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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怎落了个相遇

    “亲姑奶奶!可算小韭求您,好歹随小韭回去罢——诶,诶,三娘子!”

    她究竟是不爱搭理人,提起一片裙裾,蹚着露水从石桥上过去。

    三月中,天气怡人,柔风吹润,正是甘棠湖畔烟柳长得热闹,微风吹起,满城飞絮。

    她又抱怨:“花姑真真是个惹人厌的!怎会教荷花单单开在夏天?如今这时令哪哪不够衬它?”女儿家的细声细气,分明是无理取闹的话儿,却叫人听得心头一阵酥麻。

    小韭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敢接茬儿,一迭声的“六娘子”,半点儿作用没有。

    好歹同是屋里憋死八百回的人,嘴上虽囔得厉害,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四下乱转,巴不得把这一溜的春光带走才好。

    “没眼见力儿的!”她停了下来,懊恼地扯了袄子,“好不容易出的门。”却又似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亮,抬高了几分声音:“去!给我赁条船来!”

    小韭下意识接过绣花袄,才反应过来,人早猫儿似的跑没影了。

    “哎哟喂!车马劳累的,瞧瞧给咱家爷爷苦成什么样了!”“这饼子干得涩口,那能是我们爷吃的东西吗!”

    “爷,爷,您要歇歇吗?可别累着。”

    “前头的慢些,莫颠着了我家爷爷。”

    “咳咳咳……”汪烨正翘着腿叽里呱啦地训着车夫,端得十足的架子。

    却听帘传来一阵低咳,晓得是爷爷在唤自己,忙蹿起身,马车上本就不安稳,他这一折腾,险些一个踉跄摔下去。

    回头狠狠啐了车夫一口,又堆起笑转身打上车帘,探出半个脑袋:“爷,有何吩咐,是渴了,饿了?还是疲了,倦了?小的这便给您张罗去……”

    车里端坐着个锦衣少年,面色不甚好。

    汪烨暗暗想:大发了!爷爷黄金堆砌的出身,到底招架不住车马劳顿。他嘴巴子快,扯着嗓门儿喊:“停!停!停!爷爷要歇歇脚。”

    他迎上去扶那位爷,哪想扑了个空,不知所措地拎着双手。那少年躲开他后,兀自起身,猫着腰向外走。

    汪烨也不知哪哪出了岔子竟招得自家爷爷不悦,轻轻给自己俩嘴巴子,忙上前又替他挑开帘子。

    递了水壶又传上了早儿剩下的半个饼子,汪烨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望着斯斯文文休憩的那位爷,期期艾艾道:“小的早早便说了,这车马辛劳的,怕您是耐不住,您偏不听,瞧瞧,瞧瞧,若是累坏了您嘞,奴婢这脑袋可得去断头台上寻……”说着他冲西北方这么一指,又抬手在颔下比了比。

    “汪烨。”少年轻声呵住他,微不可见地蹙蹙眉,放下饼子,慢悠悠地训道:“百祸口中出,你首集要哪儿去我尚管不着,只晓得你若是再要话多,便白瞎了你这三寸不烂之舌。”说着,他抽了抽水壶袋子,冲着汪烨的脸轻轻赏了几个耳刮子,转身又把人晾一旁。

    在他跟前侍候的时间不长,汪烨还摸索清这主儿的脾性,被唬得一怔一怔,索性这位爷爷下手轻,几袋子过来竟也是没的感觉,比起宫里贵人来,那哪哪算是打人。

    一路南下,没的歇息,脑子里的事儿都生了草,这会儿子恰够他喘喘气儿,剃干净那些有的没的,往后的路坦荡也好,荆棘密布也好,都得他自己走完。

    来时汪烨聒躁得很,总道是南方傍水而生,怎怎的精致,闹着要拉他好生去外头逛逛瞧瞧。

    他呢,寻思着先前来过南方,房是房,屋是屋,仔细不能生出花来,真真没啥值得惊怪的,便是不予搭理,如今好容易下车活络活络筋骨,却撞来满目旖旎。

    惊蛰后的南方,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过天晴,空气中的灰尘都叫雨星子打入泥巴里,打开口一吸都略略夹着一丝丝甜酸的味道。

    最该是头顶挂着的翠碧,总疑心要滴出水来,最好再下上两三天,落个满地泥泞,那人赶不得路,只得停下来,听雨赏花,也是雅致。

    “还有几日路程?”眼前花事闹,先前的烦心事跑没了影,少年眉目间也打开了些。

    却半晌没个搭理的信儿,转头便是汪烨耷拉着张大脸,瞎比划。他气得发笑,“您怎的了?”

    他却还是比划。

    “得,得,得,我瞧您哪,到底是不愿赏脸——前些日子听说人的舌头割了浸酒,最是大补,您这没的用处,不如给了我,好叫我尝尝滋味不是?”呸!什么大补,什么浸酒,不过是说来唬人的!卸了他哪哪都好——横竖那主要的地儿若是没了,就属舌头要命。

    他忙求饶:“我的亲爷爷,这可不是闹着好玩的!”起先听人说,阖宫上下,准属这位爷爷经事沉稳,捻拿妥帖,怎的也没说是这么个经得闹腾的,看来往后这旁人的话胡信不得。

    他又打起精神劲儿,“咱这是到了江南道。”他顿了顿,眼珠子转了几圈,才慢斯慢悠地开口:“入了江州城,离上山费不得几日功夫,打开始干爹便吩咐过,踩着江南的地儿,爷爷便算是虚头全尾的安全了,还特地嘱咐奴婢,这江州城山好水好,可以小歇上些时日,待您耍腻了,再上山也是不迟的。”我也好偷闲安生几日。

    一长溜话儿一撩出来,只等这祖宗一句话,他遂可以进城蒙头大睡一阵,他不住窃喜。

    谁晓得他家爷爷爱活折腾,不过半盏茶水的时间,又蹙着眉问道:“早些进山,成不成?”

    汪烨好歹没一口茶水喷出来:“可不能啊!爷!”他又堆堆鼻子堆堆眼,好一阵,究竟是给出个答复:“进山前奴婢得同山上人通通气儿不是?人情世故哪有那么容易对付。再者您真得好好休休身子,待缓过劲儿来了,再上路,也不至于乏累。统共耽搁不了几天的!”晓得这是推辞,也明白这些个做下人的难处,他略略颔首表示知晓,便也阖上了嘴。

    一时间,竟是难得的清净。清风过境,叫人精神头陡然一振。

    “你快些!”她挽娟纱绣花琵琶袖,伸手要去够塘边的残荷,却还是差上好大一截,既恨婢子控船笨拙,又怨荷花生的远了。

    小韭心擂到了嗓子眼儿,也不敢胡说什么,又向岸边靠了几分,诺诺道:“三娘子,您,还是奴婢来吧,这……这,您要是跌下去了,可怎么了得?”

    她深锁绣眉,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幽怨地瞪了她一眼,“净说些不中……”

    “三,三娘子!”起先听闻水里有东西闹腾,只道是春来野鸭戏水,几人皆没上心,待声里掺和进了姑娘哭哭啼啼的喊叫声,那边汪烨慌忙来报:“爷爷,有,有人落水了。”

    那少年还是个热心肠,竖地直了起身,定睛瞧清了前头塘里的情况,急急吩咐道:“还戳在这做什么!速速给我救人去啊!”

    汪烨一听,霎时白了脸,眉眼都堆一块儿了,好半晌才抽抽噎噎道:“不,不顶用,奴婢,奴婢不会水!”他又突然直了腰,“要不,要不,奴婢去把孙任唤过来,他就在前头探路,他好歹是南方人……”

    爷爷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似是极不满他的畏畏缩缩,顾自脱了大氅。

    汪烨果然要拦他:“爷爷,使不得,千万使不得,乍暖还寒时候,最是容易作病,您怎么还往水里扎!”

    几日后,雨歇风定,天空一碧如洗,姜禛精神好些了。因见午后的阳光极好,遂差了小韭唤人搬桌椅到院子里晒太阳。

第二章 毋须自是答复

    半夏端药进来时,姜禛正伏在案头上写大字。

    过冬留下的绣鞋底子厚实,走路也不见声,待姜禛搁下笔,抬起头来,人早到了跟前,半夏忙上前替她布好汤碗,笑盈盈地奉承道:“娘子好勤快!倒是这大病初愈的,可千万不要累坏了身子。”

    又回头望了眼小韭,“你们这些下人怎么做事的!”半夏是老太太房里的丫鬟,自然横上几分,小韭想开口辩驳,张了张口,到底是闭上了。

    姜禛没抬眼儿,低头拿起瓷勺舀药喝。

    半夏又喋喋道:“这补药是老太太特地牟来的,补得紧,瞧瞧,才煎好,便打发奴婢给您送来。您可得多喝些。”

    姜禛客套道:“祖母牵挂,是孙女的福分。”

    碗见底了,今夏才收拾好碗筷回去,“奴婢瞧您的精神也好了许多,这回去同老太太说说,也省得她老人家总是挂念。”

    见人拧着身子出了院,小韭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一口一个老太太,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背后有老太太撑腰似的,再怎的,不过是个奴才,三文钱一两肉的贱命,跑主子门口拿大?不知好歹!”

    姜禛面上浮现薄怒,蹙了蹙眉,厉声道:“人在这时你怎的不说,这会子走了,嘴巴子变得这么厉害。”

    小韭没大小惯了,哪里会什么察言观色,便无赖道:“上回就是您说要去采残荷,说什么残荷好风骨,结果荷没采到,自个折了!拖得奴婢被打手心扣俸禄!就属这娘儿们最是开心得意,见着我都横着走——奴婢的手心还是她抽的,裂了好大张口子,上了药都不管用!奴婢骂她几句怎的了?我,我,我还要抽她呢!”说到后头,脸都急红了。

    姜禛生怕这祖宗再吐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儿来,牵了她的手,抢白道:“是,是,是,好小韭,苦了你了,等下回咱捆了这娘儿们,天天叫你掴着玩。”

    “您,您又打趣我!”小韭终于被叫去前头帮忙了,水心来替她的班,人没进屋,站在门栏前招呼她:“娘子,东头院里的绿梅开了,您不去瞧瞧?”起先便听说大哥哥不知哪弄了株绿梅花,一直没工夫去看,小韭带走的兴致又涨了起来,姜禛道好。

    “您是不知道的,刚开始三郎移梅来时,枝儿小,稀稀落落的,总叫人疑心成活,哪里想得到这会子生得这么密麻,奴婢也是今儿早修枝时才晓得,那绿绿的,竟是花开了。”

    姜禛由水心搀着,往抄手游廊上走:“这花真是绿的?”“的的确确,奴婢亲眼见到的。”水心比小韭年龄大些,人也稳重,说话办事极懂分寸,若是小韭她恐怕还要猜疑几分,到水心头上,她便开始欢欢喜喜地期许绿梅花。

    说话间,主仆二人已到了树跟前,才发的新蕊,弱不禁风的样子。

    仔细花瓣仍是白的,莹白如雪。说是绿的,只是花萼罢了,叫姜禛失望了好一程。

    花单看了一会子,便腻了,她问道:“大哥哥去哪儿,怎好半晌不见人。”

    “您不知道吗?”见她摇了摇头,便说:“三郎前几日随人入了山,时下还未回来。”

    她嘟嘟囔囔道:“哪儿来的道理,出去玩竟不带我这嫡亲的妹子。”

    水心笑笑:“这梅香得很,娘子要折只回去吗?”姜禛摇摇头道:“横竖在这跑不了,摘了怪可惜的。”

    她又摆摆手:“你扶我凑前看看便是。”

    水心应了声那倒是,“还是娘子考虑周全。”

    春风和煦,夹着屡屡暗香,沁入口鼻,姜禛在摇曳枝丛中剔出只挂牌。

    她个子比水心矮,踮起脚尖也还差一点。

    管事婆婆换了一个,入春的新衣置办的不甚合身,袖子口太大,一抬手,便直溜溜地滑过胳膊肘。

    水心忙把她的手压下来,四下张望了一番,无奈道:“您这番被老太太撞见了又改落得一顿好训的了,还是奴婢来吧。”言罢替她正了正衣领,便转身去够木挂牌。

    姜禛道了声好,便立在一旁。木质的挂牌入手冰冰凉凉的,版面叫人打磨的光滑,不割手。

    姜禛送到鼻前嗅了嗅,浓烈的梅香透着点树木的清纯。

    她把碎发笼到耳后,笑弯了一双细眉,不觉低吟出声:“墨客何须添颜色,自然如玉美无瑕。”

    水心正掸着衣袍,及至听清了姜禛念的什么,提步上前,笑道:“不怕您笑奴婢见识短,奴婢觉得,这倒不为失一句好诗。”

    “是句好诗。”姜禛淡淡地笑了,“却不是大哥哥的字,家里来了客人?”

    水心道:“人倒是……有!救您落水的那位郎君在家里歇过脚,不过转眼便去了,说是要赶什么路,三郎便是去送他的。”

    如此说来,这题诗该是那小郎君作的?

    “拿笔砚来。”

    穿过梅树便是姜禛善适的书房,水心不明所以地望向她,好半晌才起身去拿东西。

    姜禛抬头看向她亦步亦趋的身影,勾起了嘴角,这丫头,操心的许多。

    水心手脚利索,三两下的功夫便稳当当地端来了东西,“小姐这是要……”

    “他这句诗尚不算顶好,只要……小改一处。”便说着,她提起狼毫果断地划去一字,又舔舔墨,在一边儿添上个“毋”。

    水心要去拦,却不敢妄自伸手,只得干巴巴地道:“娘子,这,不好吧。”

    谁想她不做搭理,放下笔,打了个哈欠道:“快些把东西拾落拾落,我有些犯瞌睡。”

    水心没的办法,无奈道:“这挂牌奴婢挂回去好了。”

    待水心扶着姜禛出了院子,墙角才颤颤巍巍地立起个人,相貌同姜禛有三分相似,另七分却满是弱态的柔美。

    她略略扶额,眉目间闪过几丝忧愁,稍纵即逝。

    “娘子,咱还赏梅吗?”

    她眉眼盈盈,冲丫鬟轻轻道:“不了,先回屋吧。”歇了好些天,身子果真爽快起来了,姜禛便不肯安生卧塌上。

    水心当值,她打了壶热茶水,正抬脚入屋,便又听姜禛催她过去。

    才到跟前,姜禛便蹭蹭地竖起来,一双眸子被火光照得铮亮的。水心笑着去扶她:“您慢些,您慢些。”反手续了杯茶水,递了上去:“您先润润喉,莫急。”

    姜禛没去接茶,水心顺手便给晾高几上,姜禛道:“姐姐跟我好些年了罢?”

