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怎落了个相遇
“亲姑奶奶!可算小韭求您,好歹随小韭回去罢——诶,诶,三娘子!”
她究竟是不爱搭理人,提起一片裙裾,蹚着露水从石桥上过去。
三月中,天气怡人,柔风吹润,正是甘棠湖畔烟柳长得热闹,微风吹起,满城飞絮。
她又抱怨:“花姑真真是个惹人厌的!怎会教荷花单单开在夏天?如今这时令哪哪不够衬它?”女儿家的细声细气,分明是无理取闹的话儿,却叫人听得心头一阵酥麻。
小韭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敢接茬儿,一迭声的“六娘子”,半点儿作用没有。
好歹同是屋里憋死八百回的人,嘴上虽囔得厉害,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四下乱转,巴不得把这一溜的春光带走才好。
“没眼见力儿的!”她停了下来,懊恼地扯了袄子,“好不容易出的门。”却又似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亮,抬高了几分声音:“去!给我赁条船来!”
小韭下意识接过绣花袄,才反应过来,人早猫儿似的跑没影了。
“哎哟喂!车马劳累的,瞧瞧给咱家爷爷苦成什么样了!”“这饼子干得涩口,那能是我们爷吃的东西吗!”
“爷,爷,您要歇歇吗?可别累着。”
“前头的慢些,莫颠着了我家爷爷。”
“咳咳咳……”汪烨正翘着腿叽里呱啦地训着车夫,端得十足的架子。
却听帘传来一阵低咳,晓得是爷爷在唤自己,忙蹿起身,马车上本就不安稳,他这一折腾,险些一个踉跄摔下去。
回头狠狠啐了车夫一口,又堆起笑转身打上车帘,探出半个脑袋:“爷,有何吩咐,是渴了,饿了?还是疲了,倦了?小的这便给您张罗去……”
车里端坐着个锦衣少年,面色不甚好。
汪烨暗暗想:大发了!爷爷黄金堆砌的出身,到底招架不住车马劳顿。他嘴巴子快,扯着嗓门儿喊:“停!停!停!爷爷要歇歇脚。”
他迎上去扶那位爷,哪想扑了个空,不知所措地拎着双手。那少年躲开他后,兀自起身,猫着腰向外走。
汪烨也不知哪哪出了岔子竟招得自家爷爷不悦,轻轻给自己俩嘴巴子,忙上前又替他挑开帘子。
递了水壶又传上了早儿剩下的半个饼子,汪烨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望着斯斯文文休憩的那位爷,期期艾艾道:“小的早早便说了,这车马辛劳的,怕您是耐不住,您偏不听,瞧瞧,瞧瞧,若是累坏了您嘞,奴婢这脑袋可得去断头台上寻……”说着他冲西北方这么一指,又抬手在颔下比了比。
“汪烨。”少年轻声呵住他,微不可见地蹙蹙眉,放下饼子,慢悠悠地训道:“百祸口中出,你首集要哪儿去我尚管不着,只晓得你若是再要话多,便白瞎了你这三寸不烂之舌。”说着,他抽了抽水壶袋子,冲着汪烨的脸轻轻赏了几个耳刮子,转身又把人晾一旁。
在他跟前侍候的时间不长,汪烨还摸索清这主儿的脾性,被唬得一怔一怔,索性这位爷爷下手轻,几袋子过来竟也是没的感觉,比起宫里贵人来,那哪哪算是打人。
一路南下,没的歇息,脑子里的事儿都生了草,这会儿子恰够他喘喘气儿,剃干净那些有的没的,往后的路坦荡也好,荆棘密布也好,都得他自己走完。
来时汪烨聒躁得很,总道是南方傍水而生,怎怎的精致,闹着要拉他好生去外头逛逛瞧瞧。
他呢,寻思着先前来过南方,房是房,屋是屋,仔细不能生出花来,真真没啥值得惊怪的,便是不予搭理,如今好容易下车活络活络筋骨,却撞来满目旖旎。
惊蛰后的南方,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过天晴,空气中的灰尘都叫雨星子打入泥巴里,打开口一吸都略略夹着一丝丝甜酸的味道。
最该是头顶挂着的翠碧,总疑心要滴出水来,最好再下上两三天,落个满地泥泞,那人赶不得路,只得停下来,听雨赏花,也是雅致。
“还有几日路程?”眼前花事闹,先前的烦心事跑没了影,少年眉目间也打开了些。
却半晌没个搭理的信儿,转头便是汪烨耷拉着张大脸,瞎比划。他气得发笑,“您怎的了?”
他却还是比划。
“得,得,得,我瞧您哪,到底是不愿赏脸——前些日子听说人的舌头割了浸酒,最是大补,您这没的用处,不如给了我,好叫我尝尝滋味不是?”呸!什么大补,什么浸酒,不过是说来唬人的!卸了他哪哪都好——横竖那主要的地儿若是没了,就属舌头要命。
他忙求饶:“我的亲爷爷,这可不是闹着好玩的!”起先听人说,阖宫上下,准属这位爷爷经事沉稳,捻拿妥帖,怎的也没说是这么个经得闹腾的,看来往后这旁人的话胡信不得。
他又打起精神劲儿,“咱这是到了江南道。”他顿了顿,眼珠子转了几圈,才慢斯慢悠地开口:“入了江州城,离上山费不得几日功夫,打开始干爹便吩咐过,踩着江南的地儿,爷爷便算是虚头全尾的安全了,还特地嘱咐奴婢,这江州城山好水好,可以小歇上些时日,待您耍腻了,再上山也是不迟的。”我也好偷闲安生几日。
一长溜话儿一撩出来,只等这祖宗一句话,他遂可以进城蒙头大睡一阵,他不住窃喜。
谁晓得他家爷爷爱活折腾,不过半盏茶水的时间,又蹙着眉问道:“早些进山,成不成?”
汪烨好歹没一口茶水喷出来:“可不能啊!爷!”他又堆堆鼻子堆堆眼,好一阵,究竟是给出个答复:“进山前奴婢得同山上人通通气儿不是?人情世故哪有那么容易对付。再者您真得好好休休身子,待缓过劲儿来了,再上路,也不至于乏累。统共耽搁不了几天的!”晓得这是推辞,也明白这些个做下人的难处,他略略颔首表示知晓,便也阖上了嘴。
一时间,竟是难得的清净。清风过境,叫人精神头陡然一振。
“你快些!”她挽娟纱绣花琵琶袖,伸手要去够塘边的残荷,却还是差上好大一截,既恨婢子控船笨拙,又怨荷花生的远了。
小韭心擂到了嗓子眼儿,也不敢胡说什么,又向岸边靠了几分,诺诺道:“三娘子,您,还是奴婢来吧,这……这,您要是跌下去了,可怎么了得?”
她深锁绣眉,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幽怨地瞪了她一眼,“净说些不中……”
“三,三娘子!”起先听闻水里有东西闹腾,只道是春来野鸭戏水,几人皆没上心,待声里掺和进了姑娘哭哭啼啼的喊叫声,那边汪烨慌忙来报:“爷爷,有,有人落水了。”
那少年还是个热心肠,竖地直了起身,定睛瞧清了前头塘里的情况,急急吩咐道:“还戳在这做什么!速速给我救人去啊!”
汪烨一听,霎时白了脸,眉眼都堆一块儿了,好半晌才抽抽噎噎道:“不,不顶用,奴婢,奴婢不会水!”他又突然直了腰,“要不,要不,奴婢去把孙任唤过来,他就在前头探路,他好歹是南方人……”
爷爷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似是极不满他的畏畏缩缩,顾自脱了大氅。
汪烨果然要拦他:“爷爷,使不得,千万使不得,乍暖还寒时候,最是容易作病,您怎么还往水里扎!”
几日后,雨歇风定,天空一碧如洗,姜禛精神好些了。因见午后的阳光极好,遂差了小韭唤人搬桌椅到院子里晒太阳。
第二章 毋须自是答复
半夏端药进来时,姜禛正伏在案头上写大字。
过冬留下的绣鞋底子厚实,走路也不见声,待姜禛搁下笔,抬起头来,人早到了跟前,半夏忙上前替她布好汤碗,笑盈盈地奉承道:“娘子好勤快!倒是这大病初愈的,可千万不要累坏了身子。”
又回头望了眼小韭,“你们这些下人怎么做事的!”半夏是老太太房里的丫鬟,自然横上几分,小韭想开口辩驳,张了张口,到底是闭上了。
姜禛没抬眼儿,低头拿起瓷勺舀药喝。
半夏又喋喋道:“这补药是老太太特地牟来的,补得紧,瞧瞧,才煎好,便打发奴婢给您送来。您可得多喝些。”
姜禛客套道:“祖母牵挂,是孙女的福分。”
碗见底了,今夏才收拾好碗筷回去,“奴婢瞧您的精神也好了许多,这回去同老太太说说,也省得她老人家总是挂念。”
见人拧着身子出了院,小韭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一口一个老太太,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背后有老太太撑腰似的,再怎的,不过是个奴才,三文钱一两肉的贱命,跑主子门口拿大?不知好歹!”
姜禛面上浮现薄怒,蹙了蹙眉,厉声道:“人在这时你怎的不说,这会子走了,嘴巴子变得这么厉害。”
小韭没大小惯了,哪里会什么察言观色,便无赖道:“上回就是您说要去采残荷,说什么残荷好风骨,结果荷没采到,自个折了!拖得奴婢被打手心扣俸禄!就属这娘儿们最是开心得意,见着我都横着走——奴婢的手心还是她抽的,裂了好大张口子,上了药都不管用!奴婢骂她几句怎的了?我,我,我还要抽她呢!”说到后头,脸都急红了。
姜禛生怕这祖宗再吐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儿来,牵了她的手,抢白道:“是,是,是,好小韭,苦了你了,等下回咱捆了这娘儿们,天天叫你掴着玩。”
“您,您又打趣我!”小韭终于被叫去前头帮忙了,水心来替她的班,人没进屋,站在门栏前招呼她:“娘子,东头院里的绿梅开了,您不去瞧瞧?”起先便听说大哥哥不知哪弄了株绿梅花,一直没工夫去看,小韭带走的兴致又涨了起来,姜禛道好。
“您是不知道的,刚开始三郎移梅来时,枝儿小,稀稀落落的,总叫人疑心成活,哪里想得到这会子生得这么密麻,奴婢也是今儿早修枝时才晓得,那绿绿的,竟是花开了。”
姜禛由水心搀着,往抄手游廊上走:“这花真是绿的?”“的的确确,奴婢亲眼见到的。”水心比小韭年龄大些,人也稳重,说话办事极懂分寸,若是小韭她恐怕还要猜疑几分,到水心头上,她便开始欢欢喜喜地期许绿梅花。
说话间,主仆二人已到了树跟前,才发的新蕊,弱不禁风的样子。
仔细花瓣仍是白的,莹白如雪。说是绿的,只是花萼罢了,叫姜禛失望了好一程。
花单看了一会子,便腻了,她问道:“大哥哥去哪儿,怎好半晌不见人。”
“您不知道吗?”见她摇了摇头,便说:“三郎前几日随人入了山,时下还未回来。”
她嘟嘟囔囔道:“哪儿来的道理,出去玩竟不带我这嫡亲的妹子。”
水心笑笑:“这梅香得很,娘子要折只回去吗?”姜禛摇摇头道:“横竖在这跑不了,摘了怪可惜的。”
她又摆摆手:“你扶我凑前看看便是。”
水心应了声那倒是,“还是娘子考虑周全。”
春风和煦,夹着屡屡暗香,沁入口鼻,姜禛在摇曳枝丛中剔出只挂牌。
她个子比水心矮,踮起脚尖也还差一点。
管事婆婆换了一个,入春的新衣置办的不甚合身,袖子口太大,一抬手,便直溜溜地滑过胳膊肘。
水心忙把她的手压下来,四下张望了一番,无奈道:“您这番被老太太撞见了又改落得一顿好训的了,还是奴婢来吧。”言罢替她正了正衣领,便转身去够木挂牌。
姜禛道了声好,便立在一旁。木质的挂牌入手冰冰凉凉的,版面叫人打磨的光滑,不割手。
姜禛送到鼻前嗅了嗅,浓烈的梅香透着点树木的清纯。
她把碎发笼到耳后,笑弯了一双细眉,不觉低吟出声:“墨客何须添颜色,自然如玉美无瑕。”
水心正掸着衣袍,及至听清了姜禛念的什么,提步上前,笑道:“不怕您笑奴婢见识短,奴婢觉得,这倒不为失一句好诗。”
“是句好诗。”姜禛淡淡地笑了,“却不是大哥哥的字,家里来了客人?”
水心道:“人倒是……有!救您落水的那位郎君在家里歇过脚,不过转眼便去了,说是要赶什么路,三郎便是去送他的。”
如此说来,这题诗该是那小郎君作的?
“拿笔砚来。”
穿过梅树便是姜禛善适的书房,水心不明所以地望向她,好半晌才起身去拿东西。
姜禛抬头看向她亦步亦趋的身影,勾起了嘴角,这丫头,操心的许多。
水心手脚利索,三两下的功夫便稳当当地端来了东西,“小姐这是要……”
“他这句诗尚不算顶好,只要……小改一处。”便说着,她提起狼毫果断地划去一字,又舔舔墨,在一边儿添上个“毋”。
水心要去拦,却不敢妄自伸手,只得干巴巴地道:“娘子,这,不好吧。”
谁想她不做搭理,放下笔,打了个哈欠道:“快些把东西拾落拾落,我有些犯瞌睡。”
水心没的办法,无奈道:“这挂牌奴婢挂回去好了。”
待水心扶着姜禛出了院子,墙角才颤颤巍巍地立起个人,相貌同姜禛有三分相似,另七分却满是弱态的柔美。
她略略扶额,眉目间闪过几丝忧愁,稍纵即逝。
“娘子,咱还赏梅吗?”
她眉眼盈盈,冲丫鬟轻轻道:“不了,先回屋吧。”歇了好些天,身子果真爽快起来了,姜禛便不肯安生卧塌上。
水心当值,她打了壶热茶水,正抬脚入屋,便又听姜禛催她过去。
才到跟前,姜禛便蹭蹭地竖起来,一双眸子被火光照得铮亮的。水心笑着去扶她:“您慢些,您慢些。”反手续了杯茶水,递了上去:“您先润润喉,莫急。”
姜禛没去接茶,水心顺手便给晾高几上,姜禛道:“姐姐跟我好些年了罢?”
