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
雪野。
近处的几棵树枝条上挂满了雪,稍远是一丛丛枯褐的灌木,几座不高的山在视线的远处,雪野里很安静。
不到九岁的杰一行隐蔽在一丛灌木后面,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屏住呼吸,全神贯注,连小草的一丝颤动都不放过。
来啦,来啦。
远处一只地鼠半立起身子,向四外瞭望,看看无事,埋下身子继续找东西吃,它在不知不觉地靠近杰一行。
杰一行悄悄拿起手边的一把小弩,这是巧匠专门为他制作的儿童弩,由于弩太小射出的箭力道不够,不足以射杀一个人,但用它来猎杀地鼠还是富余的。
身后传来些微的响动,地鼠又立起身子警觉地向四周观望。
杰一行知道他身后有恩绪将军和他的手下在埋伏着,他们不是来打猎的,他们是来保护他的。
贵为北地国王子,未成年的杰一行当然不能单独出来打猎,何况这里是白河城城外,属于北地国的边境,是蛮族的势力范围和北地国接壤的地方,虽说两方好久没打过仗了,但也不能说百分之百安全。
嗖,杰一行射出的箭划出一道弧线。
地鼠一惊,转身就逃,那支箭射中了地鼠的屁股,箭的力道不足,地鼠带着箭逃跑,那支箭在它的屁股后面晃来晃去,杰一行爬起来奋力追赶。
后面恩绪将军喊道:“殿下骑上您的独角兽追的快!”
杰一行哪有工夫回身骑马啊,他头也不回追着地鼠跑向了那几棵树。北地国出产的马,额头中间有一块突起,好像长了个犄角,俗称独角兽。
正常来说,地鼠在雪地上的移动速度是很快的,但是中了一支儿童箭的地鼠跑的不快,杰一行感觉自己可以追上它。
呼哧呼哧,杰一行追的辛苦,大口喘气,地鼠不远不近还在逃,回头看看,恩绪将军他们还没追上来。
忽然,前面出现了一道长长的下坡,地鼠跳跃着下了山坡。情急之下,杰一行一团身滚下山坡,只有这样才能快速缩短和地鼠的距离。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身体压在雪上的声音,眼前雪沫翻飞,这一道坡好长啊,让人翻滚的晕头转向。
终于到了坡底,杰一行站起身,弄掉脸上身上的雪,抹一把眼睛。
咦,地鼠哪去了?刚在坡顶明明看见它就在前面的。
杰一行四下看看,一个少年从灌木丛后面走出来,少年比杰一行年龄大一点,个头也更高,一身蛮族打扮,头顶皮帽子,身上裹着兽皮,他脸上最醒目的是那两道浓密的眉毛,粗黑茂密,几乎连在一起。
少年朝杰一行一扬手,“你在找这个?”
杰一行这才看清,地鼠在这个蛮族少年手里,地鼠屁股上还带着那支儿童箭呢。
杰一行立刻有种被人偷了东西的怒气,“给我!”
“凭什么?”
“那是我打的地鼠,它屁股上还有我的箭呢。”
少年看看杰一行手里的弩,再看看地鼠身上的箭,两样都很袖珍。
少年莞尔道:“哈哈,还真是你的箭。”
“还我地鼠!”
“给我看看你的弩就给你地鼠。”
“不给。”
“那你就别想要地鼠。”
杰一行脸涨得通红,扔下儿童弩去抢少年手里的地鼠,少年把地鼠掖进皮袄里,和杰一行扭打在一起,两个男孩在雪地里翻滚扭打,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巴掌。
少年一把推开杰一行,“哪来的野孩子,上来就抢人家东西。”
杰一行不示弱,“你才是野孩子,明明是你抢人家的东西!”
少年掏出地鼠掷在雪地上,“给你,谁稀罕一只破地鼠!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杰一行拣起已经死掉的地鼠,“你才是小孩,抢别人东西的坏小孩。”
少年突然乐了,“哈哈,不跟你一般见识,告诉你我是草原上的大汗,大汗你懂吗?就是草原上的王者,你别有眼不识泰山。”
“大汗不会是小孩,你骗人!”
“我爹是大江汗,听说过吧,草原上的王者大江汗,我以后继承我爹的汗位,你说我是不是大汗?”
“那你也没名号啊,就叫大汗?”
“我一一”少年想了想,“我叫青江汗!”
显然,这是他刚才编出来的名字,杰一行撇撇嘴表示不认可。
“你是叫花子的孩子吧?”少年揶揄道。
“我一一我是北地国的大将军!”
哈哈哈,少年笑弯了腰,“大将军用那么小的弓箭?!”
杰一行看看手里的儿童弩,感到很泄气。
这时,后面的灌木丛里冒出来十几个蛮族人,他们个个身体强壮,都带着武器,他们站在少年身后,用嘲弄的目光望着面前的这个北地国小孩,眼下他们想逮住或杀死这个小孩易如反掌。
杰一行看出这些人来者不善,他们不会把自己抓去做奴隶吧,他听大人们讲过蛮族如何对待异族人,他们会把异族人当做牲畜一样,用鞭子抽,用靴子踢,让他们干活,不给他们饭吃……
杰一行越想越害怕,他倒退几步,他知道自己是跑不掉的,这些人哪个都比他跑得快,何况还有几个蛮子骑着雪灵兽呢,这也是他第一看见活的雪灵兽,以前他在王宫里见过画里的雪灵兽。
雪灵兽是北方朔漠出产的一种供骑乘的牲畜,功能类似于南方各国的马,雪灵兽身体高大壮硕,通体覆雪白长毛,适应寒冷气候,夏季会脱毛,毛色也会不再雪白,而呈现暗灰色,不过朔漠冬季漫长,所以雪灵兽大部分时间都是白色的。
雪灵兽头部像沙驼和熊的混合体,有一双机敏的大眼睛,黑鼻头,耳朵圆而小,四条腿强而有力,雪灵兽在雪地里移动速度比马快,耐力不及马,蛮族人多数还是骑马,毕竟雪灵兽的数量没那么多。
一只雪灵兽忽然叫起来,声音响亮,比马的叫声洪亮。
杰一行猝不及防,被这叫声吓到了,他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手里的地鼠和弩扔在了一边,双手向后撑地,他以为雪灵兽要来吃掉自己,所以分外惊慌。
杰一行的窘态引得一众蛮子哈哈大笑,浓眉少年笑弯了腰,用手点着杰一行,傻瓜,雪灵兽不吃人的,看你吓得那个怂样。
杰一行坐在雪地上,几乎就要大哭出来,被雪灵兽惊吓,被这群人嘲笑,滋味实在不好受。
突然,蛮子们不笑了,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从嘲弄变成了惊惧,没错他们的眼睛里分明是恐惧,他们都注视着杰一行的后方,有几个蛮族人拿起弓箭作瞄准状,对准了杰一行身后。
杰一行慢慢回过头,恩绪将军率领着他的手下在山坡上一字排开,他们都骑着独角兽,目光严峻地注视着山坡下面,他们可以瞬间冲下山坡,斩杀所有蛮子,几个弓箭手早已搭好弓箭,只等将军一声令下,就让这些蛮子不死也伤。
双方对峙着,那一刻空气似乎都凝住了,只有雪野里的微风带来似有还无的微响,此时,只要一个错误的动作就能引发一场流血冲突,紧握弯弓的手在微微颤抖,引而不发,紧张的近乎窒息。
战士的眼睛里满是杀意,在意念里已经将敌人砍杀殆尽,血溅原野。
恩绪将军举起一只手,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毕竟二王子杰一行离蛮子们太近了,一旦冲突起来,若王子有个三长两短那可非同小可。
少年和那群蛮族人都看出来了,恩绪将军他们这伙人是能征惯战的军人,他们着装统一,训练有素,战力绝对碾压他们几个蛮人。
蛮族少年转身和蛮族护卫们一起撤了,他们走的十分迅捷,他们是来打猎的,刚刚他们还在纵情大笑和嘲弄,现在却悄无声息地,灰溜溜地逃了。
杰一行心说,这次先让你跑吧,下次遇见你可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青江汗。
杰一行自幼就听大人们说,北地国早晚还会和蛮族有争战,只要朔漠的草原民族缺吃少穿他们就要南下,抢掠南方各国,财物食物人口什么都要……,两方打来打去已有千年,不可调和。
自此之后,杰一行拒绝使用儿童弩,他要用真正的弓箭。
恩绪将军给了他一张弓,让他练习拉弓。杰一行初试身手,只有拉满弓才能射箭,而他只能将弓弦拉开一半,这样是无法射箭的,他知道自己的力气还不够大,他需要增加力量,杰一行开始刻苦练习肌肉力量。
恩绪将军告诫杰一行,不必着急,他会慢慢长大,力量也会随之变大,总有一天他会拉开那张弓,他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勿要急于求成。
几个月后,杰一行结束白河城之行,跟随恩绪将军从白河城回到北地国都城金瓯城,这时他已经变得黑瘦而精壮,挺着胸脯,走路带风。
这个小小少年的身上有种朝气和锐气,北地国王杰察看到儿子这个状态心里很是高兴,直夸恩绪将军教导有方。
第二章 拜见师傅
杰一行和弟弟杰可具被带到一个地方,这地方在北地国都城金瓯城近郊,这里远远近近散布着几户农家,环境宽敞疏落,不像城市里那么拥挤。
他们被带进一座院落,院子里有两棵树,一张石桌,几把石凳,一根光滑的木桩,一口水井,房前拴着两只咩咩叫的羊,地上堆着几样农具,一只小草狗跑前跑后,送他们来的人把他们交给一个老头就走了。
父王跟他们说,要送他们去学武艺,他们要离开王宫一段时间,住到师傅家里。
听说要出去住一段,小哥俩很兴奋,在王宫里太闷啦。母后申立听说这个安排心有不舍,想找理由不让小哥俩离开身边,但父王坚决不同意,母后只好作罢。
国王杰察的想法是,要让儿子们离开王宫,接触普通百姓的生活,既学习武艺又学习文化,这样长大后他们才能文武兼备。
王后申立不解地问杰察,孩子们都送去清正学苑不好吗,文武兼学,大王子杰奇理就在清正学苑,正好兄弟们有个照应。
杰察的意思,学习文化不能只学一家,他的安排自有道理,以后这两个王子再入清正学苑不迟。
杰一行和杰可具按照父王的嘱咐,给忠保师傅作揖行礼。
老头看了看他们没言语,转身回屋了。
兄弟俩站在院子里,看什么都新奇,院子很宽敞,四周是青石砌的一人多高的院墙,墙角的两架葡萄藤长势良好,墙边有几垄青菜,另一侧的院墙下有一架马槽子,但是他们没看见有马,马槽子上方有个简陋的草棚子。
“大哥这次怎么没跟我们一起来学武艺?”杰可具问。
“大哥以前也出去学过武功的,现在轮到咱们出来学武了。”
“大哥学过武功吗?”
“大哥肯定学过啊。”
“大哥不爱跟咱们一起玩,他说咱俩和妹妹都是小鼻涕孩。”
杰一行笑了,哈哈,小鼻涕孩,脏兮兮的小傻子。
大哥杰奇理也不过才比杰一行大两岁,但是他比弟弟妹妹们要成熟,这时的杰一行十岁了,杰可具七岁,正是男孩精力旺盛,学东西快的阶段。
不知为何杰一行比同龄人显得瘦小,他的个头不高,身体也不壮大,没长起来,按说他也挺能吃的,皇宫里又不缺好饭菜,营养足足的,可他就是长的慢。
老头拿来一瓢水,让小哥俩每人喝碗水,喘口气。
三个人坐在石桌旁,正是夏天,鸟鸣蝉噪,树荫下还是很凉快的。
“做好准备吃苦了吗?”忠保漫不经心地问。
杰一行挺挺胸脯,“做好准备了。”
杰可具咧咧嘴:“我没做好准备,都要吃什么苦啊?”
忠保笑了笑,心说你这白白胖胖的小王子,过了这个夏天就要变黑王子了。
杰一行和杰可具发现师傅忠保只要一笑就会堆起满脸褶子,他的实际年龄其实并不大,但他看起来却很像是一个老人,高颧骨,小眼睛,瘪瘪嘴,几乎没有眉毛,身材不挺拔,略微有点驼背,怎么看他也不像会武功的人啊,父王是不是看走眼了啊,给我们找了这么一位师傅。
忠保切了一个西瓜让两位王子吃,西瓜是沙瓤的,很甜水分很足,杰可具吃的脸上都是黏黏的西瓜汁。忠保打了一盆水,让哥俩洗一洗。
忠保嘱咐说:“从今天开始,你们俩对谁也不要说自己是北地国王子,忘掉这个身份,等学习完了,你们再回去做王子,在这里你们一个叫阿行一个叫阿具,你们要叫我忠保师傅,记住了吗?”
