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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生香全文阅读

作者:鬼鬼梦游     锦绣生香txt下载     锦绣生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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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章 异梦

    “小姐,小姐……”着一身半旧袄子的妇人焦急的伏在床边低唤在床上动也不动的主子。

    章家虽算不上世家名门,规矩却极重,小姐平日从不赖床,今儿也不知怎么了,怎么都叫不醒,摸着额头也不烫,气息也挺稳,不像是病了。

    这可怎么好,老爷今日归来,要是小姐去得迟了,怕是得遭一顿训斥。

    小姐本就不受宠,可不能再遭厌弃了。

    思及此,妇人去拧了条冷帕子,牙一咬心一横敷在了床上尚未长开的小姑娘脸上。

    “呀……”滴水成冰的天气,冷帕子冰得床上的人几乎跳下了床。

    妇人在床边跪下,语气很急,却不乱,“小姐恕罪,今日老爷归来,现在时辰已是不早,请小姐赶紧起床更衣。”

    章含秋眼神定定的看着妇人半晌,扫了眼房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并下意识的动了动手指头,没有疤痕,小手指灵活,完全没有受过伤的力不从心。

    所以,她只是做了个亢长的,让人极不愉快的梦吗?

    “小姐……”

    “汝娘。”

    “是。”汝娘低垂着眉眼,以为小姐有话要吩咐,仔细听着。

    可是唤了一声后,却再没有下文。

    半晌后,章含秋试探的摸向汝娘的手,温热的。

    梦里,汝娘在她嫁人的次日便失足跌入湖中,等发现时人都泡白了,浑身冰凉的直透心底。

    幸好那只是梦。

    汝娘讶异的抬头,小姐这是……怎么了?

    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汝娘起身上前掀了被子,将早就备好的衣服一件件给主子穿上,边叹息似的小声道:“今日老爷回来,小姐您也该积极着点,再这么下去,老爷都要忘了他除了有二小姐和三公子外,还有您这个嫡长女了,您别总说那也是您的弟妹,不是同一个娘肚子出来总归不一样的。”

    想到小姐对那两姐弟的一腔真心,汝娘叹了口气,终是没再继续往下说。

    她家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好得太过实在了些,心善,耳根子还软,稍有心机的人都能将她拿捏住。

    这样的话并不是第一次说起,章含秋清楚的记得以往自己是以什么样的神情什么样的口气回复汝娘,心里又是在想些什么。

    可现在,不过是一夜过后,她便再摆不出那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心态了。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章含秋努力勾起嘴角,这个对她来说应该是最简单不过的动作此时做出来却格外费力。

    不过是一个梦,她不能被影响,章含秋一遍遍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梦中经历的苦痛心伤仿佛在她醒来后都仍未褪去,那种痛感太鲜明。

    那些明明她从未曾见过的人一个个形象鲜明,就像是真的面对过一般。

    “小姐,您先吃点糕点垫垫,马上就要用午膳了,您也可以陪着老爷多吃一点。”

    “爹哪里需要我来陪,有二妹三弟陪着就够了。”尖锐的话不经意间便说出了口。

    汝娘的动作顿住,她向来不争不抢的小姐怎么会……

    “小姐,是不是谁给您气受了?虽则夫人已经不在了,可章家有章家的规矩,断容不下这样的人,就是闹到老爷那里去您也占理,您告诉老奴,老奴定让那人得不着好。”

    章含秋自己拿了梳子梳了梳垂下来的头发,不接这话茬,而是提醒忘了正事的汝娘,“要迟了。”

    汝娘一拍额头,麻利的挽了个垂挂髻,又上了几朵颜色鲜亮的珠花,左右看了看始满意的点头,“小姐,可以了。”

    对镜子里的自己淡淡点头,章含秋起身往外走,踏出房门时才觉出冷来。

    汝娘小跑着从后面追上来,一件大氅落在肩头,下意识的拢紧了些,环目四顾,不见一人。

    曾经这里也是热闹的,只是不知何时起,居然如此冷清。

    沉淀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仿佛突然被激活了一般,温柔美丽的娘亲抱着她,眼里含笑听人回禀事情,丫鬟婆子忙而不乱的出出进进,脚步轻快,眉眼都是柔和的。

    娘亲是在她不足三岁时过世的,这么些年下来她很少想起,娘亲的模样更是模糊不清,可这时候,脑子里浮现的那张脸孔却那般鲜明。

    在今日之前,她从不曾怀疑母亲过世有何猫腻,可现在,梦中经历的一切让她不敢肯定了,娘亲……真的过世了吗?为何在梦中她过世后魂魄无法往生时,却亲眼见着一个长相和她有八分像的妇人哭倒在她坟头?

    要说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她不信。

    当时她跟在她身后回了家,那条路,她记得!

    那些年她魂无所依的时候,那栋一般人轻易进不去的宅子是她常去的地方,虽然因着大门上悬挂的八卦境而无法进门,却也足够将她固定会去的几个地方记下来了。

    如果这个梦是要提醒她一些什么,她一定会弄清楚!

    章家在武阳城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新晋二流家族,立家不过十多年,家里却是处处富贵,丫鬟仆役上百。

    武阳城中谁人不知章家家主章泽天极得武阳王赏识,就算那些底蕴深厚的贵族看不上他,也没人质疑他的能力。

    能以白身晋升为贵族,岂会是易与之人,他能花十多年便得到现如今的一切,谁人又能知往后的几十年他能混至何种程度?

    对有能力的人,不管是谁,有脑子的都不会上赶着去得罪。

    这也间接造就了章家不管是主还是仆皆有些眼高于顶,自以为高人一头无人敢惹。

    联想到昨日的自己怕也是那般,章含秋不由得自顾笑了起来。

    ——她未发现,这时候她虽还心中恍惚,却已不似昨日般懵懂无知。

    主仆两人到时,章泽天正好走下马车。

    眼神没有温度的在她身上落了一瞬便移到另一双儿女身上。

    章家二小姐章俏儿娇笑着上前行礼,笑语晏晏的道:“女儿见过爹爹,爹爹,您下次离家再回来时别让人提前送信回家了,娘亲从昨儿盼到现在,脖子都要盼长了。”

    一边的美丽妇人羞红了脸,嗔了女儿一眼,风情万种的福身行礼,“相公,一路辛苦了,事情办得可还顺利?”

    章泽天柔和了眼神,端着架子微微点头,“恩,回家之前我先去见了主公,主公很满意。”

    妇人大喜,眼神一瞟,仿佛这时候才看到继女的存在,忙回身对她招手,“大姐儿快过来,离那么远站着做什么,你这孩子也是,这是自己爹爹,又不是旁人,还怕生不成。”

    和梦中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对话,让章含秋惊得怔在那里,听得继母的话才回过神来。

    毋须多想,身体已先做出了反应。

    如往常无数次一样,章含秋挨近继母身边站着,带着隐隐畏惧的对爹爹行礼问安,“爹爹安好。”

    章泽天微一点头,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便抬脚往里走。

    几人在身后跟着。

    章俏儿慢下脚步等她,看似轻声,却足够让在场几人都听得清的道,“姐,你怎么来这么迟,要是爹爹都进门了你再来爹爹又要恼你了,以后别再这样了。”

    多贴心的继妹,章含秋心头冷笑,她以前究竟是有多蠢才会觉得这个继妹是向着她的。

    明明爹爹没有提起她来迟之事,她这时候却故意提起,用心何其明显,梦中她是如何回答的?

    “不是有你会帮我嘛。”

    章俏儿眉眼一瞪,生动无比,“别人家都是姐姐照顾妹妹,怎么到我们这就反过来了?”

    “谁叫我有一个最贴心的好妹妹!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份。”

    “你也知道这是你的福份,人贵惜福,以后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本。”在章泽天接话开始,章含秋就垂下了头。

    没人在意,她对章泽天的畏惧府里无人不知。

    所以更没人看到此时章含秋脸上惶恐,憎恨交替闪过,最终归于平静的表情变化。

    章泽天最看不上她这个胆怯模样,说了这一句便摇头不再理她,边走边低头和儿子章家宝说话。

    章俏儿靠过来,拉着她的手就要发腻,却被她湿漉漉的掌心吓一跳,忙抬起来一瞧,眼里快速闪过鄙夷,很快又回复了她单纯无害的娇俏模样,“姐,你怎么就那么怕爹爹啊,爹爹一点都不凶啊。”

    这句话梦里可没有,章俏儿不是该提起……

    “姐,以后你要是嫁人了许不许我过去玩啊,你要不许,我就不让你嫁到别人家里去。”

    然后让你有机会给我下毒,让我死于小小风寒之症?

    章含秋微微垂了头,说着和梦中一模一样的话,“这都是多久以后的事,你想得未免太远了些。”

    “不远了。”章俏儿以为她害羞了,嬉笑着更凑近她耳边道,“昨儿有人来提亲了,我偷偷听到媒婆说那人可厉害,以后一定会和爹爹一样当大官的,娘真偏心。”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说话不好,偏要停在那里说,走快点。”

    章含秋循声看去,对上继母吴氏笑盈盈的双眼。

    十余年的母女情份,难道真的全是做假吗?

002章 后娘

    章含秋尽量自然的对吴氏笑了笑,拉着章俏儿快步追上。

    曾经听说过一梦千年,她一梦却梦了两辈子,曾经活过的这辈子,以及在另一个绝对不可能凭空想像出来的世界所经历的几十年。

    她不信这是梦。

    没有哪个梦会提前预知一切。

    每个人所说的话都一字不差,就算在章俏儿那里多出来一句也是很快就拐回原点。

    她甚至知道饭后继母会说起什么事。

    饭厅里摆了两张饭桌,中间隔了个云纱屏风。

    男女七岁不同席,自从小弟虚岁七岁后,便是两姐妹在里头另置一桌了。

    正是因为如此的亲近,她才那般相信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碗里又多了一箸菜,章含秋抬头,就看到章俏儿对她笑得古灵精怪,这种在爹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的玩闹是她曾经最深刻的喜欢。

    将菜送进嘴里,如哽在喉的感觉很难受,她却一点也没表现出来,吃完一碗饭便放下了筷子。

    静静的等了没多久,就听到那头传来继母的声音,“老爷,有件事妾身想请您拿个主意。”

    清脆的杯盖相碰声后,章泽天问,“何事?”

    “齐振声您还记得吗?”

    章泽天点头,“自是记得,齐家虽说败落了,可关系还在,主公身边的任先生便是他的恩师,听闻主公也召见过齐振声,对他很是喜欢,你说的事儿和他有关?”

    “自然,不然妾身怎会提及他。”透过薄如翼的云纱,章含秋看到吴氏轻掩嘴角笑得无比风情,“齐夫人昨日差人前来提亲了。”

    章泽天知道齐家的底子,心头很是意动,“大姐儿还是二姐儿?”

    “自是大姐儿,没有大姐的亲事还没定下来就先定二姐儿的道理,妾身要是真这么做了,还不得被人唾沫星子给淹了。”

    “混说,外面谁不道你一声好,就是我那些同僚的夫人也皆赞你善良贤惠。”话锋一转,章泽天又说回前面之事,“你当时可有应下?”

    “您没在家妾身哪敢胡乱做主,不过妾身也没拒绝,就说等您回来后定给齐家一个准信,您看这事咱们应是不应?”

    “应,当然应,齐家在齐振声这里一定能翻身,暂时破落点有什么关系,大姐儿的陪嫁够多,只要到时候有了权,何用愁钱财之事,就像当年……”

    话头在这里突然顿住,章含秋心里一咯噔,脑中有什么闪过,想抓住,却像是缺了点什么,怎么都连不到一块去。

    吴氏一时没有接话,一会后才道:“那妾身就应了那边的信?”

    “恩,大姐儿也该备嫁了,她娘给她留的东西不少,你再看着给添一点时兴的东西就是。”

    “是,妾身明白。”

    衣服摩擦的声音响起,章含秋看过去,夫妻两人已经起了身,不一会就双双离开。

    章家这一辈里唯一的男丁,尚不足九岁的章家宝从屏风那边绕过来,盘腿坐到两个姐姐中间,歪着脑袋问,“大姐,你真要嫁到别人家里去了啊。”

    章含秋眼神复杂的看着这个异母弟弟,她清楚的记得在梦里她死了四五年后,去她坟头最勤的就是他了,长大后的章家宝长相俊朗,像极父亲,每每去了总是什么话都不说,经常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喝完一坛或者几壶酒,踉跄着离开。

    不管继母和继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她的,她都相信章家宝没有参与其中。

    “家宝想把大姐嫁掉吗?”

    章家宝在两个姐姐之间来回扫视了一阵,做出选择,“还是把二姐先嫁了吧,大姐再留一留。”

    章俏儿不干了,扑上去就挠他咯吱窝,“你这偏心眼儿的,就记得大姐对你好,我平时对你不好了吗?没良心的,小没良心的。”

    “就是大姐对我好,二姐你上次还骗了我五两银子。”被挠得要死要活了,章家宝就是不服软,还不怕死的继续揭短。章俏儿挠得更狠。

    章含秋也不上前阻止,慢条撕理的拿起筷子又夹了一箸菜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不过是十多年,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家族要走至今天的地步谈何容易,不懂的人也就罢了,可这一刻的章含秋却格外通透,哪会不知这其中有猫腻。

    章泽天,我的父亲,你,究竟牺牲了多少才换来的今日呢?我的母亲,是不是其中之一?

    “大姐,你腿不疼啊,爹娘都不在了,你赶紧松泛松泛。”笑闹过后,章俏儿看着今日格外沉默的姐姐道。

    这一提醒,章含秋才觉出腿麻了,小腿里面针扎似的疼。

    斜坐着慢慢舒展双腿,她想起了梦中那个神奇的世界。

    那里的人才不会坐在地上,不管是软的还是硬的椅子坐起来都舒服极了。

    仆妇上前将残羹冷炙收了,又放了个烧得旺旺的铜制火炉子进来。

    章俏儿瞄了章含秋一眼又一眼,试探的问,“大姐,你是不是病了?看着没什么精神。”

    章含秋心头一紧,她怎么忘了章俏儿是个惯会看人脸色的,以她的聪明劲,她今儿的不对劲怕是被她看在眼里了。

    掩嘴打了个呵欠,眼角泛出泪光,说出来的话都有些含含糊糊的,“哪是病了,昨儿做了整晚的恶梦,早上都是汝娘好不容易将我唤醒的,我都多久没睡过懒觉了,更何况今天爹爹回来,我记得牢牢的呢,哪想到会因为一个梦睡过头,差点被爹爹骂。”

    章俏儿顿时放下心来,头一转就瞪向弟弟,“家宝,你是不是又吓大姐了,就知道欺负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姐胆子小。”

    章家宝委屈得不行,“我没有,大姐,我没有对不对?”

    捏了捏章家宝的脸,章含秋点头,“家宝最近很乖,没有吓我,大概是我娘不高兴我很久没去看她,托梦怪我来了。”

    念头瞬间闪过,章含秋垂了眉眼喃喃道:“过几天便是我的生辰了,都说儿女的生日是娘亲的苦日,我想去寺里给娘做场法事,不知道爹会不会同意。”

    章俏儿一心想要表现得比异母姐姐厉害,眼珠子转了转,倾过身子握紧她的手道:“我去和娘说说看,只要娘同意了,爹一定会同意你去的。”

    章含秋蓦然抬头,眼中全是惊喜,“真的?”

    “大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章俏儿抬了抬下巴,“我一定会说服娘亲的。”

    “那就拜托俏儿了,家宝,你也要帮大姐知不知道?”

    章家宝出生时章府的女主人便是他娘了,要不是娘时常告诫他大姐不是他的亲姐姐,二姐才是,他一直都以为他们三姐弟是一个娘。

    此时也不说其他,懂事的点头应下,“大姐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又打了个呵欠,章含秋揉着额角皱眉,“头都开始疼了,我回屋去躺躺。”

    章俏儿忙扶着她起身,“姐,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有汝娘跟着,你还怕她摔着我不成。”待汝娘系好大氅,章含秋笑眼看向两姐弟,“天太冷,你们也别在外面多呆。”

    “知道了知道了。”

    对两人又笑了笑,章含秋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从醒来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个多时辰,可心境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冷风吹在身上,章含秋深深呼吸了一口,凉气直透心底。

    “汝娘,今日怎没见着阿九?”

    汝娘落后半步紧跟着,闻言忙回话道:“您在燕家铺子定的首饰今日能取了,她一早就去了,该是快回了。”

    是了,那是她用攒下来的银子给章俏儿买的首一对耳环,燕家铺子的首饰价钱比之别处要贵上半成,却因他们铺子里的东西款式新鲜好看,很受追捧。

    章俏儿在小姐妹的聚会上看到别人戴了一对耳环,喜欢得不得了,回来后和她念叨了很久。

    她为了让妹妹高兴,将攒下来准备给自己买块好料子裁身衣裳当生辰礼物的体己银子全贴了进去。

    现在想想真是蠢不可及。

    章俏儿会来和自己念叨,不就是看准了她会心软,一文钱不用花便得偿所愿吗?

