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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品九道全文阅读

作者:威扬     九品九道txt下载     九品九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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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青石头

    明朝末年。

    内忧外患的烟火尚未影响到偏安一隅的古安寨村。

    村民安详,乡土味厚。

    今天是六月初一,古安寨村依然沿袭着过“半年”的习俗。百姓会在当天祭谷神,求风调雨顺,盼来好收成;还会祭门神,祈卫家宅,保平安。到了晚上,袅袅炊烟升起,乡落村角漫溢着土香佳肴——冷案上的生蒜籽拌野菜、油锅里的裹面爆鱼香、水锅里的青盐汆豆腐和山荪杂烩菜,必不可少。茶余饭后,依然秉承着遛闲串门的习惯。

    坡堆上焚焐起湿润的梧桐树皮和泥碎草沫,浓鼓鼓的灰烟夹着草香弥漫开来,这是乡间最朴实的祛除蚊虫的方法。蚊虫尽数逃没了影踪,甚有被熏瞎了眼睛,折了翅膀,晕了头向,失去了附人吸血的本能。烟气渐尽时,日头也贴了山腰,天色凉习起来,百姓们走出院落门庭,堆上屯一群,屋角聚一簇,摇着蒲扇,聊天逐笑……这边的孩童持着蒲棒子和串儿香惹腾和耍斗;那边的孩童狗猫一般地窜跑着,嚷闹着,玩的是鼠躲猫、苍鹰捉鸡、瞎子摸瘸子、蛤蟆顶尻……天已深黑许久,人们皆都散了,时不时还冒出捏着鼻子学的鸡叫……

    这就是乡落邻里的生活。俗话说的好,乡落邻里故事多……

    这里便有一段乡落村角流传而出的故事,故事便是从王木修开始说起……

    王木修祖传一手精湛的木艺活,可惜,年轻时偷闲好赌,不务正业,娶来的媳妇刚过门三天就跑走了。他痛悔思变,耗费十年功夫在螺子河上建起一座圆拱木桥,当最后榫卯扣合,村人们在桥头放起了鞭炮,给了他最高的尊重,也因此,他被提了里长(相当于村长)的小官。

    后来,王里长找了哑巴媳妇拼凑过日子,可惜,哑巴媳妇有田不生苗,没能给王家传宗接代。一日,王里长忙田归家时拣了个孩子,孩子拣回不久,哑巴媳妇就死了。哑巴媳妇被埋土的当晚,王里长很是伤心,独自走上亲手建造的木桥,见着桥头蹲着一位头戴草篷的老人。

    草篷老人招呼王里长坐下来,跟他说拣来的孩子出生时撞了毒日子和毒时辰,命中有克,不能沾亲,脸上会长毒疮子。

    王里

    长仔细琢磨着,且信也罢,按照草蓬老人的指点,不让孩子和自己住一瓦舍,不让孩子与己沾亲,不让孩子喊爹叫大,一直以名姓称呼。

    古安寨一直沿袭着“摸岁”的习俗。“摸岁”又称“抓周”。按照当地的习俗,孩子刚满周岁生日的时候,要备酒宴,宴请孩子的婆婆,婆婆会准备鸡蛋、馒头、粥米、褓衣、鞋子、长命锁送来,还要举行一些俗礼,比如:给孩子洗澡,寓意着孩子不沾污秽,能健康成长;给孩子圈辫子,寓意着长命,岁岁流长……除此之外,还要在桌子放上笔、书、算盘、剑、弓、糕点等物事,让孩子摸,摸得书笔有文才;摸得算盘通算计;摸得剑弓武将之才;若是摸得了糕点,贪吃好玩,预示着平庸……古往今来,古安寨村便有摸了好彩的娃子高枕权贵,便有摸了糟头的娃子落魄犬马……

    王里长未曾打算给孩子抓周摸岁,况且孩子已经三岁多了,过了当地抓周的年岁,但是,他一心想解孩子命道贵贱,证实草篷老人所说虚实,这年六月初一刚过,王里长便为孩子忙掇着抓周事宜。他想,六月初六日,百无禁忌,是个吉利的日头,盼望孩子抓周能抓个“喜头”,就此也给孩子赐个带“喜”字的名字。

    王里长虽是一村之长,没有官品官阶,徒负虚名,多摊烂事不讨好,且他不贪不刮,穷得揭不开锅,只能勉强混得一日两餐填饱肚皮。他一个瞎字不识得,哪里来的书笔、算盘;不学武练功,哪里来的剑弓;因为是拣来的娃子,哪有亲戚姑舅……所以这些礼俗都省下了,他仅能按着穷人的土方法给孩子操办着“抓周”的事宜。

    贫苦的家庭没有书笔、算盘和剑弓之物,就会在方桌的四角摆上了葱、鸡蛋、米糠和一撮土代替,把娃子放在桌子的中心,引孩子用手去摸。如果摸了葱,寓意孩子长大后聪慧聪明;摸到鸡蛋,寓意着孩子生长吉利,顺意,可以做官;摸到米糠,寓意健康成长,身强体壮,富贵有余;若是抓起那一撮土,寓意没有声名,没有富贵,做土活的料子,耕种劳苦一辈子。

    六月初六那天,王里长在院中给孩子摸岁,惹得邻居旁小围观。

    王里长寻了块四方木板当作桌案,点了一

    炷香,把准备好的一只青葱、一只鸡蛋、一把米糠和一撮田土放在木板的四边,害怕娃子摸起那撮土,故意放得远一些,然后把孩子独自放在木板中间,跑在了一边观看,时不时吹响口哨,比划手势,引孩子去摸那鸡蛋或抓起米糠和那根葱。

    孩子不懂事,迷糊之中有些意识,在木板上爬来纵去,一会看看鸡蛋,一会看看那根青葱,就是不动手,稍许,磨蹭着转过身子,朝那一撮土爬了去。

    王里长的心揪着,如同河浪泛轻舟,上上下下,极不是滋味,唯怕孩子一把抓了土,这辈子就完了。

    邻旁们也都闹着,说着,议论着,看看这拣来的娃子争不争气,称不称心,将来成不成气候。

    只见,这孩子一时半会没有了动静。

    王里长猴急着,指着孩子便啰起了嘴:“你个小土老爷,一看你就是个土坯子,竟是没出息的泥墙土料子,讨饭也找不着后门!鸡蛋、米糠和青葱都可以抓,你要是抓起那土,我顺就扒土坑给你埋了!”摆手势,催道:“快,快,转过神来!这儿,这儿!你个小土老爷,你投生是给我抹锅灰来着?你也为我想想,岂能让我老来跟你顶白霜喝西北风,白养活你了!……”

    他这一絮叨,惹得邻旁们哈哈大笑。

    然而,这孩子似被骂呆,绕着那一撮土转来转去,摸弄了半天也没动手,这又惹得王里长浑身冒着虚汗。

    孩子调头转屁股,又绕了一圈,一圈又一圈,似乎对木板上的摆物没了兴致,不顾那圆登登的鸡蛋、细腰柳条长的青葱和那碎皮粗糠,倒是瞪着眼睛盯上了木板之外的一块大青石头。

    王里长急得抓耳挠腮,不停摞袖口去擦脸上的汗水,正郁闷间,孩子屁颠颠地爬到了墙根,一把抱住了那块大青石头。

    “这,这算什么?没抓青葱,没抓米糠,更没摸那鸡蛋,也没碰那田土,怎么,怎么抱起了一块青石头?”

    王里长一头雾水,摸不着北,如同待哺羔羊吸着了瞎**。他吹着口哨把孩子往木板中心引,希望他左手捻着那根葱,右手摸着鸡蛋,双手抓着喜头,可是孩子认准了那块青石头死死不放手。

第2章 草头方

    一炷香烧完。

    邻居们唏嘘着都散了。

    ……

    王里长一声长叹,心想这孩子又是个苦命的种,也没了指望,当天的午饭便把那根葱和鸡蛋拌入铁锅炒成了菜;把那米糠入水浸泡,烧成了糙米粥;把那一撮土撒在了门槛前,把那块土烂的青石块摔入了大东沟。

    这些事办完之后,王里长看着屋外,缓缓地舒了口气,叹道:“我这瞎字也不识得几个,总也该给起个名姓。也罢,也罢,省得我耗费心思再去查老历,解五行,盘辈分,你喜欢石头块子,你抱起那块青石头,你就叫‘大石头’吧!”

    孩子的随名便叫“大石头”。希望长大后的他,能够人如其名,像石头一般坚韧,坚强,坚毅,不惧外邪。

    久而久之,人们在名前加了姓,就叫“王大石头”,说说传传,等长成人后,就叫成“王大石”了。

    古安寨村头上有一位老千岁,已近杖朝之年,算是村上王氏家族老尊长,他听说了“摸岁”之事,拄着藜杖找来了王里长家,怒气横横,骂道:“此事滑稽,此事滑稽,亵渎典章礼规!给他准备好好的桌四件不摸,却独独抱着桌案外的青石头不放,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且不去摸那狗屁驴粪?” 用藜杖指着王里长的脑门,责道:“你也是一村的里长,怎么管教的破娃子,这等离谱怪诞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免不得人家用手指戳咱的脊梁,这岂不是把古安寨村子的脸往屎坑里闷!你真是瞎了眼拣了这只狗驹子,你看他贼眉鼠眼,料是抓鸡贩狗、不成大气的相!嘿——哼——真不知是哪道上来讨你的债!这孩子在成人礼之前要好生修理,若如此等坏了规矩,鸡犬焉可升天!”

    王里长被骂得一声不吭,陪着笑脸送走老千岁。

    老千岁踏出门口前,又撂下一句话说:“你虽是里长,却再也不见里长的样子,你那股铺路架桥的劲头哪里去了,你咋不花费些心思把孩子修理修理?——这娃子损你不小,你若修理不好这野娃子,古安寨村绝不为他入村谱,王氏宗

    庙固也不能容他!”

    ……

    王里长如今是废柴老草,无能无用,他自己算是彻底地认命了,但是他把所有的期望寄托在了孩子身上,他觉得这孩子长大后可成气候,不过,通过草蓬老人的测算和“摸岁”才知道也是个苦命的种根,耕田堆土的料子……

    当王大石刚满八岁的时候,便如草篷老人所说,脸上起了毒疮……

    王里长想想续弦哑巴媳妇的死,想想王大石脸上的毒疥疮……他不再怀疑草蓬老人的测算,便一心想再见草蓬老人一面,探问个究竟,或是寻求个破解的法子。

    恰逢一个连雨夜的日头,王里长又在桥头碰到了草篷老人,这次,他特意沽酒烧菜,请他到家中做客叙闲。当提到孩子脸上毒疮之时,草篷老人说:“这毒疮是暗记,上世不行好事,造孽传当代。唉——天根天生不好,需现世的积累与造化,否则命道多劫难!唉——天意若是如此……唉,唉——等哪天毒疮祛除了,孩子的运道或许好一些,但是,但是,唉——这命途,一波一折啊……唉——希望毒疮祛除了,或许命道能有稍许转机吧!”。

    “难道,难道真拣了烂命孩子?”王里长捶胸顿足想着,夺口问道:“人命七品最为毫贱,我孩的命格……”

    草篷老人摇头不语,不声不响,不等王里长再追问,便杳了踪影。

    自那日之后,王里长时不时想起草蓬老人所说的话:孩子脸上毒疮祛除了,运道或许有稍许转机。

    他相信草蓬老人有祛除毒疮的办法,没日没夜在桥头蹲守,不久,村中发了一次大水,冲毁了木桥,自那以后,草篷老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王里长后来似乎才醒悟,草篷老人应是桥神,桥毁了,桥神也迁走了。

    不过,王里长没有放弃,他要帮着王大石祛除毒疮,以改命道。

    他认准的事情,十头老牛也拽不回来。他一定要祛除王大石脸上的毒疮,给他转机,给他改命。

    首先,王里长寻了治疗毒疮的“草头方”,

    这草头方,出自村里家檐屋后的说谈闲聊中。

    草头方,便是民间传播的验方,或是道听途说,不经正式场面的土方子。民间有唱:生姜、萝卜、大葱白,头脑伤寒它先来;西瓜、冬瓜、赤小豆,祛毒除湿它来凑……

    俗言说的妙:草头方,治大病,民间验方是圣方!

    王里长为王大石找来的第一头方子便是蒲公英草配鸡爪连。

    王大石脸上生毒疥疮,首先有毒,用蒲公英祛毒。鸡爪连,名含“鸡爪”,寓意可以用鸡爪把毒疮抓走;鸡爪连,药名:黄连,确有祛火之功效。

    王里长按照这个草头闲方,割了蒲公英草头,买了鸡爪连,煮了药水,给王大石擦洗,可是依然没有好转。

    后来,王里长又听村头说蒲公英和黄连要覆于脸上,便又把蒲公英和黄连捣碎用井泥调匀覆于王大石的脸上。

    王大石还小,觉得疼痛便哭,王里长见他啼哭便生烦厌,气着冲道:“你再哭,我把你脸给砸肿了!”

