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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女当嫁全文阅读

作者:三叹     毒女当嫁txt下载     毒女当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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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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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在旷野中轰隆前行,凌晨五点,天色渐亮,撩起雪白抽纱绣窗纱,能看到地平线渐渐染上明亮的白。

    身着灰蓝褂子的侍从恭敬的撤去精致碗碟,将一碗虎血轻手轻脚放在铺设酒红抽纱绣桌巾的圆桌上,恭敬地道:

    “大帅,请用。”

    威严男子蹙眉捋了捋浓密的大胡子,方端起描金小碗,就听一阵脚步声传来。

    来人年过六旬,身材臃肿,短脖子,穿了铁灰色军服,肩章反射晨光,行走时绥带摆动、肚皮颠簸,脸上肥嘟嘟两团肉,见人先笑三分,露出发黄的米粒牙,说起话来有些口吃:

    “大,大帅。”

    大帅一口将虎血喝干,随手扔下精致描金小碗,“周大舌头,你难道还在打五丫头的主意?大清早就来烦我!”

    “大帅英,英明。”周景芢在大帅对面酒红色天鹅绒沙发落座,小眼精芒闪烁,笑容垂涎:“昨晚和五小姐一起上车,我整晚都,都没睡,睡着。”

    大帅玩味的笑:“小五年轻,叫我给惯坏了,她脾气又不好,枪不离身,睡着时近她身被误杀的侍者能组一个排,你要她?就不怕她哪天高兴轰烂你的头?”

    “牡、牡丹花下死,做、做鬼也风、流。”

    侍从恭敬的推门而入:“禀大帅,五小姐到了。”

    周景芢眼睛一下子亮了。

    一个身着月白坎袖云锦琵琶领高开叉旗袍,披驼色披肩,身段玲珑,英气勃勃的女子踩着白色高跟鞋款款而来。

    驼色披肩上的长流苏滑过侍从手臂,似素手撩拨琴弦,已让年轻人羞红脸低头慌乱退下。

    “大帅。”朱唇轻启,声音低柔酥骨。

    “见过六姨太了?”

    “见过了,昨夜与六姨太同屋住的。”随手将锦盒放上餐桌,抱臂靠在另一侧酒红沙发背上,白玉长腿微屈,线条优美,完全无视周景芢存在:“昨夜没机会,这是大帅想要的。”

    “大、大、大帅,你看五小姐多有孝、孝心。”见了美人,周景芢口吃更严重。

    她没有名字,代号为“五”,便唤作小五。

    小五看向窗外,似车厢中根本没有周景芢此人,她五官如雕如琢,侧脸轮廓姣好,明明是精致秀雅的佳人,幽深杏眼之上却压了一双修长飞扬的剑眉。偏这样眉目没有破坏她的美感,反为她平添飒爽英气。

    周景芢呆望着她,心跳漏拍,神色垂涎,眼神直愣,似已痴了。

    大帅这厢已倾身向前,解开锦盒上的束缚。

    随淡蓝丝带飘落,大红锦盒四面展开,露出其中鲜血淋漓的一颗人头,——小胡子男人双眼圆睁暴突,口鼻淌下的血渍已经发黑凝固,死相狰狞,一股子异味扑鼻,令人作呕。

    “啊!”周景芢吓了一跳。

    大帅也是心头震动。

    “小野一田?你真的做到了?”

    “正是。”小五随手拿下绑缚在大腿内侧的勃朗宁手枪把玩,悠然道:“小野虎视眈眈,窥视我华夏,我宰了他,顺带送了他妻儿老小一程。”

    “妻儿老小?”

    “一家三十六口,外加两只波斯猫,一条狼犬。”

    手枪翻动,人虽没看周景芢,枪口却若有似无对着他。

    周景芢看着那颗人头,抹了把额上冷汗,再也不敢直视面前的女子。

    江湖上传言大帅的养女手段狠辣,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这样女子若睡在枕边,他岂能安寝?

    “妈了个巴子!三十六口,连猫狗都不放过,小五,你做的太过了。”

    “为永绝后患罢了。”小五收起枪,随意看了眼车厢另一侧,遂优雅麻利的将锦盒包装成原样。

    方将淡蓝丝带打好漂亮的蝴蝶结,车厢便被拉开,六姨太刘氏与赵处长谈笑进门。

    大帅便与几人说起回官邸之后的安排。

    小五轻抿嫣唇,抬眸望着精致抽纱绣窗纱外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笑容浅淡,眼神清冷。

    光线一暗,火车经过桥洞。

    刘氏正要陪同赵处长去隔壁餐车用餐。

    突然,轰隆巨响,火光冲天。

    电光火石之间,小五只来得及扑开大帅。

    车厢翻倒,身体剧痛,耳畔惊声惨叫充盈,她的内心却十分平静,心似放空,无挂碍、无恐怖。

    她不过是一枚棋子,双手沾满鲜血,虽然那些人该死,可杀孽早已造成,且从她踏上这条路那日起,生死便已置之度外。

    死,对她,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黑暗来临前,她看到周景芢脑浆迸射,鲜血喷薄,一双米粒眼圆瞪着,似是不敢置信……

2. 第一章 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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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燕天元五年。

    这一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晚,四月里还飘了几场雪,时至五月,柳枝儿才勉强抽出些新绿的嫩芽,天气依然寒冷。

    然而不论是迟来的时令还是现今已风雨飘摇的朝廷,于京都城的寻常百姓来说似乎都不打紧。位于城东“名师坊”报春大街的集市仍旧热热闹闹。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之中,卖云吞面的;耍猴卖艺的;摆摊算命的;剃头挑担的……叫买叫卖声伴着大人孩童的嬉笑嘈杂声,勾勒出一幅热闹祥和的画面。

    申时刚过,正是客流增多的时候,一辆朱轮青幄马车突然从弓弦胡同狂奔而来,车把式挥鞭大声吆喝着“闪开,闪开!”惶急的叫声驱散挡路的百姓,马车横穿报春大街,径直往城西北方飞奔而去,只将一个印有大大“蒋”字标徽的背影留给渐渐合拢的人群。

    有人啐了一口:“呸,以官欺民,了不起么?”

    一旁却有知情的叹道:“蒋家可不是那样的人家,蒋大人清廉为民,从来不摆架子。如此焦急,是因为他们家出了事儿!”

    好事者好奇的围上询问:“嘿,到底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因为霍英那狗贼!”

    “嘘!你不要命了!”有人拉了知情者一把。

    那人却大义凛然道:“霍英那狗官,只知撺掇皇上不理朝政,好好的皇宫不住,在外头建别院,设豹房,整日里打鸡遛狗,他自己仗着皇上信任无恶不作。蒋大人乃言官,又是清流之首,上疏弹劾霍英,谁料想折子却被霍英党羽扣下了!如今蒋大人被逮押,霍英也不知如何撺掇了咱们小皇帝,一来二去,竟把蒋大人下了诏狱,这会子不知让锦衣卫折磨成什么样子!”

    周围百姓中有贫困潦倒却满腔报国热忱的学子,闻言也一起骂起了霍英。

    有人扼腕续道:“我听说啊,霍英是瞧上了蒋家的大姑娘,才故意如此,为的就是逼着蒋家将女儿乖乖送上门。”

    “蒋大姑娘可是有名的才女!”

    “谁说不是呢!霍英都十几个小老婆了,还嫌不够!真是卑鄙!”

    ……

    此即去往什刹海方向的蒋家马车上,挤了三女一男。

    唐氏皱纹初生的面庞布满泪痕:

    “是娘没用,没法子救你们父亲,竟要让你们也跟着受此屈辱。”

    听了母亲的话,大姑娘蒋嫣也哽咽着落了泪,“娘,我不打紧的。想来霍英也不会将我如何,我若真去了霍家,只一味不生事,不招惹麻烦便是了,说不定过个三五年霍英腻了我,就会放了我出来。”

    “可是你,你那时候也已经……”唐氏眼泪簌簌落下,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砸落在半新不旧的靛青细棉袄子前襟上。

    三姑娘蒋妩蹙眉,“事已至此,有哭的功夫,不如想想对策。”

    唐氏叹息,虽知道三女儿说的不错,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嫣姐儿十九岁仍旧不嫁,正因为要寻个两情相悦又有才情的如意郎君,可现在,却要抬进霍家侧门做那人渣的小老婆,她怎么舍得?

    蒋妩见状唇畔含笑:“霍十九不也没说一定要长姐么。”

    不要蒋嫣,难道要她?

    唐氏怕伤了三姑娘的自尊,只在心中轻叹。蒋嫣和二爷蒋晨风也都默然。

    蒋妩不以为意的望向窗外。

    她与才名在外温婉贤淑的长姐不同,自去年及笄后她当众痛打了胆敢当面调【戏她,又扬言要娶她为妻的薛公子后,她“河东狮”的“美名”就已不胫而走。

    这传言如撕开了个口子,关于她的各种流言,月余就传遍京都名门府上——蒋御史家三姑娘不学中馈,不精女红,不读《女训》、《女戒》,又懒又馋,又无口德,空有皮囊,全无闺秀形象,乃京都女子之耻……

    她蒋三姑娘终于也成了可以与第一才女蒋大姑娘比肩的名人--不过是恶名。加之她新添了个“河东狮”的绰号,现如今谁娶她,谁就是只注重外表不看内涵的草包!与她门当户对的公子们谁也不愿做草包。所以她今生可以安生了。霍十九那厮估计也不会甘心做个草包,虽然他臭名昭著比她更甚万倍。

    蒋嫣深吸口气平稳心绪,以袖拭泪,柔声道:“三妹妹,若待会儿霍英果真选中了我为妾,往后就要靠你帮衬着娘亲理家了。四妹妹年纪还小,你二哥哥又是男子……父亲廉洁,家里请不起那么多的仆妇丫头,凡事还要靠自己,刺绣女红等事,你真的要学起来了。”

    蒋妩依旧望着窗纱外隐约可见的街景并不回头,半晌方道:“长姐放心吧。”

    她带着前世记忆落生于蒋家至今已十六年,父母慈爱,姊妹和睦,全然弥补了她前世身为孤儿的遗憾。她活的肆意潇洒,家人也从没因外界流言而冷待她,依旧同样疼爱她。这样好的家人,她怎能眼看他们受委屈?

    依她看,如今的大燕明摆着一副亡国之象。皇帝才刚十四岁就极为荒唐,朝中佞臣专权,宦官当道,父亲偏要去弹劾霍十九,如今被下诏狱,生死未卜,全是太过刚正又不知变通所致。

    霍十九,表字“英”,官拜锦衣亲军都指挥使,是国丈英国公蔡京的爪牙,平日善于撷美敛财,又因最会领着小皇帝玩些新奇刺激的游戏而得信任。

    他是大燕的毒瘤,但因党羽众多盘根错节而没人动得了他。单看他方二十七岁,就有多个高官不论年龄心甘情愿认他做“干爹”,便可看出要除掉此人使用正当途径比暗杀要难上千万倍。

    蒋家有三女一子,长姐蒋嫣才名在外,二哥蒋晨风只是一介书生,她行三,臭名昭著,小妹蒋娇今年才九岁,年龄尚小不曾同来。

    上一次母亲与二哥去霍家求情,凑了八十两银子,却连霍十九的面儿都没见到,只见到霍十九身边儿的随从,听了一些关于“诚意”的高见。是以这一次,他们凑了更多的“诚意”,连家中两个到了适婚年龄的女儿也一同带了来。

    她想母亲原应该不打算带上她的,可她虽恶名满京都,却比长姐容貌妍丽,既然是表现诚意,总该让霍十九好生挑选,免得再生事端。

    蒋妩闭目,养精蓄锐。

    马车疾驰片刻后缓缓停下。唐氏吩咐蒋嫣和蒋妩戴上面纱。

    车夫摆好了垫脚的黑漆木凳子,蒋晨风先下了马车,扶着母亲、长姐和三妹下车。

    冷风似刀,吹得高挑娇柔的蒋嫣身子一抖。

    蒋妩见状脱了自己那件淡青色棉氅裹在姐姐身上。她常年坚持锻炼,前世所学从未抛却,身体底子好,忍耐力也更强。

    蒋嫣回眸望着三妹,只见蒋妩面容掩在面纱下,露出一双飞扬剑眉和幽深杏眼,正含笑望着自己,眼中就又有了泪意。

    外人都将三妹评价的那样不堪,可只有自家人知道,蒋妩只是性情潇洒随意了一些。她无奈生成了女子,若是男子,自然另有作为。

    “妩儿,我不冷。”

    “披着吧。”蒋妩拍了拍蒋嫣的肩,端凝了神色看向霍家。

    霍府朱漆大门前排了二三十辆马车,占据了一整条街。递帖子送礼的,叫嚷着要认干爹的,俨然比方才集市还热闹。

    蒋晨风将自己那件藏蓝色的大氅披在蒋妩身上,忍着冷,牙齿打颤的道:“你们暂且留下,我先去看看。”

    蒋妩还要将大氅还给文弱的二爷,二爷却已拿着他们好容易凑齐的一百二十两银子,快步往霍家门前去了。

    挤上了丹墀,蒋晨风对脸上长了个痦子的门子客气的道:“劳烦这位小哥,我们要求见霍大人。”

    “滚滚滚!没瞧见人多着呢吗!”门子眉眼不抬口出恶言:“要求见我们家老爷的人多得是,总得有个先来后到。送礼还是有事儿相求,先去登记排队,叫到你了你再来!”