杰一行和杰可具望着忠保威严的小眼睛点点头,“记住了,忠保师傅。”
“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两个不能随便离开这个院子,去哪里做什么得告诉师傅,最重要的是专心练武。”
“另外,你们两个离那口井远一点,小孩子掉进井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附近一共三户人家,忠保的宅子在中间,更远处还有几户农家。
西边的一家住着便装护卫人员,一旦发生变故,这些人会立即冲过来帮助保护两位王子。
路人从外边看,很容易以为这里都是普通的住户。
“晚一会,黑五会给咱们带饭回来,黑五是我的徒弟,他做饭好吃,你们以后不会亏嘴的。”
哥俩听说不会亏嘴,嘿嘿笑起来。
“咱们每天上午练习一个时辰,下午练习一个时辰,每天按时起来按时睡觉,好好吃饭,用心练习,早日学成。明天起,你俩早晨起来负责打扫院子,学习干活。”
忠保的嗓音干巴巴的,听久了会犯困。
“师傅,我能问个问题吗?”杰可具说。
忠保点点头。
“它叫什么名字?”杰可具指着脚下的小草狗问。
“它叫黄草,喊它草草也行。”
“过来,草草一一”
小狗听见杰可具喊它,凑过来仰起头看着小王子,尾巴摇来摇去,样子十分欢快,它喜欢这两位小王子。
“黄草是看家护院的好手,灵着呢。”
忠保师傅让两位王子,哦不,应该是阿行和阿具,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是洒扫庭除,忠保交给两个人两把扫帚,每个人扫一边,他们立刻扫起来。
忠保忙着去给羊喂草,阿具觉得好玩就扔了扫帚也过来喂羊。
忠保正色道:“阿具,师傅交给你的活计你做完了吗?没做完不可以干别的。”
阿具吐吐舌头,拣了扫帚,继续扫院子,院子本就不脏,他们没费多大劲就扫完了。
忠保过来看了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小石子要扫到路边,树叶要扫干净收集起来。”
阿行和阿具只好再次拿起笤帚,按照忠保说的清理干净。
扫完地,阿具拿着草去喂羊,这是师傅今早出去割回来的青草,阿行也来帮忙。师傅刚才并没有喂饱两只羊,他要留给两个小家伙喂,在他们眼里喂羊不是一项劳动,而是一种乐趣,看着羊用两片嘴唇抿住有点蔫的草叶,吃进嘴里咀嚼,他们说不出的高兴。
黄草也过来凑热闹,它东闻西闻,没找到它能吃的东西。
杰一行抚弄黄草的小脑袋,小狗好像特别喜欢让人给它挠痒痒。
新生活还不赖。
第三章 黑五
黄昏时,忠保站在院门口向路口望了又望,黑五这小子怎么还没回来。
扫了地,喂了羊,阿行和阿具有点倦怠,感到腹中饥饿,忠保拿出柿子给他们吃。
门外传来嘚嘚的马蹄声,三个人还未反应过来,黄草兴奋地尖叫着冲出了院门。一匹杂色的独角兽停在了门口,马上驮着一个黑大个,黄草围着杂色独角兽欢跳。
北地国出产的马,俗称独角兽。独角兽体型不算高大,但耐力极佳,可以一口气跑很远的路。
黑大个跳下独角兽,牵着它进了院子。
看见阿行和阿具,他笑道:“两位师弟到了啊。”
黑五胳膊腿长,手大脚也大,一颗大脑袋,看面相也就十七八岁,鼓鼓脸,细长眼睛,圆下巴,大耳朵,皮肤黝黑。
黑五拴好马,抱着装满食物的褡裢,对站着的忠保和两个小家伙说:“师弟们好,我是你们的师兄,我叫黑五,黑是黑大个的黑,五是五个馒头的五。”
这一番自我介绍,引得杰一行和弟弟咯咯笑。
黑五说:“师弟们都叫什么名字啊?”
杰一行说:“我叫阿行。”
杰可具接道:“我叫阿具。”
两位王子的名字都是事先取好的,全为方便隐藏身份。
黑五说:“两位师弟,我这褡裢里可都是好吃的,要不要一起来啊?”
听说有好吃的,阿行和阿具立刻活泛起来。
黑五腾出一只手,摸摸阿行的头,再摸摸阿具的脑袋。
师傅前几天跟他一五一十讲了今天要来两个新徒弟,新徒弟的身世等等也没瞒着他,忠保意在让黑五多加注意,用心对待,保护好两位王子。
走进房门,先看见灶台,右边第一间是吃饭会客的堂屋,一张木桌,几把椅子,一铺炕,里间小一些,也有一铺炕,忠保住在那里。
左边第一间是黑五住的,里间也收拾好了,阿行和阿具住在这里,炕头放着一个柜子,两把木凳,一张小桌。
黑五放下褡裢,先掏出一个纸包,打开纸包,让大家闻闻酱牛肉香不香,阿行和阿具都饿了,不等刀切,每人就撕下一块牛肉大嚼。
黑五又打开一包,香酥鸡的香味立即在屋里散开,熏鱼,排骨,油饼,凉拌菜……摆满了一桌子,太有食欲啦。
黑五说:“师傅特意安排我去城里的酒家买好吃的回来,你们俩敞开吃吧。”
阿行腾出嘴说了一句:“谢谢师傅,谢谢师兄。”
黑五摸摸头,嘿嘿一笑:“打今个起,俺也当师兄了啊。”
忠保看看黑五,这小子自带莫名的喜感。
忠保怕阿行和阿具吃惯了王宫里的珍馐美味,来到这里不习惯,所以特意安排一些好吃的,算是欢迎两位小王子的到来。不过接下来,他们就不可能天天大鱼大肉了,保证营养保证吃饱就可以啦。
黑五把买来的腊肠挂在一开门就能看到的一个篮子里,引得黄草在门口流口水。
阿具藏了块牛肉,偷偷塞给黄草,黄草没细嚼就吞下去了。
晚上,忠宝安排小哥俩洗脸洗脚,铺好被褥,让小哥俩躺下。
黑五喂过马洗漱后,探头进里间看看两位师弟睡了没。阿行和阿具新鲜劲还没过呢,兴奋的睡不着。
睡不着也得在炕上躺着,这是师傅定的规矩。
看见黑五进来,阿行忍不住问:“师兄,你们每天都睡这么早吗?”
“是啊,没事的时候就早点睡,有事就做事喽。”
阿具问:“师兄,黄草晚上睡在哪里?”
黑五说:“小狗睡在外边,就在门口的草垫子上。”
“那它不会害怕吗?外边那么黑。”
“哈哈,小狗胆子大着呢,它啥也不怕。”
阿行问:“师兄,马晚上是躺着睡觉还是站着睡觉?”
“站着啊,没见过马躺着睡觉。”
小哥俩咯咯笑,马躺着睡觉的画面太有趣了,四蹄朝天,亮着肚皮,哈哈。
忠保就着油灯看自己写的习武计划,自从国王杰察派人通知他要让他教两位王子练武,他就开始琢磨该如何教这两个小家伙。
忠保早年做过国王的侍从,虽然不高不壮,但他靠着一身武艺赢得了国王的信任,后来年龄大了,国王让他训练禁军,一次比武受伤后,他休养了一段,就不做教头了。
带着两个王子习武和生活,忠保深知责任重大,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他刚才听到了孩子们的对话,知道小哥俩头一天来这里,太兴奋睡不着,从锦衣玉食的王宫住到这农家院落,他们需要时间适应。
黑五倒下了,一会就起了鼾声,两位王子也睡了。
忠保熄了灯,想想自己这辈子,没家没口的到哪里都无所谓,幸而国王待我不薄,从来就没缺了吃穿,咱知足,倒是黑五这孩子,命途坎坷,让人唏嘘。
算来黑五跟着忠保也有十年了,十年前忠保还在王宫做事,那时北地国和蛮族的战争刚结束,边境线上很不稳定,时不时有蛮族人跑来袭扰掳掠。
黑五的家就在边境附近,有一天,一小股蛮子偷袭了他们的村子,黑五的家人都被杀了,他当时在山上放牛,看见村子里起火,蛮子在杀人,村子里哭声一片。
黑五不敢回去,他远远地看着,哭着,又怕被蛮子看到,他们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狠人。
天色晚了,黑五只身逃走,一路讨饭走到了金瓯城。
偏巧,黑五露宿在忠保居住的巷子里,忠保看他可怜有时周济些吃食给他,一来二去,忠保了解了黑五的身世。
一天夜里,雨疏风狂,忠保想起黑五,忍不住拿把伞起身去巷子里看看,巷子里没有黑五的身影,这孩子会到哪里去避雨呢,忠保有些担心。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路面留下不少水洼,空气中还有雨湿的味道。
忠保出门瞧见黑五缩在一个门廊下面,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忠保把黑五带回家,烧了热水,让黑五洗一洗,换上他的干衣服,倒床上睡觉,恢复体力。
黑五在忠保的房子里睡了一整天,直到第二日才醒来。
黑五睡觉时,忠保想想眼前这个半大孩子,独自流落京城,朝不保夕,遇上恶劣天气无处可避,甚是可怜。
他喜欢黑五,黑五这孩子心地醇厚,知道疼人,就这么扔在街上实在可惜。
我忠保单蹦一个,没有老婆孩子,不如收他做徒弟,给他口饭吃,自己也有个说话的人。
于是忠保跟黑五说了他的想法,黑五感激地哭了,拜忠保为师,从此成了忠保的弟子。
在黑五心里,师傅忠保就跟父亲一样,两个人通过长期生活建立了默契,有什么事无需多言,心领神会去做就是了。
那一年伤后恢复的忠保接到命令,让他搬到金瓯城近郊,房子已经备好,就是现在他们所在的这个院落。
这院子旁边还有两户人家,其中东边的那所宅院比旁边的两户都大,而且其主宅是座二层楼,两进院,那里住着莫藏先生一家,这位莫先生可不是一般人。
忠保和黑五是被派来暗中保护莫先生一家的,转眼间,他们已经在此地住了三年多。
天亮了,王子们还在酣睡,黑五起来做早饭,忠保在院子里晨练,他打了一趟拳,又练了一套刀法。
黑五做好了饭,忠保让他把小哥俩叫起来。
黑五摇醒阿行和阿具,两位王子在王宫里可不用起这么早,他们搓搓惺忪的眼睛,意识到这不是在王宫,于是都自己穿好衣服,这里没有仆人,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
石桌上摆着两盆水,阿行和阿具洗过脸,人也清醒了。
四个人吃早餐,黑五下了鸡蛋面条,加上昨晚没吃完的鸡肉和排骨,还有一盘院子里出的青菜。
每人一碗羊奶,阿具喝不下去,羊奶的味道太膻。忠保说,羊奶对身体好,练习喝下去,慢慢会适应的。
阿具捏着鼻子,好不容易喝完了羊奶,忠保为他竖起大拇指。
阿行和阿具依照约定打扫院子,其实院子里很干净,偶尔会有一片树叶,再就是甬道上多出几粒石子,小哥俩很快扫完了。
黑五喊他们回屋,师傅有话对他们说。
第四章 刀剑
回到堂屋,哥俩一震,只见黑五在桌子上摆出了大大小小几把刀剑,还有些奇形怪状的小东西。
忠保让阿行和阿具坐到桌前,好好看看桌上的兵器。
阿具没有接触过兵器,虽然每天他都能看见别人佩带着刀剑走来走去,但他没有这样近距离观察过刀剑。
阿行跟着恩绪将军时,用过秀珍的刀和弩,所以对桌子上的刀剑不陌生。
阿具初看这几样刀剑时,有点害怕,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些东西杀过人吧,砍断过胳膊腿,砍断过人头吧,他越想越害怕,用手捂住眼睛,透过指缝瞄那些兵器。
忠保拿起一把长刀,“今天我们来认识几样武器,看见嘛,我手里的是北地国人经常使用的刀,它的刀身比较宽阔,也厚实,砍杀的力量大,缺点是笨重,力量小的人用不了。其他国家的刀,有的刀身比较窄,有的短一些,北地国的刀刀尖更锐利,可以用它刺敌人。”
“这把刀跟了我多年,它的把手已经陈旧了,但是依然锋利,每年我都要磨刀。”
阿行问:“师傅您平时会带着刀吗?”
“会带着刀,有时带剑。”
“那您更喜欢刀还是更喜欢剑?”
“姆……我用刀更顺手,用剑也没问题。”
忠保将刀插入刀鞘,然后拿起桌上的剑,“这把剑是用会盟山出产的铁矿石打造的,它是我的师傅传给我的,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探云,因为它的剑身上有几块云状的色块,在这里……”
阿行和阿具探身凑近了看,果然,那把剑上散布着三块云状色斑。
“师傅,这把剑杀过人吧?”阿具问。
“桌上的刀剑都在战场上用过。”
阿具吐吐舌头,这些兵器都不简单啊,它们都是生死关头闯过来的,上面都沾染过敌人的血。
“探云剑比较轻巧,用起来十分灵活,是北地国的铁锻打出来的,韧性强,不容易生锈,天下九域有两处优质铁矿,一个在北地国的会盟山,一个在蛮族控制的弓岭。”
“蛮族的刀剑厉害吗?”阿行问。
忠保看看阿行,拿起另一把刀,这把刀的形状很奇特,刀身弯曲的弧度比北地刀大,刀身窄而长,刀尖也长。
“这就是蛮族经常使用的弯刀,它特别适合骑马骑雪灵兽时用,适合在马上劈砍,因为它的弧度比较大,所以能给敌人造成更大的伤口,而且砍杀后刀身不会陷进敌人的身体里拔不出来。”
忠保退后一步,挥动弯刀,做了个从马上向下劈砍的动作。
“你们看,蛮族的弯刀刀背有一条血槽,在这里。”
忠保指指那道不明显的血槽,“用弓岭的铁矿石打造出来的兵器不输北地会盟山出产的兵器。”
“哎……可惜啊,这么好的铁矿让蛮子占去了。”阿行道。
北地国的人普遍对朔漠游牧民族存着敌意,无论历史上还是当今,蛮族侵扰边境,抢劫杀人,破坏村庄的事,时有发生,对他们来说,南边诸国就是一块肥肉,逮着机会就要咬一口。
也正因如此,北地国人民普遍憎恨蛮族。
历史上,蛮族也曾短暂和北地国和平相处过,两边甚至搞了边境贸易,蛮族用他们出产的肉奶和兽皮,换购南方出产的粮食布匹等等。
但是此种贸易经常会中断,双方的敌对情绪一上来,首先停止的就是边境贸易。
杰察觉得有必要恢复边境贸易,眼下正在和蛮族交涉。
接下来该介绍短兵器了,桌子上排着两件短兵器。
忠保拿起来一个,“这是锥刺,它有锋利的尖刺,和人的前臂差不多长,便于隐藏,刺客喜欢用短兵器,它可以飞出去杀伤敌人。”
话音刚落,忠保一扬手,锥刺飞了出去,嗵,锥刺钉在木门框上,阿行和阿具发出惊叹。
“这一把是匕首,匕首就是短小的刀,可以近距离杀敌。”
忠保演示如何将匕首藏在袖管里,藏在裤腿里,需要时突然拔出匕首,杀敌于不备。
“剩下的这几样奇形怪状的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阿行和阿具摇头,他们从未见过这些怪东西,它们个个小巧玲珑,都用精铁打造,有锋利的边缘或尖刺。
“这些东西都叫暗器,这都是我多年搜集到的。”
忠保拿起一个小巧的轮子样的暗器,这个小轮子边上有几个尖刺,“它叫旋风,可以旋飞出去很远。”
忠保反手一送,旋风眨眼间飞出去,牢牢钉在木窗框上。
哇,阿行和阿具赞叹师傅忠保的身手。
“你们的师兄黑五会使用这个暗器。”
忠保拿起一排针一样的暗器,这暗器比普通的针粗大,并排插在一张皮子上。
“师兄也很厉害啊。”
忠保演示如何将针发射出去,这种暗器敌人很难防备,它太不起眼了。
“战场上我们是不轻易使用暗器的,除非敌人不讲武德,滥杀无辜,那我们就要以暴制暴。”
“恩绪将军说要除暴安良!”
