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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的燃情岁月全文阅读

作者:肖邦乱弹琴     傻子的燃情岁月txt下载     傻子的燃情岁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傻子的燃情岁月全文阅读

1.我是姚大傻

    姚远再次有了意识的时候,周围的世界就都变了。

    他是冲着水泥地面急冲而下的。“砰”的一声,眼前就是一片黑暗。

    可接着又是“呜”地一声响,就有隐约的歌声传入他耳朵里,且歌声越来越清晰: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阴间还有这种歌?被人间给同化了?

    这歌声,好像是从他小时候有些记忆的,那种挂在树上,或者安装在电线杆上的高音大喇叭里传出来的。

    不会吧?人间都不用这种东西了,阴间比人间还落后?

    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突然,左侧不远就传来“砰砰”的声响,吓他一哆嗦。

    “大傻,大傻!你睡醒了没有?”

    一个女人的大嗓门随即就在那个方向响起来。

    谁是大傻?这女人是谁?小鬼还是孟婆?

    他不敢睁眼,唯恐睁开眼来,看到牛鬼蛇神一类吓人的东西,吓得一动不敢动。

    那声音喊了几声就不喊了,接着就是远去的脚步声。

    那个大喇叭依旧响着,不过又换了内容。

    “提篮叫卖,拾煤渣。担水,劈柴,全靠她……”

    怎么都是老的东西?

    姚远感觉有些不对了,仗着胆子,慢慢把眼睛睁开了。

    首先映到眼睛里的,是带着手绘风格的,花样繁杂的花纸,一张张的拼接在一起,连接成一片。

    他见过这种东西。

    小时候,他们家住的平房的天棚,就是用这种花纸糊的。

    现在都用石膏板吊顶了,谁还用这种老旧的花纸啊?

    他慢慢往下转动眼珠,就看到了天棚下面的白墙。

    在他躺着的左手边上,白墙空出一个长方形来,那是通向外间的门。

    他躺着的地方,是一个炕。对,是炕,砖垒的。木头的才**。

    这绝对不是阴间,这是他小时候住的那种老房子。

    没死?穿越了?回到小时候了?开什么玩笑!

    他伸手在眼前晃晃,大人的手,但绝对不是他的手!

    尼玛,我不是我自己!

    姚远吓坏了,一个轱辘就从炕上滚了下来。

    的确不是他自己。他瘫痪了,在医院的病房里躺了半年了,下半身没有知觉,也不能动。

    而这个身体,行动自如!

    我变成谁了?

    他从地上站起来,四下里扫寻,他想找面镜子,看看自己到底什么模样?

    外间靠门的地方,墙上挂着一面老式镜子。长方形的,上边沿是一个不规则的弧形圆边。圆边下面,横着印了“团结奋斗”四个红字。半米多高,挂在门边的白墙上。

    他仗着胆子往外间走。

    走到门口那里,“砰”地一声,脑袋一疼,眼前金星乱冒,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差点晕过去。

    碰头了。

    他只有一米七四,走到门口还低头了,怎么还会碰到头?

    忍着痛,揉着脑袋站起来,狠劲低一下头,就到了外间。

    他终于站到那面镜子跟前了。

    但接着就傻了。

    镜子里没有姚远,只有一个浓眉大眼的虎汉。

    他动动手,摸摸头。镜子里的虎汉也动动手,摸摸头。

    我嚓!我变成谁啦?

    他仔细端详镜子里的虎汉,足足有五分钟。他认出来了,医院里照顾他的姚叔!

    这应该是姚叔年青时候的模样!

    尼玛,穿越到姚叔年青时候了!怪不得刚才那个女人在外面喊他“大傻”。

    姚叔叫姚大厦,脑子不灵光,说话磕巴的厉害,大家就把他的名字姚大厦叫成“姚大傻”了。

    姚远叫姚大厦姚叔,是因为在他瘫痪的半年里,姚叔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是对他最好的人。

    虽然同姓,两个人却没有任何关系。

    姚叔是厂里派来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因为姚远是工伤。

    在工伤发生之前,他是厂里的积极分子,技术骨干,干部重点培养对象。九十年代的大学生,正值工作经验丰富,风华正茂,前途无量之时……

    可是,工伤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知道没有恢复的可能,厂里把他往医院里一扔,再没有人来看他。只派了又傻又结巴的姚叔,过来照顾他。

    父母过来,不是来安慰他,关怀他。他们是来和厂方谈赔偿的,因为赔少了,不够他们以后雇人照顾他下半辈子的。

    女朋友的离开,成为压垮他生存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父母去厂里,和厂方签署赔偿协议的那天,他支开姚叔,从床上滚下来。然后,凭借双手和胳膊的力量,爬到病房外的阳台边,再攀越阳台的栏杆,从四层高的地方,翻落下来……

    姚远不愿意回忆这些,因为想起来,就是世态炎凉,满满的悲伤。

    大凡有一丝牵挂,一丝希冀,谁想死啊?姚远也不想死。

    他挣扎过,心里想着所有身残志坚的形象。为消磨时间,他强打起精神,和说话结巴的姚叔聊天,把他能想到的,能问姚叔的问题都问了。姚叔的家世都让他翻来覆去探寻了好几遍,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如此一聊就是半年。

    可是,半年之后,他还是被残酷的现实给击垮了。

    既然从那个世界离开了,那个世界就从此与他无关,他也不愿意再想了。

    既然变成了年青的姚叔,他就做姚大厦,考虑姚大厦的事情好了。

    姚叔的名字,是他那当厂长的,不着调爹给取的。那时候,不是要建设社会主义的高楼大厦嘛!

    姚叔的爹,是这个工厂的第一任厂长,部队上下来的干部,参加过抗战和解放战争。夫妻没有生养,就从孤儿院里收养了姚叔。

    后来发现他不是正常孩子,也没有抛弃他,一直把他养大。

    后来,运动开始了,老厂长受到批斗,受不了小将们无中生有的污蔑,自杀了。妻子同样受到批斗,失踪了。

    姚叔从此成了孤儿。

    姚叔失去了父母,没有了生活来源,革委会就把他招到厂里来,打扫街道,这一干就是一辈子。

    姚叔去医院照顾姚远的时候,已经五十多岁了。

    姚远一米七四,姚叔却是一米八几的大个儿。怪不得姚远刚才从里屋出来的时候,会撞头。

    看镜子里姚叔的模样,应该也就在二十以里,十七**的样子。

    现在是哪一年?

    姚远开始满屋里找月份牌。这个年代,每家每户家里都应该有月份牌才对。

    终于,他在外屋的北墙上,看到了那个他想看到的小本本。

    公元一九七零年八月三十一日!

    这一年姚叔入厂,任务是接过他那失踪的养母的扫帚,继续在工人宿舍区里扫大街。

    前年冬天,姚叔的养父,老厂长在厂保卫科看守室里自杀身亡,轰动了整个机械系统,成为机械系统武斗结束的标志**件。

    今年八月,姚叔的养母突然失踪,从此杳无音讯,姚叔失去了生活来源。

    怪不得他刚才躺在床上,感觉饿的心慌呢!

    刚才在外面喊他的,应该是邻居姜姨,拍打着里屋的窗子,喊他起来吃饭。

    养母失踪以后,就是姜姨每天过来喊他去她家里吃饭,从此照顾他的吃喝许多年。

    正想着,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姚远透过外屋门上的玻璃往外看。

    一个脑后梳着两个短辫子,穿了一件蓝底白碎花褂子的中年女子,推开院门进来了。

    原来,这房子的外面还有好大一片院子。正对屋门的地方,安装了一个大铁门。

    推开铁门进来的,应该还是姜姨,来叫他过去吃饭。

    眨眼之间,姜姨已经到了屋门跟前,推门进屋,看到傻乎乎的姚大傻,“唉哟”一声说,“你可算睡醒了,我这饭都凉了热,热了凉的八遍了!”

    姚远想冒充姚大傻,开口礼貌地叫一声“姜姨”,嘴里呜噜半天,竟然没有说出话来。

    我嚓!姚叔的傻也随着他穿回来了!

    姜姨似乎早就习惯了姚大傻这个样子,也不奇怪。伸手过去,拉住他的手,领着他往外走。

    姜姨的手指修长,很好看,手掌却很是粗糙。

    姚远被姜姨拉着,慢慢出了屋门。

    外面的院子很大,红砖垒的院墙。

    奇怪的是,院子并不太宽,却很长,应该超过了里面屋子的总体长度。

    他回头看去,这才发现,原来这院子里是两套房子。

    他刚才所在的屋子,只不过是相连着的,其中的一套。

    另一套房子,就在他住的那个房子的西边,也是外面带着个小厨房,两套一模一样。

    那一套房子是谁住着?为什么和他住的这套,中间没有隔墙呢?

    还没容他想明白,姜姨已经扯着他出了院门,顺手把铁院门插上,放了他的手,对他说:“自己跟着走!这么大了,总不能天天让我领着走!”

    姜姨四十多岁,头发乌黑,白净脸堂,大眼睛。就是放在今天,年青的时候也绝对算美女一枚。这时候,虽眼角有些皱纹,仍旧不失风韵犹存。

    出了院门,是一条一米半宽的走道。走道后面是姚大厦家的院墙,前面就是前排房子住户的窗户。

    厂区工人宿舍的房子,不像农村房子那样杂乱无章,而是一排排的统一建造的。姚远小时候就住在这种地方,并不感觉陌生。

    走道东面,还有一户人家。过了这户人家,就是外面比较宽的大道,可以走汽车的,但和这里面的走道一样,都是土路。

    宽道对面,仍旧和这边一样,是一排排的房子。

    姜姨的家,在走道最西边,另一条宽道的边上。过了姚大厦住的房子,还有姚远不知道谁住着的那套房子,就是姜姨的家了。

    姚远跟着姜姨进了她家的外屋,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从外屋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2.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姜姨外屋里坐着的那个年青人,上身穿了绿军装、下身穿了蓝裤子,还带了一顶绿军帽。脸有些黑,下巴有些尖,不丑,也不算英俊。翘着二郎腿,脑袋转着,不时地四下里逡巡。

    看姜姨进来,那年青人站起来,叫了一声“婶儿”,又看到了姜姨身后的姚远,笑一声说:“我说呢,刚才还听着你在家里,我进来你就不在了。”就问,“又让大傻过来蹭饭吃啊?你们家那点定量,就大傻这个饭量,还不半月就把你们家吃光了啊?”

    姜姨脸就拉下来说:“不让他吃怎么着啊,难不成我还得看着不管,饿死他?要不你领他上你们家吃去?”

    那年青人说:“我凭什么管他啊?这种fgm小崽子,饿死活该!”

    姜姨就更不高兴说:“不许胡说八道!谁fgm了,姚厂长的事定性了吗?回去和你爸说,大傻这事儿我还得找他。就算他爸有错误,孩子有啥错啊?厂里这样不管不问的,还真想饿死他是怎么的?”

    年青人就嘿嘿一笑说:“婶儿,我今天来找你有事儿的。”

    姜姨就不管他,让姚远坐在外屋小方桌旁边的马扎上,自己去外面厨房,拿了五个黑黄的窝头进来,又端一碟酱咸菜,最后端来一碗棒子面粥。

    她把一双筷子塞在姚远手里,然后柔声说:“吃吧,都吃了,不许剩下。”

    如果是以前的姚远,估计这样的饭菜,他肯定难以下咽。

    可是,现在的姚远,看着那五个黑黄的窝头,比见了亲人都亲,甚至远远地就闻到了那窝头里散发出来的,玉米面和地瓜面混合在一起的香味。

    他二话不说,抄起一个窝头,一口就塞进嘴里半个,又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棒子面粥。

    姜姨就说他:“慢点吃,吃完了锅里还有,我再给你拿,别噎着。”

    看着姚大厦狼吞虎咽地吃饭,姜姨这才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来,问那年青人:“张建军,你来找我,啥事儿啊?”

    张建军笑笑说:“也没啥大事儿。就今天上午,学校里不是插队报名吗?我弟弟建国和你们家抗抗一起去报名,看见你们家抗抗填报的志愿,是去建设兵团。”

    “啥?”姜姨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喊着说,“这个死丫头,她不想让我活啦!”说着就要往外走。

    张建军也从椅子上站起来,拦着姜姨说:“婶儿你别着急,再说着急也没用,这会儿都下午了,志愿表早交上去了。”

    姜姨就喊:“我能不着急吗?这个死丫头,她是真不知天高地厚啊!那个地方离着这里好几千里,兔子都不拉屎,她这是不要命了!她中午回来咋不跟我说呢?不行,我得找他们校长,把志愿表给要回来!”

    张建军又把姜姨给拦下来说:“那个都是自愿。抗抗十八岁了,已经算是成人,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你就是去要,人家也不给你呀?”

    姜姨想想,顿觉浑身无力,一屁股重新坐在椅子上,眼睛发直。

    过一会儿她又站起来说:“不行,我得把这个死丫头叫回来,让她自己去要回来去。”

    张建军就又劝她说:“婶儿!抗抗中午回来不和你说,就恰恰证明她是怕你知道不让她去。只要她愿意去,婶儿你说了也不算。再说这会儿志愿表都交到上面去了,抗抗就是听你的话,想去要回来,也要不回来了!”

    姜姨茫然又坐回椅子上,嘴里嘟囔着说:“这可咋办呢?”

    张建军就把自己坐着的椅子,往姜姨跟前挪了挪,然后慢慢说:“婶儿,你别着急。我倒是有个办法,不但可以不让抗抗去建设兵团,还能不让她去插队。”

    姜姨就把头转向张建军问:“什么办法?”

    张建军一笑说:“我爸是厂革委会副主任啊,咱们厂每年都有特招名额的。让我爸把抗抗特招进厂当工人,她不就留下来了吗?我姜叔活着的时候,那可是志愿军英雄,把他闺女特招入厂,那也是对英雄子女的特殊照顾,这个理由没有问题的。”

    姜姨就淡淡笑笑说:“你姜叔算不上英雄,只立了个二等功。咱们厂里像你姜叔这样的,还有好多。都算英雄,那厂里得特招多少人进来?”

    张建军一本正经说:“姜姨,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不是英雄,不能自己说了算,领导说你是英雄,你才算英雄呢!领导不认可,你就是一等功臣,也不算英雄!我爸是领导,他有这个权力呀?”

    姜姨看着张建军寻思半天,就问:“你问你爸了,能行?”

    张建军斩钉截铁说:“我当然是先问了我爸,我爸答应了,我才敢过来和你说啊。”

    姜姨转了转眼珠,冷笑一下说:“你爸那个人,我可是太了解了,不见兔子不撒鹰。好好的,没缘没故,他为啥要帮我?说吧,他想干什么?”

    张建军就嘿嘿两声说:“婶儿你就是聪明。我爸那意思吧,我这二十好几了,也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了。他看上你们家抗抗了,想让抗抗给我当媳妇。你要是答应了呢,他就有办法让抗抗进厂当工人,不用去上山下乡。”

    姜姨的脸就沉下来,冷冷地说:“新社会,青年人恋爱婚姻自由。我们家抗抗的事,得她自己做主,我说了不算。”

    张建军又嘿嘿两声说:“婶儿,话是那么说,可你要是硬逼着抗抗和我好,她也不敢违抗不是吗?”

    姜姨“哼”一声说:“我也是新社会的人,这种违反闺女意愿,坑她一辈子的事,我干不出来!”

    张建军就不高兴说:“婶儿,啥叫坑她一辈子啊?我也不差呀。才二十多岁就是厂里的保卫干部了,再过几年,准能当个保卫科长啥的。那时候,你们抗抗跟着我,还不是想吃啥吃啥,想穿啥穿啥,多享福啊?别人想跟我,我还看不上呢!”

    姜姨就站起身来说:“你差不差的我不管,反正你提的这个事儿,我不能答应!回去跟你爸说,儿女的事儿要儿女自己做主,这是新社会的规矩!他一个堂堂副主任,受的教育都当饭吃了咋的?”

    张建军还不想走,墨迹着说:“婶儿,你可想清楚了。你不答应,抗抗就得去兵团受罪,这辈子回不回的来都难说!”

    姜姨恨恨地说:“那是她的命!走吧,亏你们父子俩,能想出这种馊主意来,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

    张建军见再无转机,低着头灰溜溜地走了。

    姚叔心地善良。帮助过他,对他有恩的人,他一辈子都记着。

    所以,姜姨家的情况,他在医院里跟姚远说的最多。

    姜姨的丈夫,是志愿军的转业军人。多次在战场上负伤,身体一直很差,四十多岁就走了,留下姜姨拉着两个闺女。

    姜姨的大闺女叫姜抗抗,和姚大厦同岁。

    从姜抗抗的姓上推断,姜姨应该不姓姜。而那时候的习惯,称呼女方,总是以夫家的姓称呼。至于姜姨到底姓什么,姚大厦没说,姚远也就不知道了。

    姚大厦是和姜抗抗曾经一起在厂里的子弟小学念书。姚大厦脑子迟钝,跟着念完小学,养母实在不好意思让他继续在学校里祸祸,就让他回家不念了。

    姜抗抗却是从小学到子弟中学,一气念完了高中。不过那时候高中都停课造反了,也没有正儿八经学习的。

    姜姨的二女儿叫姜美美,比老大姜抗抗小三岁,这时候正在子弟中学上初中。学校里乱哄哄的,一天能上半天课就不错。

    至于那个张建军,估计是对姚大厦不好,姚大厦没有提过,他就不知道是谁了。

    张建军走了,姜姨坐在椅子上发呆,姚远把饭吃了个精光她都没发现。好一会儿,偶一低头,才看到桌上的窝头没有了,连粥碗都舔的干干净净,碗底泛光。

    姜姨就问:“没吃饱吧?”说,“我再给你拿去。”

    姚远憋红了脸,总算说出仨字来:“饱,饱了。”

    这个年代,谁家都不富裕,就姚大厦这个饭量,张建军说的没错,半月就能把姜姨家吃个一穷二白。

    姚远的确是感觉没吃饱,可是不敢再吃了。怕把姜姨家的粮食给吃没了,也怕把自己给吃死。他从来就没有能吃这么多的经历。

    现在说话背劲,恐怕是姚大厦本身身体的缘故,并没有影响到姚远的思考。

    这时候姚远在想,姜抗抗如果被分配到兵团,那可真就把姜姨给急死了。

    姜姨对姚大厦有恩,他得帮她。

    怎么才能把这份姜抗抗填的志愿表给要回来呢?