    水心怔了怔,不知她言下何意,有些不知所措,可转眼的功夫又收拾好情绪,轻声应道:“是,奴婢打懂事起便跟着小姐……算起来,该足有十个年头。”

    姜禛凝视着明明灭灭的烛光,指尖轻击着床棂,好半晌才开口:“先下去罢,我倦了,明早准点儿唤我起来。”

    水心下意识一口应下,许久才狐疑道:“您说的是哪个点?”她嘴上噙着懒懒的笑,“还能平白多出个时辰来?”她说的是大概是同老太太请安。

    水心道:“不成不成,您病还没除齐全,万一落了根可如何是好?”姜禛便无赖道:“哪儿那么娇?早该下床的,老这么赖着骨头都该散了!再者晨省昏定古人留的规矩,坏不得,坏不得。”

    言罢,姜禛一扯被褥三两下缩进被窝里,嗡声道:“熄灯。”

第三章 与亲聚易也欢

    水心犟不过她,只得叹一口气。待听到剪子落下的声音,姜禛弯得月牙儿似的眼才阖上。

    水心是个沉稳的,若是方才对答的是小韭,定不得似她这般体面,把不准得乱答一气。

    她暗暗发笑,身侧有水心照应,她万事安心,而小韭她倒也未觉得唠钝。

    不知不觉,她几时与她二人走得如此亲近。

    她没发觉,水心却心有疑虑,她暗自安慰:也是,当下情况比不上先前在京里,该走的,都散了,三娘身边且只有她俩了。

    才破晓,天边翻起白肚子,小韭打了盆热水稳稳当当地往屋里送,恰见水心出来,问了声安,便错开她边往里走:“娘子,东西备好了。”

    姜禛循声从里间款款而来,望清了她这张脸,哈欠都未打完,便笑得合不拢嘴,“你……你这做什么打扮?”好容易才挤出句话。

    小韭羞得脸涨通红,忙推搡她往盥洗盆,“您快趁热洗干净才是。”

    突然,小韭又磕磕巴巴地唤了她一嗓子。

    姜禛以为她要抱怨为何会顶俩黑眼圈,便抬眼望她:“何事?”谁知竟听小韭说:“娘子,您近儿……怎的了吗?出什么事儿尽管和奴婢说,咱们一起担着,您,您若是嫌奴婢愚钝,还有,还有水心姐姐呢……您有什么事千万别自个憋着……”

    姜禛掬水的动作顿了顿,显然被这愣头愣脑的一气话整懵了,好一会才道:“我……可有,什么事?”

    “您……您先前不是这样的,”见小韭憋出了泪花子,姜禛下意识伸手替她揩,小韭避了一下,“您先前同奴婢们也没这般活络。”

    姜禛手顿时僵止。

    她,从前是什么模样?

    到了鹤归堂,才进门,水心支身上前几步,塞了些碎银给守门的婆子,笑着招呼道:“这是三娘的一点心意,几位妈妈拿去吃茶。”婆子们笑着一并收下,嘴里对着客套话,“多谢娘子,老太太这几些日子可挂念您呢,您快些进去罢。”姜禛略略施礼,和羞地点点头。

    嫡小姐给下人行礼,也没谁见识过,掌事的婆子见识大,眨眼敛去了惊讶,“怎么敢当,怎么敢当,娘子里头请,请。”

    水心在前头领路,俩人偷闲唠起了闲话。

    小韭低声道:“娘子方才……好大的架势!”

    姜禛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咱能讨些好处是一些不是?”她却是觉得这些是应该的,她又问道:“我先前有吩咐过水心打点吗?”

    小韭奇怪地望了一眼她,“一直如此,娘子……嫌水心姐姐?”姜禛压下她的手,笑着安慰道:“怎么会,我欢喜都还来不及。”

    她是不嫌的,她只是有些奇怪,她不曾有印象,可在旁人看来,仿佛一切都司空见惯,莫不是她记混了。

    忽然,水心转过头来,叫了一声她,“娘子,到了。”

    红檀木圆椅上端坐着一个打扮清素,笑面蔼蔼的老妇。是她祖母罗氏。

    姜老太太的出生拢共没听人谈几次,好像是忌口的,姜禛唯一一次听得详细,就属幼时生事父亲罚她面壁思过,透过静室壁听隔壁婆子碎嘴,谁晓得强势的祖母娘家是败落的官家。

    祖母平日里待子女苛刻,不苟言笑,嫡子受害被撤职远调,她却风尘仆仆一路相随,一袖断了京中的荣华富贵。

    姜禛还记得她踏入江州的第一句话,“终于,解脱。”何年何月何日,她不记得,只是这四个字,深深地烙在她心头,剔不去,也刮不走。

    打那以后,祖母便似换了个模样,也许祖母天生就该是个笑模样,她笑起来,可比丧着脸好看多了。

    小姜禛是如是想的。

    可她现在算是懂了,祖母的话,祖母的笑,因了她是官家女,也因了她的魄落身份,注定了她人前的兢兢业业。

    姜禛规规矩矩地走上前,提起裙裾,恭恭敬敬地叩首,朗声道:“万望祖母万福金安,”

    姜老太太望着她,清明的眸子里溢满了喜色,忙招收要她上前:“小三,快些,给祖母好好瞧瞧,身子好些了么?怎的就下了塌?水心呢,怎么不劝劝三娘子!哎哟——祖母的瑶瑶瘦了。”

    水心笑应道:“是奴婢疏忽了。”

    小韭来抢白道:“您又不是不晓得,奴婢们哪儿犟得过三娘?”姜禛瞪了眼小韭,示意她不该说的不要说,便提步上了台阶,这才瞧见了罗氏身侧立侍着的姜沈,她该是先前在同祖母唠嗑的。姜禛忙道:“二姐姐安好。”

    姜沈应了,温声点她:“瞧瞧你,祖母同你问话呢,哪来的道理撇开祖母应姐姐?”言罢不动声色地退开。

    姜禛打着哈哈:“许久不见姐姐,瑶瑶这是欢喜的,祖母想来不怪瑶瑶的。”

    瑶瑶便是过世的母亲同她取的乳名,日里叫惯了,便都这般唤。

    姜老太太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因了平日保养得当,皮肤依然白皙剔透,但鬓角那抹落霜直暇人目。

    她暗暗叹气,说到底,祖母也是个寻常老妇。

    姜禛凑到她跟头,嬉皮笑脸道:“祖母不开口,莫不是怪罪孙女儿吗?”

    姜老太太开怀道:“你这妮妮,说俏皮话的功夫,小二老大谁也抢不过你,可莫带坏你四弟弟,祖母就这一个,还能叫你们抢着玩不成?”

    祖孙俩扯起皮儿来,便没个了结。

    锁心略略上前,扯了扯姜沈的袖口,悄悄道:“二娘子,您瞧……可如何是好?”

    姜沈明白她所谓何意,回眸瞪了一眼她,目中略有怒意,厉声道:“平日妈子怎么教你的?祖母同三妹妹聊得开心,自然是最好的。”她声音压得低,寻常便是极少发怒的。锁心听着总以为有什么不对的,慌了神,忙道:“奴婢的错,是奴婢多嘴了。”

    终于盼来管事的婆子来招呼老太太去看菜色,便留她俩姐妹在后头,说是随后跟过去。

    见姜老太太出了门槛,姜沈便拉着姜禛说起话来,“三妹妹身子好些了吗?”

    姜禛笑答道:“好多了,多谢姐姐挂念!你瞧,我这还能蹦跶呢。”言罢,她当真提起裙子似要蹦两下给姜沈瞧瞧。

    姜沈吓得忙去牵她,好容易把人拉回来,于是捏着着手帕掩嘴笑道:“你呀你,莫活宝了,前些日子也不晓得是哪个,拉着我的手闹着说后悔皮了,好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疼。”

    姜禛跺跺脚,便泼洒道:“姐姐又揭我的短!”

    四下不见旁人,姜沈索性收了帕子,捏了捏她的鼻头道:“我的瑶瑶怎总长不大?待会儿可要安生些,罢了早膳,去姐姐房里取些茶饼,好些日子嘴巴不过甜东西,该是馋坏了。”

    锁心接白道:“禛娘要晓得,二娘猜是您该要好了,昨儿特地起个大早,跑浔阳楼给您买回来的,原先打算今儿打发奴婢给您送去的,哪想到……”

    “锁心!”锁心这话说得好不晓分寸,姜沈喝住她,转头温声安抚姜禛道:“锁心年纪小,不懂事,你莫怪她。”

    锁心委屈地低下头,却是闭嘴不再说些什么。

    姜禛忙说没事,“好姐姐你这是说什么,难能姐姐万事惦记着妹妹,妹妹感激才对。”

    水心道:“娘子,二娘,这个点儿,那头该是备好了的,不如过去再细谈?”

    姜沈道好,便拉着姜禛冲回廊走。

    姜禛望着姜沈盈盈的背影,眯起了双眼。

    不对,很是不对,她很早便不喜甜食了,最后一次吃茶饼,印象里该是好些年之前了。

    而姜沈笑得愈发温和,她便浑身恶寒,仿佛对她,便要提起十二分的提防,分明她的言行举止没有丝毫的端倪……

第四章 四月儿与善远

    四月半,春过了半,又断断续续落了几场雨,早隐了初春时的兴荣,这天儿眼看着将要热起来了,瓶儿里最后一支海棠也该凋了。

    “吴妈妈,把这瓷瓶摆正中,对,对,对,搁那。”

    吴妈妈拢了拢花,笑着回头道:“什么事叫老太太这般高兴?”吴妈妈打姑娘起便伺候周氏,资历谈得上老。

    半夏答道:“三娘身子好利索了,方才还上了鹤归堂呢。”

    吴妈妈直起身子,将湿手在罩衣上擦擦,“好事,那可是好事,老奴这便叫厨房多添几样菜色。”

    恰逢崔姨娘端着盘子入屋,前头的话一字一句尽入耳里,她掩了眼底的不快,快步上前,置好餐盘道:“还是叫妾身去罢,难能今儿妾身掌厨,这便去弄几道禛娘喜欢吃的。”

    姜沈同姜禛入屋的当口,崔姨娘也陈设好最后一味菜,她身后跟着一个人,霎时引了姜禛眼目。

    周氏丫鬟出身,又生得平凡,哪哪都似个陪衬的角,可偏生人家肚子争气,前些年出了个儿子,母凭子贵,分明是不爱争的性子,却也分得宅中一席之位。

    姜禛定定地望着此时垂手低眉的周氏,直觉告诉她,这女人绝没有面上那般简单。

    相比周氏素淡的打扮,崔氏则一着丁香色的琵琶襟,底下是一条绣花罗裙,掰着算,她该有二十有八的年纪,却总一副少女模样,说话也是极得体讨人喜欢的。

    周氏嘴巴厉害,最是八面玲珑,然而她却是心性温雅的姜沈生母。

    姜禛自幼丧母,几房孙子里,单属她最得疼,就是在长安,那也是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溶了的,于是在姜家,上到老太太下到丫鬟婆子,哪个不疼她宠她。

    姜禛正应付一众寒暄喘不来气,忽而身后传来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三姐姐!”

    她回首望见姜善远扶着栏杆侧身跨进来,江南的屋子门槛高,身着裙子姜禛跨着都费事儿,她瞧着小不点好不容易上了门栏,身后惟书跌跌撞撞地追上来,嘴里喊着:“四郎!您慢些!慢些!”姜禛不由得一笑,上前几步把他抱下来。

    姜善远此时五六岁的模样,瞧着胖嘟嘟,却是不扎手。

    姜沈慢她一步,只得默默放下手,挪开位置。

    姜善远亏得不似周氏,粉雕玉琢,细眉弯弯,生得可爱极了。他摆着手,“三姐姐,三姐姐,三姐姐……”

    被这般一折腾,姜沈脚下有些虚,所幸水心看得眼色,上前暗暗扶了一把。

    姜禛忽而对她又添了几分佩服。

    “在,在,在。”姜禛无奈道。

    “善远,还不快些给你三姐姐请安。”

    话是崔氏说的,现在家里她主持中馈。

    姜善远嘟着小奶嘴,好容易敷衍道:“善远给禛姐姐请安。”

    毕竟也只是半大的孩子,撑了好一会子,总归还是抱不住的,姜禛欲把他放下,哪里晓得姜善远粘人的紧不愿意。

    “混账东西!你三姐姐才调好的身子,岂容得你胡闹!”姜老太太先前在耳室,才出房,便撞见这一幕,脸色大变,旋即发怒。

    见老太太脸色不对,姜善远吓得周身一抖,直要往姜禛身后缩。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发闪着光,“三姐姐救我。”

    娃娃身上的奶香味,她说不出的喜欢。姜禛被逗得不住地笑,半晌才说出话来:“好祖母,善远这是同我耍呢,您吼他做什么,哥子嘛,不就该痞一些的。”

    姜老太太素是脾气来去快的,见宝贝心肝开口了,也不计较其他,忙应道好好好,转身腾出手招呼大家坐下。

    周氏好容易抬头瞧她一眼,满是歉意地冲她笑了一笑,张张嘴:“三娘,四郎,奴婢抱着吧。”言罢她已然伸手来接。

    姜禛霎时左右为难,说到底,她挺喜欢她这奶娃娃哥子的,可毕竟人生母伸手来讨,也不好回绝。

    她这尚在犹豫的当口,姜善远却是毫无顾虑的,死死攥着姜禛的衣角,眼珠子瞪得可大,生怕给她抱去似的,“不要!阿远就要禛姐姐。”话音未落便又往她身上蹭。

    又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姜禛笑弯了眼儿,摸了摸娃子的头,抬头望向周氏,对方已然收回双手,笑得谦卑,神色中似有几分尴尬与失落。

    也难怪。

    她文化见识少,老太太怕她教坏了孙儿,于是姜善远出世便抱去老太太屋里养着,周氏拐着弯儿讨了几回,愣是没的给她要回去。姜禛瞧见她几回痴痴地望着,望着骨肉同他人亲近,而她却只敢躲着。说到底,都是可怜人。

    姜禛擩起姜善远,再没瞧一眼周氏。

    用完餐,本说是去姜沈屋里取些茶点的,却给姜善远绊住了手脚,便同老太太一道回了鹤归堂。顺手打发了小韭去取茶饼。

    姜善远活脱聪明好会讨人喜欢,顶着张粉嫩的小脸儿,三两句俏皮话,总逗得人笑得开怀。

    趁着老太太打瞌睡的当头,姜禛瞧他冲自己爬来,下意识便伸手去抱,哪晓得小奶包扒上她耳朵,压着嗓子咬耳朵道:“阿远最喜欢三姐姐了。”

    姜禛被他呼出来的气搔得怪痒人,咯咯咯地直笑,好容易反应过来,晓得他这是卖乖的手段,佯怒嗔道:“阿远又唬姐姐!”

    他却是不肯的,又要去拉她的手,俩眼珠子滴溜溜地泛着水光,认真道:“没有!阿远要护姐姐一辈子,不要姐姐受外人欺负。”

    她道是是是,也凑上他耳朵,打着弯儿来逗他:“嘴上说得倒是好听,莫等阿远讨了漂亮媳妇儿——”她故意拖长了尾音,撇着眼去瞧奶包子。

    姜善远果真恼羞成怒,歪歪扭扭地扑上前要捂她嘴巴,“大哥哥说了,君子一言……死马。死马难追,阿远不骗三姐姐。”

    “死马?你叫死马如何去追?我可不信兄长如是教你的。”

    姜善远见她糊弄不过,又耍起赖来,“我不管!我不管!三姐姐你不信我……”他顿了顿,旋即呲了呲牙,“我,我们拉钩。”

    她眉眼弯弯道:“好,好,好,同你拉钩,你,可不许逗姐姐。”

    姜禛悄声唤来水心,主仆二人好容易把小祖宗掖入老太太被里,明晃晃的烛光衬得孩提稚嫩的脸颊愈发精致饱满,瞧着似要滴出水来,叫人好想咬上一口。

    她瞧奶包嘴嚅嚅,便凑上耳朵,淡淡的奶香味中传来孩子糯糯的声音:“大哥哥……”

    姜禛收回身子又给他牵正被子,掩嘴笑道:“这小家伙准是在怪他大哥哥。”

    水心道:“您也真是。”

    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水心回首阖上雕花木门,姜禛已然招呼来几个丫鬟婆子,差遣她们门口看着。

    水心笑道:“莫瞧老夫人人前待四郎怎怎苛刻,到底是欢喜这四孙儿的。”

    姜禛轻叹一声,目光略显飘忽,“打前儿有个什事样样出色的,不肖看,明眼的都也晓得。”

    活动开了,她上昼垫肚子的东西早消化得没影儿了,她正斟酌着如何开口,却听水心道娘子明察秋毫,“您瞧,咱是回屋或他处瞧瞧?”