水心怔了怔,不知她言下何意,有些不知所措,可转眼的功夫又收拾好情绪,轻声应道:“是,奴婢打懂事起便跟着小姐……算起来,该足有十个年头。”
姜禛凝视着明明灭灭的烛光,指尖轻击着床棂,好半晌才开口:“先下去罢,我倦了,明早准点儿唤我起来。”
水心下意识一口应下,许久才狐疑道:“您说的是哪个点?”她嘴上噙着懒懒的笑,“还能平白多出个时辰来?”她说的是大概是同老太太请安。
水心道:“不成不成,您病还没除齐全,万一落了根可如何是好?”姜禛便无赖道:“哪儿那么娇?早该下床的,老这么赖着骨头都该散了!再者晨省昏定古人留的规矩,坏不得,坏不得。”
言罢,姜禛一扯被褥三两下缩进被窝里,嗡声道:“熄灯。”
第三章 与亲聚易也欢
水心犟不过她,只得叹一口气。待听到剪子落下的声音,姜禛弯得月牙儿似的眼才阖上。
水心是个沉稳的,若是方才对答的是小韭,定不得似她这般体面,把不准得乱答一气。
她暗暗发笑,身侧有水心照应,她万事安心,而小韭她倒也未觉得唠钝。
不知不觉,她几时与她二人走得如此亲近。
她没发觉,水心却心有疑虑,她暗自安慰:也是,当下情况比不上先前在京里,该走的,都散了,三娘身边且只有她俩了。
才破晓,天边翻起白肚子,小韭打了盆热水稳稳当当地往屋里送,恰见水心出来,问了声安,便错开她边往里走:“娘子,东西备好了。”
姜禛循声从里间款款而来,望清了她这张脸,哈欠都未打完,便笑得合不拢嘴,“你……你这做什么打扮?”好容易才挤出句话。
小韭羞得脸涨通红,忙推搡她往盥洗盆,“您快趁热洗干净才是。”
突然,小韭又磕磕巴巴地唤了她一嗓子。
姜禛以为她要抱怨为何会顶俩黑眼圈,便抬眼望她:“何事?”谁知竟听小韭说:“娘子,您近儿……怎的了吗?出什么事儿尽管和奴婢说,咱们一起担着,您,您若是嫌奴婢愚钝,还有,还有水心姐姐呢……您有什么事千万别自个憋着……”
姜禛掬水的动作顿了顿,显然被这愣头愣脑的一气话整懵了,好一会才道:“我……可有,什么事?”
“您……您先前不是这样的,”见小韭憋出了泪花子,姜禛下意识伸手替她揩,小韭避了一下,“您先前同奴婢们也没这般活络。”
姜禛手顿时僵止。
她,从前是什么模样?
到了鹤归堂,才进门,水心支身上前几步,塞了些碎银给守门的婆子,笑着招呼道:“这是三娘的一点心意,几位妈妈拿去吃茶。”婆子们笑着一并收下,嘴里对着客套话,“多谢娘子,老太太这几些日子可挂念您呢,您快些进去罢。”姜禛略略施礼,和羞地点点头。
嫡小姐给下人行礼,也没谁见识过,掌事的婆子见识大,眨眼敛去了惊讶,“怎么敢当,怎么敢当,娘子里头请,请。”
水心在前头领路,俩人偷闲唠起了闲话。
小韭低声道:“娘子方才……好大的架势!”
姜禛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咱能讨些好处是一些不是?”她却是觉得这些是应该的,她又问道:“我先前有吩咐过水心打点吗?”
小韭奇怪地望了一眼她,“一直如此,娘子……嫌水心姐姐?”姜禛压下她的手,笑着安慰道:“怎么会,我欢喜都还来不及。”
她是不嫌的,她只是有些奇怪,她不曾有印象,可在旁人看来,仿佛一切都司空见惯,莫不是她记混了。
忽然,水心转过头来,叫了一声她,“娘子,到了。”
红檀木圆椅上端坐着一个打扮清素,笑面蔼蔼的老妇。是她祖母罗氏。
姜老太太的出生拢共没听人谈几次,好像是忌口的,姜禛唯一一次听得详细,就属幼时生事父亲罚她面壁思过,透过静室壁听隔壁婆子碎嘴,谁晓得强势的祖母娘家是败落的官家。
祖母平日里待子女苛刻,不苟言笑,嫡子受害被撤职远调,她却风尘仆仆一路相随,一袖断了京中的荣华富贵。
姜禛还记得她踏入江州的第一句话,“终于,解脱。”何年何月何日,她不记得,只是这四个字,深深地烙在她心头,剔不去,也刮不走。
打那以后,祖母便似换了个模样,也许祖母天生就该是个笑模样,她笑起来,可比丧着脸好看多了。
小姜禛是如是想的。
可她现在算是懂了,祖母的话,祖母的笑,因了她是官家女,也因了她的魄落身份,注定了她人前的兢兢业业。
姜禛规规矩矩地走上前,提起裙裾,恭恭敬敬地叩首,朗声道:“万望祖母万福金安,”
姜老太太望着她,清明的眸子里溢满了喜色,忙招收要她上前:“小三,快些,给祖母好好瞧瞧,身子好些了么?怎的就下了塌?水心呢,怎么不劝劝三娘子!哎哟——祖母的瑶瑶瘦了。”
水心笑应道:“是奴婢疏忽了。”
小韭来抢白道:“您又不是不晓得,奴婢们哪儿犟得过三娘?”姜禛瞪了眼小韭,示意她不该说的不要说,便提步上了台阶,这才瞧见了罗氏身侧立侍着的姜沈,她该是先前在同祖母唠嗑的。姜禛忙道:“二姐姐安好。”
姜沈应了,温声点她:“瞧瞧你,祖母同你问话呢,哪来的道理撇开祖母应姐姐?”言罢不动声色地退开。
姜禛打着哈哈:“许久不见姐姐,瑶瑶这是欢喜的,祖母想来不怪瑶瑶的。”
瑶瑶便是过世的母亲同她取的乳名,日里叫惯了,便都这般唤。
姜老太太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因了平日保养得当,皮肤依然白皙剔透,但鬓角那抹落霜直暇人目。
她暗暗叹气,说到底,祖母也是个寻常老妇。
姜禛凑到她跟头,嬉皮笑脸道:“祖母不开口,莫不是怪罪孙女儿吗?”
姜老太太开怀道:“你这妮妮,说俏皮话的功夫,小二老大谁也抢不过你,可莫带坏你四弟弟,祖母就这一个,还能叫你们抢着玩不成?”
祖孙俩扯起皮儿来,便没个了结。
锁心略略上前,扯了扯姜沈的袖口,悄悄道:“二娘子,您瞧……可如何是好?”
姜沈明白她所谓何意,回眸瞪了一眼她,目中略有怒意,厉声道:“平日妈子怎么教你的?祖母同三妹妹聊得开心,自然是最好的。”她声音压得低,寻常便是极少发怒的。锁心听着总以为有什么不对的,慌了神,忙道:“奴婢的错,是奴婢多嘴了。”
终于盼来管事的婆子来招呼老太太去看菜色,便留她俩姐妹在后头,说是随后跟过去。
见姜老太太出了门槛,姜沈便拉着姜禛说起话来,“三妹妹身子好些了吗?”
姜禛笑答道:“好多了,多谢姐姐挂念!你瞧,我这还能蹦跶呢。”言罢,她当真提起裙子似要蹦两下给姜沈瞧瞧。
姜沈吓得忙去牵她,好容易把人拉回来,于是捏着着手帕掩嘴笑道:“你呀你,莫活宝了,前些日子也不晓得是哪个,拉着我的手闹着说后悔皮了,好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疼。”
姜禛跺跺脚,便泼洒道:“姐姐又揭我的短!”
四下不见旁人,姜沈索性收了帕子,捏了捏她的鼻头道:“我的瑶瑶怎总长不大?待会儿可要安生些,罢了早膳,去姐姐房里取些茶饼,好些日子嘴巴不过甜东西,该是馋坏了。”
锁心接白道:“禛娘要晓得,二娘猜是您该要好了,昨儿特地起个大早,跑浔阳楼给您买回来的,原先打算今儿打发奴婢给您送去的,哪想到……”
“锁心!”锁心这话说得好不晓分寸,姜沈喝住她,转头温声安抚姜禛道:“锁心年纪小,不懂事,你莫怪她。”
锁心委屈地低下头,却是闭嘴不再说些什么。
姜禛忙说没事,“好姐姐你这是说什么,难能姐姐万事惦记着妹妹,妹妹感激才对。”
水心道:“娘子,二娘,这个点儿,那头该是备好了的,不如过去再细谈?”
姜沈道好,便拉着姜禛冲回廊走。
姜禛望着姜沈盈盈的背影,眯起了双眼。
不对,很是不对,她很早便不喜甜食了,最后一次吃茶饼,印象里该是好些年之前了。
而姜沈笑得愈发温和,她便浑身恶寒,仿佛对她,便要提起十二分的提防,分明她的言行举止没有丝毫的端倪……
第四章 四月儿与善远
四月半,春过了半,又断断续续落了几场雨,早隐了初春时的兴荣,这天儿眼看着将要热起来了,瓶儿里最后一支海棠也该凋了。
“吴妈妈,把这瓷瓶摆正中,对,对,对,搁那。”
吴妈妈拢了拢花,笑着回头道:“什么事叫老太太这般高兴?”吴妈妈打姑娘起便伺候周氏,资历谈得上老。
半夏答道:“三娘身子好利索了,方才还上了鹤归堂呢。”
吴妈妈直起身子,将湿手在罩衣上擦擦,“好事,那可是好事,老奴这便叫厨房多添几样菜色。”
恰逢崔姨娘端着盘子入屋,前头的话一字一句尽入耳里,她掩了眼底的不快,快步上前,置好餐盘道:“还是叫妾身去罢,难能今儿妾身掌厨,这便去弄几道禛娘喜欢吃的。”
姜沈同姜禛入屋的当口,崔姨娘也陈设好最后一味菜,她身后跟着一个人,霎时引了姜禛眼目。
周氏丫鬟出身,又生得平凡,哪哪都似个陪衬的角,可偏生人家肚子争气,前些年出了个儿子,母凭子贵,分明是不爱争的性子,却也分得宅中一席之位。
姜禛定定地望着此时垂手低眉的周氏,直觉告诉她,这女人绝没有面上那般简单。
相比周氏素淡的打扮,崔氏则一着丁香色的琵琶襟,底下是一条绣花罗裙,掰着算,她该有二十有八的年纪,却总一副少女模样,说话也是极得体讨人喜欢的。
周氏嘴巴厉害,最是八面玲珑,然而她却是心性温雅的姜沈生母。
姜禛自幼丧母,几房孙子里,单属她最得疼,就是在长安,那也是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溶了的,于是在姜家,上到老太太下到丫鬟婆子,哪个不疼她宠她。
姜禛正应付一众寒暄喘不来气,忽而身后传来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三姐姐!”
她回首望见姜善远扶着栏杆侧身跨进来,江南的屋子门槛高,身着裙子姜禛跨着都费事儿,她瞧着小不点好不容易上了门栏,身后惟书跌跌撞撞地追上来,嘴里喊着:“四郎!您慢些!慢些!”姜禛不由得一笑,上前几步把他抱下来。
姜善远此时五六岁的模样,瞧着胖嘟嘟,却是不扎手。
姜沈慢她一步,只得默默放下手,挪开位置。
姜善远亏得不似周氏,粉雕玉琢,细眉弯弯,生得可爱极了。他摆着手,“三姐姐,三姐姐,三姐姐……”
被这般一折腾,姜沈脚下有些虚,所幸水心看得眼色,上前暗暗扶了一把。
姜禛忽而对她又添了几分佩服。
“在,在,在。”姜禛无奈道。
“善远,还不快些给你三姐姐请安。”
话是崔氏说的,现在家里她主持中馈。
姜善远嘟着小奶嘴,好容易敷衍道:“善远给禛姐姐请安。”
毕竟也只是半大的孩子,撑了好一会子,总归还是抱不住的,姜禛欲把他放下,哪里晓得姜善远粘人的紧不愿意。
“混账东西!你三姐姐才调好的身子,岂容得你胡闹!”姜老太太先前在耳室,才出房,便撞见这一幕,脸色大变,旋即发怒。
见老太太脸色不对,姜善远吓得周身一抖,直要往姜禛身后缩。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发闪着光,“三姐姐救我。”
娃娃身上的奶香味,她说不出的喜欢。姜禛被逗得不住地笑,半晌才说出话来:“好祖母,善远这是同我耍呢,您吼他做什么,哥子嘛,不就该痞一些的。”
姜老太太素是脾气来去快的,见宝贝心肝开口了,也不计较其他,忙应道好好好,转身腾出手招呼大家坐下。
周氏好容易抬头瞧她一眼,满是歉意地冲她笑了一笑,张张嘴:“三娘,四郎,奴婢抱着吧。”言罢她已然伸手来接。
姜禛霎时左右为难,说到底,她挺喜欢她这奶娃娃哥子的,可毕竟人生母伸手来讨,也不好回绝。
她这尚在犹豫的当口,姜善远却是毫无顾虑的,死死攥着姜禛的衣角,眼珠子瞪得可大,生怕给她抱去似的,“不要!阿远就要禛姐姐。”话音未落便又往她身上蹭。
又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姜禛笑弯了眼儿,摸了摸娃子的头,抬头望向周氏,对方已然收回双手,笑得谦卑,神色中似有几分尴尬与失落。
也难怪。
她文化见识少,老太太怕她教坏了孙儿,于是姜善远出世便抱去老太太屋里养着,周氏拐着弯儿讨了几回,愣是没的给她要回去。姜禛瞧见她几回痴痴地望着,望着骨肉同他人亲近,而她却只敢躲着。说到底,都是可怜人。
姜禛擩起姜善远,再没瞧一眼周氏。
用完餐,本说是去姜沈屋里取些茶点的,却给姜善远绊住了手脚,便同老太太一道回了鹤归堂。顺手打发了小韭去取茶饼。
姜善远活脱聪明好会讨人喜欢,顶着张粉嫩的小脸儿,三两句俏皮话,总逗得人笑得开怀。
趁着老太太打瞌睡的当头,姜禛瞧他冲自己爬来,下意识便伸手去抱,哪晓得小奶包扒上她耳朵,压着嗓子咬耳朵道:“阿远最喜欢三姐姐了。”
姜禛被他呼出来的气搔得怪痒人,咯咯咯地直笑,好容易反应过来,晓得他这是卖乖的手段,佯怒嗔道:“阿远又唬姐姐!”
他却是不肯的,又要去拉她的手,俩眼珠子滴溜溜地泛着水光,认真道:“没有!阿远要护姐姐一辈子,不要姐姐受外人欺负。”
她道是是是,也凑上他耳朵,打着弯儿来逗他:“嘴上说得倒是好听,莫等阿远讨了漂亮媳妇儿——”她故意拖长了尾音,撇着眼去瞧奶包子。
姜善远果真恼羞成怒,歪歪扭扭地扑上前要捂她嘴巴,“大哥哥说了,君子一言……死马。死马难追,阿远不骗三姐姐。”
“死马?你叫死马如何去追?我可不信兄长如是教你的。”
姜善远见她糊弄不过,又耍起赖来,“我不管!我不管!三姐姐你不信我……”他顿了顿,旋即呲了呲牙,“我,我们拉钩。”
她眉眼弯弯道:“好,好,好,同你拉钩,你,可不许逗姐姐。”
姜禛悄声唤来水心,主仆二人好容易把小祖宗掖入老太太被里,明晃晃的烛光衬得孩提稚嫩的脸颊愈发精致饱满,瞧着似要滴出水来,叫人好想咬上一口。
她瞧奶包嘴嚅嚅,便凑上耳朵,淡淡的奶香味中传来孩子糯糯的声音:“大哥哥……”
姜禛收回身子又给他牵正被子,掩嘴笑道:“这小家伙准是在怪他大哥哥。”
水心道:“您也真是。”
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水心回首阖上雕花木门,姜禛已然招呼来几个丫鬟婆子,差遣她们门口看着。
水心笑道:“莫瞧老夫人人前待四郎怎怎苛刻,到底是欢喜这四孙儿的。”
姜禛轻叹一声,目光略显飘忽,“打前儿有个什事样样出色的,不肖看,明眼的都也晓得。”
活动开了,她上昼垫肚子的东西早消化得没影儿了,她正斟酌着如何开口,却听水心道娘子明察秋毫,“您瞧,咱是回屋或他处瞧瞧?”