    这志愿书的办理程序,恐怕和以后的大学填报志愿差不多。

    大学填报志愿,最终要靠教委会管的。那么,上山下乡的志愿书,最终应该是要交到镇上专门的部门里。

    他就问姜姨:“志愿书,最后,去镇上。镇上,有人管?”

    憋出第一句话来,他开始慢慢掌握姚大厦的说话规律,就能说出更多的词汇来了。

    姜姨似乎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立刻醒悟说:“对啊,志愿书现在应该在镇上的上山下乡办公室那里,我去那里要去!”

    说话就要出门,姚远就一个劲冲她摆手。她就疑惑地看着他。

    姚远费力地说:“得有理由。没理由,人家不给,白去。”

    姜姨眼里的光芒就消失了。是啊,没个正当理由,人家凭什么给你?

    姚远就问:“镇上,人,认识,咱们,厂里的人?”

    姜姨迷惑地望望他,还是回答他说:“咱们矿山机器厂一万多的工人呢,从吃到住都有自己的部门,跟镇上人很少来往,都不认识咱们。”

    姚远就挤眉弄眼,努力说:“你带我去,就说,我是,你儿子。傻,靠闺女照顾,家。远了,不行。”

    姜姨吃惊地看着姚远,半天没有说话。

    这行吗?万一人家要看户口本咋办,还不露馅了?

3.傻子装傻

    姚远心里明白,这个年代到处都乱哄哄的,谁有心思跟你墨迹?你只要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些办事人员,才不会有心思认真对待你。不就一份志愿书吗?给你重填一份,是最省事的办法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又不想让你闺女嫁给那个副主任的儿子,就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一副着急的样子,对姜姨说:“你带我去,跟,他们,说,我是你儿子。剩下的,你,别管。”

    姜姨被姚远催的心烦,又没有其他办法好想,干脆心一横,果真就带着姚远去镇上。

    镇上离着厂区有五公里左右的路程,由一条公路连接着,中间有路过的公交车。

    跟着姜姨出了工人宿舍区,来到南边的公路上,姚远就把自己以前知道的景物,和现在的环境联系到一起了。

    这的确是他大学毕业分来的那个矿山机器厂。北面是一个不高的山脉,东南走向的,很长。

    山脉下面,就是工人宿舍区。

    姚叔所在的宿舍区,是矿机一村。沿着山脉的走势和高矮不一的地势,依次向东,还有五个这样的宿舍区,依次是二村到六村。

    他来的时候,这些宿舍区已经大多变成楼房了。

    宿舍区的南面,是公路,公路边上是一些零星分布着的商店。

    当然,现在的商店都是国营的,有卖百货、土产的合作社,还有卖水果、蔬菜的蔬菜公司,肉铺和粮店。

    这时候买东西,应该还需要同时拿着厂里发的供应证,布票、油票、肉票、副食票、工业卷,商店才能卖。买粮食则要拿着粮食本,按月去粮站凭供应本内规定的个人定量购买。

    姚远进厂的时候,还发给他过粮食本,买早点还要粮票,后来才渐渐不用了。

    公路南边,是一条几十米宽的河流,这时候还没有人工垒砌的,好看的护堤,都是自然形成的岸边沙土地,长满了野草。

    河上有一座水泥桥,是通向河南边的工厂区的。矿山机器厂的生产厂区,都在河南面,是很大的一片厂房。

    这个地方,除了矿山机器厂,便再没有其他村镇和工厂。矿山机器厂也就相对独立,和外界没什么来往。

    姚远来的时候,这个格局基本还没有打破,厂区和镇上很少有交集,大家都不熟悉。这个情况,他是知道的。

    因此,他就想着利用镇上和工厂大家互不了解这个条件,去镇上大胆地蒙一蒙,说不准就能把姜抗抗填的那个志愿表,给蒙出来。

    公交车的票价是五分。姜姨花一毛钱买了两张车票,和姚远来到镇上。

    镇上只有一条街道,大多是农业人口,那时候还没有厂区繁华。

    他们找到镇政府,就是一个平房围成的大院子,院子里的地倒是水泥的。

    在院子南边靠里的一间房子里,他们找到了上山下乡办公室。

    办公室里四张办公桌,两两相对摆着,还有一些铁皮文件柜,堆在角落里。最靠门的地方,一个长长的连椅,靠墙放着。还有四五个进来办事的人员,乱糟糟的。

    姜姨和姚远在连椅上坐一会儿,一个来办事的人,办完事出去了,姜姨就带着姚远过去,在一张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这椅子就是刚才办完事走了的那个人坐过的。姚远就弄出一副傻子模样,在姜姨身边站着,两条鼻涕拖到嘴边上。

    姜姨就和办公桌里坐着的那个中年干部说她男人的情况。

    男人是志愿军军人,立过二等功。现在没了,就给她留下一个丫头和一个小子,小子还是傻子。丫头今年高中毕业,上山下乡她不反对,可她跑到那么远的兵团去,让她带着个傻儿子可怎么活呀?

    姜姨嘴皮子一点不笨,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中年办事员就问她是哪里的,又问她带户口本没有?

    姜姨当然不敢说带户口本,那就露馅了。就说走的急,忘带了。

    办事员就沉吟一会儿说:“要不这样,你把你的姓名、家庭住址和工作单位留下来,改天你再过来?”

    姜姨就哀求着说:“同志你看,我一个家庭妇女,还带着个傻儿子,来一趟着实不容易。我求求你,通融通融,给我们抽了志愿,重新填个家近点的地方,我求你了!”

    办事员说:“这个,我还得了解一下,特别是要和姜抗抗她本人谈一次话,才能答复你。”

    这时候,姚远就咧开嘴哭起来:“我,要,姐姐姐姐,我要!”

    他说话不利索,哭声可着实宏亮,大嗓门一开,整个屋子就听不见其他动静了,差点连房盖都给震开。

    屋里本来就呜呜泱泱的挺乱,他这一开哭,大家就什么都不用干了,纷纷围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姚大厦个大能吃,嗓音能不宏亮吗?而且力气还足,哭起来就没玩没了,不知道的以为这里变殡仪馆了,孝子在哭丧呢!

    见大家围过来,姜姨就趁机给大家倒苦水,说自己的情况,说的也是一个凄惨劲儿,引的所有人都摇头叹息,纷纷同情,说姜姨这闺女不懂事。

    办公室主任实在受不了,对办事员说:“老王你干脆把表给她吧,这样闹下去,还能不能办公了?”

    老王就从办公桌上一大摞表格里面,找到矿山子弟中学的那一摞,翻腾半天,找到姜抗抗那张,递给姜姨说:“赶紧回你们学校里重填,记得要学校教务处盖章,明天下午下班前给我送过来。”

    姜姨接过那张报表,对着人家千恩万谢,又拉着姚远走。

    姚远这戏还没演够,继续放声高哭,大家好说歹说地哄着,才拖着他出来办公室,还是一路哭着走。

    这边把表抽了,学校那边就好办了。都是本厂职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姜姨就不愁了。

    一直出了镇政府的院子,姚远这才止住哭声,把嘴上的两坨鼻涕擦了。

    姜姨看着他眉花眼笑说:“大傻啊,你这不一点不傻嘛,怎么我原先就一点看不出来啊?”

    姚远就咧着嘴笑。

    去学校重新填表,姜姨就不要姚远跟着,要他回家等着,到点了她去叫他过去吃饭。

    姚远回到姚叔的家里,站在院子当中,愣怔了半天。

    他这命还实在不怎么地。别人穿越,都是穿越到古代,或者有发财机会的时代,利用先知先觉过上好日子。

    他可倒好,穿回七十年代了。这是个贫穷光荣富裕可耻的时代,根本就不给你发财的机会。就算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发财了,也得让工宣队逮了去,交代财路。给你扣个挖社会主义墙角,投机倒把的帽子算是便宜你,给你弄个反动分子的罪名抓起来都有可能!

    更惨的是,他现在没有工作,也没有父母给他提供生活费,随时面临断顿饿死的危机!

    可话说回来,这总比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体不能动弹,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混吃等死好多了,知足吧!

    姚叔这张嘴的问题,必须得赶紧解决呀。长这么大一个子,还特特么能吃,五个窝头一碗粥,外加一碟咸菜,竟然没有吃饱!这得弄多少粮食才够填嘴啊?

    琢磨半天,姚远也没有多少头绪。接着,他看到西面没人的那套房子了,心思也给勾引过去。

    这房子和姚大厦家的房子没有隔墙,就说明跟他家有关系。他慢慢走过去,看到门上上着锁,就扒在窗户上往里看。

    里面很乱。里屋是一张大的办公桌,靠墙还有一长溜带玻璃门的书橱。只是,办公桌没有摆正,抽屉也掉到地上了。书橱上许多的玻璃都碎了一地,书也基本没有了,地上散落着不少的书籍和报纸。

    屋里没有炕,只有一张单人木头床。

    这屋子是干什么的呢,难道是姚大厦他爹的办公室?

    姚叔他爹可是师级干部啊,按说在家里有单独的办公室,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据姚叔说,记得他小时候,他爹还有带枪的警卫员呢!

    他回到姚叔住的屋子这边,进门一抬头,就发现在进里屋的门边上,挂着一串钥匙和一把锁。

    锁是锁这间屋门的,院门的锁就挂在铁门的门鼻子上。钥匙还有多出来的。难道,这里面有西边那屋门的钥匙?

    想到这里,他拿了那串钥匙出来,去西边的屋门口,挨把钥匙的往锁孔里插着试。

    果然,有一把钥匙是这屋门的,锁被捅开了。

    推开门,一股霉味迎面扑来。

    外屋有一个铁炉子,其余什么没有。里屋橱子里,剩下的都是工业方面的技术书籍,再就是马列哲学著作。

    他把地上乱扔着的书和报纸都捡起来,放进靠墙的书橱里。

    那个办公桌上面的两个抽屉都被抽出来,扔到地上去了。下面的抽屉和橱子也是空的。

    姚远很失望。回头再去看那张单人床,只有光光的床板。床下除了老鼠屎,也没有其他东西。

    姚远虽不懂木材,但看这些家具,透着幽幽的暗红光泽,应该都是好木头。

    可就算是好木头,现在也卖不出价钱来,只能当劈柴烧。这年头,还没有人在乎这些木头是什么料子的呀。

    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姚远只好从里屋出来。

    走过那个铁炉子边上,他顺手就把炉子盖提起来,往里看了看。里面一炉子煤块,他就又顺手盖上了。

    走到门口,他忽然站住了。

4.发现

    炉子里面的煤块,没有烧过的痕迹。说明煤块是在炉子里没有火源的情况下填进去的。因为这种煤块极容易引着,只要有火源,就一定会着起来的。

    没有火源,为什么要把煤块填进去呢?难道,炉子里面藏着什么东西,要用煤块来遮挡?

    他又倒回来,把炉子上面的铁盖拿下来,用手把炉膛里的煤块一块块拿出来。

    煤块的第一层很快被拿出去,一个黑乎乎的圆边露出来。

    这是炉膛里有内胆,还是藏着的东西?姚远看不出来,就继续往外面掏。

    煤块又被掏出去一层,那个圆边开始收口,而且收口的斜度非常大。这绝对不是炉膛内胆。

    又掏出一层煤块,姚远已经看出来,那是一个花瓶口一样的东西,但不是陶瓷的,应该是一种金属。

    把花瓶口里面的煤块再掏出一些来,姚远伸手进去,撑住花瓶口,就把那个东西拿了出来。

    这东西的确像个花瓶,上面是个敞口,然后越来越细,形成一个瓶颈,瓶颈下面,是一个圆肚子。圆肚子底下还有三个爪,好像是三个坐着的小老鼠,嘴巴尖尖的,有鼻子有耳朵,还有一个圆肚子,肚子上有一个小洞,应该是肚脐。

    三个小老鼠一模一样,后爪据地,前爪抱着圆圆的肚子,憨态可掬。花瓶的肚子上,雕刻着回字云纹和类似豹子的浮雕云纹,庄重而古朴。

    姚远看出来,这个东西是青铜的。而且,他好像从哪本画册里看到过,这东西不是花瓶,叫樽,是古人盛酒的一种器具。下面三个小老鼠支撑起来的空间,是用来放炭火加热酒器里的酒的。

    如果是青铜的,应该就是商周战国时代的东西,那可值老钱了!

    他把地上的煤块又放回炉子里,盖好炉盖,把地上收拾干净,拿着那个东西回了自己住着的屋子。从水缸里舀水到脸盆架上的脸盆里,然后就小心地把那个东西放进脸盆里,清洗外面的煤灰。

    洗干净了,又找抹布重新擦拭一遍,这东西就露出了它的原貌。

    这东西外表已经包了一层黑黝黝的包浆,还有不少绿色的锈斑,更加证明了它是青铜器。而且,肚子上的浮雕和三个做爪用的小老鼠,十分精美圆润,没有任何瑕疵。

    现在这个年代,还没有仿冒这一说,这东西应该是价值连城的古物。

    估计是姚叔的父亲遭遇了抄家,他舍不得这东西被抄走,匆忙把它塞进了炉子里,又用煤块塞满了炉膛。

    那些抄家的人,只注意翻找他里屋的书橱和写字台,却没有想到,外屋这个炉子的炉膛里会有东西。抑或是像他一样,打开炉盖,看到里面塞满了煤块,没有想到煤块下面会有东西。

    后来,他爹自杀,他们也就不了了之,再没有来过。

    这东西如果放在以后,至少价值百万,甚至上千万。如果是诸侯贵族专用的孤品,上亿都是有可能的!

    发财了!

    兴奋了没有五分钟,姚远又高兴不起来了。

    现在才七零年,这东西可以出手,至少也得等上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之前,这玩意儿一文不值啊!

    可这二十多年,他怎么熬过去?而且,这东西要是被别人发现了,一定会被抄走,甚至会被他们破四旧给砸个稀烂,还要给他按个什么罪名。

    目前来说,这东西不是个宝贝,倒是个累赘。

    但不管怎么说,这东西将来会值钱,他不能就这么给扔了。

    又寻思半天,他从外面厨房里找来块油布,把它包裹严实,在两间屋里转悠半天,把放在里屋东北角的那台老旧缝纫机拖出来。

    这房子的地面铺了一层青砖。他把缝纫机下面的四块青砖抠出来,在下面挖一个洞,把那个东西放进去,重新填土,再将青砖铺回原位,把多余的土弄到院子里。

    刚把一切恢复原样,姜姨已经开了院门进来,站在院子里喊:“大傻,在哪儿呢?吃饭了!”

    他跟着姜姨去她家,在她身后问:“表,好了?”

    姜姨边走着就边告诉他说:“学校是咱自己厂里的,我去了从校长到教务主任,挨个说他们一顿。抗抗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你们怎么不把你们孩子往兵团送啊,这不欺负我寡妇人家吗?怎么着我也是军人家属,别人不敢说的话我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想起什么说什么。他们不敢不给我重新弄表。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还多亏了你。大傻啊,你一点都不傻,就是不会说。你说我原先怎么就没看出来呢?怪不得说你傻你妈不高兴,你本来就不傻嘛!”

    说着话已经到了姜姨家,姜美美已经回来。小丫头穿着绿格暗地的褂子,黑裤子黑布鞋,头发短短的,梳了俩发绺,在脑后翘翘着。小脸上还带着花季少女的稚气,模样随她妈,将来准是个漂亮姑娘。

    姜美美正在屋里收拾饭桌,看见姚远进来,就冲他招呼一声说:“傻哥来啦?坐下等着吃饭。”

    姚远就只会嘿嘿傻笑。

    姜姨听见了就说闺女:“以后不许叫他傻哥,你傻哥一点都不傻!”

    姜美美就问她妈:“他就叫姚大傻,我不叫他傻哥叫啥呀?”

    姜姨想想说:“也是,你说老厂长咋给你起的名字这是?你爸没文化,你妈可是资本家小姐,全矿机都找不出一个比她学问大的来,咋就给你起这么个名字呢,这不生生把个好孩子给叫傻了?”

    放下了这个话题不说,姜姨就问姜美美:“你姐呢,咋还没回来,又死到哪里去了?”

    姜美美在饭桌前面,挨着姚远坐着,冲她妈翻翻白眼,嘴里嘟囔:“她上哪儿,你都不知道,我上哪儿知道去?”

    正说着话,外面就进来一个人,冲着姜姨大喊:“妈,谁让你把我的志愿表抽回来的?”