    摆明了给她台阶下,姜禛感激地望了她一眼,“早膳那桌子菜,有些个我吃着喜欢极了,倒不如先去厨房询个做法。”

    有丫鬟插嘴道:“三娘嘴精,今早儿的菜品,可都是崔姨娘亲手做的,可不好吗。”

    她道呀,“那倒是。”

    水心怕多生是非,顺着插嘴丫鬟的意思奉承了几句,便笑着脱身:“您瞧!既是崔姨娘,那可得快些过去,晚了人走了,可不好收拾。这边便麻烦姐姐妈妈们了。”

    崔氏下厨?也难怪,一早上没的瞧见崔氏的身影,她原是最爱出风头的。

    好巧不巧,尚未出门,便碰上了崔氏,姜禛心里敲着小算盘,尚不及顾及,人却远远地请了安便让开了道。

    水心瞧她魔怔了的模样,笑她饿傻了,姜禛登时涨红了脸。

    最好看不过,美人和羞,初梅探枝。

第五章 各自有梦于心

    回了屋子,才知有人待她,小韭立侍桌旁,满脸幽怨,好容易盼她回来,急急忙忙地冲她打口型:“奴、婢、劝、了。可、二、娘、就、是、不、听、您、瞧、着、怎、么、办、吧。”

    她望了望桌上新鲜摆出的茶饼,盘算着姜沈亲自找她可为何事,口里可一刻不耽搁,笑盈盈地迎上前,客套道:“不晓得姐姐来了”“妹妹来迟了”云云。

    她这尚摸不着头脑,姜沈却是一副大方做派,身份有碍,道是不请自来该打,忧心妹妹病情,反反复复唠了好半天,好容易告辞离开了。

    却是叫姜禛摸不清头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若真是关心她身子,她再多疑心倒成了小肚鸡肠。

    罢罢罢。

    先前在厨房耐不住贪嘴,这会子又叫人塞了几块糕点下肚,瞧着撑圆的小腹,她登时对吃没了兴致。

    前头差人来唤去吃饭,水心堵在门口拦人,她上午耍累了,现下在歇息,待会醒了再去也不迟。

    老太太果然遣人来探她。

    半夏稳当当陈着四菜一汤进的屋,姜禛忽而想起昨日院中练字,她便亦是如是模样。

    半夏瞧她倚着床栏,话未多顿便溜出了口:“您这是醒了?”

    姜禛闻言,扭头望向她处,似早有所料,扶起身接过了饭菜,随意答了句:“嗯,醒着。”

    “三娘,姜老太太那头可在寻您呢,您要不打紧,吃完便去上一去吧。”半夏将姜老太太的嘱咐,同姜禛再叙一番,但所为何事,她也不知。

    “祖母可是要寻我?那我便先去吧。”姜禛抬脚便要离开,将半夏晾在一旁,不管不顾。

    半夏见她竟也不吃点儿,忙呜呜两声,唤道:“诶,诶,三娘,您看着饭菜……”

    “待完事儿后,再吃不迟。”姜禛这会儿可饱着呢,食已足,便也有些倦了。

    她的性子也是刮躁,不会儿便登临姜老太太门前,朝里望去,这屋头内可着实热闹。

    姜老太太瞧见姜禛到来,脸色便如六月雨,七月花一般,说变就变,笑意稍上面旁,再是笑声入耳,一番和蔼可亲的模样。

    姜老太太笑道:“呵呵,瑶瑶来,看看这位。”

    抬手所指,乃是一位弱冠少年,甚是年轻,这面相也算的上玉质金相,颇有几分书味儿。

    可他却并非书生。

    眸光有神,站姿威武,引人不敢小觑,乌黑茂密的秀发,似有一股清风相随,升起,落下,甚是潇洒。

    “瑶瑶,此人正是当日你落水之时,助你的救命郎。”姜老太太探了探手,介绍道。

    闻言,姜禛轻挪着步子,来到跟前,既是救命恩人,自当谢首三分。

    “多谢郎君相救。”边说,边是冲他瞟去一眼。

    她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莫不是惦记上人家了?

    “在下偶间路过罢了,不必言谢。”这少年倒也随性,客套几句便不再做声了。

    只是留意着她的眸子,似另有话说。

    “瑶瑶,你的这位救命郎呀,需在咱姜家暂歇几日,你呀,带他好些逛逛咱姜家。”姜老太太也是乐得家里来人,既是客人,又是恩人,那自当好生招待才是。

    出了姜老太太的门,两人踏着木香,迎着流云,自有微风拂面,好不悠哉!

    “我说,我叫姜禛,你呢?”她二步并为一步,走到少年跟前,询道。

    “在下易成。”少年似有所藏,并未如实告知。

    “易成,易成……万事易成!”姜禛并未在意少年的异光,自顾自的打趣道。

    行来这荷花池旁,姜禛脚尖轻点,蹚过露水,走上石桥,随手拈了枝桃花儿,嗅着,似有清香流于心中,甚是舒畅。

    有鸟语,有花香,娟娟流水为奏,梨花飘落为纸,点点斑驳为墨,姜禛立于当中,自成一画,而手中的那一枝桃花儿,便是这画中惊鸿。

    这一幕,想必也入少年郎眼了,却也未曾打扰,此刻心事,无人知晓。

    “姑娘,你可识我?”少年凝眸片刻,终是藏不住心头的话儿,几经思索,究竟是吐了出来。

    “不识。”少年眸光略显复杂,她也留意到了,只是并未点出。

    “如此,那看来是我多心了。”少年稍有失落,也同她那般拈来一枝桃花儿,若有所思的嗅着。

    他的思绪,游向天际。

    出了身,入了云,似思念,似执念,一位女儿家的笑颜霎时涌于心中。

    虽无影,但有形。

    虽无心,但有意。

    ——不是这姑娘吗?但望着好生相似,这又为何?

    少年还在忙翻着记忆,只是这时间不等人。

    姜禛见少年一阵不语,便上前询道:“你怎的不吭声了?在想什么呢?”

    少年晃了晃脑袋,从记忆之中挣脱,赶忙答道:“我在想心事儿,方才出神了,抱歉。”

    再望向她,似要比自己记忆中的那道倩影,更加真实,亲切。

    “嘻嘻,心事儿吗?不妨说来听听。”她舞着步,在少年身旁打着转转,一股没来由的喜悦,已是爬上眉梢,看的少年好一阵入迷。

    “其实,我有一位故人,只存于我脑海中的故人,姑娘与她颇有几分相似,所以……”少年尚未说完,便被姜禛抢白道:“所以你方才才会那般问我,对吧?”

    “嗯,但似是我糊涂了,姑娘并不与在下相识。”少年颇有几分惆帐,颠了颠手,便就此作罢了。

    既不相识,那再打搅便是多情了。

    “在下先回寝做安了,告辞!”言罢,便转身离去,独留些许心中的思念,却也无人知晓。

    除了姜禛。

    她凝着少年离开时的背影,似也有所思绪。

    “易成?陈译?”姜禛轻声喃喃道,她方才扯谎了,这少年,也存于她的记忆之中。

    果真是旧友相见,含蓄三分。

    她方才那般踌躇的模样,那内敛的性子,倘若被他人观到,定会甚觉稀奇。

    她乃这江洲最为骄横之人,平日里可没少“为民除害”江洲子弟皆不待见她。

    只是这落了水,似是转了性,竟变得温婉许多,但这种种,她自己也尚不知晓。

    入了夜,天儿也渐渐沉下,似有一片黑絮压着人身子,徒增寂寥,每每繁星稍上夜空,思绪似也忧愁许多。

    果真如那般所想,少年此刻已躺回榻上,却也不得自在,双眸望向墙顶,似想穿过这阻碍,看见云端之上的星斗。

    打少年记事起,便时常有位少女登临脑海,搅乱着他的思绪,甚是不解。

    今儿一见,仍是寻不出个一二,怕是打今日起,又要倍扰三分了。

    “我说爷,咱这算是游山来了吗?可即便如此,那咱也不能缩的这种地方呀!”汪烨自视不平的嚷嚷道。

    再环顾一圈这朴素的房间,没的半点儿财气,这哪哪是自家爷能住的。

    汪烨这小算盘打的,少年又怎会不知,无非是想一人作乐在外罢了。

    “怎么?你另有高见?那便说来给我听听。”少年端坐起身,居于高位望向汪烨,询道。

    高见?就真有也不能说呀,只怕这脑袋随着声响便一同落了地。

    连忙摇晃着脑袋,回道:”爷,您心欢便是甚好,小的我呀,也是甚好。”

    他倒是不敢再做声了,这会儿子虽是躺于地铺之上,但至少这脑袋还在。

    少年的思绪,随着入夜便也模糊起来,念了一天,终是倦怠了,少年此刻已是入梦,还是那熟悉的梦。

    仍是那道身影,悬了又悬,自少年梦中,心中。

    望着那道身影,观着那美眸,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不正是姜禛吗?

    少年霎时睁眼,现下屋内虽静,可自己这心跳声却是俞发的急躁。

    为何?

    因又梦到她了。

    少年捋了捋落于额头之上的秀发,似要将心神静下,无奈,做不到。

第六章 好时却不见你

    经了一夜的檀香飘散,现下这屋内早有几许暗香依存,甚是醉人。

    少年离梦之时,屋外有三声鸡鸣作响,他起的也是当早,这方才转昼,想必他也是勤快的主儿。

    虽为四月天儿,尚未入夏,但这细如针尖的春雨,却也未曾歇息半会儿,自打更夜便落个没完。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

    虽遇姜女,少年不喜?

    此情此景,亦是惹得少年多有惆怅,或是因了那姜禛吧。

    罢了罢了,少年抬头静了静心神,却不见远处来人。

    一步,两步,步步如生莲,甚是轻盈,一会儿便入了少年的眼。

    “公子晨安呀!”姜沈舒了下眉目,对这少年有理道。

    “姑娘晨安,姑娘起的也甚早呀。”少年掬手回理道。

    “那是因小女我呀,每逢这微风细雨的灰天儿,便喜好独自一人行来,释怀这心情”姜沈抬眼朝远方天际望去,似有不及之物,在那云端涌动。

    微风细雨飘到二人跟前,入了眼,寖了身,虽有凉意,却也甚是舒心。

    “没想到,姑娘也是感性之人,都说感性者必自伤,不知姑娘是否赞许?”少年转了视线,凝向姜沈,询道。

    “自是如此,感性之人多自扰,无事也是有事,有事也必是心事,苦矣!”这没一会儿的功夫,便有点点露珠悬于姜沈手心,似在感悟,或似在抚摸,只是这言语,便同这微凉的天儿一般,略带忧愁。

    “小女子名唤姜沈,乃是姜禛的家姐。”姜沈顿了顿又说道。

    “见过姜沈姑娘,在下易成。”少年依旧不愿以真名示人,是另有所忧吗?

    过了早,姜家内也开始忙活起来,自有下人分工而作,这一幕,看的少年尤为熟悉。

    “三姐三姐。”姜善远嘟囔着小嘴巴子,似要与姜禛对脸一般。

    这小娃娃可爱是可爱,但年纪尚小,不时哭闹起来,也尤为的扰人,时间久了,也就数姜禛这妮子乐得与他伴在一起。

    姜善远也是喜爱姜禛,不早便寻去了姜禛的屋子,身后跟着老妈子,连忙搀扶着抱起,生怕把娃给摔磕着。

    姜禛现下尚在用茶,没吃一会儿呢,这姜善远就溜达入姜禛腿边,似要绊住她,同姜禛示好一般。

    “善远,你如此早来找姐姐,用过茶了吗?”这当口见姜善远行来,姜禛也只得做罢,放下碗筷,将姜善远抱于怀中,询道。

    “您是不知道,这娃娃好生想您,刚抬眼便吵着来见您。”姜善远身后的老妈子连忙搭上话,似要解释一般。

    “嘻嘻。”这甚是稚气的童颜,可算是迷坏姜禛了,好一顿的亲近方才作罢。

    拾起一块先前姜沈赠来的茶饼,便欲喂给姜善远。

    “来,善远,啊……”姜禛做着样子,将茶饼递到姜善远嘴边,示他快些吃点。

    姜善远那胖嘟嘟的脸蛋儿,可嘴却不大,小粉红的薄嘴皮子包裹住茶饼,一次只能含一小口,甚是可爱。

    姜禛倒也不急着,慢慢待姜善远将茶饼全部吃完,方才开始把玩他的小脸儿。

    别说,这小娃若不闹腾,倒也怪惹人爱的。

    而身后的老妈子也是乐得被晾在一边,日里可没少遭罪,姜善远一哭一闹,那她们可有的忙活了。

    “三姐,大哥怎么不在呀?”姜善远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冲着姜禛眨巴眨巴,甚是俏皮的模样。

    这一问,让得姜禛也是一懵,对呀,大哥哪去了?这些日都没瞧见呢。

    “大哥出门了,待些天就回。”虽不知,却也假做知晓,对姜善远道。

    这可需好好的问下那少年郎,自己大哥不是送他行去了吗?他倒是在姜家歇脚了,那大哥人呢?

    被姜善远好一顿纠缠,这会儿方才倦了,被老妈子抱着要回去补觉。

    姜禛待姜善远离去,这才有的时间去寻那少年。

    “他叫易成,是吗?”姜禛至此仍不相信易成为他真名,但见那闪躲的眼神,他可是藏不住。

    梨落雨中雨,喜得心上心,某处拐角,少年扶靠着矮墙,赏花,赏雨,赏自心,似在听从雨奏一般,却瞧这身旁多出一人,蹲首而下,没来由的四处张望,多是烦躁的。

    “爷呀,咱还不走吗?这都第二日了,在憋着,怕是要憋出疾了。”汪烨挥了挥手中的枝柳,一片两片飞絮落下,同他这烦闷的心情却是不搭。

    “怎的了?厌了?要不我放你行去,如何?”少年清着嗓子说道。

    他的确是位随性的主儿,倒也不在意让这汪烨先行离去,不过,倘若走了,那便也不用回了。

    “呵呵,哪哪的事儿呀,咱这,不能留着爷一人于此呀,咱这就是絮叨絮叨,呵呵,咂咂嘴皮罢了。”汪烨倒也是忠心的,原乃是侍卫,就是性子垮了些,当年浮躁犯了色,得亏这少年保得他周全。

    “不过我说爷,咱这是在等人不是?或是另有他事?”这可蹲着有小半晌了,汪烨自知也累了,便起身迎到了少年跟前,询道。

    “既不等人,亦无他事。”少年此刻的脑海中,全是姜禛的身影,一颦一笑,好不动人,倘若就此离去,少年心有不甘。

    怎会日夜所梦都是她呢?