阿行说完就后悔了,因为父王和忠保师傅都嘱咐过,这次出来不要提及王宫里的人和事。
忠保对阿行的话没作反应,他让阿行和阿具挨个掂量掂量这些兵器的份量,感受一下将它们拿在手里是什么感觉。
“还有很重要的一样兵器,就是弓箭,弓箭可以远距离射杀敌人,眼下最强劲的弓箭可以射到百步开外,如果是强弩的话,可以射到千步开外。”
黑五递给忠保一张弓,忠保岔开双脚,立稳身子,慢慢拉开弓弦,一下松开,弓弦发出嘭的一声。
阿行要求试试拉弓,忠保把弓交给他,阿行站稳后深吸一口气,他用尽全力,弓弦咿咿呀呀地张开,离拉满弓弦已经差的不远了。
忠保说:“你可以学习射箭了,阿具还得等一等。
黑五和忠保开始给这些兵器上油保养,他们用布头沾上油,来回擦拭刀剑,每隔一段他们就要保养这些刀剑。
阿行和阿具从忠保和黑五身上学会了爱惜和尊重自己的兵器。
司徒四人盯着眼前的刀剑时,一辆马车停在了院门口,忠保和杰一行先看见了,看驾车的意思是,马车的轮子突然出了毛病,走不了了,说巧不巧,这出毛病的马车正好停在忠保的门口。
忠保不觉得世间有什么巧合,一切都是安排出来的。
忠保大踏步抢出院子,怒斥车老板赶紧滚蛋,别在这里里停留。
赶车的蹲在车轮边,指指车轮,马车动不了了,轮子转不动了。
忠保大怒,让他快滚,少在门口扯淡。忠保扯起赶车的,拖着他让他滚蛋,忠保早已看到这家伙时不时偷瞄院子里,两个人在门口撕扯起来。
黑五跑出来拉开两人,这时旁边院子出来了三个人询问怎么回事,这些人的真实身份也是保护王子和莫先生一家的护卫,听忠保一说,当然不惯毛病。
他们三下五除二,把马车卸下来,让赶车的牵着马快走,把坏了的马车拖到远离门口的地方。赶车的不甘心,嚷嚷一架大车值多少钱,这下他损失大了。
黑五扔给他二两银子,忠保说:“别让我再看见你,下次再看见你来这里我就打死你。”
车老板吓得抱头鼠窜。
杰一行看见了冲突的前前后后,他不明白忠保师傅为啥这么凶。
第五章 习武
杰一行第一眼看到师傅忠保是失望的,忠保的长相比较丑陋,身材又瘦小,他对忠保有多少功夫心存疑虑,直到忠保头头是道地讲解刀剑,并用暗器小旋风略微展示了下身手,杰一行才改变了看法,那一下令杰一行大吃一惊。
只是一阵轻轻的风声,旋风即牢牢地钉在窗框上,力道十足,准确无误,如果忠保面对的是一个坏蛋的话,坏蛋必然要应声倒地。
杰一行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他是个见过世面的王子,不是普通孩子,什么将军啊侍卫啊禁军啊,他都亲眼见过,他也在校场领略过这些人的武艺,他们哪一个不都是身强力壮,孔武有力,偏偏父王给自己选定的这位师傅,一副病恹恹没啥力气的样子。
但是,旋风飞过的刹那,杰一行恍然大悟,忠保师傅是那种武功不外显的高手,不可用世俗的眼光加以衡量。
一个学生只有由衷地认可自己的老师,才会心悦诚服跟着老师学习,如果学生在心里不认可自己的老师,甚至轻视老师,觉得跟老师学不到东西,那这个学生对老师教的东西就会马马虎虎应付了事,这是很麻烦的。
杰一行的这些心理变化,忠保并不了解,他只管做好分内之事,其他的嘛,日久见人心,无需多言。
北地国王杰察选中忠保的原因,一是看中他出身江湖,他有单纯的军事训练所没有的许多独门绝技和训练方法,杰察想让孩子们在武艺方面兼收并蓄。
二是,多年接触下来,杰察看出忠保这个人,本性纯良,富有正义感,能扛得起责任,性格很坚韧,遇到困难从不退缩。
忠保的这些品质通过言传身教,会影响到两位王子,小孩子嘛,正面影响越多越好。
包括黑五,杰察也派人调查的很清楚,这个憨厚老实的师兄,会是两位师弟的又一个好榜样。
出乎意外的,第一堂实操课不是舞刀弄棒,而是,蹲马步!
阿行又一次失望透顶,蹲马步谁不会啊,还用得着专门练习?
忠保很认真,不允许阿行和阿具有半点马虎,两个孩子扎开马步,忠保就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看着。
太阳光越来越毒,小哥俩头上冒汗,阿具坚持不住了,一屁股坐地上。
忠保让黑五扶阿具去树荫下歇息,阿具年龄小,坚持这一会已经说得过去,阿行继续。
阿行有底子,蹲马步的时间比阿具长多了,而且动作标准,一丝不苟,得到了忠保的赞扬。
四个人在院子里吃西瓜。
阿具忍不住问:“师兄,蹲马步跟练功夫有关系吗?”
黑五笑笑道:“我刚开始练武时,也练蹲马步,马步扎的稳,对以后练习套路有帮助。”
午饭后,稍事休息,继续蹲马步,这回难度增加了。
忠保让黑五在两个师弟的头上各放了一个大瓷碗,瓷碗里注满清水。
阿具不久即身形不正,阿行叫到:“阿具,你别撅屁股啊,你这姿势忒难看了。”
阿具听了哥哥的话,忍不住咯咯乐起来。
啪!瓷碗掉下来,摔成两半。
忠保面无表情,让黑五再去弄碗水来。
头顶水碗扎马步时间不长,忠保就喊停了,就这样小哥俩也已经额头冒汗了。
擦一把汗水,把刚才头顶的水碗端起来,喝掉碗里的清水。
刚才都是静态的动作,接着,忠保带着阿行和阿具活动胳膊腿,各种舒展动作,舒活筋骨。
有些动作很怪异,摇头晃脑,扭脖子,前后伸展手臂,高抬腿。
因是第一天操练,忠保没有安排过多的内容,在他的想法里,王子们都是娇生惯养,太大的活动量恐怕他们吃不消,逐渐加大比较合理。
当晚阿行和阿具睡得很香,白天累到了,夜里睡得熟。
第二天,阿具喊腿疼,走路腿就疼,没法蹲马步了,阿行也说腿疼。
忠保微微一笑,堆起一脸褶子,今天你们两个观摩拳法套路。
阿行和阿具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观赏黑五打拳。
师兄黑五首先演练一套北地拳,黑五一抱拳,起势,浑身立马跟过电一样紧绷起来,先左右出拳,变换脚步,对着一个方向的假想敌连出三拳,虎虎生风。
蓦地,黑五大吼一声,身体腾空而起,空中旋腿,左脚猛踹出去,落地生根。
再起身,换一个方向出拳,几个方向都有假想敌,一双拳都要照顾到。
这套拳打下来,可以看出黑五的下盘很稳,马步扎的四平八稳,不晃,不抖。
忠保和黑五演示拳脚对攻,忠保耐心讲解,这里马步站得稳,才好进行下一个动作,落地稳了,下一拳才有力道。
师傅这样一讲解,阿行和阿具顿时理解了蹲马步的意义。
忠保飞身侧踹,落地站稳,“看见没,我落地就用的扎马步的动作。”
阿行重复忠保的动作,一次不到位就两次,七八次之后,他的落地也很稳健了。
阿行也学黑五的动作,这样出拳这样侧身。
阿行腾空踢腿,踢到一半,就喊疼,他停下用手捂着大腿。
忠保说,最多两三天,你们俩的腿就不疼了,你们是小孩,小孩的恢复最快,如果像我这个岁数,得用比你们多几天的时间恢复。
黑五让两位师弟躺在石桌上,他要亲手给他们做腿部肌肉放松。
黑五敲打阿行的大腿,啪啪啪,一阵敲打,肌肉颤抖,敲打过后,又像揉面一样揉搓肌肉,阿行趴在那呲牙咧嘴,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舒服的。
黑五按完,阿行翻下石桌,走了两步,腿好像轻快了许多。
阿行对黑五道:“师兄按的真好,腿轻快多了。”
轮到阿具按腿,黑五没按几下,阿具就乐起来,这家伙就爱笑。
黑五停下来,等他乐完了,再接着按,按了几下,阿具又乐。
一旁的忠保也被他逗乐了,这小胖子一天天太欢乐啦。
“忠保大大,黑五大哥!”院子门口传来孩子的喊声。
师徒四人回头看时,院门口站着一位清爽的少年,少年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竹篮。
少年的身后闪出一位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她笑眯眯地望着他们,手里也有一个篮子。
第六章 莫先生
“知寒来了啊。”忠保迎过去。
“我娘让我们给你们送些她做的牛肉馅饼。”
少年将篮子交给忠保。
“这里还有几样青菜。”小姑娘晃晃手里的篮子。
“哎哟,谢谢你娘,做好吃的还想着我们,她做的饭好吃。”
黑五接过小姑娘手里的篮子,“莫羡啊,过来我给你们介绍认识两位新朋友。”
小姑娘有些腼腆,少年大大方方地走过来。
“他们俩是我师傅新收的徒弟,这位叫阿行,这位叫阿具。”
少年笑道:“两位姓阿的兄弟好。”
小姑娘低声说:“你们好。”
阿行和阿具连忙站起来说:“你们好。”
黑五道:“这位是莫知寒,这位是他妹妹莫羡,他们是咱们的邻居莫先生的孩子。”
阿行知道,师兄说的邻居,是指东边的那个大宅院。
大家论起年齿,莫知寒长阿行一岁,莫羡比阿行小两岁,比阿具大一岁。
莫知寒说:“忠保师傅你们快吃饭吧,我娘说了牛肉馅饼趁热好吃。”
黑五打开篮子,里面好多牛肉馅饼,另一个篮子里有两盘炒青菜。
“咱们一起吃吧。”忠保对兄妹俩说。
“我们就不吃了,我们回家吃,娘说让我们把篮子带回去。对啦,我娘还说让你们晚上来我家吃晚饭。”莫知寒不紧不慢地说。
“还麻烦你们兄妹俩跑来一趟,三大大和阿田都干活呢吧?”