    不过这次,还真要让她得偿所愿才行,不然怎么能让她心甘情愿的再帮自己开腔说话。

    一场法事做下来,再加上花在路上的时间,想要当天去当天回是肯定不可能的,吴氏为了做好人,应该会同意让她在寺里住一晚,可是……她想多争取一天。

    回了屋,热气扑面而来。

    章含秋在门口顿住脚步,看着屋中烧得旺旺的火炉恍了神。

    不说吴氏打的什么主意,明面上她待自己确实挑不出差来,吃穿用度从不克扣,比之自己的女儿也差不了多少,对继女能做到这程度,在这后娘普遍不算善茬的时代确实是极为难得的。

    也怪不得她的外家在得知后娘待她甚好后便如了爹爹的愿不再来往。

    暗地里吴氏也做得敞亮,时不时的还会来和她说说知心话,她爹心情不好时暗地里给她提个醒,所以她才会那么亲近吴氏,吴氏说什么都信,吴氏说章俏儿惹了爹爹不高兴,让她在自己夫家多住上一段时间,她也拖着病体应下来。

    那时候,她如何能想到这不过是一个设了多年,已经能收网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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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章 当年

    “小姐?屋中可有不妥?”汝娘警惕的扫了房内一眼,轻声问。

    章含秋轻轻摇头,抬步进屋。

    汝娘忙将厚厚的大氅解开挂好,扶着自家小姐在铜炉边坐了,又去沏了滚烫的茶来。

    “汝娘,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去忙吧。”

    汝娘却没有立刻离开,绞着手忧心不已的看着小姐,柔声道:“小姐,您身体可有不妥?天太冷,您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千万别忍着,免得拖成大病。”

    章含秋心底酸胀得厉害。

    此时正是她心性最不稳的时候,现实和太过真实的梦境交替困扰着她,她想要静了静,好好的梳理一番。

    可听着这个如同娘亲一般守着她,护着她,所做一切都是围绕着她的妇人关心的话语,鬼使神差的,章含秋道:“汝娘,我想我娘了。”

    汝娘脸色变了变,不禁庆幸这里不再是被关注的地方,仆妇丫鬟都只得那么几个,不用担心被人听了墙角去。

    “小姐,这话以后您都放在肚子里,不要再说出来了,小心隔墙有耳,现在章家当家的是吴氏,您还没有许人家,和她闹得不愉快了对您没好处。”

    章含秋一直紧盯着汝娘,从她的脸色变换中得出了答案。

    汝娘闺名汝莲,听她说过这名字是娘取的,当时卖到外公家里时她才六岁,名字就和阿九一样是用排行来喊的。

    二八年华时曾和外祖父家中的一名家丁定过亲,后来还没成亲男人就没了,她干脆盘了头发,跟着娘来了章家。

    娘信任她,她出生后便让汝娘专心照顾她,不用再去她身边侍候。

    可是就算如此,她也不信娘的事她一点都不知道。

    仔细想来,汝娘的变化是很明显的,在她小的时候汝娘没有这么小心谨慎,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整夜合不上眼。

    抿了抿嘴唇,章含秋拍了拍身边的空地,“汝娘,你坐这里。”

    汝娘怕自己说出不合适的话来,遂摇头道:“小姐,老奴就不坐了,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你刚才也听到了,我想在我生辰那日去庙里给娘做场法事,娘过世太多年了,从没人和我说过她的事,我不知她为人如何,是不是个温柔的人,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她还活着……汝娘,你和我说说好吗?我,不想忘了她。”

    汝娘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微红着眼睛跪坐到她身侧。

    章含秋也不看她,眼睛微微眯起注视着火炉中燃着的木炭,“在这家里,还记着我娘的人恐怕也只有你了,就是我,也忘了许多年。”

    汝娘终于还是掉下泪来。

    她一直希望她的小姐能对章家的其他人有提防之心,不要轻易就被那对母女骗了去。

    可是她也希望她的小姐还和从前一样单纯的活着,不要知道太多人世间的龌龊。

    从始至终,她就没想过要将她怀疑了十余年的事告诉小姐。

    不是她对夫人不忠诚,更不是被章家的富贵迷了眼,她只是觉得小姐知道了那些,不会快乐。

    她只想要她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姐能觅个如意郎君,过上自己的小日子,章家的糟心事再与她无关。

    可是她一直懵懵懂懂的小姐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对人有了提防,心思,却也重了。

    她欣慰,也难过。

    被迫的成长从来就不是愉悦的,那太痛,她舍不得。

    汝娘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章含秋也不催促。

    默默的喝完了一杯茶,跪坐得有些难受,干脆也不和自己过不去,双腿并拢斜放到一边,身体靠在旁边的几上,不算失礼,反倒显出几分慵懒来。

    她的动作惊醒了汝娘,忙上前扶了一把,看茶杯空了,又去沏了一杯。

    重新坐下来后,终于没有再沉默。

    “小姐……想知道什么。”

    章含秋垂了眉眼,明知对方看不到,还是不想让自己的焦躁太过现形。

    汝娘太熟悉她,在她自己都还什么都没弄明白的时候,她不能让汝娘发现她的不对劲,

    “你随意说说就是,我听着。”

    汝娘想了想,缓缓道:“夫人性子很好,或者该说好得过了头,温柔善良,当年她嫁给老爷没多久便从别人那得知老爷有一表妹,感情甚笃,她觉得是自己阻了那两人的大好姻缘,便做主纳了那人进府,其实那又哪里是她拦了两人的姻缘,他们的婚事从始至终就是老爷自己求来的,那女人若真要怪,也只能怪男人负心,和夫人有何关系?”

    “吴氏是爹爹的表妹?”为何从未有人提起过?

    “是,二小姐和您年纪相差不过几月时间,换成谁家的夫人能心软到这程度?当年老奴便劝过夫人,说那话很有可能是老爷让人故意传出来的,您可知夫人是如何答的?”

    汝娘现在想来都还是满心气愤,自问问答的道:“夫人说她知道,但是老爷待她好,她也想老爷能快活,不过是多一个妹妹,她容得下,可是……”

    汝娘闭了闭眼,没有继续往下说,小姐还太小,有些事,就是说出来又能如何?

    “娘是怎么过世的?”

    “据说是病逝。”

    章含秋心里一紧,侧过头紧盯着她,“据说?”

    “是,据说,在那之前几日您受了风寒高烧不退,老奴在菩萨面前许了愿,您好了后便去了寺里还愿,不过是两日时间,回来夫人却已经……”

    双手死死绞在一起,汝娘将哽在喉咙口的那口气用力吞咽下去,继续道:“人有旦夕祸福,夫人红颜薄命,这事怪不到谁头上,老奴当时并没多想,只是想着夫人爱美,不管如何,老奴也要让她漂漂亮亮的走,可是老奴并无见着夫人,老爷说夫人是得了会传染人的急症,不只是夫人,就是夫人身边侍候的人也全都没了,为了全府着想,夫人的尸身必须马上烧了,以免祸及更多的人,老奴无力阻止,老爷更以小姐年幼,不能看到如此场面为由让老奴带您回避,所以老奴只能说是据说,因为老奴未曾亲眼所见。”

    章含秋恍然,原来汝娘的改变是因为怀疑母亲是被爹爹和吴氏害死的!

    这件事在心里压了太久太久,久得汝娘不吐不快,哪怕是一再告诫自己小姐尚小,也没能让她压住心里的怨气。

    可真的说出来了,她却一点没觉得痛快,反倒心情更加沉重,她的小姐还这么小,和外家断了联系,章家将她哄得团团转,就算知道了这些事又能如何呢?

    狠狠掐住虎口,疼痛让她冷静下来。

    跪移到小姐面前,汝娘重重的磕下头去,“老奴不知小姐为何突然想起了夫人,老奴只想提醒小姐一句,您姓章,这是在章府,您的上头有不疼宠您的父亲,有继母继妹,您的一切都身不由己,不管您心里有什么主意,请您定要三思而后行,老奴能舍了命护您,但老奴没什么本事,就怕舍了这条命也护不住您。”

    章含秋将人扶起来,面对面的,让汝娘看清了她眼中的冷意。

    这让汝娘吃惊,她向来温润和善的小姐何时有了这一副模样?

    “小姐,您……”

    章含秋微微摇头,“我无事,只是……无意中知道了一些事,汝娘,我需要一些银子使,你那里可有?”

    “有。”这样有主意的小姐让汝娘喜不自禁,轻声将一些原本现在还不该说的话说了出来,“有的,您出生后夫人便将手中的现银分成两份,一份交给了老奴,说那笔银子要留给您做嫁妆,一定不能动,夫人去世后这些年夏家每年都会悄悄送些银子过来,老奴都替您攒着,加起来大概得有七千两左右,您要做点什么应该都是够的。”

    夏家,她的外祖家,章含秋眼神微动,“这么多?”

    汝娘苦笑,“夏家也就是银子多罢了,当年夫人出嫁,不说嫁妆,就是银票都有一匣子,章家要不是娶了夫人,如何能有今日,可到头来还不是被嫌弃?小姐,您可还记得您外祖一家长什么模样?”

    章含秋默然,士农工商,商为最贱,就是银子再多也始终被人看不起。

    和娘的亲事明明是她的爹爹自己求来的,心里却从始至终都不曾看得上眼。

    “我娘的嫁妆可有被人动过?”

    “这个您放心,那些都是您的,章家没人敢打夫人陪嫁的主意,要是谁这么不要脸皮,您的外祖家定然不会不管,到时章家还有何脸面立足武阳城?这种因小失大的事,老爷不会做。”

    想到汝娘这些年来对她母兽一般的守护,章含秋紧紧抓住她的手,强忍着说出娘可能还活着的真相,从喉咙中挤出声音道:“章俏儿一定能说服吴氏,到时您多带些银子在身上随我一起出府。”

    汝娘心下难安,“您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置于危险中就是。”打算?不先确定了娘亲是不是真的活着,她如何能做打算?

    娘亲的死活是她验证那个梦究竟是梦还是真实的关键。

    确定了梦是真的,她才能做出打算。

    想到梦中经历的那些近乎惨烈的事,章含秋捂住心口,这里曾经那么痛。

    若是真的,她岂能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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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章 提亲

    这时阿九回来了。

    冻得脸红彤彤的。

    “小姐,东西给您拿回来了,您看看。”

    章含秋的视线随着她的话转移到她伸出来的手上,没去看那个盒子,反倒被她红肿的手吸引走了注意力。

    “手上有没有抹点东西?”

    阿九轻声‘啊’了一声,小姐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她受宠若惊,急忙回话道:“劳小姐记挂,这冻疮年年都会长,婢子都习惯了,无事。”

    冻疮就是这样,只要长了一年,次年不好好养着是一定会复发的。

    侍候她的人加起来也就四个。

    除了汝娘和阿九外,还有一对母女两人,管着厨房那边的事以及院子里的一些杂事。

    汝娘算是她院里的管事,拢管一切,阿九却是哪里忙不过来就得往哪里去,她的贴身衣物也是由她来浆洗,这么冷的天下水,手能养好才叫奇怪。

    她就是有心改变现状,一时半会的也做不到。

    只是对于阿九,她无论如何也会善待。

    梦中,自打汝娘死后,阿九便一直跟着她,为她误了花信年华也无怨言,在她死后更是为她守孝三年始除去孝服,就算如此,在之后的许多年里,每逢她的忌日必会来她的坟头,一杯水酒,三样算不上丰盛的菜肴,一根火烛三根香,直至她入轮回前从没间断。

    这份情,就算是发生在梦中她也没法记。

    “汝娘,你找个时间出府一趟,去买点抹手的药回来,你们都用一点,离开春还远着,这一日日的熬着也不是个事。”

    汝娘笑着应下。

    阿九轻咬着嘴唇低下头,粗糙的手指绞在一起,只觉得手都不那么痒得难受了。

    “都忙去吧,要是章俏儿过来了你们给我拦着,就说我头疼睡了。”

    “是。”汝娘拨了拨炉中烧得通红的木炭,躬身退了出去。

    章含秋当然不会真去床上睡。

    再没他人的屋内蜷着身体躺在火炉边,温暖了身体,却暖不了心。

    脑子里翻涌出无数明明与她无关,明明她不曾经历过,明明应该陌生却无比熟悉的事,一时间,章含秋竟分不清自己这一刻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热衷于名利,偏心偏得理所当然的父亲,设局十余年,只为她娘那笔丰厚嫁妆的继母,继妹,以及……那个心狠的男人。

    姐姐过世,妹妹填房,好一桩占尽便宜又得尽美名的美事。

    所以他们要在她成婚不过半年时动手,哪怕那时候他们都已知道她有身孕。

    要是等她将孩子生下来,就算她死了,她的一切也会由她的孩子来继承,他们如何能得偿所愿?

    虎毒尚且不食子,齐振声,你得多狠的心才能眼都不眨的就下这狠手。

    挪动着离火炉更近些,面部都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章含秋身体却还哆嗦个不停。

    她希望那真的只是一个梦,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能忘了那个梦,一点也不要记得。

    不,只忘掉前半部分就好了,后面的,她舍不得。

    那是一个神奇的世界,她从未见过的衣食住行,从未接受过的知识,从不曾学习过的文字,如果是梦,她不知道那个世界她是如何臆想出来的。

    在那里她有着宠爱她的父母兄长,哪怕是她整日沉默,被大夫诊断为自闭症和抑郁症患者他们也从不嫌弃,反而对她更好。

    大夫说她的喉咙没有问题,她是能说话的,可她就是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她不是什么患者,可她尝试过无数次,她就是说不了话。

    她不言语,不出门,有时心里会生出莫名的恨,莫名的暴躁,严重时会伤害自己,父母急得满眼是泪,眼中却从来没有过嫌弃,只有心疼。

    在她情况好时请来各种老师,她要是感兴趣就多教,要是看她不愿意也从不勉强。

    她对什么东西多看一眼,他们便会想尽办法给她弄来。

    非同一般的家境也让她几乎都能如愿。

    有记忆的二十多年里,她虽然没有过朋友,甚至可以说没接触过外人,却从不寂寞。

    她羡慕梦里的那个自己,因为那样的关爱是她从不曾得到过的。

    要是可以,她想永远都在那个梦里不醒来。

    哪怕梦的前一半带给她的是痛,是不甘,是满心怨愤,可后半部分却足够温暖,化解不了她的恨,却能让她记住那些爱,让自己不被恨侵蚀了心智。

    “齐振声……”

    章含秋捂住泛红的眼眶,喃喃念出这个名字。

    要怎样,她才能散了心里的恨意,要怎样,才能从她的记忆中抹去那个眉目清俊,却狠戾如斯的男子。

    有过那样一个梦,她要如何去接受一个叫齐振声的男人为她的相公。

    哪怕那个人不是梦中的那个,只是同名也不行。

    她怕她会迁怒。

    只是提亲的事爹已经同意了,没有可站得住脚的原由,要退亲……谈何容易。

    齐家不会愿意得罪爹爹,而爹爹,也不会想要结下一个前途无量且正年少的敌人。

    她得好好想想。

    接下来几天,章含秋还和往常一样每日早早去给爹娘请安,和章俏儿关系亲昵,对章家宝也是备加亲近。

    无人发现她眼中再无笑意。

    明日便是她的生辰了。

    想到刚才章俏儿对她使的眼色,章含秋微微垂了头,掩住嘴角的冷意。

    当自己完全抽离出来后,一切都无所遁行。

    更何况章俏儿做得那般明显。

    “姐……”

    收拾好情绪,章含秋一脸忧心的回头。

    章俏儿得意的挽住她的手,凑近她假意抱怨,“我都说了一定会说服娘的,就这么不相信我啊。”

    章含秋脸上瞬间转忧为喜,“娘真的答应了?爹爹呢?也同意?”

    “当然,我亲耳听到娘和爹爹说难得你一片孝心能记着生母的恩情,没有拦着你的道理,多派几个家丁跟着就是,还说清源寺千年古刹,到了那里就更不用担心了,不过是住一晚上,出不了事,爹没有反对。”

    “太好了,俏儿,谢谢你。”章含秋喜不自禁的从袖袋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盒子放进她手里,“快看看喜不喜欢。”

    一看到盒子章俏儿心里就有了谱,强压着喜意打开来,看到里面的东西后眼睛亮得仿佛有光溢出来,“姐,这是燕家铺子的首饰?你怎么……这好贵的。”

    “你不是想要吗?我正好攒了点银子,可惜只够买一副耳环的。”

    “姐,你对我太好了。”

    给她理了理鬓角的头发,章含秋柔声道:“那是因为你对我也好啊,要不是你去和娘说,我怎么可能得偿所愿,不过俏儿,我想在寺里多住一晚,做法事本来就需要点时间,我不想太赶了,你能不能再帮我去和娘说一说?”

    章俏儿刚得了好东西,再加上章浅浅的低姿态让她极为满足,拍着胸脯道:“交给我吧,我一定会说服娘的,不过去住两晚的话,娘只怕不会许我跟着去……”

    “做法事又不是什么好事,我还想在那里给我娘多抄几本经书,到时也陪不了你,不如你就别去了,等下次天气好些了我们再一起出门好不好?”

