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科幻灵异聊斋千妖斩TXT下载聊斋千妖斩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聊斋千妖斩全文阅读

作者:吴铭之     聊斋千妖斩txt下载     聊斋千妖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聊斋千妖斩全文阅读

001 雪地追凶

    “儿啊,缺什么都不能缺银子,大英雄手中刀劈山碎石,也挡不住饥寒穷三个字。”这是母亲去世时,对段初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一年,江北初雪突来,下了两天两夜。

    腊月二十二,彭州府境内骑龙山,寒风凛冽雪花飘舞。

    段初头戴斗笠身穿黑衣,在山路上顶风冒雪前行。

    彭州府天字号死囚,被皇帝钦批斩立决的悍匪谢羽文,下雪时趁机越狱。

    谢羽文越狱后还趁着大雪,潜入骑龙山深处。

    本来谢羽文该由段初操刀,两天后在十字街斩首示众。

    这是彭州府同知,文朝天文大人,拍过板的决定。

    按例追捕越狱死囚,是捕快和巡检的事务,并不在段初的职责范围之内,不过这次是他这个年轻刽子手,出的第一份正式红差。

    砍头就要见血,见血就是见红。

    一般刽子手为了讨个吉利,都把砍头称为出红差。

    衙门里的刽子手班组,被称为红阳班,也是这个原因。

    段初要砍谢羽文的这一刀,绝对不容落空!

    身为刽子手,职业生涯第一刀落空,那就是大凶之兆。

    就算抛开这个行业禁忌,不斩谢羽文,对于段初来说,这个寒冷的冬季,他也不好过。

    彭州府的刽子手,平时待遇很低,只有出红差的时候才能赚到人头费,一般一颗人头一两银子,死囚越凶悍桀骜,人头费就越高。

    比如谢羽文。

    因为他杀人太多拒不低头认罪,人头费已经涨到了,彭州府以前从未开出的十两银子。

    加入红阳班一年多以来,段初由于年龄小资历低,在班里备受排挤,没出过一次红差,刚进入冬天时,差不多就是山穷水尽了。

    家里最后的余粮,已经全部被做成了窝窝头,现在就揣在段初怀里。

    不斩谢羽文,他没有收入,年货都没钱置办。

    为了生存,他必须提着谢羽文的人头,去彭州府衙换取那十两银子。

    段初已经在骑龙山里,兜兜转转了一夜一天。

    此刻他抖掉斗笠和衣服上的雪,挺胸站在骑龙山主峰,童子峰的最高处。

    顶着北风,就着雪啃着窝窝头,段初脚踏巨石,眼望四野。

    周围几个白馒头一般的山尖,到处是白茫茫一片,一直绵延到目光尽头。

    狡诈的谢羽文,给段初的追踪,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之前他用杂乱的脚印布下疑阵,段初被误导之后,发觉不对再回头查看时,脚印已经被大雪掩埋,现在只能登高望远查找线索。

    在童子峰啃掉了两个窝窝头,段初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找不到谢羽文,就拿不到那十两银子。

    冷风刺骨,之前爬山流出的汗水,已经化作贴身寒冰。

    这个时候,段初像死囚一样,也感觉到了自己的穷途末路。

    就在段初将要绝望的时候,蓦然发现山峰西北侧,冒起了一缕黑烟。

    段初没有丝毫犹豫,摸一把背后冰冷的钢刀,悄悄走向黑烟冒起处。

    那是一处隐秘的山洞,入口也就五尺多,已经被积雪掩盖大半。

    洞中依然有轻烟冒出。

    谢羽文手狠刀快,已经查实他利用客栈黑店,前后击杀了三十六人。

    最多一次单人单刀,深夜连斩客栈里贩卖私盐的七条大汉。

    盐铁都是朝廷管控,私下贩卖,是重罪。

    那些私盐贩子,干的是脑袋系在腰带上的赌命买卖,七个都是硬茬,结果被谢羽文一人团灭,可见其心狠手辣,刀法更不一般。

    面对面的话,段初有十足把握对付谢羽文,但是洞口狭窄,他不得不提防埋伏和偷袭。

    所以段初没有急于入洞,而是捡起一根枯木,戳了戳洞口。

    积雪噗通通落下,露出洞口两侧刻在石壁的一副对联。

    萦绕天间一股气;

    造化童子两尺身。

    横批是四个字:玲珑雪胎。

    段初读书不多,横批加对联这十八个字,他连一半都认不出来。

    洞中人听到动静,一阵咳嗽之后发话了:“外面冷,进来吧。”

    事发之前,谢羽文经营的客栈,就在十字街中心,段初经常从那路过,所以他能听出谢羽文的声音,里面说话的,正是谢羽文!

    段初忍不住一阵激动。

    里面可是白花花的十两纹银呐!

    越冬的棉服,过节的年货,再也不用发愁了!

    段初抬手一甩,枯木带着劲风飞向洞中,借枯木开路,他又拔出钢刀,伸进洞中挽了一个刀花,接着猫着腰,迅速钻进了洞里。

    没有遇到谢羽文的偷袭,段初到了洞里,才发现入口虽然狭窄,但是里面却非常宽敞。

    一个小巧玲珑的庙宇就坐落在洞府中央。

    不过庙宇早已破败,完整的物件,只有正殿前面两尊雕像。

    雕像非佛非道非神仙,就是一男一女两个童儿,白衣白裙白帽都一尘不染,能看到肌肤一片雪白,只有四颗大眼珠子是乌黑的。

    谢羽文就盘腿坐在两尊雕像中间,面前烧着一堆柴火取暖。

    他已经很久没有梳洗了,头发散乱满脸胡茬,再加上咳嗽连连,看样子已是风寒缠身。

    对段初来说,现在谢羽文不过是一只瓮中残鳖。

    谢羽文的刀,立在他背后三尺处。

    段初笑笑,把钢刀插到背后,隔着火堆坐到了谢羽文对面,搓着手烤火。

    这时他没有开口说话,而是打量那两尊雕像。

    “没见过这样的雕像吧?”谢羽文问。

    段初诚实地点点头。

    “雕像的材料,是盛唐时上等的羊脂玉,眼珠子用的是深海黑珍珠,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雕像,雕的是雪娃娃!”

    谢羽文语调铿锵。

    段初并没有多大反应,反而把目光从雕像移到了火堆上。

    看段初不为所动,谢羽文摇摇头。

    “我知道你读书少,未必识得那副对联,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门外对联说的就是雪娃娃,雪娃娃身上,藏着长生不老的秘密!”

    段初还是没出声,伸手到怀里,掏出来一个窝窝头和一个白面馒头。

    他把这两样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把白面馒头甩手扔给了谢羽文。

    看段初掰开窝头在火上烤,两天没进粒米的谢羽文,连忙去烤馒头。

    他边烤边吃,嘴还没闲着。

    “兄弟,我实话告诉你吧,不但动物植物能够成精,雪也能成精,正所谓雪落无声时,玲珑雪胎现,雪娃娃,有缘才得一见!”

    “越狱之后,凭我的身手,翻山越岭,摆脱官府那帮酒囊饭袋的追踪,以后隐姓埋名改头换面,隐居在某处,易如反掌!”

    “我为什么不远走高飞,而是蜗居洞中,被你循迹堵住?”

    “就是因为,明天这里就会有雪娃娃现身!”

002 断头出声

    谢羽文本来面色颓废咳嗽连连,不过一说起雪娃娃,眉飞色舞病态全无。

    什么雪娃娃是天地催生的仙丹,是冰雪孕育的精灵……

    段初也没细听,只顾着吃烤窝窝头。

    之前在童子峰顶吃掉的那两个,冷如冰硬如铁,而这个烤过的窝窝头,暄软喷香,段初吃完之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羊皮袋。

    用羊皮袋里的酒,冲下了最后一口窝窝头,段初咂咂嘴唇。

    靠着火堆吃饱喝足,身上也暖和起来了。

    时间已近傍晚,段初不想再多耽搁。

    他用一句话,打断了滔滔不绝的谢羽文:

    “你说的这些弯弯绕,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谢羽文在这时刚刚咽下最后一大口馒头,听了段初的话,差点没被噎死。

    段初把羊皮袋扔过去,谢羽文接住仰脖喝了一大口,这才缓过气来。

    把羊皮袋扔回来,谢羽文指了指身后。

    “兄弟,我身后这口刀,本来只是凡铁所铸,不过有得道高人的开光加持,如今又沾满三十六人的血,有个名称叫做天罡刃。”

    “雪娃娃乃冷气成体,天罡刃正好克他!”

    “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一般人,你我于此静候,明日雪娃娃进洞,咱们联手降服一只,剖开研究,就能得到长生不老的秘诀!”

    段初苦笑一声。

    “老谢,咱们也算老相识了,你知道我没爹没娘,每一天都活得很苦,你说让我长生不老,那样我要苦到什么时候!得了吧!”

    段初说到这里,仓啷一声拔出钢刀。

    这把钢刀宽背利刃,分量很是压手,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是刀柄末尾被雕成了鬼头模样,显示这是一把适合砍头行刑的鬼头刀。

    作为使刀行家,谢羽文看了,都忍不住点头称赞。

    “刀锋一出,寒光频闪,好一把断头利刃!”

    段初没有接他话茬,而是把之前背了几百遍的词说了出来。

    “你不但伤男人性命,还毁女子名节,罪恶滔天罄竹难书,是御笔钦批的斩立决,今日就由段某送你上路,黄泉路上莫回头!”

    谢羽文脸上一阵抽搐,现出了白白对牛谈了一番琴的尴尬。

    他后退两步,伸手抄起所谓的天罡刃。

    那是一把九环刀。

    比段初的鬼头刀更加沉重,也长了半尺有余。

    谢羽文提刀在手,不过还是不想和段初进行生死相斗。

    “你何必一意孤行,就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

    段初答道,语气冰冷。

    这一句是文朝天之前板着脸说的话,段初学来的。

    “段初,别跟我打官腔,我知道你要杀我,就是为了那区区十两银子,现在这两尊雕像,你随便扛走一个,一辈子都吃不完!”

    段初摇了摇头,说:“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

    “没见识的死脑筋,老子怎么也不能点化你,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谢羽文跺着脚说完,掏出一张白底红字的符箓,先是挑在刀尖,又用火引燃,然后划破掌心把血滴在刀尖上,刷刷刷舞了几下。

    段初任由他可劲儿折腾,并没有去阻止。

    “老谢,假如在刑场上,你被五花大绑,根本没法还手,现在你还能拿刀,想要生路也不是没希望,杀了我,就能赢得生路。”

    看段初满脸自傲,谢羽文眼里闪过一丝光芒。

    高手对决,骄兵必败!

    谢羽文一纵身越过火堆,力劈华山先发制人。

    和他预料的一样,段初并没格挡,而是反削他的脖子。

    谢羽文大喝一声,右臂咔嚓一声响,胳膊突然暴涨七寸长。

    他能从死牢越狱,靠的就是骨骼伸缩的秘法。

    九环刀比鬼头刀长半尺,他右臂又陡增七寸,一寸长,就是一寸强!

    他有把握在段初砍到自己之前,把段初的脑袋,劈成两半。

    要想炼制天罡刀,就要杀煞气重的人。

    多少强敌,就是倒在了谢羽文这一招之下。

    不过段初是应天府第一刀客的唯一嫡子,怎么会一刀授首。

    段初鬼头刀轻轻上挑瞬间变招,刀尖正好插到九环刀头前第一个铁环里,接着发力一甩,那把九环刀就从谢羽文手里飞了出去。

    谢羽文看着插进石壁,激起一片碎石的九环刀,呆若木鸡。

    这时段初刀锋一转,鬼头刀已经架在谢羽文的脖子上。

    冰冷的刀锋,让谢羽文清醒了。

    “慢着!按照规矩,死囚上路,吃断头饭喝上路酒,我还没有享用呢!”

    段初笑笑,说道:“老谢,我一个月没吃白面了,那个馒头是我省下来的,就算是断头饭了,至于上路酒,刚才你也喝过了。”

    “二十文一斤的烧刀子,也能算是上路酒?”谢羽文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段初哼了一声,说道:“死到临头,就别挑剔了,你杀人之前,可没伺候人家喝酒吃肉,瞎讲究个什么,念个心愿,上路吧!”

    现在官法是否如炉,谢羽文还有怀疑。

    不过人心似铁,他算是明白了。

    谢羽文自知难逃一死,咬破上下唇使劲吸吮,然后向半空吐出两道血箭。

    他又竖起二指放在嘴边,眯缝双眼望向洞口,口中念念有词:“弟子起眼看青山,山彪大神在身边,铜皮铁骨金光眼,吞……”

    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段初已经听不到他念的是什么了。

    不过声音尖利,就像用锉刀轻磨锅盖的侧面。

    段初听着刺耳,鬼头刀用力一挥,刀过脖颈人头滚落。

    高手对决,胜后总有一种快感。

    在死尸腰带上擦掉刀口污血,段初刚想喝口惬意酒,就听到有人说话。

    “小子,你知道拐子三和鬼眼七,为什么双双借故请假?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我有通阴之法,怕我死后凶魂索命,都不敢杀我!”