“是的,他们挺忙的。”
忠保说的三大大是莫藏先生家的管家,和忠保年岁差不多,阿田是莫先生家的雇工。
师徒四人开始吃午饭,莫先生的娘子名叫恩夏,经常给忠保和黑五送好吃的。
莫先生不知道的是,忠保和黑五住在他们隔壁,有保护他们的任务,搬过来三年多,忠保始终关注着他们。
管家三大大和阿田,同样也肩负保护莫家的责任。
当初搬过来,忠保就在想这位莫先生究竟是个什么重要人物,国王竟然为他安排了这么多的护卫。
忠保了解到,莫先生原是白雀国的一个史官,因为修史得罪了权贵,白雀国王室也不待见他,莫先生害怕有一天这些人对他下毒手,所以带着全家偷偷跑到了北地国。
北地国国王杰察知道这个事后,派人接莫先生一家来到金瓯城,莫先生乃当世著名的修史专家,杰察知道他的煌煌巨著《九域史记》,盛赞此书杰出,如此优秀的人才杰察怎么会不欢迎呢。
把两位王子送到忠保这里,杰察还有一个用意,就是要让莫先生给两位王子讲讲课,学学史,跟着天下第一史书圣手学习历史,那可是两位王子的偏得,此等机会属实难得,莫先生爽快答应了此事。
习武,学史,长大后允文允武,为国之栋梁,这就是杰察为儿子们安排的成长道路。
莫夫人送来的午饭,看牛肉馅饼的量,说明莫先生和莫夫人已经知道王子们来到了忠保家,忠保心里暗暗在想。
莫先生肯定知道阿行和阿具的真实身份,因为先生要给两位王子上课,别人知不知道不好说,看样子莫知寒和莫羡两个孩子不知道阿行和阿具是北地国王子。
那么莫夫人邀请晚餐的目的,看来是莫先生想见见两位王子,尽一下地主之谊,毕竟马上要给他们上课了,双方事先见见面熟悉熟悉也好。
想到这里,忠保觉得今天莫先生家的晚饭不可推辞。
莫知寒在把玩石桌上的锥刺,莫羡跟小狗黄草一起看山羊呢。
忠保对莫知寒说:“知寒啊,回去告诉你娘,牛肉馅饼太好吃了,谢谢她,我们今晚一起去你家吃晚饭,咱们晚上见。”
莫知寒应道:“太好了,我一会回去就告诉我娘。”
晚饭前,忠保安排黑五和阿行阿具洗脸更衣,师徒四人捯饬一番,去人家做客,脸上不能有灰,手不能脏兮兮的。
他们一起出了家门,锁上院门,留黄草看家守院。
四人向东边走,这一带的三家院落并排面向南方,出了院门约百余步是一条小河,小河底尽是卵石,河水清澈,弯弯曲曲流向远方。
西边的太阳落在山尖上,余晖正在变成暖色,落日熔金。
三个院落的背后是一座不高不矮的山,这三户人家背有靠山,门前临河,面南背北,风水绝佳。
莫府的大门和院墙算不上气派,只是比忠保的院门高大严实些,院门开着,门里拴着的狗看见四人进门大叫起来。
矮壮的三大大迎出来,忠保认得三大大,忠保向他介绍自己的新徒弟阿行和阿具,三大大往里边让人,过去把院门关好。
莫府的前院主楼是座二层木楼,看颜色已经有点年头了,黑瓦参差,白墙暗淡,上下两层都带门廊。
莫藏和夫人恩夏此时已站在门口迎接他们的到来,忠保把阿行和阿具介绍给莫藏夫妇,莫藏夫妇知道忠保这两个徒弟的真实身份,对他们的来访表示热烈欢迎。
众人进了堂屋,这里比忠保那里宽敞的多,四把座椅,两把长椅,桌子,茶几,墙上挂着两幅画,画的内容都是北地国的山水,一幅溪山行旅图,一幅渔隐图,两幅画多多少少寄寓了主人的意趣。
大家刚落座,莫知寒和妹妹莫羡走进来,兄妹俩手里各捧着一个白色瓷碗,瓷碗里盛着桑葚。
四个孩子晌午刚见过,此时已经熟络,凑到一起,边吃桑葚边聊天。
恩夏吩咐丫鬟给客人上茶,她又看看孩子们,不久就到后边帮厨去了。
莫藏与忠保商议好了给阿行和阿具上课的事,国王的意思是让两位王子习武和学文要同时进行,两样都不能马虎,忠保和莫先生照此执行。
莫藏请大家去二层他的书房看看,几个人跟着莫藏上了二层一间房子,进了房间,点上几盏油灯,大家发现这里别有天地。
除了窗口,其他地方都是书柜,高高低低,这里是书的世界。
屋子中央有一张桌子,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书桌后面是一把宽大的座椅,椅子上有软垫,可以想见莫先生平时就坐在这里著书立说,孜孜以求,用一支笔写尽天下事。
阿行和阿具只在清正学苑见过这么多的书,这里的书有的很厚,厚到一个小孩搬不动的程度。
阿行问:“莫先生,这些很厚的书都是什么书啊?”
“都是史书,我就是个编撰史书的人。”
“哇,这两本书太厚了,没见过这么厚的书!”
莫先生笑道:“那是《九域史记》。”
听到《九域史记》,大家围拢过来,这书名气很大,被誉为天下第一正史,有的地方从《九域史记》中摘取片段做学生的课本。
杰一行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位胡子稀疏的中年人莫先生,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九域史记》的作者,他不自觉地多看了先生两眼,柔和的面孔,睿智而温和的眼睛,宽阔饱满的额头,说话带着口音。
忠保也是第一次进莫先生的书房,他虽然读书不多,但他对读书人有敬重,这些人都是研究大事的人。
莫先生宣布,后天开始孩子们要在这里上课,他会把书房布置一下,每天上午由他开课授业,下午习武。
每五天可以休息一日,遇上刮风下雨不能习武就读书,莫先生给孩子们准备要学的书。
莫先生说的孩子们,除了阿行和阿具也包括他自己的两个孩子。
四个孩子捧着一本书叽叽嚓嚓议论,那是一本带插图的神话故事,奇形怪状的神物吸引着孩子们的目光。
看这里,莫知寒指着一幅插图,插图里的巨人脑袋被砍掉了,仍然屹立不倒,他手拿大斧,以双乳为眼,肚脐为口,继续战斗,猛志常在。
杰可具吐吐舌头,这也太震撼了,好看。
“这个人后来死了吗?”杰一行好奇地问。
莫知寒随口道:“没有脑袋活不长的,我爹说过,他的战斗精神可歌可泣。”
杰一行点头赞同,猛士都是敢于直面生死的。
从书房回来,饭菜已经摆上来,恩夏安排大家坐下,给每个孩子备一个盘子,盘子里都是好吃的,肉蛋菜样样俱全。
莫先生把三大大阿田也喊来,一起晚饭。
三大大是管家,莫府里里外外全赖他操持,阿田是忠仆,放牧打柴,干活勤快。
莫先生抱出一个坛子,像抱着一个半大娃娃。
莫夫人笑道:“哎哟,舍得拿出来啦?”
莫先生应道:“舍得舍得,今儿个又得了两个徒弟,高兴!”
忠保附和,“高兴高兴。”
“阿行阿具两位公子可惜不能饮酒啊,等你们长大了再陪老师喝酒啊。”
阿行阿具乐呵呵地答应着。
莫先生启开酒坛子,“这酒在我这放了有三年多了。”
忠保平常也喝点酒,闻到莫先生的酒味,他立即知道这是陈年的好酒。
黄酒是用黄米酿造的粮食酒,经过几年的酝酿,口感醇厚润滑,温而不烈,徐徐生香。
三个白瓷杯子注满深色的黄酒,向屋子里散布着酒香。
三大大竖起大拇指,“好酒!”
莫先生忠保三大大干了第一杯,莫先生放下酒杯,“逢喜事,喝好酒,大家今晚要尽兴啊。”
三大大留心看了看阿行和阿具这两个孩子,莫先生如此看重,这两位小公子一定出身不凡。
阿行和阿具各自抿了一口黄酒,尝尝滋味,怎么说呢,滋味还是挺美的。
阿行和阿具都喜欢吃恩夏炖的鸡,还有滑嫩的牛肉,恩夏见他们爱吃心下欢喜。
莫知寒和哥俩比赛谁的饭量大,男孩们吃的脸上手上都是油腻。
吃得差不多了,阿行突然问道:“莫先生,请问您最敬佩历史上的哪一位人物?”
“哦,这个……”莫藏放下酒杯,认真地说,“最佩服的当然是千古一帝莫敌大帝了。”
“为什么?因为他最能打?”
“因为一一莫敌第一次统一了天下九域,他统一了语言文字,统一了度量衡,统一了政治制度,统一了经济管理,连朔漠蛮族都和我们说一样的话,让天下人可以顺畅交流,这还不够伟大吗?这个一千多年前的君主堪称千古一帝,虽然他也暴虐,杀人如麻,但是他一辈子干的大事实在太多了,泽被后世。”
“你们看,我们一家来自白雀国,如果语言不通一,我们说的话你们就听不懂,你们说的我们也不明白,这样两边就没法交流,还有文字的统一也很重要,它促进了我们整体的进步,方便了各地人们的交流,作用太大了。”
“您这样称赞莫敌不会是因为您也姓莫吧?”杰一行笑问道。
哈哈哈,此言一出,满屋哄笑。
莫藏请教忠保关于刀术和剑术,忠保讲了自己习武的经历,讲了习武之人的习惯,不同的兵器在不同的人手里差异很大。
莫先生很懂得跟什么人说什么话,跟忠保黑五这样的习武之人,他不聊治国之道,不聊朝堂权谋,他们感兴趣的是武功和战争还有烟火人间;跟阿行和阿具他就多聊文化和传承。
跟忠保和黑五喝的高兴,莫先生也没忘记给三大大和阿田添酒,没有这二位,他就不可能专心写书,生活琐事就能累他个半死。
莫先生深深懂得,周遭的人决定着自己的生活质量这个道理。
一坛子酒差不多喝光了,三大大提醒莫先生今天差不多了,也许是因为好久没有和人这样开怀畅饮了,莫先生高声道:“持觞劝归客,千古梦一场,来来来,满饮此杯!”
莫先生喝干了酒,放下酒杯,仰天大笑。
哈哈哈,快哉快哉,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莫先生笑完即抱着空酒坛子睡着了。
莫先生的鼾声让大家安静下来,忠保跟莫夫人打招呼告辞,感谢他们的款待,然后带着黑五阿行和阿具出门回家,莫夫人和三大大送到门口。
走出莫府,晚风习习,月色银亮,百步之外的小河哗啦啦流淌,阿行和阿具看见月光下闪闪发亮的小河格外兴奋,他们一定去河里趟趟河水。
师徒四人脱了鞋子,卷起裤管,赤脚走在清澈的小河里,酷热的夏日泡在河水里太舒服了,凉丝丝的河水轻轻流过,像是在挽留你。
阿行突然大声道:“有酒有肉有朋友,有山有月有河流,人生太畅快啦,哈哈……”
此语出自一个少年之口,让人颇感滑稽,你才活了几年啊,就敢妄言人生大义,但阿行的快乐如此真实可感,总好过颓丧潦倒吧。
阿具在后面蹦蹦跳跳,试图在河里发现小鱼小虾。
这一夜杰一行永生难忘。
第七章 摸鱼
早晨醒来,阿具愣愣地睁眼望一望,发现身在忠保的家里,不禁黯然,刚刚在梦里他梦见自己回到了王宫,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见到了父王和母后,还有大哥杰奇理和妹妹杰弦,一家人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母后问他最近学了什么本事,他露了一手,他摸出暗器杀掉了一个偷偷溜进王宫的刺客。
对没错,他杀了一个刺客,这个刺客想杀父王,大家都没注意他,阿具明察秋毫,果断出手,一击毙命,就是这么牛,大家都夸他武功高强。
却原来,这都是一场梦,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再见到父王母后哥哥妹妹。
阿具哭起来,眼泪吧嗒吧嗒掉,哭声越来越大。
大家过来问阿具为什么哭,阿具说他想家了。
忠保安慰他,要学习武艺是要离开家一段时间的,等学好了,他们回去就见到家人们了。
阿具问大概什么时候他们能学完武艺,忠保低头想了想,大约来年吧。
阿具收住哭声,想想现在是夏天,接着是秋天,然后冬天,时间好长啊。
上午练完蹲马步,午饭时忠保说下午带你们去捕鱼吧,晚上咱们吃鱼。
听说下午可以出去玩,阿行和阿具好一阵欢呼,他们建议喊上莫家兄妹。
忠保让黑五去喊莫知寒莫羡兄妹,不一会,三大大带着莫家兄妹来了,他们还带来了两罐子莫夫人做的绿豆汤,捕鱼热了,喝点绿豆汤解暑。
大家说笑着,跟忠保顺着门口的小河向下游走,走了一段,小河汇入一条大河,大河拐了个弯,形成了一片河滩。
这片河滩很大,有的地方形成了平静的水塘,水塘里有荷花。
忠保仔细看了看,挑中了其中一个水塘,他们来到水塘边,呼啦啦惊起几只鸥鹭,白鹭忽闪着白色的翅膀,低低地飞过头顶。孩子们又跳又叫,看着白鹭落到别处。
“这里肯定有鱼,白鹭知道哪里有鱼。”
忠保拿出一张渔网,一番整理后,交给三大大,三大大以前曾经打渔为生,他是这方面的行家,三大大来回看看,想选个理想的撒网地方。
大家都卷起裤管,站在浅水里,等着看捕鱼。
阳光很足,几只盛开的荷花娇艳欲滴,白色的花瓣围绕着淡黄的花蕊,微风过处,摇曳生姿。
忽然,忠保大喝一声:“都别动!谁也别动!”
