了张单子。然后便是贺明玫,贾太医也是左右手都摸了一遍脉,才笑道:小孩子身体原弱些,偶感风寒,无大碍,温补即可,便又写了张单子。

    最后才是贺明璇,才发现真正的病人在这儿呢。不怪最后她才排上号,实在是谁让她自己个儿睡到姨娘的房里呢,不去主子房先诊先去奴才房,到哪儿也没这样的道理不是。病势沉重的病人,贾太医却论断的最顺溜:夜寐不稳,风寒入侵。吃药捂汗,无大碍,刷刷刷写下了方子。

    贾太医的药果然管用,老太太和贺明玫到了下午晌,便都磨磨蹭蹭地起了身,说吃了药已然好多了。而贺明璇,连着灌了二大碗黑汤汤,蒙了几床被子捂得满身大汗,到下午晌,身不烫了头不痛了,已然大好了,竟也起床下地了,并且,据说起身的比贺老太太和贺明玫还要稍早些。只不过她隐瞒不报,并且活动够了后重又故意躺到床上去哼唧罢了。真的,装病神马的,太没品了。

    (贾太医:真病易治假病难医啊,诅咒倒他招牌的假病患者们真病上,并遇上个假大夫……吼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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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庶女介绍:
投胎不贵,能怨阴间阎王腐败,处事不公吗? 遇人不淑,能怨天上月老昏馈,识人不明吗? 人生奏是一场戏。明媚庶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媚庶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媚庶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