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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偷听
钱朵盯着街对面的鸡汤摊,已经有一段时间。
随着铁锅盖的掀开,香气伴着热气腾腾的白雾扑面而来。
旁边案板上,摆放着早就盛好线粉和鸡丝的陶瓷碗。
舀进两勺奶白滚烫的鸡汤,线粉和鸡丝顿时舒展开,再撒上芫荽滴上麻油,香味一下冲进人鼻子里,勾起肚里馋虫无数。
美味归美味,可惜喝的人却少。
鸡汤老板眼看着碗里的汤变凉,生意却没有起色,愁的眼睛和鼻子都皱在一块。
这个时候,钱朵站起身。
“哎呦!”蹲的时间太久,脚麻了!
钱朵连忙扶住身边的堂兄钱大壮,这才没摔倒。
钱大壮关心的问:“妹,我去给你买!”
钱朵一愣:“买啥?”
“鸡汤啊。”你不是馋了一上午?
钱朵闻言,表情立刻变的恨铁不成钢,牙齿里都露出一股肉疼:
“哥,咱现在是穷人,知道不?”
“鸡汤一碗五文!五文!你知道能买多少窝头,够咱全家吃多久吗?”
“没想到你是个败家的哥哥!”
“……”不是!
那不是看你盯人家,盯的眼睛都绿了吗?
钱大壮被钱朵说的一愣一愣,不敢再提买鸡汤喝的事情。
还没回过神,钱朵已经来到鸡汤摊点前,张口就问:“老板,你这生意不行啊!”
“……”钱大壮想哭。
这不是咒人家?
谁家做买卖爱听这话?
钱大壮卷袖子过去,露出腱子肉。
老板一抬头,呵!
挺好看一个小姑娘,声音像黄鹂鸟般清脆,咋说话那么不中听。
老板想发火,一眼瞅见钱朵身后身体壮实、横眉冷竖的傻大个儿,硬生生将凶恶的话咽回去。
他一口外乡口音:“谁家的孩子,别耽误我做生意,一边玩去!”
钱大壮立刻拉钱朵走人。
钱朵甩开他的手,笑眯眯:“老板,外乡来的吧?”
“不了解本地情况,我帮你啊。”
“不过你得分我好处,一碗提利一成,如何?”
老板气笑了。
若不是青州是安王势力范围,治安好,少泼皮,他也不会跑来做买卖。
没想到,泼皮没有,占便宜的小姑娘来了一个。
鸡汤老板心里堵住一口气,虽然害怕钱大壮会揍他,但语气还是不耐烦:“哪儿来的小屁孩,口气不小!”
“你若是帮我多卖,每碗我给你两成利!”
“就怕你没那个本事,赶紧滚蛋!”
钱朵眼睛“刷”亮起来:“两成,这可是你说的!”
“……”你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偏?
鸡汤老板气的太阳穴直突突。
半个时辰后……
“再加一碗?好的好的!”鸡汤老板忙得不亦乐乎,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缝。
钱大壮偷偷问钱朵:“我以为你借许先生木马,是用来玩的。”
钱朵抄着手,含笑不语。
此刻,鸡汤摊点原来的桌椅板凳,少了一半。
摊子旁边的空地上,却多出六个造型不同的小木马。
木马不稀罕。
稀罕的是这几只小木马,染了颜色披了衣裳,模样奇巧,造型独特,在镇上那是独一份。
先是孩子来了不走,大人拗不过,只能花钱坐钱朵的小木马。
孩子玩着玩着,闻到鸡汤的诱人香气,肚子里的馋虫咕咕叫,又闹着要喝鸡汤。
一切为了孩子……买!
就这么着,鸡汤摊点生意肉眼可见的红火起来。
钱朵出租木马,又是一笔买卖。
等最后一位小孩被他奶奶抱走,钱朵的生意告一段落。
她眯着眼睛,将铜板数了一遍又一遍。
赚钱啦赚钱啦,呼风唤雨笑颜开,天天乐开怀!
钱大壮看她高兴,心里也高兴:“朵,挣钱了,要不哥给你买碗鸡汤,庆祝庆祝?”
钱朵猛的将钱收进袖子,警惕的离开对方三尺远:“窝头不管饱?咸菜不是菜?”
说完鸡汤,她想起还有流落在外的铜板没收,赶紧来到鸡汤老板面前,一伸手:“我的分成!”
鸡汤老板面露难色。
钱朵眉头一挑,到嘴的铜板,能让它飞?
她扬声说道:“老板,你连一个小孩子的分成都想耍赖?”
“言而无信,做生意大忌!”
“不是,没有,误会!”鸡汤老板看着钱大壮挽起袖子,嘴角抽抽,赶紧否认。
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给钱朵数钱,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磨磨蹭蹭总数不清楚。
“三十文!”钱朵说:“每碗五文,两成利就是每碗你得给我一文。”
“刚才我数着呢,你一共卖出去三十三碗鸡汤。”
“我看你也不容易,免你三碗的提成,给我三十文就行。”
“……”我谢谢您呢!
鸡汤老板在钱朵的盈盈笑意中,在钱大壮的满身横肉下,抽着嘴角数出三十文。
钱朵眼疾手快,将铜板抢过去,刚想数,却感觉背部一凉,似乎有一双利剑般的眼睛盯着自己。
她猛的回头,并没有发现异常。
难道被小偷或者歹徒盯上?
钱朵没心情数钱,将铜板迅速收起,对钱大壮说:“哥,收摊!”
趁天亮,路上人多,抢匪不敢妄动。
“小姑娘,慢走,不送。”鸡汤老板突然舍不得。
毕竟人家确实帮了忙。
钱朵一抬头,见鸡汤老板眼巴巴望着自个儿,挺可怜。
唉!
她就是那么人美心善。
钱朵停下,好心多说两句:“看在你痛快掏钱的份上,我给您一句忠告。”
“鸡汤你去州府乐安城卖,那里富人多,愿意喝这不饱腹的汤汤水水。”
云冈镇上,来来往往都是出大力的穷苦老百姓,更愿意吃便宜又管饱的面食。
鸡汤老板一怔,没明白,还想再问,就见钱朵跳上套好的骡车,头也不回离开集市。
钱朵家,住青州潘阳县云岗镇的云龙后山脚下的钱家沟。
她躺在骡子车上,眯着眼睛,不敢漏财,紧紧搂着自己的钱袋子。
若真有人抢,誓死捍卫自己的财产!
钱大壮回头,并不知道钱朵脑补出什么。
他见对方紧张兮兮,想缓解一下气氛:“妹,我觉着你就是个招财猫。”
本来他菜卖的不太好,但这两次钱朵跟着,一到集市菜就被抢购。
这回钱朵借了许先生的木马,又帮了鸡汤老板,挣的可不少。
“回头你把挣的钱交给咱奶,让她知道你能干,免的总骂你。”
钱朵本就紧张的脸,瞬间焦黄,没有人色!
夺人钱财,天打雷劈!
2、钱朵值二十两
钱家沟背靠云龙山,面朝赵王河,依山傍水,物产丰富。
只要人勤快,吃饱饭不是问题。
因此整个村的人都平和乐观,见人先笑三分,街坊邻居相处融洽,就没见过苛待小孩的人。
钱朵家是个例外。
钱家除了钱大壮,上到祖母,下到堂妹,连着老实的屁都放不出一个的大伯娘,都认为钱朵是个扫把星,恨不得立刻扫地出门。
原因,就是钱朵的外家遭难,连累了老钱家,害她们失去荣华富贵被打回原形,从京城灰溜溜返乡,成为钱家沟最穷的庄户。
一直穷,也就无所谓。
最怕乍富之后又乍穷,心态容易崩。
钱家如今就是这个状态。
尤其钱朵父亲前年病逝,再没人护着她,钱家憋在心里的怨恨终于压抑不住。
钱朵从此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幸亏有钱大壮护着。
她辛辛苦苦挣的钱,为啥让对她不好的人享用?
是数铜板的声音不好听,还是赚钱的时候不快乐?
钱朵知道钱大壮实诚,对钱老太婆是真的心存敬爱,说的话没有恶意。
她趁对方不注意,钱袋里只留下十文,余下的全倒进自己鞋子,踩到脚底下才放心。
然后,她慢慢给钱大壮洗脑:“哥,奶厌恶经商,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卖菜都是偷偷溜出来,我也是打着给你帮忙的名义才被放行。”
“如果让奶奶知道我去麻烦许先生,借人家木马,还钻外乡人空子要分成。”
“您说,她会夸我,还是打我?”
“……”钱大壮沉默。
这两年,不管钱朵怎么做,最后结果都是挨骂挨打。
“妹,可能……奶是怕……穷。”钱大壮结结巴巴,找理由。
钱朵呵呵两声,犹豫再三,万分艰难的将钱袋递到钱大壮眼前:
“哥,十文钱,你就说你卖菜得的,余下的,我有用。”
收买人心这件事,再心疼也得做。
外公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钱朵存私房钱的事情,从来不瞒着钱大壮。
钱大壮以为她生活艰难,想多存点银子,将来嫁人有保障,也不多问,甚至帮忙瞒着家里。
他心疼钱朵,当然舍不得要她的钱。
钱大壮将钱推回去:“你收着!”
“这两次带着你,卖菜卖的快,挣的也多,奶那里不会计较!”
钱朵一听,心里乐开花,当即将钱袋收回去。
失而复得啊。
她热泪满盈,同时觉着钱大壮真好,想想,说道:“哥,过年我给你做两双新鞋!”
两双!
大不大方?
…………
不知不觉,两人到了云龙山脚下,离村还有三里路。
许先生在山上住着。
两人想着先将木马还回去,然后再回村。
只是还没拐弯上山,就见山上冲下一位梳着大辫子的姑娘:“你们去哪儿了,急死人!”
“朵朵你赶紧回家,我刚听到你婶说,要把你卖给傻子做媳妇!”
梳着大辫子的姑娘,是邻居姐姐大丫,今年十五,比钱朵大两岁,是她在村里交的好朋友。
大丫小脸冻的通红,表情惶恐不安:“我上树摘柿子的时候,偷听到你婶正跟你奶说这事呢,快快快,回去告诉她们你不同意!”
钱朵三婶李翠花,要把钱朵嫁给隔壁村宋员外家的傻儿子。
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宋员外家的傻儿子今年都十八岁了,那嘴角的哈喇子从早到晚,流到旱地里第二天就张苗。
钱朵长的好看,又识文断字,父亲还是个状元。
就算落魄,也不至于被人如此羞辱。
钱朵早就对钱家的底线不抱希望,听后没什么反应。
倒是钱大壮火了:“啥?”
他丢了骡车就往家里跑。
钱朵一把拽住他:“你急什么。”
“能不急吗?”钱大壮脸通红:“奶和三婶太糊涂!”