    蒋晨风年轻俊朗的脸气的通红,背后已有人嫌他插队,推搡他下了丹墀。他只得先与门前留了山羊胡穿着体面的账房那处登记了姓名和来意。

    蒋妩斜倚身旁一株垂柳,随意把玩腰间的宫绦,戏谑瞧着霍家门前的混乱场面。

    霍家已经闹腾成这样,小皇帝会不知道?

    蒋晨风回到跟前,与三人商议:

    “娘,长姐,三妹妹,委屈你们等候,求见霍英的人太多了。天气寒冷,要不你们先上车去,好歹暖和些。我在这里守着就是。”

    “我在这陪着二哥,娘还有话与长姐说吧?你们去车上谈。”

    唐氏的确有话要嘱咐蒋嫣,便点了点头。

    蒋嫣将大氅递还给蒋妩。蒋妩与蒋晨风换回大氅,一同送唐氏与蒋嫣上车。

    到掩下车帘时,蒋妩还禁不住打趣:“你们可不要排揎我,我在外头听得见呢。”

    母女俩含泪的眼中就都有了笑意,笑着骂她鬼机灵,放下了车帘。

    马车里很快传来了母女二人低低的哭泣声。

    蒋妩敛额抿唇站在马车外,一阵风吹来,拂乱了她鬓角的碎发。难道这一次,长姐真的躲不过去吗?

    若是她可以代替长姐,是否会更好一些?

    奈何她恶名在外,霍十九那厮定不会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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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二章 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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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晨风从小就觉得三妹有一股说不出的“厉害”,譬如她明明是在笑着,可她看人时眼神犀利,总给人“此人不是一般人”的感觉。再如她性情开阔洒脱,比他这个男子更要豁达,被人指责诟病也依旧过的潇潇洒洒,又重情重义。

    或许,三妹比长姐的生命力更强一些。

    思虑之间,蒋晨风已犹豫的叫了一声:“三妹妹。”

    蒋妩回神,依旧笑望着嘈杂人群,低柔声音漫不经心的道:“二哥,霍十九是选长姐还是选我,并非我说了算的不是么?”

    蒋晨风心头一惊,藏在大氅下的双手不安的搓着,面上红透,不自在的辩驳道:“我只是,只是问你冷不冷。”

    蒋妩莞尔,抬头,明眸扫过蒋晨风的大红脸,白了他一眼:“二哥还与我这样?你想什么打量我猜不到么。”

    蒋晨风吁了口气,放弃在蒋妩跟前作假,索性实在的道:“三妹妹,你别怪哥哥偏心,实在是长姐的那个性子,若是真去了霍家,怕活不成了,平日里长姐虽然也坚强,家里的事情娘拿不定主意的她都能拿主意,可她太骄傲了。你不同,你性情洒脱……”

    “我洒脱就活该了?”

    一句话将蒋晨风噎住,双唇翕翕似不知该说什么,更不敢对上妹妹那双灿若星辰的杏眼。

    的确,他不该如此厚此薄彼。

    蒋晨风本在搜肠刮肚想说辞,却听到蒋妩愉悦的笑声:“逗你呢。”语气轻松,声音低柔,一团和气,哪里还有方才的凌厉?

    “其实若霍十九选我更好,长姐虽坚强,到底有傲气,给寻常人做正妻尚且不肯,合论是做妾?传言霍十九有十多个小老婆,她成了其中之一,怕只钻牛角尖也能折磨死自己,不似我脸皮厚着呢,不在乎旁人如何评价。只是我之前名声不好,霍十九未必肯选我。”

    蒋晨风叹息,为妹妹理了鬓角碎发,“三妹妹,你别怪哥哥方才那样想法,其实你和长姐,我都心疼,恨不得自己是个女儿身替你们去。”

    “那二哥可以打探打探,霍十九或许好男色呢。”捏了一把少年光洁的下巴,啧啧道:“姿色不错嘛。”

    “你、你你……”

    原本温情的场面,被蒋妩一句话浇了冷水,气的蒋晨风白眼一翻,黑了俊脸。

    蒋妩禁不住又笑,眼角余光看到一辆翠幄朱璎华盖马车渐渐靠近,她收敛笑容,正色看向那方。

    马车行进时,气死风灯下淡蓝流苏摆出优雅的弧度,翠幄上的暗金花纹反射阳光,显得格外华丽。

    围在霍府门前的人,一瞧见那辆马车,纷纷各自去回了各家主人,便有老少十余人争先恐后下车,遥遥向着那华丽的马车行礼,有称“霍大人”的,有称“干爹”的,场面喧闹。

    马车的蓝色窗纱被一截白玉似的指头撩起,蒋妩先是看到雪白的领子,随后渐渐露出男子秀气的瓜子脸来。此人面容俊秀,剑眉浓重,表情温和,眼神冷淡,十分矜贵。

    蒋妩挑眉,她的确听说过霍十九乃本朝首屈一指的美男子,还有坊间不堪的传闻,说霍十九之所以得小皇帝信任,多半是他不知廉耻以色相邀。然她一直以为所谓“美男子”,是他那些“义子”为了巴结而恭维的。

    今日得见,却不得不承认他的样貌的确出众。

    蒋晨风低声骂道:“衣冠禽【兽。”

    蒋妩笑道:“形容恰当。”

    正说着,突然感到有锐利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蒋妩向马车看去,只看到垂落下的窗纱和晃动的流苏。

    “霍英既然回来了,想必该很快见咱们。”蒋晨风道:“我去通知娘和长姐。”

    “不必。”蒋妩拉住二哥的袖子,闲闲的道:“他会晒着咱们还多些,去瞧瞧娘和长姐聊完了不曾,聊完了,咱们也上车暖和暖和。”

    事情果然如蒋妩所说的那般,等到天色暗淡,霍府门前人都去了,才有一名小厮跑到马车前,神色倨傲的道:“是蒋御史的家眷吧?我们老爷得闲了,你们去前厅吧。”

    竟是得了闲才来叫他们,还说的如此直白无礼。

    蒋晨风气的脸色铁青,唐氏与蒋嫣也面色沉重。

    蒋妩戴了面纱,因临近车门,第一个踏着脚凳下车,挑眉看了那小厮一眼。

    被锐利眼神扫到的小厮背上汗毛蹭的全数竖起,下意识的缩了脖子退后一步。揉了揉眼睛再看,面前分明是个身量苗条娇弱的姑娘,为何方才却有被自家老爷瞪了的错觉?

    提着八角宫灯引路的时候,小厮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霍府是三进的宅院,背靠积水潭,比邻定园,宅中处处景致,每一个角度都能入画,亭台楼阁,山石曲水,皆为精通土木建造的苏大师仿造苏州园林精心设计。占地面积虽不甚大,可贵在精雅,据说当初小皇帝将此宅院赏给霍十九时,英国公蔡京还妒忌了一把。

    如今夜幕之下,宅中处处宫灯高挂,光影迷蒙下隐约可见其宅院精美的如同娇卧的美人。

    相比蒋家半旧的四合院,此处华丽的像皇宫。

    蒋嫣紧张的攥紧了拳头。难道她今后就要被困在这样的黄金牢笼里,成为众多侍妾中的一人,每日等待霍英回府吗?这种日子,她不甘啊!可是她身为长女,又十有**会雀屏中选,还能怎么办?

    走过摆放了精致苏绣天女散花大插屏的穿堂,下了台阶,面对着的便是一个宽敞的院落。正对着五间带有耳房的正房,正当中那间屋檐明显高于两侧四间,明亮灯光从糊着高丽明纸的菱花窗中透射在窗下,将两侧环绕的抄手游廊和当中一条正对大门的青石砖路勾勒分明,暗淡夜幕降临时,那间明亮的正厅就被染上了神圣之感,青石砖路也似有了金芒。

    见一行人来,门前两名俏丽的婢女一左一右撩起深紫色福寿不断纹夹竹棉帘,恭敬道:“请。”

    屋内的光明便毫不吝啬的洒落在脚下。

    唐氏深吸了口气,认命的与蒋晨风在前,蒋嫣则牵着蒋妩的手,先后上了台阶,迈进门槛。

    夹竹棉帘在身后落下,挡住寒风。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瓜果香,竟是香橙与百合花混合的清爽香气。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上铺着驼色素面波斯地毡,两边临窗摆放了两排铺设官绿色锦缎椅褡的官帽椅,正对房门的是一座落地黄花梨木镂雕五福临门的大座屏,座屏下是黄花梨木云回纹翘脚条案,上头一左一右放了稀罕的琉璃美人斛,里头插着新鲜的百合花,条案正当中则放着个白玉莲花并蒂的精致香炉,那淡淡果香和百合花香,便是从那处传来。

    绕过座屏,便到了里间。与外间相同,地上铺设着驼色素面波斯毡毯,竟是与外间相连的一整张。背靠座屏放着两把圈椅,一青年正慵懒闲坐其上,另有一青年垂首站在他身侧。

    唐氏与蒋嫣自进了里间,就低垂了眉目。

    蒋妩却是大大方方的扫了周围环境一眼。透过两侧落地圆光罩,可见东西梢间里摆设的奢华——她的习惯使然,到了陌生的环境,定要侦测清楚,找好退路。

    看过了环境,又眨着明眸大方的打量传闻中的大奸臣。

    霍十九看样子二十出头,常年养尊处优,使他瞧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了许多,穿着件银白色云锦素面交领直裰,乌黑的发以白玉发冠高高束起,露出白净俊秀的面庞,很是矜贵。近距离瞧,他生的的确是俊,只是神色冷淡,显得高不可攀。

    他身侧垂首站着的是个身姿修长的青年,穿了件淡灰色的细棉直裰,做文士打扮,虽低垂头看不十分真切,却也可见得是个俊俏的年轻人。

    蒋妩不屑的弯起唇角。

    霍十九冷淡的目光也扫过几人,后落在她身上。

    二人四目相对,蒋妩无所谓的别开眼。

    唐氏先行提裙摆跪下,蒋晨风、蒋嫣与蒋妩也一同下跪。

    “霍大人,上次您的人说的‘诚意’,小妇人回去想了许久,这一次已经带来了。”回头接过蒋晨风手中的包袱摊在地上,露出其中六个银元宝。这些元宝边上起银霜,是足足的九八色纹银。

    “这一百二十两银子已是我们的极限了。霍大人,请您大人大量,就放过我家老爷吧!”唐氏说着,已潸然泪下。

    蒋晨风与蒋嫣见唐氏如此低三下四的求人,忿恨的握紧了拳头,奈何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他们又能如何?

    霍十九斜睨唐氏,那一百二十两银子看都不看,眼神只在蒋嫣与蒋妩之间流转,似在审视货物,“银子我不缺。”声音低沉温和。

    唐氏和蒋晨风的心往下坠,下意识的回头看向两个如花似玉的蒋家姑娘。

    蒋嫣高挑,蒋妩娇柔,二人虽都覆着面纱,可前者气质婉约,端庄温文,后者眉目明秀,楚楚动人。即便遮住脸面,气质又如何又遮挡得住?

    霍十九果然是打这个主意……

    他们的侥幸终究破碎了。

    霍十九这厢已起身:“蒋御史能否得救,就看你们的诚意了。我给你们三日时间。”

    说罢似不经意瞧了蒋嫣一眼,便带着那年轻的随从施施然离开了,将蒋家四人冰在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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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三章 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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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十九的那一眼,几人都看的分明。

    蒋嫣身子一软,瘫坐在地,绝望的闭上眼。

    唐氏的眼泪就簌簌的落了下来,“我的嫣姐儿……”

    “娘,咱们先家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蒋妩给蒋晨风使了眼色,二人一同上前将腿肚子发软的唐氏搀了起来。

    蒋嫣自行起身,背脊笔直,目光坚定,娇柔的声音道:“娘,三妹妹说的对,咱们先家去吧。”

    唐氏呜呜咽咽哭着应了,在儿子与女儿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前厅。走在漆黑夜幕下的霍府,仿佛走在森罗殿里,背脊上汗毛根根直竖,怨恨犹如一只冰冷的大手从地下冒出来,抓的她身上血肉模糊。

    唐氏与蒋御史不同,她不过是个寻常妇人,只求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罢了,大燕的风雨飘摇,她着实提不起心思来关心。然而她的丈夫却是大燕朝清流文官之首,才名与贤名早就在外。她从前也因为自己有这样一个丈夫而骄傲,但如今,她心里却不由得生出一些怨恨。

    若是他蒋玉茗能够多为家人考虑一些,他们何至于落得今日地步?他就不好好想想,岳飞那样的大英雄,还不是被秦桧给害了?