众人循着忠保的目光看去,一条黑色的蛇,从荷花底下游出来,它弯弯曲曲的从黑五的小腿后边游过来,站在黑五身边的是阿具和莫羡。
阿具几乎要哭出来,这条黑蛇在他眼皮底下蜿蜒前行,荡起的小小涟漪拍打着孩子们的腿,莫羡捂住嘴巴一动也不敢动。
黄草在岸上狂叫。
杰一行低头注视这眼前的黑蛇,它诡异地扭动着,并不关心它身旁的这些人。杰一行捏紧了拳头,他暗想,如果这条蛇发动攻击的话,他就揪起它的尾巴,把它甩得远远地。
承载着大家的目光的黑蛇游远了,众人吁了口气。
莫羡哇地一声哭出来。
阿具一看女生哭了,自己是个男子汉,哪还好意思哭啊,刚才憋着的眼泪没有了,转而去安慰莫羡。
阿行安慰莫羡,蛇虽然可怕,但它没伤害你,你只是难以克服心里的恐惧,从现在起你告诉自己蛇不可怕,心里反复默念,一会你就不怕了。
莫羡闭起眼睛试了试,果然好多了。
忠保若无其事地笑道:“那条小蛇只是路过,你们也看到了,它不咬人的,只要你不招惹它就没危险。”
等大家都平静了,三大大一扭身将渔网远远地甩出去。
慢慢收拢渔网,大家帮忙拉渔网。
“有鱼!”阿行大喊,他看见有鱼在水里翻腾。
渔网拉上来,果然有不少鱼,不过只有两条鱼比较大,其他的都是小鱼。三大大把大鱼装进鱼篓,小鱼都放生了。
忠保建议,过一会再撒一网,利用这个间隙,忠保教孩子们游泳。
莫羡不敢下水,害怕再有蛇出来。
忠保说:“咱们这么大动静,早把蛇都吓跑了。”
阿行和莫知寒跟着黑五学习划水的动作。
忠保指着水里游过的一只青蛙说,“快看,就像它那样划水蹬腿。”
阿行和莫知寒学得很快,黑五和忠保一人指导一个。
阿具和莫羡看到了哥哥们的进步,也悄悄下水了,三大大给他们讲游泳的动作。
三大大说完了,就让孩子们自由玩水,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游泳变成了打水仗游戏。
三个男孩,互相往身上拍水,他们将手掌斜在水面,猛地向前一推,立刻一排水花泼向前方。
水花密集,抬不起头来,他们兴奋地大叫,追逐戏水。
玩累了,大家就坐在岸边喝绿豆汤。
莫夫人熬的绿豆汤里加了糖,口感棒极了,两罐绿豆汤不大工夫就喝光了。
换了个地方,三大大又下了一次网,收网时渔网明显比前一次沉重,可能有大家伙啊,大家兴奋起来。
众人合力把渔网拉上来,果然网中有一条大鱼,它在岸上不屈不挠地扭动,阿行想抱起那条大鱼,没想到大鱼扭动起身子,力量很大,根本抱不住。
莫知寒也来抱鱼,同样抱不住,阿行和莫知寒合力终于抱起了这条鱼尾带着金色的大鱼。
阿行对莫知寒说:“我们两个合力才能捉住大鱼!哈哈哈……”
玩够了,大家满载而归,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建议以后要多来玩水,此时他们早忘记了当时看见蛇的恐惧。
大家一起回到莫府,吵吵嚷嚷让莫夫人给做鱼吃,莫夫人接了鱼,让大伙等着吃鱼,那语气十分肯定自己炖的鱼要多好吃就多好吃。
莫先生听见动静从书房下来,昨夜的酒已经醒了,看到忠保背着一条大鱼走来,他睁大了眼睛,如此大鱼他平生还是第一次见。
大而肥美!莫先生围着大鱼不住赞叹。
这条大鱼长度相当于四五岁孩子的身长,它的每一个鳞片都清晰巨大,鳞片整齐有序地排列着,覆盖了大鱼的全身,鳞片在阳光下闪烁不刺眼的光芒。
鱼身有着优美的曲线,这个曲度能让它在水中灵活游动,它的鱼鳍的边缘呈现金色,仿佛造物故意在青色的鱼身上添上金色的装饰条纹。
鱼尾像两把精致的扇子合在一处,你可以想见它如何在水里摆动,推动着巨大鱼体或游弋或转向。
莫夫人将半大不小的鱼都做成了腌鱼,用盐腌制,在阴凉处晒干,过些日子可以拿出来吃,最大的鱼被斩成几段,柴锅炖鱼,咕嘟咕嘟满满的一大锅,整个莫府到处飘着炖鱼的香气。
第八章 新生命
第一堂课,莫先生讲的是神话传说。
阿行的疑问是,“古时候,也和我们今天一样有洪灾、蝗灾、旱灾、地震吗?”
莫知寒抢着回答:“肯定都有。”
莫先生踱着步说:“古代神话里不是有位英雄用他的神箭射日嘛,天上有九个太阳,被他射下来八个,留下了一个,这意味那时候很可能发生了旱灾。你们想啊,一个太阳,我们都热的抗不住,何况九个太阳呢。”
莫羡和阿具点头赞同。
莫先生接着说:“还有个神话,说是天下的大河泛滥了,天帝派人去治理,这个人呢没治理好,结果受到了责罚,换了他儿子继续治水,他儿子疏通河道,泄洪去灾,取得了成功。我们可以判断,这个传说产生的年代,一定是洪荒的年代。”
阿行问:“洪灾很可怕吗?”
“洪水肆虐,家园被毁,死伤无数,百姓都没有住的地方了,你说可怕不可怕?”
莫先生说,还有一个关于三头龙的传说,这些三头龙入江过海,掀动滔天巨浪,洪水泛滥,人类几乎灭绝。好在有一艘大船,载着活着的人和动物,寻找新的家园。
到处是一望无际的洪水,看不见陆地,他们在水上漂泊了七七四十九天,大家都绝望了。
这时从遥远的地方飞来了两只鸽子,鸽子的嘴里衔着一条树枝,枝上有绿叶,大家欢呼起来,树是生长在陆地上的,这说明前方是有陆地的。
果不其然,两天后,这艘船发现了一片陆地,一片广袤的,生机勃勃的新大陆。
孩子们好奇三头龙都去了哪里,现在还有三头龙吗?
莫先生看了看孩子们,他们对这些神话故事太着迷了。
据说,三头龙都被收服了,它们都被收服在龙窟里,封印在里面,永世不得再出来。
阿具担心地问,三头龙如果一小心溜出来了怎么办?
莫先生沉默了一会,摇摇头,不好办。
龙窟在哪里呢?
孩子们议论纷纷,都担忧三头龙再出来祸害人间。
莫先生上课总是能调动孩子们的兴趣,有问有答,多有互动。其实呢,莫先生真想告诉孩子们,神话传说都是虚构的,是不存在的,但他又不想打碎孩子们的梦想世界,让他们沉浸在梦幻里吧,长大了,梦也就醒了。
上午听完了莫先生的课,大家在莫府和莫知寒莫羡兄妹一起吃完午饭,阿行和阿具回到忠保师傅家。
黑五坐在树荫下用刀子刻一根木棍,阿行很好奇,看黑五在刻什么。
黑五拿出已经刻好的一根木棍给阿行看,原来他刻的是木剑。
黑五瓮声瓮气地说:“师傅说了,你们两个还小,学习剑术和刀术不能用真家伙。”
阿行挥挥木剑,“那我们就用这个?”
“是的。”
“这也不是真刀真剑啊。”阿行失望地说。
“师傅说了,等你们长大了就用真家伙,现在还不行。”
此后的十几天,阿行和阿具每日都用木剑木刀演练套路,记住每一个动作,力道角度身法逐渐完善。
忠保说,要练到十分娴熟,你不用想着下一个动作是什么,它就能自然而然地出来,黑五和忠保一起示范和监督,阿行和阿具进步很快。
莫知寒有时也会过来跟着舞刀弄剑,不过他的兴趣主要还是在看书写文上。
莫羡偶尔会来看男子汉们习武,她羡慕习武的人,觉得他们像世界的主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豪气。
…………
一下子就练到了秋天,两位王子的刀剑套路已经十分熟练,忠保试着让他们使用轻型的刀剑继续练习。
有时,黑五会教阿行使用暗器,阿行喜欢带利齿的小旋风。
开始阶段,黑五立了一根木柱,阿行十余步开外出手十次能中一次,又过了二十余日,阿行可在二十余步外出手十次中二三次。
金风送爽,秋天很适合练武。
一天下午,小雨淅淅沥沥,阿行和阿具在雨中演练刀术,忠保坐在房檐下看兄弟俩,一招一式,虎虎生风。
突然,阿田跑来,说是莫府的母牛要生小牛了,从昨晚折腾到现在,三大大说他搞不定了,让他来喊忠保过去帮忙。
忠保马上就要跟着阿田过去,阿行和阿具两人嚷嚷开了,让师傅也带上他们,他们还没见过母牛生小牛呢。
忠保略一迟疑,大手一挥,都去都去。
来到莫府的牛棚,黄色的母牛倒在茅草上,屁股后面一摊血污,母牛的两只眼瞪得圆圆的,鼻息粗重。
三大大看见忠保乐了,有这位兄弟帮忙,估计小牛很快会出来了。
忠保看看母牛的情况,探手进去摸了摸,三大大问怎么样,忠保没说话,他围着母牛转了一圈。
阿行和阿具一进来看到母牛的样子,再加上空气中的血腥味,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阿具指着母牛问哥哥:“它会死吗?”
阿行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时,母牛哞地叫了一声。
忠保让三大大协助他,他再次把手探进母牛的身体里,仔细摸索,他的前臂都进去了,半天没见动作。
三大大问怎么样?忠保用眼神告诉三大大快要好了,一滩水流出来。
抓到了,抓到了,忠保咕哝着,他努力向外拉,大家看到小牛的两只蹄子出来了。
三大大赶紧帮忙,两个人一起拉拽,裹着胎衣的小牛一点点露出来,最后哗啦一下,小牛落地。
小牛倒在地上,身上湿漉漉的,胎衣半挂在身上,地上的草污了一片。
三大大用一块干布,擦拭小牛的鼻子和嘴,小牛的鼻子上脸上有许多粘液,擦干净粘液小牛就可以正常呼吸了。
母牛站了起来,它好奇地看看小牛,出于母性的本能,它知道这是自己的孩子,母牛用长长的舌头舐这小牛的身子,顺便吃下了胎衣。
小牛虽然还没有站起来,但它已经睁开了眼睛,阿行和阿具兴奋地喊,它活了,它活了。
对两个少年来说,这就如同一堂关于生命的课,新生命的诞生,母亲的辛苦等等都是全新的认知。
家里添了小牛,莫夫人高兴,做了许多好吃的大家一起吃。
莫先生也高兴有人陪他喝酒,能举杯纵论古今亦是人生乐事。
阿行第一次尝到莫夫人酿的酒,这酒初入口竟然是甜的,他一直以为酒都是辣的,怪到那么多男人喜欢喝酒呢,甜滋滋的,十分适口。
莫知寒和阿具也尝了尝酒的滋味,莫知寒以前就尝试过母亲酿的酒,感觉十分好喝,但是母亲对他有约束,他轻易不得沾酒。
阿具则没喝出好来,他咕哝着,怎么会有人喜欢喝这个?
此话一出,引得莫先生和忠保以及三大大大笑不止。
第九章 大侠(上)
莫先生今天牛肉吃的多,他认为既然生了小牛,说明以后不愁有牛肉吃。
莫府的日常供给是充足的,国王早已命人按月供应不得有误,莫先生不问生计不管家自然知道的不多。
酒足话题多,忠保说他曾经见过一位刀客,一手拎着酒囊一手舞刀,迎战两个对手不落下风。
莫先生认为,是酒给了刀客胆气。
打架的人也需要灵感,酒能刺激他们的头脑,让他们迸发灵感,妙招频出。
阿行问忠保:“师傅你见过的最厉害的武者是哪一个?”
忠保想了想说:“北地国的几个将军都有绝活,恩绪的刀法,杰式的马上功夫,弋庞的箭法,不过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山贼,他领着几个人专抢富户,那个地方在白雀国和北地国交界,来往的人杂,时不时发生纠纷,打架斗殴是常事。”
“当地派去剿灭山贼的捕快被他们打的稀里哗啦,引得当地的泼皮无赖纷纷投靠他们,短时间内他们势力大增,地方府衙拿他们没办法。
当地百姓其实心里向着这伙山贼,因为他们从不抢穷人,当地衙门有的官员勾结地方恶霸鱼肉乡里,搞得人心惶惶。
后来这伙山贼杀了几个本地恶霸,把他们的首级扔在衙门口,引得百姓拍手称快,两个赃官也被山贼弄死了,尸体挂在衙门不远的地方。
山贼的势力越搞越大,我和一些弟兄去增援官军,一开始搞了几次伏击,都没有成功。山贼十分警觉,经常变换行动路线,还放假消息迷惑官军。
有一次,夜里我们和一股山贼遭遇了,他们当时想去别的村寨抢富户,趁天黑赶路,被我的人发现了。
我们埋伏在半路,那里一边是山,一边是河,我们从山里杀出来,他们只能沿着河跑,因为我们人多势众,山贼们不敢恋战,他们直接渡河逃命,当时是深秋,河水已经凉了,有的山贼投降了,有的淹死了,差不多一半的山贼渡河跑掉了。
审问抓到的俘虏,我们搞清楚了这伙山贼的藏身之所,和他们打劫的习惯,他们一般不会对附近的村寨下手,他们经常扮作村民分散行动在要打劫的地方会合。
这次被打了埋伏,让山贼很恼怒,他们以后的行动也更小心,更难伏击他们了。
我们悄悄派兵去袭击他们的老巢,在大山里,很难找,我们去到的时候,山贼已经转移了,狡兔三窟,他们可不止一个巢穴。
冬天,快过年时,我们终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有村民说,看见几个人来他们村子探头探脑,临走时买走了不少肉食。
山贼可能是怕进村抢东西动静太大,所以一反常态,假扮村民买些过年需要的肉食,这样不容易引起官府的注意。
我们顺着这条线索,在大山里发现了山贼的另一个巢穴,那是深山老林很隐蔽的一个大山洞。
山贼把山洞凿穿了,弄出几个洞口,有事他们就分散开顺着不同的洞口逃跑。
我们趁着他们过年摆宴席喝大酒时偷袭他们,那天下着雪,大家在盔甲外边披了白布,趁天黑埋伏在他们的巢穴附近。
每个洞口都安排了人埋伏着,等山贼出来就袭击他们。
在主洞口我们有两倍的兵力埋伏着,我们先派几个人假装别的寨子的来叫骂,这几个人里面真有两个在别的地方做过山贼的,他们懂山贼的规矩,懂黑话,土匪都有血气的,哪受得了辱骂,冲出来就追,假扮的人就跑。
埋伏的人发一声喊,一齐杀出来,山贼们不防备,再往回跑就来不及了。
我们砍翻几个山贼,撞进山门,埋伏在后门的弟兄听到前面呐喊,也跳出来攻击,匪巢破了。
很多山贼看见官军人多,就干脆扔了家伙投降了,不投降的也被官军杀得七七八八。
为首的山贼拒不投降,只身逃脱,他突围时杀了我们七八个弟兄,他出刀极快,刀法和我们非常不一样。”
忠保喝了口酒,回忆让他兴奋,“这家伙最后被我们追到一个山头上,他用弓箭射我们,官兵都不敢靠近。有当地的人说他跑不了,那山的另一面是悬崖,几条路都被我们堵死了。
这家伙在山顶徘徊了一阵,我们都等着他冲下来好活捉他领赏。
没成想,他跳下马,解了盔甲,弃马弃刀,一转身跳下了山崖,宁死不降。”
三大大接道:“是条汉子!”