钱朵心里呵呵一笑。
可不是糊涂,是早就想将她这个扫把星甩出去。
不过,她是想离开钱家。
但不是用这种方式。
抬头瞅一眼跳脚的钱大壮,钱朵抿了抿嘴:“急也没用,慢慢来。”
…………
钱家沟西北角,那座秋风里摇摇欲坠的一片茅草屋,就是老钱家的居住地。
钱老太婆坐在堂屋上座,眯着浑浊的眼珠子,冲底下站着的家里人脸上一个个扫过。
大儿媳妇张氏,缩着肩膀躲后面,一股胆小怕事的样儿!
小儿媳李翠花倒是昂首挺胸,但是五大三粗,明明黑脸堂子,非要擦的跟猴屁股一样……
钱老太婆在李翠花脸上一扫,感觉辣眼睛,立刻转向小孙女钱芷身上。
十二岁的钱芷,长的倒是像老太婆最爱的小儿子,唇红齿白,要多秀气有多秀气。
只可惜跟她娘学了一身的小家子气。
钱老太婆叹口气,闭上眼睛,再想想憨厚、一根筋的大孙子和不争气的小儿子。
得,还活着的一家子,没一位合她心意。
哎!
可惜了她最出息的二儿子。
如果不是受钱朵那倒霉外祖家连累,她还是那个状元郎的娘,丫鬟环绕的老封君!
哪知道……
钱老太婆一阵心悸,难过的想抹眼泪,急匆匆低头拿手边的旱烟。
谁知道,跟一只老鼠对上了眼。
胖老鼠刚溜进老钱家的时候,眼睛里冒着精光。
现在它爪子摸着眼睛悻悻然离开,扫兴的很。
太穷了。
老钱家太穷了!
面缸里没面,油壶里没油。
胖老鼠给了钱老太婆一个鄙视的眼神,嗖一下跑去邻居家。
钱老太婆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辈子,竟然沦落到被一只老鼠鄙视!
她狠狠抽一口旱烟,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样问李翠花:“你刚才说,对方给多少彩礼?”
忐忑不安的李翠花,立刻变的眉飞色舞,挥着一条烂手帕说:
“二十两!”
足够全家人一年的嚼头还有剩余。
“娘,宋员外家说了,只要咱同意亲事,从此跟咱就是亲家!”
是亲家,就得当亲戚走动。
逢年过节,宋员外家手指头缝里一漏,老钱家就不会像现在一样喝西北风。
“可是……”钱老太婆很心动,但仍然不松口。
李翠花不懂。
明明老太婆也不待见钱朵,如今有拿人换钱的机会,为什么犹犹豫豫。
平时骂人的刻薄劲哪儿去了?
不行,她得下重药!
3、想办法自救
“娘!”李翠花抬高声音:“钱恒屋里躺着,看病的钱还没着落呢!”
“你好好想想,他为啥这样?咱家为啥又沦落到今天!”
为啥?
当然因为钱朵那个扫把星!
一出生就克死她娘。
后来克她外祖一家。
好好做着官,怎么就得罪了皇帝,最后全家被流放,还连累老钱家跟着遭殃!
“娘啊!”李翠花张开嘴,干哭不掉泪:
“钱朵就是个扫把星!”
“克父克母,还克死她外祖,眼见着咱家要被她克没了!”
“钱恒是她叔,被她克的至今昏迷。”
“钱芷是她妹妹,被她克的差点破相!”
“我就被她瞪一眼,差点噎死。”
李翠花当然不会承认钱恒是想推钱朵坠落悬崖,结果自己滚到山沟里,脑袋碰上石头。
她也不会承认,自家闺女偷钱朵娘留的金锁,怕被发现跑太急,自己撞门上;
她更不会承认,自己偷吃肉被钱朵瞧见,着急上火一下给噎着。
反正都怪钱朵。
钱朵这个扫把星,克光了二房,现在又逮着她们三房克!
李翠花咬牙切齿:“娘啊,咱不能再留她!”
“如今有人拿她当宝,还给足彩礼,这可是老天爷给咱活路啊!”
然而钱老太婆在李翠花的哭声中,脑袋瓜子突然冷静:“嫁给傻子,说出去多难听!”
她年轻守寡,辛苦拉扯大三个儿子,大儿子死的早,就不说了。
剩下的两个,钱老太婆拼了命供读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做老封君。
于是她不但对家里人严,对自己要求也高。
当官的,名声最重要。
脏活可以做,但不能用她的手。
钱朵可以卖,但不能从她嘴里同意。
扫把星这个理由,说出去总会被人诟病,也不容易取信外面那些读书识字的官员。
钱老太婆转转眼珠子,殷切地望向李翠花。
儿媳妇是外人,没事!
万一事情暴露,一纸休书扔出去,钱家还是清清白白的人家!
李翠花可不清楚自己婆婆黑心的想法。
她看对方还犹豫,心里着急上火。
其实她说这门亲事,也不只钱朵是个扫把星的问题。
宋员外家有亲戚在齐郡做官,据说权利还不小。
宋员外说了,只要做成这门亲,就推荐钱恒去县城,最次也能做个师爷。
经历过京城的繁华,李翠花现在做梦,都想做官太太。
李翠花尖着嗓子,想继续添柴加火。
嘴还没走张开呢,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嚷嚷:“奶,我们回来了!”
李翠花心里咯噔一下。
那个扫把星回来了。
背后算计她没事,但是当面算计,肯定会倒霉。
就是这么邪性。
李翠花闭上嘴巴,往嫂子张氏身边蹭了蹭。
院子里,钱大壮不敢看钱朵的眼睛。
他一进院就咋呼,就是怕家里人正商量坏事,被钱朵撞个正着。
钱朵虽然不敢犯钱老太婆的上,但是家里其他人可没少吃亏。
瞧不见三叔钱恒,至今还躺炕上昏迷不醒吗?
钱大壮不想钱朵被卖,也不想家里人遭殃,于是在院子里先嚷一声,算是提个醒。
就是有点对不住钱朵。
钱朵没在意,抄着手,一瘸一拐往堂屋里去。
鞋底藏着钱呢,一高一低,怪不舒服。
“奶,你们商量啥呢这么高兴?”钱朵用肩膀撞开堂屋大门。
有光进来,李翠花下意识拿袖子挡眼睛。
钱朵噗呲一笑:“婶,太阳快落山了,能有多刺眼?怕不是做坏事,害怕鬼敲门?”
“……”李翠花一张老脸涨的通红。
她不敢直接跟钱朵怼啊。
每次都是她自己倒霉。
倒是她闺女钱芷,初生牛犊不怕虎,幸灾乐祸的说:“钱朵,你要说亲了!”
还是个傻子。
钱朵朝她脸上一照:“呦,你脸伤好了?”
“你……”钱芷下意识捂住脸。
因为脸上的伤,村里的小孩都骂她丑八怪。
钱芷生气钱朵揭人伤疤,开口要骂。
“够了!”
钱老太婆怕被钱朵带歪话题,当即脸一拉,先发制人:“出去野一天我还没说你,回家就搅和的人不素净!”
钱朵紧紧闭上嘴巴,朝后退两步,正好退到钱大壮身后。
钱大壮护着她,眼睛直盯着李翠花:“三婶,听说你给我妹说亲?”
“你这孩子,倒关心妹妹!”李翠花讪讪一笑。
她也不敢明着得罪钱大壮,毕竟这是钱家第三代唯一的男娃,钱老太婆看的跟眼珠子一样。
所以她慢慢哄:“大壮,三婶这都是为了钱朵好啊。”
“眼看着她虚岁都十五,早前的婚事被人退掉,一直没着落。”
“虽然说钱朵做过千金小姐,但现在爹妈都死了,境遇不比从前。”
“婶这不是怕她眼界太高,最后高不成低不就,剩下吗?”
钱大壮不为所动,继续追问:“那你说的谁家?”
“就……宋家。”一打听就打听得到,李翠花没法在这上面说谎,只能含糊其辞。
钱大壮又问:“宋员外三个儿子,两个已经成亲,还有一个傻儿子!”
“您说的,到底是哪个儿子?”
“……”李翠花答不上来。
“若是说给成亲的,咱钱家祖训:姑娘不给人做妾!”钱大壮说:“婶,你说的哪一个?”
“……”哪一个哪一个,不就剩个傻子了吗?
李翠花脸红一会儿,白一会儿,心里暗恨:钱大壮平时实诚憨厚,怎么在钱朵的事情上,就变的机敏?
她狠狠剜了大壮他娘张氏一眼,然后冷笑:“你管哪一个!”
“我就知道宋员外家良田万顷,奴仆环绕,钱朵嫁进去直接就是少奶奶,吃香的喝辣的!”
“以后她年年有新衣裳,天天吃白面馒头,顿顿有肉,比咱们过的都好!”
“你质问我,莫不是想阻拦这么好的亲事?没瞧出你嫉妒心还挺强!”
这番话是怼钱大壮,但她却看着张氏说。
张氏面红耳赤,上前拽住钱大壮,冲他摇头,要他别再闹。
她也不喜欢钱大壮为了一个钱朵,老是跟家里作对,害她在李翠花和钱老太面前落埋怨。
钱大壮想甩开他娘,然而张氏拽的紧,根本甩不开。
眼看钱大壮要跟亲娘张氏起冲突,李翠花转移矛盾成功,得意洋洋。
钱朵突然一脸关切地问李翠花:“三婶,李姥姥家最近可好些?你是否要回去探望一下?咱亲戚里道的,别被人说失礼。”
她嘴里的李姥姥家,就是李翠花娘家。
“啥?”
李翠花被问的一愣一愣。
4、能镇住钱老太的人
钱朵嘴角噙着笑,朝上望一眼。
老太婆入定一般,好像没听到底下的闹腾。
她再转向李翠花,笑意更深。
李翠花眼皮直跳,总感觉钱朵没安好心。
果然,钱朵接下来的话,让李翠花心里拔凉。
“三婶忘了?”
“您真是一心为钱家劳作,可敬可叹。”
钱朵给对方戴完高帽子,话音一转:“昨天,李家舅母来家里找您!”
“听村口的孩童说,您送她到村口的时候,塞给她二两银子。”
“我想着,这既不逢年又不过节,三婶为啥要给娘家银子?”
“这会看见三婶,我突然想起来上次请大夫给三叔看病,您就中途拦截大夫回了娘家。”
“肯定是李姥姥家有人生病。”
“亲戚里道,又是您娘家,咱不去探病,岂不失了礼节?”
“万一传出去,影响钱家名声不说,别人背后也会指着三叔和您,说不孝啊!”