    蒋玉茗若比作是岳飞,英国公蔡京就是大奸臣秦桧,霍十九呢,就是秦桧手下专门做坏事又出谋划策的狗腿子。他们一家子惹上那样的冤孽,将来嫣姐儿的日子可怎么过?

    唐氏是一路哭回了家的。见母亲如此,二爷蒋晨风心如刀绞。蒋嫣则是默默地垂眸盯着自己葱白玉手发呆。

    蒋妩撩起窗纱,眼见着马车缓缓停在城东“名师坊”的帽檐胡同,先起身踩着脚凳下车,又与一跃而下的蒋晨风扶着母亲和长姐。

    帽檐胡同这会子一片寂静,然而左手侧第一户人家门前却是亮着一盏灯笼。许是见了他们回来,那灯光缓缓接近,先是一个穿了桃红色袄裙梳双丫髻的小姑娘飞奔着过来,一把拉住走在前头的蒋妩:“三姐姐,怎么样?!”

    “在这里等很久了?看你冷的。”蒋妩牵着蒋娇的手。

    提着灯笼的是个三十出头,穿了半新不旧细棉袄子的瘦高媳妇子,见唐氏面带泪痕,蒋嫣与蒋晨风都神色凝重,笑着道:“夫人劳顿辛苦了,先家去在说吧。晚饭已经预备得了,这就先用饭吧?”

    “有劳乔妈妈费心了。”蒋嫣整理心情,似遗忘了自己要被送人的命运,笑着道:“这些日家里事多,娘与我顾不来的,多亏有乔妈妈上心万事周全,要么家里也乱了。”

    乔妈妈是唐氏的陪房,当家的是蒋御史身边的常随乔有福,因忠心耿耿又颇有能力,素得蒋嫣姊妹的敬重。

    “大姑娘言重了,快些请进吧。”乔妈妈闻言心里熨帖,上了台阶,先推开了斑驳掉漆的木门,往里头喊了一嗓子:“银姐,热饭吧!”

    里头传来一声“知道了。”院内影壁后头的厨房就传来烹油声,显是一直留着火的。

    蒋家是座面阔三间的一进院落,大门对着个鲤鱼戏莲的影壁,倒座供下人和仆妇居住,院中和抱粗的松树枝叶茂盛,西厢是二爷蒋晨风的卧房,毗邻影壁的耳房当了厨房。东厢为书房,平日蒋玉茗在家多在此处或看书或研究朝堂之事,正房明厅为平日宴席待客所用,东侧是蒋玉茗夫妇的卧房,耳房作为四姑娘蒋娇的卧室。西侧正屋是大姑娘蒋嫣的闺房,耳房则是蒋妩的卧房。

    走在院中,看着黑灯瞎火的东厢书房,几人都是黯然。蒋玉茗下诏狱已有一个月了,他不在家中,灰尘可以命人勤勤拂拭,但总是缺少了人气儿。

    晚饭是新蒸的粳米饭,一碟子清炒豆腐干,一碟子蒸咸鱼。一家人食不知味,谁也没有胃口。饭菜几乎没动,又让乔妈妈与银姐领着三个丫头给撤了下去。

    唐氏就嘱咐乔妈妈:“天色不早了,你先带着娇姐儿去睡下,我与嫣姐儿、晨哥儿和三丫头商议正事。”

    乔妈妈自然知道怎么一回事,笑着去牵蒋娇的手。

    蒋娇却挣了开,“娘,我要留下听你们说话。”

    唐氏这会子头疼欲裂,身心俱疲,哪里有耐心在理会蒋娇?

    蒋嫣见状便板着脸:“娇姐儿,听话。”

    蒋娇嘟着嘴,哼了一声,老大不乐意的跟着乔妈妈出去了。

    蒋晨风这才道:“娘,我瞧着霍英的意思,似是看上的长姐。”

    “那狗贼人眼珠子险些都留在了嫣姐儿的身上!龌龊杀千刀的!他不得好死!”唐氏忿恨大骂着,眼泪又一次控制不住的涌了出来。

    蒋晨风拳头攥紧,一拳捶在手边的水曲柳贴面小几上,震的白瓷茶杯响动。

    蒋嫣叹道:“娘,二弟,三妹妹,你们都不必担忧,也不必难过。今儿既然去了,我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哭也哭过,恨也恨过,未来的路还要一步步的往前走,我不是那样软弱没骨气的,你们放心,我会过的很好。只要能将爹救出来,将来有朝一日,或许能扳倒蔡京和霍英这两个狗贼呢!即便不能够,咱们一家子都能平平安安,我也知足了。”

    “嫣姐儿,这可怎么好,这是委屈你啊!”唐氏双手抓着蒋嫣的手不放。

    蒋嫣安抚的拍着母亲的手背,道:“娘,您莫哭了,您这样,二弟和三妹妹心里也不好过。虽是做妾,想来我的日子过的也不会太差,霍英那样的人,应该不会在物质上亏待我,也算是个幸运。”

    蒋嫣几时在乎过金银物质?她不过是为了安慰大家罢了。

    蒋妩沉默着听了这许久,站起身来道:“娘、长姐,二哥哥,今日累了一整天,都歇下吧。左右霍十九给了三日时间呢,咱们再想想对策。”

    说不定三日内,她就能想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掉那狗贼的办法,只要他一死,长姐就不必给他做妾了。

    但是也有一点,他若死了,父亲也未必能够走他的门路放出来,他们还要去走别的门路。无论怎样,其实都是难办。

    几人各自回了房。

    蒋妩进门时,丫头冰松正坐在临窗的炕上纳鞋底。

    “做鞋呢?”蒋妩随手将大氅脱下递给已到身前的冰松,又脱去长裙和小袄,只穿了雪白的中衣,就将左腿架在墙上压腿,她常年修习,身子柔韧轻盈,脸颊贴着膝盖道:“又不急着配人,怎么还做起男鞋来?”

    冰松对蒋妩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对她的打趣却不习惯,红着脸解释:“二爷缺一双厚实保暖的棉鞋,我这会子做了,今年若穿不上就等入冬时候穿。又岔开话题道:“我听幻霜说霍英真的选了大姑娘?”

    蒋妩面上笑容一凝,沉默了。

    冰松见状就不敢再多问。

    直到两条腿都压过,舒展了筋骨,蒋妩才懒洋洋的侧躺在暖炕上,拉了被子来捂着头脸,闷闷道:“累了,睡吧。”

    事到如今,到底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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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四章 至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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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好,次日清早用饭时,看到彼此眼下掩藏不住的阴影,几人心里都很不好受,就连四姑娘蒋娇也知道事情难办,用竹筷戳碗里的米粒,毫无食欲。

    好容易用罢了饭,蒋嫣为打破沉闷气氛,道:“那对枕面我已快绣好了,回头娘还寻个靠得住的,也好代为售出贴补家用。”

    唐氏点着头,心里如同刀绞一般。她与乔妈妈商议了大半宿也没找到个合适的法子,怎么瞧都是要将蒋嫣送去。如此才华出众又懂事的女儿,她如何舍得?

    唐氏的眼中泪水簌簌滚落。

    蒋嫣强笑道:“娘,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

    蒋娇搂着唐氏的胳膊,憋着嘴道:“娘,您别哭。”

    蒋晨风眼下青影最重,见母亲与姊妹们如此悲切,他真恨不能当即提刀去宰了霍英那狗贼!即便豁出去自己性命,好歹不叫长姐受委屈。

    蒋妩斜靠着窗棂站着,见蒋晨风眼带煞气的模样,隐约猜得出他在想什么,便缓步到近前,站在他身旁。

    正当这时,外头银姐高声道:“夫人,杜三姑娘来了。”

    “娘,是鸢儿。”蒋妩微笑,这个时候,敢上门来的怕也只有她了。

    杜明鸢是她的闺中密友,其父杜毅乃是顺天府正六品通判。杜毅又与她父蒋学文是至交。原本杜明鸢常来走动,她端庄温柔的性子应该更喜欢温柔大方的长姐才是,可她却与她这个性格完全不同且臭名昭著的“河东狮”最为密切。

    “娘,我去请鸢儿进来。”蒋妩退了下去。

    唐氏赶忙抹了泪,又接过蒋嫣的帕子擦擦脸。

    不多时,就见蒋妩挽着一个中等身高,身量丰【盈,穿了荷叶绿细棉布白兔毛风领大氅的姑娘进来。那姑娘梳着双髻,两侧各戴着一朵粉色的小巧宫花,面上遮了淡粉色的轻纱,将一双灵活的杏眼和弯弯的柳叶眉露在外头,显得十分明艳。

    “伯母安好。”一进门,杜明鸢就端庄的给唐氏行礼。

    “鸢姐儿,快起来,快起来,你母亲好?”唐氏起身,双手搀扶。

    杜明鸢就势起身,笑道:“母亲很好,就是家里头事忙不得闲。我这两日才绣了副帐子交了差,才请求母亲允准我来瞧妩儿。”说话间又给蒋嫣、蒋晨风和蒋娇问好,蒋嫣几人忙回礼。

    小辈们相互行礼过后,杜明鸢就亲热的挽着蒋妩的手臂:“伯母,我好些日没见妩儿,可否与她去说说话儿?”

    “去吧,你们小姊妹必定有话说。”唐氏慈爱的笑着,看得出对杜明鸢十分喜欢。

    蒋妩与杜明鸢手拉手去了卧房,唐氏就吩咐乔妈妈:“预备茶点送去,不要怠慢了鸢姐儿。”

    “是,夫人。”

    乔妈妈预备茶点之时,蒋妩已拉着杜明鸢坐在临窗的暖炕上。

    杜明鸢随手扯了面纱,不施粉黛的圆润面庞上带着关切,拉着蒋妩的双手道:“妩儿,你还好吗?”

    “我很好。”蒋妩微笑。

    杜明鸢心疼的掐了一把她水嫩的粉腮,“你瞧瞧你的黑眼圈。我知道,这些日你们家的日子不好过。伯父那里还没有消息吗?”

    蒋妩摇头。

    杜明鸢就叹了口气。说着话,从袖中拿出个半新不旧的锦囊来,松了带口,将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桌上。蒋妩细看,那里头除了几锭碎银子,还有两个五子登科的小金锞子以及两个银锭子!

    “你们家正是用钱的时候。”杜明鸢说话时,回头看了一眼,从窗缝瞧见贴身侍婢桐花正被蒋妩的婢子冰松拉着在院子里说话,这才压低了声音续道:“这些是我的体己,你收好,说不定就有用处。别叫桐花看到,她要知道了,一准儿去我母亲那里告状。”

    “鸢儿……”蒋妩动容,反握着杜明鸢的手,这才发现她原本手腕上的一对玉镯子不见了,蹙眉惊讶的问:“你的镯子呢?”

    杜明鸢目光有些闪躲,“那东西矜贵,我怕磕碰到……”

    “那是你生母的遗物,从前你都不离身的。”

    杜明鸢生母产下她后不到一年就病逝了,如今家中有继母,继母又生了儿子女儿,她虽还有两个兄长可以依靠,但日子毕竟不好过,且杜大人家里也只是寻常殷实之家罢了。

    看着桌上的银锭子,蒋妩心下了然:“鸢儿,当票呢?”

    杜明鸢心虚的抿着唇,半晌方似认命了,她是骗不了蒋妩的。“妩儿,你做什么这样敏锐。好了好了,我也不诓你,我的确是当了那对镯子,它们虽是我母亲遗物,可如今你父亲身陷囹圄,你们家都要垮了,我哪里能袖手旁观?那冷冰冰的东西若真能帮上忙救伯父出来,它便物超所值了。”

    蒋妩垂下长睫,眼中晶莹的碎芒被遮掩住。

    杜明鸢见她如此,怕她伤心,就岔开话题:“我才刚其实去找过澄儿,不过澄儿这些日不知吃坏了什么,说话间就上了两次恭桶,我看她不方便,就让她不要走动好生休息了,她还让给你带个好,说等身子好些了就来瞧你。”

    蒋妩闻言了然的点头。

    与杜明鸢相同,叶澄也是他们的手帕交。叶家在京都根基颇深,叶大人累官至刑部员外郎,又好交际,在朝中颇有人脉。许是家境好些,叶澄的心气儿也高些,比起杜明鸢,也更会趋利避害一些。

    如今蒋家遭难,叶澄许是怕牵累了母家,这是可以理解的。

    杜明鸢见蒋妩并不生气,就松了口气,道:“你前些日子说要再去求霍英那狗贼,这会子事成了吗?”

    蒋妩沉吟片刻,才道:“霍英看上我长姐为妾。”

    “什么!!”杜明鸢蹭的站起身,跳着脚骂道:“那狗贼,简直是丧心病狂,痴心妄想!”

    可骂过了,她又颓然坐下,这会子他们人单势孤,霍英位高权重,又有英国公蔡京撑腰,他们能怎么办?

    “三姑娘。”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冰松略带焦急的声音:“三姑娘,不好了,薛公子来了!”

    “他来做什么?”杜明鸢面色也变了,“那登徒子,难不成传了你的谣言还不够,还要来羞辱你!?”