莫先生低语:“这么大能耐做土匪可惜了。”
阿具问:“他死了吗?”
忠保摇摇头:“我们去山崖下面找了很久,这家伙踪迹全无。后来有人说,他的那把刀有讲究,那把刀刀身很窄,刀刃不宽,通体亮泽,刀把上镶着七颗宝石,人说那叫七星刀,对应的是天上的北斗七星。”
“七星刀?”莫先生若有所思。
“莫先生,您也知道七星刀?”忠保好奇地问。
“嗯嗯,不知你我说的是不是一样的刀,白雀国有位大侠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
阿行说:“不会是白登楼白大侠吧?他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啊。”
“正是白大侠,他也惯用七星刀,我们一家能活着在这里跟你们大家欢宴,也多亏了白大侠。”
莫先生停下来,思量着该不该往下说,自从他逃到北地国,他就没有跟人提起过这段往事,转眼间几年过去了。
阿行问:“老师,是有人要追杀你们吗?”
莫先生看看阿行,点头,“孩子啊,世事难料,很多时候你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灾难就降临了。”
莫夫人看看莫先生,想阻止他说下去,又觉得话不便出口。
这时,丫鬟上来一瓷盆山珍汤,打断了莫先生的话。
山珍汤用蘑菇岩耳等制成,味道极为鲜美。
喝过山珍汤,阿行仍然不忘追问:“老师请接着讲讲你们和白大侠的故事吧。”
莫先生饮一口酒,“我继承家父之能,编撰历史,颇得国王信任,然而,我只知考据资料,日夜撰写史籍,却不谙朝堂权争,党派倾轧,有些史实不用曲笔,不为尊者讳,秉笔直书,得罪权贵尚不自知,只顾埋头在浩瀚史籍中,殊不知祸不远矣。”
第九章 大侠(下)
“白雀国贵戚豪族多在王都南安城,其中安氏和汲氏尤为煊赫,王室也要敬其三分,我《九域史记》成书后,交给国王一份,朝堂诸臣一份,我自留一份,国王对我大加赞誉。
安氏和汲氏却对我如实记录他们祖上贪腐盘剥,强占耕地,欺压百姓等恶行火冒三丈。初则企图让我修改成书掩盖其罪,后则向国王进谗言令我不得刊行《九域史记》,以后也不得写史。
有仗义执言替我说话的臣子,都遭到他们的打压,我只好辞官退让,但是,史书是不能改的,先父谆谆教诲,秉笔直书方为史家之本。”
莫知寒莫羡从未听父母讲过这些,他们只知道莫家无法在白雀国过下去了,有人与他们为仇,原来其中有如此多的原委,兄妹二人今日听父亲说出实情,不胜惊讶。
阿行用敬佩的目光注视着莫先生,“他们要对您下手?”
“碍于国王的面子,他们不好下手,但有人提醒我安氏和汲氏皆非善类,什么都做得出来,小心为好。当初我不是很在意,想着你还能杀了我不成?国王已经有言在先不得危害我和家人的人身安全。
但是有件事,让我真正害怕了,有一天我家里莫名其妙起火了,火势猛烈,若不是我们撤的及时,一家子都得殒命火海。半夜里,不明原因的大火,显然是有人纵火。
万幸的是家人都没事,我的书都在别处的书房中幸运躲过了那场火灾。”
“事后想想,他们制造一场火灾,烧掉我的人和我的书,一旦国王追究下来,他们可用意外来搪塞过去,一石两鸟,算计太过险恶,他们想让我彻底停笔。”
“安氏和汲氏党羽众多,朝廷内外都有他们的人,他们平日胡作非为,只要事情不是太大,都能免于被追究。”
杰一行不解地问:“白雀国王怎么能容忍这样为非作歹的豪族?”
莫先生叹息一声:“据说,国王姑息他们是因为他们能给国王大笔的钱,国王喜欢奢侈生活,花费巨大,时常不够开销,他们正好可以满足国王的需要,说明白点,是国王离不开他们。”
杰一行困惑,“国王也会缺钱吗?”
莫先生接道:“国王当然也会缺钱,如果是个勤俭持家的国王,可能不会缺钱,量入为出就好,可是白雀国没有这样的国王,国家富庶,承平日久,又爱奢侈,钱财自然是越多越好。”
“既然无法撼动安氏和汲氏,他们又心狠手辣,我们只好搬家,也许远离南安城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麻烦,然而我想错了。”
“搬到北方不久,家里又发生了火灾,房子毁了,藏书也烧掉大半,幸而《九域史记》还在。再次搬家的路上,遇到贼人要杀我们,万分危急时,幸亏遇上正在游历的白大侠和他的弟子们。
白大侠打跑了蒙面人,我想今后我们可能不会再有安稳日子啦,就把前因后果跟白大侠说明白了,白大侠义愤填膺,他建议我干脆不要在白雀国待着了,那里已无我立足之地。”
“白大侠一路护送我们来到北地国,他找人跟北地国臣子反映我的事,没想到北地国王和臣子看重我的书写,体恤我的处境,安排我在金瓯城住下来。”
“我这人不喜热闹,需要安静之所写东西,所以我跟国王请求在金瓯城边上隐居,他们于是给我找了这个地方,我们就在这里啦。
想我莫某,半生跌宕,也不过为了毁誉二字,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是值不值得,贪图舒服的话自然觉得不值,但心中不存道义,枉活一世!”
“去国离乡,不过为了苟活,白雀衰微,国运难昌,举贤不出世族,用法不及权贵,安有不衰之理?唉一一不说也罢。”
莫先生摇摇头,颓丧地长叹一声。
阿行目光闪闪,今夜莫先生的形象在他眼中异常高大,莫先生身上的家国情怀和史家风骨光芒万丈,怪不得父王选中他做我们的老师。
莫先生娓娓道:“我多次看过白登楼白大侠的七星刀,刀柄上镶嵌有七颗宝石,宝石以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七颗红色的宝石煞是好看,他的弟子们用的是蓝宝石和绿宝石,只有他的刀用的红宝石。”
忠保道:“传说白大侠有十大弟子,个个骁勇善战。”
莫先生接道:“据我所知,白大侠有四位弟子不离左右,至于他一共有多少弟子,我没问过他。
一路与白大侠同行,他为人豪爽仗义,武功高强,路见不平一定拔刀相助,在下十分敬佩。”
阿行眸子闪亮,“有机会见到白大侠就好了。”
忠保提醒道:“莫先生,既然您知道这些人的目标是您和您的书,您为什么不把《九域史记》收藏好呢,随意放在书房里也太大意了吧。”
莫先生看看忠保,“你提醒的对,《九域史记》我写了三份,交给国王的一份谁也无权过问,交给臣子们的一份,估计很难传承下去,安氏和汲氏不会看着它刊行的,只有我手里的这份有可能大行天下,它太珍贵了。
这么多年来,他们处心积虑想毁了我也毁掉《九域史记》,毁掉我是怕我再写出折辱他们家族的丑事,毁掉《九域史记》是为了掩盖他们祖上的恶行。”
“您虽然身在在金瓯城很安全,但咱们也不能大意啊。”忠保道。
阿行大声道:“老师您可以让人抄录《九域史记》,不让这部书成为孤本。”
“好主意!机缘合适就开始做这个。”莫先生笑道。
杰一行心想如果父王能下令抄录和刊行《九域史记》就太好了,等我们回去,一定要告诉父王抓紧做这件事。
忠保抓起酒杯:“来来来,我们来敬白大侠一杯!感谢他保护了莫先生一家和《九域史记》。”
阿行和阿具都表示,希望有机会见到白大侠。
莫知寒幽幽道:“忠保师傅他们追杀的那个匪首会不会是白大侠的徒弟呢?”
阿行眼睛一亮:“他也用七星刀!”
“嗯,这么说来很有可能啊。”忠保若有所思。
第十章 新秋(上)
天气转凉,北山的树林隐隐飘了黄叶。
忠保和黑五带领孩子们去山上找宝贝,秋天的山上好东西太多了。
爬到半山腰,大家回头看时,山下的三座宅院列在山前,一道小河在房前蜿蜒。
他们发现了几棵银杏,有的银杏结了果实,银杏果实刚刚由绿变黄,一簇一簇缀在枝头。
阿行和莫知寒每人拿了一支竹竿,爬到树上,用竹竿打银杏果,黑五带着阿具和莫羡在树下收集被打落的银杏果。
啪啪,竹竿拍打的声音此起彼伏。
莫羡把一捧银杏果放进麻袋,她仰起小脸喊:“行哥哥打的好多啊,知寒哥哥要加油了!”
莫知寒在树上笑道:“我怎么觉得有人偏心眼呢,明明打下去的都差不多嘛。”
此言一出,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莫羡做个鬼脸:“还不承认自己打得少,哼。”
阿行放下竹竿道:“多鼓励鼓励你哥吧。”
莫知寒故作生气:“你们都来挤兑我!”
阿行乐了,“莫要生气嘛好兄弟,咱这能耐都不弱啊,不能因为别人说什么咱就往心里去。”
打了半麻袋银杏果,约摸够吃了,阿行和莫知寒跳下树。
阿行走近忠保身旁,“师傅你在看什么呢?刚才你不停向山下望。”
“哦哦,没什么,咱们接着爬山吧。”
忠保在孩子们打银杏果时,偶然看见山下有一辆马车从他们的院子前经过。院子门前本来就是一条平整的土路,有人经过有车经过都很正常,忠保奇怪的是这辆马车面生,附近农家的马车他都熟悉。
马车由一匹马拉着,前面坐着一个赶车的,因为离得远,赶车人的相貌看不清楚,马车上有车厢,深色的车厢是密闭的。
这辆马车显然不是拉货的,它是拉人的,这种坐人的马车通常是富贵人家的老爷或小姐乘坐的。
马车行进的很慢,拖拖拉拉,赶车的不停东张西望。
这些年,忠保一直保持着警觉,他承担的责任让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目送那辆马车越走越远,他方收回目光。
也许是自己太多心了,只是一辆经行的马车而已,但是小心谨慎总是没错的。
山坳里有野果,黑五能分辨哪些可以吃,浆果的口感很好,孩子们越吃越馋,几乎忘记了要带些回去给莫老师和莫夫人。
阿行眼尖,他发现远处的山石间有一只野兔,野兔支棱着两只长耳朵在找吃的,阿行拉上黑五,慢慢靠近野兔,他们轻手轻脚时不时停下来。
野兔发现了什么好吃的,它连蹦几次,离开了刚才的地方。阿行和黑五猫在一块山石后面,露出一只眼睛观察野兔。
野兔似乎听到了异常的声音,它竖起耳朵,转头向四周望,山坳里静悄悄的,除了偶尔的鸟鸣,再无声息。
阿行靠近野兔,用小旋风打伤了野兔的一条后腿,野兔想跑,后腿使不上劲,蹦不远。阿行快跑过去,野兔转弯,闪避,跟杰一行藏猫猫。
杰一行试着让自己的动作慢一拍,预判野兔的下一个动作,他一闪身抓住了野兔的长耳朵,披着褐色皮毛的野兔很肥,拎在手里很有分量。
黑五看见阿行手里的野兔嘿嘿乐了,夸阿行学会了使用旋风暗器。
大家都来看野兔,野兔偶尔会挣扎,踢蹬两条后腿。
莫羡说:“小兔子多可爱,你们再不要打野兔了。”
这野兔其实一点不小,个头长大,长相也有几分丑陋,杀了也不可惜,但是你不能无视女孩的爱心,随便说伤她心的话。
男孩们笑笑,都说以后不再抓野兔了,但这一只野兔要让莫夫人炖了给大家吃,它的腿受伤了,放了它,它也活不成。
有的树上结了野果,树叶落得差不多了,野果的颜色都很鲜艳,引得人想上去采摘。
孩子们正在看树上的野果,听到旁边树丛里一阵嘶嘶声,忠保说大家别动。
大家慢慢向后退,嘶嘶声时断时续,忠保轻声告诉大家,这是一种獾子发出的叫声,我们可能是进了它的领地了。
别看这种獾子和地鼠差不多大小,但它很有攻击性,只要惹到它,它就攻击你,不管体型比它大多少倍的动物,它都敢发起攻击。
他们继续爬山,秋天的山野像打翻了色彩的罐子,树叶变了颜色,草木改了面貌。
来到一个垭口,通过垭口望去,远处是连绵的大山,如同一排排的涌浪,远山如黛。
秋山如醉,众人贪看山景,浑然忘我。
啊!莫知寒叫了一声,大家循声望去,莫知寒身旁的一株小树上,盘踞着一条蛇,这蛇的颜色和树干相仿,蛇咬住了一只黄色的小鸟,小鸟已经没了力气,眼睛翻白,偶尔扑棱几下翅膀。
杰一行想砍断那条蛇,解救小鸟。
莫知寒把刀子递给他,杰一行就要爬树。
忠保师傅表示没用的,别费力气了,你们最好什么也别做。你们看那条蛇是三角头的,这种都是毒蛇,也就是说你即使杀了蛇,也救不回小鸟,蛇毒已经进入了小鸟的身体,它没救了。
孩子们瞪大了眼睛,默默注视着那条蛇张开大嘴,将小鸟从头到尾慢慢吞下去。
莫羡为小鸟的死流下了眼泪,男孩们则都保持沉默,他们刚刚目睹了一场生死,心中有了撞击,需要点时间平复内心。
收获满满地回到家里,晚饭,莫夫人做了红烧野兔,几样野菜,银杏的果子用瓦片烤了,剥开里面,果肉的香味十分浓郁,口感软糯。
大家都在吃饭说笑时,莫羡很沉寂,莫夫人感到奇怪,问她是身体不舒服吗。
莫羡跟妈妈讲了他们看见蛇吃小鸟的事,她眼前时不时会浮现出那个画面,让人难受,使她吃不下饭。
莫夫人跟莫羡讲了一个道理,有些动物天生就是要以吃别的动物为生,否则他们就会饿死,这是造物主的安排,并不是说它吃掉别的动物,它就是坏的,它也要生存,也要填饱肚子,这个是我们改变不了的,我们能做的只有接受。
莫夫人循循善诱,让莫羡心里好受了一些。
第十章 新秋(下)
起了北风,北方的人们都知道该准备冬衣了。
阿行和阿具来到莫府,莫夫人拿出尺子,给小哥俩量尺寸做棉衣,连带莫知寒和莫羡的莫夫人一共要做四件小孩的棉衣。
莫夫人发现阿行和阿具的裤子都变短了,说明孩子们长个子了。莫夫人给他们量肩宽身长腰围袖长裤腿长,小哥俩耐心配合,毕竟要有新棉衣了,心里高兴。虽然作为王子他们一点不缺少物质需要,但是有人给你做棉衣还是让少年们感受到了极大的关爱。
有一天,阿行正在师傅指导下练习剑术,阿具在练拳法,莫羡跑来让他和阿具过去试新棉衣。演练完毕,小哥俩跟着莫羡来到莫府。
恩夏带他们来到一间屋子,这里是莫夫人和丫鬟做针线活的地方,家里用的身上穿的都需要亲手做出来。
两人脱了外衣,从莫夫人手里接过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袄和棉裤。
阿行笑说:“天气还没冷呢,棉衣做的好早啊。”
莫夫人笑说:“不早啊,我的公子们,马上要下霜了,有霜就有雪,这还不快,一场北风就冷了。”
阿行自己穿上棉衣棉裤,莫夫人帮阿具穿棉袄,抻抻衣襟,抚平后背,系上扣子,小家伙穿着很合身,莫夫人端详着,目光慈祥,像在看自己的儿子。
阿具看着她说:“你像妈妈……”
这一句话说的恩夏眼泛泪光,能让孩子们感受到温暖和关爱,她做的一切都值了。
阿行和阿具穿好新棉衣棉裤,莫知寒和莫羡进来看,都说他们变帅了。
莫羡问,“我的棉衣呢?”