摆明了给她台阶下,姜禛感激地望了她一眼,“早膳那桌子菜,有些个我吃着喜欢极了,倒不如先去厨房询个做法。”
有丫鬟插嘴道:“三娘嘴精,今早儿的菜品,可都是崔姨娘亲手做的,可不好吗。”
她道呀,“那倒是。”
水心怕多生是非,顺着插嘴丫鬟的意思奉承了几句,便笑着脱身:“您瞧!既是崔姨娘,那可得快些过去,晚了人走了,可不好收拾。这边便麻烦姐姐妈妈们了。”
崔氏下厨?也难怪,一早上没的瞧见崔氏的身影,她原是最爱出风头的。
好巧不巧,尚未出门,便碰上了崔氏,姜禛心里敲着小算盘,尚不及顾及,人却远远地请了安便让开了道。
水心瞧她魔怔了的模样,笑她饿傻了,姜禛登时涨红了脸。
最好看不过,美人和羞,初梅探枝。
第五章 各自有梦于心
回了屋子,才知有人待她,小韭立侍桌旁,满脸幽怨,好容易盼她回来,急急忙忙地冲她打口型:“奴、婢、劝、了。可、二、娘、就、是、不、听、您、瞧、着、怎、么、办、吧。”
她望了望桌上新鲜摆出的茶饼,盘算着姜沈亲自找她可为何事,口里可一刻不耽搁,笑盈盈地迎上前,客套道:“不晓得姐姐来了”“妹妹来迟了”云云。
她这尚摸不着头脑,姜沈却是一副大方做派,身份有碍,道是不请自来该打,忧心妹妹病情,反反复复唠了好半天,好容易告辞离开了。
却是叫姜禛摸不清头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若真是关心她身子,她再多疑心倒成了小肚鸡肠。
罢罢罢。
先前在厨房耐不住贪嘴,这会子又叫人塞了几块糕点下肚,瞧着撑圆的小腹,她登时对吃没了兴致。
前头差人来唤去吃饭,水心堵在门口拦人,她上午耍累了,现下在歇息,待会醒了再去也不迟。
老太太果然遣人来探她。
半夏稳当当陈着四菜一汤进的屋,姜禛忽而想起昨日院中练字,她便亦是如是模样。
半夏瞧她倚着床栏,话未多顿便溜出了口:“您这是醒了?”
姜禛闻言,扭头望向她处,似早有所料,扶起身接过了饭菜,随意答了句:“嗯,醒着。”
“三娘,姜老太太那头可在寻您呢,您要不打紧,吃完便去上一去吧。”半夏将姜老太太的嘱咐,同姜禛再叙一番,但所为何事,她也不知。
“祖母可是要寻我?那我便先去吧。”姜禛抬脚便要离开,将半夏晾在一旁,不管不顾。
半夏见她竟也不吃点儿,忙呜呜两声,唤道:“诶,诶,三娘,您看着饭菜……”
“待完事儿后,再吃不迟。”姜禛这会儿可饱着呢,食已足,便也有些倦了。
她的性子也是刮躁,不会儿便登临姜老太太门前,朝里望去,这屋头内可着实热闹。
姜老太太瞧见姜禛到来,脸色便如六月雨,七月花一般,说变就变,笑意稍上面旁,再是笑声入耳,一番和蔼可亲的模样。
姜老太太笑道:“呵呵,瑶瑶来,看看这位。”
抬手所指,乃是一位弱冠少年,甚是年轻,这面相也算的上玉质金相,颇有几分书味儿。
可他却并非书生。
眸光有神,站姿威武,引人不敢小觑,乌黑茂密的秀发,似有一股清风相随,升起,落下,甚是潇洒。
“瑶瑶,此人正是当日你落水之时,助你的救命郎。”姜老太太探了探手,介绍道。
闻言,姜禛轻挪着步子,来到跟前,既是救命恩人,自当谢首三分。
“多谢郎君相救。”边说,边是冲他瞟去一眼。
她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莫不是惦记上人家了?
“在下偶间路过罢了,不必言谢。”这少年倒也随性,客套几句便不再做声了。
只是留意着她的眸子,似另有话说。
“瑶瑶,你的这位救命郎呀,需在咱姜家暂歇几日,你呀,带他好些逛逛咱姜家。”姜老太太也是乐得家里来人,既是客人,又是恩人,那自当好生招待才是。
出了姜老太太的门,两人踏着木香,迎着流云,自有微风拂面,好不悠哉!
“我说,我叫姜禛,你呢?”她二步并为一步,走到少年跟前,询道。
“在下易成。”少年似有所藏,并未如实告知。
“易成,易成……万事易成!”姜禛并未在意少年的异光,自顾自的打趣道。
行来这荷花池旁,姜禛脚尖轻点,蹚过露水,走上石桥,随手拈了枝桃花儿,嗅着,似有清香流于心中,甚是舒畅。
有鸟语,有花香,娟娟流水为奏,梨花飘落为纸,点点斑驳为墨,姜禛立于当中,自成一画,而手中的那一枝桃花儿,便是这画中惊鸿。
这一幕,想必也入少年郎眼了,却也未曾打扰,此刻心事,无人知晓。
“姑娘,你可识我?”少年凝眸片刻,终是藏不住心头的话儿,几经思索,究竟是吐了出来。
“不识。”少年眸光略显复杂,她也留意到了,只是并未点出。
“如此,那看来是我多心了。”少年稍有失落,也同她那般拈来一枝桃花儿,若有所思的嗅着。
他的思绪,游向天际。
出了身,入了云,似思念,似执念,一位女儿家的笑颜霎时涌于心中。
虽无影,但有形。
虽无心,但有意。
——不是这姑娘吗?但望着好生相似,这又为何?
少年还在忙翻着记忆,只是这时间不等人。
姜禛见少年一阵不语,便上前询道:“你怎的不吭声了?在想什么呢?”
少年晃了晃脑袋,从记忆之中挣脱,赶忙答道:“我在想心事儿,方才出神了,抱歉。”
再望向她,似要比自己记忆中的那道倩影,更加真实,亲切。
“嘻嘻,心事儿吗?不妨说来听听。”她舞着步,在少年身旁打着转转,一股没来由的喜悦,已是爬上眉梢,看的少年好一阵入迷。
“其实,我有一位故人,只存于我脑海中的故人,姑娘与她颇有几分相似,所以……”少年尚未说完,便被姜禛抢白道:“所以你方才才会那般问我,对吧?”
“嗯,但似是我糊涂了,姑娘并不与在下相识。”少年颇有几分惆帐,颠了颠手,便就此作罢了。
既不相识,那再打搅便是多情了。
“在下先回寝做安了,告辞!”言罢,便转身离去,独留些许心中的思念,却也无人知晓。
除了姜禛。
她凝着少年离开时的背影,似也有所思绪。
“易成?陈译?”姜禛轻声喃喃道,她方才扯谎了,这少年,也存于她的记忆之中。
果真是旧友相见,含蓄三分。
她方才那般踌躇的模样,那内敛的性子,倘若被他人观到,定会甚觉稀奇。
她乃这江洲最为骄横之人,平日里可没少“为民除害”江洲子弟皆不待见她。
只是这落了水,似是转了性,竟变得温婉许多,但这种种,她自己也尚不知晓。
入了夜,天儿也渐渐沉下,似有一片黑絮压着人身子,徒增寂寥,每每繁星稍上夜空,思绪似也忧愁许多。
果真如那般所想,少年此刻已躺回榻上,却也不得自在,双眸望向墙顶,似想穿过这阻碍,看见云端之上的星斗。
打少年记事起,便时常有位少女登临脑海,搅乱着他的思绪,甚是不解。
今儿一见,仍是寻不出个一二,怕是打今日起,又要倍扰三分了。
“我说爷,咱这算是游山来了吗?可即便如此,那咱也不能缩的这种地方呀!”汪烨自视不平的嚷嚷道。
再环顾一圈这朴素的房间,没的半点儿财气,这哪哪是自家爷能住的。
汪烨这小算盘打的,少年又怎会不知,无非是想一人作乐在外罢了。
“怎么?你另有高见?那便说来给我听听。”少年端坐起身,居于高位望向汪烨,询道。
高见?就真有也不能说呀,只怕这脑袋随着声响便一同落了地。
连忙摇晃着脑袋,回道:”爷,您心欢便是甚好,小的我呀,也是甚好。”
他倒是不敢再做声了,这会儿子虽是躺于地铺之上,但至少这脑袋还在。
少年的思绪,随着入夜便也模糊起来,念了一天,终是倦怠了,少年此刻已是入梦,还是那熟悉的梦。
仍是那道身影,悬了又悬,自少年梦中,心中。
望着那道身影,观着那美眸,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不正是姜禛吗?
少年霎时睁眼,现下屋内虽静,可自己这心跳声却是俞发的急躁。
为何?
因又梦到她了。
少年捋了捋落于额头之上的秀发,似要将心神静下,无奈,做不到。
第六章 好时却不见你
经了一夜的檀香飘散,现下这屋内早有几许暗香依存,甚是醉人。
少年离梦之时,屋外有三声鸡鸣作响,他起的也是当早,这方才转昼,想必他也是勤快的主儿。
虽为四月天儿,尚未入夏,但这细如针尖的春雨,却也未曾歇息半会儿,自打更夜便落个没完。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
虽遇姜女,少年不喜?
此情此景,亦是惹得少年多有惆怅,或是因了那姜禛吧。
罢了罢了,少年抬头静了静心神,却不见远处来人。
一步,两步,步步如生莲,甚是轻盈,一会儿便入了少年的眼。
“公子晨安呀!”姜沈舒了下眉目,对这少年有理道。
“姑娘晨安,姑娘起的也甚早呀。”少年掬手回理道。
“那是因小女我呀,每逢这微风细雨的灰天儿,便喜好独自一人行来,释怀这心情”姜沈抬眼朝远方天际望去,似有不及之物,在那云端涌动。
微风细雨飘到二人跟前,入了眼,寖了身,虽有凉意,却也甚是舒心。
“没想到,姑娘也是感性之人,都说感性者必自伤,不知姑娘是否赞许?”少年转了视线,凝向姜沈,询道。
“自是如此,感性之人多自扰,无事也是有事,有事也必是心事,苦矣!”这没一会儿的功夫,便有点点露珠悬于姜沈手心,似在感悟,或似在抚摸,只是这言语,便同这微凉的天儿一般,略带忧愁。
“小女子名唤姜沈,乃是姜禛的家姐。”姜沈顿了顿又说道。
“见过姜沈姑娘,在下易成。”少年依旧不愿以真名示人,是另有所忧吗?
过了早,姜家内也开始忙活起来,自有下人分工而作,这一幕,看的少年尤为熟悉。
“三姐三姐。”姜善远嘟囔着小嘴巴子,似要与姜禛对脸一般。
这小娃娃可爱是可爱,但年纪尚小,不时哭闹起来,也尤为的扰人,时间久了,也就数姜禛这妮子乐得与他伴在一起。
姜善远也是喜爱姜禛,不早便寻去了姜禛的屋子,身后跟着老妈子,连忙搀扶着抱起,生怕把娃给摔磕着。
姜禛现下尚在用茶,没吃一会儿呢,这姜善远就溜达入姜禛腿边,似要绊住她,同姜禛示好一般。
“善远,你如此早来找姐姐,用过茶了吗?”这当口见姜善远行来,姜禛也只得做罢,放下碗筷,将姜善远抱于怀中,询道。
“您是不知道,这娃娃好生想您,刚抬眼便吵着来见您。”姜善远身后的老妈子连忙搭上话,似要解释一般。
“嘻嘻。”这甚是稚气的童颜,可算是迷坏姜禛了,好一顿的亲近方才作罢。
拾起一块先前姜沈赠来的茶饼,便欲喂给姜善远。
“来,善远,啊……”姜禛做着样子,将茶饼递到姜善远嘴边,示他快些吃点。
姜善远那胖嘟嘟的脸蛋儿,可嘴却不大,小粉红的薄嘴皮子包裹住茶饼,一次只能含一小口,甚是可爱。
姜禛倒也不急着,慢慢待姜善远将茶饼全部吃完,方才开始把玩他的小脸儿。
别说,这小娃若不闹腾,倒也怪惹人爱的。
而身后的老妈子也是乐得被晾在一边,日里可没少遭罪,姜善远一哭一闹,那她们可有的忙活了。
“三姐,大哥怎么不在呀?”姜善远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冲着姜禛眨巴眨巴,甚是俏皮的模样。
这一问,让得姜禛也是一懵,对呀,大哥哪去了?这些日都没瞧见呢。
“大哥出门了,待些天就回。”虽不知,却也假做知晓,对姜善远道。
这可需好好的问下那少年郎,自己大哥不是送他行去了吗?他倒是在姜家歇脚了,那大哥人呢?
被姜善远好一顿纠缠,这会儿方才倦了,被老妈子抱着要回去补觉。
姜禛待姜善远离去,这才有的时间去寻那少年。
“他叫易成,是吗?”姜禛至此仍不相信易成为他真名,但见那闪躲的眼神,他可是藏不住。
梨落雨中雨,喜得心上心,某处拐角,少年扶靠着矮墙,赏花,赏雨,赏自心,似在听从雨奏一般,却瞧这身旁多出一人,蹲首而下,没来由的四处张望,多是烦躁的。
“爷呀,咱还不走吗?这都第二日了,在憋着,怕是要憋出疾了。”汪烨挥了挥手中的枝柳,一片两片飞絮落下,同他这烦闷的心情却是不搭。
“怎的了?厌了?要不我放你行去,如何?”少年清着嗓子说道。
他的确是位随性的主儿,倒也不在意让这汪烨先行离去,不过,倘若走了,那便也不用回了。
“呵呵,哪哪的事儿呀,咱这,不能留着爷一人于此呀,咱这就是絮叨絮叨,呵呵,咂咂嘴皮罢了。”汪烨倒也是忠心的,原乃是侍卫,就是性子垮了些,当年浮躁犯了色,得亏这少年保得他周全。
“不过我说爷,咱这是在等人不是?或是另有他事?”这可蹲着有小半晌了,汪烨自知也累了,便起身迎到了少年跟前,询道。
“既不等人,亦无他事。”少年此刻的脑海中,全是姜禛的身影,一颦一笑,好不动人,倘若就此离去,少年心有不甘。
怎会日夜所梦都是她呢?