    王大石被吓,哭得更凶。

    覆脸数天,仍然不见好转,然而,王大石的脸却成了花肠子,白一块,酱一块,红一块,黄一块,紫一块。

    村头玩伴编起了哥谣,见着王大石便唱:花肠脸,脸花肠,煮一煮,尝一尝,又苦又咸又冰凉,吓得姑娘躲藏藏。

    村人们会玩笑说他花肠脸将来娶不着媳妇;玩伴们传来传去,便成了笑话和揶揄,都说他娶不到花媳妇。

    那时,王大石已有了记事,懂得了荣辱,每听这唱这说,就羞得闷在当地,一句话也不说,幼小的心灵受着创伤。

    隔些天,王大石的脸还没好。

    王里长气不打一处发来,摸起针头就顺着脸上的毒疮猛戳,毒疮冒出脓清血水,疼得王大石哭喊滥叫,引得村人聚在院门口围观……

    起了疤,消了疼,消了疤,没过几天,脸上的毒疮又长了出来。

    没办法,王里长只得再给他寻试着第二个民间验方。

第3章 定亲

    说这个验方不用草不用药,更不用古怪稀罕的引子和方剂,只需准备两只鸭子,让鸭子伸直舌头舔舐他脸上的毒疮。

    按照荐方者的说法,须得水汪散养的鸭子,这鸭子啄食水草、螺狮和毛鱼,性属寒凉,正对王大石脸上的毒热病灶,以寒凉对攻热毒,可把毒疮祛除,便可愈合。

    这个民间验方很是神奇,也非常的古怪,王里长听得有道理,便着手去做。

    于是,每天早晨和晚上能都听到王大石针刺般的哭喊声……

    其间,王大石挣扎挣脱,推搡着长毛的、异怪的鸭脖,捶打硬壳嘴巴,这只能让王里长更加生气,只能让围观的大人和孩子哈哈大笑。王里长几个耳光打得他不再有半点动静,扯着鸭头,挑出鸭舌头在他的脸上涂上抹下……

    王大石从那时起就觉察到生命不属于自己的,如被栓了绳子的瞎狗,任随摆布和折腾;从那时起,他就觉得这个世界是恐惧的,悲伤的……

    当一个刚有认知的孩子,来不及探知与了解,便面对和经历着身边熟悉的陌生的戏耍、嘲笑……这逼得他多思,多疑,不应场合。他傻了,他愣了……

    就这样,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从刚开始吓得哭嚎声和惨叫声到没有哭声和惨叫声,从围观村人稀罕的表情到没有人再围观再有表情,从村头巷议到事事随常,从两只活生生的鸭子被折腾死……时间在走,事景在变,只是这毒疮仍然没有被祛除。

    王里长实在也没了办法,有时恨天,有时恨地,有时恨自己。他细细盘想,自己亲手建造一座木桥,被提了里长,后来又得了媳妇,荣耀乡里;然而,自从拣了娃子,便死了媳妇,大水又冲毁了木桥……这些丧事和晦气都是拣了孩子之后所发生的。

    王大石摸岁抓周不吉,寓意运道不好,不成体统,老千岁不让入村谱和族谱。

    王里长时不时在心底犯疑:“难道真不该拣这孩子?难道……”

    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命道不好,只是他从来没有舍弃过。

    转眼王大石十八岁了。

    长大之后的王大石身魁力壮,个头高挺,但是性格随和、怯懦,平日所着衣装破旧

    不整,委实显得腌臜;脸上的毒疮子,脏兮兮的一片,有人直接叫他麻癞子。他行事太过本分、实在,憨头憨脑,是个转不过弯来的直脑子,故而,更多人称他叫王大憨、木头桩子。当初,他抱起那块青石头,石头的坚韧、坚毅,一点也没在他的身上体现……事事与愿而违。

    六月初六是吉利的日子,中午的几挂鞭炮响起,预示着邻家又有定亲的喜事了。眼看村头年龄相仿的青年都已有了婚约或婚配了,休妻丧妻之夫也已再醮(再婚),便是不三不四、摸鱼走混的闲耍劣荡都能伴得了媳妇,即便是歪瓜裂枣般的媳妇,只要有根,能擦枪走火,犁地拱田,传香火,也算成了家道。村里头有一对瞎老头和瞎太婆,过了半辈子谁也没看过谁,照样床前桌下,拨酿养活了三个娃子……算起来,村里上下的同龄中,只有王大石干寡稀零,像荒土糙地里的一棵孤木,干寡稀零,不成体统。

    王大石觉得婚姻是大事,宜早不宜迟,只有娶媳生子,成家立道,这方入村谱,入宗庙,如此也不必惹得村头村尾的笑话。

    他自己深知家境残破,长相丑怪,命中有克亲,害怕时间一晃,岁数大了,便青瓜变黄瓜,黄瓜腌咸菜了,毁了一生的幸福不说,断了家族的香火,算是不孝之罪。每当茶余饭后,他便思想随便拉磨一个,哪怕次品一点,只要能洗衣浆食,生火做饭就成。可是自己呆里呆气,又该如何接触女子,谁家的闺女又能瞧得上眼。

    王大石这想法正合王里长的心愿。曾经有一天,王里长喝过酒跟他说:“你不能照我这辈子活法,年轻时游手好闲,耽误了年华。人这一辈子,年轻时是扎根,根札得紧实了,也好成材,可不能像我,闲散游荡,你要像田地里头的番薯一般活着。”

    王大石一直记着王里长的话,纵然他不明白或不知道怎么样活,有几次他下田地里亲手扒开番薯窝窝,提起一只只番薯愣愣地看,除了看它大大的个头和实实在在的份量,似乎什么也没有看通。

    他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一些事情需要自己去做。

    可是……

    可是,自己是一块大石头,又臭又笨的大石头。他的抓周让村里村外传成笑料,他命中

    有克不能沾亲让人近之恐惧,他脸上的怪疮显得怪异和丑陋……除了他本身,王里长的闲琐无聊和不务正业、家庭贫苦残破都影响着他的心理,使得他变得妄自菲薄,沉郁寡欢。

    他常常低着头,甚至不敢抬眼看人;他常常躲于偏屋,三五天不出院门,他似乎与世隔绝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媳妇孩子一辈子,这是每个人生需要经历的大事情。

    可是王大石害怕,他害怕村上的每一个人,他害怕每一个女人,他不知怎么启齿跟人说话,哪怕那句话只有一个字。

    他不愿什么事情都指望王里长,可是里里外外,王里长又没少问事。

    这一段时间,王大石托了媒婆,媒婆帮着他四处寻访着,当得知是古安寨村的王大石,直接摆手,甚有女方的父母扁嘴鄙骂媒婆眼珠子掉裤裆里了,甚有拿着针头要缝媒婆的眼皮……这些更让王里长提心吊胆,没有一丝底气,也让王大石惊怵。

    难道就该孤落一辈子?

    经过媒婆拉线撮合,终于找到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的马氏女子贤惠,芳龄二十有六,曾经嫁过人家,膝下有两子一女,前夫客死在外地。

    这女人有麻神病,犯病时点头欠腰吐黄水,掀衣搓背挠痒痒,周遭传闻着马氏女人的丈夫夜里被麻神病吓得爬墙跌死,为掩人耳目,对外称客死在外。

    王大石怎么也不愿意。

    王里长开始死活不答应,可是静下来又想自己家境贫困潦倒,孩子又闷又憨……经过不断的比量和揣摩,最终勉强地同意了。

    王大石只能顺从。

    马氏女子毕竟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又带着三个孩子,还患有麻神病。王大石没有什么能耐,脸面丑陋,有些憨实,倒是年纪轻轻,稳重踏实又听话,是完全可以依靠的人。旁邻边亲的说拉规劝和相互一番比攀,觉得两人的条件一般,丑驴配矮骡子,就相互迁就着过吧!

    马氏的父母见过王大石之后便在心中默认了这门亲事。

    经过媒婆的穿针引线和连篇好话,王大石与马氏妇女结识相处了,没过几个月就张罗着定亲了。

第4章 拿走

    王大石尚且懵懂不事,总觉得娶了媳妇家里多了几口人算是大户头。不过,他畏惧麻神病,害怕成亲之后,媳妇犯病吓他冲墙而死,所以,他找隔邻的大福右和大福左兄弟俩问事。

    大福右和大福左企图逍遥自乐,也是岁大不婚,同病相依。不过,大福左正经人,不暗此事,不解此道,不随其言。而大福右嘴上能撑河过船跑马车,说麻神病的女人夜里掏胸、抓背,能害了男人的性命。王大石一听,就更害怕了。

    王大石让大福右帮忙想办法。

    大福右让王大石供他三天饭,可帮他防身解妙策。

    王大石自己吃这顿没下顿,摸了只野鸡送给大福右过嘴瘾,大福右便教给他防身之术。

    大福右唆他打一副胸兜、背兜和吊铃,特别叮嘱他要做铁制模样的。王大石先是犹豫,后而觉得有道理,寻思着找来了铁铺。

    铁匠老师傅岁数八十有余,听说要赶制铁胸兜、铁背兜和吊铃,咧口哈哈大笑。

    王大石见他笑,不知道为何,愣在当地斜着眼珠子看着他。

    铁匠师傅笑得正欢畅,一颗黄豆大小锈铁色的牙瓣掉进了火炉,烧得啪啦啪啦炸开,接着,一阵腥臭传散,惹得黑皮野猫寻来。黑皮野猫贴紧火炉,不惜烤了三根胡须,双爪一伸一叨,把那碎牙衔在口舌,烫得叽里咕噜一阵收耳移腮。

    铁匠老师傅感觉不妙,停笑,对王大石回道:“你这破事真舛,惹得俺狗屎牙掉落,又惹得野猫受苦!你赶紧走吧,不可再惹俺晦气!”

    王大石再啰嗦,铁匠老师傅摇手不干。

    王大石一声哀叹,寻摸到第二家铁铺。铁铺师傅问他为何要这样做,王大石说:“女,女人……哦,媳妇……媳妇生了麻神病,夜里若是抓我的胸,有胸贴护卫;若是掏我的背,有铁皮背兜护卫;若是扯我的皮,吊铃便会发出响声来提醒我,我便可以用手护卫!”

    铁匠师傅寻思了好久,且不知这三件套怎么下手,为避嫌手艺不精,说:“你回去自己找来牛皮、猪皮、狗皮、羊

    皮的,找大户家的针黹女红缝制一套,软和也好用!”

    王大石哪有身份找大户寻女红,自己摸腾缝撮了羊皮胸兜和背兜,拴上铃铛,便不顾忌定亲娶妻的事情了。

    定亲,按照当地的风俗须执纳意、问岁、经合、请期和亲迎之礼。纳意,即通过媒婆说媒,撮合男女见面,两方适配,提出成亲意向。问岁,即是得知男女双方生辰、姓名、家事家亲等,如:家事兄弟姐妹和旁亲,嫡庶关系,有无居官,有无病疾,家业家道状况等。经合,即是将男女双方生辰八字经由阴阳先生推合。请期,即是所谓的送日子,阴阳先生推合生辰八字之后,会合出黄道吉日吉时,另作禁忌提醒,如:成婚当日几时出门,几时入门,坐床面向,几时入洞房等,男方将之细碎告知女方,与女方商讨;请期之日起至正婚之日,逢年过节征喜庆,送彩礼。亲迎,即是正婚前日,合议男方迎娶女方琐细,繁文缛节,一一顺礼。

    因属女方再醮(再婚),男方不通家道世俗,许多不按寻常规矩,纳意、问岁、经合三礼,稀里糊涂就算完成了,当下时期该是请期之后,征喜庆,送彩礼。

    按当地的礼俗送上公鸡、鲤鱼、猪板肉、果馅和新衣服。为图吉利与喜庆,所送物品要成双数,寓意着成双成对。猪板肉要拣瘦肉多的,民间有唱:一斤、二斤垫鼻梁,三斤、四斤撑腮帮……所说的穷酸抠门,送得少,不够平腮垫鼻梁,所以说要送六斤、八斤朝上走。

    王大石缺少教养,被闲言碎语、评头论足和奚落鄙视,折腾怕了,折腾傻了,他心底有股气,想做些体面的大事,他没有跟任何人交代,瞒着王里长,跑到了女方的家里“定亲”去了。

    闺女嫁出去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不指望老来膝下承欢,眼前能想到的就是将来的女婿懂礼识趣,好好过日子,不让闺女吃苦,逢年过节和认亲的当口备些随礼以示孝敬便是了。可当下,女方的父母见王大石光着手,大摇大摆地来了,甚觉不通礼俗,可是又想他是拣来的娃,没有母亲操持,跟养父生活不容易,不便去计

    较了,只盼婚后两口子能够过好日子就行了。可是,那日的王大石表现得委实差强人意。到了午后,女方家准备了一桌好菜,因为王大石家穷,平日里头吃不上酒肉,看着满桌的丰盛丝毫不留情面,一点也不含蓄,吃得油嘴糊面,如同黄鼠狼蹭蛋窝,根本没在意即将过门的“娇妻”和两位老人。

    午饭吃过了,合磨着算是定过亲了,改口称二老岳母和岳父了,可是,王大石吃撑了喝醉了,直叫“歪父”和“歪母”。

    二老听着不顺耳,自怨自艾,却也没有办法。

    王大石是其乐融融。回家的路上,村人们问他为将来的媳妇和丈人送了什么礼?王大石一时蒙了,他没想过还有“备礼”这一说法,心中盘算了一番,又怕没有礼俗惹得女方不心意,便又去找大福右和大福左兄弟问事。大福左遣他回去领得养父王里长去丈人家赔礼道歉;大福右则让他摸两条鱼,抓两只公鸡把礼给送过去补上。

    王大石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不愿再扰王里长,便信了大福右的话。

    不过,王大石的命运真的很舛,他在河水里没有摸到鱼,倒是逮了两只土鳖,在鸡笼中没有抓到公鸡,却在碎草堆垛里拣了鸡蛋。王大石把鸡蛋放在篮子之中,又找来了两块红纸把两只土鳖包了起来,看着两只老土鳖和一篮子的鸡蛋,露出了笑容。他坚信自己将独立完成这场美事,第二天一早就把老鳖和鸡蛋准备好。女方父母操落着家常菜,又沽了好酒。王大石吃好喝醉,口齿黏糊起来,先叫“歪父、歪母”,后来敲桌砸板诉冤屈,却跟岳父称兄道弟起来。女方父母无言,直在心底骂他酒品差,无教养。

    酒足饭饱,王大石补上厚礼。女方的父母瞅着两份礼物实在是无话可说,父亲气得面色铁青,抡起铁锹头追向王大石:“你这个狗杂种的,叫咱老俩‘歪父’、‘歪母’,咱不说了;你没大没小,‘称兄道弟’,咱也忍了;我俩处处包容你,你居然这样没有良心,你这个狗杂种的,你是故意侮辱,还是直脑子不转弯,快把你的王八和蛋拿走!”