李翠花浑身冰凉,不敢抬头看钱老太婆眼睛。
钱老太婆一恨自家名声受损,二恨儿媳拿钱贴补娘家。
钱朵一席话,直接犯了钱老太婆两个忌讳,将李翠花一锤子干死。
李翠花嫁进钱家十几年,除了开始生个闺女,之后就一直没有开怀。
这是她的心病,也是钱老太婆拿捏她的理由。
除了丈夫没死,她在家里地位还不如张氏。
钱老太婆肯定不会放过她。
果然钱朵话音刚落,钱老太婆维持不住坐山观虎斗的冷静姿态。
她直接跳起来:“李翠花,你背着我给你娘家银子?”
“不对,你哪里的银子,坑我呢!”
钱恒受伤,李翠花一毛不拔,哭的跟死了亲娘一样,从她手里要走二两银子。
结果一转身,就给了娘家人!
那是儿子看伤的钱!
这是要翻天!
瞧那李翠花吞吞吐吐的模样,这事假不了!
“好你个李翠花,自己丈夫不救,便宜外人,还想坏我钱家名声!”
“我打死你这个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小贼妇!”
她气的扬起烟袋,冲着李翠花就砸。
“啊!”李翠花捂着脑袋嚎起来,转身就跑。
钱老太婆更生气:“你还敢跑?”
她追着打,别看年纪大,力气不小。
李翠花四处躲,却跑不过。
她闺女钱芷拦在中间直嚷嚷:“别打,别打我娘,你们倒是帮忙拦啊!”
没人搭理她。
钱大壮乐意见李翠花吃瘪,反手紧紧拽住张氏,不让她上去拉架。
四两拨千斤的钱朵,功成身退,坐到钱老太刚才的座位,给自己倒碗茶,边喝边看。
堂屋总共那么大点地儿,躲闪的时候难免磕磕碰碰。
钱朵一口茶下去,好心提醒李翠花:“三婶小心。”
“砰!”
“噗通!”
李翠花撞倒了八仙桌,上面供神的香炉砸在地上,劈头盖脸洒她一身。
李翠花心里惊恐。
摔之前,钱朵开口了,对吧?
她心里委屈又恐惧,索性就地一盘腿,哭天抢地,措鼻涕的声音就像早上的公鸡打鸣悠长响亮:
“娘,钱朵不但扫把星,还乌鸦嘴,您可别糊涂信错人!”
钱朵这坑,挖的忒深。
李翠花恨死她了!
钱老太婆手也一顿,目光阴森森的投向钱朵。
钱朵立刻放下茶碗,表情变得要多惶恐有多惶恐,要多紧张有多紧张,完全一个可怜兮兮很好欺侮的小绵羊。
钱老太顿时放心。
小丫头片子,离这个院子都不能活,好收拾,不再这一会。
可恨李翠花平时一副跪舔的模样,竟然也敢忤逆。
今天不收拾李翠花,以后她这个婆婆在家里就没威严。
钱老太分清轻重缓急,厉声说:“你先把你的事儿说清楚!”
“今天拿银子给娘家,后天是不是就拿家里钱养汉子?”
“你个脏儿揍的腌臜货!”
钱老太婆平时端着不骂人,真骂起来,也就本家的大嫂能赢过她。
她先哭祖上福薄,坟上冒的青烟太细,再哭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儿子,三哭你个虎犊子败家媳妇不忠不孝。
从肉体到灵魂,骂的李翠花怀疑人生。
钱朵啧啧两声,果然姜是老的辣。
堂屋里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门口光线一暗,钱朵机敏,立刻抬头,然后愣住。
门口进来位中长身材的男子,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长衫,身体瘦弱脸色苍白阴沉,头上裹的像个粽子。
此人就是钱家老三,钱朵的三叔,李翠花的丈夫,读了十几年书都没考上举人的钱恒。
瞧见他进来,钱朵头皮发麻。
李翠花只是想卖她,三叔可是直接要她命啊!
前几天钱恒偷偷跟着她,想推她坠落悬崖。
结果没等钱朵反应,对方自己踩空滚到山沟里,撞了脑袋。
本以为会死,却坚强的在今天醒来!
钱朵两股战战,暗道小命难保。
要不……跑吧!
可惜银子没存够,冒然出逃,困难重重,自己的计划恐怕要延后。
算了,算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命要紧啊!
钱朵暗下决心的时候,突然听见“啪”一声响。
钱恒进屋,一点不含糊,直接就给李翠花一嘴巴子。
顿时堂屋里像被人暗下机关,乱哄哄的场景瞬间寂静,所有人都傻愣愣望着钱恒。
“儿啊,你醒了?”
钱老太婆最先反应过来,也最高兴,上去抱住钱恒又哭又笑:“儿啊,你可把娘吓死了。”
“你要是有个万一,娘也不活了。”
钱恒:“……”
他被钱老太婆抱着,转不动身,目光在堂屋里绕了一圈。
这还是那个一贫如洗,满地鸡毛的钱家。
“娘……”钱恒不耐烦,推开钱老太婆,径直走到钱朵面前。
钱朵站起身,鸡皮疙瘩起一身。
钱恒却和风细雨,轻声安慰:“钱朵,三叔替你三婶赔不是。”
“宋家的傻子,根本配不上钱家的姑娘。”
“你放心,你的婚事,三叔心里有数!”
“……”有什么数?
太吓人了。
跑,今晚就跑!
钱老太婆也感觉钱恒不对劲。
小儿子因为变穷返乡,情绪比她还过,天天背后诅咒钱朵。
今个儿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
别是中邪吧?
钱老太喊:“儿子?你别搭理那个扫把星,赶紧回屋躺着。”
钱恒却对钱老太婆的叫声充耳不闻,专注盯着钱朵,目光隐晦中透着精光,像饿鬼看见香喷喷的大鸡腿。
5、我们不要扫把星
钱恒的态度,吓坏了钱朵。
她抄着手,坐在骡车上,愁眉苦脸。
这会儿,家里闹剧结束,钱恒被钱老太婆撵着去养伤,李翠花鬼哭狼嚎又被揍一顿才老实。
她和钱大壮,赶着骡车上山,将借的木马还回去。
一路上,钱朵的心忐忑不安,急需找人倾诉:“哥,你说三叔是不是中邪了?”
“胡说啥。”钱大壮倒是没有多想:“三叔一直都疼你,也就最近家里突变,心情不好。现在重新振作,不就好了?”
钱朵没那么乐观。
外公说,钱家人无利不起早,得多俩心眼。
从前外公得势,钱老太处处捧着她。
如今外家遭难,父母皆亡,她这个灶,早凉的透的不能再透。
钱朵心里清楚的很,若不是钱老太婆和钱恒默许,就李翠花那没脑子的怂货,敢明目张胆欺侮婆家的侄女?
也就是她无处可去,忍着不计较罢了。
钱朵叹口长气,回头见了许先生,她得把家里事说说,讨个主意。
许先生是村里私塾的教书先生,钱朵跟着家里人返乡的时候,他就住在云龙山上了。
钱朵父亲钱煜挺看重对方,估计知道家里人德行,所以临死的时候,将许先生叫过去,希望以后能帮忙照顾钱朵一二。
许先生为人温和,看重承诺。
他教钱朵识字,时不时下山点点里正,让钱朵村里过舒服些。
可以说,许先生对于钱朵,亦师亦父。
相对于钱家人,钱朵更信任他。
钱朵手里紧紧攥着钱袋,泪流满面。
这十文钱,没给老钱家,但也留不住。
许先生对她好,走之前总要给他留点。
…………
许先生住在云龙山顶,院子不小,正房三间,周围种满柿子树。
正值深秋,柿子树叶洒落一地,只留黄橙橙得柿子挂在枝头,煞是好看。
院子里静悄悄,钱朵指挥着钱大壮将木马放到空地上,这才上前敲正屋的门。
“进来。”屋里许先生的声音,有气无力。
钱朵推门进去,被冷风吹红的鼻子顿时一暖。
屋里正中,摆着炭盆,火里烧着红泥水壶,还没有开。
许先生就卧在炉前的摇椅上,一脸病容,手里抓着一本书。
随着门开有风吹进来,他连着咳嗽好几声。
钱朵赶紧将门带上。
许先生这两天得了风寒,身体不适。
“先生,吃药了吗?不够我再去抓。”
“还有晚饭,您想吃什么?我去做。”
人家照顾自己是情分,钱朵不能理所当然。
洗衣做饭收拾屋子,钱朵平时也不闲着,力所能及的帮忙。
生病的许先生,精神不太好。
他摇摇头:“药和晚饭,有人帮着做,你搬个板凳坐下,给我说说集市上好玩吗?”
有人做?
许先生不是一直独居吗?
钱朵目光在屋里一扫,果然看到屋里干净利索许多,角落里还有两件没来得及收的行礼包裹。
看来许先生,雇了佣人。
钱朵这下放心。
自己想逃跑,最放不下许先生,如今有人帮忙照顾,她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咬咬牙,铜板颤颤悠悠摆在旁边桌上,最后望了一眼,然后决然扭过头不再看。
既然决定给了,就要舍得!
然后,钱朵带着哭腔说:“许先生,我估计要离开钱家沟了。”
“嗯?”许先生愣住,苍白的脸闪过一丝惊诧,将书放到一边,坐起身,关切得问:“出了什么事?”
“我三婶和奶奶,要将我配给傻子。”钱朵毫不犹豫,将钱家发生的事情说一遍。
最后,她着重说了钱恒的表现:“三叔表现太奇怪,怕他攒着坏水,到时候我想跑都跑不了。”
“……”许先生眉头,紧紧皱起来:“往哪跑?没有衙门文书路引,你寸步难行。”
钱朵笑笑:“我打听了,路引可以买。”
一张路引二两银子,一千文钱是一吊钱,一吊钱换一两银子。
钱朵自从父亲死后,就开始偷偷存钱。
到目前为止,她手里差不多有三吊多一点,买路引还能剩呢。
许先生又咳几声,才说:“我知道,你一直想去沧州寻你外祖一家。”
“不说他们如今是罪人,自身难保。”
“只说沧州在最南边,与青州相距千里之遥。”
“孩子,你知道这一路多长多艰难吗?”
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孤身前行,能不能活着走出青州还两说。
钱朵情绪顿时低沉,嘟着嘴,眼泪汪汪,完全是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许先生看的心疼,这样的好孩子,没有一点自保能力,走出去被狼叼走怎么办?
他想想,说:“你三叔态度转好,也不一定是坏事。”
“你堂兄,待你也是真心好。”
“钱家人若是实在不堪,还有我护着你。”
“先生……”钱朵鼻子一酸,忙起身:“不知道您晚饭好了没有,我过去瞅一眼。”
说完她转身就走,让外面的冷风吹走眼睛里的水汽。
望着她羸弱的背影,许先生长叹一口气。
在钱家沟纵然活的艰难,好歹能留一条命。
离开青州,就不一定了。
钱朵自然不知道许先生的忧虑。
她不想表现的太脆弱,让许先生担心。
走出正房,等风将眼里的水吹干,钱朵便转去厨房。
踏进厨房,钱朵发现冷锅冷灶,没有一点做饭的痕迹,连柴禾都没有。
不是雇了人?