    薛公子就是当初调【戏了蒋妩,却被蒋妩痛打的那位。蒋妩有如今的“名气”,多亏了他。

    蒋妩戴了面纱,一言不发的走向待客用的正屋。

    刚到门前,正听见里头传来薛公子与二爷蒋晨风说话,语气十分关切:“韵之,你们家的事儿可见亮了?”

    韵之是蒋晨风的表字。

6. 第五章 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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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公子名俊,表字华灿,年二十。

    其父薛光赫与蒋妩的父亲蒋学文是同科,如今任职“银台”左参议。因平日佐通政使受理四方章奏,于政事上颇有一番见地,蒋学文常常夸赞“薛公见地颇深。”

    只是薛光赫虽好,他的独子却是个资质平庸的,且最大的缺点就是好女色——也许是因为老来得的独子,家人惯着多些,也养成了一些跌份儿的陋习。只是碍着薛光赫的颜面,蒋家人虽都知曾经薛俊有荒唐时候,也不会当面给人难堪,何况他们筹措的银两中还有五十两是问薛家借来的。

    蒋晨风便只言简意赅的道:“哪里就见亮儿了,我们也正在想法子。”

    见他说的隐晦,薛俊叹息,十分不平的道:“韵之兄也不必瞒我,我从外头来时都听人说了,霍英打算将贵府上大姑娘收房,这事儿若是搁着旁人,也便罢了,可贵府上大姑娘是何等人物?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依着小弟愚见,如此娇娘即便入宫做皇后都是绰绰有余,霍英哪里配玷污她。”

    这番话直说进了蒋家人心里,躲在内室里的唐氏闻言,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蒋嫣则黯然。

    而在外头听窗根的杜明鸢连连点头,拉着蒋妩的手低声道:“想不到他还会说句人话。”

    蒋妩修长剑眉挑起半边,玩味的笑了。她倒要看看薛俊还想做什么。

    蒋晨风很是动容的道:“难为华灿兄,这个节骨眼儿上还肯为我家说句公道话。”

    “以蒋薛两家的关系,再凭你父与我父之间的交情,我薛华灿难不成还连一句真话都不敢说?”十分义气的慷慨陈词后,薛俊压低声音道:“韵之兄,以小弟愚见,其实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什么法子?华灿兄说来听听?!”蒋晨风急切的倾身捉住薛俊的手,这会子只要能救蒋嫣,他豁出去性命都心甘!

    薛俊便道:“其实霍英虽然不做好事,可他那人是个很好面子的,尤其在女人的问题上。他府里的十几房小老婆大多是旁人为巴结他送的,他自己张口要的也有,可也没见他真做出强抢有夫之妇的事来。”

    “你的意思是?”

    “若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大姑娘嫁出去,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

    蒋晨风闻言心里一动,可他立即苦笑着摇头:“如今蒋家开罪了霍英谁人不知?我们就算有心给长姐说亲,怕也没有人敢娶。”

    “你说的也是。”薛俊便十分苦恼的皱着眉头,环视屋内,见无旁人,这才道:“韵之兄,若是我愿意纳大姑娘为妾呢?我不怕担这个风险,想来大姑娘原本都是要给霍英做妾的,跟了我,总要比跟着霍英好上万倍吧?我虽不才,家中倒也殷实,况且你我两家又亲近,彼此知根知底的。”

    终于绕到正题上了!蒋妩抿唇冷笑。杜明鸢目瞪口呆,低喃:“我道他是转了性子,原来是本性难移……”

    藏身在里间的蒋嫣也眉头紧锁。

    唐氏却看到了希望,心下豁然敞亮起来。

    蒋晨风沉默片刻,犹豫道:“华灿兄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兹事体大,弟要与家母商议才能决定。”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薛俊喜上眉梢,热切道:“你放心,我会对大姑娘好的,别看只是做妾,我一切都会将她照比正妻来对待,即便将来我娶妻,她永远也是我心中最重,霍英那狗贼祸国殃民,大姑娘跟了他才是彻底毁了一辈子清名,跟了我,好歹我家是个正经人家啊!”

    “是,你说的也是。”蒋晨风应着,虽不愿长姐为妾,可就如薛俊所说,跟了他,总比跟了霍英那个大奸臣来的好。

    唐氏也与蒋晨风同样想法,这会子也顾不上避讳男女之嫌,撇下蒋嫣与蒋娇就到了前厅,“薛公子说的可当真?!”

    薛俊忙起身行礼,笑道:“自然是当真,蒋夫人,我定会待大姑娘好的!您若是点了头,我立即就回去商量家母买妾的金资,一定会尽可能的多些,若是大姑娘已名花有主,霍英那处就须得用银子解决了。”

    唐氏矛盾的皱着眉头,方要说话,却听里间传来蒋嫣的声音:

    “薛公子不必麻烦了。”

    门帘一挑,蒋嫣覆了淡青色的面巾,穿了身淡蓝色的细棉布袄裙疾步而出,屈膝行过礼,傲然道:“此事我不答允!”

    “什么!长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蒋晨风急了,“薛家是正派人家,薛大人与咱们父亲又是好友,同样做妾,薛家比霍家要强上多少倍!”

    一见蒋嫣,薛公子眼睛都直了,半晌才回过神,因兴奋而红着脸道:“是啊蒋大姑娘!我绝不会亏待了你的!”

    蒋嫣沉声道:“我家只有两个适婚的女儿,我若是有了人家,岂不就轮到妩姐儿抬去霍府了吗!”

    蒋晨风与唐氏都是一愣。

    薛俊却道:“那,那我放宽条件,就勉强也收了蒋三姑娘。”说的不情不愿。

    “不行!”蒋嫣决然道:“我一个人做小老婆还不够,难道好端端的还要赔上我家妩姐儿不成!薛公子请回吧!”

    “长姐!”蒋晨风一把拉住蒋嫣,怒吼道:“难道你真甘心吗!你的才华,你的期望,以后就要被困在霍家某个偏院中,说不定一辈子也见不到天日了!你甘心吗!”

    “我甘心!身为蒋家女,该是我承担的,我就要承担!”

    “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你偏要自甘堕【落!”蒋晨风急的眼珠子泛红,双手紧握成拳。

    “嫣姐儿,你兄弟说的对,就算去做薛家的小妾,也比给那个大奸臣为妾要好的多啊!你的名声至少比那样干净。”唐氏也劝。

    蒋嫣摇头,方要开口,却听见外头低柔酥骨的声音轻笑道:“原来是薛公子大驾光临,许久不见,小女子哪里能不来拜见?”

    夹竹棉帘被冰松打起,身着蜜合色细棉小袄,下着月牙白挑线裙子,戴着淡粉面纱的蒋妩进了门来,杜明鸢也戴着面纱,跟在她身后。

    薛俊乍见蒋妩,惊艳的吸了口气,然而对上她压在修长剑眉下那双深邃如古井一般的美目,薛俊背后汗毛蹭的竖起,说话都控制不住结巴:

    “不,不必,不必拜见,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改日,改日我再来!”

7. 第六章 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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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都来了,何必急着回去呢?薛公子若不留下吃杯茶,岂不是我们怠慢了贵客?改日家父回来若是知道,定会严惩我们的。”蒋妩似笑非笑望着他,声音低柔,步履轻盈缓缓走近。

    薛俊不自禁退后一步,竟忘了背后还有椅子,扑通一声跌坐在圈椅上。

    蒋妩已到近前,拿起桌上半新不旧的白瓷茶壶,微微倾身,“薛公子,请用茶?”

    “不,不敢劳烦蒋三姑娘亲自为在下续茶,在下家中还有急事,就,就告辞了。”慌忙站起身,就要夺路出去。

    蒋妩却挡在他身前,略进一步将薛俊逼的坐回椅中,手中茶壶倾斜,温开的茶汤兜头浇下。

    茶已不是滚开的了,可照比人身体的温度还是高的,加之突然淋来,薛俊吓的一声大叫,双手去挡,可他头脸衣襟还是被茶汤淋湿,氤氲出一大片水渍。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哪料想蒋妩会有此举?!

    唐氏最先回过神,见女儿做的过分,忙拉着蒋妩的手臂退后:“妩姐儿,你这是做什么!”他们家毕竟还欠了薛家的银子,而且人家此番还是好意,思及此,唐氏忙跟薛俊赔不是:“薛公子见谅,我家三丫头……”

    “薛华灿。”蒋妩打断了唐氏的话,“你如此趁火打劫小人行径,你爹知道么?”

    “你!”薛俊气的涨红了脸,蹭的起身怒道:“我怎么就小人行径了!我是看着你们家遭了难,又因着蒋伯父与我父要好,才想帮帮你们!就你这样的河东狮,苦了蒋大姑娘还为你着想,现在就算你点头,我也不要你做我的小妾!”

    “是吗?”

    蒋妩嘲讽的话音方落,众人连她是如何动作都没瞧清楚,薛俊已经被提着领口掼在圈椅上。

    圈椅因他突然坐仰的力道向后倾斜,薛俊手舞足蹈,仍旧没拦得住椅子翻倒,他双腿还驾在椅子腿上,后脑勺已经着了地,下一瞬,蒋妩右脚踩他的胸口,俯身,面纱滑落,露出她含笑娇颜:

    “假若真是你父亲母亲动了心思,今日就会是长辈前来,如何轮得到你?霍十九不好,好歹他是真小人!比你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上万倍!你还豁得出脸来要我们一双姐妹都给你做小妾!?”脚上用力,踩的薛俊剧烈咳嗽:“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妩姐儿!快,快放开薛公子啊!”吓呆的唐氏忙招呼蒋晨风和乔妈妈等人去拉蒋妩。

    谁知蒋妩力气大的很,一把挣开众人的拉扯,脚下再度用力。

    “哎呦,哎呦!!姑奶奶,姑奶奶高抬贵‘足’,饶了我吧,我不敢了!”

    “你给我长姐赔不是!否则我立即告到薛老太君那去!”

    薛俊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憋的,脸上血色全无,结结巴巴道:“是是是,马上赔不是,我马上赔不是!”

    蒋妩这才抬脚。

    蒋晨风和小厮望雨忙一人一边将人扶起来。

    满脸满襟的茶水,再加上胸口一个不清不楚的鞋印儿,薛俊狼狈不堪,屈于蒋妩的压迫,扫地一揖:“蒋大姑娘,方才是我有口无心,大姑娘恕罪。还请蒋夫人和大姑娘,千万劝劝三姑娘,不要告诉我父亲那里。”要是他爹知道,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唐氏满面尴尬,叠声解释着,又叫了乔妈妈和蒋晨风一同将人送出去。

    人一走,唐氏就动了怒:“妩姐儿!你怎可如此作为?上次你打断了人家肋骨,今日又动粗,一个姑娘家,动不动就动手打人,还嫌名声不够差劲吗?家里已经够乱了,你竟还不懂事……”

    说到最后,唐氏已坐下掩面而泣。积压了多日的焦躁似都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伴随眼泪倾泻而出。

    见母亲落泪,蒋妩抿唇,一言不发的提裙摆跪下,垂眸不语。

    蒋嫣忙取了帕子服侍唐氏擦脸,“母亲,三妹妹说的是对的,那薛公子的确龌龊了些。”

    “是啊,他还乱嚼舌,害三姐名声受损,今日三姐姐打的对!”蒋娇愤愤不平。

    杜明鸢堆着笑脸道:“伯母,您莫要动怒了,妩儿的性子您最清楚不过,她是侠女心肠,见不得那起子龌龊小人,况且薛华灿一直都打大姑娘与妩儿的主意。说他趁火打劫根本不冤枉他。”

    唐氏以袖拭泪,看着跪在面前的蒋妩。终究是叹息了一声进屋里去了。

    蒋嫣和杜明鸢搀扶起蒋妩,“我们这就去劝劝,待会儿她一准消气儿了。”

    蒋妩颔首,回了卧房。

    唐氏果然哭过了一场就好了。

    杜明鸢又陪着蒋妩说了半天的话,看是快到午膳时间了,就急忙告辞。她带来的体己银子蒋妩不留,杜明鸢竟动了怒,说什么不留就是不当她是姐妹,最后蒋妩只得将银子留下,想着定要打探清楚了镯子典当在哪家当铺,她也好帮她赎回来,毕竟那是她生母的遗物。

    有些事因有了反差,显得更珍贵。杜明鸢如此情谊,她刻骨铭心。

    时间很快又过去两日,眼看着三日之期已满,一家人仍旧没有想出合适的对策。

    唐氏搂着蒋嫣大哭了一场,最终仍是无奈的吩咐乔妈妈:“出去预备轿子吧。趁着今日,让嫣姐儿就过门。”

    蒋晨风闻言,气自己无用又别无他法,将自己关在厢房里,抱着枕头恨恨的落泪。

    唐氏哽咽道:“咱们家清贫,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了,幻霜就跟着嫣姐儿媵嫁,娘还有一些不值钱的头面……轿子预备好,嫣姐儿就启程吧。”

    蒋嫣平静的道“是。”面上无喜无悲。

    蒋妩思索片刻,似打定了主意,道:“这会子时辰还早,咱们再等等,天色暗了在去不迟。”要想行动,她必须趁着夜色,还要跟随蒋嫣的轿子才行,否则难度会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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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七章 夜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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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嫣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在此刻,永远不要流逝才好。她连忙点头,坐在唐氏身畔道:“娘,我想晚一些去。”

    虽说伸脖子缩脖子都是一刀,做母亲的又哪里舍得女儿去“挨刀”?便道了声“好”。

    原本闺女出阁,是要说一些房中之事与她的。可对象是霍十九那个狗贼,唐氏要教导女儿如何取悦他,就如何都开不了口,与蒋嫣只是相对无言,静默依偎而坐。

    蒋妩趁着这会子回了卧房。

    “冰松,守着我门前,就说我不忍见离别场面,就不送长姐了。这会子因为难过,已提早歇着了。”

    冰松好奇的眨着眼:“姑娘又要出去练脚程吗?”