    段初低头一看,正是谢羽文的断头在说话。

    彭州府红阳班,总共有五个人,拐子三师徒和鬼眼七师徒,再加上段初。

    拐子三和鬼眼七,资格都比段初老。

    本来这次轮不到段初斩首谢羽文,谁知拐子三和鬼眼七,一个说入冬残腿僵硬,一个说天冷眼泛青光,双双告假才会轮到段初。

    不过段初天生胆就大,根本不在意断头能出声,更不怕凶魂来索命。

    他伸手从火堆旁边,抓起一把草木灰烬。

    “小子,你执意非要杀我,现在天色已晚,摸黑下山难免跌下悬崖,你只能留在洞里过夜,夜里看我怎么取你小命,到时……”

    断头说到这里没声了。

    因为段初把一把柴灰,塞进了那张破嘴。

    有件事被谢羽文说准了。

    积雪太深,段初确实只能在山洞里过夜。

    他在山洞口又烧了一堆火,抱着刀和衣而卧在无头尸旁。

003 独眼入梦

    山洞口堆砌燃烧的柴火,是为了防备骑龙山里,万一有雪夜觅食的猛兽。

    谢羽文的断头,已经彻底失去血色,再也不能言语,成了一坨没有精气神的死肉,被段初用布袋装好,现在就枕在他的脑袋下。

    一来可以当枕头,二来这是一笔巨款,绝对不能丢了。

    一天一夜没合眼,段初枕着断头抱着刀,困意袭来挡不住。

    他靠着火堆,慢慢睡着了。

    下半夜的时候,山洞外面突然来了一条大汉。

    好一条铁塔般的汉子!

    身高一丈有余,浓密络腮胡子,拳头砂锅方圆,眼睛铜铃大小。

    要是戴上金盔披上金甲,简直就是战神下凡。

    美中不足的是,这位战神左目蒙着黑眼罩,只有一只右眼。

    独眼大汉蹲在山洞口,隔着火堆叫醒了段初。

    “段初,段初,快醒醒,祸事就要近前了,你怎么还睡!”

    段初听到声音,一骨碌爬起来,敌友不明,他没有贸然走出去,而是镇定反问对方:“洞口有火,手中有刀,能有什么祸事?”

    段初语气里透着不耐烦,独眼大汉听了,也没有生气。

    “那个谢羽文,虽然死后不能生成凶魂,但是他确实有通阴的本事,利用烧符喷血又念咒,已经唤醒了骑龙山里沉睡的山彪。”

    “不信你回头看看,谢羽文的尸身是不是不见了?那是他向山彪献祭了自己的血肉。”

    段初回头一看,谢羽文的无头尸,竟然只剩下空空的衣裤。

    衣裤就像干瘪的麻袋,紧贴着地面。

    幸好装着头颅的布袋,现在还鼓囊囊的。

    段初不信鬼神之事,他坚持认为这是独眼大汉施了障眼法。

    那些玩杂耍的,就能当着别人的面,把东西变没。

    看段初不相信自己,独眼大汉没有离去,继续说:“你手中的鬼头刀,只杀过一人,饮血太少杀气不足,根本对付不了山彪。”

    独眼大汉说到这,抬手指了指谢羽文带血的上衣。

    “这家伙的胸口贴身处,有不少金箔纸,你拿出来折成一杆丈八长枪,然后用火烧了,这样我有了兵器,就能帮你击退山彪。”

    段初撇撇嘴,没有动。

    独眼大汉很是着急,继续催促道:“元起,信我一次,成败在此一举!”

    元起两个字,落到段初的耳朵里,简直就如惊雷炸开。

    段初有名有字,初是名,元起是字。

    所谓男子二十冠而字,一般男子二十岁会由师长取字。

    元起这个字,是父亲临死提前给自己起的,只有父母亲和自己三人知道。

    读书人才配有名有字,自己这辈子摸不到功名,混得很惨饭都吃不饱,哪里好意思对别人提起自己还有字,所以从未说过一次。

    这个独眼大汉,怎么知道自己的字?

    段初想到这里,把独眼大汉当成了逝去父亲的密友,再也不去怀疑他了。

    他对独眼大汉点点头,真在血衣胸口处摸到了金箔纸。

    就是那种能叠成金元宝,烧给死人的金箔纸。

    叠纸折物,这和针线女红一样,本来就是女人的活计,段初历来不擅长。

    他仔细琢磨,花费两个时辰,终于做成一杆金箔长枪。

    按照独眼大汉的指示,把长枪烧了,又熄灭了洞里的火堆,段初一手按住了谢羽文的人头,一手提着鬼头刀,坐在洞里静候着。

    外面突然刮起了古怪的山风,很像吹哨子的声音。

    这时恰好是黎明前的黑暗,山上的阴气越来越重。

    段初没有火堆取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洞口火堆迎风越烧越旺,隔着焰火也看不见外面。

    段初只能听到外面利刃破空的尖啸,还有如猛虎一般穿透力很强的低吼。

    一声厉喝之后,虎啸戛然而止。

    独眼大汉再次蹲在洞口,隔着火堆对段初说:“我本不想伤山彪性命,无奈它纠缠不休,只好杀了它,现在你可以安心入睡了。”

    段初这时,只想知道独眼大汉是谁。

    他更期待独眼大汉,和他说一些父亲生前的事情。

    段初站起来一抱拳,说道:“前辈救我一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段初打算先客气一下,然后切入正题,打听独眼大汉来历,再问问往事。

    没想无以为报四个字一出口,大汉就接住了话茬。

    “看你说的,怎么能是无以为报呢,既然你有心报答,我也不能虚情假意故作推辞是不是,正好我有个小忙,需要你帮一下。”

    话已经出口,收也收不回来,段初连忙答应。

    “你需要我帮什么忙,尽管开口,上刀山下火海,我不会皱一下眉头。”

    独眼大汉听了哈哈大笑,震得洞外积雪簌簌。

    “不需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凶险的事,我不会让你做,你直往北走,那里有个陷阱,陷阱里有个女孩,她被困住好多天了……”

    独眼大汉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犹豫片刻。

    他像是打定了主意,接着说道:“元起,你把她救上来,带回家安顿一下,让她吃饱穿暖,等我一腾出手,自然会把她接走。”

    独眼大汉说完,慢慢站了起来。

    洞口低矮哪怕段初靠近,这时也只能看见两条大粗腿。

    “那个小丫头,其实长得也挺漂亮,你可以先留在家里,当做奴仆使用也不丢人,假如你有意,想娶她为妻,也不是不可以。”

    独眼大汉撂下这句话之后,突然把一根粗壮树枝,扔到了洞口火堆上面。

    灰烬飘飞,遮挡了视线。

    等到灰烬落尽,独眼大汉已经不见踪影。

    ……

    天亮之后,段初是被冻醒的。

    洞口火堆将要燃尽,身边火堆早已熄灭。

    夜里的经历,就像南柯一梦。

    不过山洞里面,有谢羽文无头尸消失之后,留下来的空空衣裤,外面躺着一只似虎非虎的野兽,看上去比豹子还要小那么一点。

    段初挠了挠头,心说难道夜里都是真的,这玩意就是山彪?

    翻看一下所谓的山彪,两只眼睛已经全部被利器戳瞎。

    不过这两下,并不是致命伤。

    段初仔细查找才发现,最致命的伤口竟然在山彪口中。

    像是长兵器贯入口中,直刺内脏造成的杀伤。

    段初本想用自己的鬼头刀,剥下山彪的皮挡风御寒,结果发现人家的皮毛,简直是刀枪不入,自己的鬼头刀,用全力都剁不开。

    这样一来,夜里就不再像是南柯一梦了。

    段初扛起山彪,和谢羽文的衣物一起都扔到悬崖下,又查看谢羽文的头颅并没有异样,这才绕到童子峰南侧,小心翼翼地下山。

    事情蹊跷,什么陷阱美女,他才不想去招惹。

    雪还在下。

    走了百十步,段初长叹一声,又转向了北面。

004 葬洞救美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根钉,段初从十五束发开始,没食言过一次。

    哪怕独眼大汉来历不明,事情前后有太多蹊跷,段初也无法说服自己,违背诺言狠下心肠,不管不顾那个被困在陷阱里的少女。

    所以他选择了回头路。

    段初先是走回雪胎洞,用几块大石头堵住了洞口,然后踏着雪往北走去。

    将近三天的时间,积雪已经没过半截小腿,走起来很费劲。

    稍不留神,滑下悬崖峭壁就会粉身碎骨,要是跌入深坑,也很难爬上来。

    幸好独眼大汉说的地方,并不是很远,就在童子峰半山腰。

    不过那可不是什么陷阱。

    倒像是盗墓贼挖出来的盗洞,洞口不大,伸头望下去,底下像是个地宫。

    地宫里殉葬的宝器,早已被盗墓贼搬空,只留下一口棺材。

    棺材并不大,长不过六尺,像是给孩童或女子专用,棺材里面空空如也。

    棺材盖仰面朝天斜靠在棺材一侧,长满了殷红的桶状蘑菇。

    这是由于棺木常年埋在地下,吸收了太多的潮湿地气,长出来的棺材菌。

    在红阳班的时候,段初听拐子三和鬼眼七,聊起过棺材菌。

    不是每一口古棺都能长出棺材菌,这不但需要材料特殊的棺材,埋进风水奇妙的地穴,还需要各种机缘巧合,才能长出棺材菌。

    棺材菌,在俗话中被称为血灵芝,传说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拐子三每次说到这,都会使劲拍自己的跛腿。

    “当年但凡有手指头大的血灵芝,我这条腿也不能残废!”

    想起拐子三鬼眼七这两个老家伙,对自己的排挤欺负,段初恨得牙痒痒。

    不过当前救人要紧,他就对着下面大喊:

    “有人嘛!”

    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鬼一般从棺材盖和地面的缝隙里,慢慢爬了出来。

    独眼大汉说她很漂亮,段初可没看出来。

    因为少女的脸上,抹着一道道黑黝黝的棺材漆,五官长相根本看不清楚。

    好在虽然披头散发,但是她的衣服没脏。

    一件红棉斗篷,红艳如新。

    段初这次上山是有备而来,所以身上带着长长的绳子。

    他把谢羽文的头颅和那把九环刀,先放在雪地里,然后把绳子放了下去。

    少女看着绳子,没有说话。

    “我说你傻啊!我是来救你的,你要是力气小抓不住绳子,就把绳子绑在腰上,我好把你拉上来,快点,再磨蹭我可就走了!”

    少女这才抬起小胳膊,把绳子绑在自己腰上。

    少女身轻如燕,段初没费力气,就把她拉了上来。

    解开少女腰间的绳子,段初这才想到下面还有血灵芝。

    就在这时出事了。

    可能因为棺材盖,被少女出来时碰到了支撑点,这时咣当一声滚到地上,原来向下的一面翻出来,上面有两道刀削斧凿的痕迹。

    棺材盖高高翘起的那头,痕迹稍浅呈月牙状。

    下面那道深一点,不知是圆月还是太阳。

    没等段初细看,洞里就冒出了黑色的浓烟,闻上去很呛人。

    段初判断是地宫里的机关,被什么给被触发了,这些黑烟估计有毒,所以哪里敢停留,绳子也不要了,提起东西拉着少女就跑。

    万幸跑得快!

    远处的地宫已经震动塌陷,带动上坡又滚落不少大石头,纷纷砸了进去。

    转眼之间飞雪又走石,地宫已经被彻底掩埋。

    段初松开少女扔掉东西,站在远处直擦冷汗。

    自己没陷入地宫,山上也没引发雪崩,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段初灌了一口酒,忍不住在心里骂独眼大汉。

    还说凶险的事不让我做,这也不比上刀山下火海差什么呀!

    再看那个少女,只顾扎头发,也不表达感谢,段初气不打一处来,把头颅和九环刀系在腰上,扭头去问她:“有力气走路吗?”

    少女抬头眼望苍穹飘雪,默不作声。

    段初心说这丫头,估计是个又聋又哑的傻子!

    那个独眼大汉怎么看都不像人,这个怪异少女也够呛。

    段初真想扔下少女,然后一走了之。

    生气归生气,他还是要信守诺言的,走过去也不跟少女再废口舌,直接弯腰把少女扛起来,放到了肩膀上,迈着大步往山下走。

    说来也奇怪,少女的双脚一离地,刚才还飘舞的鹅毛大雪,突然就小了。

    难道她是一个雪娃娃?