钱朵心里疑虑,却也顾不上多想。
不光许先生饿着,她和钱大壮也都饿着呢。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她回到院子,看到钱大壮正在修补篱笆。
这一片钱朵熟,就没喊钱大壮,自己去后山捡柴禾。
快入冬,树林的柴禾几乎都被村里的娃捡的差不多。
钱朵一直走到树林深处。
但没走几步,钱朵就听到咔嚓一声,脚下一沉。
“噗通!”
等反应过来,头顶就剩个圆咕隆冬的天。
钱朵掉陷阱里了。
“我去,哪个傻、蛋在后山挖陷阱?”
后山没狼没狗熊,只有可爱多肉的小兔兔,值当浪费力气挖这么深的陷阱吗?
钱朵揉揉摔的生疼得屁股,往上蹦老高也摸不到坑边。
个矮的痛苦,她今天体会的特别深刻。
正着急上火的时候,钱朵听到脚步声,心下一喜。
圆圆的陷阱坑边,果然出现一张少年五官刀刻般俊美的脸,只是眉眼间,一股说不出的冷意。
等看清出陷阱里的人,少年的脸上,闪过丝厌恶。
钱朵只顾着高兴自己有救,没发现异常。
她冲对方喊:“兄弟,帮个忙,拉我上去!”
少年白眼一翻,扬长而去。
6、倒霉催的三婶
钱朵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她蹲在坑里好久,才等来匆匆寻来的钱大壮。
等爬出陷阱,连身上的泥都来不及拍,钱朵直接转身朝村里走。
久等不来钱朵,钱大壮后山来寻,这才知道自己妹妹掉陷阱里。
“谁挖的陷阱?后山又没有猛兽。”逮野兔用不着这么大陷阱。
钱朵冷哼一声:“不长眼的狗挖的!”
管挖不管埋……啊呸!
不管救!
钱朵很久没这么狼狈过。
钱大壮不懂她羞愤的心情,又问:“咱不回许先生那里?”
“不回!”
那男子一瞧就脸生,再联想许先生刚雇了人。
钱朵猜着就是这个人。
许先生待人温和,钱朵也想有个人替自己照顾对方。
现在气头上,回去钱朵怕控制不住自个儿脾气,扰了许先生的兴。
但是……
钱朵突然刹住脚。
后头紧跟着的钱大壮,一头撞到她身上:“妹?”
“哥,劳烦你给许先生说一声咱先回去,过两天再来看他。”钱朵吩咐钱大壮:
“你再帮我瞧瞧,许先生雇的人用着可顺手?打听打听对方底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钱朵心眼小。
钱大壮茫然的点点头,确实应该给许先生打声招呼。
看着钱大壮离开,钱朵这才慢悠悠返回钱家。
天已经完全黑掉,村里星火点点,倒是有几分家的味道。
钱朵埋头进院,本打算直接回自己的小屋,余光瞧见钱恒屋里亮着光。
为了省钱,钱家从来不点油灯,晚上是村里最早睡觉的人家。
钱朵心里一动,环顾四周,确定没人,脚下一转,直接来到钱恒窗下。
屋里,不只钱恒两口子,还有钱老太婆。
钱恒躺在床上,被盖的严严实实,只露了一个头。
钱老太婆床头坐着,李翠花一边站着。
“我儿子醒了,你这几天就别出门,老实照顾我儿!”钱老太婆气还没顺。
李翠花忙点头。
有把柄在人手里,哪有她反抗的地儿。
再说钱恒醒了,她也高兴。
不过……
李翠花转转眼珠:“娘,我存私房钱是我不对,但钱朵的亲事,咱确定不要了?”
宋家,二十两银子!
她不信钱老太婆不动心。
钱老太婆眨巴下眼睛,心里确实有点松动。
但是今天钱恒给钱朵说的那翻话,让她有点奇怪。
钱老太婆看向钱恒:“儿,你今天为啥给钱朵赔不是?她的婚事,你是不是心里有影?”
钱恒瞪李翠花一眼。
本来已经消停的事,李翠花非要再提。
“娘,钱朵的婚事不着急,我心里有数!”
“钱朵模样好,又是我哥的闺女,嫁给宋家的傻子,确实太亏!”
“二十两银子,你们目光也太短浅!”
“不如多留她家里两年,既能多干点活,到时候我也寻来了更好的亲事。”
多的,钱恒不再说。
钱老太婆见状,以为他已经有了谋算。
既然能将钱朵卖更好的价格,当然好。
眼见着母子两人打定主意,要放弃宋家的亲事。
李翠花急了,还想说什么:“娘,官人……”
“闭嘴!”钱恒先发了火。
愚蠢的婆娘!
钱恒昏迷的时候,做了个梦。
梦里他受伤很久才醒,反应变慢,行动迟缓,一辈子与仕途绝缘。
钱家穷困潦倒,钱老太婆得病没钱医治,不久就死了。
大嫂张氏带着钱大壮分家单过。
钱恒染上赌博的毛病,卖了媳妇,卖了女儿,得的钱很快又输光,被钱家沟出族,撵去外乡乞讨。
也不知道过了几年,钱恒突然听说了宫里贵人的名讳,跟当初抗婚逃跑的侄女一个名,都叫钱朵。
他抱着一丝希望,费劲千辛万苦到京城,见到当初被流放的王家重新门庭若市,听到宫里的贵人果然是自己侄女钱朵。
可恨他没来得及认亲,就被京城乞丐打死在城隍庙。
钱恒后悔啊。
这一次,一定要留住钱朵。
泼天富贵,必须钱家人自己享用!
这辈子,绝对不能让李翠花再坏事!
钱恒将李翠花,骂了一通。
钱朵听到这里,不但不高兴自己不用嫁给傻子,心里的怪异感觉更强烈。
听到门开的声音,她知道钱老太婆要出来,忙一溜小跑,回到自己那间又小又窄,还离茅厕最近的小屋。
直到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钱朵才捂住胸口,长喘一口气气。
许先生不赞同她现在跑,说的那些话,确实很实在。
没有足够的钱,不但走不到沧州,也救不了外公和舅舅他们。
既然钱家一时半会不卖她,不如就踏实住着。
變朝朝廷混蛋,但有一点好处。
就是男女大防不严苛,若是家里实在困难,女孩子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也没什么稀罕。
钱多,好办事。
还是抓紧时间赚银子是正事。
钱朵这样想着,心里慢慢放松,累了一天,眼皮逐渐变沉。
她睡的很香,第二天还是李翠花扯着嗓子将她骂醒的。
“没见过太阳老高还不起的,当自己还是千金大小姐!”
“饭是我做,地是我扫,咋就那么不要脸的吃白饭!”
“狗咬叫花子,畜生也欺侮人!”
李翠花昨天受的气,今早也没消。
一大早,搬了板凳坐在院子里,端着热茶,对着钱朵的屋门骂。
骂累了就停下喝口水。
其余人,早就习以为常,该干嘛干嘛。
只有后院劈柴的钱大壮,气的斧头一扔,要上前阻拦。
“你怎么不听话!”张氏拦腰抱住,气道:“咱们孤儿寡母埋头过日子就行,你往里掺和什么。”
钱大壮就瞧不惯他娘这样:“往昔我二叔对你可尊重,如今他闺女被人欺侮,你坐视不理,良心可过的去。”
说的张氏脸白一阵红一阵,手底下却没松劲。
两人僵持的时候,钱朵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看着李翠花笑:“三婶,早上好!”
“噗……”李翠花正在喝水,猛的呛着,差点把肺咳出来。
扫把星啊!
看见钱朵就没好事。
李翠华站起身,指着钱朵:“贱……”
“三婶再见!”钱朵才不站着听对方骂咧,转身消失在厨房。
李翠华一句话噎喉咙里,气的火气乱窜。
她抬脚跟过去,打算进厨房继续找麻烦、
“哎呦!”
谁知道脚底下踩到一块没扫干净的苞米皮,李翠花哧溜,摔了个狗吃屎。
7、压价
钱家人仰马翻,谁也顾不上钱朵。
钱朵从屋里偷偷溜出去,直接到后院。
后院摆着几个三层高的木架,专门用来晾晒钱朵进山采的木菌。
木菌已经晒成木菌干,钱朵抓紧时间收起。
想当初,她好不容易晒出木菌干,就因为得罪李翠花,被其全毁了。
后来还是她说干木菌能卖钱,钱老太才让李翠花祸害。
刚才钱恒晕倒,李翠花遭殃,钱朵真怕自己这些宝贝又被人为毁掉。
早收拾早卖钱。
她本来就打算今天去镇上送木菌。
镇上何财主,最爱吃木菌。
凉拌、清炒、炖肉,有钱人总是能吃出各种花样。
钱朵收拾利索,那边大夫才进钱家的门。
她一见,抓紧时间溜。
钱恒如何,与她无关。
钱朵也不想继续留钱家,有时间撕逼,不如多挣些钱在手里。
她去敲邻居二黑家的门。
二黑不姓钱,是他娘带来的孩子。
当初二黑他娘宋婶,带着二黑逃难到钱家沟,为求一口吃的,宋婶嫁给村里的老光棍。
每两年,老光棍也死了,宋婶也没走,领着二黑在钱家沟住下。
娘俩热情,在村里人缘不错。
就算钱老太一家落魄回乡,与族里闹的不开心,钱朵每次赶集,二黑都赶着骡车带她。
这次也一样。
二黑今天照旧要去镇上卖菜,钱朵与他商量好结伴同行。
“笃笃笃……”
钱朵敲了三下门,听到里面有脚步声,便垂手耐心等待。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出来的却是宋婶。
钱朵忙招呼:“宋婶好,我找二黑哥一起赶集。”
“哦,钱朵啊。”宋婶神情复杂:“你自己去吧,你二黑哥今天发烧,不能出门。”
钱朵忙关切的问:“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发起烧来?”
宋婶一脸不耐烦:“没事,别问了,你忙你的去吧!”
“砰!”
不等钱朵说话,宋婶一把将门关上。
钱朵愣了愣,想着宋婶就这一个儿子,二黑发烧,她肯定焦急。
从集上回来的事情,她得买块姜,送给宋婶熬姜茶。
她转身离开,却听见院里有二黑的声音:“娘,你别拦我!”
“你个熊孩子,她是扫把星!以后别再跟她厮混!”是宋婶的声音。
钱朵身形顿了顿,无奈一笑。
亲事是推了,扫把星的名声,却传的人人皆知。
钱朵不在乎什么狗屁名声。
外公名声好吧,还不是皇帝说流放就流放;她爹名声好吧,却被钱家拖累,中年早逝。
所以名声这玩意,一不能吃二不能喝,有什么用!
只是,她在钱家沟,估计待不长了。
钱朵加快脚步,还是早点去镇上送木菌挣钱,多点傍身的跑路费!