第5章 上错坟

    王大石定亲的荒唐碎事传在了村头,闹了大笑话,又惹得了老千岁。

    老千岁找到了王大石,用拐杖抵他的鼻梁,骂道:“你个没有教养,逢人搭话,长幼尊卑,事理伦常且不懂?世故谦为,喜丧遵礼,此等皮毛细渣之事且不懂?不通规矩,不究大小次序、人理伦常,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看你鳖头鳖脑,贼猫鼠蹿的样子,你不怕丢人,你养父不怕丢人,我等觉得丢人!”一拐杖擂在了肩头上。

    王大石吃这一拐杖,又恼自己没把事情做好,闷在家里十多天没出门。

    马氏父母正想找上媒婆退了这门婚事,其间媒婆又诉了苦衷、串了好话,最后二老还是勉强地接受了。

    不错,王大石没有好家庭,没有家规和家风;且他性格软懦,不出门户,少与人交往,不谙世俗人情;虽然也念过学堂识得几个臭烂稀字,且与人情世故不搭边界,但是,其本性还是好的。

    时间不早,年纪也不小了,女方守寡也已两年多了,按照媒婆的话说,趁早把婚姻大事给办了,根据定下的黄道吉日,于是就张罗着置办婚礼。因为王大石未入村谱,未入王氏族谱,故而一些祭礼和告礼便省却了。在古安寨村还有个习俗,结婚前一天要给祖坟烧纸。这称之为“烧喜纸”,就是给已故的祖上烧钱报信,让死去的祖上人知道后代们要结婚成家,添儿添女,传宗接代了。

    王大石祖父辈的坟冢早不知哪去了,只有个名义上的哑巴母亲埋在村后的孤芳堆,虽然不是亲生的母亲,怎么说也算是祖上了。

    距离大喜的日子越来越近,王里长早就准备好了草纸。在正婚日子的前一天,王里长把王大石叫到身边,把装草纸的竹篮子递给王大石,让王大石去烧纸,把将在坟前所说的话教给了王大石:“母亲大人,明日就是孩子的正婚日子,今晚特来烧些纸钱给母亲大人,向母亲大人报个喜,希望母亲大人在天外过的好。母亲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全家平安,吉利吉祥!母亲在天之灵保佑……”

    王里长说完之后,让王大石复述了一遍。

    王大石结结巴巴复述了完结,点着头说记住了。

    王里长心中总放不下,怕王大石记性不好,出发之前又跟他说了一遍。

    王大石点了点头,把所要说的话在口中默默地复述了一遍,

    提着草纸就来到了孤芳堆。

    孤芳堆是专门埋葬死人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坟茔,如同蒸笼的盖子。

    恰是昏黑的夜晚,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四周长满野草。野外枯坟,没有牌位,王大石根本找不到养母的坟茔,他想返回问个清楚,又怕王里长揭短他没用。王大石大概回顾了母亲坟冢的位置,大概挑了座坟冢,便将纸钱摊在了坟头上烧了起来。

    王大石跪下磕头,便要将王里长教他的话说出来,就在这时,脑子一蒙,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夜晚,风轻轻地吹着,火苗很大,纸灰飘散。

    当地有这样一种说法,就是在给故人烧纸钱的时候,心里头的话和愿望一定要趁着火苗没有熄灭之前赶快说出来,若是纸钱烧完,火势熄灭,所叨咕说的话就听不到了,所诉的心愿也实现不了。

    王大石眼看着纸钱就要烧完,再不说就晚了,于是他“依葫画瓢”在心中编了编,顺嘴秃噜起来,说道:“哦,母亲大人,明天,明天我将娶……哦,不,今天……哦,错了……明……明日我将娶你为妻,今特来烧喜纸,望,望,希望……哦不,希望你成全!哦,忘记了……你在天之灵保佑我和王里长平安,顺利吉祥……”

    话说完,磕了头,王大石站起身,抖了抖裤脚上的泥土,挎起空篮子要回去,就在这时,他发现旁边的坟头上有一件崭新的花棉袄。

    王大石心里想:“自己家穷,认亲的当天也没有送上好礼,娶个媳妇没有好礼,没有重聘,让人家看不起;要是把这花棉袄送去,让新娘新婚当天穿上,那体面不说,倒觉我识趣懂事了!”

    王大石心中甜美着,拍了拍轻泥和草沫,把花棉袄套在了身上看了又看,瞧了又瞧,说道:“呵呵,这,这袄子不错,还真厚实哩,确是个纯棉的好料子,穿着这件花棉袄,再冷的冬天也能扛过去!”

    欢喜着,又将花棉袄欣赏了一遭,然后脱了下来叠好,放在了竹篮子里头,连夜送给了即将要过门的马氏媳妇。

    第二天,便是新婚的日子了。到了下午十分,王大石在村外迎新娘,可是久久不见新娘队伍。

    王里长着急了,于是便托着媒婆跑去看看,可这一去就没有了回信。

    天色已晚,等看新娘的街坊邻居都散了,王里长喝了两盅

    闷酒出门了。王大石不知哪里没做得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岳父和岳母,失落着,独自睡去了。

    就在深夜里,迷迷糊糊传来锣号唢呐声,演奏的正是“金鹊闹春”,喜庆的曲调。隔了一会,曲调由远及近,竟落在自家的门前徘徊。

    王大石穿上新郎装,跑到外面相迎。

    深夜冷清,一股凉风吹得他连打了几个喷嚏。院门外,七八个大汉抬着一顶轿子停下来。抬轿的人一声不吭,神情木肃,矗立在地,仿佛一具具死尸。

    新娘托起轿帘轻悄悄地走了下来。她脚蹬绣花小布鞋,头顶红盖头。

    王大石顿时愣在了当地,这,这根本不是要娶的马氏媳妇!

    曲调变得阴沉幽远。女子缓缓走到王大石跟前。

    王大石看这新娘高挑的身段,优美的身姿,一时间又愣住了。

    新娘把王大石牵回了房。

    王大石掀开盖头来,见她头挽花鬓,脸涂淡冷紫妆,浑身散着寒气,凄凉凄凉……

    他想新娘中了风寒或是冻着了,正想给他取来火炉和热水。

    这时,女子露出微妙的笑,轻轻柔柔地说:“你有意要娶我为妻,我便要成全你的心愿。”

    王大石问她:“我,我今天要娶的是马氏媳妇,你,你是哪家的媳妇,是真心愿意嫁我,还是嫁错了门?”

    女子浅浅地一笑,轻柔柔地说:“昨夜,你要娶我,要我成全你,我就随了你的意……”

    “我,我,我的……我要娶的马氏媳妇呢?”

    “呵呵呵呵……”女子风吹晚柳条般地邪笑着:“你要娶我,要我成全你,我哪里知道什么马氏媳妇?”

    王大石顿着,不知再问什么,吓得钻入被窝,把头蒙得严严实实……

    可是,被褥里头冰冷冰冷,仿佛有白茫茫的寒气往里头灌。

    王大石抖索着。不久,身体上又如同压着一座冰山,又重又寒,令他气短心慌。

    王大石想了想,仔细琢磨昨夜女子那话:“你要娶我,要成全你,我就随了意……”又想起前一天晚上 “烧喜纸”时候说的话,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他想:“难道是自己上错了坟,说错了话,招来了女鬼新娘?难道,真是上错坟?”

第6章 没戏

    而后,等到清晨,鸡鸣狗叫时分,王大石才渐渐清醒,发现房间的女子已经不在身边了……

    “岳父岳母毁了意?马氏未婚媳妇退了婚?昨日新婚女子入我房,马氏媳妇会不会怪我?”王大石忧虑着。

    “哎,我怎么这么没有用,跑到别人的坟前烧纸,居然说要娶人家!哎……我竟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学不会,说不出,讲不明白……唉——”王大石很是懊悔,不断用手去扇自己的耳光。

    王大石的第一段婚事算是城门撒网捕鱼落空了,他一直想知道马氏媳妇怎么了。

    过了几天,王大石特意去拜访媒婆,从媒婆的口中得知马氏媳妇已经死了,只是她的死因不是麻神病。

    几经周折,王大石打听到马氏媳妇死后也被埋在了孤芳堆。

    这日,清早,天冥冥未亮,王大石折了草纸朝孤芳堆走去,他觉得出身不好,怀疑自身克了马氏媳妇,心怀内疚,想到坟头跟她说说话。

    刚入孤芳堆,冥冥未亮的天色显色阴浊青浑,杂草丛处端坐着一位老者,身段中等,身背大瓢葫,散发白须,似是乡间街头游艺之人。

    此等之人,不是身怀绝技,便是云游修身闲散高者。王大石看这人装束,便觉不凡,但是,自己行事,不关他人,便不察不闻,径自以往。只是,王大石经过游艺者身旁时被叫住了。

    游艺者说:“我乃云游之人,但凡有人见我都视如高人甚或仙人,今日你见我,却如不视,却如不察,却自顾以往,好是憨直啊!”

    王大石不想耽误时间,说:“我无不被欺负,被嘲笑,我若叼扰你,定也被你嘲笑欺负,倒不如少结识一人,便少了一人的嘲笑和欺负!”

    游艺者呵呵一笑:“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狭隘,你若是这么想,本身便是狭隘了!”

    王大石一听,心想:“是也!但凡嘲笑我,蔑视我,都是弱者!大人物都是和蔼仁慈,高瞻厚远。”

    游艺者说:“我观你凝眉有惑,今日相遇却算有缘,你若有所不解,我便给你彻彻底底的解惑,前世今生,因缘而起,落果而生,无所不通!”

    王大石一颤,心想:“我出生便是一场迷,为何落得被亲生父母抛弃,为何又落得王里长拣得?我却又生得如此蠢笨呆傻,落得娶不上媳妇……如此,如此天命所定,怎是所能解开的迷惑?”

    王大石想着,心下一横,问

    道:“你是何人啊?”

    游艺者回道:“我啊,我是老黄镜,观世之镜。不信你且让我测测。”

    王大石想测出身,又心系孤芳堆马氏媳妇,说道:“你便帮我测测马氏媳妇怎么死了?”

    黄镜子伸出一根指头指去,说:“你一路向西,便有答案。”

    王大石看向指去之路,正是通向孤芳堆深处,便想到马氏媳妇坟头看看,不再与黄镜老人胡扯。

    天色渐渐迷离,忽而有风吹拂,不知走错了路还是中了邪,越发道路熟悉。拐过弯条小巷,不知前方归路。天色通明又徐徐暗哑,不知不觉便见着前方一屋,屋内马氏媳妇欣赏着王大石送给的那件花棉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她落床时,把那花棉袄盖在了身上……熄了灯火,传出她匀和的呼气声和吸气声,鼾意馨香。半夜时,花棉袄褪去鲜染的花色,灰突突的,如同隆起的小山,压在马氏媳妇的身上。马氏媳妇面色青紫,呼吸簇短,竟是挣扎不动,渐而气绝而终。

    王大石看着,先是愣了,想去救时,腿脚如扣,再也动弹不得。

    顷刻,王大石额头大汗如冒。

    刹那间,天色大亮。王大石察看周遭,身在杂草之处,身畔的黄镜老人已经不在。

    王大石惊怵之时,细细想,默默道:“我,我怎么会睡在这里做了一场梦?这梦预示着什么?梦境中的马氏媳妇被花棉袄活生生地压死是真的吗?”

    当王大石回想时,再想想黄镜老人说的话,便明白了。

    他感叹黄镜老人的神奇莫测,当他四周寻找时,哪里还见得人影?

    王大石真是后悔无言!

    王大石找来马氏媳妇的坟头,烧了草纸,说了话,愧疚之心便少了许多。

    后来,又隔了好些时景,王大石找出花棉袄,怯生生地把它架在火上烧了,烧时发出蓝茵茵的光,其间传出隐隐的哭泣声。

    听这传出诡异的哭泣声,王大石黯然神伤,不尽又自责起来。

    ……

    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王大石这场啼笑皆非的婚事在村里村外传得沸沸扬扬,引来了不少嘲笑和揶揄,害得他一个月没有走出家门。

    村人编成了歌谣:王大石做梦娶新娘,新娘坐轿到了房,一瞧竟是假新娘,吓得躲在被窝藏……

    王大石每听此,羞愧难当。

    而王里长

    要办理村务,每逢走出去,村里村外的人们见了难免不窃窃私语,有的问王大石的“歪父、歪母”哪里去了,有的说王大石送歪母娘的王八蛋……王里长一听就恼,指着就骂去:“你们都是黄鼠狼下耗子生出来的狗杂种,你们谁家没遇过酸汤洗屁股、尿壶煮饺子的寒碜事,狗屎抹蛋缝臭得一层又一层,还有脸说这说那,没事张嘴添牛屁,少哆哆啰啰,看人家的笑话!我孩子正是找对象的年纪,你们说闲话的若是惹了孩子的亲事,咱就赖你家豆腐缸里光吃不走哩!”