    过了这梦楼,便是一片花红,长亭两岸的桃花甚是艳丽,平日倒无事,但今儿个落了雨,灰蒙蒙的天儿,这片红片紫的,倒也显得有些突兀了。

    万丈灰幕,落点成红,这形容最为不过了。

    少年揣着心头的春天,行来了此处,虽是长亭,但这一路通达的过道,可比这中央的长亭甚要富丽几分。

    那日,少年救下了落水的姜禛,从此便算入心了,怎怎的都挥之不去。

    长亭内,十字相扣的横梁之上,系有一块小木牌,乃是当日少年所书的诗句,现下早有一人行来此处,比少年还快上一步,她便是姜沈。

    姜沈相比姜禛要高上不少,踮了踮脚尖,亲手捧下那块木牌,在这落雨天儿,似要冰凉许多。

    姜沈望向这木牌上的字句,曾被人改动过。

    ”墨客毋须添颜色,自然如玉美无瑕。”

    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也算的上是顶好的诗句。

    姜沈自个喃喃着,似是有所感悟。

    “姑娘,又见面了”少年过了身,望着姜沈那思绪的模样,并不愿去打扰,过了好些会儿方才出声道。

    “易公子,真是巧遇,公子怎会来这长亭一续?”姜沈弃了那木牌,转眼看向少年,似是颇为的意外。

    “随意动动脚罢了,不知怎的便行来此处了。”少年望向姜沈手心中的木牌,想必是在读自己所书的诗句吧。

    “这诗是我留的。”少年提手,指向了姜沈手中的木牌。

    “是嘛,真乃好诗,喏……”姜沈提步到少年跟前,不时还会将木牌显摆而出,似是炫耀一般。

    “呵呵,过赞了……”少年心中所等之人,乃是姜禛,可惜,并不是她。

    少年接过木牌,定睛一瞧……

    何须,毋须。

    当下便抬眼看向姜沈,误以为此字乃是姜沈所提,心中倒也对她更添几分赞许。

    “墨客毋须添颜色,自然如玉美无瑕,姑娘好手!”少年赞道,并一同将木牌递还到姜沈手中。

    “好手……呵呵,公子说笑了。”姜沈虽不解,有惑,但也未曾在意,只是想与这少年继续谈天一番。

    自是感觉要坏了气氛,远处的姜禛连忙后退藏起来,在那细枝绿柳后观望着现下二人。

    “那陈译竟会如此,与二姐……”姜禛当下尚有些迷糊,但瞧见二人你对我答的模样,似又确有其事,竟是没来由的失落了几许。

第七卷 假做借口不愿

    半夏走到小韭跟前,斥道:“我说,你们家娘子呢?怎哪哪问你你都答不知?待会儿可要出街了,你这下人!”

    这好一顿的数落,差些未将小韭气急过去。

    她这性子也是执拗,那能受的了这个,自家娘子尚还未教训过她呢,哪轮得到她半夏在这呵斥?!

    当即便是争道:“我这下人如何了?!”

    二人好似麦芒针尖,互不相让,当下这氛围似也冷峻了许多。

    幸在被水心劝住,生怕她再同这半夏吵个没完。

    姜禛离房已是有些时辰了,待会儿入夜后,便要出街置购些女儿妆,虽她打小娇惯,可好歹也是女儿家,备着准没错。

    小韭同水心二人,这当子便在寻她。

    小韭心头甚是堵得慌,半夏方才那尖酸刻薄的嘴脸,可还印在眼中,哪哪都是她,尤为不悦。

    长亭外的闲花野草中,一个身影正躲藏其中,甚是突兀。

    倒也并非心虚,只是这眼前一幕,可没自己的地儿,无奈,只得远观,好不可怜。

    小韭走来,行到姜禛身后,却是瞧见自家娘子如此畏首畏尾的模样,同做贼似的,出声斥:“娘子,您这是做甚?”

    “嘘!”闻见小韭忽而传来的声音,姜禛被惊的一个激灵,赶忙回身拉扯住她,示意让她莫要做声。

    远处的二人仍在续着,分明今下方才认识,可望着却同旧友一般,她这心里头竟是没来由的失落上了。

    倒也是奇怪,她自己不也是方才认识这少年吗?

    越是憋屈,便越是不愿离开,心眉渐渐沉下,攥着残枝断柳的小拳头,亦是越来越紧。

    可身旁的小韭却是看的明了,不曾想到自家娘子也有今日,霎时诧异。

    也罢也罢,庸人自扰,何必自讨烦心。

    姜禛踉跄起身,未曾开口,自顾自的拉着小韭便要离开,只是这脚步声,甚是杂乱。

    待回寝更衣,待会儿便要出街寻购一番,她可最是厌烦逛那胭脂铺了,自己这娇蛮的性子,怕是如何梳妆亦遮不去的。

    “对了,可知那姜禛姑娘这会儿身现何处?在下稍有些事儿想同她问询一二。”少年询道。

    他定是惦记上那姜禛了,而今这心里头总总想她。

    闻言,姜沈蹙了蹙眉,似不愿在少年面前提及姜禛,可若不应声,又甚是无礼。

    犹犹豫豫好半晌,终是答道:“三妹吗?她待会儿便要出街,似要购置些红妆,此刻,或早是离家了。”

    少年拱手谢道:“多谢姜沈姑娘告知,如此,那在下便先行离去了,告辞!”

    言罢,便是转身离去,脚步声亦是闻着轻快,他定是着急了。

    只是他这一去,此处便独留一席身影,好不孤单。

    似因方才少年的一番话而扰心了,姜沈走后又是将锁心唤来,吩咐道:“锁心,你待会儿便跟着那少年,切记,莫要被发现了。”

    锁心是个怯弱的,若非因姜沈护她,保不齐便得在姜家挨欺负了。

    这类偷鸡摸狗之事,单单想着便会令人不安,可到底是自家娘子吩咐的,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是,锁心晓得。”

    一席光景笔直而下,灯火通明分侧两旁,有走客,有店家,有住户,有旅人,不时还有三两句吆喝声道出:“看一看!瞧一瞧!”

    入夜后的街肆便是如此,好不热闹。

    当真是四月的谷雨,飒爽微风临面,遇到的便是邂逅,遇不到的便是伶仃。

    姜禛这妮子甚是出名,江洲子弟皆识她,可惜是个坏名。

    这南北通达的街肆上,各色铺坊的掌柜,大小书院的书童,可都没少遭姜禛欺弄过,若是撞见她,管这当子如何,先跑了再说。

    她也是位随性的主儿,那些或畏惧或厌嫌的眸光,她皆是一并弃之,丝毫不能入她眼,扰她心。

    除了那少年。

    但见她提着裙裾,在这街肆之上迈着大步,丝毫未有大家千金的风范,也难怪日里总总说她娇横,这会儿再看,俨然一副纨绔的模样。

    又是嘟囔起小嘴巴子,嗔怪道:“哼!全是些嘴碎的家伙儿!”

    不时亦会有二三闲人朝她望来,指指点点其一番,说道:“瞧见没,就她!她便是那姜禛!啧啧!真真是姜家的小祖宗呀。”

    她倒是不以为意,可再瞧眼身旁的小韭,早是被周遭的非议声扰的面红耳赤了,尤是难堪。

    抬手掩面,同自家娘子劝道:“娘子,咱今儿个还是先回家吧,改日再逛如何?”

    这日里没谱的小韭,竟也会缩在姜禛身后,甚是稀罕。

    她还是那般倔驴脾气,假作无事道:“逛!为何不逛?!不就是群背后嚼舌根子的人嘛,因他们而败了兴致,犯的着吗?!”

    少年一路默默跟随,却不知该如何同她搭话,踌躇许久,这才鼓足勇气,上前唤道:“姜禛姑娘!”

    寻声回头望去,见是那少年,当下竟也无措上了。

    周遭的种种非议声尚在,这会儿子遇见他,定是不妥的。

    稍稍后退一步,将头撇去一边,不敢于其对视,回道:“易公子,你怎来了?”

    少年扯谎道:“我是偶间路过罢了,不曾想撞见姜禛姑娘,倒是有幸。”

    抬手抚去一缕鬓发,而后掩面遮羞,回道:“是嘛,确实巧了。”

    如此一来二去之下,少年似也看出她这会儿的反常了。

    佳人含羞,欲拒还应,此乃郎君所求。

    少年这扯谎的功夫倒是不赖,竟又是打着幌子,说道:“姜禛姑娘,我今儿个夜里出街,乃是为随几件见礼给亲人,故而在此。”

    “见礼?我想想,这江洲有三宝,一花二水三灯闹,可都带不走的。”江洲便是个山水地儿,除了风景,倒也无他独特的。

    “如此,那可难办了,若是姜禛姑娘不嫌弃,可否容在下与姜禛姑娘同行,也好涨涨见识,而这见礼,或还需有劳姑娘了。”边说边是向前一步踏出。

    姜禛却是攥着裙袖朝后退去,她当下这般羞涩同踌躇的模样,早是令一旁的小韭看呆了。

    自家娘子这是怎的了?莫不是当真动心了?

    晃悠着小脑袋,看看自家娘子,再瞧瞧那少年郎,眼瞅着便不似一对,着实不般配。

    终究还是被她拒绝了,少年独自离去,待转角之时,再是回首朝她望去。

    愁影背阑干,素发残风露,她的背影自少年眸中,想必定是极美的。

    小韭是个倔强的主儿,总总跟在姜禛屁股后头,叽里呱啦一通,嘴碎个没完,讲什么自家娘子不该拒绝那少年郎的。

    差些未将她耳朵磨出茧来,烦气道:“吵死了!我拒绝与否,干你何事?!你莫不是想教我做事儿?”

    小韭定是没这胆的,忙不歇地将小脑袋沉下,瑟瑟道:“没有的事儿,小韭就是瞎寻思罢了。”

    临近南花楼,当吃南花酒,姜禛在这地儿可是没少出丑的,哪次不是醉至酩酊,方才回去。

    姜老太太最是不待见醉酒之人,哪怕她千般万般疼爱姜禛,可若是动酒,这该打还得打。

    姜禛亦是没少挨板子的,隔三差五便得躺在榻上修养,可就是不听劝,真真是急死人了。

    小韭连忙上前,劝道:“娘子!您这大病初愈,可莫要在动酒了!”

    倒是苦了小韭了,每每自家娘子醉酒,她亦是要挨板子的,要赖便赖自己不运吧,怎怎摊上个如此爱惹事儿的主子。

    “不妨,小酌,小酌。”姜禛自顾自的向前走去,并未理会小韭的劝说。

    她这当子好不烦心,或是悔了吧,她后悔方才拒绝那少年郎了。

    殊不知那少年眼下亦不好过,满心的忧愁无人可诉。

    倒算是缘份,姜禛买酒吃酒消愁,前脚刚上楼,那少年后脚便进来了。

    少年当下并未上楼,坐在院内的档口处,抬眼便是满载的繁星,甚是美丽,却也不搭自己这愁苦的心绪。

    化为天上星,自有苦酒明。

第八章 酒后醉寻其名

    小二提着壶酒朝姜禛走去,青玉碎花样儿的瓶子倒也显得华丽,不愧为南花楼,随意一壶酒竟都如此上品。

    这儿的酒客皆认得姜禛,她也算是这儿的常客,只是每次酩酊大醉之后,还得缓上好些个时日,误以为要过过酒劲,殊不知是因挨了板子,还需修养一阵。

    若说姜老太太疼爱姜禛不假,那每逢姜禛醉醺醺的样儿,被抬回来,这生气也是真,最是见不得他人如此,却偏偏是自己孙女,伤神伤神。

    又是一杯烈酒下肚,大家皆自顾自的痛饮着,有喜有悲,有酸有甜,各种情绪充斥于这酒肆之内。

    若到伤心处,这酒似也甚苦。

    恍恍惚惚之下,她竟惦念上那少年郎了,自言自语道:“我拒你,你可莫要怪我,谁叫你露个假名,陈译。”

    她的酒量的确一般,不过小半壶酒下肚,眼下却有一抹红润稍上面旁,似醉非醉,似倒非倒。

    晃晃悠悠起身,却是一个踉跄又跌回去了,好在小韭将其扶住,这才没的大碍。

    “娘子!您可莫要再吃酒了!”小韭急道。

    话虽如此,可眼瞅着自家娘子便已是醉了,自己回去保不齐又得挨板子了。

    无奈,劝不住。

    但见她晃悠着小手儿,似要示意什么一般,却也无法明会,晃眼间,却见身旁有人走来。

    “哎呦喂!这不是姜千金吗?怎的了?又来买醉了?”说话之人乃是一名女子,花信年华,倒比姜禛大不了多少。

    她却并未理会,再是一杯烈酒入喉,苦辣之感登时浮现全身,甚是爽人。

    这名女子定是来找茬儿的,继而拍着酒案,斥道:“喂!我在同你讲话呢!”

    她乃江洲花侍,何家之女,倒是个好命的,嫁了个巡城官,日里不愁。

    月前醉酒之时恰逢姜禛在场,三两句不合便大打出手,同她扭打在一块儿,这梁子亦是如此结下的。

    小韭最是不待见此人,平日那嚣张跋扈的样儿,不识之人或还以为是宫里出来的贵人,其实就是个泼妇罢了。

    小韭一步踏出,护在姜禛身前,说道:“我家娘子这会儿不便对付,还请回吧。”

    一片繁星坠下,一杯苦酒入喉,少年狠皱了皱眉,似是烧心一般。

    ——这酒,好烈!

    “咳咳咳!”少年抬手遮住口鼻,呛了好半晌方才缓下。

    又是说道:“果真是野家的酒比官家的酒烈呀。”

    继而再脑海中回忆着,她离去时的背影,入眼及入心,怕再是忘不了了。

    忽闻一阵脚步声入耳,甚是急躁,而后三两道叫嚷声道出,再是四五人影蹿出,这酒肆之内似是出乱子了。

    少年寻着动静朝酒肆二楼行去,沿途不少酒客四散逃离,不时亦会撞见有人跌倒,尤是混乱。

    “姜家千金动粗了!”

    “离远些!保不齐便祸于我们了!”

    “你打误了啊!啊!”

    少年离骚乱越近,越是感觉不对。

    ——姜家千金?动粗?

    只见姜禛双手握拳,攥着何家女的裙襟,虽力不及将她抬起,但也提拎着她好一会儿了,若再不松手,怕是要落下暗疾了。

    “姜禛姑娘!快停手!”少年快步行到跟前,抓住她的双手,望她能就此作罢,休再动武。

    她这会儿早是醉了,眸中所见,光这少年的身影,便有两三道之多,眼下更是无知无觉,行如走尸。

    颤颤巍巍的声儿道出:“你……是……谁……”

    无奈,只能动手了,少年定了定心神,若是他人倒也罢了,可偏偏却是她,少年着实下不去手。

    少年一个脚步踏出,将她绊倒在地,而那何家女亦是趁机起身,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她这当子倒是清醒些了,捂着自己的小脑袋,面露痛苦之色,嚷嚷道:“啊!我的脑袋!疼疼疼!”

    见状,少年连忙迎上前去,本想将她搀扶起身,却刚是伸手便被其呵道:“你休要过来!”

    她仍在逞强,真不知她这是再同谁较劲,或是同她自己吧。

    踉跄着步子起身,却又一个晕乎跌回了地上,小韭忙不歇地跑来,边是晃悠着她的身子,边是唤道:“娘子!三娘子!您快醒醒呀!”

    小韭可是着急坏了,挨不挨板子她也不管了,只求自己娘子快些醒来。

    轻阖眼眸,红晕仍在,想必早是睡去了。

    “眼下先带姜禛姑娘回去吧。”少年同一旁的小韭说道。

    “嗯!好!那便有劳郎君了。”小韭回道,再是摸摸自己的屁股,似已做好准备挨板子了。

    话罢,便伸手而出,将她搀扶到自己身旁,却仍是不稳妥,晃晃悠悠之下,生怕她再次跌倒。

    没的法子,只得将她抱回去了。

    “多有冒犯,还请见谅。”手掌轻落在她的腰间,再将其拥入怀中,同她如此亲密,还是头一次。

    少年正抱着她朝姜府行去,一路走走停停,入眼皆是万家灯火,尤为灿烂,却是入不得少年的眼,只因眼里有她。

    小韭也甚是识趣儿,独自一人随在少年身后,不做打扰。

    她似是醒了,抬手揉着眼眉,却依旧无力,小手儿亦是抖个不停。

    眸中的光景逐渐清晰,她这才发现自己竟在少年怀中,本想反抗,却连再抬手的力气都无。

    她这矫情的主儿,犹豫许久,最终却是说道:“你的手硌到我了,能再挪上来点儿吗?”