过了晌午的饭点,钱朵才走到云岗镇,累的不轻。
她靠着墙休息一会儿,也没在街上多停留,直接去了何财主家。
钱朵不是第一次卖木菌了,与何财主家的后厨那些娘子,早就打成一片。
她熟门熟路,进了何财主家后厨。
几位厨房干粗活的娘子,刚吃过饭,聚在一起说话。
“许娘子!”钱朵打了一圈招呼,最后来到管事娘子面前。
许娘子翘着二郎腿,坐在板凳上剔着牙说:“钱朵,今天来的可不早。”
“这不家里有事,耽误了。”钱朵忙赔笑,将箩筐往对方眼前凑:“不过这次干木菌品相好,数量足,包您满意。”
许娘子探头瞧一眼,确实像钱朵说的,这次干木菌品相很好。
不过她想压价,所以表现的并不是多热衷:“哦,可是今天何老爷说了,最近不想吃木菌。”
钱朵:“……”
有啥不明白的。
许娘子爱占小便宜,每次收木菌,都要使劲压价。
进山采木菌已经够辛苦,晾晒成干木菌,免不了再折损一些。
五十斤的木菌,满打满算才卖一百五十文。
许娘子再压压价,钱朵到手的更少。
若是从前,钱朵无所谓,就当赚个老主顾。
但现在,她想跑路,离开钱家沟。
不能再慢慢积攒钱了!
“许娘子,整个云岗镇,也找不到像我这种品相好的木菌!”她寸步不让:
“我给你的也是最低价,咱俩做买卖也不是第一次,您给个实诚价,到底多少?”
许娘子伸出一根手指头。
钱朵不干了:“十文一斤?你搞笑呢!”
每斤足足压了她二十文,五十斤就少买一百文!
咋不去抢?
许娘子冷笑:“就这个价,多一文我也不给!”
钱朵:“……”
她不要,钱朵还真没地方出手这么多木菌。
咋办呢?
太亏了!
正在这个时候,后厨走进来一个丫鬟,指使许娘子:“老爷回来了,赶紧上菜!”
原来何财主还没吃午饭。
许娘子扔下钱朵,脸上堆满笑:“老爷请的贵客,也来了?”
有客人,灶上那些菜可不够。
丫鬟满脸不高兴:“贵客有那么好请吗?”
这就是没客人。
许娘子招呼着人,将热着的菜赶紧往食盒里装。
她陪丫鬟说话:“贵客不来,那咱家那些绫罗绸缎,可卖出去了?”
最近镇上来了位富商,四处买生活用品,全要最好。
何财主家卖布,也上杆子去推销,在人下榻的客栈待到现在才回来。
提起买卖,丫鬟脸上高兴点,打开话匣子:“全卖完了,对方果然阔气!”
“就是那富商太孤傲,老爷请他,说自己茹素,不方便。”
“有啥不方便,来了咱给他全素宴不行吗?”
“就是瞧不起人!”
说着话,食盒装好。
许娘子亲自交到丫鬟手里,一路送到门口才折返。
见钱朵还在,她倨傲的问:“考虑好没,十文钱,不卖就走!”
钱朵听了一耳朵八卦。
茹素的大富商,那肯定得吃木菌吧。
这就叫船到桥头自然直,天无绝人之路。
钱朵将箩筐一背:“不卖了!”
“不卖?”许娘子有点慌,嘴上却损:“你该不会听说有富商茹素,就想换主顾吧?”
“哎呦,年纪不小,胃口挺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我们家老爷,全镇首富,都见不上人富商一面,你算老几?”
钱朵翻个白眼:“走着瞧!”
呵!
口气挺大。
许娘子脾气上来了,围裙一甩:“走走走,我就跟着你瞧!若是能成功卖掉,我喊你奶奶!”
8、你不买有人买
钱朵没搭理许娘子。
丫鬟嘴中的富商,既然生活挑剔,啥都要最好的,肯定不能住孬喽。
云岗镇,交通闭塞,商业落后,就一家能入眼的悦来客栈。
钱朵都不用打听。
到达悦来客栈,钱朵果然看到大厅坐了好几个镇上有头有脸的财主。
都是来推销自家产品的。
云岗镇太小,买卖做不大,有大钱和野心的人家,都迁居到县上或者州府。
留下来称财主的,在别地儿也就是开两间门面的普通生意人。
此刻突然来个大客户,采购的额度快赶上他们一年的销售额,当然个个趋之若鹜。
推销成功如何财主那样的,高高兴兴回家吃饭。
没推销成功又不死心的,外加还没轮到自个儿推销的,都留在悦来客栈大厅边吃饭边等候。
悦来客栈的蔡老板,高兴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亲自出来跑堂。
能不高兴吗?
他不用费尽心思推销,生意都跟着水涨船高。
钱朵进去,大厅里的财主们都紧张的抬起眼皮。
见来的是背箩筐的小姑娘,都不约而同松口气。
不是竞争对手!
钱朵悄悄找个角落坐下,并没有贸然过去推销。
许娘子紧挨着她,斜着眼睛小声说:“瞧见没,都是老爷!”
“你现在后悔,我还能看在往昔情面,买下你的木菌。”
钱朵笑:“三十文一斤,不讲价!”
许娘子:“……”
呵!
从前还二十多一文,现在直接按正常价卖了哈!
她是按正常价给何财主报,然后压价进购,中间的差价,就是许娘子的油水。
没有油水,她才不干呢!
许娘子气的直瞪眼,腮帮子鼓鼓,像个青蛙。
钱朵装看不见,默默从筐里掏出块生番薯啃。
被漠视的许娘子:“……”
许娘子的脸,越来越红,肚子里那个气啊,也越来越大:“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就坐这看你出丑!”
大富商那么好伺候,何财主还用得着绞尽脑汁?
钱朵番薯啃的慢,等差不多啃完,楼上突然有了动静。
蔡老板出来吆喝:“杂货铺、租车行、笔行、珠宝铺的老板,带着你们的样品,楼上请。”
上午是衣食住,下午就琐碎些。
钱朵没听明白,探头问旁边桌上的人:“老板,杂货、租车我懂,笔行也能理解,怎么还有珠宝行的买卖?”
没听说大富商带着女眷啊?
旁边的人见她小姑娘,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衣,头上连朵珠花也没有,轻蔑的一笑,本不打算开口。
大概是大厅气氛太紧张,钱朵也不是竞争对手,说话缓解心理压力,便说:
“看你村里来的,肯定没什么见识,我就好心告诉你。”
“楼上这位老板,可跟咱们不一样。”
“他是青州墨家的,自小在金银堆里长大,吃喝讲究,连束发的头冠,都是温润到冒油的羊脂玉,金银铺上去,推的是男人用的玉冠、腰扣和扳指。”
钱朵听的目瞪口呆。
那人见状,很有成就感,接着说:“知道墨家吗?”
钱朵摇头。
她还想多打听,知道也得装不知道。
那人更得意:“墨家,咱青州首富!产业遍布青州,当年庆王被驱逐到青州,穷的活不下去,求娶了咱墨家的姑娘,才有今天的气象。”
钱朵恍然大悟,然后又问:“那楼上老板,为啥来咱云岗镇?”
穷乡僻壤,有啥可来的?
“呵!”那人浑身每个毛孔,都带着骄傲:“墨家祖籍云岗,他家也是从这里起家。”
“据老板身边的那位张管事说,每个墨家子弟成年,都要来云岗镇历练。”
“历练?之前咋没听说有子弟来过?”钱朵继续追问。
八卦的人:“……”
旁听的财主们:“……”
确实哈。
墨家都历经六代,以前咋就没听说有历练这回事?
大家表情微微变化,互相交流了一个眼神。
该不会是……被撵出来的……吧?
气氛突然尴尬。
钱朵总觉着,好像自己说错花了。
“家具行、书画铺的老板们楼上请。”刚才上楼的老板,很快下来,都耷拉着脸,明显没成功。
因为钱朵一番疑问,被叫上楼的财主,也突然不那么开心了呢。
蔡老板,同样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端着一托盘几乎没动的菜往后厨走。
钱朵目光顿时一亮,在蔡老板手里托盘上扫来扫去。
萝卜炖粉条、清煮白菜、蒸鸡蛋糕、白粥……果然很素,也很无趣。
她猜对了。
云岗镇啥风俗?
办席面桌上没个肘子,主家都没脸见人。
有肉才是有钱人!
悦来客栈,做的就是有钱老爷们的生意。
大富商吃素啊,悦来客栈肯定没有准备啥精细的蔬菜。
木菌好啊,口感丰富营养好。
钱朵喜滋滋起身,许娘子紧跟着站起来,一把拽住她,瞪着眼问:“钱朵丫头,你非要撞南墙吗?”
“我再给你提高五文,别自找没趣哈。”
“不!”钱朵断然拒绝。
云岗镇就她一个卖木菌,估摸着何家木菌存货已经用完,她才来送的。
许娘子压价太低,她偏不卖。
一天也离不开木菌的何财主,到时候肯定会替她好好教训这个贪心不足的婆娘!
钱朵毫不动摇,许娘子猛将其一推,故意大声说:“一个山里来卖干货的,别在这碍老爷们的眼!”
“她卖啥?”有人好奇一问。
许娘子轻蔑的说:“还能有啥,木菌呗!”
“……”周围人没忍住,哈哈大笑。
木菌有啥味?
做熟了吧,黏糊吧唧;凉拌吧,不挡饿。
也就何财主爱抽大烟袋,喉咙里痰多,大夫让他多吃,所以离不开。
云岗镇其他人,不吃这玩意!
许娘子跟着嘲笑:“我就说你这丫头不识相,卖东西不长眼睛!”
“人家大富商,燕窝喝着,大肉吃着,谁认这玩意?”
周围人符合:“就是,这玩意如果卖的动,云龙山早被采干净,轮得上你?”
“没见过世面的村姑,可别这丢咱们的脸!”
许娘子就是让大家帮着指责,让钱朵明白除了她,没人买木菌,平放弃不现实的幻想!
她推着钱朵往外撵。
钱朵伸脖子就喊:“蔡老板,木菌贵人吃不吃?”
众人都笑嘻嘻,围着看钱朵怎么被撵出去。
蔡老板闻言,提着菜刀从后厨出来:“谁卖不菌?”
许娘子一瞅,哎呦,这是要砍人!
“蔡老板,小孩子,不至于、不至于!”许娘子就是贪便宜,不想闹认命。
蔡老板一伸手扒拉开许娘子,盯住钱朵:“你卖木菌?有多少?,我全要!”
“干木菌,五十文一斤!”钱朵坐地起价。
蔡老板眼睛都不眨:“成交!”