    这个念头冒出来,很快被段初压了下去,谢羽文说过,雪娃娃最多也只有两尺高,这个少女的个头,怎么看都有十六七的样子。

    雪大雪小,总要有个时间,刚才应该只是个巧合。

    再说就算真有雪娃娃,也是冷气生成,怎么能跟自己去人间的烟火之地。

    现在少女被自己扛着往山下走,也没有半点反抗。

    大雪封山,一路上也没碰到人,连猎户都没有,段初扛着少女,走起来也不冷,除了在半路摔了一跤,其他什么凶险都没遇到。

    跌倒的时候,少女穿在红棉斗篷里的长裙,被段初不小心扯掉了一块布。

    露出一截白中透粉的小腿。

    精致如粉雕玉琢一般。

    少女落地之后,翻身跪在地上。

    段初本以为她会磕头感谢自己的救命之恩,结果人家只是抓起地上的雪,轻轻地擦脸,擦来擦去,棺材漆也没有擦掉一星半点。

    少女急了,用全力擦,擦得脸都发热了,雪碰到脸皮就融化也没有擦掉。

    段初心说一白遮三丑,这丫头要是脸上也是这样的肤色,就算五官只是中等模样,那也会很美,可惜了,满脸擦不掉的棺材漆。

    想想独眼大汉说的话,自己可以娶少女,段初笑了。

    自己是有了婚约的人!

    想起姜屠户那个扭扭捏捏的小女儿,段初脸都红了。

    摸摸挂在腰上的头颅,段初心说有这十两银子,年后就能迎娶姜小妹了。

    那边少女已经放弃擦脸,傻愣愣地坐在原地。

    段初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撕下衬衣一块厚布,缠在了少女的小腿上。

    他忙完又把少女背起来。

    相对于扛着,这也算是给她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一直到天都黑得透了,段初才走回自己家中。

    彭州府十字街最西头,有一条小巷子,段初的家,就在小巷子的最西头。

    这条巷子很少有人来,因为巷子里住着的,是彭州府的仵作刽子手,都是常年跟死人打交道的人物,在外人看来这里晦气十足。

    别说外人,就算巷子里的人,一般私下里也很少走动。

    少女倒也能扛寒冷,竟然睡着了,段初试试她没发烧,就把她放进被窝。

    就在这时,段初托付的媒婆,突然上门给姜家退婚了。

005 屠户退婚

    段家虽然破败,但是庭院不算小,正房耳房厢房小花园是样样俱全。

    听到大门有敲门声,段初连忙关好主卧门,快步走了出去。

    开门看到来人,正是在彭州府小有名气的媒婆王婆婆。

    据说当年段初父母的婚事,也是王婆婆牵线。

    所以段初对王婆婆一直很敬重,王婆婆对他的婚事,一直也很上心。

    看王婆婆唉声叹气,段初就问她是怎么回事。

    “姜屠户那个杀千刀的,竟然悔婚了,说你除了这沾满晦气的房子,其他什么都没有,昨天把姜小妹,改许给了当铺许掌柜。”

    王婆婆说完,把段初那三两银子的聘礼,塞到了段初手里。

    段初捏着三两银子,有点傻眼。

    “王婆婆,许掌柜不是有老婆吗?”段初问。

    “谁说不是!姜小妹嫁过去只是个妾!姓许的狗东西老牛吃嫩草!”

    段初听了眉头紧皱,不过很快就露出了微笑。

    “王婆婆,这是我穷的缘故,又不怪你,你也不用丧气,姜屠户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只是我想知道,姜小妹是什么意思?”

    “和他爹一样,也是嫌贫爱富的东西。”

    王婆婆说完叹口气,掏出一个布包,交给了段初。

    布包里面,是一根银簪子。

    这是段母的遗物,由于久已无人佩戴,上面生了斑驳绿锈。

    看到这根银簪,段初就明白姜小妹的意思了。

    刽子手,这是一个常人远离的工作。

    想要找个媳妇,相比普通人本来就难,拐子三至今孑然一身,鬼眼七的处境也不怎样。

    鬼眼七的老婆,生完儿子没几天就死了。

    街坊都说这是那些死在鬼眼七手底下的凶魂,回来报复了。

    至于那个儿子,从小就被鬼眼七送走了。

    送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鬼眼七这么做,就是为了不让儿子被自己的晦气沾染。

    找媳妇本来就难,再加上段初穷的掉底,这更是难上加难。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段初作为段家唯一的男丁,假如不能娶妻生子,那就是断了香火绝了血脉,死后也无颜去见段家列祖列宗。

    想到这里,段初脸上笑意全无,长长叹了一口气。

    “孩子,千万不要灰心,咳咳……”王婆婆欲言又止。

    段初看她有话要说,道:“您老有什么直说吧。”

    “那个,你要是不嫌弃,给你说个寡妇怎么样?布店的赵裁缝,侄女来投奔他,刚二十二岁,听说丧夫之后被婆家赶了出来。”

    段初把那三两银子,塞到了王婆婆手里。

    “一切听婆婆安排,一两送给您老过年,剩下二两您拿去探探路。”

    王婆婆没有推辞,揣着三两银子就走了。

    段初关好大门回到卧室,查看少女的情况,结果发现,她早就醒了。

    之前少女一直是双眼无神,任人摆布的模样,现在坐在床边看着段初,轻轻摇了摇头。

    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里,满满都是怜悯。

    很明显,段初和王婆婆的对话都被她听到了,她这是可怜段初。

    来自弱者的怜悯,更加让段初羞愧。

    在羞愧之下,他气呼呼地对少女说:“我还以为你听不见呢,没想到是装聋作哑,你和那个独眼龙大个子一样,都挺会演戏!”

    少女听了,马上收起了怜悯,眼神再次暗淡。

    看少女委屈地眼里似乎有泪光,段初感觉自己刚才有点过分了。

    他也没好意思去道歉,拿了柴禾木炭,把正堂里的炉子生了火,烧了水烤了窝窝头,把一碗水和一个窝窝头,放到了少女面前。

    少女没吃,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摆了摆手。

    “你的意思是,虽然能听见,但是不能说话,对不对?”段初问她。

    少女没有否认,又指了指对面墙上挂的年画。

    年画已经挂了好多年,早就是破旧不堪。

    不过还能看出来,是一个穿肚兜的大胖娃娃,抱着一条比他还要长的红尾锦鳞大鲤鱼。

    段初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少女是什么意思。

    “不想吃窝窝头,想吃大鱼大肉?你是流落市井的大小姐吧,你可能还不知道,像我这样的穷人家,一年都吃不到几次鱼肉!”

    段初有自己的判断。

    少女那件红棉斗篷,一看就是值钱货。

    少女没回应,而是扭过头,看都不看窝窝头。

    “你们这些有钱人,哪里懂得人间疾苦!”段初又批判她。

    少女急了,一跺脚,小腿上缠着的布弹掉了。

    看着那截粉白藕,段初住口了,又叹一口气。

    “我怎么这么倒霉,自己吃不上饭,还没由来的摊上一位富家千金,想吃大鱼大肉等明天吧,我这就去府衙,兑换我的奖赏。”

    段初又叮嘱少女不要胡乱走动,然后提着谢羽文的头颅和九环刀,锁好大门直奔府衙。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认清,谢羽文这颗人头的真正价值。

    彭州府的前任知府,入秋时突然暴病猝死,朝廷还没有任命新知府。

    目前彭州府各项事务,均由同知文朝天掌管。

    谢羽文就是在文朝天的亲自安排下被拿住的。

    谢羽文的刀下鬼,有一个是礼部尚书的侄子,再加上文朝天算是他的门生,所以他正在皇帝那里,极力举荐文朝天接任新知府。

    文朝天也全力运作,力求再上一个台阶。

    好事眼看成真,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关键时刻,谢羽文越狱了。

    段初走出家门时,文朝天正在调兵遣将。

    彭州府的马步快班,还有下辖的水陆巡检,六七个头领站成一排,个个脸色铁青垂着脑袋盯着地面,都被文朝天骂得狗血喷头。

    他们还算好的,旁边还跪着两个,正在瑟瑟发抖。

    文朝天突然用力一拍桌案。

    “谢羽文逃脱一事,本官还没有上报,刚刚大雪已经停住,人手也到齐了,等会就上山,最迟明天正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听了这布置,马步快班总捕头马千里硬着头皮上前了。

    “大人,那谢羽文骨能长短伸缩,刀能斩钉截铁,有邪术有武功,大雪封山这三天,估计他早已远走高飞,咱们最好发文……”

    马千里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个大嘴巴。

    “发海捕文书是吧?混账!我知道你是畏惧谢羽文凶悍,不敢以身犯险,你怕,本官不怕!今夜本官亲自带队,现在就出发!”

    文朝天都身先士卒了,其他人再也不敢多说。

    贴身丫环拿来大氅,披到文朝天身上。

    文朝天迈步向前,又说道:“假如捉不到谢羽文,天子震怒,到时怪罪下来,本官倒台下狱之前,先斩了你们这帮酒囊饭袋!”

    就在这时,文朝天的心腹幕僚一路小跑过来了。

006 官府赏银

    文朝天的贴身丫环,是文妻逛街时买入门的,三年前文妻落水身亡,文朝天没有续弦,那个丫环也没有遣散,一直留在他身边。

    来彭州上任之初,文朝天就把这个丫环,和几个家丁一起带过来了。

    除去丫环家丁,文朝天还带来一个人。

    就是刚刚疾步跑进来的幕僚,这人年约五旬,是文朝天的心腹,不是朝廷任命,不领官府俸禄,一应开支都是文朝天自掏腰包。

    幕僚姓魏,名字没几个人知道,大家都称他为魏先生。

    文朝天看魏先生跑得急,险些被门槛绊倒,说道:“事虽至此尚有希望,何必如此慌张!”

    文朝天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悦,不过相对其他下属,已经非常客气了。

    要知道马千里等人,动辄就要挨他的大嘴巴子。

    同知是知府的佐官,文朝天以前连知府都敢顶撞,下属那还用说嘛!

    魏先生这个人涵养极好,喜怒不形于色,听到批评表情也毫无变化,对文朝天微微一拜,一字一顿地说:“大人,段初求见!”

    “段初,谁是段初?”文朝天问。

    在彭州府,文朝天身为同知,响当当的二把手,官职可不小,他怎么会认识彭州府刑狱司下辖的红阳班里,区区的一个刽子手。

    地上跪着那两个,是这次死囚越狱的直接责任人。

    一个是负责刑狱司的司狱,一个是负责看押谢羽文的牢头。

    听到段初这两个字,司狱感觉这个名字很是熟悉。

    司狱连忙在脑海里搜索一番,电石火花间,很快就找到了答案,马上跪着爬到文朝天面前。

    “禀大人,段初是红阳班的刽子手之一,这次其他刽子因病告假,只有他在值,所以经过大人您批准,斩首谢羽文由他执行。”

    文朝天听后哼了一声,抬腿一脚,把司狱踢得滚出去老远。

    “本官知道,刽子平时收入微薄,以砍头提成为生,难道这小子,是为了那十两银子而来?事急燃眉,他竟然还敢来此添乱!”

    文朝天这就要发话,让马千里去把段初拿下。

    魏先生凑到文朝天身边,耳语道:“大人,不可!段初这次立了大功,他已经力斩谢羽文,现在提着人头和凶器前来复命了。”

    文朝天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

    谢羽文一案,得到了宫里的关注,尤其皇帝还下了密旨,让彭州府把谢羽文的凶器交上去。

    “人头留下示众,凶器呈交御前,如有差池,严惩不贷!”

    这是代表皇帝的锦衣卫,上门来转达的口谕。

    这次谢羽文越狱,文朝天压着消息没敢上报,上山围剿,就是押上所有赌注,做最后一搏。

    本来消息还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假如他带队上山,那就会满城风雨。

    到时想瞒也瞒不住了。

    抓住谢羽文,还可以将功补过,抓不住,那就要革职查办。

    没想到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竟然有人斩了谢羽文,而且还把人头和凶器,两样都带回来了。

    文朝天突然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这才会大笑。

    “大人今天逢凶则怒,化吉则喜,有点失态了。”魏先生轻声提醒。

    文朝天这才止住笑声恢复常态,又派人去叫段初。

    段初只见过文朝天一面,没想到这个时候文朝天竟然还没休息,他没进门就把装人头的布袋连那把九环刀,铛啷啷扔到了地上。

    进门他才发现,桌案后面,端坐着不怒自威的文朝天。

    还有站成一排的捕快并巡检,跪伏在地的司狱和牢头。

    在小老百姓眼里,除了牢头其他都是大人物。

    看到这些人,段初愣住了。

    段初从小到大没有父亲的指点,有些场合他应付起来,就不如那种父母双全的孩子那么自然,比如现在,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羽文逃脱的消息,是魏先生偷偷告诉他的。

    他本以为,今晚兑换赏银是魏先生做主安排。

    按道理见到文朝天,段初该下跪行礼,不过他膝盖很硬,除了父母之外,只跪德高望重的长辈,官再大,也不是他下跪的理由。

    文朝天微微一笑,并没有计较这点小细节,看了看马千里。

    马千里连忙过去,打开布袋查验。

    “大人,是谢羽文不假!九环刀也是谢羽文的行凶利器!”

    文朝天对段初点点头,说道:“真是少年有为,本官记住你了,魏先生,劳烦你先带他下去,赏银十两……不,赏银三十两!”