恩夏说:“你们俩的明天做好。”
四个人蹦跳欢呼,自己有新棉衣了。
第一场雪降临时,孩子们都穿上了棉衣,他们可以在雪地里撒欢,打闹嬉戏。
黑五回来告诉忠保,村里有一家明天要杀猪,三百多斤的大猪,村民请黑五过去帮忙,忠保同意黑五去帮忙。
阿行和阿具听说有三百多斤的大猪,立即要求跟着黑五一起去,忠保不同意,杀猪有什么可看的,让黑五带回来一些猪肉才是正经事。
阿行急切地说:“师傅,我还没见过三百斤的猪,明天又是休息日,我们没有学习任务,您不总说让我们多长见识嘛?”
忠保笑,“看看肥猪就长见识了?”
阿具沮丧地说:“我还没见过猪呢,师傅让我们去看看吧。”
忠保想了想。“那行,明天我们四个人一起去,看完了杀猪,咱们就回来。”
三百多斤的大黑猪,看起来十分肥硕,肚子圆滚滚的,四条腿很粗壮,猪脑袋也大,呼呼地喘粗气,主人说,这头猪他们养了三年多。
别看大猪体态笨拙,但是它并不傻,好多人围着它,四五个壮小伙拿绳子捆它的蹄子,它明白今天要活不成了,于是发狠地嚎叫,用力冲撞抓它的人。
大猪喘着粗气,退到墙角,随时准备攻击靠上来的人,几个人忙乎半天也没能捆住这头肥猪。
几个人只好作罢,大肥猪经过这一番折腾,心里有了警觉,再有人靠近它就又拱又咬,大家都知道野猪厉害,这家养的猪也不比野猪差多少,野性出来了,力气又大,人不好靠近。
大家围着猪圈,看看里面这只体型硕大的猪束手无策。
主人家急得抓耳饶腮,客人都到了,猪杀不成,这也太没面子啦,请大家来就是为了让大伙尝尝新杀的猪肉,老少爷们都等着呢,猪肉迟迟上不来,这可如何是好。
黑五让主人家不要着急,让大家都退后,离开猪圈周围,四周人多猪很警觉,它知道这些人都是来对付它的。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那头猪紧贴在猪圈一角,脑袋向下,对周围充满敌意。
待人散了,猪的情绪缓和下来,黑五搞了一些吃食喂猪,闻到食物的香味,猪抬起鼻子在空中闻了闻,实在忍不住诱惑,这两天主人就没正经喂过它,它磨蹭到猪槽子前闷头就吃。
黑五蹲在猪圈墙上,他安排几个小伙子大家一起行动。有人拿绳子,有人拿杠子,黑五拿了片麻袋。
猪吃的很香,暂时忘记了危险。
瞅准机会,黑五猛地跳到肥猪背上,大猪扭动脑袋和身子,黑五将麻袋套在猪头上,肥猪胡乱扭动,但它看不到人在哪里。
这一刻十分惊险,如果黑五不能将麻袋准确地套在猪脑袋上,他势必会被甩下来,遭到猪的猛烈攻击,幸亏他眼疾手快,麻利地蒙住猪眼,让它有劲不知往哪使。
猪的力量奇大,一身肉不是白长的,猪咬人也很厉害,一口下去,皮开肉绽,不死也带伤。
所以对付一头大猪必须胆大心细,有技巧,不能蛮干,你一个人的力量再大也拗不过三四百斤的猪啊。
两个小伙子,给一条猪后腿套上绳结,合力向外拉,另外两个小伙子用杠子推猪的另一条后腿,肥猪终于站立不住,轰然倒地。
大家一拥而上,用麻绳把肥猪的四蹄捆住,肥猪被抬到院子里的石桌上,被几个人按住。
猪还在扭动,它的嚎叫凄厉而有力,不由得人心尖颤抖,这是生命面对死亡时的最后哀嚎,充满了绝望。
这时专门杀猪的人出现了,他身材不高,其貌不扬,干瘦脸,皮肤黝黑,一双无神的小眼睛,神态镇定,成竹在胸。
他看看不断嚎叫的肥猪,用左手拍拍猪的脖子,那里皮肉颤动,褶皱堆叠,屠夫慢慢抬起右手,他的手里握着一把窄长的杀猪刀。
有人给了他一块布,他用那块布擦了擦杀猪刀,擦完刀,他瞄了一眼光洁的刀身,将刀尖徐徐对准肥猪的咽喉。
要说这位杀猪的,也是技艺精湛,眨眼功夫,只一刀下去,肥猪的嚎叫戛然而止,猪腿踢蹬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有人用盆接住猪血,围观的人称赞屠夫的刀法,这一刀必是戳中了猪的心脏,一刀毙命,否则,猪还要挣扎,还要折腾。
阿宁和阿具在一旁看的惊心动魄,师兄黑五的勇敢表现令他们佩服不已,屠夫的刀法更让他们敬畏。
忠保本打算看完了杀猪,他们就回家,但主人过意不去,一定要留他们尝鲜。
在主人的盛情邀请下,忠保师徒四人吃了一顿新杀的猪肉,味道太香了。
第十一章 黑衣人(上)
清夜无尘,天黑时下了一场小雪。
山峦河流,房舍院落,阡陌树木,尽皆染上一层白色。
自从阿具说莫夫人像妈妈之后,他们几乎每日都在莫府吃晚饭,莫夫人心里真就把两位王子当亲儿子疼爱,也是为感念国王杰察的救助之恩。
饭后,孩子们看到下雪啦,都欢叫着跑出来,他们在院子里用脚用树枝在新雪上写字画画。
杰一行和莫知寒往落满雪的柴火垛上一躺,简直不要太舒服,他们在上面打滚,相互推搡,笑闹。
阿田怕他俩掉下来,就站在柴火垛下面,杰一行和莫知寒搜集了一点雪,团成雪球,打下面的阿田,阿田边躲避边提醒他们别掉下来。
吃罢晚饭回来,黑五把炕烧热,安排阿行和阿具洗漱睡下。
忠保睡的少,他都是等孩子们睡下,练练吐纳之法,徐徐吐气至净尽,再缓缓吸气,数过之后,神清气爽。
孩子们已经进入梦乡,忠保巡视一番,来到院子里,欣赏远近雪景。
忽然,黄草对着东面叫了几声,忠保看了看,心说不好。
他立即回屋叫起熟睡的孩子们,让他们立刻穿好衣服,事情紧急来不及细说,大家行动越快越好。
阿行和阿具睡得正香,突然被师傅叫醒,懵懵懂懂,听忠保说有危险登时清醒了。
忠保让黑五带着阿行和阿具出院子到后山隐蔽起来,他马上去西院喊护卫跟着他们一起上山。
忠保来到西院,叫起卫兵们,一共七个人,忠保让三人跟随黑五和王子们上山隐蔽,再有三人跟随自己驰援东院,剩下一人备好车马等待命令。
忠保为什么肯定东院出事了呢,有两个原因,一是莫先生府上有青烟飘出,烟势愈来愈大。谁家会在半夜烧那么大的火呢?除非出了火警。二是他窥见莫先生府上,最高的楼顶似有人影一闪而过,虽然只是一瞬,但忠保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黄草很可能也是听见了异响才叫的,毕竟狗的听力太强了。
按照正常来说,那条人影身着黑衣,身形轻盈,距离远的话很难在夜晚被发现,但雪后的夜晚,亮度有所增加,尽管人影只是一闪而过,还是没能逃过忠保的眼睛,习武之人感官敏锐,警觉性又高,说他们明察秋毫一点不为过。
阿行和阿具被黑五和几个卫兵带着,顺着后山向上爬,下了点雪,脚下打滑,他们爬得不快。
到了山头,黑五找了一丛灌木,几个人藏在灌木后面,一个卫兵在他们后面警戒。
几个人藏好后,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山下,莫府腾起一股烟柱。
忠保只说有危险,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都不清楚,几双眼睛静静地看着莫府,因为有了雪光的反射,莫府的里里外外勉强能看清楚。
那么此时的莫府又是怎样一番情形呢?