9、售后服务
蔡老板提着菜刀出来,许娘子慌了。
钱朵面无改色,坐地起价,说木菌五十文一斤,许娘子差点摔倒。
等蔡老板领着钱朵去后厨,要买下全部木菌,许娘子:“……”
她扶着墙想嚎。
木菌没了,何财主知道真相,不得锤死她!
…………
钱朵随着蔡老板进后厨,将箩筐里的干木菌全倒出来:“您过下称,全是品相上佳的干木菌!”
蔡老板只瞅了一眼,确实看上去不错。
他问:“你会做吗?”
“……”做生意可真难,还得负责售后。
钱朵摇头。
蔡老板挠头:“去何财主家请厨娘,怕是来不及。”
楼上那位,滴米未进呢!
钱朵沉默一下,开口:“刚才你扒拉开的那个,就是何财主家的厨娘。”
“啥?”
嗖一声,蔡老板消失在钱朵眼前。
没一会儿,蔡老板拉着许娘子进来,嘴里还说:“您会做,帮个忙。若是楼上老板满意,我付你一吊的工钱!”
一吊,正是许娘子想克扣钱朵的那个数。
本以为鸡飞蛋打,没想到有意外之财。
许娘子忐忑的心,稍微得到安慰。
等知道是钱朵推荐她,许娘子挺不好意思,老老实实去做菜,不再出幺蛾子。
钱朵还没拿到钱,就留在后厨,看许娘子做饭。
许娘子确实手艺好,用开水烫开木菌,热水里焯一下,只用麻油、小葱、盐稍微一拌,一道凉拌木菌就做好了。
钱朵不会做饭,质疑:“这,就好了?能吃吗?”
她卖木菌,还真没舍得亲口尝过。
许娘子生气:“你可以侮辱我人品,不能质疑我厨艺!”
蔡老板其实心里也二乎,不过死马当活马医。
他对钱朵说:“小姑娘,你端着菜,上!”
“……啥?”跟我啥关系。
钱朵不去,伸手给蔡老板要卖木菌的钱。
蔡老板将放着白粥和凉拌木菌的托盘,往钱朵手里一塞:“就你,赶紧的,回来就给你结账!”
太不容易了。
做个小本生意,还得被别人当丫鬟使。
一切为了小钱钱。
钱朵哭丧着,端着托盘上楼。
身后传来蔡老板劫后余生的声音:“我给你们说,你们是不知道那位多难伺候!”
钱朵:“……”
哦,所以让她上。
都说那位富商难伺候,钱朵觉着就是饿的轻!
她战战兢兢上楼,最豪华的那件客房,门大敞着。
钱朵轻轻靠近。
屋里的人正挣得脸红脖子粗,谁也没注意到她。
钱朵偷偷抬头,客房套间的门紧闭,外间八角桌前,围着两位老板。
估计就是刚才喊的那两家具行和书画铺的老板。
家具行老板拍着身边的木箱子:“上好的柏木,你怎么就说是松木!”
坐在八角桌后的那个人,慢悠悠说:“柏木是幽香,松木是松香,你当我鼻子不通气?”
柏木抗湿力度强,松软易加工,不爱变形是,是云岗镇做家具首选,所以比松木贵。
然而两种木材,从外观上看,疤痕都挺多,不好分辨。
家具行常拿松木,骗不懂木材的老实人。
看来今天遇到厉害角色了。
家具行老板被揭穿,很尴尬:“老板您真厉害,我原来拿错箱子了,我自己都不知道。”
“呵。”桌后的人冷笑一声。
家具行老板央求:“您看,回头我带柏木的来,这一单,你给我们家做?”
“不跟心思不正的人打交道!”那人还挺傲气。
换谁被骂心思不正,都会恼。
家具行老板羞的耳朵脖子全红了。
他将木箱往怀里一抱,气哼哼说:“不就是被家族撵出来的,在咱这装什么老爷!”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桌后的人,啪一声拍案而起。
钱朵吓的眨巴下眼睛,往角落里缩一缩。
果然不好伺候啊。
待会而吃不好,可别打人!
“哎,是你?”桌后的人将家具行老板撵走,终于发现了钱朵。
钱朵早就听着声音耳熟,抬头一瞧,差点将托盘摔对方脸上。
这不就是那天在集上,嘲笑她财迷样子的人吗?
若不是当时着急回家,她得逮住对方好好问问:“你认识我吗就说财迷精?”
不过她不能摔,还得乖乖将饭送过去,因为买木菌的钱还在蔡老板手里呢。
钱朵上前一步:“您的饭。”
那人扫一眼托盘,接过去:“哦,等着!”
他接了托盘,转身就去敲套间的门。
“进来。”屋里的人,声音挺有磁性,就是感觉上有点……恹恹地。
莫不是那天的美少年?
钱朵偷偷往里瞅。
然而对方门关的特别快,钱朵啥也没瞅着,不过不妨碍她胡思乱想。
那天见到的两个人,风尘仆仆,模样落魄的很,怎么瞧也不像什么富商。
怕不是来云岗镇吃霸王餐,行骗的吧?
她悄悄问还在等候的书画行老板:“他们买东西,付现钱吗?”
“定金,等东西齐了,或者做好,再交付余款。”书画行老板解释。
钱朵“哦”一声,没再开口。
回头结完账,就没她啥事。
外公说,沉默是金。
反正坑的不是她的钱。
正想着,刚才那人就出来,关上套间门后,就似笑非笑望着全钱朵:“你还杵这干什么?”
“老板,饭菜还合胃口吗?”她也不想啊。
这不是得看您吃着满不满意。
钱朵装听不见对方的阴阳怪气,一张脸笑的像朵朝阳花。
“还成,能吃!”对方说:“别叫我老板,里面那位才是,我,坐不改名站不改姓,张东成!”
“若是您不信,墨家去打听!”
钱朵:“……”
感情刚才质疑的话,对方听到了。
她呵呵一笑,脚底抹油,转身就下楼找蔡老板:“吃了,给钱!”
赶紧的,得罪人了。
再不跑,怕收不到钱。
蔡老板不知道楼上官司,他双手合十,朝头顶一拜,爽快的领钱朵和许娘子去柜台结账。
他打算盘的时候,钱朵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蔡老板,不知道上头那位吃不吃燕窝。”
“您瞧咱云岗镇也没有,我这有桃胶,做出的甜品不比燕窝差。”
这还是桃花盛开的时候,钱朵从树上抠下来,一直随时带着,就想找机会卖掉。
无奈云岗镇的人,就特么认吃肉!
10、打小财运好
蔡老板迟疑。
木菌人家是吃了,但桃胶这玩意,能吃?
他第一反应,是看许娘子。
许娘子摆手:“别看我,没吃过。”
钱朵忙解释:“咱没吃过,可不能证明这东西不能吃;咱云岗镇都不爱木菌,楼上贵客还不是喜欢?”
蔡老板和许娘子:“……”
对哦。
钱朵将桃胶托到两人眼前:“实话跟你们说,我是京城出生,在那边待过。”
“贵人们吃燕窝,吃不起的人家,就拿桃胶和燕米做平价替代。”
“听我的,桃胶不贵,只要您十文。”
“十文钱,买不了地盖不了房,买不来吃亏上不了当,万一贵客喜欢,您就是赚!”
蔡老板被说动心了。
对啊,万一楼上贵客喜欢呢?
十文钱,真心等于白送。
“行吧!”他又多给钱朵十文:“若是贵客喜欢,回头我还找你采购。”
钱朵喜笑颜开,将钱小心翼翼守在箩筐里,用一块破布盖上,往背上一背,出了客栈。
许娘子紧跟其后。
钱朵都快走出云岗镇,拐到乡间小道,许娘子还跟着。
钱朵停下脚步,紧紧搂住箩筐,回头瞪她:“干什么,非要追上我叫奶奶?”
她都没当着人,出两人的赌约,让许娘子当众喊她奶奶,怎么对方跟狗皮膏药一样,缠上她了呢?
许娘子尴尬的笑笑,不好意思地说:“钱朵啊,你不记仇向蔡老板推荐我,谢谢哈。”
钱朵没吭声,等着听对方下句话。
偏许娘子不直说,还绕弯:“钱朵,我觉着你财运真是好,那么多老板都难做贵客买卖,你一去就撞上人家不爱吃客栈的饭。”
这个钱朵认。
她打小财运好。
同样是过年店家抽奖,其他人死活抽不到,她随便一刮就是大奖;
在云龙山,村里小伙伴上山,逮只野兔要么挖坑要么设陷阱,反正特别费事;
钱朵进山,野兔子主动往她怀里跳;
就说木菌吧,云龙山地势开阔空气干燥,气候也不温暖,按说木菌难找;
钱朵捡柴禾就能找到大片野生木菌。
头几天她进了一批伞去卖,村里都说这几天大晴天,根本没人买伞,她会亏死。
结果钱朵刚到镇上,天降大雨,进的伞一把没剩全卖光。
她自从开始卖东西,就没卖不出去过!
所以她听到来了贵客,才有底气不做许娘子的生意。
果然,结果让人很满意。
外公都说钱朵是个小福星呢。
偏钱家人,非说她扫把星。
钱朵面色缓和,对许娘子说:“你挺有眼光。”
许娘子心下一松,这才转到正题:“钱朵啊,你人美心善……那个,家里还有木菌吗,匀我点!”
没有木菌,没法给何财主交代。
钱朵叹口气:“许娘子,平时我对你,是不是特别随和可亲?”
“是是是。”许娘子眼巴巴想要钱朵木菌。
以前供大于求,她当老大。
如今人家钱朵不愁销路,许娘子身段,放的可低了,对方说啥她应啥。
钱朵想到从前被许娘子压的价格,心里就憋屈。
今天扬眉吐气,若是不说许娘子两句,她都对不起自个儿受的委屈。
“您知道吗,在京城,干木菌就是卖五十文一斤!”
“我一个姑娘家,户籍所限,走不出咱云岗镇。”
“加上咱镇就认吃肉,不认木菌,我才将它贱卖给你。”
“你倒是好,得寸进尺,将价直接砍的就剩个零头!”
“许娘子,您要抠油水,我理解。”
“和气生财,我不跟您计较,您却当我老实好欺侮,不给我一点赚头,你自己说招不招人恨?”
“恨恨恨。”许娘子拉住钱朵的手:“我猪油蒙了心,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朵啊,还有木菌吗,我按蔡老板的价给你!”
许娘子再没之前倨傲态度,就差给钱朵跪下。
钱朵见气也出了,钱也没少赚,磨磨蹭蹭从箩筐里掏出一包:“喏,蔡老板没买完,留了点,便宜你!”
其实许娘子刚才从蔡老板菜刀底下要救她,钱朵就知道,对方人没坏到底。
外公说: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于是,钱朵偷偷给许娘子留下一包木菌。
但是她不主动拿出来,就等着许娘子着急上火来求她,免的太容易得到不知道珍惜和感恩。
许娘子一看就木菌,激动的拍手:“哎呦,钱朵,以前我确实混账!”