    王里长前两句骂的凶狠,如同翻了脸,最后一句却让人家听得乐了,这便是他独到之处。

    村人跟他顶两句玩笑,便不再多嘴呱唧了。

    经过这次打击,王大石整天失魂落魄,身子渐渐地消瘦下去。

    王里长怪自己拣来个讨债鬼,可是毕竟自己亲手拉扯大的,生气是生气,心疼还是心疼。

    一个月后,媒人为王大石找了第二个媳妇。

    这次找媳妇来得特别的快,快得出乎意料,只花费了两三天的时间,媒人就帮着拉磨到了一个头绪,据听说这个头绪还不错。

    距离古安寨村二十里处有个梅庄,那里的黄花大姑娘长得跟青梅一般,青涩而羞意。这家闺女从小在家做针线,常蹲膝直身仰绣,久而久之,长得了婀娜窈窕身段。有人娶过这里做针绣的媳妇,说这类女子如鬼狐妖精一般,吸引人不能自拔。

    而媒婆为王大石找的相好就是梅庄的针绣闺女。闺女名字叫梅溪,若是当年出嫁,便是摽梅之年。梅溪一家人认祖归宗,刚从外地搬入梅庄不久。梅溪长得不错,修长的身条,白皙的皮肤,丹凤眼睛,高鼻梁,又大又圆润的屁股,看上去准是生男娃的料。

    有一次王里长戴着编草帽偷偷瞥见过梅溪姑娘,心中乐开了花。

    结识前期,有一次,王大石问媒婆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媒婆说叫:“梅溪”。

    王大石下意识之间听成了“没戏”,回来对王里长摇了摇头,说:“这名字真好,还没有开始就没戏了,这出戏唱得真快,想必也没有什么好兆头。如果还出差池,我这辈子就不结婚了,就光秃秃地一个人过日子吧!我天天在家喂猪,也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好,反而心思清净,也没有多少烦心的事情。”

    王里长气得摔锅砸碗。

第7章 闹喜公

    王大石跟梅溪接触之后,渐渐觉得她温柔娴善又体贴,越看越顺眼,开始王大石有些羞愧,之后随和起来,不过他唯一的担心是觉得姑娘太过优秀,婚配自己甚觉可惜了,他常常想起天鹅与蛤蟆,想起猪屎堆旁那株梅花,是猪屎堆肥壮了那株梅,还是那株梅恶心着猪屎堆?

    有一次,王大石试着劝姑娘找个好人家。那姑娘忸怩,拽着王大石的衣角,撒娇不肯。

    结识不久,村里村外又传出了诗云: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只是这里不是“白发”和“梨花”,是王大石的丑陋配梅溪之美貌。

    姑娘也听了村里村外的谣言,不过,她似曾没见过男人,不知道丑恶,死吸着王大石,偏偏姑娘家的父母却不爱搭理。

    不久,又逢了纳征礼俗阶段,王大石每次送礼,女方父母只把礼物收下,从不提嫁娶之事。

    王里长纵然想过两人不合适,时常也想街角说书师傅讲的武大郎和潘金莲,不过,错了这扇门,等不来下一座庙了,硬着头皮先娶回来再说,麦子磨成面子,生米做成熟饭,让她覆水难收!

    便被拖沓了一年后,王里长憋不住送礼之痛,带着王大石和媒婆去提了亲,准备下半年把婚事办结。提亲的时候,姑娘家要了不少的礼品和礼金,比王大石第一次认亲时候的“王八蛋”不知多了哪儿去了。

    礼品和礼金花费了不少的钱,只要王大石能娶上媳妇,再多的钱,王里长也是花的爽荡。他相信娶了梅溪这般智美双全的儿媳妇过门,必将风光荣耀,一扫前辱。

    认了亲,合了一个好日子,一切礼俗过场完毕,姑娘的父母找了一个全人(子孙满堂,有儿有女,有父有母的老人)就把一切事宜交给全人办理。

    王大石陪着王里长卖田、卖牛又卖猪。

    按规矩,婚日那天,新娘午时上轿,由全人领着新娘,带着奁妆,送亲至半途的时候,男方的轿子前去迎接,新娘换坐轿子,随新郎过门。这本不是当地的习俗,却是新娘父母的合计,叫“一送一迎”。男方迎娶新娘之后交由村上的大统(做礼、掌帐、支客、排筵席等,俗称大总管。这样的人选大都是本家姓氏中辈分高、资质老的前辈)主持拜堂,闹洞房,吃生面,喝枣汤,抢果子等仪式。

    老千岁在村里做大统近四十年,只念王大石未入村谱和

    族谱,不愿帮忙。王里长只得拜请他人,可是村里头的掌笔人顾忌老千岁,不愿出场。眼看村里村外没了大统人选,恐怕因此断了婚档,迟误了婚期,这时,王大石找来大福右做大统,扯着大福左来做掌礼。

    大统乃大总管,统筹婚礼一切事宜。掌礼乃主掌礼尚往来账目、开销等文书琐碎。

    今天是王大石婚事之日,又逢死不正经的大福右兄弟俩初次做大统和掌礼,这让古安寨村炸开了锅,村上村下的旁邻隔居,齐聚而来。老千岁拄着拐杖找到了大福右,拐杖指着他的鼻梁恨不得戳进去,说道:“一个搓澡捏脚的,瞎字不识一个,居然敢做大统?王里长让你做大统,真是眼里被遮了锅盖,盖得严严实实,遮得严严密密!”

    大福右且不饶他:“真倒劲!你年不过百,居然敢称老千岁?人不过百岁,龟不过千岁,你自称老千岁,不过是只龟而已,居然在这里数落俺?我扳颗脚趾甲给你加一层盖,让你做双盖乌龟!哈哈哈……”

    村人都知大福右的嘴巴能吃能喝能说能讲又能嚷,听他讲话如听一场大闹戏,跟着他说的“双盖乌龟”哈哈笑着。

    老千岁憋得脸色通红,知嘴不过他,凶凶地冲到礼房里找大福左,冲道:“你做掌礼?且知道什么礼俗?我且询你,婚日当天,何以招神护佑?新郎新娘拜高堂,且拜天,且拜地,再拜者谁,后拜者谁?高堂横竖批对如何作?我再问你,且知道珠算盘子进一颗退一颗是什么数?你们做大统、掌礼,居然不虚心请教于我,真是岂有此理?”

    “东南西北,自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红匹引之护之。新郎新娘上拜天,下拜地,双膝跪爹娘。我等既做礼房,何不识那斤两算盘珠,何不识文头喜帖、桃符楹联?”接着大福左唱起了地道的乡土对子歌:“天对地,雨对风。雷隐隐,雨蒙蒙。脸盆对尿桶。瞎太婆对瘸老头……”。

    大福左说完,张口便来两个囍对联:“红烛映红靥;白莲并白头。花间蝴蝶翩翩舞;水上鸳鸯对对游……”

    老千岁点头冷笑:“倒有些把戏!我出一联,你若对得出,我便服你!”

    大福左学识不渊,怕他为难,颔首一躬,以示弱象,一副惺惺作态,虚情假意。

    老千岁看他先前几近疯癫,当下虚情作态,一字一句说:“王里长家,掌礼房,大福左,半疯半癫,虚情假意,颔首扣拳敬宾朋。”

    福左对不出,摸笔酝酿。

    大福右字不识丁,但有意想辱多管闲事的老千岁,说道:“你辱我弟半疯不癫,虚情假意,我看你是一瘸一拐的,欺世盗名,半老八十的,想蹭洞房!”

    老千岁冲道:“你别瞎诌,对上对子再说,对不上对子,扯你个场子!”

    王大石心想:“大福右和大福左兄弟诚心诚意帮忙架势,不像老千岁所说的虚情假意,倒是老千岁看我不舒服,故意找茬拆场子。”

    群人觉得这对联有意思,焦灼地等待牛刀小试的大福右兄弟俩解围。

    其实,王大石说嫁不易,不说要风风光光,一定要顺顺当当,若是被砸了场子,这辈子未必再娶得着,他当下正急,顺着当场应景对道:“古安寨村,娶新娘,老千岁,一瘸一拐,欺世盗名,宽衣解带蹭洞房!”

    这一说完,院内一阵哄然大笑。

    老千岁气得拐杖直接捣在王大石的脑门上。

    王大石脑袋起了个红包。

    他心中最是厌恶老千岁,此时就想理论,甚至想动手,把所有的屈辱和委屈发泄……不过,他暗暗地咽下这口气,平静地对自己说:“切不可生气,切不可生气,我王大石生活了十几年,忍了十几年头,切不可以因此毁了大事。我这般模样已毁了一次婚娶,难得又寻了媳妇,若在这节骨眼惹了事端,恐怕这辈子难以再续。这乃关切时刻,切不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待等时日,我必……”

    最终,王大石只怯生生看了老千岁一眼,说:“我,我是瞎,瞎胡说而已,若是成了楹联对子,那也是瞎对子!……”然后,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走去一边。

    ……

    大福左不惹事,也不怕事,顺手就把对子写了出来,蘸了浆糊,贴在门头背面。但凡有人见了,皆都开口大笑。

    老千岁乃古安寨村村老,尊高辈长,满腹学识,被此稀里糊涂一羞,灰头土脸,气横横地走了,临走时说道:“阳春白雪之雅,岂配下里巴人之俗!”他自惭形秽,惭愧的是一把白面擩在了锅灰里,不该以高雅之身掺和大福右、大福左这般俗类顽劣之鼠辈!

    大福右和大福左这算是“旗开得胜”,似乎涨了威望,在他的张罗下,布置洞房,安排鼓乐队伍,摆筵席等,一切顺理成章,置办妥当。

    这时,有村人捉来王里长要“闹喜公公。”

第8章 拽婚

    民间闹喜公公,又叫“闹扒灰”。扒灰一词由来不详。

    民间所传,曾有一位未过门的儿媳妇在夫家帮婆婆做饭,公公趁着老婆婆到院子里抱柴间,打起了儿媳妇的歪主意。儿媳妇操守坚贞,不便去指责,随手抹了灶火的锅灰涂在公公的脸上,示意公公须安分守己,莫怀不轨之心。这事情被赶来的婆婆看在眼里,记在心底,在一次吵架中,老婆婆呱唧起此事情,岂知被路人听见,竟一传十,十传百,张扬了出去,成了家喻户晓的笑话,这便是扒灰。不过,时过境迁,传着传着,改变本质的味道,更多地将扒灰当作喜庆的事儿耍玩逗笑。结婚的日子里,朋友亲戚把老公公脸上涂上颜墨或抹上锅灰,以取笑并暗示公公不可怀有非分之想,若是如此,将来便无脸见人了,这便是闹扒灰。

    王里长是村里活络的一个人,良友不少,对头也不少,自然少不了要被闹扒灰。

    这场闹扒灰仍由大福右支使操持。

    大福右差人把王里长揪出来,摁在了新娘床榻上,用尿壶盛水帮他洗净了脸,再把锅灰擦在他的额头上,最后用朱笔蘸着颜墨给他画了眼圈描了眉眼。王里长被折腾急了,乘机将跑,却被东方木白抱住了腿,被东方清落扯住了袍子。王里长哀声一叹,只得乖乖就范。大福右怪他滑头又厚脸,差人在他的左脸写了“扒”,右脸写了“灰”。

    王里长被闹了扒灰,吃食喝水便闻墨汁臭味和脸上尿味,且他不能洗脸,若是洗干净了,还将被画脸涂墨染黑灰……

    闹扒灰带来了不少乐子,都赞大福右比墨守成规的老千岁操持得有度,有意思。

    王大石也算是“名气”的人物。到了中午时分,院里院外挤满了人,有看新娘的,有坐大席的,有凑热闹的……狐朋狗友、草混混组成闹新娘的队伍,等待新娘被接回,趁着人多纷杂,伸出手去摸新娘;闹到轰烈时,钻新娘的裙摆,蹭新娘的脸蛋;还会使出游戏法子捣怪,占尽便宜。人生的喜事没有多少回,就这一天,就这一炷香时,闹腾闹腾过去也就罢了。

    中午刚过,正是婚配的吉时吉刻,桥头传来了送亲的鼓乐声。王大石准备好行装,骑上红花大马,请上了轿子,迎接新娘的到来。

    之前王里长总是忧心重重,觉得梅溪配了自己的孩子是吃了亏,一直害怕出差池,而今新娘队伍已经送到桥头,只等着把新娘接回来了。他感叹着,翘起了二郎腿,嘴里哼起了小曲子。

    随着鼓乐声停,八位赤膊子的大汉将新娘的轿子落在了桥头。王大石迎接的队伍也落在桥头。按照约定,这时需要王大石下马,从送亲的轿子中抱走新娘入迎接的轿子中,可是新娘偏偏不露脸,偏不下轿,偏不过桥来。