    “好的,冒犯了。”少年照做。

    轻挪着小脑袋,逐渐朝他靠去,可就当要贴上胸膛时,却是霎时回过神来,自心中骂道:“姜禛呀姜禛!你就不能有点儿出息吗?!”

    好一程的窘尬,二人皆未做声。

    少年并不认路,方才走过小石桥便是迷路了,好在小韭自身后唤道:“这边。”

    她似是想起什么了,当即抬眸望向少年,说道:“你的名字,告诉我。”

    闻言,少年自知满不过她,总总以假名示人,终归是无礼了些。

    罢了罢了,自己动心在先,自当拿出点儿诚意来,如实回道:“陈译。”

    “果然。”她倒是不以为意,可此话一出,却是点醒了少年。

    看来她早便知我,而我梦里有她亦不是巧合,少年自心中想着。

    她又是睡去了,自少年的怀中甚是温暖。

    日里那副大大咧咧的作派,这会儿已然全无,似画中佳人一般,要静有静,要韵有韵。

    虽未出尘,却正值妙龄,阖眸便是满载风华。

    皓月当空,流云遮影,繁星下,灯火旁,一人的背影,两人的心跳,一声很快,一声很慢。

    酒气过后,便是一阵花香,进入姜家大院,怕又得是好一阵的忙活。

    水心蹲守在床榻旁,不时为她擦拭汗水,去除酒气,直至更夜时分,方才恢复意识。

    似还在回忆方才种种,不愿从中醒来,再是抬手轻揉着眼眉,现下她尚在反胃,甚是难受。

    “娘子!娘子!您可算是醒了。”水心雀跃道,赶忙起身倒茶。

    “来,娘子,快吃醒茶吧。”水心将茶水递上,说道。

    她这会儿子连开口做声的力气都无,连忙摆手示意不用,却是一个恍惚便吐了。

    倒是辛苦水心了,待会儿还得跑去浣衣,好不劳累。

    陈译定下心神,看着身旁大字躺于地上的汪烨,同他说道:“咱们明儿个便走。”

    一听此话,汪烨便甚是激动,此前的消极样儿全无,转而是一股子的欢喜劲儿,乐道:“好好好!那咱是继续南下?”

    “非也,虽离了姜家,却并非离开江洲。”陈译说道。

    他自己也是明了的,全因那姜禛方才留下。

    汪烨转念一想,自家爷是为躲藏,躲哪儿都一样,而自己则为作乐,亦是在哪儿作乐皆可。

    忙回道:“好好好!小的都听爷的。”

    定下,陈译他日便决意离去,只是这念想可未曾断过,自己恐有一日,还需北上!

第九章 解开便是误会

    入梦后,苦楚似也减轻许多,昨儿个夜里她可是吐了个颠倒的,满屋头的酒味儿,好不难闻。

    身旁的水心还在忙活,既得照料姜禛,又得为其浣衣除垢,甚是辛劳。

    凝着她的睡颜,尤是安详,呼吸渐轻,好在是睡去了,水心便也安心了。

    陈译已是入梦,仍是那熟悉的梦,姜禛在前方跑着,自己孤身一人紧随其后,似是追逐,却终是不得靠近,这颇为纠缠的诡梦,亦并非他所喜的。

    她的梦却略有不同,虽同是追逐,但见陈译近到自己身前,忽而寒光相向,一阵乱麻,竟是瞧见自己倒在血泊之中。

    他为何要如此为之?为何要加害自己呢?

    唉,狐疑罢了,区区诡梦,不足为奇。

    姜禛故做镇定,并不认同此梦能有何含义,虽如此,感触却颇为真实,仿佛回忆一般,似曾相识。

    她现下虽是醒了,可脑袋尚在犯着晕乎,无力起身,喉咙仍有几许酒味,从腹中涌出,颇为不适。

    瞧瞧窗外,这会儿已是正午时分,雨后的阳光确实暖人,点点光斑洒下,透过露珠近身。

    ——刺眼。

    晃晃悠悠起身,离榻之时却是一个踉跄,又跌回去了,身子似半吊的蚂蚱一般,不得控制,处处脚步皆不稳妥。

    姜禛定下心神,自顾自的念叨着:”不急不急,该要同祖母讨罚了。”

    “啊!啊!啊!”但闻小韭的惨叫声道出,好不可怜。

    她正趴在长凳之上,挨着板子,倒也是不运的,这掌罚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半夏。

    木杖同腕子一般粗,一下一下的,打在小韭屁股上,裙裳上早是见红了,单单瞧见便是惹人生疼。

    也是小韭倒霉,因姜禛方才受此牵连。

    吴妈妈也未闲着,忙不歇地报着数:“十七,十八,十九……”

    半夏每执一次杖责,吴妈妈都知记个数,现下这二十下杖责终是完成了。

    小韭含着泪花,仍趴于长凳之上,怕是无力再起了,额头之上满是虚汗,嘴角似都被自己咬破了,小手儿亦是不住地打颤,甚是可怜。

    眼下她这屁股算是灿烂了,估摸着修养也得小半个月吧。

    吴妈妈代姜老太太嘱咐道:“带去上药吧。”

    自打昨儿个姜禛被陈译抱回,姜老太太这面色就未好过,哪哪都是阴沉着脸儿,不见喜,定是动怒了。

    姜禛搀扶着红木栏,一步一个踉跄的行到姜老太太屋前,眼下瞧去,不单姜老太太在,吴妈妈,周氏,崔氏,姜沈都在。

    “哎呦喂!我的三娘子呀!您怎寻到这儿了,快,快。”吴妈妈一个大步便近到姜禛跟前,忙不歇地搀扶入坐,生怕她再跌去地上。

    姜禛虽是勉强坐下,可瞧见姜老太太那阴沉的面色,便令她甚是自愧,自己昨儿个夜里着实不该那般。

    满是歉意的话儿道出:“瑶瑶此番,是同祖母讨打来的。”

    “瑶瑶啊瑶瑶!你让祖母这,这如何说你才好呀,每每同你说毋要动酒,你又哪哪都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就是不听劝,昨儿个竟还动武!你好歹也为姑娘家啊!”姜老太太斥道。

    再瞧这长气进短气出的模样,生怕她再把自己骂走了。

    话虽如此倒也实诚,姜禛这妮子走哪哪都不待见,男郎也就罢了,可女娃到底是要嫁人的,就她姜禛,何人敢要?嫌命长娶个煞星回去吗?

    姜禛晃悠着身子离座,向姜老太太行跪拜之礼,自责道:“祖母,瑶瑶知错了,昨儿确实不该的,瑶瑶担保下不再犯,还请祖母赏打。”

    “打?!有用吗?哪次教训你还少了?”姜老太太话虽如此,可究竟还是不忍心的,打谁也打不得这妮子呀,虽是屡教屡犯,尤为伤神。

    “瑶瑶,你给我呆屋头里,思过一个月儿,这一个月儿不准你离房半步!”姜老太太呵道。

    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不难看出对这姜禛确实疼爱。

    思过前,姜禛曾去看望过小韭,瞧见她趴在榻上,屁股早是开花了,一副惨兮兮的样儿,好不可怜。

    也怪自己这性子,玩世不恭,哪哪都不像个女儿家。

    这思过不要紧,可眼下陈译却要走了,临行前亦不见姜禛身影,误以为是生自己气了。

    昨儿个夜里,锁心将酒肆之内的事儿,一五一十尽数告知于姜沈,她竟是没来由的失落上了。

    自己这三妹虽是娇蛮,却是比自己先一步入郎君怀抱,不解不解。

    姜沈随在陈译身旁,汪烨却是不得靠近的,晓得自己主子的意思,只得远远的跟在后头。

    “姜沈姑娘,为何不见姜禛姑娘现身?莫不是身体欠佳?”陈译询道。

    姜禛不现,这可着实扰他心了,各种念想浮上脑海,不得安稳。

    “三妹她,她尚在榻上歇息着。”姜沈随意对付道。

    姜禛闭门思过一个月,姜沈倒也是乐得看见,如此,自己同这少年熟络之时,也不会被打扰,甚好。

    “如此,那,也罢了,毕竟身体为重。”陈译自顾自的说道。

    看似是回话,是则不然,更多的是安慰自己,编了个慌子让自己安心罢了。

    两人一路同行,晌午之时甚是暖人。

    这会儿子二人心境截然不同,她望着他,他念着她。

    姜禛垂着脑袋,一副尤为低落的模样,打自己入了这门,虽是闭门思过,但这姜家里外谁人不曾看望过她,就这姜老太太终是消气了,也来寻见自己过。

    除了他未来看望过自己。

    攥着小拳头,继而怨怨道:“这都正午了,怎的还不来呀?!

    这满楼风雨都落了,花也待得开了,一朵两朵争着,抢着,这三月的惊蛰都熬过了,未曾想到败在了四月的雨后。

    无奈。

    “三娘,您这儿一天天的,愁什么呢?”水心柔声道,虽想安慰自家娘子,可话离了口,却也像似抱怨。

    “无事,单单是闷的慌。”姜禛蜷缩在床榻上,当真无趣儿,不单因这闭门的苦闷,还因那陈译。

    “娘子,我可是听闻了,您是否,是同那郎君有所瓜葛?”水心试探道。

    虽是有兴了解,但也知自家娘子现下不悦,怕触怒了她,点了火,烧了心。

    “哼!你说什么呢!我同他,我,我们不过一眼之缘,过面之交,我犯不着如此。”姜禛口是心非道。

    自打遇了陈译便再没定心过,也不知遇着他是好是歹。

    “娘子,您这是,您这是,该如何说好呢。”水心呜呜咽咽的样子甚是有趣,犹犹豫豫间,倒是姜禛望向她,询道:“我怎的了?”

    “我若是讲了,您可莫要生气。”水心瑟瑟道。

    她的倔脾气似是上来了,故作逞强,说道:“讲,无妨,不就是个陈译吗?!但讲无妨!”

    似要分个高低一般,似要证明什么一般。

    “那妥,水心可讲了,您那少年郎已经去了,已不在姜家了。”水心言罢,便尤为担忧的凝向姜禛,生怕她再动了火气。

    “什么?!去了?!就如此去了?我怎的,我怎的不知呢?怎的会,也不同我说……”惊异过后便是忧伤。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过个眼缘,擦肩过后,有聊过后,大家便是江湖故人,不必在意,更不必留情。

    可她同陈译,却是相识一眼便入心,从此纠纠缠缠,杂杂乱乱。

    “那少年郎头三天便去了,当日,是二娘送的他。”水心话出便悔了,悔不该把这茬儿同自家娘子讲的,这不是存心挤兑她吗?

    “二娘,姜沈,陈译,果然。”姜禛低头而下,靠上膝盖,蜷缩着身子,抬手环抱住自己,似要保护自己一般。

    终是误会罢了,倒也不难,解的开便是误会,解不开便是悔恨。

    陈译今下仍在江洲,也是因她姜禛方才如此,可她却不知。

第十章 终是待得自在

    晨早的人儿就是矫情,挪也挪不动,唤也唤不醒,待这浑噩退去,方才提的起劲儿。

    小韭低垂着脑袋,望着自家娘子身前的布绣,如那野猫子怒急时挠的一般,甚丑。

    她也是个直肠子,不懂察言观色,明说道:“娘子,咱这不行便撇过得了,甭绣了。”

    闻言,姜禛冲她瞪去一眼,不服道:“不行!为何不绣了?!我这刺绣当真如此不堪?!”

    再瞥眼自己手中的刺绣,这花儿是花儿的,鸟儿是鸟儿的,哪儿不能入眼了?!

    小韭向后退去一步,而后试探道:“娘子,小韭若是实话实说,您可休要怪罪小韭。”

    “但说无妨!”姜禛急道,不信了,自己这花鸟所依的刺绣,分明为上上之品。

    “娘子,您这绣的,花儿是花儿,就是蔫巴了点儿,鸟儿也的确是鸟儿,就是病怏了些。”小韭如是说道,她这刺绣,当真不堪。

    言罢,又是凝向自家娘子,生怕她再动了火气。

    “小韭!我看你是小屁股又痒巴了!找打!”姜禛沉着眉,怒声说道。

    边说,边是将手中的刺绣撂在案上,起身朝她走去,眼瞅着便是动怒了,吓的小韭连忙退至墙角,一副尤为怯弱的模样。

    她月前刚挨的板子,而今方才痊愈,这走道还都有些不稳,不时亦会踉跄几步,若是再挨顿板子,把不准便要成废人了。

    好在姜禛疼她,说说气话罢了,两手一甩,便弃了这熬人的女红。

    再是嘟囔起小嘴巴子,怨怨道:“罢了罢了!不绣便不绣了!”

    恰逢姜沈前来看望,手中还提着一摞小食,再嗅嗅这香味,定是烙饼子。

    “三妹妹,二姐来看你了。”姜沈自屋头外唤道。

    姜禛掩去眸中不悦,继而假作欢心,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喜道:“三妹妹在呢,二姐快请进。”

    倒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随意对付几句便将其打发走了,而下这小脸儿又是苦闷起来了。

    小韭也知自家娘子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定不能再惹她,可姜老太太吩咐的话儿,不说亦是不行。

    犹犹豫豫好半晌了,这才说道:“娘子,您明儿便要思过结束了,到时您可得寻去何府,给那何婆子赔不是。”

    她这当子甚是委屈,当日,分明便是那何家女主动找茬儿,若不是她,自己也不会动粗。

    攥着一双小拳头,说道:“我晓得,但同她道歉,我心有不甘!”

    正午时分,姜禛正在姜老太太屋内挨训,不知是谁多嘴,将她嚯嚯院内柳树的事儿说了出去。

    姜老太太也不惯着她了,怒道:“真是没的半点儿姑娘家的样儿!你去给我把院子收拾好了再吃饭!”

    但见她独自一人甩摆着扫帚,再这院内扫着柳絮,嘴中还在念叨着:“到底是谁?!真真是嘴贱!”

    这嘴上虽在骂着告密者,可心里头却再怨着陈译,心口不一,定是惦记上人家了。

    滴食未进,她早是饿的肚子咕咕叫了,轻声将水心唤来,自个却跑去偷吃了。

    “水心!我的好水心!多谢了!”话罢,便是撒丫子地跑没影了。

    水心望她望的稀罕,自家娘子自打落了水,便似转了性,真真是不一般了。

    自顾自的呢喃道:“娘子好生奇怪,她往前了算,可从不会同我道谢的。”

    姜禛回房溜达去榻上,翻来覆去好一程了,不得安宁,抬起小手儿把玩着自己的鬓发,抱怨道:“陈译!都赖你!”

    直至落日,她心中所念仍是陈译。却也怨他,不曾招呼声便如此去了,好生心寒。

    汪烨在屋头内赏着,眼下这甚是富丽的摆设,哪哪都令他挪不开眼。

    赞道:“爷,您瞧见这流玉的方中瓶,还有这龙口黑礁木的窗沿,还有这千禧的帘子,这里头得是金丝的吧?!”

    “行了,都是死物,何奇之有?”陈译端坐在茶案前,不屑道。

    举杯,小抿着茶水,甘甜之味窜入口中,甚是醒人。

    ——好茶!