    这个,应该就是姜抗抗了。

    姜抗抗和她妈一样,脑后扎了两条短辫子。唯一的不同,就是穿了一身绿军装,还戴了个绿军帽,腰上还多了一个宽边的武装带,带扣上是一个五角星。不仅如此,连脚上穿的都是绿胶鞋,过去部队上战士穿的那种。

    在姚远看来,姜抗抗这身打扮,应该算是老古董了,土里土气的。可饶是如此,仍旧不能抹去她漂亮的本色。大眼睛、高鼻梁、瓜子脸,白皙的脸蛋上,一边一朵红霞。这红晕可不是现代女孩用粉笔画上去的,这是自然就有的,健康女孩的本色。武装带一扎,更显出了女子的成熟与婀娜。怪不得那个张建军会喜欢上她,动她的歪主意。

    与含苞欲放的姜美美相比,这就是一朵绽放的玫瑰。

    姜姨沉着脸,不紧不慢说:“你要不是我闺女,你爱去哪就去哪,就是去天边我都不管。你是我闺女,就得听我的话!我问你们校长了,你们毕业了,早就不归学校了,不用再去上学。从明天开始,哪里都不许去,老实给我在家里呆着。敢出这个门,我就打断你的腿!”

    姜抗抗就着急喊:“那个老走资派,他懂的什么?现在革命形势一派大好,我们要继续战斗,不准他乱说乱动!”

    “放屁!”姜姨就怒了,冲着闺女喊,“王校长是有学问的人,老早就参加地下工作。年青的时候,比你们这帮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进步的多了!这个世界,到啥时候都离不开知识,有知识到哪里都值得别人尊重!你们才是一帮傻子,该学习知识的时候瞎胡闹,早晚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姜抗抗不敢硬顶嘴,就开始撒娇,冲她妈喊:“哎呀,妈!你这陈旧思想,已经跟不上时代的车轮啦!我都和刘夏她们说好了,响应伟大领袖号召,到革命最需要的地方去!你这样把我的志愿表抽了,我怎么跟她们交代呀?”

    姜姨说:“你爱咋交代就咋交代!现在,你最需要的地方,就是离妈越近越好。妈没本事把你留下,人家孩子去农村咱也得去。可是,妈也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作!给我老实在家里呆着等通知。你要是敢再往外面跑,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姜抗抗就撅着嘴,站在地上不动窝。

    姜姨问她:“干什么呀,还得等我找轿子抬你?”就喊,“洗手,坐下吃饭!”

    这时候,姜美美已经把厨房里的饭都端到小矮桌上。还是窝头、稀粥,不过中间多了一大碗甘蓝菜,没肉,也没多少油水,汤汁倒是快从碗里流出来了。

    姜抗抗去脸盆架那里把手洗了,气呼呼地坐到姚远对面,抄起一个窝头,拿了筷子吃饭。

    姜姨也坐下来,看姜抗抗气哼哼的样子,就嘟囔一句:“十八了,都是大人了,还一天到晚这么不着调。你说你个死丫头,你得让我替你多操多少心?还不如你妹妹省心呢!”

    这时候,姚远嘴里好好的就冒出一句:“傻……傻!”

    姜姨听了一愣,随即就笑了,对姜抗抗说:“可不嘛,连他都知道你傻!”

    姜抗抗不由恼羞成怒,冲着姚远恨恨地喊:“你个姚大傻,你才傻,大傻子!”

    吃过饭,姊妹两个一个去刷碗,一个收拾桌子扫地。

    姚远要回去,却被姜姨叫住了。

5.买粮

    姜姨让姚远在马扎上坐下来,自己把椅子拖到他跟前坐着,然后跟他说:“大傻啊,姜姨知道你不傻,心里比谁都明白。你妈这一失踪,半个月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你就得靠我管着。可是,这粮食要不够吃了。我们家是三个女的,定量本来就少。我二十七斤,她们俩丫头还没工作,才二十五斤。我已经把这月的粮食都买回来了,我算着顶多还够一个礼拜。过了这个礼拜,可咋办呢?”

    姚远也为这个犯愁啊。他忽然就想到,以前在哪个网络小说上看到,也是一个人穿回了这个时代,去河里捞鱼卖钱,然后还雇人捞鱼,他去城里卖,最后还赚了不少钱。

    他就结巴着,把这个主意跟姜姨说。宿舍区南面就是河啊,那里面肯定有鱼的。

    姜姨听了他说的,“噗嗤”一声笑了说:“我才说你不傻,你立刻就犯傻。就你知道鱼能吃还能卖钱啊,别人都是傻子是不是?多少人下班去河里钓鱼啊,还有在厂里做好了地笼诓鱼诓虾的。大家都粮食不够吃,逮着什么吃什么。如今这河里呀,你就是去捞一天,别说鱼,连个小虾米你都找不着!”

    这时候,姜抗抗刷了碗,从外面进来,插嘴说:“傻子就是傻子,他那个脑袋就和常人不一样。连河边草丛里的蛤蟆都有人天天去钓给钓没了,还鱼?榆树叶都有人要,和了棒子面蒸菜窝窝呢!”

    姚远就记起来,那本小说里说的故事,是农村的。就分辩说:“这里,没了。农村,肯,肯定有!”

    不料,这话一出口,连坐到里屋炕上的姜美美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姜姨好容易止住笑声,对姚远说:“大傻啊,你怎么就不想想,咱们工厂里有定量,大家还有粮食,这些东西都给搜刮光了。农村人的生活远不如咱,这些东西能留下?六一年的时候,连山上的树皮都给剥光了!要不这山上现在一片荒凉,连颗树都没了呢?那时候剥光了树皮,都死了。

    姚远心里是直咧嘴呀。这网络小说当真害人,写手坐在家里闭门造车,胡说八道,你见过那个时代的生活吗,这不诚心坑我,让我出洋相吗?

    这下好,姜姨原本相信他不傻了,这会儿又把他当傻子了。

    姜姨余兴未尽,继续说:“五八年我和你姜叔来这个地方的时候,这山上到处都是野草树林,野兔子满山遍野地乱跑。还有不少狼呢,冬天山上找不到食儿的时候,还到咱宿舍区里来,可吓人呢!

    现在你看看,山上除了套兔子用的兔子套,哪里还能看到兔子的影儿?别说兔子,连狼都让工人们给逮干净了。这人啊,是最坏的。饿极了,再厉害的动物,只要能吃,就会变成大家饭桌上的肉!”

    姚远想想,可不是?这世上什么东西能干过人啊?自己真是混了头了,居然可以相信网络写手的胡说八道!

    可粮食吃没了,大家怎么活啊?

    姜姨留下他说话,当然就是想到主意了。

    就听姜姨说:“大傻啊,姜姨是这么寻思的。这不你妈失踪了吗?可她人没销户啊。那你家粮食本上,肯定就有你和你妈的定量。要不,咱先拿着你家的粮食本,把你们的粮食买回来?你妈是接受改造,粮食给减下来了,是二十五斤定量。你没工作,可十八岁就算成人了,男孩应该是二十七斤定量。这么着,咱就有了五十二斤粮食,又能撑差不多半月啦。”

    姚远就使劲点点头说:“行。你,去找。我,找不到。”

    姜姨就跟着姚远过来,找他们家的粮食本。

    姚远刚才只顾着藏那个青铜樽了,还真没想到要搜搜姚大厦他妈走了之后,给他留下了什么?

    姜姨跟着他进屋,就看到了里屋三抽桌左边那个锁着的抽屉了。锁上的钥匙,一定也在那一串钥匙上。

    姚远去拿了钥匙来,开了抽屉。果然户口本、粮食本,还有供应证,各种票据,都在那抽屉里锁着,里面还有两张十块的钱。

    看到那钱,姜姨就高兴了说:“我正愁有了粮食本,上哪儿弄钱把粮食买出来呢。我一月二级工就三十二块五,俩闺女正是花钱的时候,这钱是月月不够花啊!大傻,你要是愿意,咱明天就先用这二十块钱去买粮食,剩下的姨再给你。等姨啥时候手里宽裕,这买粮食的钱,姨也会还你。”

    姚远就拼命摇头,把抽屉里的票据和本子,都划拉到一堆拿出来,塞到姜姨手里,嘴上说:“姜姨,都给你。我,不要。”

    姜姨把那些东西接过来,有些心酸,勉强笑笑说:“也中。姨把这些先替你保管着。要是你妈能回来,我就交给她。要是你妈回不来了,姨就管着你,不能让你饿着!”

    姜姨没有马上走,而是坐到炕沿上,她还有事要和姚远商量。

    她说:“大傻啊,我知道你心里懂。自从你爸没了,你妈心里一直惦记着他,精神就一直不怎么好。那些瞎胡闹的学生,还总是欺负她,拉她去批斗。

    半月前的时候,的确是有人看见你妈跳河了。可是,厂里派出去的搜索队,沿着河找了十几里地,也没找着她。

    按说,她活着的希望,已经不大了。咱现在不能顾她,得先顾你这个活人啊!将来这吃穿用度,都是钱啊!

    我寻思着,明天咱们买上粮食回来,我就带着你去找住在厂里的军代表去,让他给说说,看能不能让你先顶你妈的工作,在宿舍区里扫大街。

    你别看扫大街,那也算矿机的工人。你就是拿学徒工的钱,一个月还有十八块钱呢!这么着,你一个人起码穿衣,买粮食就够了。等三年以后转了正,你就是一级工,可以拿二十七块五。将来要是碰到条件合适的,还能说个媳妇呢!”

    姚叔说过,他就是顶了他妈的班,扫了一辈子大街的。

    现在,先保住不挨饿再说,也顾不上别的了,扫大街就扫大街吧。

    可是,明天姜姨不是要去镇上,交姜抗抗重填的志愿表吗?

    姜姨已经不打算把那份姜抗抗的志愿表,交到镇上去了。

    因为子弟中学的王校长偷偷告诉她,上山下乡是上面的政策,你交不交志愿表,都得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姚远就问她:“那,不去镇上,要回表,也不要紧?”

    姜姨说:“那可不一样。如果镇上有去建设兵团的名额,还是要从这些填了志愿的里面挑。那边最喜欢女孩子了。不抽回来,抗抗十有**会被要到建设兵团去!”

    说到这里就叹息一声说:“这些傻孩子啊,没吃过那样的苦,让脑袋里那股子热情冲昏了头脑。等真去了,后悔了,再想回来,就比登天还难了!”

    姚远就问:“抗抗,还是要,去农村?”

    姜姨就叹息一声说:“国家号召,别人家的孩子都去。咱们又不比谁多长个脑袋,不去行吗?难不成我还真把抗抗给了那个张建军呀?”

    说起张建军来,姚远就指指东面的隔壁说:“他,在那里住。”回来的时候,他看见张建军从那个门里出来了。

    姜姨就奇怪说:“你这孩子,怎么又傻了?他不是张顺才的大小子吗?张顺才可不就在东边住着,咱们多少年的邻居了,这你都忘啦?”

    姚叔从来没对姚远说过张顺才这一家人。看来,他们对他不好。

    对他不好的人,姚叔不会记得,更不会提起。

    就听姜姨继续嘟囔说:“这个张顺才呀,原来就是小件车间一个工人,靠着武斗上来的,坏死!连个小学都没毕业,大字不识几个,还当什么副主任,也不知道上边这是咋的了?让这种人当干部,真是瞎眼了!”

    第二天早上,姜姨带着着姚远,去村委会借一辆铁管焊的独轮小推车,拿了绳子,去南边公路边上的粮站买粮食。

    每个人的定量,都是按照粗粮、细粮的比例划分的。细粮就是白面,占比最少。粗粮有棒子面、豆面和地瓜干,自己可以有选择地要。

    姜姨要了棒子面和一些地瓜干。

    另外,细粮还可以换粗粮,一斤换三斤。姚大厦和他妈加起来,一个月总共可以买五斤细粮。

    虽然五斤细粮换成粗粮,可以多买十斤粮食,姜姨还是没舍得换,准备回去把这五斤白面加工成面条。

    她有两个闺女,女孩挑食的很。她打算等她们实在吃够了粗粮,早上背着姚远,给俩闺女偷偷下点面条吃,这就是她的一点私心了。

    其实,她每回买自己家里的粮食,也是留下细粮,给两个闺女改善伙食的。可自从姚大厦妈失踪了,姚大厦跟着她吃,她买粮食的时候,就没敢留细粮。姚大厦个大能吃啊。

    买好了粮食,姚远在后面推车,姜姨拿了绳子,打算帮他拉着。

    姚远第一年分来的时候,在组装车间实习,早就学会了推这种独轮推车。此刻又有了姚大厦的力气,推这五十多斤粮食,根本不用姜姨帮忙,轻轻松松,跟平常走道一样,就把粮食推回家了。

    看着姚远一手俩口袋,一次就把粮食都提到了用来做饭和放粮食的厨房里,姜姨就摇着头叹息:“唉,大傻啊,你这孩子是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还有这么大的力气,要是不傻,可真是个难得的好小伙子呀!”

    姚远心里这个气,我本来就不傻!傻能把你闺女的志愿表,从镇上给骗回来吗?

    可他说话费劲也的确是个毛病。怎么把这个毛病给治过来呢?

6.原来如此

    中午吃过了饭,姜姨就带着姚远,往军代表家里去。

    现在武斗才刚刚过去不久,厂里住着的军代表还没有撤离。军代表能和厂革委会的领导说上话,没准儿就能把姚大厦工作的事给解决了。

    军代表媳妇就是本厂的职工,也在矿机一村住着,和姜姨住的地方隔了一条宽街和几排房子。

    和姜姨走在路上的时候,姚远又弄明白了一件事情。那个他刚穿越回来,听到的,唱歌唱戏的大喇叭,是安在村头上的一根电线杆上。

    中午厂里下班的时候,那个喇叭先放休息号,然后如果厂里有什么通知或者新闻,就由广播员先播放一下,然后就是放革命歌曲。

    现在是夏天,厂里中午有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所以,播放半小时以后,大家要午休了,喇叭就关了。

    等到离上班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喇叭又开了。一直开到上班,最后播放两遍上班号,就又关了。

    另外,早上五点半到七点半上班,下午六点下班到晚上八点,也是播音的。大家已经都习惯了按照这个喇叭的播音时间,来调整自己的作息了。

    去军代表家的路上,姚远又问了姜姨一个他心里的疑问。

    姜姨怎么不上班呢?按她这个年龄,不应该到了退休的时候啊?

    姜姨听明白他的疑问,就笑着说:“武斗才完事,大厂里才安定下来,开始干活。姨是家属小厂里的,现在小厂里还乱着,哪有啥活干?姨不懂他们弄的那些道道,去了也是受罪。整天学习,脑袋都疼!反正请假也不扣工资,我就请假在家里,隔几天去厂里看看,没事儿的时候再请假,才不去和他们瞎掺和。”

    姚远就明白了。这个时代的故事,他还是听过一些的,小时候又赶上一点尾声,多少的也懂一些。

    姜姨是军人家属,应该还是根正苗红,不怕别人抓把柄。她不愿意参与进政治里,就做了所谓的“逍遥派”了。

    他们出门的时候,村头那个大喇叭已经停止广播了。

    姚远不明白,姜姨为什么要在这个中午休息的时间去找军代表?打扰人家休息,惹烦了人家,人家不是更不肯帮忙了吗?

    姜姨说:“那个张代表就是中午容易找到他,晚上他又是政治学习又是出去拉练的,很少有在家的时候,也是忙的很。再说了,你中午找了他,他下午上班还能记着这个事,想给你办的时候,下午一上班就给办了。晚上找他,他睡一觉起来,第二天上班一忙,把这事儿就给忘了。我中午找了他,晚上再去他家堵着他要结果,这事能办的快点。这么多学生都毕业了,谁愿意去农村劳动?这在宿舍区扫大街也比去农村强,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争这个饭碗呢!”

    姚远没弄明白姜姨这是个什么逻辑?但听口气,姜姨好像跟这位张代表很熟悉。

    要知道,在姚远工作的那个时代,托人办事,欠别人的人情,是最困难的事情。能用钱解决的,都不叫人情。而不能用钱解决,人家又肯替你办事,这种人情,一旦欠下,是还不起的。

    在姚远看来,除非姜姨和那个张代表很熟,关系不一般,不然,这时候打扰人家,托人家办事,还不是小事,是很不礼貌,也是很不合适的。

    他都开始怀疑,姜姨是不是和张代表有那种关系了。因为姜姨才四十多岁,又没了丈夫,而且看着还不老,而且很有几分风韵。

    事情却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到了张代表家里,张代表却不认识姜姨。姜姨说了自己丈夫是谁,在哪里工作,住在哪里。说了一堆,张代表才茫然点了点头。这点头也属于礼貌性质的,因为看张代表脸上的表情,仍旧是一脸懵圈。

    但张代表没有因为不认识姜姨而露出不高兴来,还是把她和姚远让到屋里去,给他们倒水,两口子陪着他们坐下来。

    这时候,姜姨就说姚大厦父亲的名字和工作履历,以及姚大厦是怎么回事。

    张代表这才猛然醒悟,连声说:“这个我知道,我知道。”就看着姚远问,“这是他儿子?”感慨着说,“哎呀,都这么大了!”

    姜姨就说:“是啊,长这么大个个子,能吃着呢!张代表啊,你说他又没有个工作,脑子还不灵光,他爸没了,妈又找不着了,他以后可咋办?我就寻思着,你看你能不能跟革委会说说,让他顶他妈的班呢?”

    张代表就沉吟一下,对姜姨说:“姜师傅,这事儿你得跟革委会反应啊,看他们是个什么态度?”

    姜姨就有些不高兴说:“你当现在革委会还是老厂长在的时候那些领导呢?我一个小老百姓,就是说破嘴皮子,有个啥用?”

    张代表就皱眉说:“这是厂里的内部事务,我没有权利干预啊?”