    她自幼服侍蒋妩,打从她七岁那年开始,蒋妩便会趁着夜深人静之时翻窗出去。起初她觉不妥,想要告知老爷夫人,可蒋妩对她说了实话,说她是出去练习脚程,她跟了两次,就信了,又被蒋妩说服,到如今这个秘密还只是他们主仆之间共有。

    年幼时,蒋妩要避开巡城的兵士,从蒋家所居的城东跑步到城东南后绕回来。随着年龄增长,时间推移,如今她常常动作奇快无比的飞檐走壁半座城,然后悄无声息溜回来睡觉。

    蒋妩此时已脱掉袄裙,换上了她让冰松早就悄悄预备的夜行衣,将长发于头顶束成一束后,覆上特制的黑色面巾。

    “我的确是要去锻炼脚程。”

    “姑娘尽管放心,我一定好生守着,不叫人发现。左右今儿大姑娘出门子,大家也都为了这事伤心,二爷还将自己关在房里呢,何况姑娘。”

    “嗯。”蒋妩颔首,推开后窗轻巧一跃,身影已如轻盈的狸猫,足尖点地瞬息移出几丈。

    如今这幅身子,照比在大帅手下严酷训练中的身体自然比不得,她起初锻炼自己,也并非想做什么侠女,只因为有了运动的习惯,强身健体罢了。

    但因常年训练,一些技巧已潜移默化刻在心里,蒋妩不自觉便施展开来,轻身一纵,右手搭着院墙,偏身跳了出去,将趴着窗看的冰松瞧的目瞪口呆。若不是她知道蒋妩在那处翻墙,寻常人的眼力是绝看不出曾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的。

    自家姑娘,可真厉害!

    蒋妩提气轻身,直奔西北方什刹海方向而去,到了霍家,并不直接进门,而是在外头较远处无人注意得到的地方休息了片刻,等着蒋家的轿子前来。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大暗时,才有一抬小轿吱吱嘎嘎抬了过来,跟着轿子提着包袱随行的正是蒋嫣的婢女幻霜。

    轿子绕着霍府一周才到后侧门,管事的婆子早已等候在此,知是新来的姨娘,不冷不热的道:“蒋姨娘,请进吧。”

    如此称呼,蒋嫣只觉羞的无地自容,然而她前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救父亲出来,这一句话的屈辱算的了什么?

    她下了轿,扶着幻霜的手臂,跟在那管事婆子的身后缓步往霍宅里头去。而因她素来才名在外,众人知今日京都有名的才女就要给霍大人做第十四房姨太太了,许多下人都“慕名而来”一睹美人风采,更有姨娘们身边的婢子们先来探探虚实。一时间,后门通往内宅的路上就有些混乱。

    此即,无人发现一道黑影专捡寂静所在,直接寻着东跨院去了。

    托了霍府中设计精美如苏州园林的福,蒋妩不愁寻不到遮蔽,一路轻松避开下人,来到一处月亮门前。探身查看,见无旁人,她足尖点地,轻盈如同一阵黑色的旋风两三个起跃就到窗根外的假山石后墩身。

    屋内此即灯火通明,以她的观察,可以确定这里是霍十九的书房。屋里人影攒动,看得出似正有婢子伺候布菜。

    蒋妩静心凝神,调整呼吸,好似自己也都与假山融为【一体,等候片刻,房门吱嘎推开,官绿色锦缎不断寿字纹夹板棉帘被挑起,丫头子们抬着摆满碗碟的小几出来。

    趁着人多杂乱,背影远去的时候,蒋妩越过假山,直冲向书房,距离丈许时一跃而起,一步轻点廊柱,另一腿已勾上屋檐,压低重心蹲在屋顶。

    附耳倾听,隐约听得见里头有人对话:

    “大人,今日蒋家就将送人来了。”声音不大,且有细声细气的感觉,听了便知道声音的主人性子十分内向的青年男子。

    随即便是那日她听过了的低沉温润声音:“知道了。”

    内向的声音再度响起:“您说蒋家会将谁送来?”

    “还用说么。不轮是谁,也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好吃好喝养着就是。”

    ……

    竟然将她们姊妹比作玩物一般?

    蒋妩气急,却仍旧俯在膝头,因怕惊动了屋里的人,她并不敢鲁莽拿掉瓦片。所以也没有看到屋内垂首站在霍十九身旁的俊秀青年仰起头,蹙眉的看着承尘。

    “曹玉,如何?”翻了一页书,霍十九闲问。

    曹玉摇了摇头,平日因为内向而大多低头很少露出来瞧人的眼睛里,就有精芒闪烁,在得霍十九点头后,他快的如同一阵风,砰的推开格扇,一跃上了屋顶。

    蒋妩在听到开门声骤然响起时,就知道情况不对,再到曹玉跃上,她已做了逃跑的准备,迅速往霍府后头西门跑去。

    蒋妩自认身手还算矫健,跑的自然是不慢的。

    可是令人新奇,她竟然被追上了!

    那曹玉刚追着她出了霍府到了积水潭附近,就纵身一跃,如一道白色的闪电在蒋妩眼前炸开。

    蒋妩颇受打击的眨眼,一则惊愕自己竟如此容易被追上,二则是她想不到,那日面见霍十九时候,霍十九身后站着的就是这个人。这文弱书生,哪里来的如此俊俏的功夫!

    几相交杂,蒋妩顾不得刺激,只想逃离。

    曹玉却如同脱胎换骨一般,与那温文尔雅书生气质截然相反,步步逼近:“你是什么人!”声音是许久不与人说话的羞涩,可其中强硬不难听出。

    蒋妩沉默,心知纠缠无益。闪身就往一侧跑去。

    曹玉愣了一下,再度直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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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八章 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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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遮蔽了月光,使夜晚的积水潭看来如漆黑的墨池,偶尔反射粼粼波光,只觉阴森诡异。阴风吹过,草木沙沙作响,而蒋妩踏在枯草地上的脚步声却微乎其微,几乎要被遮掩住。

    曹玉出自名门,自认江湖上少有对手,可一时间却追他不上。

    面前这人虽身量尚小,可似懂得一些神秘技巧,常常点足就能跃出丈许,却看得出他用的并非轻功。

    曹玉来了兴致,江湖上何时出了个新秀,他怎么不知道?他想知道现如今还有谁能将他甩开。久求一败而不得,着实令人苦恼啊!

    蒋妩已经许久没有实战过,想不到乍然出手就遇上劲敌。她感觉的到后面那书生并未使全力。当初她留学英国,还有人好奇的询问她东方是否真有轻功此物,她只笑着摇头。她自幼接受最严苛的训练,几次活不下来。她被大帅培养成刺探情报的利器和最好的杀人兵器,也没有沾过轻功。若真有,大帅会不让她学?

    如今想来,是她的浅薄。

    背后那人是真正的武林高手,若是她前世的身体,或许还可以与他抗衡,有一招毙其性命的把握。然如今的身子,却不可与从前同日而语。

    她必须智取,否则必然会被抓住。

    思及此,蒋妩脚下一滑,露出个破绽。曹玉见了机会,即刻闪身上前,右手成爪直抓她的面门。

    蒋妩腰身一软,后仰避开,长发在脑后甩出一道黑瀑,虽遮住半张脸,然剑眉修长,瞳仁漆黑,只看眉宇与身量便知是个英气的少年。

    曹玉兴致越发的高了,只想撤下面巾看看此人生的什么模样,便屡攻他面门。

    交手后,蒋妩更加确定自己打不过此人。如果继续逃跑,依旧会被追上,若是交手,时间一久她也必败。

    而曹玉此时已看出面前少年渐渐不敌,越发的有信心了!呼吸间,右手又到他面前,少年躲闪不及,正被他扯住黑色面巾下巴处的一角。一块寻常的黑布立即到了他手中。

    满心期望看去,却看到那少年鼻梁以下竟还覆着一个白色紧贴脸颊的面巾!那面巾似有弹性,将他脸型勾勒的很明显。

    蒙面之下竟还有蒙面!怎会如此!

    惊愕之际,那少年已点足掠向身畔的积水潭。曹玉疾步追去,心下暗惊——此人速度竟比方才逃窜时更快,原来他方才没使全力!

    然只听“扑通”一声水响,漆黑夜色中墨汁似的水面上绽开一朵水花,曹玉倾身在潭边,哪里还有那人踪迹?四目望去,水面甚广,又无确定方向,他根本瞧不见那人在何处露头。

    方才的好奇与难得敌手的兴奋全然变作挫败。曹玉紧握着手中黑布,秀气的眉紧紧拧在一处。若让大人知道他竟会失手,还是败给一个少年,还不定要怎么笑他。

    蒋妩此时就如一尾柔韧灵活的鱼,这具身子虽不如前世的,可她特地锻炼过,泅水倒也不难。她没敢直接上岸,而是游了一段距离才在对岸无人处登岸,随即顾不上满身湿冷,绕着圈子往蒋家去。

    然而越过后墙,蒋妩却立即墩身窗棂下。此即明明该是静谧的蒋家前厅竟然有嘈杂的说话声。

    蒋妩小心翼翼凑上窗前,点破一点糊窗的明纸往里看去,原本该在霍家的长姐蒋嫣和婢子幻霜,这会子竟站在母亲唐氏的身畔,而方才与她交手的那个俊秀的书生,正缓步迈进门槛!

    蒋妩忙一矮身子,蹲行至自己所居的耳房后窗外。先是听了听屋里动静,又从半掩的窗缝窥视,见无异样,这才轻巧的翻身而入。

    冰松正在满地打转,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见是蒋妩回来,双掌合十念佛:“我的姑娘,您真是我的神佛菩萨,回来的太及时了!大姑娘被霍家送回来了,这会子二爷、四姑娘都去了明厅,您也快着些啊。”

    慌忙寻衣裳,发现蒋妩满身湿透,冰松慌了:“姑娘,您这是……”

    “先拿帕子来给我擦脸,头发擦干,再多拿些茉莉花头油来给我梳头,就梳个沐浴后的简单发纂儿即可。”吩咐时,蒋妩已将湿衣全部脱下。

    烛光下,曼妙的娇柔身躯因常年锻炼而更显得柔韧富有弹性,又因不经风霜而白腻细滑,如今身上潮湿,更增白瓷一般的晶莹光泽。

    冰松看的脸一红,忙伺候蒋妩更衣梳头。

    积水潭的水有一股子味儿,这会子又来不及洗头,只得多用些茉莉花头油遮掩。换上居家常穿的蜜合色袄裙和月牙白挑线裙子,再披上件半长的青色细棉袄。只见她粉面含春,水眸晶莹,墨发半干松松挽起,果真是美人出浴后的模样。

    确定无异样后,蒋妩吩咐冰松去将她换下的湿衣立即藏在后院一口枯井中,这才戴上面纱,慵懒的走去明厅,撩帘而入。

    曹玉的声音不大,还有些细声细气的,正说道:“……是以我家大人命在下将蒋大姑娘送回。”

    蒋妩一进门,一股刺鼻的茉莉花香就扑面而来。

    曹玉回头,见是个娇柔的少女神色慵懒迷茫的进门。即便蒙着面纱,可若隐若见的容颜和如水肌肤,仍旧揭示她美人出浴的事实。

    自己姐姐都被送去做妾了,身为妹妹,竟还有心情沐浴香汤!

    曹玉不喜的皱眉,转而对已经呆若木鸡的蒋家人道:“话已带到,先前条件若蒋夫人首肯,就请联络在下。”随即行一揖礼,温文尔雅的与蒋妩擦身而过,离开了明厅。

    蒋妩松了口气。

    同样是蒙面,果然换了打扮就不容易被认出了。

    她立即摘了面纱,焦急的问:“长姐,你怎么回来了?我刚睡下了,冰松叫醒我已经迟了。”

    唐氏望着蒋妩,心内百味陈杂,眼泪含在眼中。

    蒋嫣、蒋晨风、蒋娇则都一副受不住打击的模样。

    乔妈妈伤心的哽咽道:“三姑娘,霍英那狗贼说咱们送错了人,说她不要大姑娘给他做小老婆,还说,说让您嫁与他,做正妻!”

10. 第九章 逼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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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妩惊愕的蹙眉道:“怎么会?”