    王大石喊来了媒婆去问个原由,原来是要放喜炮。

    新娘过桥要放喜炮,预示着将来的生活甜蜜喜庆,热热烈烈——如喜炮的响声,轰轰隆隆;如喜炮的火热,火火烘烘。

    大福右差人扯了一挂喜鞭挑在桥头霹雳

    啪啪地炸起来……

    见那新娘还不出轿,王大石便又让大福右吩咐盘来喜鞭,叫来喜炮,轰轰烈烈地炸响。

    可是,那新娘依然不下轿子。

    王大石急了,差媒婆去问个原由。

    原来是新娘讨要过桥钱,不给钱,新娘不下轿,不过桥。

    这事未在定亲的时候提起过,可是到了这坎上不能失了体面,王大石便把所备不多的铜钱送去。

    收了钱,过了桥。刚没走几步,新娘的兄长和弟弟各抱一只鸡跑来,把雄鸡和雌鸡的腿扎在一起,放进了礼盒,说是“鸳鸯双戏水,铜钱缠鸡腿!”。

    王大石只得安排上了一把铜钱分了去。

    新娘梅溪这才掀起轿帘,从送亲的轿子换入迎亲的轿子来。

    一路上,王大石不敢多看新娘,唯怕多看了一眼又被索了名头,要了钱。

    ……

    轿子终于到了王家的门前停下,一阵鞭炮响起,群人围观过来,都想多看看王大石这新郎娶得了何等姿色的新娘,可是一等又等,新娘久久不下轿来。

    没等王大石的吩咐和安排,媒婆又上前问原由,原来新娘在等着下轿钱。

    王大石摸了摸口袋已经没有分文了,赶紧跑到偏房找到了王里长。

    此间,王里长正喝着小酒,问了王大石的情况后,掏了一把碎银递给他,并嘱托他应承好场面。

    王大石应了一声,跑了回去,转手把银碎安排递给了新娘,却还不见她下轿。

    倒是女方这时提出要“对六艺”

    所谓的“六艺”是儒家要求学生掌握的基本才能:礼、乐、射、御、书、数,六门艺术。在当地,青年要学礼节、懂得声乐、善于骑马射箭、写得一手好书法和精通计算,所谓的通五经贯六艺。

    大户人家的小姐出嫁时带着一名才子陪同,才子与新郎对六艺,新郎输一艺则要拿出一串铜钱补偿,有些为了应承场面,才子会故意输给新郎,甚有的陪同是普通之人,故意要在新郎面前低人一等,以求其次,彰显新娘的眼光不错,和新郎的才识。“对六艺”虽然热闹,由于太过繁琐,常常耽误正事,又属陈规旧俗,早被弃之不用。

    此间对六艺,必然不会谦让。

    王大石读书不成,无所技艺,为人老实,交际甚缺,礼数必有欠妥,听说要“对六艺”,心下发慌,赶紧又去找到了王里长。

    坐在偏房里头的王里长猛灌下两碗酒,对王大石说:“我有愧于你,为了你迎下媳妇,该给!”

    王里长翻箱倒柜给王大石扯了六串铜钱,说:“王大石,我掀锅透底跟你说亮话,这些钱都是为了你的婚事东拼西凑的,都在这里了,再要可就没有喽!”

    王大石走出偏房,把一百二十片铜钱都交给了新娘,盼着她下轿。

    收下钱财的新娘又开了条件,说不能穿娘家的鞋子下轿,需要一双新鞋子。

    在场的村人有的看不过去了,碍于婚日

    喜事,不好掺嘴掺手。

    王大石的虚汗冒了出来,又去了偏房找王里长。

    王里长连喝三碗酒,把十几年前为哑巴媳妇亲手纳的一双新鞋拿给了王大石。

    新娘穿着新鞋子走下了轿,走在正堂门口时停住了脚。女方的全人支配着说:“步步生迁——举案投眉——富贵发财——”需从新娘下脚的地方起到内堂之间铺满钱串,新娘踩着钱到内堂拜天地。

    王大石再次到了偏房,王里长把酒浇在身上,摸出一只玉镯递给王大石,唏嘘道:“这是祖传宝贝,可抵百串钱,你赶快拿去吧!”

    新娘收起玉镯子,托着步子往内堂走。这时候,全人提出“拽还婚”的要求。

    新娘出嫁,为了充分表达父母的交心、牵挂与不舍之情,在女儿上轿时,父母三次扯着女儿的手不让上轿的一种形式,一次拽示意将来要孝顺,二次拽示意要多回娘家看看,三次拽则是依依不舍和不离不弃,民间已经很少再有这样的风俗。

    王大石还没了解“拽婚”是怎么一回事,只听女方的全人大声吆喝着:“拽入内堂归新郎,拽出门外返回娘!”这话说的很明白,新娘若是被拽到内堂那就归新郎的媳妇,如果被拽出门外新娘就返回娘家。话方毕,女方跟来的八条汉子和兄弟突然冒出来,把新娘往回拽。大福右看啥了眼,拼着嗓子喊来村人把新娘往内堂扯。

    村头人多,八个汉子力重,两方胶着不下。这时,新娘的兄长用绳子把新娘拦腰系起拴在了马身上,哪知这匹笨马却未奔动。不料,东方木白和东方清落从院口凶扑扑跑来,惊动了那匹马,把新娘扯回了院门外。那全人、八位大汉、兄弟兄长和新娘,落寇一般狼狈地跑回了。

    王大石看怵了神。

    这次,王大石又没能把新娘娶回家去。

    真应了一句俗话:到嘴的卤水鸭子飞了。

    竹篮打水空荡荡,棉花盖豆腐白忙忙。

    王大石不明白婚礼的习俗,前后几次去讨梅溪,哪还能见到她的人影子?就这样,此算是舍了银子,又丢了尊严。

    一直没有任何音讯。

    过了两个月,听说附近的火窑村又闹了一桩婚姻,女方同样施用了“伴鸡腿”、“对六艺”、“步步升迁”、“拽还婚”等伎俩骗钱骗婚,不小心骗局被识破,而那新郎用情专一,受了刺激,摸出木匠斧头砍断了那新娘的两只小腿,让其一辈子也别嫁出去,一辈子也别再坑人拐骗。

    只是此事传出后,王大石和王里长再经打听,才知这位梅庄女子多次易名改姓,随着团伙坑蒙拐骗,已经嫁了十多次了,正是以此伎俩骗钱取财为生。而今,招此报应,只算是罪有应得,也算是上苍现世显灵。

    骗局被识破、新娘被砍腿,这事给了王里长和王大石心理带来了些许安慰,每想起时,王里长总会念叨着:“真是好心好报,坏心坏报,只因未报,时日未到。”

    王大石则痛定思痛……

第9章 闪避

    宽门大院的东方氏家宅正在筹筵搬房事宜,正房摆着一张供桌,油灯晃晃,桌面铺着各色各样的糕点、果物和盘菜,以此祭供宅神;偏房、耳房、过道、堂廊烧着火炉。古安寨村搬房迁居的习俗便是如此,需要用炉火烘暖新房,再行搬入家当和细软,寓意祛除污秽,火火烘烘。

    东方氏乃村里罕见的富贵家户,良田百亩,门丁众多。数十年前,东方家连生三个女娃后,喜得了孪生贵子,风光了村里村外。

    搬房,比起娶妻、寿辰、薨丧、登科,算是小事,然而,东方氏家这次搬房操办得过犹不及,场面堪比当年捐官上任的县老爷。

    筵席排落在大院之内,六横六竖,三十六桌。开席间,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炸响。鞭炮声响,素来在搬迁、寿辰、嫁娶间习以为常,煞无介事。然而,这番鞭炮声过后,传来了弦丝快板唱和声。

    “一搬二进,三里四常,远近皆亲,四路八朋,六路开道,九五至上……”

    一唱一和,外地口音,和声杳处,身影出现在群人的视线中,竟是一对六旬高龄的老夫妇。

    古安寨村子不大,人口很多,文化人少之又少。老千岁是文化人中的古董老标杆,他细品这对夫妇和言俏嘴,心想这是搬迁吉利唱词,是乃人丁兴旺,宾朋开达之寓意,却对最后的一句“九五至上”不敢琢磨,暗骂此等不成礼数,不成体统,气冲冲地离席而去。东方家的主人东方伯却胸有成竹,领着夫人,寻来这对其貌滑稽的老夫妇跟前。

    说这古安寨村不是穷乡,倒是僻壤,如牛尾巴缝下的一坨灰,藏在旮旯里不惹人留意。村里少有外人,对外界的认识闭塞,只听村上一辈传一辈留下过一个传说——那是曾经的曾经,村里来一位儒装修者,小村上下引以为奇,却无人乐意搭理。这位儒装修者硬是在朱三伯家锅屋的芦麻杆堆上留宿三夜,朱三伯家贫,实在养不起孩子,便求他把最小的孩子小七郎带走,免得贱遭了生命。

    小七郎一走就是三十年,三十年过后,曾经的朱三伯已经成了耄耋老人,在他弥留之际,想见他一面。一日,红彤彤的大热天里,一青儒大学装扮的人士走进了家门,立在了老人面前,用一颗丹药,让老人又活了十年。原来,这七郎离开家乡后,跟着修者通了儒,学了道,掐指算了家父的寿辰,在大

    限之日,以尽养育之恩。

    七郎是那儒装修者带出的弟子,儒装修者成为村人心目中的高人,七郎也成了村里作为修身学道的标榜。

    东方伯孪生的孩子端庄聪明,好似早已发现其不是读书登科的料子,便心系知遇与赏识,心想村里来的这对夫妇必是高人,对已临客下的夫妇必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东方伯和夫人把这对夫妇邀请入房,待等席清客走,好生做了安排。

    到得了晚上,东方伯谨慎,特意不让夫人着座,亲自沽酒招待这对老夫妇,另外,将孪生犬子安排门外就站,随时等待吩咐。

    酒过三盏,东方伯说:“不知二位从何而来,来此小村是为何事?”

    这对老夫妇不声不响,竟然连抬头看他一眼也觉多余。

    东方伯反觉高人深沉古怪,非一般的高人,必有武功和所长。

    推杯换盏几个回合,东方伯稍有醉意,一扣响指,门内走进东方木白和东方清落。

    “二位好酒量,好食腑,怪我日头待客,多喝了几杯,现在是头脑昏涨。我辈酒量不如,招来犬子陪二位前辈续酒如何?”东方伯醉意熏熏说着。

    东方木白和东方清落款款走上桌边,施了礼。这对夫妇相视一笑,便与其续起酒来,直到夜半时刻,酒干菜净,一股脑五人竟都醉卧在了地上。

    翌日太阳过山头,这对夫妇要走,东方伯苦心相留。

    东方伯有一双慧眼,看人独特,一心觉得这对老夫妇是高人一等的高人,若是能对犬子有教,实乃是天赐之恩。只是,东方伯明里暗里观察,发现这对夫妇对犬子没有一丝多意。东方伯又几次请教,可老夫妇依然是喝酒吃肉要赏钱,其他事情一概不提。后来,东方伯实在不忍床榻夫人的叨咕,在热情款待第五个日头后送走了这对老夫妇。

    这对夫妇走出了东方氏家,却没有离开村子,第二天,坐在了溪水岸头。

    老夫一脸滑稽模样,形似矮瘦糙条,张嘴哈欠或是舔嘴讲话时,总能露出那如排蒜般的大凹牙;老妇面饼脸,如同死癞蛤蟆般的鼓眼泡,自带弥勒笑嘴,头上插着红绿小绣花。老夫别着快板,老妇背着一把二胡,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对说书讲唱的。

    小村的孩童们挤破脑袋来看怪人,陆续有行色匆匆的大人

    见着这对不正常的老夫妇而带走了孩子,只剩下些年纪稍大或是无法无天、无人看管的大青年和野孩子。

    这些大人瞬间接走了孩小,倒不是无缘无故,原来在他们的心中都憧憬着自己的孩子能走出小村,能像七郎那般有出息,所以他们时常期盼着小村能再来一位儒装修者般的人物……然而,多年以后,小村子果真来了一位外人,确切地说,这也是一位怪人。

    临村的这位怪人身上挂满奇异,有砚台、狼牙坠、牙骨、香薰铸等玩物碎件,耳朵里竟能掏出白玉璧,鼻孔里藏着鸡心石,受了前车之鉴,这位收古先生受到古安寨村人的热待,大人们扯着儿孙小辈们,希望得到收古先生的抬爱,收之为徒,走出小村,十年之后 ,载获而归,衣锦还乡。甚有家底的人家,偷偷拿着铜器、瓷器和古物来串后门。

    不知不觉,收古先生第二天就在小村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两个孩子,两户人家开始还急得慌,后来便想孩子根骨清奇,是被收古先生带回做了徒弟……不过,可惜的是,这两户人家至今没能等得孩子归来,父亲临终前是多么希望见着孩子一面,奄息却不咽气,死成了僵体,体温却迟迟不凉,可是,最终还是没能等着孩子……直到父亲死去,埋进土,土堆长满野草,野草枯了又丰,丰了又枯,再也不能盼得孩子……母亲自也没了指望,便是如此,依旧身残志坚,在每天的下傍晚,太阳下山前,她便倚在门头,仰脸朝西眺望,眼睛从深黑到离黄,硬撑了五年载,最终仰脸瞠目,等死在院子的门头前。

    村人们一直期待着孩子学得手艺,学艺有成之后,荣耀故里,或像七郎那样成为一位修者,待那两位孩子的家亲临终时都见不得孩子的身影时,村人们便不再心有期待,他们不在想两个孩子被收古先生带走做了徒弟这么简单……他们想,或许孩子死了,或许孩子没被收古先生收为弟子,或许当初孩子走丢了,或许那本不是什么收古的先生,而是拐骗贩卖孩子的恶人……

    小村的人们不再期待外来高人,也不期望儿孙走出村子成才立器,只要平安无事,便理所当然和心安理得了。

    所以,这对外来的老夫妇除了在慧眼识英雄的东方伯得到尊重和重视外,没多人愿意搭理,甚至是排斥和闪避。

第10章 先跑

    东方木白和东方清落是东方伯连生三个女儿之后的孪生贵子,非一般的爱腻,且天资聪颖,活泼卖乖,是村头最有指望的青年小辈,居然没被这对夫妇待见,可见这对夫妇的清高。可是,这对兄弟自幼被捧得也算清高,当清高碰上清高,自如水火不容,必要分个高下。

    溪边的杨树上,王大石正蹲在上头,用柴刀砍枝杈,一个个枝杈落在地上,他麻利地跳下来,将其砍成小段,做成柴捆,丝毫没有留意旁边的这对老夫妇,更没心思察觉他们的怪异。

    老妇开了口:“鬼胡子,你这辈子若有这青年踏实勤恳的劲头,老娘我当初给你生个孩子,也倒心里踏实,无惧无缚了!”