    姜姨脸上就更不高兴了,说:“你是军代表啊,你只要说话,他们敢不听吗?军民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内部外部干啥?”

    张代表就耐着性子解释说:“姜师傅啊,我的职责是维护工厂安定,保证正常的生产秩序,制止武斗。工厂的内部人事安排,我真是无权过问的。”

    姜姨拉着脸说:“你别和我打这些官腔,这个我也不懂。我看啊,你就是怕这孩子他爸犯了错误,妈出身又不好,连累了你!”

    张代表就不说话了。

    他媳妇这时候就接过话来说:“姜姐啊,你也知道,部队是有纪律的。这事儿我们老张也挺为难啊。老厂长这不是犯个错误那么简单,这是路线问题。他妻子这个事儿,到底是畏罪自杀还是畏罪潜逃,也没有定性。这时候我们老张也不好说话啊。”

    姜姨就问:“老厂长领着大家建设工厂有啥罪啊?这工厂和宿舍区,哪一样不是老厂长领着大家干出来的?那帮红w兵都是些嘴上没毛的孩子,他们知道个啥?再说他们不是没找到老厂长的罪证,最后也没定性吗?老厂长都没罪,他媳妇又哪来的什么畏罪一说啊?还真让我说着了,你们就怕连累上自己,明哲保身!”

    姜姨话说的难听,张代表夫妻就不好接话了。

    姜姨就看着张代表问:“我听说张代表过去那个部队是老厂长带着的,张代表和老厂长应该是战友吧?”

    张代表说:“老师长在部队的时候,我还是个营教导员。”

    姜姨就说:“张代表的意思,就是和老厂长不熟悉,不肯帮这个忙了?那就算我白说了。”就拉着姚远站起来说,“大傻,咱们走吧。”

    张代表就站起来,拦住他们说:“姜师傅,你别着急,我没说不管啊。虽然那时候我职务低,和老师长接触不多,可老师长是个啥人,我心里还是清楚的。”

    这时候,他媳妇就一个劲地拉他的军装袖子。

    他就把自己媳妇的手甩开说:“老师长打仗勇敢,待人宽厚,关心下属,一直是我的表率。大傻这事儿,于公,我的确不该管,真不是怕受牵累。可是,于私来说,战友情浓于血。老师长干了一辈子革命,照顾他的儿子,是我这个当下属的,不可推卸的责任!姜师傅,这个事儿,我答应你去说。如果革委会不同意,大傻将来就算我儿子,我管他一辈子!”

    从张代表家里出来,姜姨就一个劲儿地偷着乐。

    姚远就问她:“姜姨,你笑啥啊?”

    姜姨就得意地说:“这事儿啊,让我蒙着了!”

    姚远就奇怪地看着她问:“啥,就,蒙着了?”

    姜姨说:“蒙张代表会管你啊。你姜叔活着的时候,只要是部队上的战友求到他,能办不能办的事儿,他都答应,拼死也得替人家把事儿干成了。为这个,我们家搭进去多少东西呀,我没少和他吵架!那时候啊,和他吵完了架,他总是说,战友就是亲兄弟,比亲兄弟都亲啊,不给人家办不行。我早就听人家说了,张代表和你爸是一个部队上的。我就寻思啊,你这事儿,就只有他肯帮忙,这才敢带着你去找他。”

    原来如此。

7.傻子发威

    和姚远找过了张代表,姜姨是打算去班上看看的,可又怕被她锁在家里的姜抗抗跑了,不放心,还是和姚远一起回来了。

    早上姚远和姜姨去粮站买粮食的时候,姜抗抗还在家里睡觉。知女莫若母,姜姨知道姜抗抗爱睡懒觉。她昨晚说了,不许姜抗抗出门,姜抗抗就会一觉睡到中午。

    姜美美早上起来,吃了饭上学,姜抗抗还在炕里面打呼噜,跟个小猫一样。

    她锁了门,叫上姚远去买粮食。粮食买回来,姜抗抗还没起来。

    中午吃了饭,这死丫头睡足了觉,家里没了人,就不见得能关住她了。

    果然,姜姨和姚远出现在房头上的时候,正好看见姜抗抗从院墙上把头露出来。

    姜抗抗站在院墙跟前的那个煤棚子上,正踩着棚子上面的木柴,想着翻院墙出去,远远看见她妈,立马就把头缩回去,从煤棚子上跳到院子里了。

    姜姨开了院门,姜抗抗已经跑到里屋去了。

    姜姨去炕上抄了笤帚疙瘩,就去打姜抗抗,吓得姜抗抗嘶声尖叫。

    姚远就过去站在母女俩中间,拦着姜姨,嘴里说:“别,别打。抗抗大了,打,不好。”

    姚大厦个大,挡在中间,姜姨就打不着姜抗抗。

    姜姨余怒未息,举着笤帚疙瘩,厉声问姜抗抗:“死丫头,你打算把我的煤棚子踩塌了呀?说,还敢不敢了?”

    姜抗抗缩在炕和长方桌子夹成的角落里,拿手抱着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喊着说:“不敢啦”

    姜姨这才放了笤帚疙瘩,对姚远说:“你就在这里,不要回去,替我看着她。”又对姜抗抗说,“你下午要是敢出院门,我回来就打断你的腿!”

    姜抗抗小声分辩说:“妈,你不让我去兵团,我也得和刘夏她们几个说一声吧?”

    姜姨就高了声说:“说什么说?都是刘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把你教唆坏了,以后不许和她一起玩儿!”

    姜姨说完了就转身去上班,照样还是要锁院子门。

    姜抗抗就跟在她妈身后边,嘟囔着说:“妈,你把我和大傻锁一个屋里算怎么回事呀?孤男寡女,都老大不小的了,别人知道了,怎么办啊?”

    姜姨说:“什么怎么办?他一个傻子,别人能说什么闲话?”

    姜抗抗分辩说:“他就是傻子,也是男的呀!”

    姜姨想想,还的确不太妥当。反正厂里也没什么正事,就干脆不去上班,在家看着闺女算了。

    听说到九月底,上山下乡的名单就出来了,还有半个月。就干脆在家里看闺女这十来天。总算是把志愿表给骗出来,横竖不能让这死丫头再跑出去,填一份志愿表交上!

    见她妈又往回走,姜抗抗就说:“妈,你咋那么不信我呀?你去上班吧,我保证不出门还不行吗?”

    姜姨就“哼”一声说:“你那个保证,跟放屁差不多。”

    姜抗抗就着急说:“你放心吧妈,我向他老人家保证,绝对听你的话,不迈出院门一步!”

    姜姨看看姜抗抗,还是一脸不相信。

    这时候姚远说话了:“姜姨,你去上班,我在,她,出不去。”

    姜姨就疑惑地看看姚远。

    姚远说:“我,个大,门口站着,她,出不去。”

    姜姨就笑了说:“谁说我们大傻傻呀?这个办法好。你就在院门口站着,她那点力气,推不动你,比锁管用!她要是敢翻墙头,你就把她拉下来!”

    姜姨上班去了,姚远就搬个马扎,在院门口那里坐着。

    看到姜姨家里的月份牌,姚远这才知道,他穿回来的那天,不是八月三十一号,而是九月十六号。

    姚大厦他妈是三十一号那天跳河的,他家的月份牌也就撕到三十一号。

    这时候的姚大厦,还不知道关心几月几号,恐怕也没有这个概念。所以,他们家的月份牌,也就到三十一号,再没有人动过了。

    姜抗抗哄着她妈去上班,自然还是惦记着要跑出去。

    她觉得,姚大厦傻乎乎的好糊弄。

    只要她妈走了,她哄哄这个大傻子,自己就可以跑出去。她在她妈下班之前回来,不让姚大厦和她妈说她出去了,她妈就不会发现。

    她可不知道,现在这个姚大厦可不是过去那个姚大傻。

    她好言好语的哄,恶言恶语地骂,无论如何威逼利诱,没有一样起作用。

    姚远只要往院门口一站,就跟一尊铁塔一样,推不动,打不开。

    姜抗抗急出一身汗来,最终还是放弃企图,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了。

    就在姜抗抗闹够了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

    姚远打开门一看,是那个张建军。瘦瘦干干,尖嘴猴腮,看着就让人讨厌。

    张建军看见姚远就是一愣,问:“大傻,你在这里干什么?”

    姚远没理他的问话,而是问他:“你,来,干啥?”

    张建军就撇撇嘴说:“话都不会说,我干什么你问的着吗?滚开!”

    就在姚远愣神的功夫,张建军已经撞开他的身体,进院子了。”

    张建军他爹是厂里的二把手,姚远还真不敢得罪他。见他进屋,也只好跟着进来。

    张建军见他跟进来,就回头骂他:“你特么跟着我干什么?滚出去!”

    姜抗抗在里屋看听见了,就说张建军:“你凭什么说他呀,你怎么不滚出去?”

    张建军看见姜抗抗,顿时眉花眼笑,进里屋了。

    姚远并不知道张建军和姜抗抗之间的关系如何,不好去干预,自己就坐在外屋里听着,看他来干什么?

    姜抗抗坐在炕沿上,张建军就站在她跟前,嘻皮笑脸地问:“抗抗,我那天和你妈说的那个事儿,你妈跟你说了没有啊?”

    姜抗抗翻着白眼珠看他,也不说话,一脸嫌弃。

    张建军倒是有自知之明,就到窗户根上的椅子上坐着了。

    姜抗抗这才问:“你跟我妈说什么了?”

    张建军说:“就是咱俩的事儿呗。”

    姜抗抗就不高兴了问:“咱俩啥事儿?”

    张建军说:“你只要答应,将来肯嫁给我,你就不用去上山下乡,可以直接进矿机当工人。”

    姜抗抗轻蔑地看他一眼说:“我才不稀罕当工人,我要响应国家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知识青年的地方去!”

    张建军就笑她说:“抗抗,你别傻了。农村你是没呆过,又臭又脏。冬天冻死,夏天能让蚊子给吃了!这还不是最难熬的。最难熬的,是粮食不够吃,一天顶多能吃个半饱,一年你都见不到一片肉!别说肉,连点油水儿荤腥儿都没有,去了你这辈子就毁了!”

    姜抗抗说:“我毁了我愿意,跟你有啥关系?”

    张建军就继续嬉皮笑脸说:“你看你这么漂亮,大美人一个,毁了多可惜呀?你给我当对象,不就不用遭这个罪了吗?我现在是保卫干部,一个月能发三十二块五的工资呢!将来我一定能当科长,工资就更高了。我跟你说实话,厂里好多女的想跟我,托人来跟我妈说,我都没答应。抗抗,哥老早就喜欢你,一直关心你,哥将来一定会对你好的。”

    突然,姜抗抗高声喊起来:“你干什么?离我远点,别碰我!”

    姚远一回头,见张建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坐着的椅子上起来了,正去搂坐在炕沿上的姜抗抗,试图把她往床上压。

    姚远心里的火“腾”一下就起来了,起身去里屋拉张建军。

    张建军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姚远骂:“你个大傻子,关你什么事?滚外边去,听见没?敢管我的事,当心我揍死你!”

    他平日里欺负姚大厦惯了,经常无缘无故就打他。姚大厦虽然个大,却老实木讷,平日里并不敢还手,只是一味受他欺负。

    姚远可不是姚大厦。

    他一把就把张建军的军装领子给薅住了,然后就像提溜小鸡一样,把他从炕沿上提了起来。

    张建军顿觉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下就给吊了起来,几乎脚不沾地就出了屋门,接着就被姚远一把掼在地上,摔的屁股生疼。

    大概是平时欺负姚大厦惯了,从来没被他打过。这小子还是那么嚣张,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气冲冲地向着姚远过去,挥拳就打。

    拳头没到姚远那里,姚远的脚就到了他肚子上,“咚”的一声响。

    这下不仅是屁股疼了,后脊梁顶在煤棚的墙上,差点给撞断了。肚子上挨一脚,也是生疼啊!

    张建军半天都爬不起来,坐在地上,捂着肚子,龇牙咧嘴,嘴里一个劲抽凉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一手揉着肚子,一手点指着姚远说:“好你个大傻子,你敢打我,我让保卫科抓你进去,非打死你不可!”

    姚远见他还不服气,就要过去再打他,被赶出来的姜抗抗死死给拖住了。

    就张建军这点小身体,姚远再给他来一下,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姚远虽是大学生,可从小不是吃亏的主儿,在学校里打架惹祸,好勇斗狠的事儿也没少干。原先没姚大厦这么棒的身体都不吃亏,不受别人欺负,如今正在火头上,还管得了张建军的死活?要不是姜抗抗死命拉住他,非得再打他一顿不可!

    看姚远还要作势打他,张建军这回是真怕了,这傻子力大无穷啊。他再不敢胡说八道,从地上爬起来跑了

8.吃亏了

    姜姨从厂里回来的时候,姜美美和姜抗抗姐俩,正一起坐在外屋的椅子上批判姚远呢。

    姚远不愿跟俩女孩一般见识,心里也着实后悔打了张建军,就干脆装傻子,任这姐俩摆布,老老实实站在她们面前,低头躬腰,接受两个丫头批判。

    其实他现在心里也犯怵。张建军是保卫科的人,他爸又是二把手,让保卫科抓他,这年头还真是小菜一碟。

    进了保卫科,挨一顿打那是肯定的了。张代表给他去说的那份工作,恐怕也要黄了。

    原先的姚大厦肯定是不敢打张建军。张建军欺负姜抗抗这事儿,姚大厦从来没说过,姚远也就不知道结果如何。这下恐怕就全乱套了。

    他有点后悔打张建军了,当时把他给推出去也就完了。

    姜姨听完姜抗抗讲的事情经过,反倒笑了说:“打得好!得亏大傻你在家里,要不我闺女吃亏了!”接着就怀疑地看着姚远问,“这事儿是真的吗?大傻你啥时候胆子这么大,学会打人了?”

    姜抗抗就埋怨说:“妈,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大傻打了张建军,他能和他算完吗?他走的时候还说,要让保卫科来抓大傻呢!”

    姜姨理直气壮说:“还反了他了!这是谁的天下?这是***的天下,是人民当家做主的天下!他张顺才教子无方,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来,还敢让保卫科抓他?我还和他不算完呢!再说啦,大傻脑子有毛病,打死人都不用偿命!张建军撞在大傻手里,没打死他就算便宜他了!”

    一句话提醒了姚远。这年头可没什么精神鉴定,就算有也没有什么先进的仪器能鉴定出来。大家都知道他是傻子,这个根本用不着鉴定。说他不是傻子,谁肯信呢?

    嘿嘿,傻子打死人不用偿命!张建军你个小兔崽子,这下有你好瞧的了!我不打死你,我打你个半死行不行?

    正心里得意,姜姨就问他:“还敢不敢打了?”

    姚远挺挺胸脯说:“敢……敢!”

    姜姨就高了声说:“走,我领着你,再打他去!”说罢带头出门。

    姚远明白了姜姨的心思。姜姨这是怕张建军出去胡说八道,坏了姜抗抗的名声,来个反客为主,先声夺人。

    他想明白了,心里不由夸姜姨聪明,跟着就出去了。剩下两个女孩,眼看着这俩惹祸精出门又拦不住,只好在家里干着急了。

    姜姨到了张建军家的门口,就破开嗓子喊上了:“张顺才,张建军,你们这俩混蛋,给我滚出来!你们欺负我男人死的早,欺负我孤儿寡母啊!”

    正是厂里的下班时间,她这一喊,四邻八舍就都过来了。姜姨就把下午张建军去他们家的事儿说给大家听,然后就哭喊:“幸亏大傻在家里呀,要不是大傻打跑了这个挨千刀的,我们家闺女这辈子就毁在他张建军手里啦!张顺才!你怎么教育的你儿子啊?你叫他给我滚出来,当着四邻八舍的面,给我说个明白,还我闺女清白!”

    这个张顺才,估计平时为人也不怎么样,大家竟然都向着姜姨说话,纷纷替她打抱不平,甚至有和姜姨一块喊的,还有踹他们家门的。

    那个时代,干部的权力还没有这么大,得罪了老百姓,一样会被群众给拉下马来。连老厂长姚大厦他爹这样,军人出身的老干部都会被批斗,何况一个工人出身的张顺才?

    大家都在宽街上,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张顺才在家里躲不住,只好出来,身后跟着张建军。

    看见张建军,姚远就要往跟前凑,吓得张建军直往后缩。

    正主儿出来,大家就都安静了。

    张顺才就走到姜姨跟前,皮笑肉不笑说:“他婶儿,有话好好说,有理讲理,这么吵吵干啥?要不,咱进屋去说?”

    姜姨一脸黑线,用手指着他身后的张建军喊:“你让你的混蛋儿子,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说说他干的混蛋事儿!”

    张顺才回头看儿子,张建军就想往后躲,正撞到姚远身上。姚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绕到他身后去了。

    张建军的脖领子又让姚远给薅住了,顺手一拖,张建军就绕过他爸,到了姜姨面前了。

    这回张建军没敢还手,他知道这傻子的厉害了,那是打你绝对没商量。而且,傻子不分轻重啊。那大铁锤打在身上,骨头都能给你打折了。

    姜姨就追着张建军问:“你给我说,今下午你到我家干啥去了?”

    张建军期期艾艾,姚远就把拳头举起来了。

    张建军只好说:“我就是想找你们家抗抗说说话。”

    这话一出口,人群里就“轰”的一声响。

    那个年代还是蛮封建的。趁着人家家里大人不在,去家里找人家闺女,这就是明显的耍流氓行为!

    姜姨就又问:“说!你对我家抗抗干啥了?”