    “也只能这样了。”又打开盒子目不转睛的看了会耳环,章俏儿顿时又高兴起来,“姐,我现在就去找娘,一有好消息马上来告诉你。”

    “好。”

    目送着她走远,章含秋转身离开,直至回了自己院子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下来。

    “汝娘,东西都准备好了?”

    “是。”

    拢了拢厚实的大氅,章含秋看着眼前呼出的白气,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东西,顿住脚步吩咐,“明日一早你去趟集市买些生灵带上。”

    小姐这是想为夫人积阴德呢,汝娘感动不已,忙不迭的应下来。

    章俏儿来得很快。

    耳上别着新耳环,神采飞扬。

    “姐,姐……”

    章含秋停下梳发的动作,脸上重新挂上笑容迎了出去,“胡嚷嚷什么,没个女孩子样,让人看到了小心嫁不出去。”

    “这是家里嘛,谁能看到。”章俏儿不以为意的挥手,小跑过来挽住她的手,亲昵至极的撒娇,“姐,你快谢谢我。”

    将她带进屋里,在火炉边坐了,章含秋始道,“谢礼不是早送了?要是这点事你都办不到,哪还是我能干漂亮的妹妹。”

    “嘿嘿!”章俏儿得意的挺高了小胸脯。

    章含秋看着这般好哄的章伙儿忍不住想,这时候她待自己到底有几分真?她知道她娘的打算吗?她见过齐振声吗?这时候的她,和齐振声许终身了吗?

    “姐,我来找你前看到陈娘子来府里了。”

    陈娘子,武阳城里首屈一指的大媒婆。

    她来府里有什么事,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章含秋低头喝了口茶,不搭话。

    章俏儿还道她害羞了,凑过来打趣道:“姐,我去帮你相相人好不好?要是他是个没本事的,长得还丑,我就让娘去退亲。”

    “那要是他长得俊,还很有本事呢?你会不会看上?”

    “怎么可能,那可是我以后的姐夫!”章俏儿拖着长腔反驳,脸上微微有些红了,眼神闪烁着,不知想到了什么。

    章含秋笑,转开了话题。

    可能还是不可能,她看着就是。

    有些事如果注定了会发生,不管她从中做些什么都一定会发生。

    比起她这样一个行事规矩性子绵软没有任何特色的女子,活泼可爱,性子娇嗔的章俏儿自是更能牵动男人的心神。

005章 入寺

    次日一早,章含秋便收拾妥当去了正屋前厅。

    如往常无数次一样温婉柔顺的给爹娘见礼问安。

    章泽天轻恩了一声,也不提要女儿替他给嫡妻上一柱香,脸上不耐的表情倒更像是觉得她无事找事,声音也是淡淡的,“出门在外规矩些,不要坏了章家的名声,不要忘了你下面还有个妹妹要许人家,弟弟要成家立业。”

    “是,女儿遵命。”

    “用饭吧。”

    早饭过后,章泽天没有再多说一句便起身离开。

    章家宝悄悄对她眨了眨眼,带上书童急步跟上爹爹,因着顺路,他每天都是坐爹爹的马车一起出门的。

    倒是吴氏细心的给她张罗着所需的东西。

    “香烛你自己应是备好了,那是你的心意,我便没有多此一举,这是前一阵我腌渍的梅子,现在吃着刚刚好,你带着在路上吃,我让人在马车里给你放了床褥子,里面还放了个汤婆子,天冷,出去一趟可不能病了回来,手炉带了吗?”

    “带了的,娘费心了。”

    “你一年到头难得出次门,偏还挑这么个时候,不过能在生辰这日想着亲娘也是有心了,你爹不高兴你出门,早上也没敢给你做点好吃的,我让人给你煮了鸡蛋,你带着路上吃,生辰其他东西都可以不吃,鸡蛋却是一定要吃的。”

    一个这样为她着想的继母,她如何能不被骗了去,就算她现在警醒了,心下不也软了吗?

    而且这种时候,感动这样的情绪更不应该压下去。

    章含秋眼睛微红的哑声叫了声娘,孺慕之意尽显。

    吴氏给她整了整衣领袖子,笑着轻拍了拍她的脸,“好了,可别掉金豆豆,早些出门吧,这里离清源寺有半日路程,早走早到,我安排了八个家丁随你出门,另外你带着小梅和小兰在身边,她们常跟着我走动,去了外面要是遇着点什么事也能处理,对了,这包银子你带着,做法事所需的银子我交给小兰了,这些银子你拿着自己用,难得出去一次,买点吃的用的玩的也好,千万别委屈着自个儿。”

    亲娘也不过如此了吧,章含秋福了一福,“是,谢谢娘。”

    在门口送别姐姐,章俏儿心下有些小小的后悔,她应该跟着一起去的,两天不用被娘管着啊,该多好玩!

    吴氏看她一眼,抿了抿鬓角头发笑问,“俏儿,今日我约了齐夫人会面,你可要随我一起去?”

    “齐公子会来吗?”

    “不会。”

    章俏儿泄了气,“那我不去。”

    吴氏扫了眼周围,拿帕子掩着嘴角低声道:“齐公子不会来,但是娘能让你见着他。”

    章俏儿顿时来了劲,“当真?”

    “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去,见着了等姐姐回来也好和她说说。”

    “那就赶紧的去把自己收拾得漂亮些,别让人小瞧了我们章家的姑娘。”

    摸着耳朵上的新耳环,章俏儿抿着嘴笑,“娘,你就看我的吧。”

    目送女儿欢快的走远,吴氏向来堆满笑意的脸上缓缓露出藏在温柔面皮下的算计,齐振声那样优秀有前途的孩子,她岂会便宜了章含秋。

    要是盘算得好了,说不定这次就能一箭双雕了。

    装了十多年,忍了十多年,算计了十多年,她早就装够了也忍够了。

    表哥是她的,章家的一切也只能是她孩子的。

    章含秋休想从中分得半个铜板,就是她手里扒拉的那些迟早也会变成她女儿的。

    马车内,章浅浅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汝娘忙将褥子打开盖到小姐身上,汤婆子从里掉出来,汝娘捡起来重又放进去。

    她是不喜吴氏,但她也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的人,以前小姐被她哄得团团转时她尚且能忍得了,现在小姐知道了她的真面目,她就更没必要在小事上事事计较了。

    章含秋斜靠着马车内壁,眼睛半眯着想这两天时间里自己可以做的事。

    吴氏会派人跟着在她意料之内,要支开她们并不难,总归她是主她们是仆。

    家丁更不成问题,清源寺她曾去过一次,朝代更迭都没能动摇的古刹规矩甚严,有女眷的地方男人是不被允许踏足的。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她见不着那个人。

    也许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她并不会在她生辰时去清源寺为她祈福。

    可她只有这一次机会,以后再要出来就不会这么容易了,她爹不会肯,吴氏怕是也会起疑心。

    要是在她和齐振声的亲事定下来之前她还没能将这些事撸清楚,她无法想像后果。

    她更怕梦里的一切会重现。

    没人在明知可能会承受背叛伤害后还能若无其事。

    “小姐,到了。”

    章含秋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居然一点也想不起来她是何时睡过去的。

    汝娘给她带上帷幔始扶着她下马车。

    小梅和小兰在下面接着,倒是她的贴身丫鬟被挤到了一边。

    环目四顾,今儿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更不是大小节日,香客不算多,却也三三两两的不显得冷清。

    往前走一步不着痕迹的推开小兰扶着她的手,章含秋吩咐道:“我先去主殿上柱香拜一拜,阿九跟着我就行,汝娘,你带着阿梅和阿兰去找住持租借个院子,再弄些吃的,我有些饿了。”

    “小姐,老奴随您去吧……”

    “不用。”语毕,章含秋也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抬步往大殿行去。

    进殿之前,将帷帽解下递给阿九拿着。

    主殿内檀香缭绕,宝相庄严的满天神佛在这一殿之上各自占据一席之地,或金刚怒目惑慈悲满怀的看着往来众生。

    之前不知亦不懂,也就不惧这些,可现在她心里装了那样一个玄乎的梦,面对着这些没有生命力的雕像,莫名的心底就泛了酸,眼泪随之掉下来。

    盘坐于大殿一角闭目念经的长须老人突然睁开眼,默默看了她半晌,起身走过来,在小沙弥惊诧的眼神下拈了三根香点燃递至她手边。

    昏昏然的对上那双平静如渊的眼眸,章含秋回过神来。

    接过香闭上眼睛诚心拜了三拜,老和尚又接过去插至香炉。

    双手合什做了一揖,章含秋神情恭谨的道:“劳烦大师。”

    老和尚回了一礼,超然法外的人说出来的话习惯性的带着告诫,对这时候的章含秋来说却如指路明灯,“不管遭遇了什么,施主当劳记本心才是,后退一步未必就是示弱,施主是有大福分之人,不要被眼前小小的困局乱了心神,以免行差踏错,毁不当初。”

    章含秋闭了闭眼,眼神已清明不少。

    她不是不想放下心里多出来的恨,只是……就如它们的不请自来一般,她想不到让它们走的方法。

    虽然恨意放不下,冷静一些却做得到。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静。

    “大师的话小女章氏劳记在心,未请教大师法号……”

    “老纳虚明。”

    “虚明大师。”章含秋合什一礼,“小女想在贵寺做场法事悼念亡母,不知大师可方便主持。”

    虚明半合的双眼突然睁开,眼神灼灼,让章含秋几以为他看出了什么。

    尽量从容坦然的不移开视线,好在虚明没有沉默多久便将此事应了下来。

    待章含秋走远,一边的小沙弥才嘟囔着道:“长老,您怎就答应下来了,要是让那些人知道您推了他们的请拖却答应了别人,还不得找清源寺麻烦……”

    虚明看他一眼,小沙弥识趣的闭了嘴,施礼离开。

    他苦研相术多年,岂会看不出此女父母皆全。

    佛门之人最重缘法。

    他已数年未来主殿,可他今日却来了,本想诵完经文就离开,可在经文诵完之前的那刻他心里忽然有了感应,于是平日里从不受来往香客影响的他睁开了眼睛。

    平日里香客不断的主殿那一会就那一对主仆在,行在前头的小施主脸色平静,眼泪却掉个不停,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看似平静的脸上露出了怎样让人动容的哀戚。

    那是伤至深处方会自然流露。

    罢了,既是有缘,多替她念几遍经文消灾就是。

    走出大殿,章含秋一眼就看到汝娘站在廊下候着。

    “怎在这?”

    汝娘拿过帷幔替她戴上,边道:“这等小事哪需这许多人去办,老奴没随她们去。”

    透过帷幔看着外面不甚清楚的景致,章含秋觉得心头也如同蒙上了一层纱一般,晦暗难言。

    她想,如果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那就是戴上一辈子又如何?

    没有碍事的人跟在身边,章含秋现在也不觉得肚饿了,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汝娘嘴巴张了张,终是什么都没说,跟得却更紧了些。

    地方越走越偏,之前还能碰着一两个香客,这会却是人影子都没一个了。

    汝娘掌心冒了汗。

    “前边就是放生池了,阿九,你回去一趟,将要放生的东西都拿到这里来,记得是你一个人来,不管用什么方法,不要将那两人带过来。”

    阿九用力点头,疾步离开。

    汝娘轻声提醒,“小姐,老奴记得放生池不在这边。”

    “这边有一个,不过只供高官贵人使用。”

    汝娘想问您是怎么知道的,就听到小姐又道:“跟着就是。”

    “是。”

006章 寻母

    往前没走多远,主仆两人就被拦住了。

    “来者何人。”

    透过帷幔的纱帘,章含秋看向拦路之人,这人,她有印象,在汝娘开口之前盈盈一礼,道:“前边放生池有几家公子在放生,小女为避嫌,又得知这里还有一个小些的放生池,便央了小师傅指路过来,没想有贵人在此……小女这就离开。”

    “等等。”

    耳鬓已染白霜的妇人走过来,眼中闪着疑虑,神情却极为和蔼,“不知姑娘可否取了帷幔让老身瞧瞧,若有冒犯之处请姑娘见谅,里面是我们家如夫人在,老身不敢大意。”

    “是小女唐突了才是。”说着话,章含秋取下帷幔,头微微低垂着,既不显得瑟缩上不得台面,举动中也透着矜持,不会被人看轻。

    并且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出和那人有一点像,却不会起疑。

    若是抬头,对面的妇人必定是会吃惊的。

    所以,她不敢。

    就算只是如此做,她现在手心也湿了。

    她在冒险,可她必须冒这个险。

    显然,对面的妇人对她的表现很满意,但是她也并不会因为她的满意而放行。

    “若是你们不着急不妨在这里等上片刻,说不定我们如夫人一会就出来了,不过这也说不定,对了,你们要放生的东西呢?”

    汝娘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小姐直到到这里之前才叫阿九回去拿东西。

    “小女遣了婢女去拿,要是夫人容许,小女便在这里等等也无妨。”

    “自是可以,这清源寺也不是我们家开的。”妇人看她的模样觉得挺面善,态度随之便和气了几分。

    正要再说,一个头插翠绿珠花,一身绿袄的俏丽丫鬟从她身后的门里走出来,眼神在两个陌生人身上打了一转,对着妇人行了一礼,笑盈盈的道:“李妈妈,夫人在里头听到了,说在菩萨面前谁都是一样的,让这位姑娘进去无妨。”

    李妈妈看了一眼章含秋,大概是觉得这样一个嫩生生的姑娘和一个老仆惹不了什么麻烦,便也不上赶着去得罪如夫人了。

    毕竟府里的人都知道,里面那位虽说只是如夫人,却一直极得宠,且有个儿子傍身,就是府里其他夫人见着她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自从夫人病故后正位便虚悬,她们私底下不是没有猜测过老爷是为了如夫人。

    以如夫人的出身坐不到那个位置,却也不让别的人坐上去压如夫人一头,当然,这只是她们的猜测。

    平日里称呼,为了讨好如夫人,府里人几乎全是以夫人称之。

    “夫人向来心善,老身等人也常受惠,小姑娘,还不快跟着绿依姑娘进去,一会见着夫人记得磕个头。”

    章含秋松了口气,暗想刚才故意加大音量说话总算没有白费工夫,“是,谢妈妈提醒,一会小女的婢女来了还请妈妈放行。”

    “这是自然。”

    微微福了一福,章含秋带着汝娘跟在绿依身后进了院门。

    不敢大幅度的四处打量,章含秋只在跨院门的时候抬头看路顺便扫了眼四周便又低下了头。

    就是这一眼,她也看出了许多东西来。

    门外,明面上是李妈妈带着几个婆子在守着,暗处的护卫却也不少,而门里面,护卫则是明晃晃的。

    和她猜测的一样,就算是受宠,她却从不自由。

    这个放生池不大,院子也是小小的,没有黄金玉饰点缀,也不见华贵物品,看起来和前边那个却也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的放生池前站着一个女子。

    外面披着一件厚厚的白色皮毛大氅,看着身影却也显得清瘦。

    “夫人,婢子将她们带来了。”

    女子回头。

    饶是章含秋早有准备,可当真的看到转过身来的女子那张美丽却缠绕着忧愁的脸孔时,身体依旧不甚明显的晃了一晃。

    那是她在梦中见过数次的脸。

    只是那时她更憔悴,更瘦。

    这一刻,章含秋的灵魂仿佛一分为二,一半陷入惊惧中难以自拔,另一半却冷静得诡异,在这种时候都没忘了关注汝娘的反应,在她差点喊出来之前一脚用力踩在她足尖。

    汝娘依旧叫出了声。

    绿依警惕的看向她,所以没看到她的主子突然血色褪尽,惊容满惧的脸。

    “汝娘,又头疼了?都叫你别跟着来了,在夫人面前怎可如此失态?”

    神情还有些恍惚的汝娘这一刻仿佛将这一辈子所有的聪明劲都用上了,半握着拳头用力敲了自己的头几下,因为疼痛而皱起的眉再加上雪白的脸更加强了说服力,“请夫人恕罪,老奴有个头疼的老毛病,一痛起来就跟针扎似的,刚才一下没有忍住,失态之处请夫人恕罪。”

    绿依显然听信了,脸上透出不悦,“夫人心软才会许你们进来,若是你们这般一惊一诈的惊扰夫人,怕是只能请你们先出去等着了。”

    “绿依……”美丽女子艰难的将视线从章含秋脸上收回来,尽量平缓的道:“大冷的天还想着来放生便是有心,在菩萨面前你也别摆那架子,小心菩萨怪罪。”

    绿依瑟缩了一下,低声应是。

    “原先准备的生灵都放生了,我想再多放生一些为念儿祈福,你去想办法再给我弄一些来。”

    “夫人,天儿太冷,您在外面呆久了怕是会承不住,出来时老爷便说了许您在寺里住一晚,不如您先回屋暖暖身子,婢子去弄了生灵来您再过来可好?”