过了这梦楼,便是一片花红,长亭两岸的桃花甚是艳丽,平日倒无事,但今儿个落了雨,灰蒙蒙的天儿,这片红片紫的,倒也显得有些突兀了。
万丈灰幕,落点成红,这形容最为不过了。
少年揣着心头的春天,行来了此处,虽是长亭,但这一路通达的过道,可比这中央的长亭甚要富丽几分。
那日,少年救下了落水的姜禛,从此便算入心了,怎怎的都挥之不去。
长亭内,十字相扣的横梁之上,系有一块小木牌,乃是当日少年所书的诗句,现下早有一人行来此处,比少年还快上一步,她便是姜沈。
姜沈相比姜禛要高上不少,踮了踮脚尖,亲手捧下那块木牌,在这落雨天儿,似要冰凉许多。
姜沈望向这木牌上的字句,曾被人改动过。
”墨客毋须添颜色,自然如玉美无瑕。”
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也算的上是顶好的诗句。
姜沈自个喃喃着,似是有所感悟。
“姑娘,又见面了”少年过了身,望着姜沈那思绪的模样,并不愿去打扰,过了好些会儿方才出声道。
“易公子,真是巧遇,公子怎会来这长亭一续?”姜沈弃了那木牌,转眼看向少年,似是颇为的意外。
“随意动动脚罢了,不知怎的便行来此处了。”少年望向姜沈手心中的木牌,想必是在读自己所书的诗句吧。
“这诗是我留的。”少年提手,指向了姜沈手中的木牌。
“是嘛,真乃好诗,喏……”姜沈提步到少年跟前,不时还会将木牌显摆而出,似是炫耀一般。
“呵呵,过赞了……”少年心中所等之人,乃是姜禛,可惜,并不是她。
少年接过木牌,定睛一瞧……
何须,毋须。
当下便抬眼看向姜沈,误以为此字乃是姜沈所提,心中倒也对她更添几分赞许。
“墨客毋须添颜色,自然如玉美无瑕,姑娘好手!”少年赞道,并一同将木牌递还到姜沈手中。
“好手……呵呵,公子说笑了。”姜沈虽不解,有惑,但也未曾在意,只是想与这少年继续谈天一番。
自是感觉要坏了气氛,远处的姜禛连忙后退藏起来,在那细枝绿柳后观望着现下二人。
“那陈译竟会如此,与二姐……”姜禛当下尚有些迷糊,但瞧见二人你对我答的模样,似又确有其事,竟是没来由的失落了几许。
第七卷 假做借口不愿
半夏走到小韭跟前,斥道:“我说,你们家娘子呢?怎哪哪问你你都答不知?待会儿可要出街了,你这下人!”
这好一顿的数落,差些未将小韭气急过去。
她这性子也是执拗,那能受的了这个,自家娘子尚还未教训过她呢,哪轮得到她半夏在这呵斥?!
当即便是争道:“我这下人如何了?!”
二人好似麦芒针尖,互不相让,当下这氛围似也冷峻了许多。
幸在被水心劝住,生怕她再同这半夏吵个没完。
姜禛离房已是有些时辰了,待会儿入夜后,便要出街置购些女儿妆,虽她打小娇惯,可好歹也是女儿家,备着准没错。
小韭同水心二人,这当子便在寻她。
小韭心头甚是堵得慌,半夏方才那尖酸刻薄的嘴脸,可还印在眼中,哪哪都是她,尤为不悦。
长亭外的闲花野草中,一个身影正躲藏其中,甚是突兀。
倒也并非心虚,只是这眼前一幕,可没自己的地儿,无奈,只得远观,好不可怜。
小韭走来,行到姜禛身后,却是瞧见自家娘子如此畏首畏尾的模样,同做贼似的,出声斥:“娘子,您这是做甚?”
“嘘!”闻见小韭忽而传来的声音,姜禛被惊的一个激灵,赶忙回身拉扯住她,示意让她莫要做声。
远处的二人仍在续着,分明今下方才认识,可望着却同旧友一般,她这心里头竟是没来由的失落上了。
倒也是奇怪,她自己不也是方才认识这少年吗?
越是憋屈,便越是不愿离开,心眉渐渐沉下,攥着残枝断柳的小拳头,亦是越来越紧。
可身旁的小韭却是看的明了,不曾想到自家娘子也有今日,霎时诧异。
也罢也罢,庸人自扰,何必自讨烦心。
姜禛踉跄起身,未曾开口,自顾自的拉着小韭便要离开,只是这脚步声,甚是杂乱。
待回寝更衣,待会儿便要出街寻购一番,她可最是厌烦逛那胭脂铺了,自己这娇蛮的性子,怕是如何梳妆亦遮不去的。
“对了,可知那姜禛姑娘这会儿身现何处?在下稍有些事儿想同她问询一二。”少年询道。
他定是惦记上那姜禛了,而今这心里头总总想她。
闻言,姜沈蹙了蹙眉,似不愿在少年面前提及姜禛,可若不应声,又甚是无礼。
犹犹豫豫好半晌,终是答道:“三妹吗?她待会儿便要出街,似要购置些红妆,此刻,或早是离家了。”
少年拱手谢道:“多谢姜沈姑娘告知,如此,那在下便先行离去了,告辞!”
言罢,便是转身离去,脚步声亦是闻着轻快,他定是着急了。
只是他这一去,此处便独留一席身影,好不孤单。
似因方才少年的一番话而扰心了,姜沈走后又是将锁心唤来,吩咐道:“锁心,你待会儿便跟着那少年,切记,莫要被发现了。”
锁心是个怯弱的,若非因姜沈护她,保不齐便得在姜家挨欺负了。
这类偷鸡摸狗之事,单单想着便会令人不安,可到底是自家娘子吩咐的,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是,锁心晓得。”
一席光景笔直而下,灯火通明分侧两旁,有走客,有店家,有住户,有旅人,不时还有三两句吆喝声道出:“看一看!瞧一瞧!”
入夜后的街肆便是如此,好不热闹。
当真是四月的谷雨,飒爽微风临面,遇到的便是邂逅,遇不到的便是伶仃。
姜禛这妮子甚是出名,江洲子弟皆识她,可惜是个坏名。
这南北通达的街肆上,各色铺坊的掌柜,大小书院的书童,可都没少遭姜禛欺弄过,若是撞见她,管这当子如何,先跑了再说。
她也是位随性的主儿,那些或畏惧或厌嫌的眸光,她皆是一并弃之,丝毫不能入她眼,扰她心。
除了那少年。
但见她提着裙裾,在这街肆之上迈着大步,丝毫未有大家千金的风范,也难怪日里总总说她娇横,这会儿再看,俨然一副纨绔的模样。
又是嘟囔起小嘴巴子,嗔怪道:“哼!全是些嘴碎的家伙儿!”
不时亦会有二三闲人朝她望来,指指点点其一番,说道:“瞧见没,就她!她便是那姜禛!啧啧!真真是姜家的小祖宗呀。”
她倒是不以为意,可再瞧眼身旁的小韭,早是被周遭的非议声扰的面红耳赤了,尤是难堪。
抬手掩面,同自家娘子劝道:“娘子,咱今儿个还是先回家吧,改日再逛如何?”
这日里没谱的小韭,竟也会缩在姜禛身后,甚是稀罕。
她还是那般倔驴脾气,假作无事道:“逛!为何不逛?!不就是群背后嚼舌根子的人嘛,因他们而败了兴致,犯的着吗?!”
少年一路默默跟随,却不知该如何同她搭话,踌躇许久,这才鼓足勇气,上前唤道:“姜禛姑娘!”
寻声回头望去,见是那少年,当下竟也无措上了。
周遭的种种非议声尚在,这会儿子遇见他,定是不妥的。
稍稍后退一步,将头撇去一边,不敢于其对视,回道:“易公子,你怎来了?”
少年扯谎道:“我是偶间路过罢了,不曾想撞见姜禛姑娘,倒是有幸。”
抬手抚去一缕鬓发,而后掩面遮羞,回道:“是嘛,确实巧了。”
如此一来二去之下,少年似也看出她这会儿的反常了。
佳人含羞,欲拒还应,此乃郎君所求。
少年这扯谎的功夫倒是不赖,竟又是打着幌子,说道:“姜禛姑娘,我今儿个夜里出街,乃是为随几件见礼给亲人,故而在此。”
“见礼?我想想,这江洲有三宝,一花二水三灯闹,可都带不走的。”江洲便是个山水地儿,除了风景,倒也无他独特的。
“如此,那可难办了,若是姜禛姑娘不嫌弃,可否容在下与姜禛姑娘同行,也好涨涨见识,而这见礼,或还需有劳姑娘了。”边说边是向前一步踏出。
姜禛却是攥着裙袖朝后退去,她当下这般羞涩同踌躇的模样,早是令一旁的小韭看呆了。
自家娘子这是怎的了?莫不是当真动心了?
晃悠着小脑袋,看看自家娘子,再瞧瞧那少年郎,眼瞅着便不似一对,着实不般配。
终究还是被她拒绝了,少年独自离去,待转角之时,再是回首朝她望去。
愁影背阑干,素发残风露,她的背影自少年眸中,想必定是极美的。
小韭是个倔强的主儿,总总跟在姜禛屁股后头,叽里呱啦一通,嘴碎个没完,讲什么自家娘子不该拒绝那少年郎的。
差些未将她耳朵磨出茧来,烦气道:“吵死了!我拒绝与否,干你何事?!你莫不是想教我做事儿?”
小韭定是没这胆的,忙不歇地将小脑袋沉下,瑟瑟道:“没有的事儿,小韭就是瞎寻思罢了。”
临近南花楼,当吃南花酒,姜禛在这地儿可是没少出丑的,哪次不是醉至酩酊,方才回去。
姜老太太最是不待见醉酒之人,哪怕她千般万般疼爱姜禛,可若是动酒,这该打还得打。
姜禛亦是没少挨板子的,隔三差五便得躺在榻上修养,可就是不听劝,真真是急死人了。
小韭连忙上前,劝道:“娘子!您这大病初愈,可莫要在动酒了!”
倒是苦了小韭了,每每自家娘子醉酒,她亦是要挨板子的,要赖便赖自己不运吧,怎怎摊上个如此爱惹事儿的主子。
“不妨,小酌,小酌。”姜禛自顾自的向前走去,并未理会小韭的劝说。
她这当子好不烦心,或是悔了吧,她后悔方才拒绝那少年郎了。
殊不知那少年眼下亦不好过,满心的忧愁无人可诉。
倒算是缘份,姜禛买酒吃酒消愁,前脚刚上楼,那少年后脚便进来了。
少年当下并未上楼,坐在院内的档口处,抬眼便是满载的繁星,甚是美丽,却也不搭自己这愁苦的心绪。
化为天上星,自有苦酒明。
第八章 酒后醉寻其名
小二提着壶酒朝姜禛走去,青玉碎花样儿的瓶子倒也显得华丽,不愧为南花楼,随意一壶酒竟都如此上品。
这儿的酒客皆认得姜禛,她也算是这儿的常客,只是每次酩酊大醉之后,还得缓上好些个时日,误以为要过过酒劲,殊不知是因挨了板子,还需修养一阵。
若说姜老太太疼爱姜禛不假,那每逢姜禛醉醺醺的样儿,被抬回来,这生气也是真,最是见不得他人如此,却偏偏是自己孙女,伤神伤神。
又是一杯烈酒下肚,大家皆自顾自的痛饮着,有喜有悲,有酸有甜,各种情绪充斥于这酒肆之内。
若到伤心处,这酒似也甚苦。
恍恍惚惚之下,她竟惦念上那少年郎了,自言自语道:“我拒你,你可莫要怪我,谁叫你露个假名,陈译。”
她的酒量的确一般,不过小半壶酒下肚,眼下却有一抹红润稍上面旁,似醉非醉,似倒非倒。
晃晃悠悠起身,却是一个踉跄又跌回去了,好在小韭将其扶住,这才没的大碍。
“娘子!您可莫要再吃酒了!”小韭急道。
话虽如此,可眼瞅着自家娘子便已是醉了,自己回去保不齐又得挨板子了。
无奈,劝不住。
但见她晃悠着小手儿,似要示意什么一般,却也无法明会,晃眼间,却见身旁有人走来。
“哎呦喂!这不是姜千金吗?怎的了?又来买醉了?”说话之人乃是一名女子,花信年华,倒比姜禛大不了多少。
她却并未理会,再是一杯烈酒入喉,苦辣之感登时浮现全身,甚是爽人。
这名女子定是来找茬儿的,继而拍着酒案,斥道:“喂!我在同你讲话呢!”
她乃江洲花侍,何家之女,倒是个好命的,嫁了个巡城官,日里不愁。
月前醉酒之时恰逢姜禛在场,三两句不合便大打出手,同她扭打在一块儿,这梁子亦是如此结下的。
小韭最是不待见此人,平日那嚣张跋扈的样儿,不识之人或还以为是宫里出来的贵人,其实就是个泼妇罢了。
小韭一步踏出,护在姜禛身前,说道:“我家娘子这会儿不便对付,还请回吧。”
一片繁星坠下,一杯苦酒入喉,少年狠皱了皱眉,似是烧心一般。
——这酒,好烈!
“咳咳咳!”少年抬手遮住口鼻,呛了好半晌方才缓下。
又是说道:“果真是野家的酒比官家的酒烈呀。”
继而再脑海中回忆着,她离去时的背影,入眼及入心,怕再是忘不了了。
忽闻一阵脚步声入耳,甚是急躁,而后三两道叫嚷声道出,再是四五人影蹿出,这酒肆之内似是出乱子了。
少年寻着动静朝酒肆二楼行去,沿途不少酒客四散逃离,不时亦会撞见有人跌倒,尤是混乱。
“姜家千金动粗了!”
“离远些!保不齐便祸于我们了!”
“你打误了啊!啊!”
少年离骚乱越近,越是感觉不对。
——姜家千金?动粗?
只见姜禛双手握拳,攥着何家女的裙襟,虽力不及将她抬起,但也提拎着她好一会儿了,若再不松手,怕是要落下暗疾了。
“姜禛姑娘!快停手!”少年快步行到跟前,抓住她的双手,望她能就此作罢,休再动武。
她这会儿早是醉了,眸中所见,光这少年的身影,便有两三道之多,眼下更是无知无觉,行如走尸。
颤颤巍巍的声儿道出:“你……是……谁……”
无奈,只能动手了,少年定了定心神,若是他人倒也罢了,可偏偏却是她,少年着实下不去手。
少年一个脚步踏出,将她绊倒在地,而那何家女亦是趁机起身,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她这当子倒是清醒些了,捂着自己的小脑袋,面露痛苦之色,嚷嚷道:“啊!我的脑袋!疼疼疼!”
见状,少年连忙迎上前去,本想将她搀扶起身,却刚是伸手便被其呵道:“你休要过来!”
她仍在逞强,真不知她这是再同谁较劲,或是同她自己吧。
踉跄着步子起身,却又一个晕乎跌回了地上,小韭忙不歇地跑来,边是晃悠着她的身子,边是唤道:“娘子!三娘子!您快醒醒呀!”