    张建军说:“没干啥啊,我就是搂了她肩膀一下,大傻在呢,他就把我给打了一顿。”

    姜姨就喊:“你还想干啥?要不是大傻,我们家抗抗还有脸见人吗?你这个挨千刀的,你这是仗着你爸当官的势力,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你,你缺德不缺德啊你!”

    这句话一出口,张顺才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了。

    这时代,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的事,那是大逆不道啊。

    自己儿子都亲口承认了,守着这么多本厂职工,他这个当爹的,将来还有啥脸面当干部管别人?就算他想继续当干部,别人也不答应啊,多少人瞅着他那个位置呢?

    他脸都黑了,一脚就把儿子给迫地上去了,手指哆嗦着,指着儿子骂:“你,你这个混小子,我打死你!”

    四下里逡巡半天,没找着趁手的东西,又跑回自家院子里,拿了一个锨把出来,没头没脑地往自己儿子身上招呼,直打的张建军哭爹喊娘,嗷嗷直叫。

    姜姨却看出来,他就是做做样子。要真打,早把他儿子骨头给打断了。

    周围职工看着张顺才拿那么粗的锨把打儿子,也有看不出作假来的,就过去把他给拉开了。

    张顺才拄着锨把,喘着粗气站在那里,看着姜姨问:“他婶儿,你出气了没有?要是没出气,我把这混蛋捆上,送他去保卫科,该坐牢让他坐牢去!”

    张顺才能当上厂里的二把手,也不是一点手段没有。这场当面教子的戏,就演的十分精彩。

    这时候,就有人夸他,不愧是厂领导,有气度,有气量。还有人过来劝姜姨,闺女又没吃亏,张建军也得到教训了,这事儿就这么着算了吧?

    姜姨是了解张顺才的,知道他这是假惺惺地演戏给大家伙看。可她的目的,经过这么一闹,也达到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守着大家说开了,铁板钉钉。张建军想着趁她不在家欺负姜抗抗,让姚大厦给拦住了。姜抗抗没吃亏,名声就保住了。日后别人想编瞎话,这么多人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也不好编了。

    张建军从此名声扫地,再想着让保卫科来抓姚大厦,保卫科也不敢替他出头。

    她就给张顺才个台阶下,对他说:“你这样管你儿子,才像个领导,我也就不说啥了。不过你早这么管他,也就没有这一出了。”

    张顺才就陪着笑说:“他婶儿,你批评的对,是我教子无方。我接受批评,以后一定好好教育孩子。”

    姜姨要领着姚远回去,却被张顺才给叫住了。

    张顺才就故意高了声对姜姨说:“他婶儿,大傻呢,爹妈都不在了,这生活的确成了问题。不管他爹妈有没有错误,孩子是没有错的。我做为厂领导,又是邻居,一直惦记着大傻这个事儿,跟革委会反应好多次了。

    现在,经厂革委会研究决定,大傻顶他妈的班进厂当工人,还是在村里扫大街,明天就上班。

    这事儿呢,本来我是打算晚上亲自过去和你说。这正好,我就和你说了吧,就不再跑一趟了。你明天抽个空,领着大傻去厂里办个入厂手续。你要是没空,就让我们那口子领着他去。”

    这不计个人得失,高风亮节的作风,立刻引来一片掌声。

    回到家里,姜姨一脸不高兴,恨恨地说:“这个张顺才,真是鬼精鬼精的!大傻进厂,明明是我求的张代表,跟他有啥关系?他有那个好心,早就把这事儿给办了!今天本来算计着占便宜,这下好,吃亏了!”

9.傻哥不傻

    第二天,姚远按照姜姨的嘱咐,村头的大喇叭播广播体操的时候,就起来,洗了把脸,刷了牙,到姜姨这边来。

    姜姨已经起来,下了一锅面条,也给姚远盛了一碗。

    姚远吃面条,得用平日里用来盛菜的大海碗,要不然不够吃。

    姜美美已经起来,吃了饭准备去上学。姜抗抗则依旧赖在炕上不肯起,还迷迷糊糊的嘱咐她妈,给她留一碗面条,她起来的时候好吃。

    姜姨就嘟囔她:“等你起来,面条都变糊糊了!想吃就现在起来,要不就等中午啃窝头!”

    嘴上说着,还是给她留了在锅里。自己却不吃面条,用开水泡了窝头,就着咸菜吃。

    姚远几乎已经忘记面条是什么味儿了,闻着那个香啊。他还是没吃面条,去厨房拿一个空碗,把自己的面条到一半进那空碗里,推到姜姨面前,又把姜姨吃的泡窝头,从她手里夺过来自己吃。

    姜姨愣愣地看着姚远,忽然就眼里有了泪说:“我们大傻懂事了呀。姜姨这俩闺女,吃饭的时候啊,就没一个管妈的,都白养啦!”

    就又把那碗面条推给姚远说:“大傻啊,姜姨知道你心好。可是,今天是你入厂的大喜日子,这面条还是得你吃。”

    姚远就摇摇头,抱着那碗泡窝头不撒手说:“我吃窝头,吃了,再吃面,碗里还有。”

    姜姨含着泪“哎,哎”答应着,把那碗面条吃了。

    吃了饭,姜姨带着姚远出门,还是将院子门锁了。想想不放心,又开了院门,把屋门也上了锁,这才出来,再锁院门。

    姚远愣愣地看着姜姨,心说你锁屋门也不管用啊?姜抗抗要是想出去,她可以跳窗子啊?她身上有家里的钥匙,从窗子里跳出来,不一样能开门出去吗?

    但接着就明白了。姜姨锁屋门,不是怕姜抗抗出去,而是防备张建军这种小人。

    经过昨天晚上那一折腾,张建军当然是不敢来了。可抗抗长的好看,谁知道除了张建军,还有谁惦记她?还是把屋门锁了保险一些。

    那个外面的院墙,当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连姜抗抗都能跳出来,任何一个大小伙子想跳进去,那不是易如反掌啊?

    姜姨领着姚远出村,过了公路,又过了河上的那个水泥桥,前面不远,就是矿机的大门了。

    两个高大的水泥方柱子相隔了十几米远,中间是用角铁和圆钢焊了一个拱形的门梁,担在两个水泥柱子中间。门梁上又用圆铁片镶了五个黑字:矿山机器厂。下面则是两扇同样是角铁和圆钢焊接的大铁门。

    正是上班时间,工人们正三三两两,络绎不绝地从北面的宿舍区,穿过水泥桥过来,大多是步行,也有些骑了自行车的。

    那时候的自行车,多是二八的大金鹿,或者国防牌的。后轮刹车要用脚往后压脚踏板,前轮则是简单地设计了一块橡胶皮,通过右手的刹车把手,压在前轱辘上。像以后出现的,链条可以向后倒的飞鸽牌那样的自行车,都是很少见到的。

    就是这样的自行车,在那时候也属于奢饰品。工人大多都一月挣二三十块钱,一辆自行车要一百五十块,还要有工业卷,一般人家是买不起的。

    进了厂门不远,就是一个红砖垒的,三层的大楼,这也是厂里唯一的一座大楼。

    大楼的样式,有点哥特建筑的风格,尖顶红瓦,中间还建了一个高高的阁楼。阁楼顶上是一根长长的避雷针,此刻却做了旗杆用,飘了一面红旗,没有五角星。倒是大门口的上面,有一个水泥做的门脸,门脸上有个大大的五角星,两边还画了中间长两边短的三条横杠,代表着五角星发出的光芒。

    姚远分到这里来的时候,这个办公楼和铁大门早就没有了,代之的是更高大宏伟的楼房,大门也变成现代化的自动门了。

    但在姚远看来,这看着像哥特建筑,其实是苏式建筑的楼房,和粗燥古朴的铁大门,反而更加漂亮和具有艺术性。

    跟着姜姨到了一楼的劳资科,领导们都不在,开会去了。姜姨只好和姚远在门外的连椅上等着。

    等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领导们回来,却又要开科内会议,组织政治学习,没空搭理他们。

    一直到上午十点半,这才有科员开始办公。

    来办事的可不止他们,等轮到他们,已经十一点了。

    一个科员拿出一张表格,让先填表。

    看姜姨要在姓名那一栏上写姚大厦,姚远就拉住姜姨说:“姜姨,我,不叫,这个,名字,太难听。我叫,姚远。”

    姜姨愣神一下说:“姚远,这个名字倒很好听。可是,你的户口本上是姚大厦啊,就是不知道改名字人家愿意不愿意?”

    姜姨就又去问办事的科员,回来跟姚远说:“人家说改名得先去户籍科。我寻思着,到那里改了名字回来,这里恐怕就下班了。这帮人天天正事儿不干光开会,开完会还得喝茶聊天够了才干正事儿。咱上午办不完,下午再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找着人呢!你又打了张建军。张顺才那个老东西,看着人五人六的,骨子里可坏呢!这事儿咱不赶紧办完了,谁知道他又能想出啥坏主意来?夜长梦多啊!”

    就劝着姚远说:“大傻啊,这名字就是个记号,关键还得看咱咋做人。你做的好,就是叫傻子,你不傻谁敢说你傻?你做不好,叫啥不也没有用不是?”

    姚远想想,姜姨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再说,他打了张建军,这小子将来肯定要设法报复自己。披着个傻子的外衣,倒更好对付他。

    想到这里,就答应了姜姨不改名字。从此,姚远在表面上,就得叫姚大厦了。

    看着姜姨替自己填表,字写的又慢又难看,估计文化程度不高。他倒是写的一手好钢笔字,可也不敢露啊,那就没法解释,姚大厦为啥文化这样高了。

    总算填完了表,把手续都办好了,已经到了下班时间。科员告诉他们,到下午上班,直接去找管宿舍区卫生的爱委会报到就行了。

    爱委会全称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管计划生育、疫苗接种,也管村里的卫生,和行政科、修建科、房产科在一个地方办公。它的办公地点不在厂区,而是在矿机二村东面一个大院子里。

    这时候,厂里下班,那边肯定也下班了。他们只好先回家,等下午再去矿机二村。

    到家的时候,姜抗抗已经在屋里憋的直跳脚。姜姨忘了,锁了门,抗抗没法出来到厨房盛饭吃,也没法上厕所了。

    姜姨开了门,姜抗抗就赶紧往外跑,边跑边喊:“大傻你不许出来,我在外面撒尿!”

    姚远当然知道,人家大姑娘在院子里方便,他不能出来,倒是不用嘱咐。

    这种过去的平房宿舍区,家里是没有厕所的,方便一般都是去村里的公厕。

    矿机一村不到三百户人家,有两个公厕。一个在村东面正中间的边上,一个在村西南角上。姜姨家离着两个公厕的距离都差不多,大概有一百多米远。

    这么远的距离,大便过去上还行,小便就不太方便,特别是晚上。

    那时候的村子里没有几盏路灯,只在村里几条宽街上,零星散布着几个,还大多是只有几十瓦的白炽灯泡,照亮不了多大一点地方。所以整个村子到了夜间几乎是一片漆黑的。

    在这样一种环境下,大家晚上上厕所是很不方便的。大多是家里准备一个小桶做尿桶。大便尽量放在白天,小便就在家里的尿桶里解决。

    这夏天里,尿桶当然是放在院子里。姜姨把屋门锁了,抗抗睡醒了,要小便却出不去,只能在家里憋的跳脚了。

    抗抗方便了回来,姜姨就骂她:“你个死丫头,知道翻墙就不知道跳窗户啊?大活人能差点叫尿憋死!我走的时候还一再嘱咐你,早起来一会儿做饭,你妹妹吃了饭还得上学。这下好,全让你耽误了!”

    姜抗抗也有理,不服说:“你知道我要出来做饭,干嘛还把屋门锁了?既然你知道锁了屋门我可以走窗户,没什么用,干嘛还要锁门?”

    姜姨就说:“你要是个小子,我还锁门干啥?大闺女了,一点警惕心没有,还能的你要去建设兵团,你在近处插队都不能让我放心!”

    说着话也没耽误姜姨去厨房做饭,姜美美已经背着书包进门了。

    姜抗抗明白她妈为啥锁门了,也就不再说话。当娘的操心呀,特别是姜姨这种没了丈夫的娘,比别人操的心更多。

    姜抗抗还算懂事,知道她妈不放心她才锁门。想想自她爸两年前没了,妈一个人拉着她们姊妹俩,实在不容易,心里突然也不是滋味起来,脸色就不好看。

    姚远有些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气氛,就逗姜抗抗说:“知道,窗户能,走,不走,憋尿。傻……傻!”

    姜抗抗就伸手在他头上打一巴掌说:“你知道个屁!我妈贼聪明。按理说,她知道锁门,就一定会从外面把窗户别死。我哪知道她只是锁了门?”

    姚远说:“你也,聪明。”

    姜抗抗得意说:“我随我妈,当然聪明啦。”

    姚远就又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差点,让聪明给,憋死!”

    姜抗抗恼羞成怒,过来挥着拳头打他。他就双手抱头,嘿嘿笑着让她打。

    女孩子力气有限,姚大厦的身体壮实,皮糙肉厚,打不疼他。何况姜抗抗是和他闹,也不是真打。

    待姜抗抗打够了,住了手,去厨房烧火,帮着她妈做饭。姜美美就坐在姚远跟前问:“傻哥,你还会用成语呢?”

    姚远就嘿嘿两声说:“傻哥,不傻,就是嘴,嘴不,利索。”

10.唠叨

    吃过了饭,姚远回自己那边睡觉。

    姜姨嘱咐他,等着村南头那个大喇叭再响起来的时候,和他一起去二村的爱委会报到。

    姚远躺在自己屋里的炕上,却无论如何睡不着。

    他就不明白了,九十年代的姚远,跑到姚大厦七零年的身体里来,脑子是姚远的,一点没变傻。身体虽然是姚大厦的,可姚远身体里的技能一点没丢,比如打架,再比如推独轮车。可为啥这个不会说话还是姚大厦的呢?

    这个问题,估计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了。

    既然想不明白,就干脆别钻那个牛角尖了。先天不行,后天可以锻炼嘛。他今天说话,就比刚过来的时候好一些了。

    他忽然想起来,前天翻姚大厦他爹那个书橱的时候,有一本泛黄的薄本子,是唐宋诗词选,上面都是繁体字的那种,在最里面那个橱子上面的角落里,没被抄家的人拿走。

    他可以通过朗读那些诗词,来锻炼自己的说话能力。只要自己坚持不懈地锻炼下去,说不定有一天,就能和正常人一样说话了。

    想到这里,他从炕上爬起来,又开了西边那套房子的门,去里屋书橱上找到那本诗词选,拿回这边来。

    九月中旬的天气,外面已经不是很热,他就关了窗子和门,在炕上拿着那本诗词选,找出一首唐诗来,偷偷轻声朗读……

    结果是越读越不利索,恨的他把那个泛黄的本子给扔到脚底下去了。

    过一会儿,他又坐起来,重新拿过那个本子念,念一会儿,还是念不成句,又生气把本子扔了。

    如此反复几次,大喇叭就响了。他把那本子塞到坑上的凉席下面,出门去找姜姨。

    爱委会所在的那个办公大院,在二村北面的山脚下,也是平房,和镇政府的办公大院差不多,只是院子里没有水泥地,是黄土压平了的。

    爱委会主任是个中年妇女,姓于,和姜姨是认识的。一个大办公室分了里外屋,外屋有七八个男女在一起办公,里屋小一些,就于主任一个人。

    于主任对姚大厦很客气,说和他妈也很熟悉,又在他妈这件事上感叹一阵,这才开始交代工作。

    矿机有六个自然村,每个自然村爱委会都配了两个卫生员,也就是姚远将来要做的这个工作岗位。主要任务就是打扫村里的街道,保持卫生清洁。

    另外,卫生员还要打扫村里的公厕,撒生石灰,抑制苍蝇虫卵数量,消除病菌。每年根据情况,不定期举办卫生运动,到街上和各家各户去检查卫生,喷洒消毒液。

    爱委会下面设了一个清洁队,也就是姚远即将去报到和工作的具体单位。

    清洁队也在这个院子里,有一间专门的房子用来开会和休息,还有一个放清洁工具的仓库。清洁队由各村的卫生员和正副队长、卫生监督员组成,一共十五个人。

    姚远一会儿去卫生队报到之后,从明天开始,就得每天早上按时到清洁队来上班。

    早上半个小时的政治学习时间,然后就去库房拿属于自己的工具,回各自负责的村子扫街。中午就不用过来了,到下午下班之前,回来把工具交上。

    如此周而复始。

    姜姨就跟于主任商量说:“大傻脑子不好使,哪懂什么政治啊?要不就不过来了,直接在村里上班,不行啊?”

    于主任就露出为难的表情来说:“不政治学习,这个我可不敢做主。现在,谁敢不参加学习呀?”

    姜姨是怕姚大厦脑子不好使,自己走不到这里来。她也得去上班,总不能天天陪着他来这里上班吧?

    于主任就又交代说:“大傻这也算是顶了他妈的班了。他妈没找着尸体,厂里革委会指示,先按失踪处理。这样,厂里就把他妈那份供应和工资给停了。”

    姜姨就问:“那以后他妈的供应票和粮食配给也没了?”

    于主任说:“从这个月,就啥都没了。不过呢,大傻的工资可以从这个月一号算,按学徒工,每月十八,一年以后二十,第三年二十二,三年以后出徒转正,按一级工发,二十七块五。粮食供应改成三十斤。咱们这属于轻工种,按理说得按二十七斤的标准。这是张代表特意交代的,说大傻能吃,多给三斤,按厂里一般工种算。”

    从办公室出来,往清洁队去,姜姨就一路嘟囔:“幸亏咱把这月的粮食都买出来了,要不然你这一入厂,就只能买你一个人的粮食了。赚一个月算一个月!可这以后咋办?三十斤,还是不够你吃的呀?”