    “绿依,我不想再说一遍,若是你不去,自有人替我去办。”

    “夫人恕罪,婢子这就去。”绿依吓得忙屈身一福退了下去。

    院子里至少有六个人在守着,绿依走得毫不担心。

    章含秋表面功夫做得十足,“小女章氏谢夫人心慈,容我主仆打扰。”

    “不……无需如此。”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妇人不自觉的朝章含秋走近,章含秋却朝前走去,经过她身边时压着嗓子道:“跟着我。”

    妇人咬着唇,尽量自然的跟在那道尚青涩的背影身后走近放生池。

    妇人的已经放生完了,章含秋的又还没有拿来,两人便站在放生池边看着里面的各种生灵。

    池子不大,却极深,看着黑黝黝的,偶有鱼儿浮上来,章含秋还看到了一只悠闲划着水的乌龟。

    在那些护卫看来两人只是站得稍微近了些,并没有交流。

    只有站在章含秋身后的汝娘听到两人几乎不动嘴唇的不那么通畅的对话。

    “秋秋……是你吧……是你对不对?”

    章含秋觉得她是有资格恨的,可想来想去却发现,她能恨任何人,唯独恨不了这个语不成句话音都打着颤的女子。

    若说苦,谁能有她心里苦?

    “是章泽天做的是不是?”

    没前没后的话,章含秋知道对方一定听得懂,就像她没有承认,对方也一定知道她是谁一样。

    女子闭上眼,长长的指甲掐进掌心中,只有如此,只有如此她才能忍住不抱住这个她想了十年的孩子。

    ——她曾经以为她们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相见。

    “秋秋,这些事你不要管,翻过年你就满十三了,该要定亲了,如果是吴氏替你定下来的你一定要小心,她不会那么好心,娘听说她对你很好,但是……但是……”

    能撺掇章泽天将自己发妻献给主公的女子岂能是好心之人,好不容易有机会相见,她要如何说才能让女儿提防那个女人?

    “我不会信她,我只想知道章泽天是不是,是不是拿我威胁了您。”

    女子拳头攒得更紧,口中有了咸腥味,她却一点觉不出疼,“秋秋,不管如何那是你父亲,他不会不管你,你也拿他无可奈何,这些事有娘承受着就够了,你,不要知道这些。”

    “他是不是和你说如果你不听他的,你若和我相见他便让我痛苦不堪?”

    “秋秋……”强忍着转头的冲动,女子的声音抖得更厉害,竟没有否认。

    这样的答案一点也不让章含秋惊讶,她来了这里,她见了这人,目的好像就是要得到这个答案。

    甚至原本紧绷着的心都松懈下来。

    梦中早就预示了一切,不是吗?

    她只是不死心罢了。

    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去相信。

    两人之间只沉默了一小会,女子到底舍不得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相见机会,压着嗓子用这辈子最快的语速道:“秋秋,我现在很好,城主宠爱我,我还有个儿子傍身,这些章泽天都知道,只要我好好的,只要城主还宠爱我,他就不敢对你如何,秋秋,你不要做傻事,娘只愿你能嫁个好人家,要是可以,娘并不想你知道这些事,不过是让你平添痛苦罢了,今儿是你生辰,娘每年这个日子都会来寺里住一晚,城主都是知道的,并不会起疑,你要是,要是还愿意见娘,以后每年的今日来这里便能见着。”

    外面传来脚步声,女子停了一下,语声急促的继续道:“娘身边都是城主的人,你不要鲁莽,明日待我离开后你去一趟我住的院子,我会将半枚铜钱放在屋中桌子上的大花瓶内,城阳城西有一个莲溪寺,你拿这个去那里找静一师太,那是我的故人,我放了些东西在她那里,本来是想着你成亲时让静一师太替我送去……那里是我少数能去的地方,你若有话留在那里我一定能知道,不过……次数一定不能太多,章泽天生性多疑,别让他看出什么来,他现在奈何不了我,要为难你却容易。”

    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个小丫头走过来,后面不远处就是急步走来的绿依,女子噤了声。

007章 相见

    “小姐,婢子将东西拿来了。”

    一直努力平复情绪的汝娘此时终于抬起头来,飞快的看了眼夫人,接过阿九手里的木桶。

    活着就好,活着总好过死得不明不白。

    绿依也走了过来,倾身看了眼汝娘手里装满密密麻麻鱼苗的木桶,对着自家夫人行礼道:“夫人,一会寺里的小师父会送来,您看是不是先回屋里去暖暖身子?”

    女子哪会在这时候离开,就算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接近,她也希望能离自己的女儿近一点。

    “不了,你要是觉得冷就回屋去吧。”

    “奴婢不敢。”绿依不敢再劝,低头站到一边候着。

    章含秋示意汝娘将木桶放到放生池边,亲自上前提了一下,份量十足。

    就像对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章含秋面带犹豫的望了女子一眼,迟疑的开口,“小女力气小,不知能否请夫人助一臂之力。”

    绿依张口就要训斥,女子已先行开口,“自是可以,不过这功德可是分了我一半了。”

    “本就是来为我娘亲求个福德,多少都一样。”

    女子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又胀又酸,想说什么,又担心语气泄露了她此刻的不对劲,索性什么话都不说,走近了抓住木桶的一边。

    章含秋抓住了另一边。

    极近的距离,两人视线相交。

    章含秋看出了女子眼中的隐忍,而女子却只能看到一双墨黑的,里面什么都没有的黑眸。

    这样一双眼睛,不该属于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她的女儿,在她不得不离开的十年里发生了些什么?那个人,真的对她的女儿好吗?

    大半桶的鱼苗全送入放生池中,这一刻,借着入水的哗啦声,章含秋在女子的耳边低声道:“娘,以后不管听到了什么你都要相信,我会很好。”

    因那一声娘,女子死死咬住唇,她怕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放下木桶,章含秋用绣帕擦了手,蹲身福了一福,“小女多谢夫人相助,不敢再叨扰夫人,小女告退。”

    女子只是背对着她点头,没有说话。

    再多不舍,她也不能把人留住。

    只有她好了,她的女儿才能好,她要是失宠,要是被厌弃,不止是她的儿子要没有好日子过,就是章泽天和吴氏都未必还会顾忌她。

    直到好一阵过后寺里的小师父送生灵过来,绿依将东西递至夫人手里才看出来夫人哭过。

    不过每年夫人来清源寺心情都不会太好,她也没有起疑。

    主仆三人离了那个院子有些距离,汝娘才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汝妈妈……”阿九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扶人。

    汝娘借着她的力气起身,抬头对上小姐平静的视线,满心想问的话此时一句都问不出来。

    她不愿去想为什么小姐要在她生辰这日来清源寺,为什么小姐会知道这里有个放生池,还坚持来了这里,直至见着她以为早就被害死了的夫人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她才肯定,小姐是知道夫人在这里她才来的。

    那么,从来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个手帕交都没有的小姐是怎么知道夫人会在这日来这里?

    她又从何得知夫人未死?

    不过,这些重要吗?

    不,一点都不重要。

    她觉得骄傲。

    她的小姐这么的厉害,她何用再愁吴氏母女还能将小姐哄骗了去?

    不管小姐要做什么,要怎么做,她总归是会帮着的。

    “小姐,饭点要过了,再不回去会惹那两人起疑。”

    章含秋抿了抿嘴唇,终是什么都没说。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汝娘不追问她反倒松了口气。

    这一会,汝娘已经缓过来了,挣开阿九的手轻声问她,“你怎么甩了的那两人?”

    阿九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在菩萨面前撒谎,她一定会下地狱的,“我听人说过清源寺有一道斋菜非常有名,就和她们说小姐想吃那道菜,又说小姐放生了生灵就会回来,她们便没有多问。”

    汝娘脸上有了笑模样,喜爱的拍了拍阿九的手,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

    阿九也许不够聪明,但是她够实诚,性子纯正,而且对小姐忠心,小姐身边需要这样的人。

    三人渐渐走远。

    离三人刚刚停留的地方不远的老树上同时跳下两人。

    其中一人玉冠锦袍,年纪大约十**岁,一看就是贵族老爷,另一人却身着白衣,脚穿布鞋,典型的平民装扮,留着一脸络腮胡,看不出实际年龄来。

    这样身份地位悬殊的两人怎么着都不该是朋友,可两人之间的氛围也不像是主仆。

    “事情真是越来真有意思了。”说话的是着锦衣的男子。

    布衣男子脸色却有些难看,早在十年前就死了的二姐还活得好好的就够让他吃惊的了,本想偷偷去问个清楚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又看到一个和二姐有五六分像的小姑娘明显带有目的性的去见了二姐。

    离得太远,听不到两人说了什么,可两人的神情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两人不会什么都没说。

    二姐那一脸的惊恐说明她并不知小姑娘会来,她们不是约好的。

    以前回家问起外甥女时听大哥说过她很好,只是章泽天如今如日中天,不待见他们夏家人,为了外甥女好,他们便断了来往。

    可现在,谁来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泽天……”咬牙切齿的叫出这个名字,布衣男子转身就要走,被另一人拉住,“你打算就这么去找章泽天?”

    “我还没有蠢到那种程度,先离开这里。”

    “不去见你二姐了?”

    “不是时候。”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锦衣男子耸耸肩,没有再戳他伤口,那家伙翻脸了他可打不过,还是给自己留点脸面的好。

    不过,事情真的越来越有意思了啊。

    小兰她们租住的院子不大,位置也在不显眼的地方。

    小兰和小梅正商量着是不是出去找找人,就看到章含秋几人走了进来。

    两人松了口气,赶紧迎了上去。

    “大姐儿,您可回来了,婢子这就去上菜,您先坐着歇歇。”

    两人是吴氏身边的人,并不像府里的其他下人一般叫大小姐二小姐,倒是随了吴氏的口叫她大姐儿,叫章俏儿二姐儿,不算逾越,却也表现了她们在主子心里地位的不同一般。

    章含秋平日里根本不会想到这些,这时候想到了也懒得去计较。

    在阿九的侍候下洗了手,爽口的斋菜让她比在家里时还多吃了半碗饭。

    饭后,章含秋休息了小半个时辰便又戴上帷帽出了门。

    这一次,她将小兰和小梅带在了身边。

    在主殿没有看到虚明大师,正要拦个人问问,就看到一个有几分眼熟的小沙弥走了过来。

    “施主可是找虚明长老?”

    长老?章含秋暗暗惊讶,没想到那人居然是清源寺的长老,“是,虚明大师答应小女替我主持法事,不知去哪里可以找到他?”

    “不用去找了,长老交待施主来了让小僧领您去清明殿。”

    “如此便多谢小师父。”

    “阿弥陀佛,施主请随小僧来。”

    相比起主殿来清明殿只能算是个小殿,做场法事却是足够了。

    此时里面诵经声伴随着木鱼声传出,章含秋只觉得纷乱不堪的心缓缓沉淀下来,心境前所未有的清明。

    “长老在做午课,施主请稍等片刻。”

    “小师父去忙吧,我的事不急,等大师做完功课再说无妨。”

    看她这般尊重长老,小沙弥笑了,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来,“施主好性情,主殿事多,小僧告退。”

    章含秋回了一礼,真就在外面静静的等着。

    不远处跟着的两人对望一眼,也安静等着。

    大概等了有一刻钟,里面的声音才停下来,章含秋理了理帷帽走进去。

    “来了。”虚明转着佛珠抬头看她。

    章含秋合什一礼,“劳烦大师。”

    “算不上什么劳烦,这便开始吧,你可有什么要交待的?”

    章含秋微微摇头,帷幔上的纱帘晃动,“一切交由大师决定,阿兰。”

    小兰忙将银票奉上。

    章含秋没有将银票递给虚明,而是给了在他身后侍立的大和尚。

    她总觉得将银子给虚明大师是玷污了他。

    和尚接了也没看便收了起来,转身去做准备。

    没多久,大大小小的和尚便走了进来,各自在莆团上坐下,神情安稳,眉眼不抬。

    章含秋也在一个莆团上跪坐下来,回头道:“阿梅,阿兰,我想在这里多呆一会为我娘祈福,你们去忙吧。”

    两人对望一眼,没有异议的退了出去。

    等两人走远,章含秋才抬头道:“大师,我娘都过了有十年了,就不要念往生咒了,做儿女的总是希望爹娘永远都在自己身边,所以我想拜托大师给我娘念些个消灾祈福的经文,就当成……她仍然活得好好的在我身边。”

    在看到她将两个婢女打发走,虚明就知道她有话说,他也一直在等。

    可他没想到会等到这样一番话。

    一贯波澜不惊的心仿佛被人扔下一颗石头,泛起浅浅的涟漪,虚明心下叹息,应了下来。

    不知是谁家父母如此狠心,舍得让这般懂事的孩子难过。

    “你说她此时是什么表情?”清明殿下,锦服男子双手抱胸望向湛蓝的天空,似是在问身边的人,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布衣男子什么话都没有说,心却如同被人揪住了狠狠揉搓,疼得让他连呼吸都觉得难受。

008章 又梦

    一下午,章含秋都在清明殿呆着。

    小梅和小兰相继来看了几次,确定无异后也没有催促。

    大姐儿这番出门本就是为亲娘做法事,只要她没有在眼皮子底下消失玩花样就行了。

    天色渐暗,清明殿已经安静下来,大小和尚相继施礼离开。

    章含秋一一回礼。

    虚明将佛珠放到木鱼旁边,向来平和的脸上居然透出丝丝慈祥之意来,“施主现在可心安了些许?”

    章含秋半晌没有出声,就在虚明以为她不会回话时,她却将戴了一下午的帷帽取下来,露出恬静的精致小脸。

    “大师,信女心中有惑。”

    虚明一笑,并没有顺着她的话问她何事困扰,而是道:“施主其实并不需要别人的意见,施主的眼神告诉我你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还有几分犹豫,想从别人那里得到支持,而施主并无信得过之人,所以才想要从老纳这里得到肯定,不知老纳说得可对。”

    章含秋抿紧唇没有说话。

    是的,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她循规蹈矩十三年,从没有过需要为自己拿主意的时候,她顺从惯了,也听话惯了,突然间要做出转变,她没有信心。

    可她又必须做出改变。

    她不想像梦里一样被人欺负至死。

    那太蠢。

    如果说之前她还曾有过怀疑,在见到母亲后,她信了梦中的一切。

    要是没有那个梦,她如何能知她的母亲还活着?又如何能根据梦里的线索找过来?

    她相信,那就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不管是背叛死亡还是不甘怨尤,经历的那个人都是她。

    就算心里还存了万一,她也有的是时间去验证。

    她不愿伤人,也绝不会主动伤人,可当知道有人要危害她时,她断然不可能再如梦中发生的那样束手待毙。

    “施主身上有戾气。”

    章含秋抬头,不闪不避,“因为我心中有恨。”

    “恨会让施主不快乐。”

    “我更不愿意无知的被人蒙蔽,最后死于非命。”章含秋眼神变得锐利,脸色再难平和,“大师,我没有您的宽阔胸怀,在知道有人对我不利时还能慈心以对,三世里有一世毁在一个人手里就够了,若是重来一世还犯傻,我有何颜面再为人?大师超然法外,慈悲渡人,我却只是凡夫俗子,谁毁我,我就毁谁,没人给我悲天悯人的资格。”

    “没想到施主也信前世今生。”

    章含秋笑得意味不明,“大师信吗?”

    “世事无绝对,诸天神佛在上,何事不能发生?”

    “大师好心境。”章含秋遂然转了话题,“不知大师能否借几本佛经给信女,信女想多抄几本经文。”

    “自是可以。”将手边的经书捡出四本递给她,虚明问,“施主明日可还需要祈福?”

    “不用了,我相信她能过得很好。”听得外头有脚步声,章含秋拿起帷帽戴上起身合什,“信女告退。”

    看着那道身形娇小,背脊却挺得笔直的背影,虚明眉心起了褶皱。

    刚才小姑娘取了帷帽后和他面对面坐着,趁着这个机会他给她相了面。

    从面相来说她应是富贵命,可细看下来却发现她眉眼带煞,这股煞气若是在男子身上自是能有一番成就,可在一个女人身上……

    看她神情应是遭了变故,正是心神最乱的时候,若是这时候去了大凶之地对她怕是有碍,好在她来了清源寺。

    就算他无法开解于她,寺中传承千年的浩瀚正气也能化去些许。

    她虽身带煞气,眉骨却正,这样的面相不会是奸邪之人,只盼她能走出心魔。

    若她是个男子……

    虚明摇头叹息,没再多想。

    这一夜,章含秋又做了梦,这一次她梦到的是自己在另外那个世界的葬礼。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死去的,好像是一觉醒来便在这个世界睁开了眼睛。

    梦里,没人能看到她。

    走进灵堂,看着灵柩中化好了妆容,看起来不过是睡着了的美丽女子她想,她们长得可真像,她长大了大概就是这个模样吧。

    她没有朋友,没有同学,来祭拜的人不多,要么是亲戚,要么是冲着她的家人来的。

    她也不瞧那些假意悲伤的人,眼神移动间,轻易就找到了她在意的人。

    她的哥哥穿着一身黑衣,满身疲惫,周到的向每一个来宾行礼。

    她在哥哥身前坐下,仰起头看着自己帅气伟岸的兄长。

    她应该伤心的。

    这些人她以后可能都看不到了。

    可是她心里却很高兴。

    在另外的那个世界,有人那么想着自己,有人曾经那么对她好,在她死了后有人为她难过,她无法控制自己高兴的情绪。

    有了这些人给她的爱,就算一睁开眼睛又要处于那个无情的没人疼没人宠的世界,她也觉得无所畏惧。

    在不甘怨恨的情绪汹涌而来时,她才能不失控。

    男子抬手看了眼时间,转身往里走去。

    章含秋连忙跟上。

    打开二楼主卧室的门,男子走近了看向床上闭着眼睛的人,轻声问,“爸,妈好些了吗?”