    “嘿,快板娘,你嫌这辈子不够自由自在,还是老来后悔没生个孩子?”老夫回道。

    快板娘道:“哼哼,我跟着你油滑了半辈子,成天讨吃讨喝,灌了一副好肠胃,却也看了不少脸色,识了不少人间冷暖,当初不给你生娃子,便是怕将来的孩子也入了此等下胚的行!”

    “咱这凭口计混饭吃的,图个乐子,混些赏钱,也算是个正经的行当,你也别不识趣。咱老两口子,不是享儿孙的福,也不是享徒子的福,收子收徒之事,且就别在啰嗦了!”鬼胡子说。

    “哼!”快板娘道,“竟然是送上门的菜,你却丝毫不用心思,东方伯二子根骨不差,咱收其一为徒也罢,你却一本正经,一毛不拔!你倒是还会作假呀!”

    鬼胡子回瞥她一眼:“哼哼,咱们这行当,传到咱俩便结束了,富贵门户岂能看得上?”

    “人家确实看不上,只不过想跟咱们学学武功,见见世面罢了!”快板娘眼皮一搭,“你这老骨头,真是自作多情了!”

    ……

    王大石没有留意这对老夫妇,倒是对这段对话听得明白。糊涂里揣着明白。

    他想自己在这村子里已经臭名昭著,自是待不下去了,不如早些出去闯闯。当他想到此时,犹豫不带犹豫,落下柴刀,霹雳扑通跑到这对老夫妇面前,惊得老夫妇一个诧异。

    “我,我……我叫王大石,请您二老收我为徒弟吧!我,我什么都可以干……”立马跪了下来,“我愿意为二老砍柴做饭……什么都可以……只要……”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鬼胡子气不打一处来瞪着王大石就要喊打。

    快板娘稍犹豫时,鬼胡子指着溪水就对王大石说:“这溪水里有块石头,你把这石头摸出来,我俩便考虑收你为徒。”

    王大石二话没说,“噗通”一声,便扎入溪水中,说来也巧,他顺手就摸了一块石头游上了岸。

    鬼胡子既是汗颜,又是诧异。

    快板娘得意嘻嘻地笑着,冲着鬼胡子说道:“看来,咱老年收徒却是天意!”

    待等王大石呈出手中石头,鬼胡子脑筋一转,指着石块,摇头而道:“溪水之中石块较多较杂,谁人摸不出一块石头来?你且想想,天下岂有简单之事,岂有这般简单的收徒条件?我要的那块石头,上面刻满字,你且寻思寻思,要不要去把那刻着字迹的石头摸出来!”

    王大石从小便在此村长大,知道此溪水下砂石稀少,能摸得一块石头,实属罕见。且他也不深究,也不寻思,霹雳扑通跑到岸边,一个猛子又扎了下去,待等他扑腾半天,反复百次,手里摸着一颗石块,走上岸边时,早已不见了那对夫妇。

    王大石左右瞧不见人,拿起柴刀,要背起那捆柴枝回家,却发现捆柴枝的麻绳不翼而飞,他立马转变主意,朝西奔去了。

    深夜黑处,月高不透。

    古安寨村最狭长的柳条巷子,鬼胡子和快板娘兴冲冲往西边赶路,突然脚下横起一根绳索,绊在脚腕上,二老跌地滚了几圈才爬起来。

    鬼胡子嗅得动静,一个飞身移步,挡在了两位青年面前。此间青年,一位是东方木白,一位是东方清落,正是东方伯的孪生犬子。

    东方木白先是吓得一愣,灵机一动,扣拳道:“对不住老前辈,我,我俩只是想试探你们的伸手!当下,当下造次之甚,不知可否伤着了二位前辈!请见谅,请见谅!”

    弟东方清落上下打量两位老人说:“我爹的眼睛是花了,却被你们给骗走了眼,白吃白喝数天,还要赏钱!哼!一个绳绊子却能让你们连滚带爬的……”

    鬼胡子瞧着快板娘,心想:“幸亏没被酒菜招待熏蒙了眼睛,东方伯的两子居然这般桀骜,如此孺子不可教!”

    “哼”鬼胡子就将教训,这期间,只听匆匆碎步声近,正是王大石把着一块石头寻来。

    “前辈留步,前辈请留步……我,我……前辈是否要寻这块石头……此颗石块刻满了字迹!”

    鬼胡子一怔,牵着快板娘沮丧着离开。

    “此间少年,前辈欠你一着,将来必还!”

    话留于此,人烟早就消失在柳条巷尾之处。

    王大石一蒙,看着东方木白和东方清落,不知前辈是对谁说。

    东方清落爽就哈哈大笑:“王大石,你愣着干嘛,快去追啊!”

    王大石左右瞧了瞧,正见着地上的那根麻绳。

    “是你们拿了我的麻绳!”王大石顺手把它拾起。

    “你亲眼见着是我们拿的吗?难道不会是刚才的那对夫妇落下的?”东方清落回道。

    王大石说:“他们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可没闲工夫跟我戏耍!”

    东方清落逮住了绳子的一端:“你无缘无故冤枉我,我偏不把绳子给你!”

    王大石使劲拽着绳子,东方清落偏偏不给,也不松手,成了拔河之势。

    东方木白劝架不过。

    王大石农活做得多,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蛮劲,东方清落止不住他的拽。

    看着瘦小的身躯,王大石陡然松手:“给你,我不要了,一点绳头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岂知,王大石这一松手,陡然失去力道,却让那头的东方清落后退数步,后脑勺重重地跌在地上。

    王大石从不敢惹事,何况是东方清落,吓得先跑为上。

    这次奇遇,深埋王大石的心里,他时不时想着学徒,学本事……

第11章 道业

    王大石家境贫寒,经过两桩婚事的折腾更如干巴巴的老鼠窟又盖上了雪霜,日子没有了盼头。从此王大石也像变了一个人,少言寡语,妄自菲薄,常常憋在家里头不出门。时间一点一点消磨,年岁一点点长大,他渐渐地觉得在村子里是呆不下去了。

    王里长是固执的性子,没过多久,又催王大石找对象娶媳妇。

    短短的时间两次娶妻失利,王大石担心再出变故,便没有答应王里长。他不忍王里长每天哆里哆嗦,自己在村落找了破棚子住下,以消耳根清净,可是住了没多久,一场大风吹掀了棚子,没有了落脚之处,他随处散混了一些时日。

    这几天王大石思前想后,对自己有了更清楚的认识,经过深思熟虑,他决定学本事,学了本事和手艺才可以赚钱,攒了钱才能讨个真正的好媳妇,过上好日子,才有足够的尊严,不至于被辱以闲言。毕竟他所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多,再也经不起现实的折腾和心理上的打击了。

    有了这番想法,王大石回到了家中,准备把自己的想法跟王里长说。

    这天,他早早就起床打扫庭院,然后找出一本书学了起来,这本书是早年上私塾时所念过的,他想多看看,多识几个字。俗话说的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学总比少知好!

    王大石看了一阵子,也没有看明白什么。这时已经晌午时分,小猪仔嗷嗷地叫了起来,王大石拌了草食,倒进了猪槽内。这只猪苗最近刚被王里长牵回,猪儿认生,腼腆地凑过来。这时,有一辆毛驴车从门前的窄道赶过,车上坐了位先生,那只毛驴见到猪槽,径自转过去吃起了猪食。

    毛驴一点儿也不老实,不停地用鼻子顶小猪的脸颊,一会儿又嗅嗅猪的尾巴。王大石心想自己又笨又傻,没有想到买来的猪苗也笨,草料都快被驴子抢吃完了,一点儿反抗也没有。王大石默默地骂道:“真没有用,笨死了,跟我一样的笨,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赶驴的先生看着驴子吃猪料呵呵地笑。

    王大石对赶驴先生说

    道:“这是我调拌的猪料,驴子怎么会吃它!”

    那赶驴的先生说:“我的驴儿怀孕了,要生小马崽,赶些路儿,饿的勤,它忍不住吃些垫垫肚皮。”

    王大石更加疑惑就问:“驴子生驴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生小马崽呢?”

    赶驴的先生说:“这只驴子和鬃皮马配了种,两个月来,我看这驴子两眼浑浊,屁股曲斜,身呈混青色,又喜跟异畜亲昵,脾气且犟,这等征兆正预示着要生下小马崽来。如果这头驴子屁股浑圆,身呈青紫色,就会生出小驴崽。”

    王大石感觉非常新奇,狐疑地看着先生。

    先生看出他的心思,呵呵一笑,说道:“我是走行串道的手艺人,算是行道中人吧!没有点手段和能耐,怎跟你吹舌!”

    “行道?这,这是什么?”

    先生解释道:“行道,就是各行各业的统称,一片地方或是一个门路组成的团体或是帮教。比如行道之中有催乳行、养尸行、铸剑行、土葬行、哭丧行、培植行、戏子行、木建行……太多太多,数不胜数呀!行道中的手艺人也很多很多……”

    王大石依然懵懂,但是特别感兴趣,他追问道:“这些,行道,这些都是干什么的?”

    先生说道:“比方说,谁家的大媳妇生了孩子没有奶,喝鸡汤、肉汤、黑鱼汤都催不下来,那一定是只瞎**或被涨死了经络,须得找来催乳的老妈子师傅,催乳老妈子在胸上摊了油,施展手法,摸摸挤挤,刮刮摊摊,便有了路子,通顺了气机和经络,奶汁便被催出来,这就叫靠行当手艺吃饭的;若是许多的催乳老妈子组成了门派,有了师传从艺,那便是组成了催乳帮或是催乳行,成了行道上的门派。”

    王大石哈哈大笑,接着问道:“那养尸行又是什么?”

    先生回答道:“养尸行,那自然是专门饲养尸体的行业门派,养尸先生具有专业的技能,可以把死尸养成**一般,高官显贵死了,后人花了钱财便请来养尸先生将其尸体养护保存起来,可以保持其容颜不改,

    甚至可以用帮派咒语催之动静。这些养尸的人物,人们就会称它为‘养尸行’的人,若是这些养尸的手艺师傅们建立、组成了帮派,就称‘养尸派’的,总归这些算是‘养尸行’的,是行道的人物。”

    “那铸剑行是什么,还有,还有那哭丧行……”

    先生答道:“铸剑行是专门从事铸造剑只的行派,不光生产制造,现在已发展到自营贩卖,是行道中鼎鼎有名的大派;土葬派是专门从事埋葬的行派,人死了之后要讲究入殓和填埋,恰恰就是土葬派做的事儿;各地方不同,讲究也千差万别,比如老人去世了,不准家人哭,花钱找人来代哭,这些人就是来自哭丧行的,专门从事哭丧的行业;那培植行更不用说了,专门培植花草树木的行业,经过培植的果树一年四季生长不同的果实,那真让人羡慕的很……”

    王大石耐心地问着。张先生倒是不急不缓地回答着,待看自己的驴儿夺食吃饱了,闭了嘴,遣驴将走。

    可是,王大石不尽心欢,瞠目结舌,感叹道:“世界真是奇妙呀!行道中人真是太神奇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多,或是野闻,或是传闻,这勾起他心中无限遐想。他期盼自身能够投入行道,心想:“催乳行应该是女子的帮派;养尸行和土葬行是与死人打交道,未免太恐怖了;铸剑行冶炼剑只,一定少不了打杀;倒是培植行最好,培植蔬果,结出不同的果子,将来挑担售卖果子,也可以赚钱,足可以养家糊口……”

    “看,看之打扮像位先生,那,那你是什么行的?”王大石张口问道。

    原来这位赶驴的张先生是位手艺人,当地管这手艺叫“畜衍”,随同两位辅手徒弟组成牲畜行,简单地说,就是给畜牲配种繁衍的。总体而言,配种有两种,一种是配良种,就是让同系同品的物种繁衍生出更多的崽子;另一种是配异种,就是不同品系的家禽家畜在繁衍生出异于同品系的物种。

    真是天下十八行,行行都是道业!