    霍十九瞎了眼不成,若要娶正妻,也是长姐这种贤良温柔的才女才更能入得眼吧?

    可她的惊讶和错愕也只在一瞬,看向泪眼朦胧的蒋嫣,原本略有绷紧的身子骤然放松,松了口气笑道:“亏得不是长姐。”

    她是真的不希望蒋嫣那样骄傲的女子去跟霍十九过日子,不论是妻是妾,她只会折磨死自己。

    蒋妩的话,听的蒋晨风禁不住鼻子发酸。唐氏更是哽咽着哭出声来。

    蒋嫣心疼的大步上前来搂住蒋妩,难过的抽噎:“妩姐儿,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是好!是长姐没用,连见霍英一面都不能够,更不能讨得他的欢心,若是我有用一些,何至于连累了你啊!妩姐儿莫怕,长姐一定会想法子,不叫你嫁去他们家!就算是死……”

    “什么死不死的?”蒋妩笑着为高了自己半头的蒋嫣拭泪,“死是最容易的事,一头碰死也就罢了,难道咱们蒋家人是这等没骨气的不成?有能耐死,没能耐与命搏一搏?”

    唐氏止了哭,蒋嫣、蒋晨风与蒋娇都直望着蒋妩。

    “我是什么性子,你们最清楚不过,霍十九那厮既然选了我,我就陪他玩玩。若是能过好,大可罢了。若是过不好,我宰了他也算为民除害呢!到时候海阔天空,自有我的去处。”

    蒋妩发此豪言壮语时,不禁想起方才与那书生交手时的狼狈,要杀霍十九,怕不那么容易。

    唐氏等人被她的话说的目瞪口呆,嗫嚅道:“这如何使得,若嫁了去,他便是你的夫婿,怎可说杀就杀,女儿家如何能喊打喊杀的。”

    “是啊三妹妹,就算是霍十九那狗贼,你的手染了血,一生也涤不浄了。”蒋晨风说话时,眼神坚定,似是决定了什么。

    此话让蒋妩很是动容。也将蒋晨风的神色看在眼里,暗自上了心,转而问:“那人到底是怎么说的?”

    一家人围着半新不旧的黑漆八仙桌坐下,蒋嫣才道:“霍英的意思是看上三妹妹的容貌,说是愿意娶你做正妻的,不过咱们家若不愿意,这门亲事也就作罢,只是父亲的性命……咱们若点头,就去霍家报个信儿,父亲自然可以安然无恙。但父亲当初弹劾霍英,折子上说的让他不快,是以霍英的意思是让父亲重新上个折子,夸赞霍英清正廉明,又是文治武功旷世奇才。”

    “那狗贼,当真恬不知耻!哪里有如此以人性命威逼人夸他的!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不要脸的淫贼!”

    “他的脸早就丢的到处都是,哪里还有脸可要?”

    ……

    蒋家人愤愤然,将霍英骂的狗血淋头时,霍府书房里的霍十九突然连着打了两三个喷嚏。

    曹玉递上帕子,声音依旧是轻声细气,“爷是否着了凉?天还冷着,要不让人预备炭盆来?”

    “不必。”霍十九推开帕子,歪在圈椅中,紧了紧肩上搭着的紫貂绒风毛领褂子,手中《孟子》翻了一页,眉眼不抬的道:“你继续说。”

    “是。”曹玉应是,面上就多了些不自在:“是我的疏忽,见那少年功夫路数新奇,就起了玩弄之心,原以为如老叟戏顽童一般,断然不会有差错,可最后才知那少年一直没使出全力,露出破绽给我来抓,随后趁机水遁了。属下疏忽,请爷治罪。”拱手躬身行礼。

    霍十九将《孟子》随手扔在桌上,浓眉下秀丽的眼眸中就含了笑意,唇角微扬,“想不到你也有受挫的一日。”

    声音虽低沉温和,然掩不住的揶揄,果真是曹玉预计的看好戏的神色。

    曹玉秀气的脸上绯红一片,耳根子都红了:“爷,真对不住,请爷责罚。”

    霍十九起身,清瘦高挑的身子裹在厚实的褂子里显得有些单薄:“想杀我的人难道还少了?不在乎跑了一个。天不早了,歇着吧。”

    曹玉见霍十九就要离开,追了一步:“爷,我还有话要说。”

    霍十九停步回头,疑惑蹙眉,认真的道:“你说。”

    “我觉着,蒋三姑娘着实配不上您。”曹玉老实的道:“那女子太过浅薄,也太没心没肺。”将方才去蒋家时看到的场面说了,又道:“爷是何等样人物,不娶妻也就罢了,既然要娶,为何要个那样的女子。”

    霍十九闻言,沉默了片刻,摇头道:“乏了,你也歇着吧。”

    曹玉知不好再多言,只得拱手道:“是。”

    除了蒋妩和蒋娇,蒋家其余人都是彻夜未眠,议论再三,终究是妥协了。

    清早银姐煮面,特地在蒋妩的那碗面里多加了些肉丝和一个荷包蛋,唐氏、蒋嫣、蒋晨风、也将自己碗中的肉丝都夹给蒋妩,就连蒋娇都将最爱吃的荷包蛋拨给了她。

    看着面前白瓷海碗中摞的小山高的肉丝和荷包蛋,蒋妩哭笑不得:“我是嫁去霍家做夫人,又不是发配到宁古塔做苦力,亏不着的。”

    “你多吃些。”蒋嫣按住她的手,眼中又有泪意,“这也是咱们的心意。”

    蒋妩笑了笑,终究是将一大碗面和肉丝,以及三个荷包蛋都吃了,撑的她在院里溜达了两炷香才觉得好些。

    头晌唐氏就派了乔妈妈出门去给霍家传话,就说答允了亲事。

    乔妈妈回来时,直奔前厅,回道:“夫人,霍家那位曹先生说,既然咱们决定了,那便不得反悔了,霍大人的亲事自然不能马虎,他们定会寻个有分量的人做保山,叫咱们在家中好好候着,教导三姑娘礼仪即可。”

    唐氏头疼的很,点头应下。

    如此,救夫、救父一事,在蒋家也便定了下来。

    又过了两日,杜明鸢又来探望蒋妩,二人正在闺房说体己话,就听院子里银姐焦急的呼声:“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

    “蒋伯父回来了!?”杜明鸢蹭的站起身,绷子掉落在地。

    蒋妩扔下手中没嗑完的瓜子,疾步推门而出。

    院子中,正见身着囚服,长发凌乱纠结,镣铐加身的父亲,在两名狱卒和几名汉子的押解之下进了门来。镣铐在地上拖行,发出凄凉的“哗哗”声。

11. 第十章 大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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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妩心中激动,也顾不上戴面纱,快步冲到蒋学文跟前,“爹!您回来了!”上下打量蒋学文,发现他只是瘦了许多,身上脏污,许有些皮外伤,却没有受刑的痕迹,松了一大口气。

    他们以为蒋学文还不一定被锦衣卫糟践成什么样的……

    蒋学文点着头,见了三女儿,唇角翕翕,却是说不出话来。

    “老爷!”乔妈妈和银姐撩起了正屋的门帘,唐氏一双三寸金莲,跌跌撞撞的下了台阶,蒋晨风和蒋嫣忙一左一右搀扶着。

    蒋娇三步并作两步先跑来,娇声喊着:“爹爹,你可算回家了!”

    “娇姐儿。”蒋学文摸摸蒋娇的头,又望着唐氏,叫了一声“淑惠!”想笑,却如何都挤不出一个笑容给家人看,他如今形容落魄,笑又何用?

    唐氏一把抓住蒋学文的手臂,也不顾他身上脏污,更顾不得儿女都在,头靠着他肩膀,锥心泣血一般呜咽着:“你还活着,咱们想去探视,可找不到法子,想救你,又没有门路……你就是不肯听我的劝!就是不肯听我的劝啊!”

    “淑惠,对不住。”蒋学文胡子颤动,将爱妻拉开少许,又看向长女和次子,再巡视一周,见家人都无恙,家中也如往常,终于放了心。

    身后两名狱卒看了许久久别重逢的戏码,皮笑肉不笑的道:“蒋大人,还不赶紧的说正经事儿,难道还叫咱们陪着你在院子里吹冷风不成?”

    蒋学文闻言,背脊笔直的转回身,怒斥道:“你等当这份差事,拿我大燕朝的俸禄,怎么你们指挥使安排一些正经差事就这些微词?若不能胜任,本官可奏请皇上,给你们换份差事!”

    “你!你这老酸儒!关了这么些日子还是茅坑的石头一样,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身材掠高些的狱卒抬刀鞘对着蒋学文后背就是一下,显是打惯了的,可这一次刀鞘却没碰上蒋学文的背。

    蒋妩冷笑,眸淬寒冰,素手握着刀鞘用力一推,狱卒便等等退后几步,扑通一下跌坐在地。

    蒋学文忙将闺女拉到身后,“妩姐儿面纱呢?”

    杜明鸢忙接过冰松拿来的面纱为蒋妩戴上,随后拉着她的手又将她掩在自己身后,显是怕那狱卒发作。

    谁料正当此刻,蒋家大敞的黑漆门外,却传来愉快的笑声,声音的主人显然是个正处在变声期的少年:

    “蒋石头,你家人怎么都跟你似的,你们莫不是孙猴子家亲戚,都跟石头缝儿蹦出来的,所以满身又臭又硬?”

    话音方落,就见一个着红色锦衣的十三四岁的少年,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进了门,边走还边打量四周,嘻嘻笑道:“你果然是个清官,瞧你家破的!”

    蒋学文自听到那少年声音,就已如被点了穴似的,如今见了人才回过神,忙双膝跪下,朗声唱道:

    “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少年就是小皇帝?蒋妩惊讶,随着满院子人一同行大礼,山呼万岁。

    小皇帝摆手,容长脸上一双圆眼很是灵活的扫了院子里一周,“都起来吧,朕最烦你们这些人动不动就跪。”随手扯了扯身上大红的锦袍,公鸭嗓拔高,仿佛极有兴致:“今儿朕不是皇上,是冰人!冰人朕没玩儿过,恰好霍英要娶媳妇了,朕现在就是京都城第一名的冰人!朕问你们,要嫁给霍英做老婆的是哪一个?”

    话音方落,小皇帝身旁一个穿灰色袍子卑躬屈膝的少年就附和道:“是哪一个,皇上问话呢!”声音尖细,是个内侍。

    蒋妩方要站出来,就被杜明鸢和唐氏一左一右拉住。

    蒋学文叩头,随即严厉的训斥道:“皇上乃一国之君,怎能因想玩儿就随意来做冰人?皇上九五之尊,何等尊贵,不能陪着霍英一同胡闹!”

    “你这人……”小皇帝鄙夷道:“真是茅坑里的烂石头!吃一百个豆不嫌腥!人叫你蒋石头,当真是一点儿没叫错,难怪霍英跟朕说,要想对付你这样的岳父老泰山就得朕来!”

    一甩袖子,小皇帝已越过跪地的众人径直走向前厅。皇帝身后一众侍卫、内侍忙跟上,除去随在身侧的,其余侍卫在院中左右两列站立。

    蒋学文只得携家眷进了并不宽敞的前厅,拥挤着又一次叩头行礼,如蒋晨风和蒋嫣、杜明鸢走在后头的,是跪在门廊下。

    小皇帝端坐首位,不耐烦道:“都说了,最烦动不动就跪的,谁再跪就给朕滚出去。”

    全家人站了起来。

    小皇帝好奇的目光就在蒋嫣、蒋妩、杜明鸢三个姑娘之间流转:“蒋石头,你不是就俩适婚年龄的女儿么,怎么出来仨?”

    蒋学文皱眉,双膝着地,铿锵有力的道:“皇上!如今大燕朝已岌岌可危啊!北方金国日渐壮大,虎视眈眈窥视我大燕,金国好征战,也善于征战,大燕虽有强兵强将,可国库空虚……英国公只知中饱私囊,纵容同党借贷国库的银子,霍英更是助纣为虐!”话及此,蒋学文额头贴地:“您是天子,您要守住陈家的祖业啊!您不能再这样玩儿下去了!请皇上听臣一言,速速改正吧!”

    蒋学文一番肺腑之言,拼力进谏,听得蒋妩都不免动容。

    谁知小皇帝眉一拧,不满的蹭的起身,“蒋石头,你这人好生无趣!”

    “皇上……”

    “霍英和你家三姑娘的媒,朕做定了!”负手气哄哄的走到门前:“就这样!日子你们自己定!”

    皇帝一走,随行的内侍和护卫连忙跟上。

    蒋妩与蒋嫣、蒋晨风对视一眼,却是松了口气。

    父亲都已经回家了,婚期还是自己定,那大可以将这事多拖延个几年,说不定另有转机。

    正当这时,走到院门前的小皇帝回过头,补了句:“哦,蒋石头还回大牢去,几时定亲了,几时放出来,嗯,没定亲之前,每天给朕抽他一鞭子!看他还敢跟朕硬气!”

    蒋家人才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蒋学文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皇上!臣万死都不打紧,请皇上睁开眼看清楚,天下是陈家的天下,可您的子民都姓蔡了呀!皇上!”