“今天你救我急,还帮我赚一吊钱,以后你就是我姑奶奶!”
钱朵摆手:“别了,你多大,我多大?你叫我姑奶奶,再把我叫老了。”
“这是一斤干木菌,五十文钱,你别少我的就成!”
“必须的!”许娘子当即从一吊钱上抽下五十文,毫不犹豫交付钱朵,生怕对方反悔。
钱朵接过钱,手里托着木菌,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给许娘子。
她说:“我家里还有些,回头再给你送。若是镇上有什么好买卖,许娘子记着我点。”
不就是打听消息?
许娘子拍着胸脯保证,让钱朵放心。
钱朵这才将木菌交给对方,转身离开。
到了云龙山脚下,她按照老规矩,将钱藏一半留一半,然后进村。
刚进村,村口那些围一起聊天的大婶嫂子们,全都闭上嘴,眼神复杂的盯着钱朵。
钱朵:“……”
她脸上有花?
钱朵想逮住一个人问,结果人家避之不及,像看见什么不好的东西。
得!
钱朵想起来了,自己扫把星名声如今全村都知道。
她也不热脸贴人冷屁股,背着箩筐,慢悠悠回家。
还没到家呢,她就远远瞧见,家门口堆着一团东西。
再一瞧!
奶奶的!
这不是她的被褥和换洗衣服?
钱朵脸色铁青,对着家里喊:“谁干的!”
“我!”李翠花从院里跑出来,冲着钱朵横眉竖眼:“我扔的,你能咋滴!”
钱朵生气:“你干嘛扔我的东西?”
“干嘛?”李翠花扯着嗓门吼:“你个扫把星!”
“你让我挨顿打,还将你刚醒的三叔克的又昏过去,你还有脸问!”
“告诉你,我们不要你这个扫把星了,爱去哪去哪!”
11、李翠花撵人
李翠花嚷嚷的特别声大,生怕别人听不见。
喊完就关门。
钱朵一伸脚,将门卡住,透过门缝往家里仔细扫了两圈。
目光往家里仔细扫了两圈。
堂屋门锁上了,钱老太不在家。
就说嘛,钱老太好面子,即使想撵钱朵走,也会用阴柔的办法,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大张旗鼓。
钱朵双手抵着门,对李翠花冷笑:“三婶,我咋不知道咱家轮到你当家?”
“你撵我出去,奶奶知道吗?三叔同意吗?”
就是为了三叔钱恒的仕途,钱老太也办不出大冷天撵无父无母孙女出门的事儿啊!
李翠花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钱朵鼻尖:“这就是老太太的意思!”
“我告诉你钱朵,你三叔醒不过来,老太太饶不了你!”
“赶紧滚蛋!”
钱朵眼皮都不抬:“想我走,必须奶奶亲口出来说!这个家,我只认她老人家的话!”
就算是钱老太的意思,她我不可能让李翠花这么大阵仗撵人的。
想闹大是吧?
来啊!
李翠花今天丢了人挨了打,长这么大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都是钱朵克的!
所以,钱老太跟着大夫去抓药,李翠花一鼓作气,将钱朵东西全扔出来。
扔出来还不解气,又上去踩两脚再泼上冷水,不信冻不死她!
钱朵若是识相,就赶紧滚蛋。
到时候钱老太回来,肯定夸她办事利索,将亲事被搅和那件事翻篇。
可钱朵不走,死活扒着卡着大门。
两个人僵持不下,时间越拖越久,动静越闹越大。
村里闲人,慢慢围上来。
钱家沟的人虽然都是同族,出五服的都少,但几代人下来,早就不像从前一家人那么亲。
族里最出息的老四房,也就是钱朵他们家,落魄的太快。
自从回乡后,家里是天天闹,在村里的话题度,都赶超邻村张寡妇有多少个相好这个议题。
你瞧今天,老四房一连贡献两场好戏。
这供出状元的家庭,也跟他们没啥两样啊。
大家抄着袖子,没一个上去劝的,全围着看西洋景。
钱朵一扭头,就看到一群人幸灾乐祸的模样。
她出生在京城,长大后家里偶尔来老家的亲戚,都是毕恭毕敬的模样。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钱朵目光闪了闪,凉就凉,反正她求的不是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当务之急,不能让李翠花得逞。
外公说,不能低着头做人。
她钱朵要走,也得挺直腰杆,堂堂正正从钱家沟走出去!
钱朵盯住一个人:“四嫂子,麻烦您去里正家,就说我三婶撵我离家!”
“我户籍在这里,没有里正给我申报路条,我能去哪里,三婶这是想我死在荒郊野外啊!”
如今钱家沟最有说话权的,除了老六房的族长一家,就是长房的里正家。
为啥不找族长找里正?
钱朵是有自己算计在里头。
从刚做妯娌,里正的娘孙氏就跟钱老太不对付。
凡是钱老太反对的,孙氏都赞成;凡是钱老太喜欢的,孙氏都讨厌。
看着钱老太高楼起,又看她楼塌了,终于等到对方重新与她肩并肩,孙氏怎么会放过这个奚落对方的好机会?
只看早上对方兴匆匆对战钱老太,钱朵就差不多摸透了孙氏心理。
如今对方刚打赢了钱老太,正是得意时候。
再去请,孙氏肯定会雄赳赳气昂昂过来,趁热打铁将钱老太干翻。
被钱朵指使的,是同族的一个嫂子刘氏。
刘氏正看着热闹呢,扭扭捏捏不愿意去。
但钱朵指名点姓喊她,还说出“死”字,就算刘氏不愿意,也得去传话。
真逼死人,里正肯定倒霉,钱家一族臭名远扬。
她不传话,那最后肯定自己也沾一身屎!
刘氏跑的特别快,一溜烟跑进里正家院子:“大奶奶,大婶子,里正大哥在家吗?”
里正不在家,吃过饭就去地头溜达,家里只有孙氏和里正媳妇张氏。
孙氏问:“这不是四侄媳妇吗?你那么慌干啥来?”
刘氏拍着手说:“大奶奶,大嫂子,不好啦,老四房又闹事呢,要撵钱朵滚蛋。”
孙氏乍一听,又是钱老太她家,下意识往上站。
晾晒衣裳的张氏,将衣裳往水盆里一摔,拦住了孙氏:“娘,你可再别去掺和!”
“现在谁不知道钱朵是个扫把星,你帮她,谁家出了倒霉事,回头都赖咱头上!”
孙氏手一甩,满脸不高兴。阻拦她战斗钱老太,就是阻拦她晚年最大乐趣!
她脸一绷:“你懂个屁!”
“李翠花说钱朵是扫把星,钱朵就是扫把星?”
“李翠花啥人?那就是个搅屎棍!”
钱老太娶这么个儿媳妇,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可让她好好奚落奚落去!
孙氏甩胳膊就冲到战场,后面张氏撵都撵不上。
围钱朵家门口的人一瞧孙氏来了,想起早上的精彩,纷纷让出一条宽敞大道。
“是谁说要撵其钱朵出去?”孙氏一进场,就将指着李翠花骂:“撵人要开祠堂的,你算老几!”
李翠花心里窝了个大草:啥玩意啊这老东西,哪哪都有她。
鉴于早上干的那场仗,李翠花算是知道了孙氏的厉害。
但是她也知道村里人忌讳什么了。
李翠花瞪着眼睛说:“大奶奶,早上您没听见,钱朵是个扫把星呢!”
孙氏不耐烦:“听见了,钱朵是个扫把星,克你克你闺女克钱恒!”
“可也没见她克别人呢,感情就逮着你们一家三口克,为啥啊?”
“难道因为你们脸大!”
李翠花:“……”
这老不死,嘴跟个炮仗一样!
真当我治不了你。
早上被孙氏骂得狗血喷头之后,李翠花脑子里可是一直都在琢磨怎么怼回去。
她早有准备,大声说:“大奶奶,你老糊涂了吧!”
“钱朵克的只是我们一家三口吗?”
“她父母双亡,我们老四房从青云路跌回钱家沟,全跟着倒霉。”
“大奶奶阻止我撵扫把星出门,是不是不拿全村人的命当回事呢!”
“里正家了不起啊?”
“里正家也得对全村人负责啊!”
孙氏闻言,表情一滞,犹豫了。
12、趁机分开过
李翠花太招人恨了。
说得那叫什么话?
孙氏来找麻烦,管她儿子什么事?
扯着她儿的官名,不好办事啊。
孙氏气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却不敢再继续。
毕竟,她心里也犯怵。
那可是扫把星!
跟瘟神、穷鬼一个档次,人见人怕,花见花败,神仙来了都得跑啊!
孙氏都犹豫了,周围人更是想的远,纷纷劝:“大奶奶,李翠花说的对啊。”
“咱村里才好两年,不能再招惹祸呢!”
“钱朵得撵出去!”
这个时候,他们全忘了钱朵爹怎么救老钱家与穷困之时。
钱朵一瞧,好嘛,扫把星这个名头还真是厉害,让全村人倒戈,连最有利的助手孙氏也退缩了。
看来只能靠自己。
扫把星?
呵呵。
钱朵捋起袖子,使出吃奶得劲将李翠花一推。
李翠花没站稳,哎呦一声后退一步,抓住门柱才算没摔倒。
钱朵一步跨进大门,将抱着的被褥往李翠花身上一罩,大声说:“咱俩谁是扫把星,还不一定呢!”
村里人,全支棱起耳朵。
啥意思,啥意思,还有内幕?
钱朵说:“我出生的时候,祥云笼罩整个庭院,喜鹊绕着我们家飞了好几圈都不散!”
“这是能打听到的,不信你们去京城问!”
反正钱家沟没谁真的去京城,钱朵一点都不怕人查。
她继续说:“那时候,我们家蒸蒸日上,过的可好了!”
“从啥时候开始倒霉的?”
“不就是新帝登基那一年,奶奶领着全家赴京,三婶你住进我们家后院的时候吗?”
“我们家好好的,咋你一来,就开始霉运不断?”
所以,到底谁才是扫把星?
谁才应该被撵出去?
李翠花好不容易扯下头上罩的又脏又冷的被褥,听到钱朵一番颠倒黑白的话,差点气晕过去。
她气急败坏跳起来:“血口喷人,你才是扫把星,扫把星就是你!你克父克母,克我们全家!”
钱朵冷笑,并且气定神闲:“你倒是说说,如果我是扫把星,你没去京城的那几年,我家咋那么幸福呢?”
理不在声高,给你机会说。
李翠花:“……”
她说啥?
确实他们是新帝登基那一年入的京,全村都知道。
钱朵将话堵地死死的!
李翠花心里咯噔一声,感觉要糟糕,下意识看众人反应。
孙氏连连点头,似乎更愿意相信钱朵的话,其他人也是满脸的疑惑。
钱朵勾起嘴角。
外公说,如果形势对己不利,就先将水搅浑再说。
村里人好糊弄,像墙头随风飘的草,她才说两句,大家又开始摇摆不定。
多好的机会啊!