忠保他们在这里吃过晚饭后离开,莫夫人和丫鬟拾掇饭桌碗筷,给莫先生泡上醒酒的茶,和孩子们唠唠闲嗑,看看时候不早,莫夫人带孩子们睡下,嘱咐丫鬟把灶下清理了,不要留明火。
莫先生有晚上写文的习惯,他平素睡得晚,上午起的也晚。三大大知道莫先生的这个习惯,所以他每晚都等到莫先生睡下他才睡。
莫府的三大大和阿田都是行伍出身,明面是来到莫府做仆人,暗里肩负着保卫莫先生和夫人孩子的任务。
丫鬟收拾完灶间,灭了灶下的明火,擎着一盏油灯,关门出来。
莫家这灶间和别的楼屋都不相连,它是单独的一间,这么设计也是考虑到防火的因素。莫先生藏书多,写文所用纸张也多,防火对莫家而言从来都是大事。
说巧不巧,丫鬟做完活计,推门出来,手里拢着一盏油灯,正碰上院墙上跳下来一个人,此人一身黑衣,黑巾遮面,只留出两只眼睛,黑衣人手中一把明晃晃的快刀。
丫鬟吓得尖叫一声,扔了油灯就跑,黑衣人抢过去一把拿住,捂住嘴巴,当胸一刀结果了,将尸体拖进灶间,灯油引燃了灶间门口的小柴火堆。
丫鬟的叫声虽然不大,但还是被三大大听见了,三大大也是习武之人,警觉性自然远胜常人。
他叫醒阿田,让阿田去保护莫夫人和孩子们,他自己直奔莫先生的书房。
此时的莫府,只有莫先生的书房亮着灯,如果想找到莫先生一点也不难,循着灯光找保准能找到。
阿田叫醒莫夫人和两个孩子,带他们躲进地窖里。莫府的前楼和后楼都有地窖,危机时可以藏身。
再说莫先生,夜里正是他文思泉涌的时候,两盏油灯下,莫先生铺开纸张,奋笔疾书。
写一段时间,莫先生就起身离座,喝口茶,在书房里踱步,思考书中的问题,有了灵感坐下再写。
莫先生手头正在写的是一部关于当代门阀士族的书,为写此书他做了两年多的准备,搜集资料,查看参考书籍,他要梳理当今九域天下六国的各个豪门大族的来龙去脉,写写他们鲜为人知的故事。
严格说来,这不是一部正史,只能算一部正史的补充之书,带有戏说的成分。
想到精妙处,正在踱步的莫先生用右拳砸在左掌中,急忙忙坐下书写,对全神贯注写文章的莫先生而言,他专注的点都在文章上,别的事都在其次,他并没有听到丫鬟的叫声。
写的高兴,莫先生嘴里念念有词,有时还会给自己叫个好,他完全沉浸在历史的世界里。
莫先生不知道背后正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黑衣人矮下身一点点靠近,听到莫先生嘀咕了两句,他以为自己被发现了,索性支起身子,但莫先生没有转过来,他手里的笔还在不停地写,原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黑衣人摇摇头,他碰上的这位是个痴人,不能用常理去猜测他,他突然近身用右胳膊钳住莫先生的脖颈。
莫先生一惊,撂下手里的笔,他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对这一天做过多种设想,早早晚晚这一天会来,他们会偷偷冲过来拿走自己的命还有那些书。
不就是死吗?这有何难,莫先生没打算反抗,因为反抗也没有用处。
第十一章 黑衣人(下)
一个粗糙低沉的声音传来:“老狗,今日是你的死期,你的那部《九域史记》在哪里,快说,快说出来,爷爷让你死的痛快点。”
莫先生往上直了直身子,身后这人箍得太紧,他举起右手指向左前方的书柜,那里有整面墙的书柜。
黑衣人挥挥手,在门口望风的另一个黑衣人进屋拿起一盏油灯走向书柜,他约略看了看,书架里的书太多了,他找不到《九域史记》在哪里,他跟同伙一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黑衣人一提莫先生的脖领子,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过去找。”他低吼。
莫先生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走到书柜前,另一个黑衣人擎着油灯照亮。
莫先生查看了一个书柜,发现里面没有《九域史记》,他做出自己记性不好忘了放在哪里的动作。
黑衣人十分恼怒,对着莫先生的后屁股就是一脚,莫先生啊了一声,用手捂住屁股。
“忘了放在哪里了,书太多,当真是忘了,平时也没人看它,应该就在这些书柜里。”莫先生应付道。
“甭废话,接着找。”
莫先生看明白了,这些黑衣人是要杀了他,也毁了《九域史记》,这两个任务一个也不能少,所以在他们找到《九域史记》前,他是安全的。
各位,你以为莫先生真那么糊涂,竟然忘了《九域史记》放在哪里了,其实不然,自从那次忠保提醒他《九域史记》不该明晃晃地摆在书柜里,而应该小心藏好,莫先生深以为然。
那之后,莫先生把《九域史记》交给莫夫人,他知道夫人会妥帖地收好,这部上下两册的百万字巨著断不会轻易被人偷去。
眼下,他只想在书柜前多拖延一段,看看有没有人来搭救。
再说三大大,悄悄出来,循着刚才的叫声过去,院里没人,他推开灶间的门,看见丫鬟倒在地上,过去用手试试,已经没了鼻息。莫家的看门狗也被人杀了,狗身被剁成两半。
三大大迅速出了灶间,直奔前院书房,他的行动早被蹲守在楼顶的黑衣人窥见,黑衣人揭开面上的黑巾,手拢在嘴上,发出不大不小的鸟鸣,书房里的两个黑衣人自然听到了这奇怪的鸟鸣。
三大大撞进书房,不出所料,莫先生被钳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人用刀子抵住莫先生的咽喉,冷冷地对着他。
“放下刀子。”黑衣人命令道,同时他手上在加力,莫先生疼的呀呀叫起来。
三大大放下手里的刀,两手向黑衣人张开,低声道:“请别伤害先生,你们要啥,咱给就是一一”
三大大话音未落,只觉得背后一阵刺痛,一柄短刀扎进了他的后背。
换做是普通人,这一刀下去,早就力泄倒地了,但三大大是兵营里出来的,意志力远胜普通人。
三大大大喝一声,转身面对用刀扎他的人,那人抽出刀子,欲待再次出刀,三大大捉住他握刀的手,另一只手抓住黑衣人的脑袋,右手拇指抠进他的眼睛,黑衣人大叫后退,捂住自己的眼睛。
三大大拣起自己的刀,进身出刀,砍倒黑衣人。
钳住莫先生的黑衣人见同伙不济,跑过去背后一刀砍翻了三大大,这回三大大再也没起来。
黑衣人杀了三大大,看看门外没人,折身进屋让莫先生赶快找《九域史记》。
莫先生喏喏,假装在书柜里翻找。
再说忠保带着三个卫兵进入莫府,除了灶间有些烟雾起来,院子里并无异样,二楼莫先生的书房还亮着灯,书房里有人影晃动。
忠保命三个卫兵从楼梯去二楼亮灯的房间,忠保自己则转到房后口衔钢刀,攀墙上房,他要从窗子进入书房。
这些进进出出的人自然没有逃出楼顶放风的黑衣人的眼睛,鸟鸣声再次响起,忠保立刻察觉楼顶有人,仰头看时,突觉左腿一整刺痛,心说不好,对方这是放了暗器,摸一摸,果然,腿上中了两根针,他忍痛拔出来。
楼顶人影一闪,忠保扬手一甩小旋风飞出去,耳听哎哟一声,那人便不见了。
暗器这东西多数时候是打伤敌人,而不是杀死敌人。
忠保从窗纸的小洞目睹了几个卫兵冲进书房,被黑衣人逼着放下刀,黑衣人紧紧抓着莫先生,刀刃贴近莫先生的脖子,后面三大大倒在血泊中,看样子已经没了气息。
忠保不动声色,悄悄支开窗子,一只小旋风飞出去,啪!击中桌上的那盏油灯。
噗,油灯翻倒,灯油溢出,轰一下烧起来,火苗窜起来。
黑衣人一惊,还没搞清身后的状况,忠保撞进窗子,从后面飞向黑衣人,黑衣人的注意力还在油灯和火苗上,被忠保撞了个趔趄。
黑衣人撒手前,刀背打在莫先生的额头上,莫先生立时晕倒。
三个卫兵拾起武器,一齐逼住黑衣人,黑衣人向后退,打算翻窗而出,忠保看破他的意图,手中刀飞过去,直插黑衣人的胸膛,他大叫一声,倒地挣扎,那柄飞刀在他胸口颤动,刀口涌出血来,很快他的身下积了一滩血,黑衣人气力渐渐不济,身子瘫软下去,不久气绝。
忠保命人检查院子各处,楼顶也不要放过。
忠保扶起莫先生,莫先生昏昏沉沉,呼吸尚在,就是睁不开眼睛。唤了许久,莫先生醒转来,额头早已破皮,血淌下来。
连惊带吓,莫先生身体吃不消。
忠保扯下一块衣襟,给莫先生包扎额头止血。
阿田带着夫人和孩子跑出来,莫夫人看见莫先生的样子,吓了一跳,看看没有大碍,始放下心来。
忠保攀上楼顶,楼顶的黑衣人已经不见踪影,大约是跑掉了。
下着雪,屋顶瓦片很滑,在上面窜来窜去太难了,屋顶这家伙真有两下子。
忠保差人去后山喊黑五他们下来。
这里已经不能待了,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阿行和阿具从山下来,忠保把黑衣人袭击莫先生的事跟他们说了,小哥俩大吃一惊,他们刚在猜想,今晚是不是有人要来暗算他们,因为他们是王子。
第十二章 烈焰惊马
马车已停在院门口,莫先生莫夫人和莫知寒莫羡进了车厢,阿田坐在驾车卫兵身旁,其他人都骑马。
阿行和黑五同乘,阿具和忠保骑一匹马,阿具抱着黄草,大家奔着金瓯城而去。
大家回头看时,莫府已经起了大火,漫天的火焰吞噬了房子和莫先生的书还有曾经的时光。
莫夫人看见莫先生脸上的血渍,吃了惊吓,查看伤口,询问情况。
莫先生表示没有大碍,一点皮外伤而已,莫先生见两个孩子都坐在身边,便问起《九域史记》。
莫知寒打开随身的包袱,露出里面的《九域史记》,还有几部重要的书莫夫人背着呢。
莫先生欣慰地笑了,他摸了摸莫羡的头。
他本以为自己今晚天命当绝,却不想被这些壮士们前仆后继救起,只可惜,以后再也不能跟三大大喝酒聊天了,再也看不到三大大憨厚的笑脸了。
想到这里,莫藏的眼泪下来了。
为了我这条命,他们真是追到天涯海角不罢休啊。
阿具问忠保,咱们再也不回来了吗,忠保点点头,不回来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看看前面的马车驮着莫先生一家,忠保悬着的心略略放下。
已是午夜时分,初雪后的大路闪着清冷的光,马蹄声啪嗒啪嗒一路向前,前方路边一株大树像一只巨大的枯手伸向夜空,黑色的枝干屈曲虬结,满怀恶意。
忠保眼尖,他看到树上一个黑影倏地跳到马车顶棚上,他大喊:“马车厢上有人,快保护莫先生一家。”
这人想必就是刚才在莫府楼顶的那个,他趁乱跑出来,躲在路边树上等待机会。
驭手打了一鞭子,马车骤然加速,晃得车顶的黑衣人差点掉下来,阿田起身去抓黑衣人的脚,黑衣人躲过去,挥刀抵住阿田不让他爬上车顶。
几个卫兵催马加速,渐渐赶到马车旁边。
车厢顶上的黑衣人看看抵挡不住这么多人,他掏出一个瓶子,将瓶中液体泼洒在木制车厢上,点火,他随即跳车,车顶登时燃起大火。
黄草看到火光,小狗很生气,狂吠不止。
马车拉着燃烧着大火的车厢在午夜狂奔,驭手想勒住马车,但是那匹马被火光惊吓,两眼凸出,闪闪发亮,疾驰不停。
车厢里莫羡和莫知寒被吓呆了,莫夫人抓紧莫先生的衣袖浑身发抖,大家仰头盯着车厢顶棚,那里在哔哔啵啵燃烧,不定何时顶棚会塌下来,大火对每个人都不会客气。
莫先生叹息道:“这些人为了搞死我,为了毁掉我的书,煞费苦心,偏偏我这人命大!”
黑五看清落地的黑衣人,他和阿行各射出一支小旋风,黑衣人闷叫一声打了个趔趄,一瘸一拐地向路边黑暗的地方逃,没跑出多远,被随后骑马赶来的卫兵斩杀。
忠保深知,这马车如果不停下来,莫先生一家会被活活烧死在车上,他打马狂追,一定要追上马车。
马车在狂奔,后面拉着一团赤焰,在黎明前的路上势不可挡。
阿田见车厢顶上火大,立即扶住车厢喊莫先生一家准备好跳离马车,大家都知道应该立即离开马车,可是这马跑的速度飞快,人怎么下的去。
驭手还在拼命拽缰绳,惊恐的马匹处于疯狂状态,飞奔不止。
后面几乎绝望的数双眼睛,注视着这辆桀骜的马车,没有让它停下来的办法,没有灭掉火焰的办法。
莫先生一家难道只能等着被烧死?!
绝望之中阿田颤悠悠站起身,火焰在他面前肆虐,他猛然有了主意。
阿田脱下外衣,将衣服盖上车厢,这只能阻住一角火势,驭手也脱了外衣交给阿田,阿田攀上车顶,他用身子压住外衣,两手把住车厢边缘,双脚在前,慢慢向前推进,他感到丝丝热气扑在脸上,鞋子着了。
车厢内,莫先生和夫人看见车顶火光通明,车速又快,不得下去,只好堵在车门口想办法。
莫知寒紧紧抱住身上的包袱,莫羡吓得哭泣起来,火烧的最厉害的时候莫先生以为他们一家人今夜都完了,大家抱在一起死吧。
两个卫兵骑马赶到驾辕的马的两侧,他们试图拉住马嚼子,驾辕的是一匹黑色公马,是北地国独角兽里健壮而暴躁的一种,他们几次努力都没成功,黑马圆睁双眼,已处于疯癫状态。
眼看木制车厢要被烧塌,殃及莫先生一家人的性命,阿田一用力,身子压着两个人的外衣向前滑去,他抵住身下的外衣,直到整个人跌落马车。
这一招很有效果,阿田的滑行刮掉了车顶的部分油脂,火势大减。
但是,阿田身上沾了油脂,火在他身上纠缠,他翻滚,拍打,疼得大叫,灼烧越来越强烈。
黑五,忠保,卫兵们合力拉车厢,马车的速度慢下来,莫先生和莫夫人相继跳出车厢。
黑五的马跑在车厢门口,阿行伸手接着,莫知寒一跳,阿行眼疾手快,拉住莫知寒的两条胳膊。
黑五让马的速度降下来,阿行放下莫知寒,黑五再次加速来到车厢口,莫羡早已泪流满面,小姑娘哪里见过这阵势,抖抖索索不敢跳。
阿行让黑五揪住自己的腿,探身过去想抓住莫羡,试了几次都不成,几乎绝望时,阿行终于抓住莫羡,好在莫羡体轻,黑五放慢马跑的速度,阿行轻轻撒手,莫羡落到地面。
忠保心惊胆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真害怕二王子出现一丁点闪失,好在老天庇佑,孩子们都安然无恙。
车上的人都下来了,大家也就不再去阻止马车狂跑了,驭手也跳下来,任那匹马跑去,跑不动了,它自然会停下来。
拖着火苗的马车,渐渐远去,天亮时金瓯城的市井里巷到处都在传播烈火飞车的事,各种版本的说法都出来了。
这时,传来莫先生的恸哭:“阿田啊,阿田……”
刚才阿田翻下车时,身下的衣服在燃烧,他的身上多处沾了油脂,他在地上翻滚也无济于事,直到油脂烧尽了,火焰才熄灭,这时阿田也一动不动了,他身上还在冒烟。
莫先生试图救起阿田,他握住阿田的手,阿田已经无力说话,终至气绝而亡。
莫夫人也在一旁垂泪,想起阿田平素的好处,还有三大大和丫鬟,哀伤更甚。
阿行和莫知寒莫羡还有阿具抱在一起,他们的脸上都脏兮兮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最惊心动魄的一瞬过去了,大家反而绷不住了,都张开嘴大哭,几个小小少年在这个夜晚经受了血和火的淬炼。
突如其来的刺杀和焚烧,让这个并不冷冽的初雪之夜变得令人战栗,黑暗中暴涌的巨大恐惧,都来自人心的险恶,无可揣测的人心。
权贵们无耻至极,作恶多端而不欲人知,以为杀人灭口就可以擦净先人手上的血污,烧尽史书就可以抹掉家族曾经的恶行。
不!莫先生用他的行动做出了响亮的回答。
即使你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要写,写真实的历史。莫先生用他的坚持和无畏,告诉他的学生和后辈们,心存道义,为天下直言,为弱者张目,才是做人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