    “刚打了针,这会睡过去了。”

    章含秋扑向床上,想要摸摸妈妈憔悴的脸,手却落不到实处。

    看了会妈妈,章含秋的视线转向床边坐着的人,她的爸爸……怎么老了这么多?头发都白了一多半了。

    那时候她极少开口说话,但凡她每一次开口,不管是说什么他们都会高兴好久,可她却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秋秋,秋秋……”

    看着妈妈眼角流出的大颗眼泪,章含秋心疼的想要给她抹去,却怎么都没办法。

    这时,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看叫唤自己的丈夫,也没有理会儿子,而是看向身前的被子。

    那里,正是章含秋扑的地方。

    “秋秋,是你回来看妈妈了吗?”

    妈妈……应该是看不到她的!章含秋这么想着,可对上妈妈悲中带笑的眼心里有了动摇。

    怎么可能呢?爸爸看不到她,哥哥看不到她,妈妈怎么会……

    “秋秋,你不能说话吗?没关系,你点点头,点点头妈妈就懂了。”

    章含秋咬唇,试探的点了下头。

    妇人立刻笑了,眼泪随着笑容一起滚下,吓得屋里另外两个男人慌了,抓起电话就要叫家庭医生过来。

    妇人脸一拉,“我没事,你们都别做声,也不许动,等着。”

    父子两人对望一眼,终是没有违逆她。

    妇人这才又转回视线,声音顿时柔和了几度,脸上也有了笑容,“秋秋,你走得一点也不痛苦对不对?”

    章含秋点头。

    “那你现在是要去投胎了吗?”

    章含秋想说自己还好好的活在另一个世界,可看到这般牵挂她的母亲,她点了头。

    就让妈妈以为她转世投胎去了吧。

    “那就好,那就好,我的秋秋一世没做坏事,一定能投到一户好人家,妈妈这就放心了,你安心的走,不要挂心妈妈,妈妈会好好的,妈妈现在不是生病,就是……就是太想你!”

    说着话,妇人又掉下泪来,女儿虽说不爱说话,但是从来都是最体贴的,家里不管是谁回来得晚了她都会睡得不安稳,时不时的要起来看一看,直到将人都等到了才安心,要是家里谁出了远门,她就一直守着电话,哪怕接了电话也是沉默,脸上却是看得出来的放松。

    女儿失了去学校的机会,却一点不愚钝,照请来的家庭老师的说法,她还极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快,接受能力特别强。

    她的秋秋只是不爱说话罢了。

    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会让女儿不放心,妇人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高兴一些,哪怕眼泪一直在掉。

    “秋秋,不要挂着这一世的事,乖乖喝了孟婆汤忘了一切,下辈子重新开始,要是……要是下辈子我们还是母女就好了!”

    章含秋那么想要抹去妈妈脸上的泪水,想要妈妈别哭,想再喊她一声妈妈,偏偏她什么都做不了,最后干脆虚搂着妈妈,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们互相的难过少一点。

    而这时身后突然生出一股吸力,章含秋惊慌的抬头,发现自己飘了起来,慢慢的离床越来越远。

    “秋秋……”

    章含秋大急,发现自己怎么都抗拒不了这股吸力后大声喊了出来,“爸!妈!哥哥!保重!”

    “你们刚才……”

    三人同时出声,面面相觑。

    妇人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秋秋……”

    父子两人对望一眼,心中骇然,难道真的是秋秋来了?

    刚才……是秋秋在叫他们吧。

    章含秋醒来时哭得整个人都在抽搐。

    打地铺睡在同一屋的阿九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声一声唤着小姐。

    汝娘披了袄子进来,看小姐这样什么都来不及想,忙倒了温水去喂她喝下。

    担心这样会让小梅和小兰疑心,接过阿九递来的热帕子给小姐擦脸边低声道:“不知道那两人有没有惊醒,你去外面守着,要是她们过来就拦着,随便找个理由应付过去。”

    阿九担心的看了眼小姐,应声往屋外走去。

    ps:推荐票什么的,不要小气啊。

009章 半枚

    汝娘以为小姐是因为今日见着夫人才又做了恶梦,怜惜的轻拍着小姐的背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就是她不也是因为见着早以为死去的夫人才没法入睡吗?

    更何况是才十三岁的小姐。

    那是小姐的生身母亲,要论感情,血缘亲情,哪是她一个奴仆可比的。

    章含秋觉得很累,明明不想哭了,泪珠子还是一直掉,抽泣半晌,居然就这么靠在汝娘身上睡了过去。

    第二日自是起晚了。

    可就算睡的时间没比平时少,次日起来依旧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汝娘从外进来,掩嘴在章含秋耳朵低声道:“小姐,老奴打听到了,夫人马上就会起程离开。”

    章含秋抄写经文的动作一顿,觉出自己心境已经乱了,干脆收了笔,合上经书起身走至窗前。

    “等人离开你想办法偷偷进去一趟,将那半枚铜钱找出来。”

    汝娘应下,踌躇着又问,“小姐您不去送一送?”

    章含秋沉默了很久方回她话,“不合适。”

    哪个做女儿的不想着自己亲娘,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看小姐的神情不知道有多伤心,汝娘抹了下眼角,躬身退了出去。

    安静的屋内,章含秋尚显稚嫩的脸上终于不再平静。

    她想去送的,娘应该也希望能再看到她,可是……不行,她不能暴露两人的关系,让娘过得更加艰难。

    她知道她该想办法自保。

    就算不能改变娘的现状,也不能任由自己成为章泽天拿捏娘的软肋。

    但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做。

    没人告诉过她遇到这样的困境要如何走出去。

    而她,也没有能够依赖的人。

    汝娘和阿九能信任,却帮她出不了主意,她只能靠自己。

    可是,要怎么办呢?

    屋顶上的瓦片被移开了一小片,一身锦衣的男子高高在上的看着那个双手抱胸蹲在窗台下,头低垂着看不清表情的小姑娘。

    夏靖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他闲得无聊,想起那个挺有意思的小姑娘便寻了过来。

    大刺刺找上门去自是不能,要是坏了夏靖的事以他的性子肯定不会顾及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对他动手。

    他惯来肆意,也没想过这般做梁上君子一个不妥就会坏了姑娘的名节,就是想起了便来了。

    可真来了,却觉得这一趟不该来。

    他没心没肺尚觉得不忍,谁看着这样一个小姑娘被逼至此怕是都会心疼。

    幸好夏靖没来。

    不过这个小姑娘……男子眯起眼看着下面的人,这般心性,要是真做了什么决定,恐怕难以预料到后果。

    只是这么想着,他居然有些期待了。

    章含秋满心都是想着要怎么解决眼前的困境,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偷窥了,还被人给了挺高的评价。

    可直到汝娘再次回来,她也没有想好。

    “小姐,您哪里不舒服吗?”

    汝娘快步过来将人扶起,章含秋这时候才觉出腿麻了。

    靠着几坐下,章含秋问,“拿到了?”

    汝娘从怀里将捂热了的半个铜板递给她,“老奴等她们走了有一会才进去的,和在里面拾掇的小师父说主子落了东西返回来拿,他们倒也没有起疑。”

    捏着半枚铜钱细看,章含秋倒是发现了半枚铜钱的不同之处。

    这枚铜钱并不是现在梁国通用的,看着有点眼熟,爹那里好像有见过。

    铜钱是从正中断开,一头还有一个缺口,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弄成这样,不管如何也算是用了心了。

    又将铜钱递到汝娘手里,“短时间之内我出不了门了,有阿梅和阿兰看着回程时去也不合适,你找机会去一趟莲溪寺和静一师太联系上,东西还放她那,具体要如何做我还需得想想。”

    “是。”汝娘毫不推辞的将亲枚铜钱接过来贴身藏着,章家看小姐看得紧,用规矩束缚着等闲不让她出府,防自己却没那么厉害,能找出机会来。

    这一日,章含秋没有出门。

    小兰和小梅找着理由进来瞧过几次,看她是在抄经文更是对她放下了戒心。

    次日一早,章含秋将经书还了回去。

    “信女心愿已了,这次劳烦了大师。”

    虚明受了她的礼,双手合什念了声阿弥陀佛,“老纳份内之事,下次若有缘再见着施主,希望施主已是事事通泰。”

    “承大师吉言。”

    离开前,章含秋又对着满殿神佛拜了三拜,不管是谁庇佑了她,让她有了那样一段经历,她都满怀感激。

    马车晃晃悠悠的离开,两个男人在后面远远跟着。

    “夏靖,你真不和她见面?”

    “再等等。”夏靖脸上早没了笑脸,“我会登章家门的。”

    “兴师问罪?”

    夏靖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男人,“是不是兴师问罪且不论,段梓易段大老爷,你是不是该回你的地盘去了?”

    被称做段梓易的男人背着双手当没听到,这满天下的他哪里去不得,何用拘于一地。

    夏靖拿他无可奈何,真将他扔下自己走了也不成,要是不知他身份也就算了,偏偏他还知道,若他真有个好歹,就是捏死了夏家全族怕是都平息不了那位的怒火。

    “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你也知道我要去做些什么,带着你不合适,虽说认得你的人不多,但也保不住有那眼利的。”

    “认出来便又如何?不正好可以帮你给姐姐外甥女撑腰吗?”知道他身份的哪个不是上赶着巴结他,这位倒好,虽说不敢得罪他,但巴结他更是半点都看不到。

    段梓易就想不明白了,他都这么主动送上门了,那夏靖怎么就还不知道利用呢?

    看着他也不是那清高的一尘不染的人啊。

    “若是借你之力能改变这一切,我会毫不犹豫,了不起就是将这条命卖给你,可是……那人是我外甥女的爹,他奈何不了我,更奈何不了你,但是他能决定我外甥女的一切,秋儿十三岁了,若是被他胡乱许了亲,她这一辈子就毁了,我二姐已经毁在他手里,秋儿绝对不能。”

    段梓易一想,还真是如此,他们出了气是痛快了,拍拍屁股就能走人,可那个小姑娘却摆脱不了有个那样的爹。

    现在这世道,要是失了家族庇佑就是男人都不易,更不用说一个小姑娘了。

    怪不得夏靖这回能压着脾气慢慢来。

    “行,那我往东边去了,听说那边前不久出现一只奇怪的动物,似狐非狐的,都被传得神了,我去瞅一瞅,你知道怎样可以联系上我。”

    夏靖松了口气,点头应下。

    他还真怕这人坚持要跟着他去章家,那不是在帮秋儿,是在害她。

    当年随着二姐嫁进章家的夏家人也只剩一个汝莲了,就这样秋儿还能找着自己母亲,足以证明她的聪慧。

    在不知道秋儿的打算之前,他不能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害她之前的苦心白费。

    想到前晚从她那听到的一切,他恨得想杀人。

    章泽天,你欺人太甚。

    夏家是比不得章家门庭,可夏家人不是家人被欺负了却什么都不敢做的软蛋。

    章含秋到家时已是未时三刻了,章家早用过了午饭。

    看到她回来,吴氏忙派人去伙房准备饭菜,又遣人去拧了热帕子过来亲手递给她,热情的就如同是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章含秋笑着回应了她所有的好。

    态度顺从而柔顺,和往常比起来看不出半点不同。

    “姐,你终于回来了!”

    章俏儿人未到声先到,扑到她身上就要发腻,被吴氏一把拍开。

    “大姐儿还没用饭,哪有力气,好好坐着说话。”

    “知道了。”章俏儿吐了吐舌,挨着章含秋坐着,“姐,清源寺好玩吗?”

    章含秋抿了抿鬓角头发,垂首道:“我也不知道好不好玩,跟着做了一场法事,抄了一天经书,除了去放生我哪都没去,等天气好了你求了娘,我们再一起去。”

    章俏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了吴氏一眼却没有像章含秋预料的那样去和吴氏撒娇,而是拉着她说起了其他。

    章含秋不动声色的应和着,心里活络开了。

    她不在家里的这两天,怕是有什么事她错过了。

    饭后借口累了回了屋。

    “阿九,你去打听一下这两天章俏儿的行踪,看她是不是出过府,记得要小心些。”

    “是。”

    汝娘提了火炉进来,又去衣柜里拿了家居服将小姐身上外出的衣服换下,头上的珠花也取了,头发松松散散的随手挽起,整个人看着都松泛下来。

    “汝娘,你表现得还要和以往一样,不要露了马脚被人看出什么来。”

    “是,小姐放心,老奴晓得,只要对您有利老奴什么都忍得下。”

    起身到火炉边坐下,章含秋吩咐道:“将我娘的嫁妆单子找出来给我看一下。”

    “是。”

    将嫁妆细细撸了一遍,章含秋心里感慨外祖一家对娘的大方,一应物件都用的上等材料,数量上也是数一数二的,更不用说大笔的压箱钱。

    就算被章泽天掏空了一些,余下的那些也足够她做些什么了。

010章 假如

    “汝娘,你有没有法子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将我娘的嫁妆都变卖了?”章含秋若无其事的翻着嫁妆单子,头也不抬的道。

    汝娘想了想,摇头,“不太可能,吴氏当家这许多年,就算原来向着夫人的人也都转了风向了,不可能瞒过去,再说夫人的嫁妆数目也不少……”

    章含秋也知道不可能,可是她不甘心这些东西落到吴氏手里。

    回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了,她手里有那许多银子,娘还在静一师太那里给她攒了些,就是离了章家也不会活不下去。

    至于许亲……

    如果成亲是她悲剧的开始,她又何用多一个男人来糟蹋自己?

    那些人联手毁了她对成亲的所有期待。

    她脑子有那么多别人不懂的知识,足够她自娱自乐的打发无数光阴了。

    这日晚间,章俏儿带着丫鬟寻了过来,一见着人就叫嚷开了,“姐,今晚我要和你睡。”

    章含秋拍了拍身边的地方示意她坐,“娘知道吗?”

    “知道,娘才不会拦着我。”紧挨着她坐了,章俏儿满脸的笑,如同那沾着晨露的美丽花朵。

    章含秋承认,她这个继妹有让男人神魂颠倒的本钱,就如她的名字一样。

    两人睡在一头。

    以前两人有时也会挤一个被窝,悄声说话到很晚,然后第二日早上呵欠连连的去用早饭。

    通常她是被爹训斥的那个,章俏儿撒个娇就能躲过去。

    人心,偏得那么理所当然。

    章含秋垂了视线,等着旁边的人开口。

    果然,章俏儿的沉默没能持续很久。

    “姐……”

    “恩?”

    “姐,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我做了错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我不过是出去了两天,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黑暗中,章含秋声音里莫名带了些冷意,她知道这时候她该忍着,不能让人起疑,可她控制不住。

    幸好这时章俏儿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一点也没听出来,“假如,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嘛。”

    “没发生的事我哪里能知道。”

    “姐。”章俏儿抱着抱子坐起来,黑暗中,眼睛晶亮,“我说了一个假如,你就回我一个假如吧。”

    被子开了个口子,热气很快就快了,章含秋干脆抱着另一半被子靠在床头上,“俏儿,错也分大错小错,总不能你做的错事害我丧命,或者让我失了名节还要求我原谅你,换成你你会愿意吗?”

    章俏儿不说话了,嘴角倔强的抿着,显然这个答案并不让她满意。

    章含秋拉着人和她一样靠着,让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一些,不让被子里的暖气全跑了,边等着她继续发问。

    “那要是不会让你失去名节,更不会害你丧命呢?”

    “视情况而定吧,俏儿,你真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是不是?不然怎么总问这个?”

    “没有啦,哎呀,不说了,姐你都没以前疼我了。”被子一扯,章俏儿躺下去背对着她,也不管她姐姐露了半边身子在外面。

    章含秋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拍了拍她的肩头道:“姐今日累了,明天再和你说原谅不原谅好不好?”

    章俏儿哼了一声,没有回话,心里却舒服多了。

    想着姐姐并没有和齐公子见过,亲事也不过是提了一提,根本就没有一点感情,就算有朝一日姐姐知道她做的事也一定不会怪她的。

    再这事哪里就扯得上丧命或者失去名节了。

    这么一想,章俏儿顿时觉得自己站住脚了,这几日净想着这事,她都没有睡好,翻身躺平就睡了过去。

    章含秋却看了她半宿。

    原来这个时候开始,那两人就勾搭到一起去了,怪不得,怪不得!