    张屠户一年辛苦,也就赚二十两银子,除掉花销,最多能攒下十两。

    段初去骑龙山一趟,竟然一下就得到了张屠户三年的积蓄。

    段初连忙抱拳:“谢大人赏!”

    马千里跨步上前,斥道:“你这小子好没规矩,谢赏竟然敢不跪!”

    文朝天哼一声,道:“马捕头,假如是你冒雪上山斩了谢羽文,你也可以见面不跪本官!”

    马千里捂着半边肿脸,狼狈退下。

    魏先生带走段初后,文朝天站起来,走到九环刀旁边。

    他一跺脚,九环刀被震得飞起来,又被他抄在手里。

    只见他一挥胳膊,刀光一闪划过茶几上一个茶杯,茶杯一分为二,上半截跌落地面摔成碎片,下半截还留在茶几上,断面整齐。

    马千里本来是彭州府的高手,不然也做不到总捕头的位子。

    看了这一刀,马千里心下凛然。

    马千里心说文大人好快的刀,而且这一刀的火候,拿捏得也刚刚好。

    他自知也没有把握躲过这一刀。

    文官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本官有天子密旨在手,这件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否则不论是不入流的胥吏,还是有品级的官员,本官都定斩不饶!”

    捕快和巡检本是武夫,都能看出来文朝天的刀法非同凡响。

    再加上这个文大人,历来行事果敢手段狠辣,大家哪里敢去拂逆他。

    房间里的人都战战兢兢点头,纷纷保证,会管住自己的嘴。

    文朝天这才哼一声,扭头去看那个牢头。

    “谢羽文虽然能缩骨越狱,但是要想冲破封锁拿到凶器,就必须有内应,本官已经查明,是你收了他的贿赂,做了他的内应!”

    牢头听了,磕头如捣蒜。

    “大人,冤枉啊!”

    文朝天嘿嘿一笑,摆了摆手。

    马千里连忙和手下两个班头一拥而上,把牢头踹翻又绑了起来。

    ……

    此刻段初家的正房主卧里。

    那个女孩捏着窝窝头,一脸的哀怨。

    她从来没有吃过,这等粗糙磨手的东西。

    想想曾经的锦衣玉食,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

    棺材漆瞬间被泪珠冲开,化作黑水滴落在她手上。

    泪如雨下,黑漆落尽,露出一张粉扑扑俏脸。

007 酒气刺鼻

    这个时候,段初正坐在魏先生对面,魏先生面前,摆着三十两银子。

    房间中间有个小火炉,上面的瓦罐里,是一片片豆腐。

    他俩就坐在火炉旁的木桌两侧,桌上还有一坛酒和一盘调好的辣酱。

    魏先生伸长胳膊,把六锭五两银子塞到段初手里。

    段初懂一点人情世故,拿出两锭银子,递给了魏先生。

    “先生不把谢羽文越狱的消息告诉我,我也拿不到这么多赏银,这钱我不能独吞,十两算是小心意,留给先生过年添置衣裳。”

    魏先生站起身来,又把银子塞给段初。

    “文大人不爱发财只爱升官,就是因为他出身江南富庶之地,家中经营丝绸茶叶,还有钱庄的买卖,所以他就算不领俸禄……”

    魏先生说到这里嘿嘿一笑,继续说道:

    “就算他不领俸禄也不缺钱,他不缺,我就不会缺。”

    魏先生说完拿出一柄勺子,在瓦罐底下一抄。

    段初这才看见,小片的白豆腐下面,是大块的卤牛肉。

    “你看,就连牛肉我都能吃到,像是缺十两银子的人吗?”

    牛能耕种,朝廷严禁宰杀,所以牛肉在民间是稀罕物。

    虽然段初不懂活牛宰杀程序,也不知谁可以合法吃,但是现在他也清楚,魏先生不缺钱,确实不需要表示,于是就收起了银锭。

    段初想到少女独自在家,就想起身告辞。

    不过魏先生摆好了两副碗筷,又倒了两碗酒,坚持留段初喝点再走。

    段初不嫖不赌,唯一的缺点就是有酒瘾。

    闻到酒气,他就明白这酒比自己常喝的烧刀子,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酒香四溢,段初的两条腿,再也不听使唤了。

    喝着美酒,用筷子在滚开的瓦罐里,夹上来一片白豆腐,蘸一下红绿相间的辣酱,放入口中细嚼慢咽,那滋味,简直美妙极了。

    尤其是颜色棕黄酱香浓郁的牛肉,段初吃一块都感觉自己要成仙了。

    这一顿酒肉穿肠,对于段初来说,无异于提前度过了春节。

    一老一少觥筹交错,喝光了酒吃完了菜,段初酒到酣处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个少女,连忙起身告辞魏先生,踉踉跄跄往回走。

    把段初送到门外时,魏先生小声跟他耳语:

    “段初,你回家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我保你当上红阳班班主。”

    段初半醉半醒,又唯恐少女出事,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等他前脚一走,文朝天后脚就来找魏先生了。

    “先生,这次谢羽文越狱一事,是瞒是报?”

    魏先生喝得满面通红,不过人很清醒,斩钉截铁说:“如实上报!”

    “如实上报,万岁会不会责怪我办事不力?”

    文朝天还是非常担心。

    “锦衣卫耳目遍布四方,这件事瞒不了皇帝,与其隐瞒,不如坦白,我断定皇帝目的在那把凶器,只要凶器在,就不会动怒。”

    魏先生说到这里,已经拿出文房四宝。

    “大人,密奏的折子我来写,保你知府一职,不会落空。”

    “先生,辛苦了。”文朝天拍了拍魏先生肩膀,扭头离开。

    他回到住处,那个贴身丫环连忙打来洗脚水,又准备洗漱用具。

    文朝天只是擦一把脸,抬头看看娇俏的小丫环,突然伸手拦腰抱起她,甩手扔到了大床上。

    丫环似乎对文朝天的粗野,早就习以为常,一抹绯红飞上脸颊。

    ……

    段初这时走过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一只黑色野猫呲溜跳下一处土堆。

    他仰天打了个酒嗝,心说这是个好兆头,算命先生常说见到黑虎下山,就会有财来,看来过年我要发大财,娶个媳妇不成问题。

    他打算明天就抽空,去宋家布店转转,寻机看看那个小寡妇的姿色。

    他心里想着脚下走着,绕过一棵大树之后,也就走了两丈多的距离,突然间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传来,正是猫被狗撵的那种惨叫。

    段初回头一看,一只黄狗蹲在大树底下,两眼死死盯着树。

    野猫为了躲狗,爬到了树杈上,月光下惊魂未定。

    段初打眼认出来,黄狗是张屠户养的,由于常吃猪下水,狗很肥胖。

    “死狗有眼无珠,欺负小猫算什么好汉,滚蛋!”

    段初把对张屠户的不满,骂到了狗头上,骂完又使劲在地上一跺脚。

    这条黄狗胆子比较大,毕竟从小在屠户家长大的。

    但是这次遇到的,是杀人砍头的刽子手,那杀气可不是屠夫能比的。

    黄狗当时吓得哀嚎一声,夹着尾巴调头拼命逃窜。

    看黄狗吓跑了,段初摇摇晃晃转过身子。

    他哪里知道,就在他转过身之后,那棵大树上有两根树枝,表皮黝黑长着红毛,突然如灵蛇一般,悠忽从树洞里伸了出来。

    野猫感觉不对,就想跳下树杈。

    它还是慢了一步,被那两根兽腿般的树枝,掐住了脖颈缠住了腰身。

    这次,野猫连惨叫都发不出了。

    月夜冷风里,大树摇曳如幽灵。

    ……

    当段初靠在大门上,伸手去掏钥匙时,那个少女还傻傻坐在铜镜前。

    铜镜也是段母的遗物,被段初擦得透亮。

    没有了黑漆的遮挡,弯弯的柳叶眉,衬托那双桃花眼,如水波流转。

    粉扑扑小脸,俏生生五官,这就是一个美人胚子。

    在镜子前坐了这么久,看到镜子里自己好不容易才恢复的容颜,少女早已把饥饿抛在脑后,撇一撇嘴,镜中人脸绽放一丝笑意。

    这时突然传来开锁的声音,少女吓了一大跳。

    她连忙吹灭蜡烛翻身上床,用双手在脸上涂抹几把,额头都没放过。

    被热泪融化的棺材漆,转眼又涂了她一脸。

    好在面积大了,漆色就淡了不少。

    段初直奔主卧,点燃蜡烛看少女还在,试了试脉搏也正常。

    “傻丫头肯定在睡梦里使劲抹脸,想要擦掉黑漆,结果倒好,擦得满脸满手都是,假如在额头挖个月牙,勉强算一个女包公。”

    发觉少女没事,他就放了心,酒气上头打个哈欠,一头栽倒在床边。

    听到鼾声响起,少女才敢下床。

    “这个狗东西自己在外花天酒地,却只给我粗茶淡饭,真是该杀!”

    原来她并不是一个哑巴。

    闻闻酒气刺鼻,她又抬起玉足,在段初腰上狠狠踢了两下。

    段初酣睡依然,少女却震得脚痛。

    “这皮粗肉糙的猪!”少女忍不住又骂。

    饥饿的感觉越来越压不住,她只好放弃踢打段初,拿起冷了的窝头。

    少女吃完窝头喝了水,感觉滋味也不错。

    吃饱心情好了许多,她就拿一床大红棉被,往段初身上盖。

    段初在睡梦里突然伸出双手,少女猝不及防,一下被他抱到了怀里。

008 温情脉脉

    少女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异性。

    现在她猝不及防,被这样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抱住,肌肤相近鼻息相闻,一颗芳心何止是小鹿乱撞,简直是被吓了个魂飞魄散。

    无奈段初两手如铁钳,将她紧紧钳制,怎么也挣不脱。

    对她来说外面更凶险,所以也不敢呼救。

    “龙游浅滩遭虾戏,凤凰落地不如鸡,只能由他胡来了。”

    少女说完哀怨一叹,闭上了一双桃花眼。

    谁知段初却把她一把推开,又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搓了搓。

    “大胆小贼,竟然敢来偷小爷的钱财,哼!要不是小爷今夜喝多了,头疼脑热懒得理你,早就一刀剁掉你的狗头,抓紧滚吧!”

    段初说完,打了个酒嗝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原来他在睡梦里,把少女当成了入室盗窃的毛贼。

    少女脱离钳制后,忍不住长出一口气,再也不想给段初盖被子。

    不过当她抬起段初的手,看到他手里搓的是银子,想想他之前说过,兑换赏银给自己吃大鱼大肉,不禁感觉一缕关爱划过心间。

    “或许他是为了拿到赏银,才去陪人喝酒。”

    少女也算猜对了,段初好酒是一方面,他陪魏先生喝酒,也是感恩魏先生帮他,为了陪好魏先生,那一大坛酒段初喝了七八成。

    少女想到这,不但给段初盖了被子,还费力在他身下塞了一床褥子。

    不过她睡得并不安稳,总害怕段初醒来突然爬上床铺。

    ……

    日上三竿,太阳透过窗户照进段家主卧。

    段初醒来揉揉眼,发现自己又像以前一样,醉酒后睡到了地上。

    幸好这次下有褥子上有被,没有沾到潮湿地气,也没感染风寒。

    自从母亲去世后,这是第一次有人,给睡梦中的自己,铺盖了被褥。

    一股暖流从心头泛起,段初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情。

    这时阳光照在少女的小脸上,少女还是猫一般沉睡着。

    脸还是黑,不过不是太黑,就像天生黑皮肤。

    “鬼绝对不能出现在阳光下,所以她肯定不是鬼,她要想害我,夜里我睡着时她早就动手了,所以管她是人是妖,先养着吧。”

    渴望得到亲情,让段初放下了所有警惕。

    毕竟身边有个伴,早晚能和自己说说话也好。

    所以段初没忍心叫醒少女。

    他打扫完庭院,洗洗脸擦擦手,烧了点稀饭,又出去买了馒头包子。

    在正堂的小桌上摆好了早点,他才去叫少女起床。

    “喂,黑脸小妹妹,太阳都晒屁股了,快点起来吃饭啦。”

    少女醒来听到这话,黑脸都羞红了,裹紧被子翻个身,背对着段初小声说:“什么脸啊屁股的,说话这么粗鲁,你好没羞臊!”

    这嫌弃的话语入耳,段初听了还挺兴奋。

    “原来你能说话,真是太好了!正好给我解闷!你身上的长裙破了,换掉吧,这是我母亲的棉衣,你试试穿在身上合不合适。”

    段初放下衣服退了出去,贴心地给少女留下了起床穿衣的空间。

    少女起床之后,没找到刷牙的物件,只好用一点盐抹在牙上漱漱口。

    怕万一擦掉脸上黑漆,暴露本来面目,所以她就简单擦了擦脸。

    洗好手坐到饭桌前,没等段初招呼,少女就先拿起了一个百褶笼包。

    段初把一碗稀饭推到她面前,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段初,碎尸万段的段,一元初始的初,我是一个刽子手……另外,我是穷人,看来这个春节,只能委屈你在我家过了。”

    “碎尸万段的段?你倒是挺有意思。”少女抿嘴而笑。

    “你呢,叫什么?”