    一路嘟囔着,就到了清洁队。

    这时候,清洁队里各村扫街的清洁工还都没回来,就正副队长两个人在,面对面坐在办公桌跟前闲聊。两个人已经得了于主任的通知,知道姚大傻要来顶他妈的班。

    正队长张庆忠是个四十好几的老工人,原先在冲压车间干冲压工,出了工伤事故以后,再无法正常工作,就被分配到这里来了。

    副队长李乐是个不满三十岁的年青人,过去也是厂里的工人。这人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嘴上没有把门的,喜欢胡说八道。前两年路线斗争正激烈的时候,这张嘴害了他。要不是他家祖上三代都是贫农,就不是给发配到这里来这么简单了。

    见姜姨带着姚大厦进来,正队长张庆忠还没说什么,李乐的怪话就先来了。

    “哟呵,来啦?”他看着姚大厦,跟张庆忠说,“这清洁队还真是大杂烩啊,地富反坏右没一样没有,这回又来个傻子,这下就全活啦!”

    张庆忠看李乐一眼说:“别胡说八道!”就转过头来,让姜姨和姚大厦坐在门口的连椅上,对他们说,“大傻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他还是顶替他妈,在一村和邵玲一组吧。今天大家还没收工,也没啥好说的。你们先回去,明天按点来上班。工作上的事儿,还是让邵玲明天给大傻说,她熟悉工作,估计教个几天,大傻也就会了。”

    这扫大街也是有不少事儿的。厂里前几年凡是犯了错误,又够不上蹲牛棚或者劳改的,开除也不合适,就都弄到这里来了。

    张庆忠的分配原则,就是一个村俩。一个正式清洁工,监督一个思想不端正,犯了错误过来的。这也属于监督改造。

    监督者负责向他每天汇报被监督者的实际活动和思想动向。被监督者,则要三天给他交一份思想汇报,主要是反省自己犯的错误,还要写上改造和学习心得。

    其实,他识不了几个字,他们交的报告他很少仔细看,主要还是存档,给上面有个交待。

    比如这个邵玲,初中毕业就进来了,当然是她家里有点关系,不是犯错误发配过来的。在这里当清洁工,虽然扫大街名声不好听,却可以成功逃过上山下乡,不去农村。身后没有关系,这里也不是谁想来就能来。

    邵玲就属于监督者,原先是监督一个厂医院的老中医,听说年青时为日伪看过病,有汉奸嫌疑。

    这老中医在这里干了一年,盼着改造好了回医院工作。却不料厂里实在找不出比他性质更严重的人来了,上面又有名额,就把他给报上去。然后,老中医就没了踪影。

    然后,就是姚大厦她妈过来,在邵玲监督下接替了老中医。

    如今,姚大厦他妈也没了,姚大厦又来了。这个倒是不用监督,他不是坏分子,他是傻子啊。

    不用监督,邵玲也就不用向张庆忠汇报。当然,姚大厦过来,估计也不用写反省材料。

    和姚远报了到,姜姨就和他先回来,路上又嘱咐他一些上班工作以后的注意事项。

    当然,第一就是要爱党爱国爱领袖,不乱说话。其次就是做人要勤快,尊重师傅。上班要比别人早,先打扫休息室的卫生,帮两个队长擦桌子扫地,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姜姨嘟囔了一路,差点把姚远的脑子给说的沸腾了。

    姜姨一路说着,姚远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嗯、嗯”答应着,心里却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是有现代思想的人啊,还能扫一辈子大街吗?他就是刚穿回来,还有点懵圈儿,一时还不知道怎么干,先找个能挣钱吃饭的地方,然后再慢慢想办法。

    一直到吃完了饭,姜姨还是对他不放心,还在教他进厂以后怎么当工人,做好自己的工作,给他举一大堆好的和坏的例子。特别是某某说错了话,被打成什么派,丢了工作的例子,一直说到晚上八点,还没有住嘴的意思。

    姚远只能一声不吭地听着,还得不住地点头。

    最后就把姜抗抗给说烦了,对着她妈喊:“行啦!他会说话吗就能说错话?你这个念叨法,脑子好使的人都要给你说傻啦!你消停一会儿,成不成啊?我脑袋都大啦,还让不让人活啦?”

    姜姨这才住了嘴。

11.背语录

    其实,姜姨嘟囔的时候,姚远想着自己的心事,基本没听她说什么。

    有工作了,一月三十斤粮食,十八块钱工资,可还是不够吃啊。

    按姚大厦这个饭量,一月至少也得四十斤粮食才勉强够吃。姜姨家里也不富裕,将来还是个麻烦。

    关于粮食,姚远是听姚叔说过的。那时候,姜姨带着姚大厦,早上早早从家里出发,到北面的深山里去买高价粮,半夜才能回来。

    深山里管的松,有农户偷偷在里面种了自留地,产了粮食卖给山外来买粮食的职工。

    那时候,好多厂里的职工,家里孩子多,粮食也是不够吃,就偷偷到山里买高价粮。

    可是,那时候农村是不允许个人拥有土地的,抓住了就要没收。而且,私自卖粮食叫投机倒把,是违法行为,被抓住是要坐牢的。

    姜姨带着姚大厦去买粮,多数时候是买不到。有一次总算买到了,回来的路上碰到民兵巡逻,粮食还给没收了,把人给放了就算万幸。

    所以,多数时候,姜姨手里是没有粮食,大家吃不饱的。这就怪不得姚远看到的姚大厦,是瘦瘦高高,还有些驼背的,就是那时候给饿的。

    而这时候的姚大厦,还是很壮实,很有力气,没有长期挨饿的迹象。

    姚大厦他爸是厂长,师级干部,没被抓以前,家里肯定不缺粮食。被抓两年里,姚大厦他妈还在,估计也还有些积蓄。直到他妈也不在了,他才开始挨饿。

    而就在这个时候,姚远穿回来了。

    按照以往姜姨买高价粮的方式,想吃饱了不挨饿,恐怕是不现实的。姚远得另想办法了。

    可在这个贫穷光荣的时代,全国都是一盘棋,又有什么办法好想呢?

    回到自己住的这边,姚远站在院子里,愣怔了许久。

    这院子空旷的很,不像姜姨那边,又是鸡窝又是煤棚的。而且,这是两套房子的院子,比姜姨那边大出一倍。

    如果,把两间厨房都拆了,空地的面积会更大。

    姚远用脚步大致测算了一下空地的面积,差不多应该有一分地的面积。

    一分地,如果种的好,一年可以收几十斤小麦,一百多斤玉米,加起来就是近二百斤粮食。

    二百斤粮食,去掉折耗,每月就等于是多了十五斤粮食,加上他的三十斤定量,一月他就可以有四十五斤粮食,差不多够了!

    而且,种的小麦还可以做白面,抗抗和美美这俩丫头,也有白面吃了,划算!

    可是,这是职工宿舍啊,拆了厨房种粮食,厂里能答应吗?会不会有人干预?

    接着他就想,都特么要饿死了,还管那么多干啥?而且,姜姨说的对,他是傻子,打死人都可以不偿命。我种粮食,谁敢来管我就打他!

    想到这里,他下定了决心。跟着姜姨跑一天也累了,回到家里炕上躺下,从炕席下面把那本诗词选翻出来,锻炼一会说话,不知不觉就呼呼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的时候,村头那个大喇叭开始播放广播体操音乐口令。

    姚远赶忙从炕上爬起来,到外屋洗漱。刚刚洗漱完了,姜姨已经在那边隔着隔墙喊上了:“大傻,过来吃饭!”

    吃了早饭,还不到七点,姜姨就催着他去上班。

    从这里到二村的办公大院,也就十几分钟的路,到了顶多就七点十分。

    姚远不愿意去这么早,可也不好不听姜姨的话。姜姨几乎是拿姚大厦当亲儿子看的,昨晚上还给他准备了新衣服,让他第一天上班穿。

    所谓新衣服,就是一件白褂子,一件藏蓝裤子,还有一双塑料底的新布鞋。可在那个时代,这就是最好的打扮了。这都是姜姨在和他报到回来以后,领着他去村南面公路边上的商店里买的,花了好几块钱呢。

    就是做为亲女儿的抗抗和美美,姜姨也很少舍得给买新衣服,都是买了布来,自己下手做。

    姜姨家里没有缝纫机,就用姚大厦家里的。

    而且,大多数时候,只是给姜抗抗做。姜美美穿的,是姐姐穿小了的衣服。

    姜抗抗身上的那身军装,则是她爸当兵的时候,发了舍不得穿,留下来的。

    姚远到了办公大院的时候,清洁队还没有人来上班,屋门锁着。他只好在门口找个地方,坐着等着。

    一直等到过了上班时间,大家才陆陆续续过来。有认得他的,就和他打招呼,心眼儿不好使的,还要嘲笑他几句。

    姚远除了认识昨天见过的正副队长,其余都不认识。和他打招呼的,他就冲人家笑笑,并不说话。嘲笑他的,他直接就板着脸权当没听见。

    刚来第一天,不摸情况,他也不愿意多生枝节。

    一直到早上八点,十五个人才凑齐,在屋里随便找地方坐好,开始政治学习。

    学习第一项,是副队长李乐念当天的报纸,主要是社论和新闻。

    李乐这个碎嘴子,念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念完,恨不得把报纸上所有的东西都念了,还得掺加一些自己的评论。

    这在后世就叫官迷,给点权力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不发挥个淋漓尽致不算完。要不是正队长张庆忠实在听不下去,制止了他,估计这一上午大家就不用干别的,都得听他这个碎嘴子念叨。

    姚远坐在角落里,早就听的腻歪了。上班有李乐这个碎嘴子,回家还得听姜姨数叨,这日子还真没法过了!

    李乐在张庆忠开口了的情况下,只好闭嘴了。接着,就是每一位队员发言,表忠心。

    第一个发言的,自然是张庆忠。

    “要斗私批修!”张庆忠第一句话,是语录,然后才开始说正题,“咱们有些同志很不自觉啊,刚发的扫帚,用了才三天,拿回来就变成没毛的旧扫帚了。你当我是傻子啊,我不知道你是把你们家里的旧的拿来顶账?这就是私心,我们要很斗私字一闪念!这一次,我不说是谁,你明天给我自动把新扫帚换回来,我也就权当什么都没发生。别逼着我开批斗会,用群众斗争的办法对付你,那时候你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张庆忠讲完了,就又轮到李乐了。

    李乐这个得意,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说:“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

    这一说,就说了个天南海北,陈芝麻烂谷子,足足四十分钟,差点就把姚远给说吐了。

    李乐总算讲完了,又轮到监督员赵顺章了,也是先说一段语录,然后谈自己的学习感想,表达决心。

    接着,就是每一个队员,都得说语录,表决心。那些犯了错误发配到这里来的,还要加一段反省发言。说少了是态度不够诚恳,说多了大家不爱听。

    最后,就轮到姚远了。

    张庆忠这才跟大家介绍他。都在一个工厂里,大家没见过姚大厦也听说过他,他是老厂长的孩子,又是傻子嘛。

    张庆忠介绍了姚大厦,却没有打算让他发言。姚远不干,别人都发言,为啥他不发言?

    李乐说:“你一个傻子,你知道什么呀,你还发言?”

    姚远就认真说:“我,也会背,语……语录。”

    李乐笑了,说:“你会背?背一个我听听?”

    姚远不笑,一脸肃穆说:“为,为……人民,服,服……服务。”

    “轰”的一声,一屋子的人就都笑了。

    姚远可不管大家笑不笑,他不笑,继续拿出严肃认真的样子来往下背:“千……千,千万,不……不要,不要,忘记,阶,阶……阶级,斗……斗争。”

    大家又哈哈大笑。

    姚远还是不笑,一脸虔诚地又背一条:“不是……东……东风,压……压倒,压倒……西……风,就……就是……西……西风,西风……压……压,压倒,东风。”,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一句两句的这样背诵,大家听着新鲜,还满高兴。他背多了,大家就有点头疼了。

    可姚远记着的语录多着呢,丝毫没有要说完的意思。

    最后,李乐实在听不下去了,就说:“好了,好了,不说了,明天再说吧。”

    姚远就不干说:“我,还,有,好多,没说,我要说完!”

    李乐就训他说:“说什么你说?不许说!”

    姚远“哇”地一声就哭了,哭声跟打雷差不多,把屋里所有人都给吓一哆嗦。

    他边哭还边喊,“你欺负,我,不许我,背,语录!我……我,找,张代表,告你,去!”

    张庆忠就冲李乐摆摆手说:“让他背,你和他一般见识干啥?”

    李乐听姚远提张代表,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这个傻子能进清洁队,可是张代表的意思。那个张代表据说是傻子他爹的老部下。

    李乐可是犯过政治错误的人,不然也不会来到这里。是张庆忠看着他头脑灵活,又识文断字,才让他干副队长的。

    那个时代,犯过错误的人,神经都是格外敏感的,总怕再犯错误。再犯错误,可就是屡教不改,性质就严重了。

    阻止别人背语录,在这时候,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想到这里,李乐就不敢说话了。

    大家就听着姚远背语录,却听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再也笑不出来。

    姚远这语录背起来可就没完。他其实也记不了多少语录,时间长了,不免再倒回来重复。他一字一顿的,到后来吐字越来越含混不清,大家听的难受,恨不得他赶紧背完了,谁又在乎他在说什么?

    眼看就要到中午下班时间,姚远看看挂在屋里的电钟,时间差不多,这才住了嘴说:“背,背完了,明天,接……着背。”

    他背着的时候,张庆忠就和李乐就在那里嘀咕了。见他总算住嘴,饶了他们,张庆忠就说:“大傻啊,从明天开始,你早上就不用来上班了,就在家里等着,邵玲过去的时候,到你家里叫你吧。”

    姚远达到了目的,就再不说一句话了。

12.不爱红装爱武装

    大家让姚远折腾到快下班,还得去库房,推自己的小推车,把铁锨、扫帚、簸箕、喷雾器一堆工具放到手推车上,然后再去院子里装几锨生石灰。

    这些工具得带到各自负责的村里去,要不然下午上班还得来一趟。

    邵玲的情况,姚叔和姚远说过。这是个身形瘦小的姑娘,和姚大厦年龄差不多大。

    姚大厦上小学的时候,和她在一个班呆过。人挺老实,也不怎么爱说话,对姚大厦也不错。所以,姚叔记得她,会对姚远说。

    姚远就跟着邵玲,去库房推小推车,再在邵玲指导下,去院子里装了生石灰。

    肩背式的喷雾器没了药水,邵玲又领了药来,教着姚远去自来水跟前兑好了,都装在喷雾器里。还不忘嘱咐姚远,去找监督员赵顺章,领了口罩和线手套。

    清洁员每月可以领四副线手套和两个口罩,再多领就得队长批条了。

    等把这些东西都准备好,就到了下班时间。姚远在前面推着小推车,邵玲在后面跟着,两个人一起往一村这边走。

    邵玲就对姚远说:“这已经下班了,咱到一村以后,把车子和工具都放到村委会的大院里,下午上了班再去推出来吧?”

    这姑娘说话声音不大,声音里还带了些懒洋洋的韵味。也不知道是因为瘦小,没有力气说话,还是故意要这样文绉绉的。

    姚远就问她:“咱们,下,下班,村委会,还,有人?”

    邵玲就对他解释说:“村委会中午有人值班,不锁门的。”

    姚远就不说话了,推着车子在前面走。

    从二村到一村,有条小道,翻过一道土坡,土坡下面,就是一村的地界了。

    走这条小道,要比绕到公路上去走公路,再从公路绕回来近不少,他们就走了这条小道。

    小道是窄窄的黄土路,周边是半人高的野草,远处是庄稼地。

    这时候,庄稼地里的玉米已经一人多高,快要成熟了。还有些地种的是矮一些的谷子,地里农民用秫秸扎了几个一人高的架子,上面蒙了些破布,用来模仿人的样子,吓唬到处乱飞的麻雀,不敢到地里去糟蹋粮食。

    小道窄,走不开两个人,邵玲只能在姚远后面跟着。

    待下了土坡,小道就拐上了一个宽些的土路。

    土路一头连着公路,一头通往一村东面的公厕,是离这里五里地以外的一个农村,用驴车过来拉公厕的粪便压出来的。

    那时候农村种地不用化肥,都是用粪的。所以,城里和工厂公厕的粪便,还是好东西。各村和生产队都要将这些公厕,按地域划分到各生产队。各生产队只许挖分给自己的公厕粪便,不许挖分给别人的,不然生产队之间就会闹矛盾。

    五里地以外那个村里,赶着驴车来拉粪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叫刘二赶。

    刘二赶和姚大厦关系不错,姚叔对姚远说过这个人。有时候粪拉的多了,驴老了,上坡拉不动,姚大厦会帮着刘二赶推车。

    刘二赶来的时候,就经常给姚大厦带些小东西。装在笼子里的蝈蝈,在田野里孵窝的鹌鹑,高枝上鸣唱的黄鹂,有时候赶上地里落花生,还能给他带一捧花生来。

    待小道拐上宽路,邵玲就和姚远一起并排着走。

    邵玲就说:“你不记得我啦?在小学的时候,咱们还在一个班呢!”

    邵玲长的很普通,不丑也不俊。姚大厦记人,也跟长相没关系。谁对他好,他就能记得谁。

    姚远说:“记得。”就问,“你为啥,不……上高中?”