    这日过后,章含秋以为章俏儿会继续拿这事扰她,没想她居然提都没有再提起。

    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时不时过来找她,不用费心多想就知道她的心思都用去了哪里。

    阿九回报给她的话也证实了她的所有猜测。

    “小姐,婢子问到了。”阿九跪坐在小姐对面,在这边少有人来的院子里,她还是下意识的放轻了声音,“就在我们去清源寺那日,二小姐和夫人一起出门去了,听说夫人当日出门是和齐夫人见面谈定亲之事。”

    顿了顿,阿九又补了一句,“婢子听说自那日后,二小姐几乎日日都有出门。”

    果然是这样啊!

    将阿九打发出去,章含秋冷笑,要是不知道这一切她只能认栽,现在嘛……

    她绝不会让他们那般如意的。

    “小姐……”汝娘一脸激动的跑进来拉起她就往外面跑,连尊卑上下都忘了,“二舅爷来了,老奴从外面回来刚好碰着,您快点去前边见见。”

    章含秋心头一喜,旋即又冷静下来,一手攀住门框定住身形,对疑惑回头的汝娘摇头,“等着,不能急。”

    汝娘连着来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附和道:“对,不能急,不能急,不能让吴氏看出什么来。”

    返身回屋,章含秋在梳妆台前坐下,“给我拾掇拾掇。”

    “是。”

    没多久,“将最新最好的衣服找出来给我换上。”

    “……是。”

    “首饰全用好的。”

    “小姐,您这样二舅爷会以为你在章家过得很好……”

    “至今为止,谁又能说我过得不好?”章含秋自己拿了朵和衣服颜色相衬的珠花戴上,耳环也选了同样的颜色,“我一日没离了章家,就一日不能让吴氏觉出不妥,若是给她做个面子会让她对我放松警惕就更好。”

    看小姐耳环总也戴不好,汝娘伸手去接。

    两手相碰时,她才从小姐轻微的抖动中知道小姐并不如表现的这般淡定稳重。

    “小姐……”

    “汝娘,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要怎么做。”章含秋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腿上,那是她的亲人,有可能对她心存善意的亲人,在她最需要亲情抚慰的时候出现,她怎能没有期待。

    可是,谁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靠得住。

    与其希望后再失望,倒不如一开始就不抱任何希望。

    汝娘心疼的直咬牙,抹了下眼睛用心的将小姐拾掇得更好看。

    没等多久,就有主屋的小丫鬟过来传话,“大小姐,夏家舅老爷来了,夫人请您前去叙话。”

    “马上就来。”

    章含秋起身,理了理袖子,对汝娘吩咐道:“你在前面见着舅舅的事吴氏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不用装,在舅舅面前你该怎么表现还怎么表现就是。”

    汝娘也不是蠢人,稍一提点就明白过来,忙点头应下,在门口拿了大氅给小姐披上。

    小丫鬟还在外面等着,看到她们出来便福身行礼。

    “奴婢见过大小姐。”

    对她点了点头,章含秋道:“走吧,别让娘和舅舅等急了。”

    “是。”

    离主屋越近,章含秋走得越快,脸上也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急迫。

    到了门前却又停下脚步,嘴唇轻咬,想见又怕见的模样。

    小兰一直就看着门口,自是见到她了,看了夫人一眼笑道:“大姐儿,您怎么站那儿不动了?快进来呀。”

    吴氏循声望去,眼神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满意的微微颌首,笑着起身走至门边,亲亲热热的拉着她进门,“来的是你亲舅舅,血脉亲人,还害羞不成,很多年不曾见了吧,快去磕个头。”

    章含秋抬头看向坐在左侧的男人,很高,一脸络腮胡,眼神却极柔和。

    只是一眼,章含秋就知道这个人会对自己好。

    鼻子一酸,满腔委屈差点就要倾泄而出,总算还记得有人在一边虎视耽耽的瞧着,也不太敢相信自己的感觉,露出羞赧的笑容,真就在男人面前跪下磕了个头,“小舅。”

    夏靖将眼前的她和在清源寺见过的时候相比,只觉得又心疼又难过。

    一个才十三岁的小姑娘,要不是被逼到了极点,又岂会有那般深沉心思,人前人后不一样。

    要是有人庇佑,又岂会要在继母面前如此乖巧。

    连姐姐和外甥女都没能护住,他夏靖真是枉为男人。

    想到姐姐一再嘱咐的话,夏靖终是忍下了一腔不愤,将人扶起来,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手臂,笑道:“秋儿有没有怪小舅这么多年都没来看你?”

    章含秋微微摇头,“秋儿谁都不怪,母亲对秋儿很好,弟弟妹妹也处得来,小舅有小舅要做的事,不用为秋儿挂心。”

    夏靖眼尾扫了一眼露出满意神色的吴氏,心下了然,顺着话道:“小舅看得出来章夫人对你很好,章夫人,这些年你费心了。”

    吴氏拿着罗帕擦了擦嘴角,笑得温婉,“夏家舅爷说的哪里话,秋儿本就是乖巧的,我也不过是尽了本份,总算也还过得去,不过我却是有些不解,夏家舅爷这许多年不曾来,怎的今日却……”

    “我也是不久前才学艺归来,这许多年不曾见秋儿,也是我这个做舅舅的不对,按理该多在武阳呆上几日,不过尚有要紧事待办,今日不能久留,不知夫人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们甥舅两个说会子话。”

    听到他不呆多久就离开,吴氏当下便点了头,“这是自然,没有我拦着的理儿,大姐儿住的院子不小,要是舅爷不嫌弃,不妨就去秋儿那里坐坐。”

    “如此就多谢了。”

011章 甥舅

    章含秋已十三岁,自是不适合将舅舅带往闺房。

    最后,两人去了夏薇当年所住的屋子。

    等茶水上来后,章含秋吩咐道:“阿九,你去院门口守着,汝娘,你守着门口。”

    “是。”

    只剩两人的屋内,有些尴尬的沉默。

    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章含秋周岁时。

    那时候太小,她根本没什么印象,此番见着只觉得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心里一琢磨,干脆摆出了平时惯常的乖巧模样,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夏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向对向微微垂首的外甥女,对她表现出的这种可攻可守的反应倒是没有生气,反倒觉得有些有趣。

    后又觉得心酸。

    若是无忧无虑的孩子,哪会如此。

    叹了口气,夏靖温声道:“秋儿,不要怕舅舅,舅舅不会伤害你。”

    看她抬头看自己,夏靖露出最柔和的笑意,继续道:“我和吴氏说的那些话是为了不让她起疑心,舅舅这些时日都会呆在武阳城,你现在处于这样的情况下,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我又怎能放心离开。”

    章含秋微微颌首,问出心中疑惑,“舅舅怎知我现在过得不好?又怎会在多年后来到章府?是谁给了您提示还是……”

    “我知道你的担忧,你放心,没人给我递过话,只是……凑巧罢了,我和吴氏说的有一句是实话,我师从西山的无为道长,师父总说不是时候,多年未曾允我下山,说起来这次师父会同意实在出乎我意料,出山时同行之人乃是师父的忘年好友,身份非同一般,知道许多常人不知的秘辛,途中说起武阳城主宠妾宠到为她不立正妻之事,他妄为惯了,路经武阳城时执意要去见见那女子究竟有多倾国倾城,我担心他有个好歹,只得跟了去,没想到……那日我跟着二姐去了清源寺。”

    对方已经说得这么明白,章含秋哪会不了解他想要表达得什么,藏于袖中的双手绞在一起,心跳得厉害,“是母亲让您来的?”

    “你觉得我不该来?”

    “对我来说,您不该在这个时候来,但是您这个时候来了,我却心安许多。”

    听出她话中之意,夏靖坐正身体,问,“为何不该在这个时候来?”

    “您突然登门,不管是我爹还是吴氏都会起疑,短时间内,我会什么都做不了。”

    “你想做什么?”

    “离开章家。”

    “只是如此?”

    章含秋沉默了,她当然不甘心只是如此,可是以她之力,能离开章家已是万幸,如何能做更多?

    伸展开手掌,将掌心中的湿意在衣服上擦净,章含秋突然问,“不知舅舅方不方便告诉我您跟着无为道长学的是什么?文?武?抑或是卜算?”

    “我一个粗人,也只能学点拳脚功夫,自问比寻常武夫要强上些许,若是你只想离开,我马上带你走,章家拦不住我。”

    “舅舅忘了,你再厉害也只是白身,章家却是贵族,若是章家以此事向夏家发难,舅舅以为会如何?舅舅又是否护得住夏家全族?”

    夏靖脸色微变,若是他护得住,又岂会在知道二姐沦落至那种境地后无可奈何,当年他随师父上山时他也想要学更有用的卜算,若是能学会卜算,就是大贵族也不敢得罪于他,他也能借此让夏家扶摇直上。

    可是师父却说他的天分只在于武,文不行,卜算更与他无缘。

    当时师父还说他学武以后自有大用处,跟着师父这些年,他自是知道师父从不妄言,也曾听师父感叹乱世将至,可那些只要还没有发生便离他甚远,就算他真能从乱世中博得一切那也是以后的事。

    现在他空有一身武力,和贵族硬碰硬绝对占不到便宜,更甚者还会给夏家招祸。

    到那时又如何还能护得住秋儿。

    他这个只得十三岁,整日困于内宅中的外甥女看得比他要透。

    “所以,你是想说舅舅帮不上你吗?”

    “不。”自相见后,章含秋露出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舅舅让我知道我并不是独自一人,我的身后有您撑着,有母亲的爱护,这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夏靖不由得也跟着笑了,“不止有我有你母亲,还有你外祖父外祖母以及大舅一家,待离了章家你便随我回去,他们都会对你好的。”

    “我很想,但是不能,我若回了夏家,章家不会善罢干休,我不能给夏家招祸。”

    若是真因为秋儿的原因让夏家人不好过,就是再好的感情怕也要磨没了,夏靖活了三十余年自是懂这个道理。

    可这个从始至终都冷静得过份的外甥女实在太让他心疼,维护的心意反倒因为她的体谅变得更加坚定,“不回夏家也没事,舅舅带着你,天下这么大,哪里去不得。”

    章含秋直到这时才真的对夏靖放下心防来,她甚至觉得哪怕是以后对方无法兑现承诺她也不会责怪,至少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这个亲人给与了她。

    “年前我不会轻举妄动,一切等年后天不这么冷了再说,小舅,这段时间您不要出现,今日你离开章家肯定会有人跟着你,你当着他们的面离城,一定要让他们相信你确实是离开了。”

    “现在离过年都还有一月,要等不冷了怕是还得两三月,时间会不会太长了些?要是这中间发生什么事……”

    “我不会被人欺负了去的。”想到梦中的经历,章含秋又补了一句,“至少从今往后不会。”

    夏靖想了想,没有应下来,“除了这个呢?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对了,银子,我这里还有一些。”

    边说话,夏靖边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出来,自己先算了下数目,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道:“没想到就剩这么点了,你先拿着以妨万一。”

    虽然自己暂时不缺银子,章含秋还是将几张起了皱的银票接过来,这不是银子多少的事,对她来说,她收下的是亲人对她的一片赤诚关心。

    “要是舅舅方便,就给我送一些桐油过来,以后我有用处。”

    夏靖也没问她要这个做什么,直接应下来,“今晚我会潜回来,你留个人守夜,晚一些我给你送来。”

    想到二姐让她转答的话,夏靖又道:“你母亲很担心你,她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得知她没死,又是谁告诉你那天她会去清源寺,她让我转告你不要轻信了身边的人。”

    想到那个为她忍辱负重的女子,章含秋微微点头,“您告诉她我会留意,以后若有机会,我会亲自告诉她我是如何知道的,另外,你告诉她什么都无需为我做,不作为对我才是最有帮助的。”

    “我会转告她的。”

    看了眼刻漏,夏靖起身,“知道你有主意我就放心了,外祖家在哪里你还记得吗?”

    章含秋随之站了起来,“就是我不记得汝娘也记得。”

    “我倒是将她忘了,有她跟着你也好,要是有个万一你就往外祖家去,世道要乱了,章泽天又是个有野心的,你自己要多留神,好好保护自己,年后我会尽量早些过来。”

    “我会小心的。”

    知道了她的打算,夏靖没有多做停留,又去前边堂屋和吴氏说了一箩筐好话便离了府。

    以他的身手,要将后面跟着的那几个尾巴甩掉极容易,可想到秋儿所说的话索性大摇大摆的随着人流出城而去。

    吴氏听得回报顿时放下心来,看样子那夏靖真是顺路来一趟,并没有觉出异常来。

    就不知那两甥舅说了些什么。

    章泽天今日回来得比往日要早。

    一见着吴氏就问,“夏靖呢?”

    “走了。”吴氏忙将滚烫的茶递过去,又亲自去拧了热帕子给他擦脸,“他和大姐儿单独说了会话,时间倒是不久,就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从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来,大姐儿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没有其他不妥的地方?”

    “妾看不出来。”

    章泽天皱眉,“去个人,将大姐儿叫来。”

    吴氏对小兰打了个眼色,小兰脆声应了,疾步而去。

    吴氏坐到章泽天身边柔声反对,“一会大姐儿总要过来用饭的,到时问问不就是了,何必非得将人叫过来,这大冷的天跑来跑去的,多遭罪。”

    “就在自个儿家里,能遭什么罪。”拍了拍她白皙的手,章泽天问,“俏儿呢?这几日好像都没怎么见着人。”

    吴氏笑容一顿,带着些娇意嗔怪道,“哪有几日不见人,老爷前段时间日日都很晚才回,那会儿她都回屋了哪还能见着,也就今日是她一个小姐妹生辰,我看她精神头不太好,便让她去玩一玩,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夫人这是埋怨为夫冷落娇妻吗?放心,事情已经忙得差不多了,主公许了我几日休,明日起便能好好陪陪夫人了。”

    听闻此言,吴氏顿时脸现春光,一双水润的眸子倒映出男人的身影,欣喜,爱慕让人一窥便知,“当真?”

    章泽天搂了搂她的肩膀,点头,“我何时骗过你。”

    吴氏笑了。

    是啊,他何时骗过自己,就是当年要娶别人时也是和她明言了利弊,她心甘情愿退让的。

    这个男人,值得她付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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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章 父亲

    章泽天的传唤在章含秋的意料之内,要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她才会觉得奇怪。

    用力将眼睛揉得通红,章含秋看向眼睛比她还红的汝娘,“你在屋里歇着,阿九随我去。”

    “是。”知道自己这模样确实不适合被老爷见着,汝娘爽快应下,给小姐拾掇了一番将人送出门。

    想着这几日她出门会让人起疑,干脆一转身去了西边屋子,那里封存着夫人的嫁妆,清楚了小姐的打算后她便知道这些东西要是不能变卖成银子肯定会被小姐舍弃,大的太起眼,小件又贵重的却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马上就是年关,这个时候添置东西的人家多,正好趁这个时间将东西都挑出来,到时找机会将东西都带出去卖掉。

    虽然小姐有些银子,但是出了章家门做什么不得花银子,多攒些总没错。

    好像要下雪了。

    风吹在身上整个人像是落在了冰窑里。

    章含秋却觉得适应良好,如果心更冷,这点寒风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那个爹爹平日里没事的时候绝不会想到她,今日小舅一登门他便将自己找去,为的是什么一看便知。

    也是她蠢,到了这种时候还对他有所期待。

    曾经,也许他不知道吴氏的企图,可是章俏儿那般做做为一家之主他又岂会一点不知?在她死后更是在热丧期间就将章俏儿嫁了过去,但凡对她有一点疼惜的,又岂会这般待她。

    在他心里,大概只有章俏儿和章家宝这对姐弟才是他的孩子,而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

    她早该清楚这个事实,今日却是看得更明白了。

    该死心了。

    快进门时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避开周围视线又用力擦了把脸,这下不止是眼睛红了,鼻子都红了。

    章泽天看到这样的女儿不但没有一点心疼,反倒更加不喜,只觉得她在夏靖面前说了什么,“怎么?是你母亲对你不好,还是你在章家受了亏待?见着亲舅舅就觉得委屈了?”

    “爹,女儿没有,女儿只是……只是许多年不见小舅……”

    “你也知道是许多年不见,要是他真疼你,又岂会到今天才出现。”章泽天眼神严厉的看着章含秋,“该不会是夏家有什么事通过你找我帮忙来了吧。”

    外祖一家和她断了联系不是他要求的吗?章含秋心底冷笑,更觉齿冷。

    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隐下脸上的表情,章含秋的声音也小了许多,就像在害怕一样,“没,没有,小舅就是和我话了话家常,并无说其他,还问我有没有定下亲事,若是定下来了,外祖一家想给我添个箱,小舅还有事要去办,并没呆多久便离开了,这个,母亲也是知道的。”

    吴氏知道了想知道的事,这时顺势便将话接了过去,“大姐儿没撒谎,夏家舅爷在大姐儿那不过呆了小半个时辰,也就一个拉家常的时间,若是真有事岂会不等你回来就离开。”

    章泽天心里也是这么想,问过后心里更放心了,看她那怯弱模样烦躁的挥手赶人,“去收拾一下自己,都要定亲的人了还这么没担当,除了哭你还会什么?”