小韭可是着急坏了,挨不挨板子她也不管了,只求自己娘子快些醒来。
轻阖眼眸,红晕仍在,想必早是睡去了。
“眼下先带姜禛姑娘回去吧。”少年同一旁的小韭说道。
“嗯!好!那便有劳郎君了。”小韭回道,再是摸摸自己的屁股,似已做好准备挨板子了。
话罢,便伸手而出,将她搀扶到自己身旁,却仍是不稳妥,晃晃悠悠之下,生怕她再次跌倒。
没的法子,只得将她抱回去了。
“多有冒犯,还请见谅。”手掌轻落在她的腰间,再将其拥入怀中,同她如此亲密,还是头一次。
少年正抱着她朝姜府行去,一路走走停停,入眼皆是万家灯火,尤为灿烂,却是入不得少年的眼,只因眼里有她。
小韭也甚是识趣儿,独自一人随在少年身后,不做打扰。
她似是醒了,抬手揉着眼眉,却依旧无力,小手儿亦是抖个不停。
眸中的光景逐渐清晰,她这才发现自己竟在少年怀中,本想反抗,却连再抬手的力气都无。
她这矫情的主儿,犹豫许久,最终却是说道:“你的手硌到我了,能再挪上来点儿吗?”
“好的,冒犯了。”少年照做。
轻挪着小脑袋,逐渐朝他靠去,可就当要贴上胸膛时,却是霎时回过神来,自心中骂道:“姜禛呀姜禛!你就不能有点儿出息吗?!”
好一程的窘尬,二人皆未做声。
少年并不认路,方才走过小石桥便是迷路了,好在小韭自身后唤道:“这边。”
她似是想起什么了,当即抬眸望向少年,说道:“你的名字,告诉我。”
闻言,少年自知满不过她,总总以假名示人,终归是无礼了些。
罢了罢了,自己动心在先,自当拿出点儿诚意来,如实回道:“陈译。”
“果然。”她倒是不以为意,可此话一出,却是点醒了少年。
看来她早便知我,而我梦里有她亦不是巧合,少年自心中想着。
她又是睡去了,自少年的怀中甚是温暖。
日里那副大大咧咧的作派,这会儿已然全无,似画中佳人一般,要静有静,要韵有韵。
虽未出尘,却正值妙龄,阖眸便是满载风华。
皓月当空,流云遮影,繁星下,灯火旁,一人的背影,两人的心跳,一声很快,一声很慢。
酒气过后,便是一阵花香,进入姜家大院,怕又得是好一阵的忙活。
水心蹲守在床榻旁,不时为她擦拭汗水,去除酒气,直至更夜时分,方才恢复意识。
似还在回忆方才种种,不愿从中醒来,再是抬手轻揉着眼眉,现下她尚在反胃,甚是难受。
“娘子!娘子!您可算是醒了。”水心雀跃道,赶忙起身倒茶。
“来,娘子,快吃醒茶吧。”水心将茶水递上,说道。
她这会儿子连开口做声的力气都无,连忙摆手示意不用,却是一个恍惚便吐了。
倒是辛苦水心了,待会儿还得跑去浣衣,好不劳累。
陈译定下心神,看着身旁大字躺于地上的汪烨,同他说道:“咱们明儿个便走。”
一听此话,汪烨便甚是激动,此前的消极样儿全无,转而是一股子的欢喜劲儿,乐道:“好好好!那咱是继续南下?”
“非也,虽离了姜家,却并非离开江洲。”陈译说道。
他自己也是明了的,全因那姜禛方才留下。
汪烨转念一想,自家爷是为躲藏,躲哪儿都一样,而自己则为作乐,亦是在哪儿作乐皆可。
忙回道:“好好好!小的都听爷的。”
定下,陈译他日便决意离去,只是这念想可未曾断过,自己恐有一日,还需北上!
第九章 解开便是误会
入梦后,苦楚似也减轻许多,昨儿个夜里她可是吐了个颠倒的,满屋头的酒味儿,好不难闻。
身旁的水心还在忙活,既得照料姜禛,又得为其浣衣除垢,甚是辛劳。
凝着她的睡颜,尤是安详,呼吸渐轻,好在是睡去了,水心便也安心了。
陈译已是入梦,仍是那熟悉的梦,姜禛在前方跑着,自己孤身一人紧随其后,似是追逐,却终是不得靠近,这颇为纠缠的诡梦,亦并非他所喜的。
她的梦却略有不同,虽同是追逐,但见陈译近到自己身前,忽而寒光相向,一阵乱麻,竟是瞧见自己倒在血泊之中。
他为何要如此为之?为何要加害自己呢?
唉,狐疑罢了,区区诡梦,不足为奇。
姜禛故做镇定,并不认同此梦能有何含义,虽如此,感触却颇为真实,仿佛回忆一般,似曾相识。
她现下虽是醒了,可脑袋尚在犯着晕乎,无力起身,喉咙仍有几许酒味,从腹中涌出,颇为不适。
瞧瞧窗外,这会儿已是正午时分,雨后的阳光确实暖人,点点光斑洒下,透过露珠近身。
——刺眼。
晃晃悠悠起身,离榻之时却是一个踉跄,又跌回去了,身子似半吊的蚂蚱一般,不得控制,处处脚步皆不稳妥。
姜禛定下心神,自顾自的念叨着:”不急不急,该要同祖母讨罚了。”
“啊!啊!啊!”但闻小韭的惨叫声道出,好不可怜。
她正趴在长凳之上,挨着板子,倒也是不运的,这掌罚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半夏。
木杖同腕子一般粗,一下一下的,打在小韭屁股上,裙裳上早是见红了,单单瞧见便是惹人生疼。
也是小韭倒霉,因姜禛方才受此牵连。
吴妈妈也未闲着,忙不歇地报着数:“十七,十八,十九……”
半夏每执一次杖责,吴妈妈都知记个数,现下这二十下杖责终是完成了。
小韭含着泪花,仍趴于长凳之上,怕是无力再起了,额头之上满是虚汗,嘴角似都被自己咬破了,小手儿亦是不住地打颤,甚是可怜。
眼下她这屁股算是灿烂了,估摸着修养也得小半个月吧。
吴妈妈代姜老太太嘱咐道:“带去上药吧。”
自打昨儿个姜禛被陈译抱回,姜老太太这面色就未好过,哪哪都是阴沉着脸儿,不见喜,定是动怒了。
姜禛搀扶着红木栏,一步一个踉跄的行到姜老太太屋前,眼下瞧去,不单姜老太太在,吴妈妈,周氏,崔氏,姜沈都在。
“哎呦喂!我的三娘子呀!您怎寻到这儿了,快,快。”吴妈妈一个大步便近到姜禛跟前,忙不歇地搀扶入坐,生怕她再跌去地上。
姜禛虽是勉强坐下,可瞧见姜老太太那阴沉的面色,便令她甚是自愧,自己昨儿个夜里着实不该那般。
满是歉意的话儿道出:“瑶瑶此番,是同祖母讨打来的。”
“瑶瑶啊瑶瑶!你让祖母这,这如何说你才好呀,每每同你说毋要动酒,你又哪哪都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就是不听劝,昨儿个竟还动武!你好歹也为姑娘家啊!”姜老太太斥道。
再瞧这长气进短气出的模样,生怕她再把自己骂走了。
话虽如此倒也实诚,姜禛这妮子走哪哪都不待见,男郎也就罢了,可女娃到底是要嫁人的,就她姜禛,何人敢要?嫌命长娶个煞星回去吗?
姜禛晃悠着身子离座,向姜老太太行跪拜之礼,自责道:“祖母,瑶瑶知错了,昨儿确实不该的,瑶瑶担保下不再犯,还请祖母赏打。”
“打?!有用吗?哪次教训你还少了?”姜老太太话虽如此,可究竟还是不忍心的,打谁也打不得这妮子呀,虽是屡教屡犯,尤为伤神。
“瑶瑶,你给我呆屋头里,思过一个月儿,这一个月儿不准你离房半步!”姜老太太呵道。
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不难看出对这姜禛确实疼爱。
思过前,姜禛曾去看望过小韭,瞧见她趴在榻上,屁股早是开花了,一副惨兮兮的样儿,好不可怜。
也怪自己这性子,玩世不恭,哪哪都不像个女儿家。
这思过不要紧,可眼下陈译却要走了,临行前亦不见姜禛身影,误以为是生自己气了。
昨儿个夜里,锁心将酒肆之内的事儿,一五一十尽数告知于姜沈,她竟是没来由的失落上了。
自己这三妹虽是娇蛮,却是比自己先一步入郎君怀抱,不解不解。
姜沈随在陈译身旁,汪烨却是不得靠近的,晓得自己主子的意思,只得远远的跟在后头。
“姜沈姑娘,为何不见姜禛姑娘现身?莫不是身体欠佳?”陈译询道。
姜禛不现,这可着实扰他心了,各种念想浮上脑海,不得安稳。
“三妹她,她尚在榻上歇息着。”姜沈随意对付道。
姜禛闭门思过一个月,姜沈倒也是乐得看见,如此,自己同这少年熟络之时,也不会被打扰,甚好。
“如此,那,也罢了,毕竟身体为重。”陈译自顾自的说道。
看似是回话,是则不然,更多的是安慰自己,编了个慌子让自己安心罢了。
两人一路同行,晌午之时甚是暖人。
这会儿子二人心境截然不同,她望着他,他念着她。
姜禛垂着脑袋,一副尤为低落的模样,打自己入了这门,虽是闭门思过,但这姜家里外谁人不曾看望过她,就这姜老太太终是消气了,也来寻见自己过。
除了他未来看望过自己。
攥着小拳头,继而怨怨道:“这都正午了,怎的还不来呀?!
这满楼风雨都落了,花也待得开了,一朵两朵争着,抢着,这三月的惊蛰都熬过了,未曾想到败在了四月的雨后。
无奈。
“三娘,您这儿一天天的,愁什么呢?”水心柔声道,虽想安慰自家娘子,可话离了口,却也像似抱怨。
“无事,单单是闷的慌。”姜禛蜷缩在床榻上,当真无趣儿,不单因这闭门的苦闷,还因那陈译。
“娘子,我可是听闻了,您是否,是同那郎君有所瓜葛?”水心试探道。
虽是有兴了解,但也知自家娘子现下不悦,怕触怒了她,点了火,烧了心。
“哼!你说什么呢!我同他,我,我们不过一眼之缘,过面之交,我犯不着如此。”姜禛口是心非道。
自打遇了陈译便再没定心过,也不知遇着他是好是歹。
“娘子,您这是,您这是,该如何说好呢。”水心呜呜咽咽的样子甚是有趣,犹犹豫豫间,倒是姜禛望向她,询道:“我怎的了?”
“我若是讲了,您可莫要生气。”水心瑟瑟道。
她的倔脾气似是上来了,故作逞强,说道:“讲,无妨,不就是个陈译吗?!但讲无妨!”
似要分个高低一般,似要证明什么一般。
“那妥,水心可讲了,您那少年郎已经去了,已不在姜家了。”水心言罢,便尤为担忧的凝向姜禛,生怕她再动了火气。
“什么?!去了?!就如此去了?我怎的,我怎的不知呢?怎的会,也不同我说……”惊异过后便是忧伤。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过个眼缘,擦肩过后,有聊过后,大家便是江湖故人,不必在意,更不必留情。
可她同陈译,却是相识一眼便入心,从此纠纠缠缠,杂杂乱乱。
“那少年郎头三天便去了,当日,是二娘送的他。”水心话出便悔了,悔不该把这茬儿同自家娘子讲的,这不是存心挤兑她吗?
“二娘,姜沈,陈译,果然。”姜禛低头而下,靠上膝盖,蜷缩着身子,抬手环抱住自己,似要保护自己一般。
终是误会罢了,倒也不难,解的开便是误会,解不开便是悔恨。
陈译今下仍在江洲,也是因她姜禛方才如此,可她却不知。
第十章 终是待得自在
晨早的人儿就是矫情,挪也挪不动,唤也唤不醒,待这浑噩退去,方才提的起劲儿。
小韭低垂着脑袋,望着自家娘子身前的布绣,如那野猫子怒急时挠的一般,甚丑。
她也是个直肠子,不懂察言观色,明说道:“娘子,咱这不行便撇过得了,甭绣了。”
闻言,姜禛冲她瞪去一眼,不服道:“不行!为何不绣了?!我这刺绣当真如此不堪?!”
再瞥眼自己手中的刺绣,这花儿是花儿的,鸟儿是鸟儿的,哪儿不能入眼了?!
小韭向后退去一步,而后试探道:“娘子,小韭若是实话实说,您可休要怪罪小韭。”
“但说无妨!”姜禛急道,不信了,自己这花鸟所依的刺绣,分明为上上之品。
“娘子,您这绣的,花儿是花儿,就是蔫巴了点儿,鸟儿也的确是鸟儿,就是病怏了些。”小韭如是说道,她这刺绣,当真不堪。
言罢,又是凝向自家娘子,生怕她再动了火气。
“小韭!我看你是小屁股又痒巴了!找打!”姜禛沉着眉,怒声说道。
边说,边是将手中的刺绣撂在案上,起身朝她走去,眼瞅着便是动怒了,吓的小韭连忙退至墙角,一副尤为怯弱的模样。
她月前刚挨的板子,而今方才痊愈,这走道还都有些不稳,不时亦会踉跄几步,若是再挨顿板子,把不准便要成废人了。
好在姜禛疼她,说说气话罢了,两手一甩,便弃了这熬人的女红。
再是嘟囔起小嘴巴子,怨怨道:“罢了罢了!不绣便不绣了!”
恰逢姜沈前来看望,手中还提着一摞小食,再嗅嗅这香味,定是烙饼子。
“三妹妹,二姐来看你了。”姜沈自屋头外唤道。
姜禛掩去眸中不悦,继而假作欢心,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喜道:“三妹妹在呢,二姐快请进。”
倒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随意对付几句便将其打发走了,而下这小脸儿又是苦闷起来了。
小韭也知自家娘子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定不能再惹她,可姜老太太吩咐的话儿,不说亦是不行。
犹犹豫豫好半晌了,这才说道:“娘子,您明儿便要思过结束了,到时您可得寻去何府,给那何婆子赔不是。”
她这当子甚是委屈,当日,分明便是那何家女主动找茬儿,若不是她,自己也不会动粗。
攥着一双小拳头,说道:“我晓得,但同她道歉,我心有不甘!”
正午时分,姜禛正在姜老太太屋内挨训,不知是谁多嘴,将她嚯嚯院内柳树的事儿说了出去。
姜老太太也不惯着她了,怒道:“真是没的半点儿姑娘家的样儿!你去给我把院子收拾好了再吃饭!”
但见她独自一人甩摆着扫帚,再这院内扫着柳絮,嘴中还在念叨着:“到底是谁?!真真是嘴贱!”
这嘴上虽在骂着告密者,可心里头却再怨着陈译,心口不一,定是惦记上人家了。
滴食未进,她早是饿的肚子咕咕叫了,轻声将水心唤来,自个却跑去偷吃了。
“水心!我的好水心!多谢了!”话罢,便是撒丫子地跑没影了。
水心望她望的稀罕,自家娘子自打落了水,便似转了性,真真是不一般了。
自顾自的呢喃道:“娘子好生奇怪,她往前了算,可从不会同我道谢的。”
姜禛回房溜达去榻上,翻来覆去好一程了,不得安宁,抬起小手儿把玩着自己的鬓发,抱怨道:“陈译!都赖你!”
直至落日,她心中所念仍是陈译。却也怨他,不曾招呼声便如此去了,好生心寒。
汪烨在屋头内赏着,眼下这甚是富丽的摆设,哪哪都令他挪不开眼。
赞道:“爷,您瞧见这流玉的方中瓶,还有这龙口黑礁木的窗沿,还有这千禧的帘子,这里头得是金丝的吧?!”