    这时候,他说话倒比背语录利索许多。背语录那是故意装的。

    邵玲回答他说:“我妈说啦,这年头上不上学没多大用处,上了高中也得去农村插队。我初中毕业,正好我妈身体不好,提前退休,我就过来顶她的班了。”

    说着话,已经接近了村东头那个公厕。刘二赶这时候已经挖完了厕所,赶着驴车回去了。

    在村东头的公厕东面,是一条很宽很深的露天排水沟。村里的生活废水,都排到这个排水沟里,再由排水沟,排到南边的河里去。

    排水沟上面有一座水泥板的小桥,过了小桥,就是公厕和矿机一村。

    过了桥,邵玲就把厂里发的,白色的口罩戴上了,把脸蒙的严严实实的。

    姚远明白,邵玲不是嫌这里臭,而是不愿意让别人认出来。因为在大多数人看来,做清洁工和掏大粪的刘二赶差不多,是最下贱的差事了。

    邵玲戴好口罩,和姚远一起,往村南面的村委会大院方向去。

    姜姨已经在村委会大院里等他们了。姚大厦第一天上班,她不放心。一上午没等到他回来,就更不放心,干脆来村委会等着他们。

    两个人进了院子,把工具放好,邵玲摘了口罩,准备回家。她家也在一村住着的。

    这时候姜姨就从村委会的屋里出来,拉着邵玲问:“玲呀,你们今天咋回来这么晚,出啥事儿啦?”

    邵玲和姜姨挺熟,就笑着对她说:“都是这个大傻给闹的,要不早就回来啦。”

    姜姨就问:“大傻又犯啥混了呀?”

    邵玲就把早上开学习会的经过给姜姨学说一遍,最后格格笑着说:“大傻把张队长脑浆子都要闹出来啦,张队长直接服啦,就说,你以后直接在村里等着,不用来队上啦。”

    说完了,姜姨就和邵玲一块回家,姚远在后面一声不响地跟着。

    和邵玲分了手各自回家,姜姨就领着姚远来自己家吃饭。进了外屋,姜姨坐在椅子上,又让姚远坐在马扎上。

    姜姨看着姚远问:“你啥时候会背语录了?”

    姚远说:“抗抗,整天,语录,不,不离口,我,听,听会好多了。”

    姜姨又问:“背语录,就是为了不用早上去队上报到,是不是?”

    姚远就低着头不说话。

    过一会儿,姜姨就问:“大傻啊,你跟姜姨说句实话,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姚远看看姜姨,过一会儿说:“姜姨,我,啥……啥时候,傻,傻啦?我就是,说……话,不……利索。”

    抗抗做好了饭,从厨房进来,正好听见姚远说话,就学他的话:“姜姨,我,我就……是,是个,大……傻子!”

    姜姨就骂:“滚一边去,你要有大傻这个心眼儿,我还不操心了呢!”

    姜抗抗就瞪眼瞅她妈,然后就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说:“也对,我要跟大傻一样,就不用去插队,也去街上扫地,你就不用操心了。以后,我,我就……就是,姜……大傻了。”

    姜姨就笑了,骂着说:“滚,去街上看看,妹妹怎么还没回来?”

    正说着话,美美就开了院门,肩上挎着书包进来了。进门就喊:“妈,我爸还有留下的军装没有啊,我也要穿军装!”

    姜姨就有些迷糊,问她说:“你个小屁孩,你穿军装干什么?”

    姜美美认真说:“我已经是高中生了,我也长大了,我姐能穿军装,我为什么不能穿?”

    姜姨这才意识到,美美今年开学,已经上高一了。唉,孩子们转眼就大了!姜姨脸上就带了许多沧桑的感觉。

    她想想说:“倒是还有一套。可那套你爸没穿过,我是准备留给你姐插队的时候穿的。”

    姜美美就说:“那我穿我姐穿过的那身,总可以吧?”

    姜抗抗就不干了说:“你看不到我都舍不得穿啊,我出门才穿的。你个小屁孩,给我穿坏了咋办?”

    姜美美就冲她姐姐喊:“凭什么两套你都霸着呀,要不我就穿新的!”

    姜抗抗就笑她说:“你这点小身子骨,能撑起军装来吗?别丢人了,该干嘛干嘛去!”

    姜美美就来磨她妈:“妈,你看你大闺女,一点理都不讲!”

    姜姨也为难,就顺着姜抗抗的话说:“美美呀,你身子骨还没长开,撑不起军装来呀。要不,咱还是等你再长大一些穿吧?”

    姜美美就眼里有了泪说:“人家都穿军装,凭什么我不能穿啊?”

    姚远看着,忽然就想起来,姚叔他爹也是军人出身,家里应该有军装,他前天收拾橱子,好像还看到过的。

    于是就说:“我,家里,有……军装。”

    大家就把目光一起投向了他。

    姜美美就过来拉他说:“对啦,我姚大爷过去是师长呢,肯定有军装,没准儿还是四个兜的呢!走,傻哥,咱们过去找去!”

    姜姨就严肃了脸训姜美美说:“美美,你干什么?你傻哥就是有军装你也不许穿,那是你姚大爷留给傻哥的念想。”

    姜美美就撅着嘴,斜她妈一眼,进里屋去了。

    姚远就站起来说:“姜姨,衣服,就是,穿……穿的,留着,没用。”就喊姜美美,“美美,走,跟我,找去。”

    姜美美就一下从里屋蹦出来,拉着姚远的胳膊,冲着她妈喊:“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说罢,就拼命推着姚远往外跑。

    两个人来到姚远这边,进了里屋,姚远就指了指三抽桌下面的橱子。姜美美就跑过去,把半个身子钻到橱子里翻腾。

    终于,在橱子最底层,找出一套军装来,却是绿呢子的,肩上靠近领子的地方,有两个小孔,肩膀处还缝着一个横条。

    姜美美把那军装小心地放在炕上,皱着眉头问:“这是啥军装啊,怎么和别人的不一样啊?”

    姚远却知道,这是五五年部队授勋时的将校服。礼服是藏蓝的,军常服就是这种绿呢子的。

    这种衣服发放的很少,将来极具收藏价值。

    看来,姚大厦的养父,在五五年授勋的时候,已经至少是校级军官了。

13.人善被人欺

    看到是有收藏价值的将校军常服,姚远倒有些舍不得给姜美美了。

    于是说:“这个,厚,穿,热。”

    姜美美有些失望,但还是说:“我看这军装比我姐的漂亮呢。”就和姚远商量,“反正过几天就入秋了,我不怕热。要不,我就先穿着?”

    在姜美美心里,穿军装就是一种时尚,热也不怕的,只要是军装就行。

    姚远理解不了这种时尚。好好一漂亮大姑娘,穿这男人穿的军装,有什么好看的?

    关键他还是心疼这身将校服,这在以后会值很多钱的。

    他想半天就说:“再,找找。肯定,还……有,薄的。”

    于是,两个人又翻箱倒柜,终于在炕头的橱子里找到一个包袱,里面还有一套普通军装,却是穿的发了白的。

    这下美美高兴了,越是发了白的,越是时髦。

    这身军装是纯棉布料的,也跟姜抗抗的军装不一样。姜抗抗的军装,是涤卡布的。估计这军装也是五十年代的,将来也会值钱。可总比让美美把那套将校服给糟蹋了强。

    当姜美美拿着那套发了白的布军装过来的时候,姜抗抗的眼睛都绿了。她懂货啊,这种军装,是第一代军装。能穿这种军装的人,都是干部家的孩子,是目前最时髦的装束了。

    于是,姜抗抗变的大方起来,愿意用她爸那套没穿过的军装,换这身旧军装,甚至搭上她那顶军帽都行。

    姜美美不懂这些,但姜抗抗忽然变得如此大方起来,她心里也怀疑姐姐居心不良。可是,能多换一顶军帽也值得。

    可惜的是,那套布军装,姜抗抗穿着小。

    姜抗抗就烦躁了,没好气地对姚远说:“你爸怎么长这么小的个子,你怎么长这么大?你是你爸亲生的吗?”

    姜姨就不干了,骂姜抗抗:“你会不会说人话?谁让你长这么快的?你还不是我亲生的呢!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她以为姚大厦不知道自己是抱养的,又知道他并不傻,姜抗抗这么跟他说话,是很不妥当的。

    姚远倒不在乎姜抗抗胡说八道,嘿嘿笑着说:“个小,子弹,打……不着,才,能活着,当大官,有,军装……穿。”

    姜姨却说:“别看你爸个小,那可是咱矿机最有能耐的人。老矿机人都知道,没有你爸,就没有今天的矿机。现在的干部,连给你爸擦屁股都不够资格!”

    下午上班的时候,邵玲就过来叫姚远,一起去村委会推了车子出来,到宽街上扫地。

    “咱们只打扫宽街,胡同走道不用管。”邵玲告诉姚远说。

    宽街是土路,倒是不用扫土,只把街上落的树叶和人们乱丢的垃圾扫起来,装到小推车里,最后将垃圾推到村北一个挖防空洞时留下来的大坑里就可以了。

    扫街的时候,遇到路上出了坑,就铲些土来,把坑填平,再用铁锨拍实。

    另外,下水道都是露天的,沿着街道边上小水沟。水沟堵了,或者出现了缺口,废水流到外面来的,也要修补一下。

    这些不用邵玲说,姚远也会干,而且干的还相当不错。姚远不让邵玲干活,只让她在一边看着,他自己干。哪里干的不对,遗漏了,邵玲就跟他说。

    整个村子里就四条宽街,用不了俩小时,姚远就都打扫干净了,然后就是去两个公厕,喷消毒水,撒生石灰。

    消毒水夏天两天喷一次,春秋一个星期一次,冬天一月一次。生石灰两天撒一次,冬天没苍蝇的时候不撒。

    邵玲去女厕所,姚远去男厕所,也很快就干完了。两个人就把工具再放到居委会院子里,各自回家。等差半个小时到下班点的时候,再一起推了车子回二村大院的清洁队,交了工具下班。

    两人放了工具各自回家,走到姚远家房头的时候,正看见张建军从家里端了铁锨,铲着一堆鸡粪,扔到宽街上。

    姚远走到他跟前,淡淡问一句:“你,没,上班?”

    张建军正回身往自己家走,起先没看着姚远。姚远一说话,吓他一跳。回身看见姚远,仍旧是一脸不屑说:“你又不是我们领导,我上不上班,你管得着吗?”

    这句话一说,姚远就知道张建军是对自己心有余悸的。因为他这话的口气,没把姚远当傻子,而是和正常人说话的语气。

    姚远说:“你,不……上班,我,管……不,着。你,乱……扔垃圾,我,管。给我,铲,起来,扔,垃圾场,里去。”

    张建军嘿嘿一笑,看看他说:“大家都扔垃圾场里,还要你干什么?你的职责,就是把我扔的垃圾,打扫起来,懂不懂?”

    姚远就摇摇头,然后说:“不……懂。”就问,“你铲……不铲?”

    张建军不搭理他,一脸得意往家里走,突然袄领子一紧,不由自主就回来了,正迎上姚远瞪起来的牛眼和举起来的拳头。

    “我,再……问,你,一遍,铲不铲?”姚远咬着牙问,样子也变得狰狞起来。

    张建军心里就打个哆嗦,连声说:“铲,我铲行了吧?”

    姚远就放了他,看着他把那堆鸡屎弄干净,对他说:“记着,我再,发现,你,使坏,我就把……你扔的,都扔,你们,家院子里!”

    张建军边打扫边说:“姚大傻,你就狂吧,有本事你就扔一个我看看!”

    姚远就过去,把张建军手里的铁锨抢过来,要往他们家院子里扔。

    张建军急忙拦着他说:“算我没说,算我没说行不行?”

    姚远就嘿嘿冷笑说:“你,记住,傻子打……死人,不偿命!”

    张建军脸色就白了,嘴里骂:“你特么是傻子吗,我怎么越看你越不像傻子呢?”

    姚远回骂:“你,才……才,傻子!”

    看着张建军打扫干净了,姚远才放他走了。

    邵玲远远看着,张建军走了,这才走过来说:“咱们推车下班吧?”

    姚远就问:“不,回家……了?”

    邵玲说:“你和他闹这一场,都到点了,还回什么家啊?”

    两个人再往回走,邵玲就问:“原先我记得你挺老实的,老是让他欺负,也不敢还手。这回这是咋了,你都敢打他了?”

    姚远过一会儿就说:“这……年头,人……善,被人欺。”

    邵玲就点头说:“这就对了。你人高马大的,干吗要怕他呀?这家伙可坏了,你妈扫街的时候,他就经常欺负她。”想到姚大厦他妈没了,这话有点犯忌讳,就闭了嘴不说了。

    姚远却站下了,瞪眼看着她问:“他……欺负,我妈?”

    邵玲就奇怪,这傻子今天这是怎么了?张建军不止欺负他妈,经常是连他带他妈一起欺负,他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但在邵玲想来,姚大厦脑子有问题,过去的事儿忘了也没什么好新鲜的。

    就说:“对啊。你妈没的前一天,在街上扫街,他还打了你妈一耳光呢!”

    邵玲毕竟年龄小,说话不知轻重。这句话一说,姚远就知道姚大厦他妈为什么要跳河了。

    那是解放前的大学生啊,过去曾经是家财万贯的资本家大小姐,混到扫大街这一步,心理已经近于崩溃了,张建军再给她一巴掌,她哪里受得了?

    好你个张建军,小兔崽子,我知道我为什么要穿回来了。

    在姚远最后的日子里,是姚叔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瘫痪的他,姚叔也是姚远那时候唯一可以说话的朋友了。

    老天爷让我回来,就是替姚叔报恩,也是替他报仇来了!

    他不再和邵玲说什么,自己低着头,向着前面去了。

    晚上躺在炕上,姚远拿着诗词选朗读一阵,觉得比前几天说话流利了不少。

    练一会儿朗读,他把诗词选放下,就静静地仰躺着,睁着眼睛想心事。

    种地,这时候季节不对,种什么都不合适。再过半个月,秋收之后,就把院子里种上小麦。

    种小麦也得提前准备呀。两个厨房得拆掉,拆了砖头瓦块的往哪里放?还有厨房里的东西,也得有地方放才行。

    另外,种地还得先翻地,得有翻地的工具,还要准备锄草,收割的工具。还得需要有种子。

    撅头、锄、镰刀,村前五金土产商店里有卖的,可以去买。种子,就得去农村淘换了。

    对了,农村盖房子也得需要砖头瓦块和木梁,可以用这个换种子和农具。

    种地还需要肥料。这时候化肥估计是买不着。但是,在公厕边上的空地里,他看到有掺了炉灰,晒着的肥料,那是刘二赶晒的。

    有时候,公厕里粪多,刘二赶拉不了,就会在那里,将拉不走的粪便,掺和了炉灰,晒成肥料,攒到多了,什么时候公社的拖拉机有空,就让拖拉机过来,一并拉走。这是姚大厦过去和他说过的。

    和刘二赶说说,估计自己用他些肥料,他不会不答应。实在不行,自己就出些力气,帮着他晒肥料。

    虽然这活又臭又脏,可回到这个时代了,就顾不上脏不脏,臭不臭了。

    对了,也可以托刘二赶到他们村里打听一下,谁家盖房需要砖头瓦块的,帮着他联系,换些种子农具过来。

    姜姨一家,是对姚大厦最好的,所以姚大厦说他们家的事情,说的最多。

    后来,姜姨好像一辈子没有再嫁人。把两个闺女拉扯大了,都不在身边了,还是一个人过日子。

    几年之后,姜姨最终还是从农村给姚叔找了个媳妇,给他做饭收拾,姚叔这才不用姜姨管了。不过,姚叔仍旧是不时过去看她,就拿她当娘了。

    姜抗抗最后去了哪里,姚叔没有说。现在姚远猜测,估计是那一纸志愿书,因为没有像现在这样抽回来,而当真去了建设兵团,再没有回来。

    姜美美一直在矿机当工人,有了自己的家和孩子。后来,厂里经济效益不好,姜美美好像下岗了。但姜美美在将来长什么样,具体是哪一个?姚远就不记得了。

    姚远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14.我要吃饭

    九月底的时候,插队的通知书就来了。

    姜抗抗被分到了离家六十里地以外的一个山区农村里。和她一起去的,还有两个男生,一个女生,一共是四个人。

    而刘夏那几个填了志愿要去建设兵团的,也大都如了意。

    刘夏倒是没去,她家里听说她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也急了眼,去市里托了亲戚,以身体有疾病的理由留了下来,在家待业。

    还有几个没去的,就都是干部家庭的孩子,也包括张建军的弟弟张建国。

    当然了,没去的,自然是各自有各自的理由。

    虽然早就知道抗抗要离开,姜姨看到通知书,还是流泪了。孩子长这么大,从来没离开过娘啊!

    姜抗抗倒是挺兴奋,终于不用呆在家里吃闲饭了。虽然没去成建设兵团,刘夏不也没去成吗?在家里待业,还不如我呢!

    而姚远给她的评价,仍旧是那句话:“傻……傻!”

    不过,姚远在说话上,经过不断朗读那本诗词选,已经有了很大进步,可以干净利索地说出来那个字:“傻!”