    我现在是连哭都不会了,爹,章含秋福了一福,沉默着退了出去。

    当然,在别人眼里就是偷偷哭着离开。

    固有的印象是很难打破的,就算事实并非如此,也拦不住人往那方面想。

    章氏夫妇虽说没有因这事起疑心,却也将章含秋看得更紧了,只要走出院子她便能感觉到身上多了几道视线。

    没过几日,吴氏更是派了个妇人到她屋里来,“也是我疏忽,大姐儿都十三了,要是没有意外明年便要许亲了,你的绣活无需我操心,有些事却也要学一学,免得到时被人轻瞧了去,这是陈妈妈,最是懂那些事,你跟着她好好学学。”

    这个人在梦里并不曾出现,当然,小舅也没有出现过,有些事,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章含秋没有推辞,很是欢喜的将人留了下来。

    吴氏更感满意。

    她送来的人当然不会真教章含秋为人妇该做的事,更不用说掌家之类,倒是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之类的话一而再再而三的教给了她。

    她不曾有过半句反驳的话,逆来顺受的态度让妇人更不将她看在眼内,平日里在院子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小姐,您这法子真有用,要是她整天在这里呆着,老奴就真是做什么都束手束脚了。”

    知道汝娘最近在忙活什么,章含秋不但纵容着,还帮着打了不少掩护,一段时间下来居然也进帐了好几百两银子。

    盘算了下屋里的东西,再进帐这么多应该不成问题。

    再加上小舅给她的,到她离开章家时,手里应该能有差不多八千两。

    去到一个地方过过宽裕小日子,足够了。

    只是到时没个撑门面的男人,怕是会被人欺。

    这也是她为什么非要等到年后天不这么冷了才有所动作的原因之一,多给自己一点时间,计划能更周全一些,也能给自己多一点机会,看能不能买到合适的家仆。

    她想不到出门在外更多的事情,更多的不便,她只知道拳头大才是硬道理,这是哪个世界都通用的法则。

    不甘也好,怨恨也罢,就算是想报仇,也得是在自己能安身立命的情况下才有可能。

    “府里开始采买年货了吧。”

    “是,小姐可是有东西要置办?”

    章含秋摇头,“这段时间府里出进的人多,吴氏要管的事情也多,你趁乱去一趟莲溪寺,用心看看静一师太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是合适,你看看能不能拜托她帮忙买下几个人,要忠诚不会弑主,最好是小有身手的。”

    “小姐,这样……没问题吗?”

    “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姑且一试吧,要是你觉得她不是值得托护之人便别开这个口,免得留下麻烦。”

    “是。”

    汝娘是个稳重人,知道这事极要紧也没有匆促行动,直到离过年只得半个月了才得着机会光明正大的出门。

    章含秋惦记着这事,从她离开起便有些心神不宁,生怕事情不顺起了变故。

    “姐……”

    章含秋回神,看向在门外鬼头鬼脑的半大孩子,“家宝?怎么过来了?今日不要去学堂吗?”

    说着话,章含秋边起身将他拉了进来,眼尾扫了眼外边,没人在。

    怪不得家宝都到门口了也没人通传一声。

    阿九要做的琐事多,汝娘一不在,她这边人手上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好在来的是家宝。

    对这个异母弟弟,章含秋心情很复杂。

    从始至终,那些事情里只有他是摘得出去的,要说章家的人里,对她最有感情的怕也是这个孩子。

    拉着他在火炉前坐了,手心里冰凉的小手让她皱起眉头,“侍候你的人呢?怎么也不带个手炉出门?快要过年了,要是生病了可怎么好。”

    章家宝咧着嘴听姐姐念叨,他从小就极敏感,谁对他真好,谁是在敷衍他他都一清二楚。

    所以两个姐姐里,他一向喜欢实诚的大姐。

    有时候心里甚至觉得遗憾,为什么大姐不是他亲姐,那滑头的二姐却是呢?不过也没关系,他长大后对大姐更好就是了!

    “还笑,要是生病了娘灌你汤药可别哭。”

    “不会生病啦,大姐,我饿了,你这里有没有吃的?”

    章含秋忙起身去将桌上的糕点拿过来,这几天事多,饭点比以往要晚一些,阿九担心她饿着,每天都会给她准备一些,饿了的时候也能先垫巴垫巴。

    看孩子吃得香,章含秋又给他倒了茶水来,边问他,“娘怎会没给你备着吃的?你的丫鬟呢?”

    “娘在见管事,哪有时间理我,丫鬟求出门采买的管事娘子买东西回来,我趁她过去拿的时候跑出来的,过来的时候我见到她了,哼,她骗我,她见的根本不是管事娘子,是个男人。”

    “你看清楚了?”

    “当然,我还看了好一会呢!男人还抱了她一下,我都看到了。”

    章含秋脸色沉了下来,吴氏放在儿子身边的丫鬟必是经过千挑万选的,贴身丫鬟还存了另一层意思,等家宝大一点,要是家宝看得上眼,丫鬟便会成为他的屋里人。

    她想不通,跟着一个主子不比跟着下人强?

    还是章家的水土能养出有心气的女人来,宁为穷人妻不为贵人妾?

    看家宝的神情不像是愤怒,只有被欺骗的不高兴,不由得问,“家宝打算告诉爹娘吗?”

    “为什么要告诉爹娘?”

    章含秋斟酌着用词道:“那丫鬟是你的屋里人,现在背着你和别的男人勾达在一起,你不生气?”

    章家宝红了脸,糕点也不吃了,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挣扎,没多会就做出了决定,坐得离姐姐更近了些,小声道:“大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能告诉二姐,也不能告诉爹娘。”

    章含秋忍笑点头,“一定不说。”

013章 私情

    “我……我有喜欢的人了。”章家宝脸红红,眼睛亮亮的看着大姐,那模样分明是极想得到支持的。

    因为有了喜欢的人,所以丫鬟背着他如何才不放在心上?

    章含秋摸了摸他的头,配合的也压下了声音,“那个小姑娘是谁?”

    “是,是同窗的妹妹,我见过几次。”

    既是同窗,家世就不会差到哪里去,若是家宝一直有这心思,只要对方没有许亲以后未必没有机会。

    只是,才九岁的孩子,知道喜欢的含义吗?

    她要不是经历了梦中的一切,现在说起这个话题怕是都要脸红。

    不期然的,章含秋脑海中出现齐振声的脸,心口猛然间被针扎似的痛。

    “大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我不能喜欢?”章家宝看姐姐骤变的脸色也变得不安起来。

    “不是,和家宝没有关系,是大姐……头有些疼,家宝,你记着大姐的话,要是过了很长时间还觉得喜欢她的话就要和娘说,让娘早早去提亲,不然她就要变成别人的了,知道吗?”

    章家宝连连点头,将大姐的话记在心里,越加觉得大姐是对他最好的人,至于二姐,哼,“大姐,我告诉你哦,昨天我从学堂回来的路上见到二姐了,她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虽然她戴着帷帽,可我认得出来。”

    章含秋心头一紧,面上却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吃惊,“别胡说,俏儿还未许亲,要是被别人听了去岂不是要毁了她名声,再说俏儿又怎么会一个男人走在一起,一定是你看错了。”

    “才没有看错。”章家宝鼓起腮帮子,很不满大姐不相信他,“我还偷偷跟了她好久,亲眼看着她回家来的,怎么可能看错。”

    怪不得这些时日极少看到章俏儿,到她这里来的也明显少了,爱情的力量还真伟大!

    章含秋垂下视线,不让家宝看到她眼中的愤怒,以她对章俏儿的迁就,若是一开始她直言要那个男人,她会不给吗?

    一个面都未见过的男人,好歹她都不知,哪能和疼爱的妹妹相提并论。

    可她不说。

    在她婚前几日还天天欢天喜地的和她睡在一张床上,说着世界上最好听的祝福,软声软语的扬言要做给她撑腰的娘家人,姐夫要是敢欺负她的姐姐她要如何如何。

    那时候,她心里是不是咬牙切齿的恨着她呢?

    若是她真的爱那个男人,又岂能眼睁睁的看着男人身边的新娘不是自己?!

    可她不但忍了,还表面功夫做得十足。

    是不是就因为她先她一步占了新娘的位置,她才能下那个狠心置她们相伴十多年的感情不顾要她的命?

    章俏儿,你好狠的心!

    若是在我离家前你安份点,以后远远的离开了,以她想过安稳日子的心这口气未必吞不下去。

    可现在,她要如何说服自己放下这一切?

    爱或者恨,她如何放得下!

    “大姐,你说我要不要告诉娘?”

    章家宝的声音将她从满腔恨意中拉回来,稳了稳心神,勉强露出笑脸,“当然不能,你要是背着俏儿告状,俏儿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甚至不喜欢你,娘也会觉得你不维护手足,吃力不讨好的事不要做。”

    章家宝想了想,点头,“对,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大姐,那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哦。”

    “恩,我们两的秘密。”

    两人相视一笑,一人真心,一人勉强。

    章家宝一直呆到午时,两姐弟才一起去了主屋用饭。

    吴氏向来不喜儿子和章含秋多接触,饭后自是不会允他还和章含秋赖在一起,催着他去做学问便将两人隔开了。

    章含秋当没有感觉到,陪着吴氏说了会话就回了屋,边想着章俏儿的事,边提心吊胆的等着汝娘回来。

    这一等,就到了天近黑时。

    好在汝娘今日出门的理由充足,就是回来得晚些,吴氏也没有起疑。

    倒是将章含秋吓了个够呛,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让小姐担心了,事情很顺利,您不用担心。”让阿九守在门口,汝娘随在小姐身后进了屋,不待小姐问起便主动起了话头,“莲溪寺就在城外,老奴先在城里转了一圈才出的城,原本早就可以回来了,哪想到事情那么巧,静一师太正发愁的一件事却正是小姐需要的。”

    润了润嘴唇,汝娘继续道:“前不久静一师太救下来三个奴隶,说是救却也和买差不多,他们都有伤在身,因为一直没有好好处理导致伤口腐烂,性命危矣,也因为如此一直没有被人买走,奴隶主在带他们出城后原本是想杀了他们丢了这负担的,正好碰上出门的静一师太,将他们买了下来。

    现在人倒是都无碍了,可是那毕竟是莲溪寺,总留几个男人在寺里也说不过去,寺里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尼姑,静一师太担心出事,便想着另外安置三人,师太倒是有心放他们走,可他们脸上有奴隶印记,能走到哪里去?

    老奴去看了那三人,都是瘦高瘦高的,面相却也端正,只要好好养一养,撑撑门面应该过得去,老奴想着这样的人很合适,便和师太说了,师太也和老奴交了底,说这三人的具体来历她不清楚,但是她观三人人品都不是那奸邪无情的,而且也都小有身手,再加上他们脸上的奴隶印记,用着也能放心,要是小姐您用得上,她便先找个地方将三人好好调理调理,小姐什么时候需要了去她那里领人就是。”

    若真是如此,那就是大收获了,她现在最缺能用之人。

    章含秋脑中迅速闪过无数念头,“你应下来没有?”

    “老奴不敢擅自做主,只让师太先留着人,等回禀了您再给她准信。”

    “你明天若再出门,吴氏会不会起疑?”

    汝娘笑,“小姐您无需担心,师太知道您的为难之处,说若是您看得上这几人就不要去信了,她会将人安置好,若是看不上去个信就是。”

    章含秋心中一暖,看样子这个师太和娘的关系很不一般,恐怕很早之前就知道她的存在了,且对她有一份疼惜存在,才会在这等事上这般为她着想。

    汝娘将半枚铜钱从贴身处拿出来交回到小姐身上,“夫人留在师太那里的东西老奴也看了,没有现银,都是银票和一些值钱的首饰之类的,老奴估算了下,加起来应该值三四千两,再加上老奴手里的,足够您一辈子吃喝不愁。”

    听到有这么多,章含秋却并不觉得高兴,反而有些忧心,“会不会让城主对娘心生不喜?”

    汝娘听静一师太说了不少夫人的事,这会倒是笑开了,“师太告诉老奴,夫人在城主府很受宠爱,且还有个小公子傍身,不要说其他女人,就是追随城主多年的老人都高看夫人一眼,近几年城主府没有正主夫人,夫人虽然从不出面,城主却是将内宅交给她在打理,诺大个城主府,每日开支就不少,抠出来这么一点不会有人知道,师太说了,夫人很小心,不能庇护您长大已经是她的痛,绝不会再给您带来灾难。”

    那上辈子,到她死时为何都没有收到这一笔娘亲攒下的私房钱呢?

    或者,是她早就料到吴氏不会安好心,将这些留做她的退路?

    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章含秋紧捏着那半枚铜钱低声道:“师太还有没有说其他事?”

    “师太说您若有什么需要,只要是她帮得上的,她一定不会推辞。”

    半晌后,章含秋才点头,“知道了。”

    这日过后,章含秋和汝娘更小心了些。

    将嫁妆处理得差不多后,汝娘也不怎么出府了。

    直至过年,章俏儿都再没有过来这边院子。

    每每在主屋看到笑逐颜开,一脸春光的章俏儿,章含秋都要用最大的自制力控制自己不失态。

    这日又是如此。

    忍了又忍,章含秋还是开了口,“俏儿,你好些日子没去我屋里了,你算算我们都多久没好好说话了。”

    章俏儿笑脸一顿,旋即又堆满更多的笑,腻到她身边撒娇,“哎呀大姐,最近我不是忙嘛,这样好了,今晚我去和你睡吧。”

    章含秋正想应下,吴氏便打了阻拦,“都多大了,还挤一个被窝,大姐儿,你别理她,俏儿,你是不是忘了明天还要随娘去舅舅家给表姐添箱?”

    章俏儿顺着话就道:“对哦,我差点忘了表姐要出嫁的事,大姐,你看我真不是不想和你亲近,表姐出嫁,我总不能不去。”

    “那明天行不行?”

    吴氏还要说什么,章俏儿一口应下来,“好,明天我一定好好和姐姐亲近,大姐,不能生我气哦。”

    章含秋这才露出高兴的神情来,又陪着说了几句才起身离开。

    待人一走,吴氏立刻皱眉看向女儿,“不记得娘说过的话了?”

    “娘,我当然记得。”章俏儿腻到娘身边挽着她的手,眼中初次有了不该这个年纪出现的深沉算计,“这段时间我和大姐确实疏远了许多,这样她会起疑心的,大姐那性子好哄着呢,娘你就放心吧,不会在大姐面前漏馅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吴氏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柔声说着意义上并不那么温柔的话,“忍得一时,你就能得到所有,想想齐公子,你舍得将他拱手让与章含秋吗?”

    齐振声的俊脸在脑海中闪过,章俏儿抿紧唇坚定摇头,“绝不。”

014章 相见

    次日,章含秋没有再主动提起,表情上却表现出了期待之色。

    章俏儿拿了好一阵侨,到了晚饭后才抬着小下巴上前挽着大姐的手,“走吧,今晚我们一起睡。”

    章含秋的欢喜显而易见,这让章俏儿更加满意。

    吴氏这会也觉出女儿说的有道理了,比起疏远,将人拿捏在手心岂不更好。

    这么一想,吴氏便露了笑,“知道你们姐两感情好,去吧,不留你们了。”

    “爹,娘,女儿告退。”

    章泽天微微点头,神情舒展,看着心情不错。

    这个女儿唯一让他觉得满意的大概就是听话乖巧了。

    洗漱好双双上床,章俏儿抱着汤婆子不撒手,眨巴着眼看着睡在外边的章含秋。

    章含秋笑得温柔,“怎么这么看着我?”

    “这不是好些天没和大姐睡一个被窝了嘛,这么近一看,觉得姐姐更漂亮了。”

    “刚才也没给你吃糖,嘴巴怎么跟抹了蜜似的。”章含秋给她按了按被角,心里琢磨着怎么套话。

    章俏儿眼神闪了闪。

    在心里已经做出决定后,她好像有些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大姐对她的好了。

    初知道娘的打算时她并没有心动,她自是知道嫁妆要多一些才会被婆家看重,但是爹娘疼她,等她出嫁时爹娘岂会不给她置办丰厚的嫁妆?

    大姐的娘亲给她留了再多,她也没有什么感想,当时她还反驳了娘。

    可是当那人在心里的份量越来越重时,她的心便偏了。

    她可以不为财帛动心,可要她将那个人拱手相让,她不愿。

    可是就因为如此就要那般狠毒的对大姐,她也有些下不来手!

    要是……能让大姐自己放弃就好了,到时她再去求一求娘亲,让娘帮着寻一门好亲,她们姐妹两就都有好姻缘了,这样不是更好吗?

    念头一转,章俏儿凑得更近了些,低声道:“大姐,你有想过以后的夫君长什么样吗?”