“行了,都是死物,何奇之有?”陈译端坐在茶案前,不屑道。
举杯,小抿着茶水,甘甜之味窜入口中,甚是醒人。
——好茶!
“爷,这儿不愧是五洲府,处处露富,想必给您安排的寝居也是顶好的,而那李巳也应是忠于您的。”汪烨说道。
边说边是抬手划拉着屋内的摆设,似不愿离手一般,他也是位财迷的主儿,定是动心了。
“自然,五洲府协五洲,江洲,定洲,海河,沐阳,崆洲,那李巳同他们整个李家,当年都是我娘一手提拔的,现下虽落了荒,但五洲同西川可仍在我手里。”陈译傲气道。
现下,自己虽是离了京,但这后路可着实宽敞,无惧。
“呵呵,爷就是爷,那咱这寝居,爷,您看……”汪烨鼠目道,生怕陈译忘了他的好一般。
“你乃我的奴才兼护卫,你嘛,便睡我门口吧。”陈译转念一想,同汪烨打趣道。
闻言,汪烨甚是失落,连忙迎上前去,嘴巴子亦是叽里呱啦念叨个没完,尤是躁耳。
“不妥呀爷!咱这护您周全也得休息呀,门口那地儿甚凉,咱这若是寒了身子骨,那您便再没的护卫了。”汪烨嚷嚷道。
不愿见着什么,便偏偏来什么,他最是厌烦浮躁之人,当下便是抬手甩去个大嘴巴子,倒也未用力。
教训道:“没点儿耐心!随我大几年了吧,依旧如此浮躁,切记遇事收心,你就居于我隔壁,满意了吧?”
虽是挨了其一巴掌,却也不疼,忙谢道:“满意!满意!咱这不是一时忘了嘛,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打更后,街肆之上四下无人,鸟鸣声渐散,虫鸣声渐起,却也不扰人。
月色朦胧,撩人眼眸,流云遮影,徒添寂寥。
当早,陈译起身离榻,行至院内,借着晨曦赏花花草草,甚是惬意,感叹道:“多有美景,少有惬心!”
只是身后随行的汪烨,却同这美景不搭。
瞧他这睡眼惺忪的模样,似还未醒一般,昏昏噩噩,眼皮子不时沉下,生怕他再跌去地上。
“昨儿个让你休息了吧,你却还是这般德行,如此,我看你今晚还是睡门口吧。”陈译呵道。
“别!咱可不想睡门口!”汪烨嚷嚷道。
边说边是连忙迎至陈译身前,而后便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如实交代道:“咱昨儿个夜里甚是不眠,这满屋头价值连城的宝饰,瞧的小人我好一阵的入迷,躁了许久方才定心。”
尽是些琐事,罢了罢了,陈译挥挥手,说道:“随我出街。”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于街肆之上,虽陈译未提去哪儿,可身后的汪烨却是瞧的明白,这一路走下去,便到姜府了。
陈译尚在心头盘算着,待会儿进入姜府,该做何借口将她约出来才好。
恍恍惚惚之下,竟是闻见一道声音,颇为熟悉,仔细之下方才认出,这说话之人正是姜禛。
撤!
陈译当即转身跑开,生怕被姜禛看见,一晃眼的功夫便不见人影了。
真不知他有何可惧,明明心里头总总惦记着人家,却又不敢相见,磨磨唧唧非男儿。
汪烨这厮还在左顾右盼寻着小姑娘,不时见着个婀娜多姿的俏佳人,亦会赞许两声,嘴边的哈喇子都要流一地了。
再抬眼却是瞧见自家爷不见了。
“爷!爷!您跑哪儿去了?!”汪烨吼道,他可不认路的,若是寻不见自家爷,待会儿怕是回不去了。
她这嗓门也是够大的,路上骂骂咧咧好一程了,竟也不嫌累。
自顾自的朝前走去,将小韭一人甩在身后,这手中还提着一摞歉礼,皆是名脂名膏,她可心疼坏了。
可劲儿地念叨着:“如此好的胭脂水粉,送去给那疯婆子,真真是暴殄天物!”
再瞧身后的小韭,一路走来皆是摇摇晃晃,不见稳妥,生怕她再跌去地上。
“哼!一会儿入了何家,若是他们不识抬举,敢刁难我,那咱便直接回家!”姜禛不悦道。
小韭踮着小脚丫子,左扭右拐的来了姜禛身前,为难道:“成成成!还请娘子慢些吧,小韭这屁股可才刚好,走不快的。”
第十一章 温柔如我不好
远远的便闻见一人在这路中嚷嚷着,待临近之时这才发现,似是那陈译的跟班。
“喂!我说你!你是那陈译的跟班吧?!”姜禛询道。
她这丫头当真无礼,竟是直呼其名,这若被姜老太太看见了,定得训她的。
“无礼无礼!你这小丫头片子,我家爷的名字可不是你能叫的!”汪烨怒道。
“哼!破规矩真多!我问你,你家主子人呢?!”边说边是揪着小脸儿旁的鬓发,一圈一圈绕在指头上,瞧着倒是俏皮的。
闻言,汪烨亦是捂着脑袋,甚是烦躁的模样,他若晓得便好了。
无奈道:“我也不知呀!我这会儿正在寻着呢!”
她也是嘴上不积德,骂道:“你这下人做的,真真不称职,竟还把自己主子跟丢了,废物!”
如此刁蛮之女,何人能忍?!
汪烨张嘴便欲同她大吵一架,可抬眼却见姜禛已是转身打算离开了。
“你你你!给我站住!骂了人就想跑?!”汪烨指着她的背影嚷嚷道,可人家却是头也不回,单单撂了句“本姑娘打紧,可没那闲功夫陪你耗着”后,便走远了。
气归气,怨归怨,可这茬儿还是先寻见自家爷要紧。
汪烨却是不知,自家爷方才便在暗处看着他们,只是现下姜禛走了,陈译便也随着去了。
姜禛同小韭二人进到何府,入眼便是座三寻三的风水局,乃枯山水,假山假石置于其中,再有细沙草木点缀其上,尤为气派。
这何家大院甚大,二人随在一何家家丁身后,兜兜转转许久,却仍在内院,这若是来贼了,怕也是有的进,无的出。
“娘子,这何府的确大,咱拐弯转道好半晌了,却连内院的门都未见着。”小韭赞道。
“哼!再大又有何用!无用之地罢了!”姜禛不屑道。
不料,此话一出却是入了旁人的耳。
但闻一道呵声自二人身后传来,“你个姜家的野丫头,这便是你登门致歉的态度吗?!”
扭头望去,正是那何家女,身旁还有七八家丁,来者似是不善。
何家女一副气急败坏的歹样儿,瞧着着实害人,眸光亦是紧盯姜禛不放,生怕她待会儿再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都讲生气的母老虎会咬人,看来不假。
何家女早是厌她厌的牙痒痒,今儿个誓要好些收拾她一番不可。
命令道:“上!给我逮住这野丫头!”
言罢,便见七八家丁挪步,逐渐逼近姜禛同小韭二人。
“你这是要做甚?!你可莫要再靠近了!”姜禛边说边是向后退去,生怕待会儿当真被她咬上一口。
身旁的小韭亦是如此,但见她踉跄着步子,亦缓亦趋地朝姜禛靠去。
何家女嗔怪道:“呵呵!做甚?!自是要教训教训你!”
到底是心眼儿小了,伸手不打笑脸人,赔礼上门好招待,她却是不懂。
言语之间,七八家丁早是近到姜禛身前,小韭虽欲抵挡一二,无奈,终归是有伤的身子,尚且不便,几番推搡下便是跌到地上,再起不能。
再瞥一眼姜禛,这会儿子已被一众家丁撂到地上,双手反束于身后,颇为不适。
“放开我!放开我!”姜禛还在叫嚷着,可惜,她也只能动动嘴皮子了,身子动弹不得。
何家女蹦哒着步子,很是轻快,三两之间便来到姜禛身前,再瞧她这落难时的模样,眼眉早是拧巴到一块儿了。
姜禛越痛苦,她便越欢心。
乐道:“哎呦喂,我的小姑奶奶,日里嚷嚷个没完的姜家女,今儿个怎落得如此下场了?哈哈哈!”
笑声渐寒,眸光愈冷,还未待姜禛有何回话,她竟是一巴掌甩在其脸儿上,霎时一片殷红浮现,好不可怜。
“啪!”这一巴掌定是吓着她了,单单呆望向何家女,不做言语。
疼痛渐渐袭来,她小半边脸儿已是麻了,虽未流泪,可这心头定是不好受的。
“怎不叫唤了?!”何家女询道。
再是出手托起她的小脸儿,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似还要赏其一耳光。
惊心之下,似话都不会说了,无奈,没的法子,既逃不过,便受着吧。
紧锁眉目,轻抿嘴唇,攥紧拳头,绷紧身子。
可接下来的一巴掌,却是迟迟未待到,因他来了。
但见一席白影掠过,看的见,摸不着,又闻一阵脚步声渐起,并不嘈杂,一瞬一息之间,那七八家丁便已悉数倒地,犹为神速。
白芒一点,神行千里。
抬眼瞧去,正是陈译。
何家女似也慌神了,不过一晃眼的功夫,便将她那些个家丁尽数解决,眼前之人,定不是自己能招惹的。
她跑的倒是过快,单单撂了句“你等着!我去唤人收拾你!”后,再见便是跑没影了。
她那夫君乃江洲巡城官,将他唤来对付这二人,定是轻而易举。
可她却不知这陈译的来头,戏子入演坊,好戏登场!
待何家女气急离去后,姜禛方才起身,甩了甩自己的裙袖,除了除周身的尘垢,再看向陈译,询道:“你为何在这儿?!”
或是方才惊着心了,眼下她这小手儿亦是颤抖个没完,踉跄几步便又坐到了地上。
见状,陈译本想伸手搀扶其一二,却是被拒道:“休要碰我!”
这会儿子小韭亦是踉踉跄跄行来,待她将姜禛扶起,又是询道:“你前个月儿为何一声不吭便走了?!”
瞧着倒是有趣儿,一个挨了板子,一个挨了巴掌,二人皆是站不稳妥,也不知是谁在扶着谁。
“我离去那日见你身子欠佳,便未打搅你,并非是我不告而别。”陈译如实回道。
却是架不住姜禛的性子,继而怨道:“哼!扯谎!”
再瞥眼身旁的小韭,同她吩咐道:“走!回家!”
小韭虽有意挽留自家娘子,却是腿脚不便,这当子已是被其拽着走了,叫疼道:“娘子!娘子!慢点儿,小韭这屁股可还有伤呢!”
他定是后悔死了,方才人在他不做声,而下人早走了,他才把话儿吐出:“我未骗你,真的。”
伤心!伤神!
此番被拒,殊不知下次,自己还能否自信与她再见。
待回去姜府,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从始至终都未同他致谢,如此定是无礼了。
自骂道:“唉!我这讨人厌的小性子!”
恰逢小韭撅着个屁股进屋,本想为自家娘子收拾床榻,却是耐不住好奇,询道:“娘子,您今下为何说走就走?也不同人家致谢。”
的确不该,自己竟还故作委屈的责怪他,讲他不告而别,可眼下倒是同他一般了。
罢了罢了,早些入梦吧。
车水马龙的闹市中,汪烨这倒霉催的,蹲坐在路牙上,哭丧着脸儿,喃喃道:“爷!您这是在哪儿呀?!”
他那主子便在其不远处,只是当下遇着人了。
姜沈将锁心唤去一边,自个儿悄咪咪地朝他靠去,而后。
“嘿!郎君!好久不见!”姜沈忽而出声道,不知是否吓着陈译了。
连忙回头看去,见是姜沈,这才定心,寒暄道:“好巧,竟遇着姜沈姑娘了。”
轻挪着步子朝他靠去,媚眼依人,朱唇勾心,可惜对他陈译无用。
“郎君你看,小女手中如此之多的东西,手怪酸的,你便帮帮小女吧。”姜沈说道,边说边是继续朝他靠去。
不会儿便要贴近身前了,却是被汪烨这厮坏了她的好事。
但见他边招着手,边朝这块儿跑来,唤道:“爷!咱可算寻见您了!”
姜沈蹙了蹙眉,这心里头定是不悦的,可面儿上却是不露声色,依旧小鸟依人。
“爷!您这是跑哪儿去了?!”汪烨自顾自的嚷嚷着,却是无人理他。
陈译接过姜沈手中的大小物件,入手之时,指尖轻点,二人皆是有所察觉,他倒是不以为意,可却喜着姜沈了。
倒是个柔情郎。
第十二章 人后方表真心
浑浑噩噩睁眼,见窗外仍是黑灯瞎火一片,自己这小肚子又在咕咕叫了。
忙将水心唤来,轻声道:“我饿了,咱去伙房寻些小食呗?”
“娘子,这不妥吧,若是被管事婆撞见了,咱俩明儿个可都得挨训的。”水心瑟瑟道。
无奈,架不住她这小性子,饿也饿不得,累也累不得。娇生惯养的人儿便是如此。
但见一簇火光忽而亮起,水心正举着火折子在前引路,姜禛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不远处便是伙房了。
她们却是扑了个空,这伙房早是被人收拾干净了,连滴油水都寻不见。
“烦气!不成!我定要食足!”边说边朝姜府大门走去,水心亦是劝不住她,眼下早是过门槛了。
好巧不巧的,抬眼便见着来人了。
陈译正帮姜沈提着一摞小食,随她一路兜兜转转行至姜府门前。
汪烨同锁心二人面面相觑,甚是窘尬,皆是远远的跟在后头,不做打扰。
感情他是看上自己二姐了?
眼瞅着二人并肩同,有说有笑,好不亲密,姜禛这丫头竟是没来由的嫉妒上了。
“哟!三妹妹,你怎的还未睡呀?!”姜沈笑盈盈地走上前去,同姜禛询道。
“这天儿燥人的很,扰的三妹妹我睡不安稳。”姜禛扯谎道。
再朝一旁的陈译瞪去一眼,虽想同他撒撒气,可这当子自己二姐尚在,并不合适。
无奈,只得依旧假作无事,说道:“二姐,你怎会同郎君一块儿回来?”
闻言,姜沈似动起歪脑筋了,朝一旁的陈译挪步靠去,假作幽怨道:“哎呀,二姐姐我这手可都酸死了,幸在遇见郎君了。”
再是扭头朝陈译望去,二人双目对视,眸光流转,看的姜禛气不打一处来,差些便欲出声制止他二人。
娇滴滴的话儿道出:“郎君真真是位心善的人儿,竟还大老远的送二姐姐我回来,郎君这情呀,怕是无以回报了。”
越说越是离谱,陈译已是听不下去了,扯开话茬儿,说道:“姜禛姑娘,你今下无事吧?”
今下被那何家女甩了一巴掌,这当子她的小脸儿上仍隐约可见一抹嫩红。
虽一直想同他搭话,可当真见面了,却又没的好脸儿待他,凶道:“无事!”