    为这个,不免又挨姜抗抗不少的小粉拳。

    办好一切手续,也就是户口和粮食、人事关系,十月中旬,所有插队的知识青年,要到市里的工人文化宫集合,市里开欢送大会。

    市领导,还有农村里接受他们的公社、大队,都派了代表过来,一起参加大会。

    矿机派了一辆解放大卡车,把知识青年们送到市里的会场去。

    出发那天早上,姚远陪着姜姨和姜美美,一起把姜抗抗送到矿机厂门口那里,大卡车就在那里等着。

    姜抗抗穿了她爸没穿过的那身新军装,胸前戴着大红花,在三个人的簇拥下,步行去河南边的厂门口。姚远在后面,替姜抗抗背着打成行军背包的被褥和脸盆一类生活用品。

    姜姨的眼睛都哭红了,一路嘱咐着姜抗抗,最后就把抗抗给说烦了,大声嚷着说:“妈!你别唠叨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姚远心里也泛酸,不由就想起自己去远方的城市上大学的时候,自己父母送自己到车站的情景。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解放卡车走远了,姜姨还站在那里,舍不得回去。

    姚远就说:“姜姨,要不,咱们去,市里,看,开,欢送会去?”

    姜姨就摇摇头。去市里,车票就要两毛钱,三个人就是六毛,她舍不得。

    家里只留下了生活费,所有多余的钱,姜姨都给姜抗抗带走了,她是唯恐闺女去了农村受苦啊!

    送了抗抗回来,姜姨难过了好多天,一直无精打采的,幸亏身边还有个美美,要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缓过来。

    这个姜抗抗也是,到了目的地,也不给家里写信,直到姜姨去打听别人写了信回来的,才知道她在那里挺好。

    而在这些天里,姚远却干了不少事情。

    刘二赶还真给他找了需要砖瓦的人来,趁着早上大家都去上班,村里没几个人,来一辆拖拉机。

    农村人干活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把两个厨房给拆了,砖瓦木料拉了两趟,在大家中午下班之前,院子里就空空荡荡的了。

    同时,农具,麦种、玉米种、谷子种,都给他备齐了,还答应他,明年种子没了,还可以去要,还是白给。

    肥料,刘二赶说了,随便他去拿筐挑,用多少挑多少,就是不要上多了,把庄稼给烧坏。

    刘二赶是种地的老手,怎么翻地,怎么施底肥,都手把手地教他。

    等姜姨发现了姚远院子里的厨房没了,姚远都把小麦种子给播上了。

    姜姨就有些担心,想半天问他:“厨房可是公家的,你这么不声不响地拆了,房产科知道了,能答应吗?”

    姚远就愣儿吧唧地说:“我要吃饱,不种地,吃不饱!”他的说话能力,在眼见着好转。

    姜姨就又想想,点着头说:“等那些人来找你的麻烦,你就这么对付他们!你是傻子,不怕和他们耍横。”

    姚远就分辩说:“姜姨,我不傻!”

    姜姨说:“知道,知道。可是,该当傻子的时候,就不能让他们看出来你不傻。”

    姚远就嘿嘿地笑了。

    果然不出姜姨所料。等地里的麦苗出头的时候,张建军首先就发现了这个事情,接着就去房产科报告去了。

    房产科来了几个人,要铲了姚远的地,还要上报革委会,对姚远进行处理。

    姚远把撅头往门口一戳,来个不讲理:“我要吃饭!”

    我在姜姨家里吃,厨房不做饭,没用,不拆了留着干啥?谁敢动我的地,我就用撅头打烂他的脑袋!

    房产科拿姚远没办法,张建军又撺掇着保卫科的人过来。

    保卫科也就披着一身虎皮,真碰上姚远这样的愣头青,也是没啥好招。

    他是傻子啊,你动他的地,他真敢拿撅头打你脑袋。真让他打出个好歹来,你找谁说理去呀?

    最后,还是革委会副主任张顺才一句话,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张顺才说:“他就是个傻子。你见正常人有在自家院子里种地的吗?一个傻子,你们跟他一般见识干什么?”

    张建军满指望着利用这个事儿狠整一下姚远,出出自己在心里憋了好久的恶气,没成想让他爹一句话就给搅黄了。

    他不理解呀,回家埋怨他爹。

    张顺才骂他说:“你知道个屁!”

    张建军看他爹的样子,就知道老家伙留着后手。可到底是啥后手呢?他想不明白,就愣愣地看着他爹。

    他知道,他爹不是菩萨,坏心眼儿比他多了去了。

    张顺才就说:“你特么都二十五了,连个媳妇都说不上。我和你妈商量着,从老家农村里给你说个媳妇,过了年赶紧结婚!”

    张建军还是不明白,这娶媳妇结婚,跟姚远的地有啥关系?

    张顺才就慢慢地说:“结婚娶媳妇,你不得有地方住啊?你看咱们家这点地方,能招开你将来一家人不?”

    张建军还是不明白,还是傻乎乎地看着他爹。

    张顺才就说:“你特么怎么这么笨呢,还是不是我儿子?姚大傻那边不两套房子吗?你才入厂几年,要按着厂里的住房分配方案,你猴年马月才能分上房子?”

    张建军就有点明白了,可还是不太明白,问他爹说:“你的意思,不就是要把姚大傻多余的那套房子给弄过来吗?他一个人,本来就不该占着两套房子。让房产科直接去收回来不就完了?”

    张顺才就一脸不耐烦说:“你特么脑子还真是不转弯。你也不想想,房子弄过来,能轮到你吗?多少比你大的职工结了婚,都还在农村租房子住呢!我要是硬把房子给了你,别人还不得把我给吃了啊?”

    张建军就更糊涂了。

    张顺才这才解释说:“现在厂里工人多,房子不够住,房产科早就想收那套房子了,是我一直拦着不让收。收了就没咱家的份了。

    房子在大傻手里,只要大傻能同意,将来你结了婚,不就可以住进去了吗?住进去以后,慢慢成了事实,时候长了,咱再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让房产科把房子转到你的名下,房子不就成你的了吗?”

    张建军就泄气说:“这个死傻子,见了我就跟见了仇人一样,我还问他要房子住,爸你想什么呢?再说他就是肯让我住,我也得敢住啊?和他住一块,他还不得天天打我,我去找死去呀?”

    张顺才就摇摇头说:“你呀,还是年青,不长心眼儿啊!”

    接着就说:“大傻不两套房子吗?现在他住东边,西边空着。咱不会哄着他去住西边,把东边空出来让你住?到时候咱们把中间砌一道围墙,你不就和他隔开了吗?”

    张建军恍然大悟,接着就犯愁问:“那,怎么才能让傻子同意呢?”

    张顺才说:“这不就得等机会么?现在机会就来了。我让他种地,他就得让你住房子。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去找他商量。”

    姚远还真没想到,自己斗跑了房产科和保卫科,都是张顺才在里面搞鬼。此刻,他正一心一意侍弄自己那一分地呢。

    院子一边靠屋门的地方,只留了窄窄的一溜走道供他进出,其余就都开垦成庄稼地了。

    这年头,吃饱了比什么都强。也只有解决了吃饭问题,他才能有闲余时间,来考虑其他问题。

    此刻,看着一丛丛的麦苗从地里钻出来,他心里比什么都痛快。几乎天天下午下了班没事儿干的时候,他就蹲在自家屋门口,看着那些麦苗,看着它们一天比一天高出一截来。

    种地就得浇水,不浇水不长啊。村里就一个自来水头,在南面最宽的宽街上,离着这里百十米远。

    村里人用水,都是到那个自来水头那里,用扁担挑了水梢去打了水回家,再装到自家水缸里。

    姚大厦家里也有水缸和扁担、水梢,他已经学会了挑水。有姚大厦这样强壮的身体,一担水撑死不到一百斤,他挑起来根本不费什么力气。

    这天下了班,和邵玲回队上交了工具,他就去拿了扁担挑水。先把姜姨家的水缸挑满了,再把自己家的也装满,最后一担,就用来浇地。

    麦苗刚发芽,用不着天天浇水。而且,刘二赶告诉过他,这要过冬的麦苗,不能让它长太高,不然不抗冻,到冬天会冻死,影响产量。

    现在的麦苗,主要就是让它生根,根扎深了才抗冻,明年才能吸收更多的养分,结的麦穗才会又长又大。

    想起来刘二赶这句话,姚远看着地里的麦苗犹豫起来,这担水是浇还是不浇呢?

    正拿不定主意,就见张顺才推开自己的院子门,溜达着进来了。

15.黄鼠狼给鸡拜年

    姚远蹲在自家屋门口,看着张顺才进来,心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家伙过来,干什么呢?

    “小……心,别……踩,踩我的,苗!”他故意装着说话不利索,冲着张顺才喊。

    张顺才就哈哈一笑说:“放心,叔小时候也种过地,知道咋走这地垄。”

    说着话,沿着中间的地垄过来,果真一点也没有走偏,踩到地里的麦苗上。

    走到姚远跟前,张顺才看着院子里的地说:“大傻,你还真有两下子,这地种的着实不错!”

    姚远说:“是,拉……粪的,老头,他……他教,教的。”却并不起身让张顺才进屋。

    张顺才有些尴尬,还是自己说:“大傻啊,进屋,叔跟你说个事儿!”

    姚远就站起来进屋,坐在外屋的小木椅子上,那是姚大厦小时候坐着的椅子,很矮的那种。

    张顺才满屋里瞅瞅,就自己去里屋,拉了把椅子出来,坐在姚远跟前,这才说:“大傻啊,按说呢,你这在院子里种地,是违反厂纪厂规的,绝对不允许的。要不是叔在会上极力维护你,和领导们讲明白,你的确是粮食不够吃,确实有困难,这地你绝对种不成,你信不信?”

    姚远坐在那里,闷声不想,等着张顺才往下说,看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果然张顺才就说下去:“叔帮了你,你也得记着叔的好,帮帮叔,这叫互相帮助,你说是不是?”

    姚远就问一句:“我,咋……帮你?”

    张顺才就说:“你看啊,叔是俩儿子,都老大不小的了。特别是你建军哥,二十五了,到了娶媳妇结婚的年龄了。可是叔家里就那么两间房,实在是没地方让他娶媳妇呀。叔呢,就想跟你商量,你看你这边两套房子,你一个人也住不了。你能不能让你建军哥结婚的时候,暂时住一套?你放心,只要你建军哥找着房子了,立马就会搬出去。”

    姚远就明白了,原来这老家伙是憋这么个主意。

    他立刻就回绝说:“不……行。我还,种……地呢!”

    张顺才脸上就不好看了,拉下脸来说:“大傻,我这可是先帮的你。你要是这么个态度,我只要一句话,公事公办,明天厂保卫科就过来,把你的地给你平了,你信不信?

    你不要以为凭着你力气大,敢打人,厂里就怕你,那是我给你压着呢!厂里真跟你较真,光保卫科就一百多号人,你一个人再厉害,你能打得过百十号人?

    不只是这样,你这样公开违反厂里的纪律,厂里就是开除你,也是合情合理!你不要忘了,你现在可是学徒,开除你,就是我一句话的事!”

    姚远想想,这老家伙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他是二把手啊,而且是主管事务的二把手,一把手是个老干部,早就有职无权靠边站了。

    看来,他把院子变成麦子地,厂里不和他计较,也并不是完全因为他在人们眼里是傻子,而是这老家伙惦记着他多出来的这套房子呢。

    那他为什么不公开收回这套多出来的房子呢?

    姚远很快就想明白了,公开收回去就得公开分配,那就没有张建军什么事儿了。

    想到这里,他就说:“可,我,种地了,不能,种了,再……铲了。”

    张顺才说:“就铲一半,给你留一半。”

    姚远就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说:“谁……敢铲,我,打死他!”

    张顺才就笑了说:“给你留一半就算对你客气了,你别不知足!你要是不答应,我明天就叫人来,全给你铲了!而且,你拆了公家盖的厨房,得罚你的款,把公家的损失补上!”

    姚远已经想明白了他的阴谋诡计,心说你敢明着闹,这房子你儿子也得不到,大不了鱼死网破,咱看谁怕谁!

    他就鼓着腮帮子说:“我……要,吃饭!谁动……就……打死,谁!”

    张顺才这个气,这傻小子怎么就一条道跑到黑呢?准是抗抗她妈那个臭婆娘给他出的主意!

    这臭婆娘,男人死了两年了,还不消停,宁肯自己憋着,也不要他的好处,让他占便宜。这会儿又挑拨着这个傻子种地,还真特么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可这事儿真要闹僵了,公事公办,他儿子想占这套房子结婚,就不太容易办了。

    群众的眼睛雪亮啊。这年头,干部算个屁?真要让群众抓着你搞特殊,惹起众怒来,他这个副主任还真不一定能挡的住。

    想到这里,他又换了笑容,对姚远说:“大傻啊,你看这么着行不行?这一季麦子呢,你已经种上了,咱就先不铲,等着它明年熟了,收割了。你再种地,就只种西边那个院子。这边呢,就空出来,给你建军哥住,这样总成吧?”

    姚远想想,这事儿撕破脸,他这一季还真就白种了。没准儿把这老家伙惹急了,他工作也保不住。

    他就点点头,接着就说:“我……住,东边,不让,让……西边。”

    张顺才见姚远答应下来,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就笑着解释说:“你看,你一个人,住哪边不是住?这东边呢,和叔家里挨着,围墙一打开,我们就还是一家。你建军哥将来就是结了婚,也方便照顾叔和你婶儿不是?”

    姚远想,反正还得等到明年麦子熟了,说不定我这段时间就能想到对付他的主意了呢,倒不如先答应了再说。

    想到这里就说:“说……好的,等……麦子,熟。”

    张顺才说:“叔是堂堂国家干部,还能说话不算话?你放心,就等明年麦子熟了,收割了以后。”

    姚远就答应了。

    张顺才达到了目的,晃晃悠悠地走了。

    姚远去姜姨那边吃饭,就把这事儿和姜姨说了。

    姜姨听明白了,不由恨恨地说:“我说这事儿怎么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原来张顺才这老家伙,惦记着给他儿子弄房子呢!大傻,这事儿咱坚决不能答应!咱就是地不种了,把房子交上去,也不能便宜了这个老家伙!”

    见姚远不吭声,就急了说:“我这就和你找张代表去,咱地不种了,姜姨带着你去山里买高价粮!”

    说罢就要起身。姚远就拦住她说:“姨,不急。还能,种下,这一季来。我还有,时间,会想到办法,让他住不成!”

    姜美美就在一边撇嘴说:“我妈这聪明人都没办法,你傻乎乎的,有啥办法?”

    姜姨就说姜美美:“别胡说八道,你傻哥一点不傻!”就问姚远,“你想到办法了?”

    姚远摇摇头说:“暂时没有。不过,我,会有,办法。”

    接下来,姚远还是没有想到办法,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想办法。

    麦子虽然种上了,可收获得等到明年夏天。剩下来的这半年多的时间,他还得吃饭,粮食还是不够吃。

    原来的时候,姜抗抗的户口在家里,女孩吃的少,定量吃不了,还能剩下几斤粮食,填补到姚大厦嘴里。

    如今,姜抗抗插队去了,她的粮食也就随着带走了,家里有姚大厦这张大嘴,就更不够吃了。

    姚远也明白这个道理,知道姜姨为什么犯愁。现在,他已经不敢吃饭吃饱了,要不然,粮食很快就会见底。

    他得想办法弄粮食啊!

    这时候,邵玲告诉他一个消息。

    有一条火车道,从矿机工厂区南边通过。在工厂区南门不远,有一个火车站。矿机生产需要的物资,都是由火车拉过来,卸到这个火车站上。

    那个时代,还没有铲车、装载机一类的机械装卸货物的工具,厂里运输队也多是马车,卡车就那么两辆。

    想把火车站卸下来的物资,弄到厂里的仓库,大多还是靠人力。

    厂里运输队人手有限。那两年大家忙斗争,厂里基本不生产,需要的物资也没有多少,运输队还能勉强够用。

    从今年开始不行了,国家开始拨乱反正,强调生产,矿机又开始干活了。

    这么着,厂里需要的物资就多了,运输队就忙不过来了。

    张代表出了个主意,鼓励矿机职工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利用礼拜天的休息时间,去火车站帮着运输队装卸物资。

    当然,去的职工也不白干。报名的,每月粮食按重体力劳动标准,给涨到四十五斤,然后每月再给五块钱的补助。

    这可是个真正的重体力活,一般身子骨稍差一点的,还真干不了。所以,到现在,厂里报名的并不多。

    姚远决定去报名,这样,他就可以吃饱饭了,而且,还有五块钱的零花钱。

    姜姨管着姚远的吃喝用度,姚远挣来的工资,也就都交给姜姨,他手里是没有钱的。

    这干搬运挣来的五块钱,他就可以不交给姜姨,自己留着,万一需要钱,又不好意思问姜姨要的时候,他可以用这个钱救急。

    去火车站装卸物资,只是礼拜天干。姜姨已经知道他不是傻子,礼拜天他出去玩,姜姨也不会管他。他就决定先瞒着姜姨,暂时不和她说。

    这倒不是因为这五块钱,而是因为姜姨是拿他当儿子看的。他才刚满十八岁,去干这么重的体力活,姜姨肯定不会允许他去的。

    第一个礼拜天,他去干了一天,终于知道为什么邵玲说,这活一般人干不了了。

    这完全就是拿着人肉换猪肉,全靠拼死力气呀!晚上回来,他累的浑身酸痛,躺在炕上直接就不想动了。腰酸背疼不说,膀子和两条腿一直疼了四五天,才总算慢慢地好了。

    可好了之后,又一个礼拜天就到了,还得去呀!

    这个年代的人,到底是怎么扛过来的呀?姚远想死的心都有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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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的大学生化身傻子,穿越回了那个热情似火的年代,替傻子报恩,也替傻子报仇。好人面前,他是好人姚远。坏人面前,他就是犯浑耍横,明面是傻子,暗地里诡计多端的姚大傻……书友群:145206126傻子的燃情岁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傻子的燃情岁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傻子的燃情岁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