    章含秋笑容一凝,若无其事的回她话,“这哪是我自己能决定的,你就是让我想我也想不出来啊。”

    “你平日里就没有过一点想像?”

    章含秋羞赧的红了脸,把头蒙进被子里不说话。

    章俏儿一看有戏,哪会许她躲,兴奋的坐起来将被子一把扯开,两个人都露出半截身子,“肯定有是不是?快说快说。”

    “快将被子盖上,会着凉。”章含秋忙扯过被子将两人盖严实了,鼻子以下埋在被子里,只露出眼睛在外面。

    这样,她就不用装笑装得那么辛苦了。

    “大姐,你别想糊弄过去,快说,不然我挠你痒痒了啊。”

    “别,别,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拉下被子的那一刻勾起嘴角,章含秋抿了抿唇,轻声道:“哪个姑娘不怀春,我肯定也想过的,高大英俊,笑起来很温柔,对我很好……大概就这样的吧。”

    齐公子便是高大英俊的,笑起来也很温柔,章俏儿悄悄想着,一下子觉得心里头什么兴致都没有了,要是姐姐见到了齐公子,哪里还会相让给她!

    娘说的是对的,要是不心狠一些耍些手段,有些人根本就不会是她的!

    “俏儿,你呢?你希望你的夫君是什么样?”

    章俏儿笑了,再不是之前哪怕是心有算计却依旧算真诚的笑,而是实实大大的多了层隔阂,“大姐,我们不愧是姐妹,连对未来夫君的想像都是一样的呢!”

    要不一样才奇怪了,章含秋心头冷笑,她就是按着脑子里齐振声的模样形容的,那个男人若真有心对一个人好,能把人疼进骨子里,哄到天上去。

    她曾有幸尝过那种滋味,也曾隔着阴阳见过他哄别人,体会深刻,永生难忘。

    两人相视一笑,心思各异,不约而同的都淡了说话的心思。

    “不早了,睡吧。”

    “恩。”

    章含秋很晚才睡着,脑子里各种片断交织,再想到罪魁祸首之一就睡在自己身边,心里像是有团火在烧,几次伸出手去想将人掐死在床上。

    那太便宜她了,章含秋说服自己,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一样死后会在阳世徘徊五十年,在那五十年里,她没见过一个鬼魂,一个都没有。

    她得让她活着,活着才能体会到痛苦的滋味。

    时间转眼便到了年关。

    下过一场雪后,天气好了许多,风依旧是凉的,太阳高悬在头顶,没有多少热度,却让人心情愉悦。

    章家亲戚不多,以章泽天现如今的地位,只需在家等着其他人上门拜年即可。

    初一不出门。

    初二,除章含秋外,章家人都去了吴氏娘家。

    往年章含秋也会去,今年她将自己折腾一番,成功将自己折腾病了,不用她开口,章泽天便一脸不高兴的将她留了下来。

    章俏儿早就跑得不见人影,倒是章家宝很是担心的安慰了姐姐一番,还承诺会给她带好吃的回来。

    “小姐,您就是不愿意去装装病就好了,何必真病上一场。”看小姐鼻头都撮红了,汝娘心疼得不行,“老爷那心都偏得没边儿了,您病了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还怪您病得不是时候,您可是他的嫡长女。”

    “在他心里章俏儿和家宝才是嫡子女。”面不改色的一口气将黑糊糊的汤药喝尽,推开汝娘端着糖罐子的手,和心里的苦比起来,这点苦算什么。

    “小姐,您吃点糖压一压,水是不能喝的,免得冲散了药性。”

    “放着吧。”不想掰扯这点事,章含秋转了话题,“你问过阿九没有?她愿意随我离开还是留下来?”

    汝娘将糖罐子放到小姐手边,回话道:“老奴琢磨着我们还要在章府呆上好一段时间,不敢将实情告诉阿九,就敲了敲边鼓,说小姐您要是嫁人,她愿不愿意跟过去,她想都没想便点头,说她是您的丫鬟,当然是您在哪她跟去哪。”

    意料之中的答案,章含秋依旧觉得心头温暖,“你拿五两银子给她,让她去买身新衣裳穿,记得避开那对母女。”

    “是。”别说是身粗布衣裳,五两银子都能买锦袍了,虽然觉得小姐给得多了些,汝娘到底也没说什么。

    “过几天府里人客多,你逮个机会将要带走的东西送去莲溪寺,到时我们离开时只要带着银子即可,顺道看看那三个人如何了。”

    “是。”汝娘应下,犹豫了下,又问,“这事……不和夫人说一声吗?”

    “不用,静一师太不会瞒着她这事,但是静一师太不会知道得太详细,我娘……朦朦胧胧的知道就行了,这点事,我担得起,她在城主府并不轻松,汝娘,我不能那么自私,她不止我一个女儿,还有个儿子,我失了她的庇护不会如何,我那个弟弟失了她的庇护却有可能被人吃了。”

    汝娘心疼这样懂事的小姐,“您……认那个弟弟?”

    “他若是认我的话我自然认他。”那个孩子她是见过的,在梦里,长得和娘不像,浓眉大眼,板起小脸教训人时很像那么回事,对娘很孝顺,娘将他教得很好,她不知道现在他知不知道有个姐姐,但是在她死后他是陪娘去给她上过香的。

    这样的弟弟,她想认下。

    接下来几天,章家中门大开,客似云来。

    章含秋偶尔会和章俏儿一起被叫去给客人见礼。

    初六这日,小梅又来相请了。

    章含秋没有多想,换了身新衣裳便随着去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来客是他!

    齐振声!

    和梦里所见一模一样的英俊眉眼,这是他少年时的样子。

    她见过他青年时,壮年时,甚至老年时的模样,不得不承认,他的皮相占尽优势,就是到老了也是儒雅的。

    不能怪她在初见时便将心交了出去,任他践踏。

    这样一个人,明明做尽了肮脏事,却还能养出儒雅的气度来。

    心里天翻地覆,章含秋面上半点不显,对着爹娘屈膝行礼,“爹,娘。”

    吴氏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又看了眼捏紧了拳头,眼现不甘的女儿,满意的笑了,“大姐儿,还不快给任先生见礼。”

    任先生,名任重,齐振声的恩师。

    因为有任重才有齐振声的一切,说是他的恩人都不为过。

    事实上,齐振声一直都极孝敬他,任重死时他去做的捧灵孝子。

    眉眼低垂,章含秋朝着任重盈盈一礼,“任先生大安。”

    任重笑得真心实意,“这一礼我受得,以后说不得……哈哈,快起快起,振儿,还呆站着干什么,给你章妹妹见礼啊。”

    齐振声收回落在章俏儿身上的视线,打量垂首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女子。

    长相如何尚不知,只是这木头桩子一样的性子和俏儿妹妹差远了,一想到以后相处的画面,齐振声的神情更淡了几分。

    在师父催促的视线下推手一揖,“章妹妹。”

    章含秋依旧垂着头回了一礼。

    外人只道她害羞了,却不知她是不想在齐振声面前露了马脚,这个男人太聪明,她没把握在他面前能瞒过去。

    ps:后台一直打不开,好吐血。

015章 布置

    “章家可有两个女儿,大姐是章妹妹了,那我呢?”章俏儿娇俏的抬起小下巴,视线在章含秋的身上扫过,最后似嗔似怨的落在齐振声身上。

    不管在哪里,带着点小任性又娇气的姑娘家都是受欢迎的,尤其是在长辈以及心仪的人面前。

    章家二女儿向来娇气,所以在场诸人皆不觉得这态度有何不对,任重更是大笑出声,“可不,章家还有个二姐儿呢,振儿,你准备怎么称呼呢?”

    齐振声眼神微闪,“那便叫小章妹妹如何?”

    这个称呼一出,无人反对。

    虽然齐振声更希望喊俏儿妹妹,但他知道若是他这般称呼,不说章含秋会不会觉出不对劲来,就是章家人都会觉得他轻浮,对他的印象要大打折扣。

    这于他的打算不利。

    章俏儿却还是有些不甘,正想再说点什么捣乱一翻忽觉后腰一疼。

    低头看去,对上娘亲警告的眼神顿时冷静下来,忙往大姐的方向望去,幸好,并没有让大姐发现什么。

    咬唇撇开头,章俏儿满心委屈,虽说这婚事是定给大姐的,但是大姐今日才和齐公子见面,她却早就和齐公子见过面,真要论起来,明明是她占了先机的。

    齐振声看她如此很想上前去安慰,可是……

    视线落在从始至终就没有抬过头的章含秋身上,齐振声一阵心烦意乱。

    几个大人说得开怀,除了一直在观察齐振声的吴氏,没人发现他眼底的不耐以及厌烦。

    如此,便好,吴氏想,这样有些事就能往下做了。

    这件事里要是没有齐振声的加入可完成不了。

    既能抱得美人归,又能白得一大笔嫁妆,但凡那个男人有一点野心就能成。

    只是她还得瞧瞧,他有没有那个胆子。

    任重和齐振声在章府用了午饭才离开。

    章含秋抬头扫了一眼屋内,果然没有看到章俏儿在,心里哪还能不明白她的去向。

    向爹娘告退回屋,章含秋挥退阿九,独自一个人进了房,摸索着将门合拢在身后,蹬了鞋子爬上冰凉的床,扯过被子将自己埋在里边瑟缩成一团。

    好像这样,心就能暖起来。

    他们,当她无知无觉吗?

    在她眼皮子底下尚如此肆无忌惮,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呢?是不是都……

    既然如此相爱,为何不直接挑明了,将议亲对象换成章俏儿?

    吴氏是章俏儿亲娘,绝对不会拦着她女儿的大好姻缘,爹向来疼爱俏儿,只要她去缠一缠撒个娇,再有吴氏在一旁吹枕边风,这事怎可能不成。

    现在都还没有下定,明明一切皆来得及。

    齐振声,你不是我后娘,我和你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也绝不会拦了你的路,为什么你要和吴氏联合起来夺我性命?就因为我曾经将心交给你了吗?我对你的爱,不止不能让你多怜惜我一分,反倒成了催命符?

    如何原谅,你们让我如何原谅!

    要怎样,我才能说服自己不和你们计较!

    要怎么做,我才能让心里不再有恨!

    我不想恨你们,恨你们便要天天想着你们,我不想,一点也不想你们出现在脑子里!

    汝娘从外回来,便看到阿九一脸担心的守在小姐门前,忙走近了问她怎么回事。

    阿九看到她恍如见到了救星,低声急急道:“今日任先生带着齐公子来府里拜年了,小姐见了人后好像不是很高兴,回来就将自己关在屋里了,汝妈妈,您快进去看看。”

    “和小姐议亲的齐公子?”

    “是。”

    汝娘并没有立刻进去,拉着阿九离门远一些低声问,“齐公子表现是不是有不妥?”

    阿九想了想,摇头,“婢子站在门口处,看得不是很仔细,只是……小姐进去后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倒是二小姐和齐公子说了不少,婢子觉得……觉得……”

    “痛快点说。”

    “是。”阿九咬了咬唇,压着声音说出自己的感觉,“齐公子都没有主动和小姐说过话,就是长辈要求的时候也是不冷不热的,倒是和二小姐说话时神情要好许多,还对二小姐笑,婢子觉得……二小姐和齐公子太熟了些,不像是初次见面的人。”

    汝娘面色黑沉下来,要是之前,小姐懵懵懂懂的自是感觉不到这些,可是小姐自那天做了恶梦过后表现便大异于常,变得聪慧又极有主见,那两人若真有异常,又如何瞒得过小姐!

    “这些话都烂在肚子里,不要再被第三人知晓。”

    “是,婢子不敢。”

    从莲溪寺回来的愉悦心情再不复见,汝娘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环眼一扫,便看到了床上拱起的那一团。

    顿时眼底泛酸,手伸出去几次终是没有将被子扯开。

    “小姐……”

    等了好一会,被子里都没有动静。

    就在汝娘打算退出去保全小姐的面子时,被子掀了开来。

    没有满面泪痕,眼睛也不见红肿,只是,汝娘心惊的发现小姐的眼神又淡漠了几分。

    “汝娘,我想泡泡脚,你去给我打点热水来,要烫一点的。”

    “是。”汝娘带着满腹担心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床上坐得笔挺的人,心疼得无法言表。

    水很烫。

    汝娘刚想再兑一点凉水,就看到她的小姐扯了足衣将双脚放了进去。

    “小姐,烫……”

    拦已经来不及了,汝娘一心急,便弯腰用手去捞,碰到水的时候烫得她口里嘶嘶的吸气。

    可饶是她动作快,白嫩小巧的纤足也在一瞬间烫成了红色,冉冉冒着热气。

    将一双脚捧在怀里,汝娘哽咽着责备,“烫着了疼的是您自个儿,谁也分担不了您的痛,更惩罚不了别人,小姐,您这又是何苦。”

    章含秋知道脚应该是疼的,可这一刻,她木木的一点也感觉不出来,而且,“我不是作贱自己,汝娘,我就是觉得冷,想泡泡脚暖暖自己……”

    汝娘心里酸胀得厉害,索性也不再说什么,仔细的将小姐的脚看了后暗暗庆幸自己的手脚不算慢,刺痛肯定是有点的,好在烫得并不严重。

    “老奴给您抹点药,天冷,伤都好得慢,等您缓过来了就能感觉到疼了,老奴一会去和章夫人说一声,您这几日哪都别去了,在屋里养一养吧。”

    “也好,你就和她说我咳嗽又厉害了就是。”

    小姐是担心若说是泡脚烫伤了,吴氏会责备于她院子里的人吧,汝娘低声应下,从没有一刻这般希望小姐能快快离了这章府,不用面对那一屋子恶心人。

    以前不知夫人还活着,小姐也被吴氏哄得团团转,她什么想法都不能有,只能紧紧跟着,想尽办法保全小姐。

    可是现在小姐自己有主意了,外面还有夫人给留了路子,她们身边也不缺银子,便是离了章府又如何?

    抹了药,脚上清凉凉的,章含秋这时候倒觉出疼来了。

    不由得暗骂自己真是蠢得没边,她这是在和谁过不去呢?除了自己受疼,让真心爱护她的人难过,哪能伤了别人一分一毫!

    真蠢!

    “汝娘,我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您能想明白就好。”将足衣小心的穿上,汝娘侧头抹了抹眼睛,将这事揭了过去,说起今日出门的收获来。

    “静一师太说前日夫人才去了莲溪寺,她将您的打算告诉夫人了,夫人说您若是拿定了主意她便不会拦着,只是若碰着了难处一定要让她知道,她就算不能立刻去到您身边,也一定不会置之不理,夫人还拜托静一师太帮着多买几个得用之人,女子孤身在外容易被人欺了去,若是没人护着,她不放心。”

    泛着冷的心终于是暖了一些,章含秋微微点头,眉眼间的煞气消散许多,“娘还有说什么吗?”

    “夫人还说她不能做得太多,那样反倒会暴露了您,您若是没有决定好去处,不妨往东边走,世道有乱的迹象,东边会亭城是周边几城里目前最安稳的地方。”

    结合一下自己脑子所知的东西,章含秋点头,她娘没有说错,周边几城里会亭是最安稳的地方,就算到最后梁国亡了,会亭也只是小乱了一番便稳定下来。

    会亭城的城主说起来还是她比较佩服的人,有大能耐,却不背主。

    梁国亡后他稳定了人心后便致仕了,隐约记得当时他好像还在壮年。

    比起她爹,比起齐振声,那人已是太有风骨。

    “那三人怎样了?”

    “伤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老奴和他们说了几句话,虽然话都不多,却都是一口官话,按理能说一口流利官话的人应该不至于沦落至如此程度,老奴有些担心他们的来历。”

    “静一师太不是说了她没能查到他们的来历吗?我们现在正是需要用人之际,先助我另立了门庭再说其他,若是他们真的有问题,到时再给他们一个自由身就是。”

    汝娘一想是这个理儿,索性说起了其他,“离开前老奴和静一师太提了提,要是可以,请她帮忙留意看看能不能买几个有力气的妇人,不说要多厉害,只要在遇事时能挡一挡就行,师太一口就应承下来了,老奴已是没什么念想了,您却正是花骨朵的年纪,买来的人要用着也需防着,没了长辈撑门庭,最易招人闲话,可不能给您以后议亲带来麻烦。”

    议亲,章含秋冷冷的扯了扯嘴角,有齐振声这样的人在前,她哪敢再嫁人。

    自己当家做主一辈子,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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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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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生香介绍:
只是过了一个晚上,章含秋就糊涂了。 那究竟只是她做的一个亢长的跨越了两辈子的梦,还是那就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两辈子? 在这乱世,人命本就贱如草芥,偏生爹爹不疼,继母庶妹还等着接收她娘留给她的丰厚陪嫁! 呸,贱男人我不稀罕和你抢,但是想染指姑娘我的东西,做梦! 看姑娘我如何妙笔生花,剥了你们的遮羞布,让你们的故事广为人知!锦绣生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绣生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绣生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