    “爷,这儿不愧是五洲府,处处露富,想必给您安排的寝居也是顶好的,而那李巳也应是忠于您的。”汪烨说道。

    边说边是抬手划拉着屋内的摆设,似不愿离手一般,他也是位财迷的主儿,定是动心了。

    “自然,五洲府协五洲,江洲,定洲,海河,沐阳,崆洲,那李巳同他们整个李家,当年都是我娘一手提拔的,现下虽落了荒,但五洲同西川可仍在我手里。”陈译傲气道。

    现下,自己虽是离了京,但这后路可着实宽敞,无惧。

    “呵呵,爷就是爷,那咱这寝居,爷,您看……”汪烨鼠目道,生怕陈译忘了他的好一般。

    “你乃我的奴才兼护卫,你嘛,便睡我门口吧。”陈译转念一想,同汪烨打趣道。

    闻言,汪烨甚是失落,连忙迎上前去,嘴巴子亦是叽里呱啦念叨个没完,尤是躁耳。

    “不妥呀爷!咱这护您周全也得休息呀,门口那地儿甚凉,咱这若是寒了身子骨,那您便再没的护卫了。”汪烨嚷嚷道。

    不愿见着什么,便偏偏来什么,他最是厌烦浮躁之人,当下便是抬手甩去个大嘴巴子,倒也未用力。

    教训道:“没点儿耐心!随我大几年了吧,依旧如此浮躁,切记遇事收心,你就居于我隔壁,满意了吧?”

    虽是挨了其一巴掌,却也不疼,忙谢道:“满意!满意!咱这不是一时忘了嘛,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打更后,街肆之上四下无人,鸟鸣声渐散,虫鸣声渐起,却也不扰人。

    月色朦胧,撩人眼眸,流云遮影,徒添寂寥。

    当早,陈译起身离榻,行至院内,借着晨曦赏花花草草,甚是惬意,感叹道:“多有美景,少有惬心!”

    只是身后随行的汪烨,却同这美景不搭。

    瞧他这睡眼惺忪的模样,似还未醒一般,昏昏噩噩,眼皮子不时沉下,生怕他再跌去地上。

    “昨儿个让你休息了吧,你却还是这般德行,如此,我看你今晚还是睡门口吧。”陈译呵道。

    “别!咱可不想睡门口!”汪烨嚷嚷道。

    边说边是连忙迎至陈译身前,而后便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如实交代道:“咱昨儿个夜里甚是不眠,这满屋头价值连城的宝饰,瞧的小人我好一阵的入迷,躁了许久方才定心。”

    尽是些琐事,罢了罢了,陈译挥挥手,说道:“随我出街。”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于街肆之上,虽陈译未提去哪儿,可身后的汪烨却是瞧的明白,这一路走下去,便到姜府了。

    陈译尚在心头盘算着,待会儿进入姜府,该做何借口将她约出来才好。

    恍恍惚惚之下,竟是闻见一道声音,颇为熟悉,仔细之下方才认出,这说话之人正是姜禛。

    撤!

    陈译当即转身跑开,生怕被姜禛看见,一晃眼的功夫便不见人影了。

    真不知他有何可惧,明明心里头总总惦记着人家,却又不敢相见,磨磨唧唧非男儿。

    汪烨这厮还在左顾右盼寻着小姑娘,不时见着个婀娜多姿的俏佳人,亦会赞许两声,嘴边的哈喇子都要流一地了。

    再抬眼却是瞧见自家爷不见了。

    “爷!爷!您跑哪儿去了?!”汪烨吼道,他可不认路的,若是寻不见自家爷,待会儿怕是回不去了。

    她这嗓门也是够大的,路上骂骂咧咧好一程了,竟也不嫌累。

    自顾自的朝前走去,将小韭一人甩在身后,这手中还提着一摞歉礼,皆是名脂名膏,她可心疼坏了。

    可劲儿地念叨着:“如此好的胭脂水粉,送去给那疯婆子,真真是暴殄天物!”

    再瞧身后的小韭,一路走来皆是摇摇晃晃,不见稳妥,生怕她再跌去地上。

    “哼!一会儿入了何家,若是他们不识抬举,敢刁难我,那咱便直接回家!”姜禛不悦道。

    小韭踮着小脚丫子,左扭右拐的来了姜禛身前,为难道:“成成成!还请娘子慢些吧,小韭这屁股可才刚好,走不快的。”

第十一章 温柔如我不好

    远远的便闻见一人在这路中嚷嚷着,待临近之时这才发现,似是那陈译的跟班。

    “喂!我说你!你是那陈译的跟班吧?!”姜禛询道。

    她这丫头当真无礼,竟是直呼其名,这若被姜老太太看见了,定得训她的。

    “无礼无礼!你这小丫头片子,我家爷的名字可不是你能叫的!”汪烨怒道。

    “哼!破规矩真多!我问你,你家主子人呢?!”边说边是揪着小脸儿旁的鬓发,一圈一圈绕在指头上,瞧着倒是俏皮的。

    闻言,汪烨亦是捂着脑袋,甚是烦躁的模样,他若晓得便好了。

    无奈道:“我也不知呀!我这会儿正在寻着呢!”

    她也是嘴上不积德,骂道:“你这下人做的,真真不称职,竟还把自己主子跟丢了,废物!”

    如此刁蛮之女,何人能忍?!

    汪烨张嘴便欲同她大吵一架,可抬眼却见姜禛已是转身打算离开了。

    “你你你!给我站住!骂了人就想跑?!”汪烨指着她的背影嚷嚷道,可人家却是头也不回,单单撂了句“本姑娘打紧,可没那闲功夫陪你耗着”后,便走远了。

    气归气,怨归怨,可这茬儿还是先寻见自家爷要紧。

    汪烨却是不知,自家爷方才便在暗处看着他们,只是现下姜禛走了,陈译便也随着去了。

    姜禛同小韭二人进到何府,入眼便是座三寻三的风水局,乃枯山水,假山假石置于其中,再有细沙草木点缀其上,尤为气派。

    这何家大院甚大,二人随在一何家家丁身后,兜兜转转许久,却仍在内院,这若是来贼了,怕也是有的进,无的出。

    “娘子,这何府的确大,咱拐弯转道好半晌了,却连内院的门都未见着。”小韭赞道。

    “哼!再大又有何用!无用之地罢了!”姜禛不屑道。

    不料,此话一出却是入了旁人的耳。

    但闻一道呵声自二人身后传来,“你个姜家的野丫头,这便是你登门致歉的态度吗?!”

    扭头望去,正是那何家女,身旁还有七八家丁,来者似是不善。

    何家女一副气急败坏的歹样儿,瞧着着实害人,眸光亦是紧盯姜禛不放,生怕她待会儿再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都讲生气的母老虎会咬人,看来不假。

    何家女早是厌她厌的牙痒痒,今儿个誓要好些收拾她一番不可。

    命令道:“上!给我逮住这野丫头!”

    言罢,便见七八家丁挪步,逐渐逼近姜禛同小韭二人。

    “你这是要做甚?!你可莫要再靠近了!”姜禛边说边是向后退去,生怕待会儿当真被她咬上一口。

    身旁的小韭亦是如此,但见她踉跄着步子,亦缓亦趋地朝姜禛靠去。

    何家女嗔怪道:“呵呵!做甚?!自是要教训教训你!”

    到底是心眼儿小了,伸手不打笑脸人,赔礼上门好招待,她却是不懂。

    言语之间,七八家丁早是近到姜禛身前,小韭虽欲抵挡一二,无奈,终归是有伤的身子,尚且不便,几番推搡下便是跌到地上,再起不能。

    再瞥一眼姜禛,这会儿子已被一众家丁撂到地上,双手反束于身后,颇为不适。

    “放开我!放开我!”姜禛还在叫嚷着,可惜,她也只能动动嘴皮子了,身子动弹不得。

    何家女蹦哒着步子,很是轻快,三两之间便来到姜禛身前,再瞧她这落难时的模样,眼眉早是拧巴到一块儿了。

    姜禛越痛苦,她便越欢心。

    乐道:“哎呦喂,我的小姑奶奶,日里嚷嚷个没完的姜家女,今儿个怎落得如此下场了?哈哈哈!”

    笑声渐寒,眸光愈冷,还未待姜禛有何回话,她竟是一巴掌甩在其脸儿上,霎时一片殷红浮现,好不可怜。

    “啪!”这一巴掌定是吓着她了,单单呆望向何家女,不做言语。

    疼痛渐渐袭来,她小半边脸儿已是麻了,虽未流泪,可这心头定是不好受的。

    “怎不叫唤了?!”何家女询道。

    再是出手托起她的小脸儿,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似还要赏其一耳光。

    惊心之下,似话都不会说了,无奈,没的法子,既逃不过,便受着吧。

    紧锁眉目,轻抿嘴唇,攥紧拳头,绷紧身子。

    可接下来的一巴掌,却是迟迟未待到,因他来了。

    但见一席白影掠过,看的见,摸不着,又闻一阵脚步声渐起,并不嘈杂,一瞬一息之间,那七八家丁便已悉数倒地,犹为神速。

    白芒一点,神行千里。

    抬眼瞧去,正是陈译。

    何家女似也慌神了,不过一晃眼的功夫,便将她那些个家丁尽数解决,眼前之人,定不是自己能招惹的。

    她跑的倒是过快,单单撂了句“你等着!我去唤人收拾你!”后,再见便是跑没影了。

    她那夫君乃江洲巡城官,将他唤来对付这二人,定是轻而易举。

    可她却不知这陈译的来头,戏子入演坊,好戏登场!

    待何家女气急离去后,姜禛方才起身,甩了甩自己的裙袖,除了除周身的尘垢,再看向陈译,询道:“你为何在这儿?!”

    或是方才惊着心了,眼下她这小手儿亦是颤抖个没完,踉跄几步便又坐到了地上。

    见状,陈译本想伸手搀扶其一二,却是被拒道:“休要碰我!”

    这会儿子小韭亦是踉踉跄跄行来,待她将姜禛扶起,又是询道:“你前个月儿为何一声不吭便走了?!”

    瞧着倒是有趣儿,一个挨了板子,一个挨了巴掌,二人皆是站不稳妥,也不知是谁在扶着谁。

    “我离去那日见你身子欠佳,便未打搅你,并非是我不告而别。”陈译如实回道。

    却是架不住姜禛的性子,继而怨道:“哼!扯谎!”

    再瞥眼身旁的小韭,同她吩咐道:“走!回家!”

    小韭虽有意挽留自家娘子,却是腿脚不便,这当子已是被其拽着走了,叫疼道:“娘子!娘子!慢点儿,小韭这屁股可还有伤呢!”

    他定是后悔死了,方才人在他不做声,而下人早走了,他才把话儿吐出:“我未骗你,真的。”

    伤心!伤神!

    此番被拒,殊不知下次,自己还能否自信与她再见。

    待回去姜府,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从始至终都未同他致谢,如此定是无礼了。

    自骂道:“唉!我这讨人厌的小性子!”

    恰逢小韭撅着个屁股进屋,本想为自家娘子收拾床榻,却是耐不住好奇,询道:“娘子,您今下为何说走就走?也不同人家致谢。”

    的确不该,自己竟还故作委屈的责怪他,讲他不告而别,可眼下倒是同他一般了。

    罢了罢了,早些入梦吧。

    车水马龙的闹市中,汪烨这倒霉催的,蹲坐在路牙上,哭丧着脸儿,喃喃道:“爷!您这是在哪儿呀?!”

    他那主子便在其不远处,只是当下遇着人了。

    姜沈将锁心唤去一边,自个儿悄咪咪地朝他靠去,而后。

    “嘿!郎君!好久不见!”姜沈忽而出声道,不知是否吓着陈译了。

    连忙回头看去,见是姜沈,这才定心,寒暄道:“好巧,竟遇着姜沈姑娘了。”

    轻挪着步子朝他靠去,媚眼依人,朱唇勾心,可惜对他陈译无用。

    “郎君你看,小女手中如此之多的东西,手怪酸的,你便帮帮小女吧。”姜沈说道,边说边是继续朝他靠去。

    不会儿便要贴近身前了,却是被汪烨这厮坏了她的好事。

    但见他边招着手,边朝这块儿跑来,唤道:“爷!咱可算寻见您了!”

    姜沈蹙了蹙眉,这心里头定是不悦的,可面儿上却是不露声色,依旧小鸟依人。

    “爷!您这是跑哪儿去了?!”汪烨自顾自的嚷嚷着,却是无人理他。

    陈译接过姜沈手中的大小物件,入手之时,指尖轻点,二人皆是有所察觉,他倒是不以为意,可却喜着姜沈了。

    倒是个柔情郎。

第十二章 人后方表真心

    浑浑噩噩睁眼,见窗外仍是黑灯瞎火一片,自己这小肚子又在咕咕叫了。

    忙将水心唤来,轻声道:“我饿了,咱去伙房寻些小食呗?”

    “娘子,这不妥吧,若是被管事婆撞见了,咱俩明儿个可都得挨训的。”水心瑟瑟道。

    无奈,架不住她这小性子,饿也饿不得,累也累不得。娇生惯养的人儿便是如此。

    但见一簇火光忽而亮起,水心正举着火折子在前引路,姜禛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不远处便是伙房了。

    她们却是扑了个空,这伙房早是被人收拾干净了,连滴油水都寻不见。

    “烦气!不成!我定要食足!”边说边朝姜府大门走去,水心亦是劝不住她,眼下早是过门槛了。

    好巧不巧的,抬眼便见着来人了。

    陈译正帮姜沈提着一摞小食,随她一路兜兜转转行至姜府门前。

    汪烨同锁心二人面面相觑,甚是窘尬,皆是远远的跟在后头,不做打扰。

    感情他是看上自己二姐了?

    眼瞅着二人并肩同,有说有笑,好不亲密,姜禛这丫头竟是没来由的嫉妒上了。

    “哟!三妹妹,你怎的还未睡呀?!”姜沈笑盈盈地走上前去,同姜禛询道。

    “这天儿燥人的很,扰的三妹妹我睡不安稳。”姜禛扯谎道。

    再朝一旁的陈译瞪去一眼,虽想同他撒撒气,可这当子自己二姐尚在,并不合适。

    无奈,只得依旧假作无事,说道:“二姐,你怎会同郎君一块儿回来?”

    闻言,姜沈似动起歪脑筋了,朝一旁的陈译挪步靠去,假作幽怨道:“哎呀,二姐姐我这手可都酸死了,幸在遇见郎君了。”

    再是扭头朝陈译望去,二人双目对视,眸光流转,看的姜禛气不打一处来,差些便欲出声制止他二人。

    娇滴滴的话儿道出:“郎君真真是位心善的人儿,竟还大老远的送二姐姐我回来,郎君这情呀,怕是无以回报了。”

    越说越是离谱,陈译已是听不下去了,扯开话茬儿,说道:“姜禛姑娘,你今下无事吧?”

    今下被那何家女甩了一巴掌,这当子她的小脸儿上仍隐约可见一抹嫩红。

    虽一直想同他搭话,可当真见面了,却又没的好脸儿待他,凶道:“无事!”