    少女想了想,说道:“我叫珠子,你的父母呢?”

    “都不在了。”提起这个段初就伤心,不过没有表现出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不该问你的伤心事……不对,既然你母亲也不在了,那我现在穿着的,岂不是死人的衣服?哎呀呀……”

    珠子说着放下包子又站了起来。

    段初最忌讳的就是,别人对他死去的父母不敬。

    当时他的内心,就像被针扎了。

    “你还嫌晦气?别忘了,你还是我从半山坟墓里救出来的,我还没嫌你晦气呢!嫌晦气你走吧!我还是一个晦气的刽子手呢!”

    一看段初要把她赶出家门,珠子当时就被吓坏了。

    她连忙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我穿着就是了……”

    “你穿着就是了?怎么,你穿着还感觉很勉强?”

    “不勉强,不勉强,谢谢段大哥,谢谢!”珠子不敢再乱说了。

    要不是珠子一句话,踩到了段初的底线,段初也不想对一个女流之辈,这样咄咄逼人,看珠子站着都不敢坐下,他很快心软了。

    他把那个还热乎乎的包子,塞到了珠子手里。

    “吃吧,吃完我带你逛街,今天是小年,咱们准备一点年货。”

    珠子咬了一口包子,芹菜肉馅的,皮薄馅大,比昨晚的窝窝头好吃多了,惹得她胃口大开,左一个右一个的吃,吃得满嘴流油。

    很快包子就剩一个了,珠子这才感觉有点不对劲。

    “段大哥,你怎么只吃馒头不吃包子?”

    “呵呵,我不喜欢吃包子,就喜欢吃馒头咸菜。”

    段初说完,把最后一个包子递给珠子,然后低头吸溜溜喝稀饭。

    珠子不傻,明白段初是把好吃的东西让给了自己。

    这样一来,她对段初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

    珠子本来不想抛头露面,不过想想自己脸上有伪装,更不想驳了段初的面子,于是饭后紧跟在段初身后,来到彭州府的十字街。

    经过包子铺的时候,段初还和当家的老板娘打了招呼。

    “老板娘,等我转回来的时候,就把那六文包子钱给你。”

    经过馒头铺,段初又跟老板娘说,回头还人家两文钱。

    听到这些,珠子在心里默默计算,六个肉包子六文钱,四个馒头两文钱,原来一个肉包子只要一文钱,而一文钱能买两个馒头。

    之前她就知道一两银子,能换一千文钱。

    “三十两银子,就是三万文钱,那这个春节,可以过得不错。”

    想到这她很开心。

    很快她就跟着段初,来到一家当铺门前。

    段初一马当先进了门,抬手重重一拍柜台,吼道:“姓许的,没死就快点给小爷滚出来!”

    打杂的伙计和估价的朝奉,都缩着脖子。

    他们可不想招惹一个刽子手,心说掌柜的不知道怎么惹恼了人家,人家这是上门找茬来了。

    当铺不是一般的买卖。

    衙门里没靠山,街面上没实力,开不了当铺。

    所以许掌柜也不是好惹的。

    他塞了把剔骨刀在袖里,大步走了出来。

009 妙手空空

    当然,许掌柜已经年过四十,作为生意人,轻易不会动刀动枪。

    毕竟开门做买卖的,第一原则就是和气生财。

    所以哪怕袖子里藏着尖刀,许掌柜那张脸,还是笑成了一朵花。

    “段初来了啊……”许掌柜大声招呼,然后一把挽住段初的小臂,在他耳边小声说:“兄弟,我真不知道你和姜小妹的事……”

    段初手腕只一抖,就甩开了许掌柜的手。

    “什么李大姐张小妹的,小爷都不知道你说些什么,小爷来当铺,当然是来赎回典当的东西,那把刀,在你这有四年多了吧?”

    许掌柜这才想起来,段初四年前在这里,当了一把刀。

    “快,查册子,把段爷当的那把刀找出来。”

    听了许掌柜的吩咐,白胡子朝奉连忙翻看典当册子,查到之后安排伙计去库房相应抽屉取来典当物,从高高的柜台上递了下来。

    段初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拿出了那三十两的银子。

    “买卖有买卖的规矩,当年当了八两银子,现在应该还你多少了?”

    柜台上的朝奉手按算盘,噼里啪啦一阵算珠子响。

    “四年五个月,连本带利,一共是二十九两二钱。”朝奉朗声说道。

    月息五分,利息很高。

    段初听了冷哼一声,把三十两银子扔上去,朝奉找回来八百个铜钱。

    珠子站在门口一直没有进来,这时看到银子没了,只剩一点铜钱,顿时心里滴血,在外面急地直跺脚,心说这个春节没法过了。

    银钱结清,东西该物归原主了。

    许掌柜伸出手想去接刀,被段初一把推开了。

    那是一把七寸长的小刀,单面开刃形如眉黛,柄长三寸,刃长四寸。

    段初抬手用两根手指夹住眉尖刀,然后在手心里一转。

    眉尖刀越转越快,突然就在许掌柜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手法快如变魔术一般,朝奉伙计和许掌柜,都看呆了。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段初又用右手,若即若离拂过旁边的一根蜡烛。

    “姓许的,你出来见小爷,竟然还袖里藏刀,你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论玩刀,就算你叫小爷一声祖宗,小爷还未必答应!”

    段初话音刚落,就响起了掌声。

    掌声很孤独,明显只有一个人拍,段初回头一看,来人竟是马千里。

    “段班主,刀好,刀法更好,佩服!佩服!”

    马千里以前见了段初,是眼高于顶,现在语气变得很亲近。

    段初对马千里一拱手,说道:“见过总捕头,为什么叫我段班主?”

    “文大人早晨通知刑狱司,说拐子三这个红阳班班主,既然腿脚不太方便,那就换腿脚方便的人来当,所以就选你了,恭喜!”

    段初这才想起来,昨晚魏先生送别自己时说的话。

    魏先生真是从来不说大话!

    段初想着怎么感谢魏先生,就没有再耽搁,跟马千里客气两句,出门使了个眼色,珠子看了连忙跟着他,两人一前一后就走了。

    段初走远了,许掌柜就跟马千里告状了。

    “总捕头听到没,这小子竟然对我自称祖宗,这么狂妄您不管管?”

    马千里正是许掌柜,在衙门里的大靠山。

    “你小子说话注意点分寸,段班主,现在可是文大人面前的红人!”

    听了马千里的回答,许掌柜一脸不相信。

    “您老开玩笑吧?他一个穷光蛋,怎么能攀上文大人?凭什么呀!”

    马千里弯下腰,对段初刚才拂过的蜡烛,轻轻吹了一口气。

    蜡烛迎风而断,断面光滑平直。

    “凭什么?就凭人家的刀法,妙手空空!”马千里沉声说。

    刚才段初怎么收起了眉尖刀,又怎么用眉尖刀切断了蜡烛,许掌柜都没有看清,他甚至都没有发现,蜡烛早就已经断成了两截。

    想到这,许掌柜吓得浑身哆嗦,袖子里的剔骨刀当啷落地。

    马千里看看剔骨刀,冷笑一声,说道:“姜屠户送给你的刀吧?人家好好的婚事,你非要横插一脚,现在你是踢到了铁板上!”

    马千里撂下这句话,扭头就要走,许掌柜连忙拦住他。

    “总捕头,我跟段班主结了这么大的梁子,你不能见死不救啊,要不我把那二十九两二的银子,托你送给他,也好缓缓局势。”

    马千里冷笑一声。

    “你现在送钱过去,人家要是认为,你是拿钱打人家的脸呢?省省吧!夹着尾巴做人,以后别惹他就好,他也懒得跟你计较。”

    听马千里这么说,许掌柜才算安心。

    马千里走出当铺,来到墙角的僻静处,不禁仰天一声长叹。

    “马千里啊马千里,亏你还自认是彭州第一高手,殊不知一个文官,一个刽子手,还有那个谢羽文,随便挑一个都比你刀快!”

    “高手环伺而不自知,你真是有眼无珠!”

    ……

    这时段初带着珠子,正在去往城外棺材铺的路上。

    在他看来,要想洗掉珠子脸上的棺材漆,肯定要找给棺材刷漆的人。

    经过城门时,珠子突然尖叫一声,趴到段初背上。

    段初抬头一看,城门伸出的长杆上,正挂着谢羽文面目狰狞的人头。

    城墙上还贴着榜文。

    段初连声安慰珠子不要怕,又让她把榜文读给自己听。

    珠子不抬头看就不怕了,靠城墙近一点,小声读榜文。

    “悍匪谢羽文本该公开行刑,不过由于天降大雪,公开行刑多有不便,又不能耽误刑期,所以文大人有令,昨日于狱中斩首该谢。

    今高悬人头示众,望诸民引以为戒,安份守己遵章守法……”

    段初听了,也没计较。

    他斩了谢羽文这事,魏先生早有交代,不要声张。

    于是他和珠子继续往城外走。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段初严肃地交代珠子:

    “珠子,我也不想打听你的真实身份,但是彭州府盘查甚严,假如有人问起你是谁,你就说是我姑母家的表妹,家在应天府。”

    珠子点点头。

    三匹快马很快近前,马上骑客勒住缰绳,中间一人正是魏先生。

    魏先生跳下马走过来。

    段初先给魏先生行礼,又问有什么差使。

    “淮安府知府黄大人,和文大人是故交,现在淮安府钟吾县遇到一件怪事,黄大人求助文大人,文大人就把你推荐去帮忙了。”

    “其实就是让你去钟吾县,斩杀一个死囚。”

    段初听了一拍胸脯。

    “魏先生,别的我不会,就是砍头最拿手!”

    魏先生笑着摇摇头。

    “这个死囚很棘手,从入冬到现在,前前后后已经换了好多个刽子手,每次刚把他的头砍下来,谁知马上他就又长出一个头!”

010 阴意渗骨

    听到这话,珠子站在段初身后,悄悄按了按他的后腰。

    珠子是感觉这个死囚很古怪,不想让段初去掺和。

    不过段初对魏先生有感恩之心,再加上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尤其是不信邪,他就不信,世间还能有他砍不下来的人头。

    段初没有拒绝魏先生,甚至还说现在就可以出发。

    魏先生拍拍段初的肩膀,说道:“不急不急,等钟吾县来人迎接,你再跟他们去也不迟,这是文大人的意思,不能慢待了你。”

    段初点点头,文大人其实就是,希望段初有面子。

    珠子眼看段初打定主意非去不可,忍不住又开始跺脚。

    魏先生歪着头笑了笑,看了看这个黑脸的小丫头。

    珠子身材娇小,段母的衣服穿在身上,显得有点肥大。

    “段初,这位是?”

    朝廷有规定,平民离家办事,需要官府出具路引,也就是有事外出的凭证,假如有离家百里而无路引者,按律以流民关押治罪。

    自文朝天主政彭州府以来,各项律法都严格执行。

    假如珠子被定为来历不明的流民,段初会有很大的麻烦。

    毕竟文朝天的口头禅,就是人心似铁,官法如炉。

    哪怕段初刚被提拔,也只是小小班主,不能保珠子周全。

    段初怕珠子说错了话,连忙抢着回答:“先生,你也知道,我家原来在应天府,这是我姑母家的表妹,从应天府来投奔我的。”

    “原来如此,那她可有身份路引凭证?”魏先生追问。

    段初听了,汗都下来了。

    就连珠子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低头一声不敢吭。

    魏先生看这“表兄妹”两个都很紧张,突然笑了。

    “段初,只要你砍下钟吾县那个死囚的脑袋,而且让他不能再生人头,那小姑娘落户的事,就包在我老魏身上,君子一言……”

    只要珠子能在彭州府落户,什么身份路引,就不是麻烦了。

    听魏先生这么说,段初马上接口:“君子一言……几马难追来着?”

    “驷马难追!”珠子忍不住提醒,这个时候,她都替段初感到丢人。

    魏先生哈哈大笑,上马带着两个护卫,渐行渐远。

    “为什么非要是四匹马?”段初扭头问珠子。

    “不是四匹马的四马,而是驷马!”珠子鄙视地回答,又在段初追问下给他讲解驷马,是达官显贵乘坐的马车,驾一车之四马。

    “说来说去,不还是四匹马嘛!”段初同样鄙视地说。

    珠子听了,都被段初给气笑了。

    两个人就这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来到了棺材铺门口。

    彭州府的主城外面,往来的官道大路一侧,有一排店铺,一家客栈一家骡马铺,再加上几个小吃摊子,专门做往来客商的生意。

    比如天黑后城门关闭,没法入城就可以在这里歇歇脚。

    这排店铺后方的背阴面,有一家老字号的棺材铺。

    城里的棺材铺,都只卖不做,全部由这家棺材铺供货。

    棺材铺门口有一副对联。

    唯恐生意太好:

    但愿雇主莫来。

    段初指着对联,让珠子念一遍给他听。

    珠子念了之后,段初突然问她:“骑龙山童子峰西北有个山洞,山洞口那副对联我也不认识,那上面的字,又是怎么念来着?”