12. 第十一章 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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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皇帝不耐烦的转回身,点指着他:“不许再乱叫嚷,再嚷朕就让他们一天抽你两鞭子!哼!”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随行的内侍和护卫忙簇拥而上。

    蒋家才刚拥挤喧闹的院落,一下子变的安静,蒋学文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喃喃道:“天要亡我大燕,天要亡我大燕啊!”

    “爹,快起来吧。”

    蒋妩与蒋晨风一同将蒋学文搀扶起来。

    蒋学文一见蒋妩,沾了泣泪的胡须随嘴唇翕动而颤动,半晌坚决的道:“妩姐儿放心,只要爹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霍英狗贼糟蹋了你!爹就算一头碰死,解了他的恨也就罢了,也决不能让我的掌上明珠去受辱!”

    唐氏闻言,哭的肝肠寸断。

    蒋妩却双手抓住蒋学文的手臂,因为用力而使他感觉到些许疼痛。

    “爹,您是清流之首,您的身子是有用之身,放眼望去,满朝中或许对霍英之举看不惯的人有许多,但敢于谏言,又一心为国着想的人却不多。朝廷如此动荡,您不为了大燕朝将来的稳固而保重自己,却要为了女儿区区女流之辈一头碰死?你如何对得起自己?”

    蒋学文身上剧震,呆呆望着蒋妩。

    唐氏、杜明鸢等人也都沉默。

    蒋妩知道蒋学文是御史言官,自来不缺一头碰死的勇气,生怕他在牢里想不开寻了短见,又继续劝说道:“爹,死何等容易?若面临困难只想一死逃避,那就不配做蒋家的子女。咱们蒋家虽非将门,可也从没出过软骨头。”

    “妩姐儿。”一席话,使蒋学文顿生豪情,含泪道:“你说的是,国将不国,何以为家?只是,只是委屈你……”

    “女儿总归要嫁人的,嫁给谁不是一样?爹爹放心,只要将来您能劝谏皇上,舍女儿一个不算什么的。况且女儿素来不是什么温婉闺秀,想欺负我的人,怕也要费些力气。”

    蒋学文长叹,重重的点头。

    见蒋学文神色如常,再没有寻短见的心思,蒋妩才松了口气。

    一旁狱卒和几名汉子不耐烦的叠声催促:“时辰不早了,该回了。”说话间就上前来粗鲁的推搡蒋学文。

    唐氏哽咽着追上,“老爷,你放心,我们定然快些议定婚期,你且忍耐着些……各位大爷,劳烦你们手下留情,我家老爷一心为国你们也是看到的,你们家中也有父母老人,求你们抽鞭子时下手轻一些……”

    狱卒推搡蒋学文出去上了囚车,唐氏就带着子女追在后头,一路追出了帽檐胡同,眼看着囚车远了,才哽咽着停步。

    唐氏此刻的力量已是完全交付给身旁的蒋晨风才能稳住不倒下,蒋嫣就与蒋晨风一左一右将母亲架了回去。

    谁知方进门,就听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蒋妩回头,只见来的是个蓝布的小马车,赶车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打扮分明是霍家下人统一的棕黄色细棉布袄子和长裤。

    青年将马车缓缓停下,在马车旁摆放了垫脚的木凳子,恭敬的撩起车帘,就有一个身着翠绿色锦缎妆花褙子,身材圆滚头戴珠翠的五旬妇人笨拙的下了车。

    双足落地,妇人端正神色双手交叠站在马车前,抬高下巴神色倨傲望着蒋家门前。

    赶车的青年就迎了上来:“请问此处可是蒋家?”

    蒋晨风已上前来挡在蒋妩身前,狐疑的打量那青年身后的妇人,颔首道:“正是,你们是?”

    那妇人一听此处的确是蒋家,便扭腰摆胯走到近前,倨傲的以肩撞开蒋晨风径直进了院门。

    蒋晨风清瘦的身子被撞的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指着那妇人道:“你是什么人?怎可乱闯民宅?!”

    站在门口,打量院落一周,妇人不屑的道:“啧啧,如此寒酸,你们府上三姑娘能有福分进霍家的门,那是她的福分。”

    一句话,就已表明了身份。

    蒋学文还要在牢里挨每天一鞭子,婚期必须要尽快定下来,唐氏即便心中不喜她的态度,也不能不有所顾忌。见她遍身绫罗,打扮体面,头上钗环闪耀,便猜想此人可能是蒋妩未来的婆婆?

    只得堆着笑上前:“既然是客,请屋里用茶吧。银姐,看茶。”

    热情的引着人进屋。

    妇人倨傲的上了丹墀,在前厅落座。蒋嫣、杜明鸢等人面面相觑,都跟着进去。

    妇人眼神在蒋嫣、杜明鸢、蒋妩身上打转,道:“哪一个是蒋三姑娘啊?”

    蒋妩挑眉,上前道:“我是,敢问这位妈妈是?”

    妇人推开银姐端来的茶盏,仿佛那半新不旧的茶盏能脏了她的手似的,还掏出帕子来擦擦手背,在蒋妩身边踱步,不屑的打量她:

    “你就是三姑娘?听说你先前脾气不大好?如今皇上亲自做了大媒,这婚事也就定了,将来你进了府,可是要伺候我们家大人的,如此没规矩怎么成?大人的话,今儿起,你每日都要来霍府学规矩,辰正点卯,酉初散学,这规矩你若学不好,大人说了,婚期还要往后推。他可不要一个没规没矩的夫人!这会子便跟着我走吧。”

    妇人话音方落,蒋家人均震怒。

    哪里有如此折辱人的!

    唐氏忙道:“此事不妥!既是要定亲,请期纳征走正常的程序便罢了,女儿家哪里有去未来夫家学规矩的道理?!”

    “不妥?那婚期还要不要定啊?”妇人似乎早有准备,抱臂冷哼。

    一刀便戳中蒋家人软肋。

    唐氏气的面色涨红。杜明鸢若不是被蒋嫣拦着,就要上前来破口大骂。

    蒋妩却是噗嗤一笑,随手摘了面纱扔给一旁冰松。

    她容颜娇美,笑容浅淡,剑眉修长入鬓,杏眼寒锋锐利,看着那妇人,问:“这位妈妈如何称呼?”

    妇人上下打量她,“蒋三姑娘容貌倒是勉强配得上我家大人。奴婢姓孙,是明儿起教你规矩的嬷嬷。”

    “哦?孙嬷嬷?”蒋妩缓步上前,站在距离孙嬷嬷一步远之处:“既是嬷嬷,便是霍府的下人了?”

    孙嬷嬷脸色一变,“大人吩咐了我来,就是看重我……”

    “看重你,你也是下人!看不中我,我也是将来霍府的女主人!”

    蒋妩沉声厉呵:“区区一个奴婢,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给我滚出去!”

13. 第十二章 强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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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纤纤玉指怒指屋门,冷厉目光如刀锋刺人,孙妈妈惊愕之余,更被蒋妩威压所制,被她的眼睛直视,似被吐信的毒蛇盯上,背脊上汗毛根根直竖。

    因畏惧,气势就弱了几分,孙嬷嬷强辩道:“我也是怕三姑娘听不懂!再说了,你如此怠慢于我,将来学规矩过关不过关,可是我一句话的事儿,难不成你不想早些定下婚期了?”

    说到蒋学文身上,才刚孙嬷嬷弱下去的气势似又长了几分,如今此事也的确是蒋家人最担心的事。唐氏犹豫着,堆着笑脸就想来说些软和话。

    谁知“啪”的一声巴掌响突地传来,孙嬷嬷圆滚的身子被一耳光抽的原地转了个圈,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你这样没规没矩的,还配教我规矩?”蒋妩扬声对站在门口的冰松道:“冰松,去,告诉霍大人,熟悉霍家规矩可以!但是先给我找个懂规矩的来!这种尊卑都分不清的,就不怕将我的规矩教歪了!”

    冰松突然被点名,唬的身上一抖,不知到底该不该去。

    跌坐在地的孙嬷嬷好似被蒋妩一席话兜头浇了冷水一样。她回想起方才领差事时,曹公子说:“大人吩咐了,要你好生去将蒋三姑娘接来,熟悉熟悉府中规矩,切不可怠慢了。”又说:“蒋三姑娘脾气不好,闺中规矩不懂得,你要耐心些,将来在府中好坏可是要看你了。”

    她原想着蒋御史胆敢弹劾霍大人,那是作死!她身为霍家下人,一定要站准了队才行。

    可是曹公子那样说法,难不成是大人极为看重这位未来的夫人?难不成大人转了性子,开始喜欢女子了?

    若是人没接过去,还被她家婢女一状告诉曹公子……

    孙嬷嬷费了些力气爬起身,满面堆笑,“三姑娘何苦动这么大的气,是奴婢越了性儿,没理清楚场面,三姑娘打也打了,奴婢的错也得了罚,您的气尽可消了吧?”

    蒋妩似笑非笑斜睨她,别开脸。

    自个儿好歹也是有些体面的,谁料想都服软低头了还被蒋妩如此怠慢,孙嬷嬷脸上不好看,勉强笑道:“三姑娘消消气儿,就跟奴婢回府去吧。别的不说,您早些去了,早些熟悉了规矩,好歹也早些叫蒋大人免受鞭刑啊。”

    蒋妩见孙嬷嬷态度谦恭,也知过犹不及,便道:“若非瞧你真心赔罪,今日治了你我在去见大人也是一样。你也掂掂自己的分量,大人是会关心我,还是会重罚你!”

    感情怎么选都是她的不是?

    孙嬷嬷嘀咕着,终于知道曹公子说的还真是含蓄,这位蒋三姑娘哪里只是“闺中规矩不懂得”?分明就是个母老虎!

    “是,三姑娘请吧。”恭敬躬身,做请的手势。

    蒋妩这才叫了冰松为她面纱遮面,又与唐氏、杜明鸢和蒋家姊妹道别,带上冰松出了门。

    唐氏等人望着三人背影,不知为何,如此憋闷的时刻,他们却都忍不住想笑。

    到底还是担心,几人都跟了出来。

    到了门前,正瞧见蒋妩上了车,训斥孙嬷嬷:“来接人也不知多预备马车?”

    “是奴婢考虑不周,奴婢跟着车走便是,请姑娘安坐。”孙嬷嬷乖乖放下车帘子。

    车轮轱辘声与马蹄声错杂传来。就只见得马车边冰松与孙嬷嬷一左一右跟着,往帽檐胡同外头驶去了。

    蒋娇喃喃道:“三姐姐可真厉害!那老虔婆就这么服服帖帖的了?”

    蒋晨风也道:“到底是三妹妹这样泼辣些才不会吃亏。”当初他所想的或许没错。

    杜明鸢与蒋嫣却是担心:“不知妩儿会不会有事。哪里有女子大婚前跑去男方家学规矩的。这霍英着实是个浑人!”

    唐氏如今经历了这么多,当真身心俱疲,由蒋嫣和杜明鸢搀扶着回屋去。杜明鸢见唐氏无大碍,便不多打扰告了辞。

    蒋妩这厢却是平平顺顺到了霍府。孙嬷嬷上了年纪发福,又从名师坊走到积水潭,此刻已是汗流浃背,却只得恭敬的在前头引路,还要忍着口干给蒋妩介绍:

    “三姑娘,过了这个游廊,右边儿那扇门后就是小花园子。”

    “三姑娘仔细脚下,这翠竹苑景致虽然雅,可是石面儿上青苔滑的很。”

    ……

    冰松这会子觉得眼睛都不够使了,紧紧挽着蒋妩的手臂,她做梦都没想过这辈子还能瞧见如此豪华的宅院,瞧瞧人家穿堂里案几上的摆设,随便拿出一个怕都够他们全家吃上一年的。

    沿着石子路,绕过几畦翠竹,右手侧便是翠漆明瓦的三间带有耳房的厢房,上头匾额黑底绿漆写着“翠竹苑”。

    孙嬷嬷停步,怕蒋妩这般没见过世面的不懂得,解释道:“咱们现在仍旧是在外院,隔壁东跨院就是大人的书房了。所以三姑娘不要胡乱走动,若是冲撞了大人可不好。”间接的告诉她动静也不要太大,因为霍英书房就在隔壁,若是不守规矩,怕会第一时间被听到。

    蒋妩不置可否,道:“既是要熟悉规矩,就请孙嬷嬷先讲讲霍府的十三位姨娘吧。”

    不是该她先教她走路行礼饮食起居的规矩,然后再让她背诵《女戒》、《女论语》的吗?怎么轮到她来提问?

    孙嬷嬷腹诽着,才刚吃过排头,也不敢造次,只得道:“府里是住着十三房姨娘,这十三位都是大人的同僚或义子所赠。如今住在内宅里头,具体住再哪一个院落,往后三姑娘过了门便知道了。”

    蒋妩点头,想起坊间传闻,又问:“听说,霍大人与皇上关系要好,与他身边儿的那位管事的书生也很要好?”