    不欢而散,初她姜沈乐得如此外,姜禛同陈译二人皆是犯愁上了。

    姜禛回房溜达去榻上,愁愁愁,只得饿着肚子入眠了。

    待第二日当早,何家来人告状了,她又得挨训了。

    姜沈抬眸,看向正跪于祠堂之上的姜禛,颇为失望,屡教屡犯,教也无用。

    只得叹气一声,说道:“唉,三妹,你太冲动了,怎又动武了呢?月头方嘱咐过,莫要动武莫要动武,你却月尾就……”

    再是抬手轻弄眼眉,似是被其所扰一般,不得安稳。

    “瑶瑶啊瑶瑶!你,你,你……”姜老太太喘呼许久,忽上忽下,忽进忽出,或因动怒了,说话都不利索。

    再瞧这凶样儿,额头上的皱褶已挤到一块儿了,着实不讨喜。

    姜禛揉搓着小手儿,一双大眼眸子似有泪光闪烁,好不可怜。

    她方才挨打了,这会儿子手心摊开,早是殷红一片了。

    委屈道:“并非是瑶瑶。”

    “瑶瑶!你讲并非你大闹何府,好!祖母信你,既如此,那你便讲出个一二来,究竟是何人所为?!你说!”姜老太太怒声斥问道。

    虽不愿相信,可若真是姜禛所为,那又该如何?自己最疼爱之人乃她,而最会惹事之人也是她,尤为伤神。

    悲喜之间,自有一席伤心无奈之地,为姜老太太所居。

    姜禛所言不假,自己并非闹事之人,甚是无辜,闹事者乃陈译。

    可她支支吾吾好半晌,终是未将陈译供出。

    如此纠纠缠缠,杂杂乱乱,又是何苦呢?

    见这当子她又闭口不言,先前那般言语,难不成都在扯谎?

    如此可令姜老太太气煞不已,两眼一白竟是昏了过去。

    见状,吴妈妈连忙扶上前去,嘴中叫唤着:“姜老!姜老!”

    唤其许久,仍是未见苏醒,甚忧,再伸手而出,开始按掐人中。

    姜沈,崔氏,周氏等人亦是颇为焦急,生怕姜老太太真出个什么幺蛾子,那她们姜家便要就此没落了。

    好在姜老太太尚还有气,估摸着只是气晕过去罢了,修养几日便可。

    待吴妈妈与周氏二人,将姜老太太挪回屋内休息,崔氏这才走到姜禛面前,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呵斥道:“姜禛!倘若姜老太太有何不测,你便是罪人!”

    她定是委屈极了,小嘴巴子一张一合,似想说些什么一般,可犹犹豫豫好半晌了,却是依旧未能做声。

    蹒跚着步子进屋,甚是无力,一个转身便缩回榻上,这心头皆是烦心事。

    ——陈译,都赖你。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护着他,若将他道出便是无事,烦烦烦!或因自己这熬人的小性子吧。

    水心端着药台进屋,打算为自家娘子上药。

    她也是可怜,昨儿个挨了一巴掌,今下又挨了一巴掌,这小脸蛋儿上早是见着巴掌印了。

    “疼!你轻点儿!”边说边朝手中的铜镜看去,好在未留疤。

    “水心晓得,可这药便是如此,娘子你便忍忍吧!”水心回道。

    将药膏敷其脸儿上,虽有点点刺痛传来,可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凉意。

    “啊!我甚丑!”姜禛望着镜中的自己,小脸蛋儿上皆似抹了泥一般,妥妥的是个泥娃娃。

    月下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人是有一位,却偷摸的跟做贼似的。

    但见汪烨蹲守在姜府门前,瞧这鬼鬼祟祟的鼠样儿,若是打更之人经过,保不齐便当贼抓起来了。

    闲于门前而不入,非奸即盗!

    “他奶奶的!老子真是不运!大半夜的还需给人看门!”汪烨骂道。

    明明尚在春时,可夜晚却有薄雾若现,扎土的树杈上似也有点点寒霜。

    汪烨蜷缩在角落处,打着哆嗦,搓着手心,这一夜他可着实遭苦了。

    早些时,陈译命他前来姜府门口做探子,假若瞧见姜禛出门,便立马回去禀报他。

    自家爷为何如此为之,汪烨可全是明了的,定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

    哈一口热气暖暖手,继而自顾自的嚷嚷着:“当年在宫内,绣娘如此痴情于他,他都未正视过其一眼,而今就为个小丫头片子,值当吗?!”

    浑噩一宿,终是待得三声鸡鸣作响,稍定了定神,方才睁开双眼。

    何家女其夫乃江洲巡城官,虽只是个八品小官,可无奈,官再小亦可压民,姜禛待会儿便要前去郡守司领罚。

    真真是个命好的,明明是自己咎由自取,却还有个好夫君为其撑腰,再看看自己,尚还孤零零的一个人呢。

    同小韭水心二人交代几句后,姜禛便出门了。

    抬脚踏过门槛,却是瞧见一乞丐睡在门前,细细打量其一番这才发现,是那陈译的跟班。

    “喂!醒醒!”姜禛摇晃着汪烨的身子,唤道。

    微微睁眼,见是姜禛,好在她叫醒了自己,若是就此错过,回去定要挨自家爷训斥的。

    “你蹲我姜府门口做甚?!”姜禛询道。

    “我昨儿个夜里吃酒吃醉了。”汪烨脑瓜一转,扯谎道。

    姜禛才不信呢,如此贼眉鼠眼的模样,定没的什么好事儿。

    可她却是赶着去郡守司领罚,这当子可未有闲茬儿理会他。

    撂了句“我还有要事在身”后,便是转身离开了。

    汪烨连忙跟上前去,询道:“呵呵,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呀?!”

    “管你屁事儿!你在烦我!当心我揍你!”姜禛怒道。

    再是举起自己的小拳头,挥来挥去,似想吓唬住汪烨。

    ——切!凶什么凶嘛,老子可是代自家爷关心呢,不识抬举,罢了罢了,不说便不说,老子偷摸着跟上便可。

    她似又想起什么了,赶忙回身同汪烨说道:“对了!替我同你家主子道声谢!”

第十三章 落难遇郎君郎

    踏着步子,穿过街巷,她当下这般境遇,着实悲凉。

    此番乃去郡守司领罚,却尚无一人陪伴左右,论姜家,水心同小韭二人,日里尚且熟络,愿同自己言表真心,倒也称的上是闺中密友。

    除去此二人,也就剩姜老太太真心疼爱自己,至此,再无他人。

    ——这姜家,当真为家吗?

    待姜禛临近郡守司门前,鸿木牌匾上的两方大字,赫然瞩目!

    “护一方百姓,保一方平安!”

    姜禛见后嗤笑出声,尤为鄙夷,不屑道:“什么护一方百姓,怎未瞧你护着我呢?!”

    未护她姜禛不假,可自寻常江洲子弟眼中,她不过是个惹人厌嫌的娇蛮女罢了。

    同情?不值当!可怜?理应当!

    姜禛自门前做响三声:“咚咚咚!”

    不会儿便有两名侍卫从中走出,询道:“你便是那姜禛?”

    “嗯。”姜禛回道。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之下,皆是叹气一声,说道:“唉!可怜的小丫头,你便随我们来吧。”

    这二人乃是掌罚,待会儿她若要挨板子,那执杖者便是他二人。

    一路随行,刚自院内穿出,入眼便是锦绣踏狮虎的座像,镇守于西门,拒八分恶气,引四方正心。

    姜禛是喜爱花花草草的,其中学问她亦是知晓一二。

    但见林园当中,花草为正君木,无花无艳,坦荡。

    山水为浩气源,无水无流,清廉。

    虫鸟为五彩雀,无蝉无鸣,谦逊。

    其中真谛亦是被她瞧出一二来,赞道:“不错!不错!这布局之人,定是位风水大师。”

    “呵呵,小丫头你懂的倒是真多。”走在前头的一名侍卫说道。

    会是瞧她可怜,明明是前来领罚,却也无人陪同,好心提醒道:“待会儿见着巡城官可休要乱说话,若是惹其动怒,降罪于你,届时,可莫怪咱手下不留情。”

    越闻越是心惊,待会儿把不准便要挨板子了,赶忙揉搓着自己的小屁股,自心中怨怨道:“哼!嫁了个巡城官便如此嚣张,狗仗人势!”

    方才入堂,便闻一道谩骂声传来:“你个姜家的野丫头!”

    寻声望去,正是那何家女,其身旁还坐有一中年男子,想必便是那巡城官了。

    “夫君,您瞧,当日便是她大闹的何家,您可定要为妾作主呀!”边说边是朝她夫君靠去,眼下已是窜入其怀中了。

    男子轻抚着何家女的小脸蛋儿,又搔又弄之下,早有一抹潮红浮于面旁,好不诱人。

    “呵呵,夫君,您可弄的妾身怪痒痒的。”何家女这勾搭男郎的功夫倒是不赖,娇滴滴的话儿吐出,任谁都得心软三分。

    再是轻挑而下,落在其脖颈上,同怀中的何家女打趣道:“娘子哪儿痒了?来,同夫君说说,夫君给你挠挠。”

    他二人倒是腻歪上了,全然不顾姜禛的存在,而这一幕幕,也令她看的惊羞不已,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眼睛。

    喃喃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咳咳!大人,这儿还有人呢!”一旁的侍卫出声提醒道。

    “诶!无妨无妨,就她是吧?!拖下去打三十大板便可!”巡城官随意地摆了摆手,说道。

    他这会儿子可正忙呢,又是怨怨道:“没点儿眼里见的东西!”

    言罢,竟是埋头于何家女胸上,不时还会深吸一口气,鼻息之间尽是女儿家的体香,甚是醉人。

    这哪是巡城官呀,妥妥的是个恩客。

    闻言,姜禛差些未一步踉跄跌去地上,两眼冒着金星,好一顿的晕乎。

    以往她在外惹事,最是严重一次,亦不过被吴妈妈打了二十大板,可即便如此,仍是令她痛了大半个月儿。

    而今三十大板,掌罚之人还是两位壮汉,自己怕要成废人了。

    “唉!小丫头,随我们来吧,放心,死不了。”侍卫亦是心软了,可惜自家头头尚在,偷懒不得。

    但闻“噗嗤”一声闷响,她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无力,小手儿已是颤抖个没完。

    惊惧道:“我……我怕是……起不来了……你们便扶我下吧……”

    有趣儿!有趣儿!何家女在台上早是乐开花了,待会儿姜禛挨板子,她定要去看的。

    她怕是看不着了。

    还未待侍卫将她扶起,高堂之下便是来人了。

    陈译领着李巳缓步走来,甚是气派,幸在汪烨这厮禀报及时,这才未令姜禛受苦。

    “你们是何人?!”何家女质问道。

    陈译却是未曾理会,自顾自的走到姜禛身旁,而后蹲下身去,同她询道:“姜禛姑娘,你无碍吧?”

    “我……我这会儿子无碍,可待会儿……便有碍了。”姜禛欲哭无泪道。

    再瞧眼陈译,他竟还笑的出来,莫不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你还笑!你定是来看我笑话的。”蜷缩起身子,将小脑袋靠上膝盖,又是怨怨道:“你看便看吧!待会儿记得送我回姜家,我定走不动道的。”

    “放心,有我在,你准无事!”闻言,姜禛抬头望向他,虽不知他此话何意,却是没来由的令人安心。

    “李巳!”陈译唤道。

    “卑职在!”李巳躬身道。

    见状,那高台之上的巡城官亦是望向他处,越看越是眼熟,这名唤李巳的老者,似曾相识。

    “这江洲巡城官玩忽职守,鱼肉百姓,你说如何处置?!”陈译冷声询道。

    “依法革职抄家!”李巳回道。

    “喂!我说你们几个这是唱哪出戏呀?!竟敢在郡守司撒野!”何家女自其夫君怀中抽身而出,不屑道。

    只见李巳一步踏出,护于姜禛同陈译二人身前,斥道:“大胆刁民!吾乃五洲府巡按特使!还不速速下跪!”

    “呸!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夫君,咱们快些收拾……诶!夫君,你这是做甚?!”何家女刚是转头,却瞧见自家夫君竟是跪了下来。

    “卑职宋奉,见过李大人!”他这当子方才记起,眼前之人乃是五洲府特首。

    完喽!全完喽!这回算是撞刀口上了,她定是做梦都没想到。

    何家女亦是呆愣片刻后,连忙跪下,叩首道:“贱婢何窦,见过李大人!”

    陈译虽想将姜禛扶起,可先前屡次遭拒,而下竟踌躇上了,单单看着她,犹豫不决。

    “我无事儿了?!”姜禛一脸儿呆相,痴傻痴傻的同陈译询道。

    “嗯,你无事儿了。”陈译回道。

    “那你还不快些扶我起来!哼!”她眼下又是闹腾起来了,全没了方才那般惧色。

    如此,倒也衬他心了。

    赶忙伸手而出,二人指尖轻点,掌心相触,若再不松手,怕是要十指紧扣到一块儿了。

    “喂?!你还不松手,难不成是想将我牵回家?!”姜禛询道,话虽如此,可她亦是久久未曾松手。

    欲拒还应。

    闻言,陈译却是笑容更盛,打趣道:“好呀!”

    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儿,令姜禛久久都未回过神来,好半晌后方才捂着小肚子,笑道:“哈哈哈,你当真有趣儿!”

    二人嘻嘻闹闹好一程了,同先前一般,亦是将众人晒在一边,唯有彼此于眼中。

    好在有李巳出言提醒道:“您看这泼妇该如何处置。”

    还未待陈译有何言语,何家女却是求饶道:“大人!李大人!求您放过小女吧,小女方才有眼无珠!这才无意冒犯的您!”

    “哼!郎君!这无赖女定不得放过!”姜禛怒道。

    倒是宠她,摆了摆手,说道:“李巳,一切听姜禛姑娘的。”

    “是!卑职明白!”说完便看向姜禛,待其指示。

    她是位记仇的主儿,女儿家之间若有过节,大半皆是如此。

    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说道:“哼!你们方才不说要打我三十大板吗?!那好,那便也打你三十大板!”

    此话一出,那何家女竟是恍惚之间,晕过去了。

第十四章 难得淑中有惠

    何家女正在挨板子,一阵叫唤声道出,好不凄惨。

    姜禛却是乐得瞧见何家女如此,嘣哒着小步子,走到跟前,嘲道:“哼!活该!害人者终害己!”

    何家女忍痛看向姜禛,今儿个虽已落难,可她亦是不服,哼道:“你……休要……得意……”

    “哼!你还是先担忧你自己吧!”言罢,便是转身离去,不再理会这无赖女。

    走于街肆之上,姜禛自陈译身旁打着转转,定是开心极了,能有郎君前来救她,这还是头一遭。

    细细打量其一番,摸着自己的小脑袋,询道:“郎君,你究竟做何身份?!竟连那巡城官都惧你三分。”

    再是伸出个小脑袋,望向李巳,恭敬道:“民女姜禛,见过大人。”

    “嘿嘿,客气客气。”李巳掩去凶相,而下再看似位慈祥的老翁一般,甚是讨喜。

    陈译摆了摆手,吩咐道:“李巳,你先回去吧。”

    “是。”言罢,李巳离去。

    越瞧越是不简单,眼前这少年郎竟能使唤特使,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又是询道:“喂!你还未回我话儿呢!你究竟做何身份?!”

    一抹笑意浮现脸儿上,霎时动人,她定是陷进去了,痴痴的望着,就差再哈喇子流一地了。

    “我嘛,暂不能说,日后你自会知晓的。”陈译故作神秘道。

    二人一路同行,畅谈甚欢,久违的惬意之感涌上心头,一双大眼眸子眨巴眨巴,尤是可爱。

    再轻踮起小脚丫子,溜达入陈译身前,拦住其去路,凶道:“哼!你当日随我二姐姐一块儿回来,莫不是另有所图?!”