    珠子听了,脱口而出:“萦绕天间一股气,造化童子两尺身。”

    珠子被困在地宫里,她怎么会知道那副对联?

    再说那个洞口夹在在很多大石之间,常人也很难发现。

    段初当时就揪住了珠子的脖领子,沉声喝问:“你是不是雪娃娃!”

    “什么雪娃娃!我现在就站在晴天阳光下,真要是什么雪娃娃,早就融化了,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成何体统,快点松开我!”

    珠子急了,使劲去踩段初的脚。

    段初没有松手,而是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答应过独眼大个子的,就一定会做到,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人还是妖。”

    珠子挣脱不了,也就不挣扎了。

    “段大哥,在那个老魏来的时候,你还说不打听我的真实身份,怎么突然就变卦了,你说话不算数……还有,你弄疼我了……”

    看珠子眼里隐隐约约又有了泪光,段初叹口气松了手。

    “我最见不得女人在我面前哭,千万别落泪啊,我答应你,以后不再追问你的身份,另外你也别叫我段大哥了,要叫我表哥。”

    珠子整理一下衣领,犹豫半天,终于还是叫了声表哥。

    “哎!”久违亲情的段初,马上很正经的答应了。

    段初又喊了一声表妹,珠子还不好意思搭腔,被段初训了一通,想想也是为了给自己掩饰身份,最后她还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外面表哥表妹的对答,传到了棺材铺里。

    棺材铺老板闻声走了出来。

    三十六七的年纪,身材精壮,一看就是有两把子力气的人,他出来之后倚着门斜站在那里。

    看到外面这对表兄妹,老板一脸坏笑,那种可供玩味的笑。

    毕竟表兄妹亲上加亲,在本朝各地都是正常的事。

    尤其是段初和珠子这种,在外面还打打闹闹的“表兄妹”。

    珠子被老板笑得脸发烫,一转身躲到了段初身后。

    段初板着脸,指了指那副对联。

    老板这才想起来,棺材铺和别的生意大不一样,绝对不能笑着迎客,马上变成一副哭丧脸。

    “两位,节哀顺变……”这是棺材铺生意经的开场词。

    “节哀个屁!我又不买棺材!我来是让你看看,怎么洗掉我表妹脸上的棺材漆。”段初说。

    老板被段初一训,心里就不舒服了。

    一般情况下,他这节哀顺变四个字一出口,对面来人就会嚎啕大哭。

    这次对面不但没大哭,还出言不逊。

    不过没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老板忍着不快点点头:“洗漆的东西,我这里自然有的。”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过,要三百文钱才能行。”

    老板刚才的不痛快,现在由虚化实,转化成高价甩了出来。

    段初倒是很想见见,这个小表妹的真面目,所以哪怕人家狮子大开口,他也没有讨价还价,数出了三百文大钱,拍到老板手里。

    “两位客人,请跟我来。”

    老板说完躬身把段初和珠子迎到里面,又领着两个人穿过店铺,走后门来到了里面的工坊。

    几个壮实的小伙计,正在打造棺材。

    有锯木块的,有刨木板的,还有一个正在给一口棺材上漆。

    墙角有半桶刺鼻的白浆,就是清洗棺材漆的东西。

    想到黑漆落尽就会露出真面目,珠子突然感觉这里阴森渗骨,比被魏先生盘问时还要紧张。

011 棺内叹息

    珠子太知道自己的分量了,假如当众露出真面目,不假时日,自己坠入黑暗永不超生不说,对自己很尽心的段初也会受到连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红颜无罪,横流祸水。

    棺材铺老板已经用一块长帕,在那个桶里沾了点白浆。

    “小姑娘脸上漆太多,千万别大片擦洗,先一点一点地清理,慢慢来,别不小心毁了容颜。”老板说完,把长帕递到段初手里。

    段初笑着握住长帕,就向珠子走了过去。

    珠子摇摇头,小声对段初说:“段大哥,能不能换一条长帕?”

    段初听后,瞪了珠子一眼。

    珠子马上改口:“表哥,我要换条新的。”

    段初微微一笑,把长帕扔到了老板怀里,先问:“老板贵姓?”

    “贵宾不必客气,小可免贵姓阴。”

    棺材性阴,老板姓阴,真是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

    听到阴老板的回答,珠子又感觉,这个老板比棺材铺还要阴森。

    “阴老板,这条长帕,刚才你的伙计还用来擦汗的呢,我付了三百文钱,总要给我表妹,找一条新长帕吧,女孩子家爱干净。”

    阴老板无奈,只好走出工坊,去找新的长帕。

    “爱干净?哼!爱干净还能往自己脸上抹漆!”阴老板经过珠子身边时,小声地嘟嘟囔囔。

    珠子只装作没听见,伸手拿起了旁边的刨子。

    她本想用刨子在小脸两边刨两下,不过看那边的小伙计,一刨子下去,木板就起了长长的一片刨花,她又没勇气对自己下手了。

    “唉,还是锯子吧,拉几道伤痕,总比刨下脸皮强。”

    珠子在心里暗下决心,放下刨子又悄悄拿起了一把小短锯。

    就在她抬起短锯的时候,一只手突然间伸过来,劈手把短锯夺走了。

    “女孩子家家,不要碰这些利器。”段初扔下短锯对她说。

    看段初责怪又关切地看着自己,珠子低下头默默无言,这时阴老板又拿来了一条新的帕子。

    “这是我今天才给婆娘买的手帕,一次没用过,行了吧!”

    阴老板不情愿地把手帕扔给段初,段初没搭理他,弯腰在桶里又沾了一点白浆,走向珠子。

    事已至此,珠子只能悠悠地闭上双眼,任由段初擦拭脸颊。

    阴老板目不转睛的盯着珠子,他也想好好看一看小姑娘年轻的容颜。

    那几个小伙计也停下了手头的活,和阴老板一样盯着珠子。

    结果让他们都失望了。

    珠子任由段初擦拭,脸上的棺材漆,连一星半点都没脱落。

    段初拧干手帕,重新蘸了更多的白浆,结果还是一样。

    最后珠子捂着脸叫痛,也受不了刺鼻的气味,段初才停手。

    他看了看阴老板,咬着牙说:“阴老板,你敢耍我?”

    阴老板嘿嘿一笑,并不买账:“小哥,我这白浆擦得了棺材漆,却擦不了天生黑脸,令表妹明明就是黑皮肤,你还有脸怪我!”

    阴老板在这时,已经把段初当成了来找茬的同行。

    要知道在彭州府主城周围,做棺材的只有他一家,眼红的外地同行,想要来抢生意的很多。

    段初也没多解释,阴老板轻佻的话,把他惹怒了。

    “阴老板,价是你自己开出来的,我也付了钱,不洗掉我表妹脸上的黑漆,这事就没完!”

    不拿出一点真功夫,这些同行冤家断然不会离开。

    阴老板想到此处,一脚踩在短锯上,短锯顿时就弹了起来。

    他接着迅速飞起一脚踢在短锯上,短锯改变方向,直取段初的面门。

    面对武力炫耀,段初轻抬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一夹。

    飞来的短锯已被他精准夹住。

    段初反手一甩,短锯打着旋直奔工坊东南角飞去。

    那里有一口漆面蒙尘的棺材,像是造好之后放了很久。

    哆的一声,短锯插进了棺材的侧板,颤如毒蛇振尾,发出尖厉啸叫。

    阴老板和伙计都楞了一下。

    “来了个硬茬子,都给我抄家伙!”阴老板一声大喝。

    几个伙计虽然畏惧段初的手头功夫,不过想想己方人多,就和阴老板一起,拿起各式锋利工具,过来把段初和珠子给围了起来。

    嘭嘭嘭……那口蒙尘棺材里,突然传来三声连贯闷响。

    听到这声音,珠子浑身一颤,这时她才发觉,渗骨的阴气,有自己因为害怕由内产生,也有一部分是从那口棺材里散发出来的。

    她拉了拉段初的衣袖。

    段初看看那口棺材,本打算过去查看,棺材里突然又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而那口棺材明明已经入殓,连七根镇魂钉都钉好了。

    难道是死人复活不成!

    听到这声叹息,几个伙计吓坏了,扔下武器夺门而出。

    阴老板也变了脸,笑眯眯地放下武器,又对段初一躬到底。

    “这位爷,你说的对,钱我收了,事情就要办好,这样吧,三天,三天之后你再过来,我保证让你满意,不满意我十倍退款!”

    段初目光如剑,喝问:“阴老板,你养尸?”

    阴老板差点没吓死,连忙辩解:“这位小爷,文大人铁面无私严刑峻法,我怎么敢在他治下玩那些歪门邪道,里面是我长辈!”

    “谅你也不敢养尸!三天后我还会来!”

    段初撂下这句话,不等阴老板多嘴,拉着珠子快步走出棺材铺。

    出门发现那几个伙计,在旷野的阳光下,大口喘着粗气,看来他们也不知道棺材里的秘密。

    绕到那排店铺前面,段初在一家小吃摊前停下了。

    点了两份素菜一碗鱼,两人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来。

    “你就不怕他真的是养尸人?”珠子小声问。

    “不管他养没养尸,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他不洗掉你脸上的漆,我就让他成为被养的尸。”

    段初说完,给珠子盛了一碗米饭,又把鱼推到她面前。

    “好吃的都让给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珠子放下筷子问。

    “因为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表妹!”段初回答。

    段初满脸的真诚,俨然把假表妹,当成了真表妹。

    珠子能看出来,他是多么渴望一份亲情。

    哪怕是只有付出没有回报的亲情。

    珠子吃过很多经过雕饰的珍馐佳肴,不过这两条长不过半尺的鱼,却是她最美味的一顿饭。

    之前的那些珍馐佳肴,都是程序生成的产物,并没有灵魂。

    而这粗碗盛着的两条草鱼,腾腾热气冒起来,满满是温情。

    珠子同样也渴望亲情。

    她连忙低下头吃饭,强忍着才收住了热泪。

    她剔光了鱼肉,喝光了鱼汤,连里面的香菜都没剩下一根。

    这顿饭没有喝酒,所以才花了二十文,段初手头还剩下四百八十文。

012 摊前嘲笑

    走回城里,偿还了包子和馒头的欠款,段初又买了一百个馒头五十个包子,还有一袋大米外加不少青菜,和珠子一起提着回家。

    经过姜屠户的肉摊时,段初本来不想跟这家伙打照面。

    不过看珠子盯着肉咽唾沫,他就忍着恶心来到了肉摊前面。

    之前珠子还在心里埋怨段初,把高利贷如数给了当铺。

    不过在城外那两条鱼之后,珠子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刚才做好了打算,在自己被接走之前,可以和段初同吃粗茶淡饭。

    所以她虽然很想吃肉,但是忍住没开口。

    段初当然不会让她过一个,没有荤腥的春节。

    肥头大耳的姜屠户,满脸油腻闪光,他根本不知道谢羽文越狱的事。

    所以他更不知道段初现在,已经成了文朝天面前的大红人。

    对于悔婚这件事情,姜屠户没有哪怕一点点的负罪感。

    段初那三两银子的聘礼,相对于许掌柜那六两黄金,简直太过寒酸。

    能答应把姜小妹许给段初,在他看来,纯粹是姓段的小子酒量太大,那天晚上把他喝得酩酊大醉,稀里糊涂才会答应这门亲事。

    而酒桌上的话,历来都算不得数。

    所以姜屠户就像没事人一样,用切肉刀拍了拍肉案板。

    “段初来了啊,实在不好意思,零碎肉没了,你看只剩这个了……”

    姜屠户从来就没看得起段初。

    比如现在,肉案上其他的肉卖完了,只剩下了猪后座。

    也就是猪的后半拉屁股,还连着两条半截后腿的整块猪肉。

    瘦肉很多又带两个肘子,算是猪身上的好肉,而且一般是整块售卖。

    提前置办食材的都是穷人,因为往后几天年货会涨价。

    所以这块猪后座才会剩到现在。

    “段初,你也知道,这块肉不零卖,要不,你明天再来?”