钱朵决定再接一把力,干脆趁机会分出去得了,反正她也不想跟钱老太一家过。
分出去,以后挣的钱,就全都是自己的。
一切为了小钱钱!
“大奶奶,各位叔伯婶子!”钱朵声音又起:“我户籍在村里,走是不可能走!”
“今天我家三婶子不留我,我一个姑娘家,无处可去。”
“但我钱朵,也不是不要脸的人,非得寄人篱下!”
“今天求大奶奶和众人做个见证,家里将我分出来,不能就扔两床湿漉漉的被褥吧?”
众人眼睛,往那两床被褥上一扫,因为刚被李翠花踩过,更显破烂不堪。
这怎么能取暖呢?
李翠花真是狠心啊!
大家看李翠花的目光,都变了。
李翠花黑脸堂子都白了:“她扫把星,给她两床被子都是我心善!”
一个年轻媳妇看不下去:“我说三嫂子,这就是你不对!”
她一开口,大家都反应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指责李翠花。
“就是啊,钱朵小小一个人,爹还对咱族人有恩,你这人走茶凉的,也太凉了!”
“我瞅着你们家,都是钱朵挣钱,咋就分给人家两床破被褥?”
就差指着李翠花鼻子,说她丧尽天良,苛责侄女霸占家财了。
李翠花冤啊。
她就是嫌弃钱朵扫把星,家里钱都是钱老太攥着,就连现在抓药都防着她这个儿媳妇,亲自跟着大夫跑山路去取。
“我没霸占,你扫把星,我撵你还有错?”有钱朵一番有理有据的说辞在前,李翠花再怎么嚎,都显着强词夺理。
一部分人,已经不信她了。
钱朵见情况变的对她有利,该装可怜她绝对不硬撑着。
她一垂头,手在脸上抹了抹,说话声带出哭腔:“我真想好了!”
“大奶奶,您可怜可怜我,做主将我分出来吧,我也怕被三婶克啊!”
李翠花才是扫把星!
钱朵揉眼睛哭,李翠花叉着腰横眉冷对,两个人一比较很明显大家信弱的那一个啊。
孙氏心里挣扎半天,最终舍不得放弃跟钱老太作对的机会。
再说,钱朵一小姑娘,无家可归,还是状元的闺女。
就算将来证明她真是扫把星,孙氏也可以说自己仁慈心软,作为长辈哪能眼睁睁看着族里孙女死对不对?
做了决定,孙氏重振旗鼓,当即对李翠花说道:“对啊,你们嫌钱朵扫把星,钱朵指责你才是。”
“要我说,为了让村里人定心,你们就分开!”
“分开过,看谁过的好谁过的不好,过的好的肯定不是扫把星,过的坏的,咱村里绝不能留下!”
她越说,越觉着这主意真是好,眼睛都发亮:“李翠花,你可不能跟你那狼心狗肺烂心肠的婆婆学!”
“分,必须分!”
“还有,咱族里不苛责小辈,你们不能只给钱朵一床破被子!”
孙氏行动力特别强,立刻让人将族长和里正叫来,三下五除二写好分家的契书,一分为三,族里一份,钱朵一份,剩下的一份扔在李翠花脸上。
李翠花整个人都懵了。
她没有急智,面对的都是长辈,根本不知道对付也无力还手,眼睁睁看人帮着钱朵将家里搬空一半!
不过,钱朵撵出去了,对吧?
她也算顺利完成了钱老太的交待。
…………
钱老太提着两幅药,瞅见家门口围的水泄不通,头皮登时发麻。
她家又有啥热闹?
没完没了了还!
钱老太不想过去丢人,赶紧绕道从后门溜回家。
一进家,她就感觉不对:八仙桌上的茶碗和水壶,咋没了?炕头的新被褥,咋少一半?屋里仅有的两个长板凳,哪去啦?
13、彻底断绝关系才行
家里遭贼啦!
这是钱老太第一反应。
她赶紧跑到炕头,检查自己藏钱和粮的大箱子,看到锁没坏,这才松口气。
但是还不放心,她又打开箱子检查一遍,确定没少,这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孙氏尖利的嗓音响起来:“大孙女,你分出去了,自己好好过!”
“咱全村人都看着,看到底谁是扫把星!”
钱老太愣住。
分出去?
谁分出去?
她眼皮直跳,明白情况不对,立刻想跳出去问清楚。
但是怕丢人呢!
迈出去的脚,在空中悬半天,到底没敢落下。
钱老太一转身,躲着人,溜着墙根,从后院冲进东屋。
东屋里,钱芷正趴在窗台,气的咬牙切齿眼圈通红。
钱老太照头就问:“说,咋回事!”
“奶奶,您可回来了!”钱芷看见钱老太,可算找到主心骨。
她生气自己娘笨,又被钱朵给坑了,没好气的将事情说一遍,一点不为李翠花打掩护。
钱老太听后,脸上的褶子气的直抖。
这个李翠花!
让她撵个人,给撵成分家。
还能再不中用点吗?
熊揍的货,欠打!
等李翠花回家的时候,就看到钱老太怒气冲冲立在屋门口。
“关门!”家丑不可外扬。
钱老太让李翠花关上门,屋里对着她又掐又拧,还不许她哭出半点声。
连带着钱芷,也挨了两棍子,理由是没有及时阻止李翠花犯错。
收拾完两人,钱老太擦把汗,使唤钱芷:“你去,将钱朵给叫回来!”
迫于钱老太银威,钱芷哭哭啼啼起身,还没走出去,又听钱老太喊:“等会,明儿再去!”
现在去喊,村里人肯定都看着呢。
等明天大家都去地里忙,没人注意的时候再去喊。
想分家,没门!
她抓两副药,一下子就去了一半的私房。
地里那些东西,仅够温饱,不是钱朵能挣钱,钱老太根本存不住私房。
回来路上她就后悔,撵出去太便宜钱朵,一定要咋干她最后一滴血,才能解心头之恨。
结果一回来,李翠花直接给她一个惊吓。
太刺激了。
必须将钱朵给拉回来,好好收拾!
…………
钱朵被分到村东头,两间破旧的茅草房住。
这里曾经住着一位无儿无女的老寡妇。
老寡妇死后,房子就空下来,年久失修,没一点人气。
又因为紧挨偏僻,更少人来。
本来孙氏想给钱朵在村里找间牛棚先住着,回头重新搭建个新院子。
钱朵不愿意,自己挑了这所旧院落,她才不住村里面对一群人的审视围观呢。
村东头多好,又偏又安静,还跟老四房隔着一个村子。
钱老太想找她麻烦,必须穿过整个村庄。
依对方好面子的脾气,她肯定不愿意丢这个脸亲自来。
使唤家里其余人,钱朵更不怕。
钱朵美滋滋,卷起袖子收拾开始收拾自己的屋子。
多稀罕啊,她竟然真的从家里分出来,还不用被撵着去外面找营生。
这个结果,她太满意了,回头找机会得好好学谢谢李翠花。
谢谢她的冲动和蠢笨。
院子太破,院里的水缸厚厚一层土。
钱朵先在院子里搭上晾绳,将被褥晒上,然后就去清理院里的水缸。
水缸缺了一个口,但是能用,就是里面脏兮兮,杂物太多。
钱朵将杂物清理出来,又从赵王河提一桶水,将水缸从里到外刷干净,这才去村里喝水的那口井去打水。
水缸灌满,钱朵开始清理屋子。
老寡妇的东西,早就被村里人搬空,就剩一只坡脚的小四方桌和到处是裂缝的炕,今天先在地上凑合一宿。
钱朵扫屋顶,抹窗棂,又和了黄泥将坑缝给堵严实,等明早用火烘干就能睡了。
她手脚麻利,收拾完卫生,太阳还没落山呢。
就是肚子饿的厉害。
钱朵这才想起来,屋里没锅,她也没粮。
寒冷的秋风从茅草屋的缝隙里往里一吹,钱朵一身热汗全没了,打了个寒颤。
她怕风寒,赶紧脱了棉袄往被窝里一躺。
哎呀呀,胃饿的难受,如果此刻再哼首歌“小白菜啊,地里黄呀……”
那就更像孤孤伶仃的小可怜了。
不过钱朵乐观的很。
她有钱!
云龙山半山腰,一个隐秘的山洞里,藏着她存钱的罐子。
两大罐,怎么也得有好几吊钱了。
如今只是被分出来,等钱老太手头紧的时候,肯定还会想办法从她手里抠。
辛辛苦苦挣的,她有用,怎么能白白送给虐待自己的人?
如果能跟对方彻底决裂,生死不往来,就更美了。
到时候,钱朵就将钱罐子抱回来,埋炕底下。
睡在钱上的快乐,没钱的人她想象不到哇!
钱朵仿佛看到天空中,一串串铜钱挥舞着双手,争先恐后往她怀里飞,高兴的忘了饥饿,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这一觉,她睡得舒坦。
早上,钱朵被饿醒了。
她决定,先去赵王河上游逮条可爱多肉的大鲤鱼!
赵王河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上游弯多水清,鱼虾更多,比村边上好逮。
钱朵在院子里烧上柴禾,抽了一些去将炕烘上,然后用瓦罐烧开水先灌自己一个水饱之后,背上箩筐高高兴兴进山。
钱芷大清早被钱老太撵出来找钱朵,等她磨磨蹭蹭走到村东头,就看见钱朵上山的残影。
她心里不顺,气的抬脚就把茅草屋摇摇欲坠的篱笆墙给踢倒。
旧篱笆全是倒刺,墙是倒了,钱芷脚也被扎的生疼。
“死钱朵,为什么不跟着她爹妈去死!”死了就没那么多事。
钱芷咒骂完,先是唬一跳,随后若有所思。
钱朵活着,过的差还好,过的好了,那不就明晃晃表示李翠花才是扫把星?
那还得了。
以后肯定没她们娘俩好日子过。
钱朵死了,一切消失于无痕,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大家肯定再也记不得扫把星这回事。
对!
钱芷用针尖大的小心眼思来想去,都快将旧手帕上的线头薅秃噜了,最后一咬牙一跺脚,追着钱朵进山。
她从来都是在屋里躲清闲,从来不跟着村里同龄人上山挖野菜逮兔子。
所以钱芷在山上绕半天,沿着河不停绕弯,才最终在一处浅水湾寻到钱朵。
赵王河的水,再此处放缓,但是隔了大约十米,又是一段激流。
钱朵正面朝河水,高举着木叉,专注于水中的鱼。
钱芷屏住呼吸,放慢脚步,轻手轻脚靠近对方。
对不住了钱朵,谁让你是扫把星呢。
她这是为村里除害!
钱芷闭上眼睛,双手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