    这丫头想一出是一出,如此冷不丁的一句话,陈译亦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只得挠挠额角,欲掩去窘尬。

    讪笑道:“呵呵,自当不是,我同你二姐姐不过偶间路过罢了。”

    “既如此,那你也是遇着我了,怎就不送我回家呢?!”姜禛一双手儿插于腰间,端着十足的架子。

    陈译早有此意,未曾言说罢了,当下姜禛主动提及,倒是衬他心了。

    “好!那在下这便送姜禛姑娘回府。”陈译依旧面露欢笑,说道。

    二人皆是雀跃,小手儿虽未勾搭到一块儿,可她心里早在犯嘀咕了,自心中为难道:“真真是块木头,方才一直牵着不就成了,干嘛非得松开?!木头!”

    行至姜府,姜禛脑袋瓜子一动,似记起什么了,忙询道:“对了对了,我二哥人呢?!不说送你去了吗?!怎如今还未回来?!”

    “泸兄现下尚在京内,是我让他去的,有些要事不便透露,但估摸着应月尾便能回来了。”陈译如是说道。

    “月尾?!你真真是会使唤人!”姜禛冲他白去一眼,还是那般俏丽。

    行至小院内,恰逢崔氏同姜沈前来,本欲赏花听鸟,却是一个照面便寻见姜禛同陈译二人。

    “郎君!三妹妹也在呀!”姜沈跑去他二人身前,招招手,似在打着招呼。

    “二姐!”“姜沈姑娘!”二人齐声道。

    崔氏却是面露不悦,缓步走来下,质问道:“你这就回来?!”

    姜家众人皆以为姜禛要挨板子,保不齐便得被抬回来,可眼下再瞧却是无事儿,奇怪。

    “嗯,瑶瑶回来了。”虽不喜崔氏,可长辈为大,若是乱说话,指不定便得挨巴掌了。

    待将郡守司内所生之事尽数道出,崔氏同姜沈二人面面相觑,皆诧异。

    “胡搅蛮缠!你定是偷跑出来的!还不快些随我前去领罚!”崔氏急不可耐,起身便欲拽姜禛往外走,好在有陈译解围。

    “姜禛姑娘并未说谎,那巡城官夫妇目无王法,竟将郡守司当做自家大院,甚者还欲对姜禛姑娘动用私刑,而下早被革了。”陈译解释道。

    不可置否,罢了罢了,待姜老太太醒来再做定夺。

    姜禛依旧那般傻里傻气的模样,望望陈译,再瞧瞧崔氏,这还是头一遭有人出面替自己说话,甚是暖心。

    “呵呵,郎君心善,定是郎君救的三妹妹,小女便代三妹妹谢过郎君。”姜沈挪步走到陈译身前,谢道。

    见状,姜禛可不乐意了,假作感激道:“谢过郎君救命之恩。”

    边说亦边朝陈译靠去,眼下再瞧,二人皆是挤入其身前。

    虽面儿依旧面露声色,可明眼人皆看的出来,她二人已是较上劲了。

    “不必言谢,不必言谢。”陈译忙向退去,诚惶诚恐。

    姜沈虽不愿就此作罢,无奈,周氏这茬儿正在唤她,只得恋恋不舍离他而去。

    “郎君,小女不会儿便来。”姜沈临走前说道。

    这会儿子四下无人,再为郎君倒上一盏热茶,谢道:“喂!吃茶!还有,方才多谢你了,若不是你,我怕又得被那老太婆拉出去了。”

    “我可不叫喂。”陈译接过茶水,小抿一口,而后说道。

    “哼!谁叫你启初还骗我来着,活该,我就不叫你名字!”姜禛作怪道,话虽如此,可这小脸儿上的笑容却是未散。

    甩了甩自己的双股辫,再翘起个二郎腿,眼下这般姿态,毫无姑娘家的矜持内敛,难怪总总有人称她蛮妮。

    “呵,我算是晓得了,为何如此之多的人,称你是娇蛮女。”陈译打趣道。

    闻言,姜禛动怒,抬起小拳头吓唬着陈译,凶道:“你你你!你说什么?!”

    “我说今下这天儿可着实不错,你说是吗?!姜禛姑娘。”陈译并未在意,依旧自顾自的品着茶水。

    羞怒之下,日里的娇蛮女竟也踌躇上了,瞥过头去,喃喃道:“哼!我才不是!我才不是!”

    她这小嘴巴子还在念叨着,却是闻见一道颇为稚嫩的唤声:“三姐姐。”

    低头看去,正是姜善远,这小奶娃已溜达入姜禛腿边,抱着便不撒手了。

    忙将他抱起,轻蹭着他的小胖脸儿,这粉嘟嘟的小嘴巴子亦是好玩,抬指轻挑,好不软乎。

    她最喜同小奶娃玩耍了,哄道:“善远怎自个一人来了?这天尚凉,可莫要冻着了。”

    陈译在一旁瞧着稀奇,他人嘴中所说的娇蛮女,而下再看似也并不娇蛮。

    淑中有惠,难能可贵。

    送客后便是长亭续,姐妹二人共赴春色,虽嘴上谈的欢,可这心里头皆在打着小算盘。

    姜沈本性不坏,就是好算计,打小便如此。

    长亭内,姜禛抬眼望向梁木之上,空空荡荡,并无一物,询道:“奇怪!那木牌呢?!为何不在这儿?!”

    “木牌?三妹妹所言,是那郎君所书的木牌吗?”姜沈似有眉目,询道。

    “正是,二姐姐晓得?”姜禛答道。

    再凝向她,甚是不解,为何自己二姐晓得是那郎君所书?

    “呵呵,那是自然,因那木牌就在我这儿!”姜沈回道。

    话罢,自衣袖内摸索起来,不会儿便将那木牌亮出,显摆在姜禛面前。

    面儿上的笑意愈发灿烂,定是得意上了。

    姜禛揉揉眼眉,定睛看去。

    ”墨客毋须添颜色,自然如玉美无瑕。”

    的确是他的字迹,而那“毋”之一字也为自己所添,正是那木牌,不假。

    但,为何会现于自己二姐手中?

    “二姐姐,这木牌为何会在你这儿?!”姜禛询道,边说边是朝她靠去,面露焦急之色。

    “这个呀,乃当日那郎君赠于三姐姐我的,嘻嘻。”姜沈喜道。

    再将自己的小手儿高高举起,木牌系于指尖,悬于半空,见它如见君。

    乘兴而去,失落而归,姜禛蹒跚着步子回屋,一屁股坐在榻上,怨道:“我添的字,你却赠于我二姐,不公!”

    忘定是忘不了的,每晚入梦皆是他的身影,真不知遇见他是好是歹。

    好容易定下的心神,却被小韭的一句“娘子!不好了!水心姐遭人调戏了”给打乱了。

    忙不歇地朝外头跑去,这会儿鞋也未穿,几步踉跄便是跌去小韭怀中,真真是个冒失鬼。

第十五章 待到石榴花开

    忙回屋裹袜穿鞋,小韭身子有伤尚且不便,只得姜禛独自前去。

    “娘子,水心姐在云天寺门口。”言罢,姜禛便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一路快步至云天寺门前,她这小脚丫子,早是晃晃悠悠打着颤了。

    捏捏自己的小腿肚子,左顾右盼之下,并未寻见水心的身影,莫不是自己来迟了?!

    急急急!

    忽闻一道唤声自身后递来:“娘子!”

    寻声望去正是水心,一路跌跌撞撞跑来,甚是慌张。

    其身后似有一人正追赶着她,把不准便是调戏她的歹人了。

    但见姜禛一个大步上前,将水心护于怀中,再是侧身飞起一脚,稳稳当当的踹着那人腹部。

    随后便是一阵叫唤声道出:“啊!我的肚子!你干嘛打人啊!”

    这声儿闻着似曾相识,盯睛瞧去,竟是那陈译的跟班。

    汪烨定是犯太岁了,甚是不运。

    方才随自家爷一块儿走于街肆之上,本想就此打道回府,却半道上撞见水心,汪烨眼尖,一眼便认出来了。

    其身后尚有一人,贼眉鼠眼,眼瞅着便不是什么好人。

    水心亦是认得陈译,乃自家娘子的救命恩人,连忙哭喊道:“郎君!救我!”

    而后陈译前去逮人,汪烨留下照看水心,再是姜禛前来,误打好人。

    待水心说明一切后,又朝地上的汪烨看去,他这没点儿出息的,还在地上打着滚。

    鬼嚎道:“啊!你你你!你为何踹我?!”

    “哼!这能怨我吗?!谁叫你追水心追的那么紧。”虽自知有愧,可她却是死鸭子嘴硬,偏就不认错。

    最后还是水心将汪烨扶起,代自家娘子歉道:“恩人,真是对不住,误把您当歹人了,您可莫往心里去,我家娘子亦非有意的。”

    汪烨踉踉跄跄爬起身来,再瞧他这灰头土脸的样儿,真真是个倒霉催的。

    怨怨道:“奶奶的!老子真是不运!唉!罢了罢了。”

    见陈译许久未归,姜禛似也着急了,怎怎劝就是不听,非得前去寻他,水心一句“娘子莫去!危险!”道出,半点儿用没有。

    架不住她这小性子,三两之间便跑没影了。

    据水心所述,那歹人同陈译,应是往胡同里跑去了,可她却是兜兜转转许久,连个人影都未瞧见。

    尚摸不着头脑呢,忽现一人自她身后,抬手捂其口鼻,将她拽入小巷中。

    这地儿甚黑,抬手不见五指,姜禛连忙扭捏着身子,从其手中摆脱,却闻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传来。

    “姜禛姑娘是我!”话罢,又是将她拽入自己怀中,又是叮嘱道:“嘘!莫要说话。”

    日里百无禁忌的姜家蛮妮,而下竟是听话了,同只小猫似的,缩在他的怀中。

    呼吸交递,一阵女儿家的体香扑入鼻息间,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很是醉人。

    其手臂正环抱于姜禛腰间,甚是用力,似怕她逃走一般。

    好半晌过去,终是耐不住疼痛,出声道:“你弄疼我了!”

    边说边是扭动着自己的纤腰,疼疼疼!怕在其上留下他的掌印了。

    “大哥!在哪!”一名歹人吼道。

    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递来,甚是嘈杂,估摸着得有八九人之多。

    陈译抬手刮了下她的小鼻子,无奈道:“都讲了莫要出声,唉!”

    虽知自己坏事了,可也怪他,如此不懂怜香惜玉,真真是块儿木头!

    当即反驳道:“哼!你还怪我,明明就是不弄疼我了!讨厌的家伙儿!”

    她这小嘴巴子碎碎念叨着,似还没完没了了,说的陈译耳朵都快起茧了。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还请姜禛姑娘嘴下留情。”陈译求饶道。

    “哼!晓得便好!”姜禛叉腰,得瑟道。

    不时亦是摸摸自己的腰胯,这儿可还疼着呢。

    “喂!你俩莫不是当我们不存在?!”一名歹人叫嚣道。

    言语之间,正缓缓朝他二人靠来,虽看不清其面相,但这声儿闻着便是可怖。

    “唉!我可许久都未动手了!”陈译自顾自的朝前走去,扭动着脖颈,甩动着腕子。

    不会儿便冲入一众歹人当中,以拳抵刀,以腿为棍,纠缠到一块儿。

    姜禛尤是担忧,她这小心肝扑通扑通跳着,早是提到嗓子眼了。

    可还未来的及言语一二,眼前这八九之数的歹人,便相继倒地了。

    “厉害!你你你!你这身手当真了得!”姜禛瞪大双眼,惊诧道。

    陈译不以为意,回道:“这不算什么。”

    他倒是认得这群人,乃城外的一众强盗,初入江洲之时便已收拾过他们了,不料还有余党。

    该报官便报官,该逮人便逮人,她姜禛早是累了,眼下这叫嚷着想回家。

    一拳打在其肩膀上,她也未用多大力,这嘴巴子依旧不饶人,怨怨道:“你方才弄疼我了!你晓不晓得!”

    “晓得!晓得!晓得!全全是我的错!我求你莫要再唠叨了!”陈译垂下头去,两手捂着耳朵,求饶着。

    远远的便可瞧见水心同汪烨二人的身影,有些话儿此刻不说,待会儿人齐了,怕就说不出口了。

    “我问你!那木牌你为何赠于我二姐?!”姜婧止步询道。

    闻言,陈译略做思绪片刻,回道:“那木牌,我并未赠于你二姐,倒是孤零零的系在横梁之上,不大妥。”

    “你此话当真?!”一步踏出,来到其跟前,质问道。

    若再近些,保不齐便得鼻子贴鼻子了。

    陈译嗅到了她的女儿香,甚是醉人,回道:“当真,我并未赠你二姐。”

    “是嘛,那成,此番便暂且饶你一回呢。”姜禛自顾自的朝前走去,心结解开,面儿上亦是露笑了。

    再回头冲他瞟去一眼,如沐春风,刹那芳华。

    待陈译回至五洲府,这心亦是久久不能平静。

    怀春之人便是如此,同她有关,皆不能自已。

    于四月院中,陈译伸手断了枝石榴花,引入鼻息之间,尤是芬芳。

    他竟也矫情上了,学那些个无病呻吟的文人墨客,搞什么以物抒情。

    同身后的汪烨吩咐道:“你将这石榴花细心栽培起来,我想瞧见它开花结果。”

    话罢,转身看向汪烨,将这石榴花递到他手中。

    “得嘞!爷安心便可!小的明白!”汪烨笑盈盈地奉承道。

    转身离去,却满是困惑,这爷自己断的枝儿,这会儿子又欲重新接过,岂不是多此一举?

    姜老太太刚醒便闻崔氏所述,讲姜禛今下并未前去郡守司领罚,而是偷摸着跑回来了。

    气气气!忙不歇的命她去祠堂里跪着,怒道:“你今儿个便甭吃饭了!”

    倒是没的还嘴,只得愤恨的瞪一眼崔氏,嘴巴子亦是骂骂咧咧道:“烦气!定是犯太岁了!”

    期间姜沈来过,怕她一夜未食肚子饿,便捎上点儿干粮为其带去。

    “三妹妹,吃慢些,莫再吧唧嘴巴子了,这若是被人发现了,你二姐姐我亦是要挨罚的。”姜沈抬手掩嘴,轻声细语道。

    冲其眨巴眨巴眼眸,似在对她道谢,自己这二姐也不知安的什么心,竟会主动前来送食。

    罢罢罢,耐不住自己肚子咕咕叫,早是饿的不行了,管她好歹,填饱肚子再说。

    膝盖跪久了,自是疼的不行,颤颤巍巍的晃个不停。

    水心同小韭二人亦是心疼自家娘子,趁四下无人之际,赶忙拿着坐垫,悄咪咪地溜入其身边。

    “娘子!快!放膝盖下垫着吧。”水心将座垫置好,再跪亦是轻松许多。

    可一直跪着亦不是个法子,若姜老太太一夜不来唤她,那自己还不得跪到明儿个当早?!

    不成不成不成!她倒是想起陈译了。

    虽不知他现下在哪儿,可那李大人乃五洲特使,定居于五洲府内。

    “水心,你代我去趟五洲府,就说我有难了,还请李大人前来相助。”姜禛说道。

    水心已偷摸着翻墙离开姜府了,虽不知自家娘子何时攀上这等大人物了,可多想无意,还是去了再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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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东南飞介绍:
【古言+独宠+多甜】
前世,她乃姜氏长女,温文尔雅,自得一番美誉,而后嫁于当朝皇子,母仪天下。
现世,她仍为姜氏嫡女,却落了个娇蛮的性子,惹人厌嫌,几经仿徨终是遇见了他。
现世尚留半载记忆的赵译:媳妇儿!
姜禛:在呢!帝凰东南飞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凰东南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凰东南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