    姜屠户就不信,段初能买得起十八文一斤,足足十五斤多,最低也要二百七十文的猪后座。

    他没猜错,段初还真的买不起。

    刚才那些东西,已经花掉三百一十文,段初现在就剩一百七十文了。

    一文钱都能难倒英雄汉,何况现在整整差了一百文钱。

    段初还就被这句不零卖难倒了。

    珠子知道段初兜里有几个钱,看他为难,拉着他就走。

    “段初,没钱也别走啊,听说你家来了客人,就是这位姑娘吧?呶,我这还有点猪下水,拿回去给她吃,屠子替你宴客好了。”

    姜屠户这话是大笑着出来的,话里话外满满都是嘲讽。

    他说完之后,真把放在案板下的一包猪下水,重重地摔到了案板上。

    段初本想发火,结果回头一看,姜小妹撩开二楼窗帘,脸浮着浅笑,手按窗扉正看着自己。

    算不上绝世美人,不过也有小家碧玉的含蓄。

    段初脸一红,再也无颜面对她。

    倒是珠子转身走了回去,用力想把姜屠户的案板掀翻。

    不过她力气小,哪里掀得动沉重的案板,惹得姜屠户一阵大笑,她只好用力一拍案板,厉声道:“杀猪下三滥,杀人上九流!”

    这是珠子能想到的,对这个背信弃义的屠夫,最最恶毒的骂人话了。

    不过这句话,对姜屠户没有任何的打击效果。

    “下三滥也罢,上九流也好,至少我吃得起猪肉,儿子到了婚期,也不愁他娶不到媳妇。”

    姜屠户这么一句话,杀伤力可就不一般了,直接击中了段初的软肋。

    段初连忙回身拉住珠子的小胳膊,拖着她往回走。

    “屠子,我告诉你,这次你背信弃义,就是错过了你有生之年,唯一一次翻身的机会!来日方长,有段家飞黄腾达那一天……”

    段初知道珠子这是帮自己挣面子,不过话说得太大了。

    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个刽子手,能做到飞黄腾达。

    所以他就对珠子说:“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珠子最后又大声说:“张屠子,以后你会捶地痛哭,后悔莫及的!”

    喊完这句话,她就被段初用一只手给拖走了。

    因为段初另一只手,还提着几个装满的袋子。

    珠子的喊话,惊动周边不少人,大家纷纷跑来看热闹。

    “哼!穷光蛋还出言调戏我女儿,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姜屠户用谎言给纠纷定了调子。

    大家不知道姜小妹和段初有过婚约,纷纷对段初背影指指点点。

    隐在人群里的王婆婆,也没有站出来说话。

    她老人家很精明,知道段初不改变现状的话,她说什么都没用。

    段初回到家里归置好东西,喝了口酒,说道:“珠子,我知道你为我好,不过今天你把牛皮吹得太响,我怎么可能飞黄腾达。”

    珠子却是很有信心的样子。

    “本来我不想你去钟吾县,不过现在我支持,斩谢羽文能拿到三十两,那这次成功了,你会拿到更多,至少能先发一笔横财。”

    听珠子这么说,段初笑笑。

    之前对钟吾县一行,他只持公事公办的想法,现在却多了几分期待。

    珠子淘米洗菜,段初操刀做饭,一顿简单晚餐之后,段初留下珠子刷锅洗碗,说要出去给她做一身新衣服,穿新衣才能过新年。

    “呵呵……给我做新衣服是假,去布店看小寡妇是真吧?”珠子说。

    “别瞎说,我就是去给你做新衣服的。”段初红着脸辩解。

    “给我做衣服,你不带我去裁缝怎么测量?骗人都不会,真是的。”

    珠子这么一说,段初就转回来帮她收拾,说等会一起出去。

    “天都黑半天了,虽然灯下看美人更有味道,不过还是等明天吧。”

    这句话刚说完,没等段初辩解,外面就响起了急切敲门声。

    段初开门一看,来人正是彭州府刑狱司司狱。

    司狱虽然挨了文朝天一脚,但是对比陷入牢笼的牢头,可幸运多了。

    毕竟文朝天后来没再找他麻烦。

    他也知道谢羽文走脱,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所以他不但不恨文朝天,而且对段初这个功臣,态度也有了大变化。

    “段班主,刚吃好?”司狱很亲热,语气里甚至带着巴结。

    从这里可以看出来,文朝天在他们面前,不知道怎么狠狠夸了段初。

    “铁大人来了,快请里面坐。”

    马千里虽然管着马步快班,说到底也只是一个衙役,没有任何品级。

    而铁司狱是吏部在册的正九品,正经的朝廷命官。

    所以段初要称呼他一声铁大人。

    “段班主客气了,我就不叨扰了,钟吾县的人来了,马也备好了,文大人的意思,现在就让你出发,早点到那也好准备一下。”

    斩首都是选在午时三刻。

    文朝天这个决定,也是为段初着想。

013 亲近者亡

    假如明天早上出发,两百多里的路程就算是骑马,也会很仓促。

    段初点点头,说铁大人稍等,我收拾两样东西马上去府衙。

    铁司狱叮嘱段初尽量快一点,然后扭头先回去复命了。

    段初家正房旁边,是一间耳房,一直紧锁着,这次他打开房门,进去后很快走了出来,然后对珠子说老实在家,他这就要出发。

    “带我一起去。”珠子说。

    “我是去行刑,又不是去游玩,你跟着干什么,再说砍头血淋淋的,你一个小丫头,看见了会做噩梦的,在家老实等我回来。”

    珠子拉着段初胳膊,说什么也要一起去。

    段初甩开她的小手,也不跟她多废话,扭头就走。

    “你到底带不带我去!不带,你会后悔的!”珠子在背后大声警告。

    段初回头一看,珠子手里,捏着他装酒的羊皮袋。

    “你不说我还忘了,什么都能忘,酒可不能忘,快把酒袋子给我。”

    段初说完就走向珠子。

    珠子又亮出一把剪刀,段初吓一跳,连忙停住了脚步,说你要干嘛。

    “你到底带不带我?”

    “不带!”段初非常果断。

    咔嚓咔嚓几声响,陪伴段初四年多的酒袋子,转眼间化作条条羊皮带,挣脱的烧刀子,全部流落在地,劣酒的味道很刺鼻。

    段初心疼酒,更心疼羊皮袋,当时话都快说不清了:“你,你……”

    珠子又亮出了火折子,那不是普通的火折子,而是特制的夜行利器,拿出来使劲一吹即燃。

    “到底带不带?不带的话,等你一走,我就一把火把这里烧成灰!”

    看珠子玩真的,段初也怕她纵火,只好答应了她。

    这次去钟吾县,鬼头刀可以不带,酒是不能不带的,段初又进了那间耳房,找出来一个一尺左右的红漆酒葫芦,打算用来装酒。

    锁好了家门,带珠子去府衙的夜路上,段初仰天一声长叹。

    “想我段初熊心豹子胆,从来以为除了穷之外,什么都不怕,没想到被你一个小姑娘给唬住了,造孽呀,那天我为什么救你!”

    珠子哼一声,道:“死囚很古怪,我是去给你把关,省得你失手!”

    段初不屑地扫一眼珠子,道:“砍头这事,我怎么需要你来指点!”

    这时正好到了酒铺前,天黑酒铺已经关门,段初拍着门板叫门,进去打了散酒,最便宜的烧刀子,六十文钱就把酒葫芦装满了。

    离府衙越来越近,珠子看自己两手空空,唯恐这样过去会引人注目。

    她从段初手里夺过酒葫芦,又从兜里拿出一块布。

    把酒葫芦用布包起来,她紧紧抱在自己怀里,又垂下了头。

    这样一来,她就像是一个小丫环,不那么惹人注意了。

    珠子想得很周到。

    到了府衙门口,等在那里的铁司狱和钟吾县的两个人,看她像是个佣人,也就没有多在意。

    他们都把目光对准了段初。

    “钱主簿,这就是彭州府红阳班的段班主。”

    “段班主,这位是钟吾县刑房主簿,认识一下。”

    铁司狱介绍完毕,段初和钱主簿双方又客气两句,这就要出发。

    可能是怕段初不会骑马,钟吾县这次来了一辆马车。

    临行前铁司狱又一通叮嘱,让段初全力以赴,不能丢了文大人的脸。

    辞别铁司狱,段初拉着珠子,和钱主簿一起,都上了马车。

    车夫一声鞭响,两匹马喷鼻奋蹄,马车就启动了。

    钱主簿年近五十,面容和蔼始终带笑,等马车经过检查出了彭州城,就开始跟段初聊天了。

    “段班主,我听铁司狱说,你是文大人最倚重的人才……”

    “钱主簿千万别这么说,文大人怎么会倚重一个刽子手。”

    “段班主,其实我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不能因为艺高就掉以轻心,有些事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个死囚,比你想象中还要难缠。”

    钱主簿接着详细介绍了情况。

    这死囚是钟吾县一个渔夫,因为一点琐事,当街咬断了两个鱼贩子的喉咙,衙役赶到时他还满嘴是血,属于现场拿下罪证确凿。

    当众杀人手段残忍,很快就被关进了大牢。

    钟吾县固定了人证物证,准备了文书递交到上面,经过层层审批,认定这渔夫是寻衅杀人,等到批复下来,判了一个秋后问斩。

    钟吾县今年七八个死囚,秋后先斩了其他几个,这个死囚排在最后。

    立冬后,钟吾县的刽子手,在街口一刀剁下了这个死囚的脑袋。

    等到脑袋落地,刽子手傻眼了。

    因为滚落在地的竟然是他新婚妻子的脑袋。

    身为一个晦气的刽子手,娶到一个媳妇不容易,刽子手跪地就哭了。

    他这边哭声还没停呢,那边死囚的脑袋,突然又长了出来。

    “能让我砍头而死的人,到现在还没有生出来呢。”死囚得意洋洋。

    另一个刽子手认为这是幻术,接过鬼头刀,又是一刀下去。

    这次落地的脑袋,成了这个刽子手老娘的人头,白发苍苍死不瞑目。

    而那边死囚的无头尸,马上又长出来一个脑袋,得意依然。

    监斩的县令感觉不对,连忙派人去两家查看,结果发现,第一个刽子手的妻子,确实已经被一刀毙命,而且脑袋也不翼而飞了。

    在第二个刽子手家里,情况基本差不多。

    县令赶忙驱散围观的百姓,找来县丞商量,连夜把这事上报淮安府。

    淮安府派来几个刽子手,结果也是一模一样。

    谁的刀下去,掉下来的脑袋,就是谁最亲的人的脑袋。

    他们连续失手之后,再也没有刽子手敢接这个活,哪怕杀头也不接。

    珠子听到这里忍不住了。

    “你们淮安府的人太迂腐,就不能换个杀法?绞死也行,哪怕水煮火烧乱刀分尸都行啊!”

    马车里油灯摇晃光影阴暗,珠子突然抬头,脸色乌亮吓坏了钱主簿。

    段初连忙按下珠子的头。

    “不好意思钱主簿,这是我表妹,疏于管教就爱乱说话,别理她。”

    钱主簿倒也没计较,而是说:

    “令表妹说的没错,本来我们也都是这个意思,于是发文书上报刑部,想改变行刑方式。”

    话倒这里,钱主簿叹口气。

    “谁知道刑部的回复没等到,却等来了锦衣卫的一个千户,说按照律法,该囚当斩,那就必须斩首,不能更换其他行刑方式。”

    段初清楚这个锦衣卫千户,肯定不会是自作主张。

    他应该是皇帝派来的。

    这个时候,珠子再也坐不住了,她使劲拍打车厢。

    “停车,我要下车!”

    谁不怕掉脑袋,毕竟她现在是段初最亲的人。

    假如段初操刀,她的脑袋就会掉下来。

014 白雪红线

    珠子挥着小胳膊,使劲拍打马车厢,大喊大叫停下来。

    车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深夜里一声长吁,两匹快马脚步渐缓。

    段初连忙伸手把珠子抱在怀里,一把捂住了她的小嘴。

    他又撩开前面帘子,对车夫说:“没事,她做噩梦说梦话呢。”

    车夫摇摇头,使劲掐掐脸驱走困意,继续赶起了马车。

    钱主簿虽然只是一个没有品级的胥吏,不过在官场打滚久了,也是个老狐狸精,早就看出来珠子担心什么,但是他并没有点破。

    珠子用力想掰开段初的手,不过她掰不动分毫。

    “段班主,年前必须处决这个死囚,不然过了年就不好办了,钟吾县上下人等连日奔波,请了不少救兵,我已经两天没睡了。”

    钱主簿说到这,打了一个哈欠。

    “长夜漫漫,我眼皮打架只好先睡,就不陪令兄妹聊天了,段班主最好也早点睡,省得明日到了地方,没有精神挥动鬼头刀。”

    钱主簿说完,真的闭上了双眼。

    没过一会,鼾声轻轻传来。

    看来钱主簿没有说假话,他现在确实是又困又乏。

    段初这才放开了捂着珠子的手。

    珠子大口喘气,使劲掐段初:“姓段的,你好狠心,想捂死我啊!”

    “谁让你胡闹非让马车停下来。”段初任由她掐。

    “要不说你狠心呢,明天午时三刻手起刀落,掉的又不是你脑袋!”

    “表妹,你放心,我脑袋不会掉,你脑袋也不会掉,会掉的,只能是死囚的脑袋,还有,作为表妹,你不许再称呼我姓段的!”