不欢而散,初她姜沈乐得如此外,姜禛同陈译二人皆是犯愁上了。
姜禛回房溜达去榻上,愁愁愁,只得饿着肚子入眠了。
待第二日当早,何家来人告状了,她又得挨训了。
姜沈抬眸,看向正跪于祠堂之上的姜禛,颇为失望,屡教屡犯,教也无用。
只得叹气一声,说道:“唉,三妹,你太冲动了,怎又动武了呢?月头方嘱咐过,莫要动武莫要动武,你却月尾就……”
再是抬手轻弄眼眉,似是被其所扰一般,不得安稳。
“瑶瑶啊瑶瑶!你,你,你……”姜老太太喘呼许久,忽上忽下,忽进忽出,或因动怒了,说话都不利索。
再瞧这凶样儿,额头上的皱褶已挤到一块儿了,着实不讨喜。
姜禛揉搓着小手儿,一双大眼眸子似有泪光闪烁,好不可怜。
她方才挨打了,这会儿子手心摊开,早是殷红一片了。
委屈道:“并非是瑶瑶。”
“瑶瑶!你讲并非你大闹何府,好!祖母信你,既如此,那你便讲出个一二来,究竟是何人所为?!你说!”姜老太太怒声斥问道。
虽不愿相信,可若真是姜禛所为,那又该如何?自己最疼爱之人乃她,而最会惹事之人也是她,尤为伤神。
悲喜之间,自有一席伤心无奈之地,为姜老太太所居。
姜禛所言不假,自己并非闹事之人,甚是无辜,闹事者乃陈译。
可她支支吾吾好半晌,终是未将陈译供出。
如此纠纠缠缠,杂杂乱乱,又是何苦呢?
见这当子她又闭口不言,先前那般言语,难不成都在扯谎?
如此可令姜老太太气煞不已,两眼一白竟是昏了过去。
见状,吴妈妈连忙扶上前去,嘴中叫唤着:“姜老!姜老!”
唤其许久,仍是未见苏醒,甚忧,再伸手而出,开始按掐人中。
姜沈,崔氏,周氏等人亦是颇为焦急,生怕姜老太太真出个什么幺蛾子,那她们姜家便要就此没落了。
好在姜老太太尚还有气,估摸着只是气晕过去罢了,修养几日便可。
待吴妈妈与周氏二人,将姜老太太挪回屋内休息,崔氏这才走到姜禛面前,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呵斥道:“姜禛!倘若姜老太太有何不测,你便是罪人!”
她定是委屈极了,小嘴巴子一张一合,似想说些什么一般,可犹犹豫豫好半晌了,却是依旧未能做声。
蹒跚着步子进屋,甚是无力,一个转身便缩回榻上,这心头皆是烦心事。
——陈译,都赖你。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护着他,若将他道出便是无事,烦烦烦!或因自己这熬人的小性子吧。
水心端着药台进屋,打算为自家娘子上药。
她也是可怜,昨儿个挨了一巴掌,今下又挨了一巴掌,这小脸蛋儿上早是见着巴掌印了。
“疼!你轻点儿!”边说边朝手中的铜镜看去,好在未留疤。
“水心晓得,可这药便是如此,娘子你便忍忍吧!”水心回道。
将药膏敷其脸儿上,虽有点点刺痛传来,可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凉意。
“啊!我甚丑!”姜禛望着镜中的自己,小脸蛋儿上皆似抹了泥一般,妥妥的是个泥娃娃。
月下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人是有一位,却偷摸的跟做贼似的。
但见汪烨蹲守在姜府门前,瞧这鬼鬼祟祟的鼠样儿,若是打更之人经过,保不齐便当贼抓起来了。
闲于门前而不入,非奸即盗!
“他奶奶的!老子真是不运!大半夜的还需给人看门!”汪烨骂道。
明明尚在春时,可夜晚却有薄雾若现,扎土的树杈上似也有点点寒霜。
汪烨蜷缩在角落处,打着哆嗦,搓着手心,这一夜他可着实遭苦了。
早些时,陈译命他前来姜府门口做探子,假若瞧见姜禛出门,便立马回去禀报他。
自家爷为何如此为之,汪烨可全是明了的,定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
哈一口热气暖暖手,继而自顾自的嚷嚷着:“当年在宫内,绣娘如此痴情于他,他都未正视过其一眼,而今就为个小丫头片子,值当吗?!”
浑噩一宿,终是待得三声鸡鸣作响,稍定了定神,方才睁开双眼。
何家女其夫乃江洲巡城官,虽只是个八品小官,可无奈,官再小亦可压民,姜禛待会儿便要前去郡守司领罚。
真真是个命好的,明明是自己咎由自取,却还有个好夫君为其撑腰,再看看自己,尚还孤零零的一个人呢。
同小韭水心二人交代几句后,姜禛便出门了。
抬脚踏过门槛,却是瞧见一乞丐睡在门前,细细打量其一番这才发现,是那陈译的跟班。
“喂!醒醒!”姜禛摇晃着汪烨的身子,唤道。
微微睁眼,见是姜禛,好在她叫醒了自己,若是就此错过,回去定要挨自家爷训斥的。
“你蹲我姜府门口做甚?!”姜禛询道。
“我昨儿个夜里吃酒吃醉了。”汪烨脑瓜一转,扯谎道。
姜禛才不信呢,如此贼眉鼠眼的模样,定没的什么好事儿。
可她却是赶着去郡守司领罚,这当子可未有闲茬儿理会他。
撂了句“我还有要事在身”后,便是转身离开了。
汪烨连忙跟上前去,询道:“呵呵,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呀?!”
“管你屁事儿!你在烦我!当心我揍你!”姜禛怒道。
再是举起自己的小拳头,挥来挥去,似想吓唬住汪烨。
——切!凶什么凶嘛,老子可是代自家爷关心呢,不识抬举,罢了罢了,不说便不说,老子偷摸着跟上便可。
她似又想起什么了,赶忙回身同汪烨说道:“对了!替我同你家主子道声谢!”
第十三章 落难遇郎君郎
踏着步子,穿过街巷,她当下这般境遇,着实悲凉。
此番乃去郡守司领罚,却尚无一人陪伴左右,论姜家,水心同小韭二人,日里尚且熟络,愿同自己言表真心,倒也称的上是闺中密友。
除去此二人,也就剩姜老太太真心疼爱自己,至此,再无他人。
——这姜家,当真为家吗?
待姜禛临近郡守司门前,鸿木牌匾上的两方大字,赫然瞩目!
“护一方百姓,保一方平安!”
姜禛见后嗤笑出声,尤为鄙夷,不屑道:“什么护一方百姓,怎未瞧你护着我呢?!”
未护她姜禛不假,可自寻常江洲子弟眼中,她不过是个惹人厌嫌的娇蛮女罢了。
同情?不值当!可怜?理应当!
姜禛自门前做响三声:“咚咚咚!”
不会儿便有两名侍卫从中走出,询道:“你便是那姜禛?”
“嗯。”姜禛回道。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之下,皆是叹气一声,说道:“唉!可怜的小丫头,你便随我们来吧。”
这二人乃是掌罚,待会儿她若要挨板子,那执杖者便是他二人。
一路随行,刚自院内穿出,入眼便是锦绣踏狮虎的座像,镇守于西门,拒八分恶气,引四方正心。
姜禛是喜爱花花草草的,其中学问她亦是知晓一二。
但见林园当中,花草为正君木,无花无艳,坦荡。
山水为浩气源,无水无流,清廉。
虫鸟为五彩雀,无蝉无鸣,谦逊。
其中真谛亦是被她瞧出一二来,赞道:“不错!不错!这布局之人,定是位风水大师。”
“呵呵,小丫头你懂的倒是真多。”走在前头的一名侍卫说道。
会是瞧她可怜,明明是前来领罚,却也无人陪同,好心提醒道:“待会儿见着巡城官可休要乱说话,若是惹其动怒,降罪于你,届时,可莫怪咱手下不留情。”
越闻越是心惊,待会儿把不准便要挨板子了,赶忙揉搓着自己的小屁股,自心中怨怨道:“哼!嫁了个巡城官便如此嚣张,狗仗人势!”
方才入堂,便闻一道谩骂声传来:“你个姜家的野丫头!”
寻声望去,正是那何家女,其身旁还坐有一中年男子,想必便是那巡城官了。
“夫君,您瞧,当日便是她大闹的何家,您可定要为妾作主呀!”边说边是朝她夫君靠去,眼下已是窜入其怀中了。
男子轻抚着何家女的小脸蛋儿,又搔又弄之下,早有一抹潮红浮于面旁,好不诱人。
“呵呵,夫君,您可弄的妾身怪痒痒的。”何家女这勾搭男郎的功夫倒是不赖,娇滴滴的话儿吐出,任谁都得心软三分。
再是轻挑而下,落在其脖颈上,同怀中的何家女打趣道:“娘子哪儿痒了?来,同夫君说说,夫君给你挠挠。”
他二人倒是腻歪上了,全然不顾姜禛的存在,而这一幕幕,也令她看的惊羞不已,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眼睛。
喃喃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咳咳!大人,这儿还有人呢!”一旁的侍卫出声提醒道。
“诶!无妨无妨,就她是吧?!拖下去打三十大板便可!”巡城官随意地摆了摆手,说道。
他这会儿子可正忙呢,又是怨怨道:“没点儿眼里见的东西!”
言罢,竟是埋头于何家女胸上,不时还会深吸一口气,鼻息之间尽是女儿家的体香,甚是醉人。
这哪是巡城官呀,妥妥的是个恩客。
闻言,姜禛差些未一步踉跄跌去地上,两眼冒着金星,好一顿的晕乎。
以往她在外惹事,最是严重一次,亦不过被吴妈妈打了二十大板,可即便如此,仍是令她痛了大半个月儿。
而今三十大板,掌罚之人还是两位壮汉,自己怕要成废人了。
“唉!小丫头,随我们来吧,放心,死不了。”侍卫亦是心软了,可惜自家头头尚在,偷懒不得。
但闻“噗嗤”一声闷响,她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无力,小手儿已是颤抖个没完。
惊惧道:“我……我怕是……起不来了……你们便扶我下吧……”
有趣儿!有趣儿!何家女在台上早是乐开花了,待会儿姜禛挨板子,她定要去看的。
她怕是看不着了。
还未待侍卫将她扶起,高堂之下便是来人了。
陈译领着李巳缓步走来,甚是气派,幸在汪烨这厮禀报及时,这才未令姜禛受苦。
“你们是何人?!”何家女质问道。
陈译却是未曾理会,自顾自的走到姜禛身旁,而后蹲下身去,同她询道:“姜禛姑娘,你无碍吧?”
“我……我这会儿子无碍,可待会儿……便有碍了。”姜禛欲哭无泪道。
再瞧眼陈译,他竟还笑的出来,莫不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你还笑!你定是来看我笑话的。”蜷缩起身子,将小脑袋靠上膝盖,又是怨怨道:“你看便看吧!待会儿记得送我回姜家,我定走不动道的。”
“放心,有我在,你准无事!”闻言,姜禛抬头望向他,虽不知他此话何意,却是没来由的令人安心。
“李巳!”陈译唤道。
“卑职在!”李巳躬身道。
见状,那高台之上的巡城官亦是望向他处,越看越是眼熟,这名唤李巳的老者,似曾相识。
“这江洲巡城官玩忽职守,鱼肉百姓,你说如何处置?!”陈译冷声询道。
“依法革职抄家!”李巳回道。
“喂!我说你们几个这是唱哪出戏呀?!竟敢在郡守司撒野!”何家女自其夫君怀中抽身而出,不屑道。
只见李巳一步踏出,护于姜禛同陈译二人身前,斥道:“大胆刁民!吾乃五洲府巡按特使!还不速速下跪!”
“呸!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夫君,咱们快些收拾……诶!夫君,你这是做甚?!”何家女刚是转头,却瞧见自家夫君竟是跪了下来。
“卑职宋奉,见过李大人!”他这当子方才记起,眼前之人乃是五洲府特首。
完喽!全完喽!这回算是撞刀口上了,她定是做梦都没想到。
何家女亦是呆愣片刻后,连忙跪下,叩首道:“贱婢何窦,见过李大人!”
陈译虽想将姜禛扶起,可先前屡次遭拒,而下竟踌躇上了,单单看着她,犹豫不决。
“我无事儿了?!”姜禛一脸儿呆相,痴傻痴傻的同陈译询道。
“嗯,你无事儿了。”陈译回道。
“那你还不快些扶我起来!哼!”她眼下又是闹腾起来了,全没了方才那般惧色。
如此,倒也衬他心了。
赶忙伸手而出,二人指尖轻点,掌心相触,若再不松手,怕是要十指紧扣到一块儿了。
“喂?!你还不松手,难不成是想将我牵回家?!”姜禛询道,话虽如此,可她亦是久久未曾松手。
欲拒还应。
闻言,陈译却是笑容更盛,打趣道:“好呀!”
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儿,令姜禛久久都未回过神来,好半晌后方才捂着小肚子,笑道:“哈哈哈,你当真有趣儿!”
二人嘻嘻闹闹好一程了,同先前一般,亦是将众人晒在一边,唯有彼此于眼中。
好在有李巳出言提醒道:“您看这泼妇该如何处置。”
还未待陈译有何言语,何家女却是求饶道:“大人!李大人!求您放过小女吧,小女方才有眼无珠!这才无意冒犯的您!”
“哼!郎君!这无赖女定不得放过!”姜禛怒道。
倒是宠她,摆了摆手,说道:“李巳,一切听姜禛姑娘的。”
“是!卑职明白!”说完便看向姜禛,待其指示。
她是位记仇的主儿,女儿家之间若有过节,大半皆是如此。
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说道:“哼!你们方才不说要打我三十大板吗?!那好,那便也打你三十大板!”
此话一出,那何家女竟是恍惚之间,晕过去了。
第十四章 难得淑中有惠
何家女正在挨板子,一阵叫唤声道出,好不凄惨。
姜禛却是乐得瞧见何家女如此,嘣哒着小步子,走到跟前,嘲道:“哼!活该!害人者终害己!”
何家女忍痛看向姜禛,今儿个虽已落难,可她亦是不服,哼道:“你……休要……得意……”
“哼!你还是先担忧你自己吧!”言罢,便是转身离去,不再理会这无赖女。
走于街肆之上,姜禛自陈译身旁打着转转,定是开心极了,能有郎君前来救她,这还是头一遭。
细细打量其一番,摸着自己的小脑袋,询道:“郎君,你究竟做何身份?!竟连那巡城官都惧你三分。”
再是伸出个小脑袋,望向李巳,恭敬道:“民女姜禛,见过大人。”
“嘿嘿,客气客气。”李巳掩去凶相,而下再看似位慈祥的老翁一般,甚是讨喜。
陈译摆了摆手,吩咐道:“李巳,你先回去吧。”
“是。”言罢,李巳离去。
越瞧越是不简单,眼前这少年郎竟能使唤特使,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又是询道:“喂!你还未回我话儿呢!你究竟做何身份?!”
一抹笑意浮现脸儿上,霎时动人,她定是陷进去了,痴痴的望着,就差再哈喇子流一地了。
“我嘛,暂不能说,日后你自会知晓的。”陈译故作神秘道。
二人一路同行,畅谈甚欢,久违的惬意之感涌上心头,一双大眼眸子眨巴眨巴,尤是可爱。
再轻踮起小脚丫子,溜达入陈译身前,拦住其去路,凶道:“哼!你当日随我二姐姐一块儿回来,莫不是另有所图?!”