    孙嬷嬷脸上一红,僵硬的道:“皇上对大人自是宠信,曹公子是大人亲信,也自来亲密。”

    蒋妩挑眉。

    难道谣传霍英以色侍君是真的?回想霍英容貌,他倒有这个本钱。

    正疑惑着,却听院门前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这位就是蒋妹妹吧?”

14. 第十一章 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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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家才刚拥挤喧闹的院落,一下子变的安静,蒋学文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喃喃道:“天要亡我大燕,天要亡我大燕啊!”

    “爹,快起来吧。”

    蒋妩与蒋晨风一同将蒋学文搀扶起来。

    蒋学文一见蒋妩,沾了泣泪的胡须随嘴唇翕动而颤动,半晌坚决的道:“妩姐儿放心,只要爹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霍英狗贼糟蹋了你!爹就算一头碰死,解了他的恨也就罢了,也决不能让我的掌上明珠去受辱!”

    唐氏闻言,哭的肝肠寸断。

    蒋妩却双手抓住蒋学文的手臂,因为用力而使他感觉到些许疼痛。

    “爹,您是清流之首,您的身子是有用之身,放眼望去,满朝中或许对霍英之举看不惯的人有许多,但敢于谏言,又一心为国着想的人却不多。朝廷如此动荡,您不为了大燕朝将来的稳固而保重自己,却要为了女儿区区女流之辈一头碰死?你如何对得起自己?”

    蒋学文身上剧震,呆呆望着蒋妩。

    唐氏、杜明鸢等人也都沉默。

    蒋妩知道蒋学文是御史言官,自来不缺一头碰死的勇气,生怕他在牢里想不开寻了短见,又继续劝说道:“爹,死何等容易?若面临困难只想一死逃避,那就不配做蒋家的子女。咱们蒋家虽非将门,可也从没出过软骨头。”

    “妩姐儿。”一席话,使蒋学文顿生豪情,含泪道:“你说的是,国将不国,何以为家?只是,只是委屈你……”

    “女儿总归要嫁人的,嫁给谁不是一样?爹爹放心,只要将来您能劝谏皇上,舍女儿一个不算什么的。况且女儿素来不是什么温婉闺秀,想欺负我的人,怕也要费些力气。”

    蒋学文长叹,重重的点头。

    见蒋学文神色如常,再没有寻短见的心思,蒋妩才松了口气。

    一旁狱卒和几名汉子不耐烦的叠声催促:“时辰不早了,该回了。”说话间就上前来粗鲁的推搡蒋学文。

    唐氏哽咽着追上,“老爷,你放心,我们定然快些议定婚期,你且忍耐着些……各位大爷,劳烦你们手下留情,我家老爷一心为国你们也是看到的,你们家中也有父母老人,求你们抽鞭子时下手轻一些……”

    狱卒推搡蒋学文出去上了囚车,唐氏就带着子女追在后头,一路追出了帽檐胡同,眼看着囚车远了,才哽咽着停步。

    唐氏此刻的力量已是完全交付给身旁的蒋晨风才能稳住不倒下,蒋嫣就与蒋晨风一左一右将母亲架了回去。

    谁知方进门,就听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蒋妩回头,只见来的是个蓝布的小马车,赶车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打扮分明是霍家下人统一的棕黄色细棉布袄子和长裤。

    青年将马车缓缓停下,在马车旁摆放了垫脚的木凳子,恭敬的撩起车帘,就有一个身着翠绿色锦缎妆花褙子,身材圆滚头戴珠翠的五旬妇人笨拙的下了车。

    双足落地,妇人端正神色双手交叠站在马车前,抬高下巴神色倨傲望着蒋家门前。

    赶车的青年就迎了上来:“请问此处可是蒋家?”

    蒋晨风已上前来挡在蒋妩身前,狐疑的打量那青年身后的妇人,颔首道:“正是,你们是?”

    那妇人一听此处的确是蒋家,便扭腰摆胯走到近前,倨傲的以肩撞开蒋晨风径直进了院门。

    蒋晨风清瘦的身子被撞的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指着那妇人道:“你是什么人?怎可乱闯民宅?!”

    站在门口,打量院落一周,妇人不屑的道:“啧啧,如此寒酸,你们府上三姑娘能有福分进霍家的门,那是她的福分。”

    一句话,就已表明了身份。

    蒋学文还要在牢里挨每天一鞭子,婚期必须要尽快定下来,唐氏即便心中不喜她的态度,也不能不有所顾忌。见她遍身绫罗,打扮体面,头上钗环闪耀,便猜想此人可能是蒋妩未来的婆婆?

    只得堆着笑上前:“既然是客,请屋里用茶吧。银姐,看茶。”

    热情的引着人进屋。

    妇人倨傲的上了丹墀,在前厅落座。蒋嫣、杜明鸢等人面面相觑,都跟着进去。

    妇人眼神在蒋嫣、杜明鸢、蒋妩身上打转,道:“哪一个是蒋三姑娘啊?”

    蒋妩挑眉,上前道:“我是,敢问这位妈妈是?”

    妇人推开银姐端来的茶盏,仿佛那半新不旧的茶盏能脏了她的手似的,还掏出帕子来擦擦手背,在蒋妩身边踱步,不屑的打量她:

    “你就是三姑娘?听说你先前脾气不大好?如今皇上亲自做了大媒,这婚事也就定了,将来你进了府,可是要伺候我们家大人的,如此没规矩怎么成?大人的话,今儿起,你每日都要来霍府学规矩,辰正点卯,酉初散学,这规矩你若学不好,大人说了,婚期还要往后推。他可不要一个没规没矩的夫人!这会子便跟着我走吧。”

    妇人话音方落,蒋家人均震怒。

    哪里有如此折辱人的!

    唐氏忙道:“此事不妥!既是要定亲,请期纳征走正常的程序便罢了,女儿家哪里有去未来夫家学规矩的道理?!”

    “不妥?那婚期还要不要定啊?”妇人似乎早有准备,抱臂冷哼。

    一刀便戳中蒋家人软肋。

    唐氏气的面色涨红。杜明鸢若不是被蒋嫣拦着,就要上前来破口大骂。

    蒋妩却是噗嗤一笑,随手摘了面纱扔给一旁冰松。

    她容颜娇美,笑容浅淡,剑眉修长入鬓,杏眼寒锋锐利,看着那妇人,问:“这位妈妈如何称呼?”

    妇人上下打量她,“蒋三姑娘容貌倒是勉强配得上我家大人。奴婢姓孙,是明儿起教你规矩的嬷嬷。”

    “哦?孙嬷嬷?”蒋妩缓步上前,站在距离孙嬷嬷一步远之处:“既是嬷嬷,便是霍府的下人了?”

    孙嬷嬷脸色一变,“大人吩咐了我来,就是看重我……”

    “看重你,你也是下人!看不中我,我也是将来霍府的女主人!”

    蒋妩沉声厉呵:“区区一个奴婢,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给我滚出去!”

15. 第十二章 强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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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畏惧,气势就弱了几分,孙嬷嬷强辩道:“我也是怕三姑娘听不懂!再说了,你如此怠慢于我,将来学规矩过关不过关,可是我一句话的事儿,难不成你不想早些定下婚期了?”

    说到蒋学文身上,才刚孙嬷嬷弱下去的气势似又长了几分,如今此事也的确是蒋家人最担心的事。唐氏犹豫着,堆着笑脸就想来说些软和话。

    谁知“啪”的一声巴掌响突地传来,孙嬷嬷圆滚的身子被一耳光抽的原地转了个圈,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你这样没规没矩的,还配教我规矩?”蒋妩扬声对站在门口的冰松吩咐道:“冰松,去,告诉霍大人,熟悉霍家规矩可以!但是先给我找个懂规矩的来!这种尊卑都分不清的,就不怕将我的规矩教歪了!”

    冰松突然被点名,唬的身上一抖,不知到底该不该去。

    跌坐在地的孙嬷嬷好似被蒋妩一席话兜头浇了冷水。她回想起方才领差事时,曹公子说:“大人吩咐了,要你好生去将蒋三姑娘接来,熟悉熟悉府中规矩,切不可怠慢了。”又说:“蒋三姑娘脾气不好,闺中规矩不懂得,你要耐心些,将来在府中好坏可是要看你了。”

    她原想着蒋御史胆敢弹劾霍大人,那是作死!她身为霍家下人,一定要站准了队才行。

    可是曹公子那样说法,难不成是大人极为看重这位未来的夫人?难不成大人转了性子,开始喜欢女子了?

    若是人没接过去,还被她家婢女一状告诉曹公子……

    孙嬷嬷费了些力气爬起身,满面堆笑,“三姑娘何苦动这么大的气,是奴婢越了性儿,没理清楚场面,三姑娘打也打了,奴婢的错也得了罚,您的气尽可消了吧?”

    蒋妩似笑非笑斜睨她,别开脸。

    自个儿好歹也是有些体面的,谁料想都服软低头了还被蒋妩如此怠慢,孙嬷嬷脸上不好看,勉强笑道:“三姑娘消消气儿,就跟奴婢回府去吧。别的不说,您早些去了,早些熟悉了规矩,好歹也早些叫蒋大人免受鞭刑啊。”

    蒋妩见孙嬷嬷态度谦恭,也知过犹不及,便道:“若非瞧你真心赔罪,今日治了你我在去见大人也是一样。你也掂掂自己的分量,大人是会关心我,还是会重罚你!”

    感情怎么选都是她的不是?

    孙嬷嬷嘀咕着,终于知道曹公子说的还真是含蓄,这位蒋三姑娘哪里只是“闺中规矩不懂得”?分明就是个母老虎!

    “是,三姑娘请吧。”恭敬躬身,做请的手势。

    蒋妩这才叫了冰松为她面纱遮面,又与唐氏、杜明鸢和蒋家姊妹道别,带上冰松出了门。

    唐氏等人望着三人背影,不知为何,如此憋闷的时刻,他们却都忍不住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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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门前,正瞧见蒋妩上了车,训斥孙嬷嬷:“来接人也不知多预备马车?”

    “是奴婢考虑不周,奴婢跟着车走便是,请姑娘安坐。”孙嬷嬷乖乖放下车帘子。

    车轮轱辘声与马蹄声错杂传来。就只见得马车边冰松与孙嬷嬷一左一右跟着,往帽檐胡同外头驶去了。

    蒋娇喃喃道:“三姐姐可真厉害!那老虔婆就这么服服帖帖的了?”

    蒋晨风也道:“到底是三妹妹这样泼辣些才不会吃亏。”当初他所想的或许没错。

    杜明鸢与蒋嫣却是担心:“不知妩儿会不会有事。哪里有女子大婚前跑去男方家学规矩的。这霍英着实是个浑人!”

    唐氏如今经历了这么多,当真身心俱疲,由蒋嫣和杜明鸢搀扶着回屋去。杜明鸢见唐氏无大碍,便不多打扰告了辞。

    蒋妩这厢平平顺顺到了霍府。孙嬷嬷上了年纪发福,又从名师坊走到积水潭,此刻已是汗流浃背,却只得恭敬的在前头引路,还要忍着口干给蒋妩介绍:

    “三姑娘,过了这个游廊,右边儿那扇门后就是小花园子。”

    “三姑娘仔细脚下,这翠竹苑景致虽然雅,可是石面儿上青苔滑的很。”

    ……

    冰松这会子觉得眼睛都不够使了,紧紧挽着蒋妩的手臂,她做梦都没想过这辈子还能瞧见如此豪华的宅院,瞧瞧人家穿堂里案几上的摆设,随便拿出一个怕都够他们全家吃上一年的。

    沿着石子路,绕过几畦翠竹,右手侧便是翠漆明瓦的三间带有耳房的厢房,上头匾额黑底绿漆写着“翠竹苑”。

    孙嬷嬷停步,怕蒋妩这般没见过世面的不懂得,解释道:“咱们现在仍旧是在外院,隔壁东跨院就是大人的书房了。所以三姑娘不要胡乱走动,若是冲撞了大人可不好。”间接的告诉她动静也不要太大,因为霍英书房就在隔壁,若是不守规矩,怕会第一时间被听到。

    蒋妩不置可否,道:“既是要熟悉规矩,就请孙嬷嬷先讲讲霍府的十三位姨娘吧。”

    不是该她先教她走路行礼饮食起居的规矩,然后再让她背诵《女戒》、《女论语》的吗?怎么轮到她来提问?

    孙嬷嬷腹诽着,才刚吃过排头,也不敢造次,只得道:“府里是住着十三房姨娘,这十三位都是大人的同僚或义子所赠。如今住在内宅里头,具体住再哪一个院落,往后三姑娘过了门便知道了。”

    蒋妩点头,想起坊间传闻,又问:“听说,霍大人与皇上关系要好,与他身边儿的那位管事的书生也很要好?”

    孙嬷嬷脸上一红,僵硬的道:“皇上对大人自是宠信,曹公子是大人亲信,也自来亲密。”

    蒋妩挑眉。

    难道谣传霍英以色侍君是真的?回想霍英容貌,他倒有这个本钱。

    正疑惑着,却听院门前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这位就是蒋妹妹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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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女当嫁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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