第12章 黑鱼精

    繁衍之术是一门特殊的手艺。张先生曾经为牲畜配过一次良种,使得老母猪一窝产下一百多只小猪崽子,而且窝猪和崽子不生病,都能存活下来,实属罕闻罕见。

    张先生说这种手艺虽不体面,但是在民间却很吃香,可以赚大钱,只要按照养殖主家的要求配出了良种产下小崽,主家户供酒供饭吃,还给赏钱。

    王大石听完,叹了口气,心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然还有这种行当,自己若是加入牲畜行,学了牲畜繁衍的手艺那该多好,将来用普通的母猪与土狗子繁衍,生出个异种珍宝来,或是用母猪与公猪繁衍,也生出一百只猪崽子,那岂不够养家糊口!我务了正业,走了正道,难道还娶不上媳妇养不起娃子吗?”

    此时,王大石的窘迫不再续言,如此机会,便如脚下展开了一道通天坦途,一心想脱离桎梏,靠自己长大成家的他,立马跪下来给张先生磕头,要加入牲畜行,学繁衍的手艺。

    张先生的手艺独门天下,有个儿子刚接手,除此之外只收了两位辅手,组成了牲畜行。牲畜行不大,人手少,手艺精,故而在乡间民道上赚满了钱财、赚饱了口碑。张先生本不想再收徒弟,但见了王大石诚恳憨实,自己的驴儿又贪了人家的食料,心里过意不去,破例收了王大石作为徒弟。王大石如同在黑暗的泥层下捅破了窟窿,如同蛋破出壳,迷迷瞪瞪地看到一丝丝希望的曙光。

    王里长听到王大石要学手艺很是高兴,在孩子临走的时候不忘千叮万嘱,让他好好求学,将来出人头地。

    俗话说,人走好运,万事顺长;人若是倒霉,福偏祸染,真所谓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张先生把王大石带在身边,走大街串小巷子,赚了不少钱,快到中秋时分,回到了牲畜行。

    牲畜行是民间行道中的小门小派,名义上说是牲畜行,其实就是张先生的家。张先生靠着手艺富贵富足,但是畜生繁衍,乃属低俗污糟,名声不雅,张先生便着儒装,以彰其雅,故而不以“师傅”而以“先生”,其两位辅手和徒弟王大石,不以“辅手”而以“学生”,不以“徒弟”,而以“学子”称呼之。

    且说,中秋佳节刚过,正是产崽秋旺之季,张先生准备行头又将带着孩子、学生和学子出去。这天,家中来了两个人,一位叫伍灵山,一位叫陆狗

    熊,两人是张先生的隔邻故友。说在东北之角,古楚之地,临淮运河彼岸有只黑鱼湖,那里的黑鱼又大又多,黑鱼湖四周驻满店面,有文墨客栈,有红院,有酒肆,引来了不少雅客留下淋漓墨迹和情怀,也引来不少市井混人取悦于花天酒地、和色香园中。除此之外,黑鱼湖中会有黑鱼变成的女子蹁跹入舞。不过更让人兴致的是,传说黑鱼湖中有一条黑鱼,大可丈量,谁也没有逮住过它,按照当地的说法,黑鱼眼睛是两颗黑珍珠,见到水中的金网,便被金网发出的光亮刺伤自行落入网中,所以只有用金网可以拦住这尾大黑鱼,只要拦住了这条黑鱼,夜里便有黑鱼精变成的女子捧着两粒夜明珠来求情。

    张先生做家畜行当,繁衍的手艺纯熟,可以配制畜牲的食物,为畜牲开出药方来增强生育能力、还会动刀子为牲畜接活……这手艺,绝无仅有,天下难有出其右者。这些牲畜在张先生手里是小菜一碟,但是他对水中的鱼虾半点不通。他本身就好学,一直在研究黑鱼乌子,黑鱼崽子,这下正是好机会。其实,这都是面子上的想法,深层里是想看看黑鱼湖女子跳舞的芳姿,甚或网得传说中黑鱼,临得求情的好机遇,得那夜明珠,了解当地那黑鱼湖的传说。

    张先生找人编制了金网,又找道人在金网之上施了符咒,丢下孩子守家,带着王大石随着伍灵山和陆狗熊去寻那黑鱼湖。

    两个月后,几人到了黑鱼湖边,在一家普通的客栈住下来。张先生无心欣赏美景,就想跳下湖水,将金丝网置入水中,但是黑鱼湖观赏之人太多,害怕惊动大家,便放弃了念头,准备另择时机。

    几人在湖心酒馆叫了酒菜,到了半夜也没等到黑鱼湖女子的舞蹈。张先生又续了两壶酒,吃了一些饭后,就打发伍灵山和陆狗熊回宿了。

    张先生和王大石回到了客栈,正准备休整,门外走进一位乌黑太婆,身穿黑布大袍,袍上绣乌青花,袖口纹白边,一脸笑嘻嘻的,要为张先生引荐一位女子认识,说这女子不是凡间应有,美如天仙之品。正说话间,门外一女子掩着羞脸,举着莲步,腰肢婀娜地从门前闪了过去,令张先生酥了神。

    这位女子裹着黑色细纱,那凹凸有致的躯体若隐若现,展露着朦胧之美。

    张先生走街串乡,见过的美人不少,可大都朴素,如此妩媚的女子却是没有,若

    是她能为歌一支……张先生一时激得心里发痒,便跟乌黑太婆谈起了条件。

    乌黑太婆的条件不高,居然是想吃生羊蹄与羊脑袋,只要张先生奉上两副生羊蹄和一副羊脑袋,自然会引那美人过来,好生伺候,奉上一枚夜明珠。

    连夜,张先生携着匕首夺门而出,不一会儿就把一副血淋淋的生羊蹄子和一只白漫漫的羊脑袋送给了乌黑太婆。

    乌黑太婆咧开嘴巴阴阴地笑着,把羊蹄子和羊脑袋用盘子装起,摆上桌子供着,摇身变成了一条大尾黑鱼,顺着门口溜了出去,坠入了黑鱼湖中消失了。

    张先生和王大石当场吓蒙在地,自也没有美人伺候、奉上夜明珠一说。

    不知道何时天就亮了,听得门外混混杂杂吵闹声传来,好像是说两位外地人莫名被人砍去了脑袋和两只膀臂,都死了。

    张先生和王大石这个时候惺忪过来,正要出去探看究竟,冲进来一批巡捕,准备带走张先生和王大石。

    两人一回想,愣住了。

    这时候,张先生才见到餐桌上的盘子之中摆着的哪是什么羊蹄子和羊脑袋,而是伍灵山的手臂和陆狗熊的脑袋,而自己身上全是血,手里还拿着匕首。

    真是人赃俱获!

    原来,在昨夜,张先生拿着匕首刚出客栈门便看见两只羊在一片草地中吃草,顺手就取了两只羊蹄子和一只羊脑袋……

    他正是被黑鱼精迷昏了眼睛,误把同伴给杀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凶恶的事情,那大概就是因为被黑鱼精参透了心思才遭到的算计吧。

    张先生和王大石被当地的衙门关了起来。

    毕竟是性命关天,张先生要拿自己的性命抵罪,等待秋后斩首处决。王大石系属从犯,在牢狱之中被关了半年才放出来。

    张先生觉得对不住王大石,在王大石临别时跟他说青峪山上有位神人楞菇,是行道中人,精通民间方术和武功技艺,至今没有传人,正想找到一位可以托付的人……

    王大石与张先生就此永远地诀别了……

    半年来王大石没有赚一文钱,没有学会手艺,虽然如此,他丝毫没有怪罪张先生。

    此时,他孤身一人在街头游荡着,饱受无情摧残的他深感家中温暖,乡落亲和……

第13章 后悔

    半年以来,王大石手艺没有学成,反落牢狱之灾,这事情若在村头传起,更是无地之容,毕竟前两段的“婚事”已经恶传千里了。王大石想着,眼中浸满辛酸的泪水,心情更加沮丧。

    王大石走出牢狱,举目无亲无助,寸步难行,找了一家餐馆做两个月的杂工,积攒了回家的盘缠。

    古安寨村上。

    王里长见到王大石回来,特别的高兴,特意从村头卤水店赊了两道荤菜,又沽了一壶散酒。

    王大石在监狱中每天只有馒头和咸菜,有几次被审问,因未答顺畅,连饿了两天,张先生临刑那日,狱窑为他们准备了诀别酒肉,可那时悲伤交加,怎又能吃得下去?今见盘中的辣仔爆田鸡和红烧大鱼块,丝毫不留情,吃完之后,便把半年来所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为了不让王里长伤心,他特别提出将要跟楞菇师傅学手艺和武术,将来在街头卖艺或被招募侍卫,赚钱养家,学了武术也可以防身,不被人欺。

    王里长听说坐牢之事,心底凉了一片,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怪罪王大石,若在之前一定会打骂一阵,或罚他一天不准吃饭。只听王里长哽咽着,缓声说道:“乖孩子,你心眼这么好,诚实又忠厚,出去混世道一定会被欺负的,你呀,就是个土乡佬的命,就是刨地种菜、扒坑掏粪的命,还学什么手艺呀,老老实实在家图个平安算了!”

    王大石不善表达,表情中透露着无奈和不乐意。

    王里长看出了王大石的心思,哀声一叹,说道:“你呀,你就听天由命吧,之前我本不信命,一直反着干,直到命运把我的朽骨折腾快要残废,唉——我现在相信了,我现在是相信有命喽!人啊,七分靠自己,三分靠天命,若是这命有一分不称,九分辛苦也没有用啊!”

    王大石鼓着腮帮,说道:“学手艺有什么不好!”

    王里长气了,指着王大石:“你,你在家里种地有什么不好,非要出去混世道,尿盆里头放猪皮,你是个贱肉!”

    王大石没有说话,眼睛渐渐地模糊起来,泪水沾湿了衣角,此刻他心底在想:“我已经长大了,命运如此乖舛,我一定要混个模样出来,不能再丢人了!”

    王里长见他伤心,心底也疼的很,隔了一会,撂下筷子:“哎,算了,王大石,还是跟着我在家里种地吧,你的命就是土石头命,就适合种地做农民,从你小时候抓起那块石头起,就决定了你是种地的料子,还学什么手艺呀!你看你,这半年竟是做了牢狱,你出家学艺吃苦头,让我怎么放心!”

    王大石摇了摇头,说道:“我,我,我想出去学,学艺!”

    王里长一个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吓得王大石身子一抖,冲冲地说:“长大了不听话了是不,明明是只秃毛的雏鸟觉得翅膀扎硬实了,你看你这鸭蛋头,木瓜脸,脸皮上的疙瘩能搓下来烧面汤!你这么丑怪,谁收

    你学手艺,你撒泡猪尿在盆里去照照,看你还有样子没?连一句像样子的屁话都咕叨不出来,你还要到外头学手艺,你看看你这半年,不都荒废了吗,还要学手艺学武术!”

    王大石自小常常被打被骂,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王里长今天这样侮辱他,他憋屈的眼泪啪啪地掉下来,他低着头说:“我,我还是想学手艺,想学,我要去找楞菇师傅学习!”

    王里长呸了一声,说道:“不知道是谁生了你这个狗杂种炮子,你知不知道自己,知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喊我叫大,因为你不能沾亲,你看看,你跟张先生学牲畜,喊人家叫师傅叫先生,你看看,人家犯了案子被处斩了吧!嘿嘿,你别出去认师傅克了人家的命!你再看看,你的两门婚事,结果女方不是惹了命,就是断了腿!你还愿意出去害人吗?”

    王大石站着没有置声,好久憋出了一句话:“这,这些都不能怪我!即使我命再贱,那便是报应在我,我何时又想伤害他们?”

    王里长看他低着头懦弱的样子,摇了摇头,气着走出去了。

    接着,王大石独自整理桌子,拌了食料喂猪,又收拾细软,躺在了床上。

    翌日的早晨,王大石不声不响便出发了。

    这次,王大石走的时候没有告诉王里长,他害怕见到已六旬的父亲望着自己的背影而泪流满面,可是,当他经过村头的木桥时,王里长已在此等候了。

    王里长手里拿着一只包裹,里头被塞得满满的。

    王大石看到了王里长,愣在了当地。

    王里长迎过来说:“孩子,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呀,你决心要走,我也不留你,学手艺很苦很累,也别太勉强自己,一定要吃饱,喝足,别亏待了自己!”说完,把手中的包裹递了过去,“这是隔壁二婶子送的鸡蛋,上次我在村里帮了她的忙,听说你走,送来鸡蛋蒙情来着,这些鸡蛋我自己一人吃不完,坏了也糟蹋,王里长给你做成最喜欢吃的香草鸡蛋。”

    之后,王里长没有再多说话。

    王大石心中一酸,看着王里长,跪在地上:“王大石不孝,将来,将来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好好地报答你,一定好好地报答你老人家……”他再想说些什么的,一肚子的话,此时说不出来。

    王里长从来没有见到王大石对自己这么深情过,把他揽在怀里:“父亲没有可说的,上苍一直在捉弄你,如果你哪天过得不舒心,遇到困难或遇到艰辛,你一定要坚持,那是上苍在烤炼你!”