这丫头想一出是一出,如此冷不丁的一句话,陈译亦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只得挠挠额角,欲掩去窘尬。
讪笑道:“呵呵,自当不是,我同你二姐姐不过偶间路过罢了。”
“既如此,那你也是遇着我了,怎就不送我回家呢?!”姜禛一双手儿插于腰间,端着十足的架子。
陈译早有此意,未曾言说罢了,当下姜禛主动提及,倒是衬他心了。
“好!那在下这便送姜禛姑娘回府。”陈译依旧面露欢笑,说道。
二人皆是雀跃,小手儿虽未勾搭到一块儿,可她心里早在犯嘀咕了,自心中为难道:“真真是块木头,方才一直牵着不就成了,干嘛非得松开?!木头!”
行至姜府,姜禛脑袋瓜子一动,似记起什么了,忙询道:“对了对了,我二哥人呢?!不说送你去了吗?!怎如今还未回来?!”
“泸兄现下尚在京内,是我让他去的,有些要事不便透露,但估摸着应月尾便能回来了。”陈译如是说道。
“月尾?!你真真是会使唤人!”姜禛冲他白去一眼,还是那般俏丽。
行至小院内,恰逢崔氏同姜沈前来,本欲赏花听鸟,却是一个照面便寻见姜禛同陈译二人。
“郎君!三妹妹也在呀!”姜沈跑去他二人身前,招招手,似在打着招呼。
“二姐!”“姜沈姑娘!”二人齐声道。
崔氏却是面露不悦,缓步走来下,质问道:“你这就回来?!”
姜家众人皆以为姜禛要挨板子,保不齐便得被抬回来,可眼下再瞧却是无事儿,奇怪。
“嗯,瑶瑶回来了。”虽不喜崔氏,可长辈为大,若是乱说话,指不定便得挨巴掌了。
待将郡守司内所生之事尽数道出,崔氏同姜沈二人面面相觑,皆诧异。
“胡搅蛮缠!你定是偷跑出来的!还不快些随我前去领罚!”崔氏急不可耐,起身便欲拽姜禛往外走,好在有陈译解围。
“姜禛姑娘并未说谎,那巡城官夫妇目无王法,竟将郡守司当做自家大院,甚者还欲对姜禛姑娘动用私刑,而下早被革了。”陈译解释道。
不可置否,罢了罢了,待姜老太太醒来再做定夺。
姜禛依旧那般傻里傻气的模样,望望陈译,再瞧瞧崔氏,这还是头一遭有人出面替自己说话,甚是暖心。
“呵呵,郎君心善,定是郎君救的三妹妹,小女便代三妹妹谢过郎君。”姜沈挪步走到陈译身前,谢道。
见状,姜禛可不乐意了,假作感激道:“谢过郎君救命之恩。”
边说亦边朝陈译靠去,眼下再瞧,二人皆是挤入其身前。
虽面儿依旧面露声色,可明眼人皆看的出来,她二人已是较上劲了。
“不必言谢,不必言谢。”陈译忙向退去,诚惶诚恐。
姜沈虽不愿就此作罢,无奈,周氏这茬儿正在唤她,只得恋恋不舍离他而去。
“郎君,小女不会儿便来。”姜沈临走前说道。
这会儿子四下无人,再为郎君倒上一盏热茶,谢道:“喂!吃茶!还有,方才多谢你了,若不是你,我怕又得被那老太婆拉出去了。”
“我可不叫喂。”陈译接过茶水,小抿一口,而后说道。
“哼!谁叫你启初还骗我来着,活该,我就不叫你名字!”姜禛作怪道,话虽如此,可这小脸儿上的笑容却是未散。
甩了甩自己的双股辫,再翘起个二郎腿,眼下这般姿态,毫无姑娘家的矜持内敛,难怪总总有人称她蛮妮。
“呵,我算是晓得了,为何如此之多的人,称你是娇蛮女。”陈译打趣道。
闻言,姜禛动怒,抬起小拳头吓唬着陈译,凶道:“你你你!你说什么?!”
“我说今下这天儿可着实不错,你说是吗?!姜禛姑娘。”陈译并未在意,依旧自顾自的品着茶水。
羞怒之下,日里的娇蛮女竟也踌躇上了,瞥过头去,喃喃道:“哼!我才不是!我才不是!”
她这小嘴巴子还在念叨着,却是闻见一道颇为稚嫩的唤声:“三姐姐。”
低头看去,正是姜善远,这小奶娃已溜达入姜禛腿边,抱着便不撒手了。
忙将他抱起,轻蹭着他的小胖脸儿,这粉嘟嘟的小嘴巴子亦是好玩,抬指轻挑,好不软乎。
她最喜同小奶娃玩耍了,哄道:“善远怎自个一人来了?这天尚凉,可莫要冻着了。”
陈译在一旁瞧着稀奇,他人嘴中所说的娇蛮女,而下再看似也并不娇蛮。
淑中有惠,难能可贵。
送客后便是长亭续,姐妹二人共赴春色,虽嘴上谈的欢,可这心里头皆在打着小算盘。
姜沈本性不坏,就是好算计,打小便如此。
长亭内,姜禛抬眼望向梁木之上,空空荡荡,并无一物,询道:“奇怪!那木牌呢?!为何不在这儿?!”
“木牌?三妹妹所言,是那郎君所书的木牌吗?”姜沈似有眉目,询道。
“正是,二姐姐晓得?”姜禛答道。
再凝向她,甚是不解,为何自己二姐晓得是那郎君所书?
“呵呵,那是自然,因那木牌就在我这儿!”姜沈回道。
话罢,自衣袖内摸索起来,不会儿便将那木牌亮出,显摆在姜禛面前。
面儿上的笑意愈发灿烂,定是得意上了。
姜禛揉揉眼眉,定睛看去。
”墨客毋须添颜色,自然如玉美无瑕。”
的确是他的字迹,而那“毋”之一字也为自己所添,正是那木牌,不假。
但,为何会现于自己二姐手中?
“二姐姐,这木牌为何会在你这儿?!”姜禛询道,边说边是朝她靠去,面露焦急之色。
“这个呀,乃当日那郎君赠于三姐姐我的,嘻嘻。”姜沈喜道。
再将自己的小手儿高高举起,木牌系于指尖,悬于半空,见它如见君。
乘兴而去,失落而归,姜禛蹒跚着步子回屋,一屁股坐在榻上,怨道:“我添的字,你却赠于我二姐,不公!”
忘定是忘不了的,每晚入梦皆是他的身影,真不知遇见他是好是歹。
好容易定下的心神,却被小韭的一句“娘子!不好了!水心姐遭人调戏了”给打乱了。
忙不歇地朝外头跑去,这会儿鞋也未穿,几步踉跄便是跌去小韭怀中,真真是个冒失鬼。
第十五章 待到石榴花开
忙回屋裹袜穿鞋,小韭身子有伤尚且不便,只得姜禛独自前去。
“娘子,水心姐在云天寺门口。”言罢,姜禛便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一路快步至云天寺门前,她这小脚丫子,早是晃晃悠悠打着颤了。
捏捏自己的小腿肚子,左顾右盼之下,并未寻见水心的身影,莫不是自己来迟了?!
急急急!
忽闻一道唤声自身后递来:“娘子!”
寻声望去正是水心,一路跌跌撞撞跑来,甚是慌张。
其身后似有一人正追赶着她,把不准便是调戏她的歹人了。
但见姜禛一个大步上前,将水心护于怀中,再是侧身飞起一脚,稳稳当当的踹着那人腹部。
随后便是一阵叫唤声道出:“啊!我的肚子!你干嘛打人啊!”
这声儿闻着似曾相识,盯睛瞧去,竟是那陈译的跟班。
汪烨定是犯太岁了,甚是不运。
方才随自家爷一块儿走于街肆之上,本想就此打道回府,却半道上撞见水心,汪烨眼尖,一眼便认出来了。
其身后尚有一人,贼眉鼠眼,眼瞅着便不是什么好人。
水心亦是认得陈译,乃自家娘子的救命恩人,连忙哭喊道:“郎君!救我!”
而后陈译前去逮人,汪烨留下照看水心,再是姜禛前来,误打好人。
待水心说明一切后,又朝地上的汪烨看去,他这没点儿出息的,还在地上打着滚。
鬼嚎道:“啊!你你你!你为何踹我?!”
“哼!这能怨我吗?!谁叫你追水心追的那么紧。”虽自知有愧,可她却是死鸭子嘴硬,偏就不认错。
最后还是水心将汪烨扶起,代自家娘子歉道:“恩人,真是对不住,误把您当歹人了,您可莫往心里去,我家娘子亦非有意的。”
汪烨踉踉跄跄爬起身来,再瞧他这灰头土脸的样儿,真真是个倒霉催的。
怨怨道:“奶奶的!老子真是不运!唉!罢了罢了。”
见陈译许久未归,姜禛似也着急了,怎怎劝就是不听,非得前去寻他,水心一句“娘子莫去!危险!”道出,半点儿用没有。
架不住她这小性子,三两之间便跑没影了。
据水心所述,那歹人同陈译,应是往胡同里跑去了,可她却是兜兜转转许久,连个人影都未瞧见。
尚摸不着头脑呢,忽现一人自她身后,抬手捂其口鼻,将她拽入小巷中。
这地儿甚黑,抬手不见五指,姜禛连忙扭捏着身子,从其手中摆脱,却闻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传来。
“姜禛姑娘是我!”话罢,又是将她拽入自己怀中,又是叮嘱道:“嘘!莫要说话。”
日里百无禁忌的姜家蛮妮,而下竟是听话了,同只小猫似的,缩在他的怀中。
呼吸交递,一阵女儿家的体香扑入鼻息间,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很是醉人。
其手臂正环抱于姜禛腰间,甚是用力,似怕她逃走一般。
好半晌过去,终是耐不住疼痛,出声道:“你弄疼我了!”
边说边是扭动着自己的纤腰,疼疼疼!怕在其上留下他的掌印了。
“大哥!在哪!”一名歹人吼道。
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递来,甚是嘈杂,估摸着得有八九人之多。
陈译抬手刮了下她的小鼻子,无奈道:“都讲了莫要出声,唉!”
虽知自己坏事了,可也怪他,如此不懂怜香惜玉,真真是块儿木头!
当即反驳道:“哼!你还怪我,明明就是不弄疼我了!讨厌的家伙儿!”
她这小嘴巴子碎碎念叨着,似还没完没了了,说的陈译耳朵都快起茧了。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还请姜禛姑娘嘴下留情。”陈译求饶道。
“哼!晓得便好!”姜禛叉腰,得瑟道。
不时亦是摸摸自己的腰胯,这儿可还疼着呢。
“喂!你俩莫不是当我们不存在?!”一名歹人叫嚣道。
言语之间,正缓缓朝他二人靠来,虽看不清其面相,但这声儿闻着便是可怖。
“唉!我可许久都未动手了!”陈译自顾自的朝前走去,扭动着脖颈,甩动着腕子。
不会儿便冲入一众歹人当中,以拳抵刀,以腿为棍,纠缠到一块儿。
姜禛尤是担忧,她这小心肝扑通扑通跳着,早是提到嗓子眼了。
可还未来的及言语一二,眼前这八九之数的歹人,便相继倒地了。
“厉害!你你你!你这身手当真了得!”姜禛瞪大双眼,惊诧道。
陈译不以为意,回道:“这不算什么。”
他倒是认得这群人,乃城外的一众强盗,初入江洲之时便已收拾过他们了,不料还有余党。
该报官便报官,该逮人便逮人,她姜禛早是累了,眼下这叫嚷着想回家。
一拳打在其肩膀上,她也未用多大力,这嘴巴子依旧不饶人,怨怨道:“你方才弄疼我了!你晓不晓得!”
“晓得!晓得!晓得!全全是我的错!我求你莫要再唠叨了!”陈译垂下头去,两手捂着耳朵,求饶着。
远远的便可瞧见水心同汪烨二人的身影,有些话儿此刻不说,待会儿人齐了,怕就说不出口了。
“我问你!那木牌你为何赠于我二姐?!”姜婧止步询道。
闻言,陈译略做思绪片刻,回道:“那木牌,我并未赠于你二姐,倒是孤零零的系在横梁之上,不大妥。”
“你此话当真?!”一步踏出,来到其跟前,质问道。
若再近些,保不齐便得鼻子贴鼻子了。
陈译嗅到了她的女儿香,甚是醉人,回道:“当真,我并未赠你二姐。”
“是嘛,那成,此番便暂且饶你一回呢。”姜禛自顾自的朝前走去,心结解开,面儿上亦是露笑了。
再回头冲他瞟去一眼,如沐春风,刹那芳华。
待陈译回至五洲府,这心亦是久久不能平静。
怀春之人便是如此,同她有关,皆不能自已。
于四月院中,陈译伸手断了枝石榴花,引入鼻息之间,尤是芬芳。
他竟也矫情上了,学那些个无病呻吟的文人墨客,搞什么以物抒情。
同身后的汪烨吩咐道:“你将这石榴花细心栽培起来,我想瞧见它开花结果。”
话罢,转身看向汪烨,将这石榴花递到他手中。
“得嘞!爷安心便可!小的明白!”汪烨笑盈盈地奉承道。
转身离去,却满是困惑,这爷自己断的枝儿,这会儿子又欲重新接过,岂不是多此一举?
姜老太太刚醒便闻崔氏所述,讲姜禛今下并未前去郡守司领罚,而是偷摸着跑回来了。
气气气!忙不歇的命她去祠堂里跪着,怒道:“你今儿个便甭吃饭了!”
倒是没的还嘴,只得愤恨的瞪一眼崔氏,嘴巴子亦是骂骂咧咧道:“烦气!定是犯太岁了!”
期间姜沈来过,怕她一夜未食肚子饿,便捎上点儿干粮为其带去。
“三妹妹,吃慢些,莫再吧唧嘴巴子了,这若是被人发现了,你二姐姐我亦是要挨罚的。”姜沈抬手掩嘴,轻声细语道。
冲其眨巴眨巴眼眸,似在对她道谢,自己这二姐也不知安的什么心,竟会主动前来送食。
罢罢罢,耐不住自己肚子咕咕叫,早是饿的不行了,管她好歹,填饱肚子再说。
膝盖跪久了,自是疼的不行,颤颤巍巍的晃个不停。
水心同小韭二人亦是心疼自家娘子,趁四下无人之际,赶忙拿着坐垫,悄咪咪地溜入其身边。
“娘子!快!放膝盖下垫着吧。”水心将座垫置好,再跪亦是轻松许多。
可一直跪着亦不是个法子,若姜老太太一夜不来唤她,那自己还不得跪到明儿个当早?!
不成不成不成!她倒是想起陈译了。
虽不知他现下在哪儿,可那李大人乃五洲特使,定居于五洲府内。
“水心,你代我去趟五洲府,就说我有难了,还请李大人前来相助。”姜禛说道。
水心已偷摸着翻墙离开姜府了,虽不知自家娘子何时攀上这等大人物了,可多想无意,还是去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