    段初说完这句话,看酒葫芦靠在一边好好的没事,就把鬼头刀抱在怀里,然后闭上了双眼。

    他知道养精蓄锐的重要,所以睡起来比钱主簿还要快。

    珠子也不敢跳车,就撩开布帘,跟车夫打听。

    “大哥,那个古怪死囚,你知道吗?”

    车夫正犯困,一听到这个,顿时就来了精神。

    “小姑娘,这件事,整个钟吾县谁人不知道啊!哎呀,那家伙真邪门,最后一个刽子手是从太原府请来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难道那个刽子手在钟吾县落刀,他太原府的亲人跟着死了?”

    “谁说不是呢!钟吾县到太原府,整整两千里,这么远的路途,结果那个刽子手的独生子,也没躲过去,人头落地那个惨哦。”

    听到车夫的回答,珠子彻底死了跳车的心思。

    两千里的距离都躲不过去!

    现在她气虚体弱,就算跳车又能跑出去多远!

    珠子捂着胸口又坐下了,用全身力气摇醒了段初。

    “表哥,都说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就连传说中浑身骨头如白玉寒冰般透明,万年不死的玉骷髅都怕掉脑袋,我能不怕嘛!”

    段初伸手把珠子揽在怀里,揉揉她的小脑袋。

    “别怕,有表哥在呢,这样吧,我先做一个保证,假如你出事,表哥不会独活,我会立马砍下自己脑袋,就算死了也陪着你。”

    冰冷寒夜疾驰的马车里,段初的怀抱很温暖。

    尤其他这句话,很像海誓山盟那种同生共死,珠子竟然不怎么怕了。

    这是世上第一个保证和自己同生共死的男子。

    珠子心说死就死吧,有这么一个傻子陪着,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带着一丝甜蜜,闭上了双眼。

    马车说是疾驰,那也是相对步行来说的,其实并没有多么快,因为雪后的路面免不了打滑。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进入钟吾县境内。

    钱主簿揉揉眼醒来,看到睡梦中的珠子,脸上还带着浅笑。

    钱主簿一醒,段初跟着也睁开了眼睛,悄悄伸手抄到了酒葫芦。

    拧开塞子喝了两大口酒,段初吐出一口浊气。

    “看段班主胜券在握的样子,我感觉我这一趟,算是来对了。”

    段初笑笑刚想客套两句,谁知珠子突然醒了。

    “一股酒气,大早上你就喝酒!烧刀子二十文一斤,猪后座才十八文一斤,咱把买酒喝的钱,拿去买猪肉,炖起来它不香嘛!”

    钱主簿对珠子笑笑,道:“男人总要有点嗜好的,按照我多年的经验,喝酒不算大毛病。”

    珠子这就要驳斥,钱主簿不给她机会,先撩开了侧面窗帘。

    朝阳刚刚照射下来,田野里未化的雪,反光亮闪闪的。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五……”

    可怜钱主簿话没说完,他的脖子上突然出现一道红线。

    红线整齐如刀削,渗出来一圈血滴。

    钱主簿惨叫一声,脖子突然从红线处断开,一颗夹杂白发的脑袋,瞬间就被北风给刮走了。

    再次坐回车厢的钱主簿,转眼间成了一具无头尸。

    在珠子的尖叫声中,段初眼疾手快,已经抄起钱主簿夜里盖着的毛毯,盖到了他的断颈处。

    不过还是有不少鲜血,喷洒在车厢的顶部,血腥味一时盖住了酒气。

    段初一手捂住珠子的双眼,一手拍打着车厢,让车夫停车。

    车夫停好了车,伸头看一眼车厢,浑身发抖。

    段初拍拍车夫肩膀,稍作安慰。

    “珠子,你闭眼别睁开,我下车去找一下钱主簿的脑袋。”

    段初说完松手跳下车。

    结果珠子也跟着跳了下来。

    “与其在车里陪着无头尸,我还不如跟你去找脑袋。”珠子颤声说。

    段初笑笑,提着鬼头刀牵着珠子,步行顺着车辙往回查找。

    六七十步之后,雪地上一道长长血痕,就是钱主簿脖腔喷出的鲜血。

    血痕之下,雪已染红。

    至于钱主簿的那颗人头,茫茫白雪中,早已不见踪影。

    “表哥,现在还能反悔,咱还是回去吧,肯定是那个死囚,知道你要去砍他,所以做法收走了钱主簿的脑袋,这是警告咱呢。”

    段初一挑眉,道:“这是有钱主簿亲近的人,砍掉了死囚的脑袋。”

    “对对对,段班主说得对,肯定是钱主簿的儿子贪心,为了那五两黄金的悬赏,自告奋勇去砍死囚的头,结果害死了钱主簿!”

    珠子回头一看,说话的是车夫。

    原来车夫也怕跟无头尸独处,一直在后面跟着呢。

    段初扭头问车夫:“钱主簿大小是刑房主簿,他的儿子肯定不是刽子手,怎么会去砍头?”

    “段班主有所不知,那个孩子据说是钱主簿的私生子,钱主簿一直不肯认他,也从来不给他一文钱花,那孩子也是没钱逼的。”

    段初听了,就知道人头不必再找了,肯定在钟吾县此刻行刑的地方。

    再次上车,珠子目光避开了那具无头尸。

    “那个孩子不是为钱,他的目的,就是想要钱主簿的命。”珠子说。

    段初掀开轿帘,钟吾县的城门就在眼前。

015 黑布金钱

    段初放下轿帘后,对珠子说:“目的地,马上就要到了。”

    “我刚才跟你说,钱主簿的私生子,就是为了杀他,你听到没有?”

    “别把人想得那么坏。”段初淡淡地说,又抄起了酒葫芦。

    ……

    钟吾县封闭了大门的校兵场内,一个少年放下了手中滴血的鬼头刀。

    “没想到我失败了。”少年说。

    “我本以为早晨第一线朝阳,照到袁老余,就能破掉他的妖术……我算错了!”少年又说。

    跪在雪地里的死囚袁老余,翻翻眼皮,冷眼看看少年。

    少年和袁老余对面三丈,坐着淮安府知府黄有年。

    以黄有年为中心,雁翅排开有两列座位,一列是属地官吏,一列是黄有年请来的各路高人。

    本来这次黄有年不需要亲自出马。

    无奈关键时刻,钟吾县令生父过世,按照朝廷律令,必须回家守孝。

    钟吾县令就这样毫不迟疑地走了,带着丧父的悲痛,还有深藏于心的侥幸避开旋涡的喜悦。

    于是黄有年不得不坐到风口浪尖。

    今天是腊月二十五,春节前不砍下袁老余的头,皇帝就要砍他的头。

    留给黄有年的时间,不多了。

    本来听少年说得头头是道,什么朝阳刚出时妖邪法力最弱,结果倒好,袁老余砍头之后又长出一个脑袋不说,还折损了钱主簿。

    黄有年十年前做过钟吾县令,那会钱主簿就是专门帮他跑腿的衙役。

    所以黄有年知道钱主簿和这个少年,坊间传闻的关系。

    现在少年手起刀落,钱主簿人头掉地,那坊间传闻,少年是钱主簿私生子的事就被坐实了。

    黄有年一拍桌案,喝道:“左右,给本府把钱以宁拿下!”

    少年的名字,就叫钱以宁。

    一帮巡检士兵一拥而上,把钱以宁五花大绑,又押往监牢。

    黄有年和珠子的想法一样,认为钱主簿对私生子不闻不问,导致钱以宁恨之入骨,所以趁着这次机会,借口斩死囚杀了钱主簿。

    黄有年的目的是斩杀袁老余,而不是让别人借机报复私仇。

    他拿下钱以宁,也算是对在场的人,来一个杀鸡儆猴。

    必须让在场那些,和钱以宁一样目的不纯的人,知道黄知府并不好糊弄,别乱了他的阵脚。

    “各位,钱以宁借刀杀人,本府必定按律治他死罪,现在死囚袁老余尚未伏诛,谁再上?”

    在座的高人,昨晚还大吃大喝,现在突然都变成了哑巴,无人应声。

    钱以宁一失败就被拿下了,他们才不想重蹈钱以宁的覆辙。

    看众人鸦雀无声,黄有年大手一挥。

    “鉴于难度不低,现在悬赏增加一倍,从五两黄金变成十两黄金,来呀,把赏钱呈上来!”

    钟吾县的户房主簿闻声连忙起身,把手里的黑布包放到黄有年面前。

    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是两锭五两千足金。

    在黑布的映衬之下,金灿灿的黄金晃人眼目。

    十两黄金折银一百两,可以在钟吾县最繁华处买一座两进院大房子。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次却没有勇夫出现,毕竟砍掉袁老余的脑袋,技术性实在太强。

    就在黄有年发愁时,校兵场入口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旁边跟着的骑马兵丁,在马上大喊:“彭州府刑狱司,红阳班段班主到!”

    本来黄有年以为文朝天志向高远,他推荐的人,一定是老练的人才。

    结果段初刚跳下马车,黄有年就有点失望了。

    不过黄有年并没把失望表现出来,而是很有风度地起身迎接段初,还平易近人的问:“真是英雄出少年,段班主贵庚几何呀?”

    段初连忙抱拳:“回黄大人,等到过年初六打春,在下就二十了。”

    在黄有年看来,段初的年龄实在太小,有点过于稚嫩。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在少年钱以宁身上栽的跟头,不能再栽一次!

    黄有年想到这不禁摇了摇头。

    户房主簿还站在黄有年的身边,看到黄有年面有不悦之色,对段初大喝:“区区一个刽子手,见到堂堂四品知府,为何不跪!”

    段初看了看户房主簿,根本没把这县衙小吏放在眼里。

    “不好意思,在下获得文大人特批,在彭州府见到他也不用下跪。”

    段初很懂得活学活用,之前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需要下跪的场合,现在却应付得游刃有余。

    自己是文大人的手下,见到文大人都不跪,凭什么跪你淮安府官吏。

    段初这个理由,无可挑剔。

    马上就火烧眉毛了,黄有年也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段班主,你仔细看看这个死囚袁老余,可有把握让他掉头伏法?”

    段初笔直站着没回头,根本懒得去看袁老余一眼,在他心底,砍头就是手起头落的事情,至于被砍的对象是谁,并没多大区别。

    “回黄大人,在下不才,可以斗胆试一试。”

    段初这是谦虚,不过在黄有年听来,段初也没有把握。

    就在这时,又有把门的兵丁骑马过来传话了。

    “禀大人,有昆仑山云游的道士求见,说他有法宝,能斩袁老余。”

    一听说是昆仑山来的道士,黄有年登时来了精神。

    “速速把道长请来!”

    黄有年直接把身边的两个贴身护卫,都派去请人。

    趁没人注意,珠子怀抱裹着布的酒葫芦,悄悄地走到段初身边。

    她指着袁老余,小声对段初说:“看出门道没?”

    段初这才看看袁老余,别人哪怕双手着地跪着,上身也能仰起一定角度,而袁老余跪倒,更像是趴着,就连肚皮都贴到了地上。

    段初又看看袁老余的脑袋。

    是个光头,上面没有一根头发,比阳光下的白雪还要光亮,而且这颗光头比常人大了一圈。

    段初不禁感叹:“好一颗斗大人头,手起刀落肯定痛快!”

    “你这人好没眼力,谁问你人头了!你看到袁老余的姿势没?像不像一只上岸的水王八?”

    段初扭头看了看珠子。

    珠子现在毫无惧色,一点也不怕自己会掉脑袋了。

    段初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捏了捏珠子的小下巴。

    “干嘛呢,跟你说正事!”珠子推开段初,又把小嘴靠近他的耳朵。

    “从姿势上看,这个袁老余肯定是老鳖成精,每次被砍头时,他就迅速把脑袋缩了回去,又用大搬运的法术,转移了那一刀。”

    听了珠子的话,段初微微一笑。

    “表妹,那要怎么破解呢?”

    “很简单,表哥你只要捏住他的鼻子,让这老鳖精缩不回脑袋,然后对脖子手起一刀,保证这老鳖精的王八头瞬间滚落尘埃!”

    珠子说完,眼盯着黑布上的黄金,舔了舔嘴唇。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4890/ 第一时间欣赏聊斋千妖斩最新章节! 作者:吴铭之所写的《聊斋千妖斩》为转载作品,聊斋千妖斩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聊斋千妖斩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聊斋千妖斩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聊斋千妖斩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聊斋千妖斩介绍:
新书名《聊斋千妖斩》,原书名《聊斋之快刀》。
殿中龙椅端坐一人,穿明黄袍,袍绣九龙,纹十二章,间五色云。
门分左右,烛影摇摆,一黑衣人跨步进殿,手中鬼头刀寒光夺目。
帝问:“持刃入宫,来者何人!”
来人答道:“应天府刑狱司红阳班,市曹行刑刽子手段初,奉诏前来斩杀锦衣卫镇抚使、斗牛将军步高升。”
话音刚落,平地起风,蜡烛尽灭窗扉全开,月冷光寒。
步高升盔甲带泥,如破土而出,双目血红,踏月而来……聊斋千妖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聊斋千妖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聊斋千妖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