    当王大石听到“父亲”,反而感觉陌生了。

    王里长接受了一切,默默地承受了一切……

    王大石还记得,深深地记得遭过王里长的一次毒打,那是因为小时摸岁辰,不争气地抱了一块石头死死不放,被村里头的老千岁视为“不成体统”,将不入村谱,不归宗庙,提唆着王里长在十

    八岁成人礼前好生修理。老千岁的话如同在心上烙了印,王大石抱着的石头如同在心底刺了痕,让王里长不踏实。

    王里长识得孩子长大没了出息,本就恼怒,听得老千岁这一说,更加气愤,当天便把刚满三岁的孩子打了一顿。

    之前无数次的打骂,王大石或许已经记不清了,当他萌生记忆的时刻,便在棍棒中摸打滚爬。

    在王大石刚满十岁,王里长为他做了两件事情——当年在拣得王大石之时,王里长当天为他植栽了一棵树,十年后,树将成材,枝杈从生,王里长用柴刀修了枝杈;第二件事情,便是将王大石吊在了梁头上,好生修理王大石。

    王大石当年只是十岁的孩子,第一次被绑了双手,第一次被吊在梁头上,下半身被裸个精光。王里长没有再用棍棒,没有再用刻满《三字经》文字的戒尺,他提着牛皮和藤枝编成的青黑条鞭子。这鞭子是赶牛耕地摔牛腚加劲的,摔得越响越重,牛越有劲,翻地更匀整。当然,这青黑条鞭子用得最顺手,摔在腚上或是身上只管皮开肉绽,别于棍棒误伤了骨头和内脏。

    王大石被痛揍惯了,但从未经历过双手被绑,如同刑场的犯人;他从未经历过被吊在梁上,如同火炭架上吊着的烤鸡。他小时被打,哇哇就哭了,哭喊的声音全村听得透彻,渐渐长到六岁八岁,再被棍棒泼打泼骂,不论对错,从不发声,他觉得父亲有养育之恩,拜在他的棍头之下是应该的,哪怕是被一棒打死,也是应该的。然而今天,王大石受了吓,哇哇哭喊,引得村人家小围看。村人也如逢场赶戏一般朝王里长家门前涌去,倚在门边、骑上栅栏,甚有的围进了院子里头,村里的狗儿仗着人势从栅栏底打了洞窜进去耍斗撒欢。每次围观过后,王里长总得花费两天时间整理门头和围栅。

    王里长一鞭一鞭抽打下去,王大石疼得如被刀割盐腌,他疼得耐不住时,终于开口说了话:“你打死我算了!”王里长听他犟嘴,更加气愤,鞭子摔得更狠。王大石心想何必遭此活罪,便想死了算了,迷糊之时,他看到门板底缝下挤出一只癞蛤蟆。癞蛤蟆似被开水烫了皮,从门缝挤出时,蹭得破皮撩肉。癞蛤蟆扒过门槛,瘪头瘪脑爬走了。王大石想,像这只癞蛤蟆一样活着吧。最后,王里长没把王大石打死打残是因为王大石的一句话。——王大石从嗓门喘出低哑气丝,说:“我,我,不是你亲生的娃,你,你故而这么无情。”当时王里长就愣在了当地。从此以后,王里长很少再毒打狠揍了,也从那以后,仿佛有层隔阂。这,这也是王大石最伤心最后悔的一次说话。如今想起来,真想被打死,被打残,被打得像烫了皮的癞蛤蟆也不得吭一声……

    王大石真切地后悔着……

    不论从前,还是往后,王大石心里都知道王里长的疼爱,真真切切地感受着,故而,更加后悔着。

第14章 机会

    王大石磕了头,站起身子,接下了包裹,头也不回就走了。

    他的心中起伏万端,誓要学精手艺,赚足银两,盖上大房,娶到新娘;誓要学习武术,守护自己,不让王里长失望,或许唯有这样,才能弥补内心的一份愧疚。可是,想到自己年龄已近二十桃李,想到无能的自己,想到脸上长满的毒疮,想到自己的丑相,想到那两段婚姻,再想到前不久的牢狱之灾……不由得泄气,深感自卑,叹息自己人生所伴随着苦楚,深思着这形影不离的苦难什么时候才能退却。一时间,他觉得人生活在世上应是艰难,应是艰辛。

    “如果你哪天过得不舒心,遇到困难或遇到艰辛,你一定要坚持,那是上苍在烤炼你!”王里长的这句话,在他的脑海中翻起。王大石知道这是句勉励之言,但是,这句话给了他精神上的依托和自信。他拖起坚定的脚步,一步一个脚印地向青峪山楞菇的住所寻去了。

    向来寡言少语、孤僻自卑的王大石当下有了些许的改变,他本不爱讲话,和陌生的人谈吐就脸红,为了尽快找到楞菇,他多方打听,就此磨干了嘴皮。

    “我需要改变自己,不应该是倒霉沮丧的王大憨。还等待什么明天,改变,需从当下开始!”王大石默默地想着,脚步更硬实了许多。

    经过半个月的摸索,王大石终于找到了这里——青峪山脉。它是一个美丽和传神的地方。

    苍郁的青山之下,草花飘香。远处村舍民房连排,近处是栉比山峰。山围之中,有一教殿,零星处散落着古庙,一派古朴古色,散发着千年幽香。

    教殿的东南面,一条长坡,如卧龙蜿蜒盘旋,半途中被天降鬼斧斜劈,那里是坡子岭,散布着重重阴气。

    王大石来到大殿前。

    近处看这大殿,更加雄伟瑰丽,外壁光新,纤尘不染,看不出一丝的古旧,门额三字“乡土派”,遒劲有力。王大石看得目瞪口呆,不曾想到眼前的雄伟大殿将是自己学艺的地方,心中起伏荡漾,久久不得平息,默道:“能入此乡土派将是我一生莫大的荣幸和无尚的骄傲。”

    王大石举步便想进入大殿拜师,这时他发现大殿的院门外面站着一位大汉,胖乎乎的身段,骸下拖着一缕长胡,胡尾斜斜地暼着,如同挂着一把笤帚,倒有些道骨仙风,可他嘴角边上坠着一颗黑豆般的大痣,痣上一撮细毛打圈翘上耳际,显得滑稽猥琐。

    王大石见识少,觉得他是个异人,应该是张先生所说的楞菇,就将跑去跪下拜师,这时又发现大殿的台阶下,跪着近百人,有的背剑,有的抱着鸡鸭猫狗,有的是瘸子,有的是瞎子……他愕然:“这些,这些人是干什么的,怎么都跪着?我,我怎么站在这里?”下意识觉得自己冒犯了,缩着头跑下了台阶,混进了人群之中。

    王大石跪下来不久,偷瞄着身边背剑的那人,问道:“这,这位师傅,你,你们为什么跪在这里,学手艺每天都需要跪在这里吗?”

    这人不屑于和他搭话,说道:“你莫烦我!”

    王大

    石被这一冲,心情跌落谷底,心想:“自己在外头,一定不能招惹事情,不能添麻烦。”

    在身旁不远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瞎老头,这人看上去很是面善,王大石悄声问道:“这位老大爷,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瞎子笑了笑,说道:“这里不是乡土派吗,在行道之中呀,鼎鼎有名的乡土派!听说这里贴出了招收门徒的告示,所以我就过来看看,有没有机缘被择选入教!”

    王大石顺着说道:“能,一定能入选!”

    瞎子“呸”了一声,冲道:“哼哼,我问了一圈,只有你一人说我能入选!”他充满着渴望,接着说:“嘿嘿,你知道吗,乡土派的楞菇呀……嘿,这个人是民间的神人呀,什么都通,什么都懂,若是咱能学她一门技艺,只需一门,嘿嘿,咱们就可凭着这门技艺混着一辈子饱肚皮!——嘿,小子,这里贴的告示你看着了,帮我看看,都写着什么,念着给我听听。”

    王大石这才注意到那院门前贴着的募榜。

    招募文榜上的字很多,占据宣纸的一大半,王大石依稀见得几个字,加之心里摸索,终于弄明白了。

    王大石告诉他说:“乡土派依山立教许久,刚建起了乡土大殿,楞菇年事已高,筛择人选学艺、学本事,做弟子。”

    瞎子点了点头:“嘿,你小子不错,应该被征选。我这双眼睛瞎了,刚问了几个人要么不答也罢,居然还有的诓骗我!”

    王大石也才明白,这些跪着的人都是方圆不远追慕楞菇之大名而赶来征聘的人选。

    台阶上的那位大汉是楞菇的远房贤侄,名叫黄修仙,还有个高雅的名子叫作:修仙居士。据听说,他受到楞菇的指点,修炼黄鼠狼,身上依附着黄鼠狼精。而台下抱着鸡、鸭、猫、狗的应征者,正想入派学习,把这些畜生修养得灵,成为灵畜。就在此间,院门之内窜出一只黄鼠狼,翘头抬尾,后脚一弹,跳在了黄修仙的肩膀,然后转过身子,放出一缕青烟。这个畜生见着人多,正在显摆神劲,不过这缕青烟可以迷惑,悄悄地让人进入幻境。修仙居士伸出手掌,环着青烟一收,那青烟漩成一只小圈子,被攥在了手心。

    群人一片喝彩。

    王大石看得起了劲,心想修仙居士都这么厉害,作为乡土派的楞菇更是不得了。

    传说,楞菇生下来时,浑身青紫,歪脸折腿,被认定是只紫脸妖怪。楞菇的父母因生出妖怪被驱逐,一家人刚离开村子,当地发生了山洪,村子一夜之间被淹没,侥幸没死的人搬居别处,他们传言,村人驱逐楞菇而遭到上苍的报应。之后,楞菇是天生的神、守护村民……越传越广。如今,楞菇已是耳顺之年,精神矍铄,一头深乌色的头发,预示着荫泽福寿。她天生附有莫名的灵力,可以预测阴天下雨和天灾**,除此之外,深谙杂术精髓。

    修仙居士捋了捋胡须,对台阶下应征的人众说:“各位久等了,不远千里而来,真是辛苦了!今日吉日吉时,乡土派新建大殿圆满落成,特此,将招收有缘之徒。不过,

    楞菇师傅已经掐指测算,本日将有高人投入我教,加入我行,特此指示……”

    群人向台上望着,猜测着,不知何方高人。

    修仙居士说道:“楞菇师傅指示,眼瞎腿瘸者不许进教,身胯携刀、身板背剑者不许进教,手抱禽畜者不许进教。”

    这话的意思是说这些人将不被选为乡土派的徒众弟子。

    修仙居士刚一闭嘴,只听得叮当一阵交响,刀剑摔了一地,鸡鸭狗猫散得到处都是。

    其中有人就不服气,问道:“为什么不给我们入教,为什么不收我们为徒,我们远到而来该何去何从?”

    修仙居士回道:“楞菇指示,她测算到将有高材到来!我等‘乡土派’驰骋行道数几十年,是楞菇师傅精耕细作,楞菇师傅选徒,是必精英之才!”

    刚才说话那人看了看四周,接着又道:“乡土派乃是行道中鼎鼎扬名的教派,建成新教,招募贤才,却舍弃数百远来应征之人,那你们终究想招收何许人也,那高才之人是谁,是谁?”

    修仙居士笑了笑,扯了扯嘴边那撮细毛:“楞菇师傅英明,她的测算从来不会错!”

    “这未免太不公平,是不是你们乡土派看咱们不顺眼随意打发咱们,你们说有高人来,咱见到高人走来,再走不迟!”群人闹腾起来。

    “再走不迟,再走不迟!……”

    这时乡土派的门内走出两个人来,一位胖子,一位瘦子,普通农家素人的打扮。王大石逮眼就认了出来,胖子是大福右,瘦子是大福左,娶梅溪的婚日里,是他俩做的大统和掌礼。

    大福左走到台前,展开纸卷,宣诵而道:“依据楞菇的指示,我们应招的是——鼻高耳大三只眼,柳絮花瓣斑点点,西方来人请留步,两面阴阳乃贤才。”

    大福右接着说道:“只有具备这样条件的人才是我们今天甄选的对象,想必是位聪明绝佳的青年人!哼哼,你们这等农弱之象,赶快回去,赶快回去,别在这里耽误了午后的施苗浇水!真倒劲!”

    群人颇感奇怪,难不成真有这样的人,四处打量着,周边连个人影都没有,不由得露出疑惑之色。

    正在这时,寂寞空山处传来腾腾马蹄声,朝西侧瞩目,逮眼见着马背上有两青年,乃碧玉年华,风华茂繁。真乃鼻梁高挺,耳朵垂大,眼睛深凹,浓眉月弯,各自的额头点着梅红,映着明澈大眼,正如“三只眼睛”。除此之外,两人长途跋涉,头发粘着柳絮,披风针绣刺龙走凤,华丽张扬。

    两人长相打扮如出一辙,分不出你我,这正如楞菇师傅甄选的对象,正所谓:鼻高耳大三只眼,柳絮花瓣斑点点,西方来人请留步,两面阴阳乃贤才。

    群人惊讶,赞叹楞菇念算之神奇!

    王大石看着两人下马,高兴且失落,其高兴于乡土派觅其重才,其失落是自己没有了机会。

    他哀叹……

    他孤寡,失落,又觉无可奈何……

第15章 回答

    王大石不禁对楞菇倾慕,心中赞道:“真是个活神仙呀,算的可真准呀,果真有这样的人才来到教派前应征,楞菇应该欣慰呀!”

    修仙居士见两位青年走上石台,眼睛一亮,示意两人入乡土大殿静候,对着台阶下的众人说道:“果有天降其才,果有天降其才,乡土派募征弟子已毕,在此向各位不辞艰辛应征者表示遗憾!”咳嗽了一声,说:“你们听好了,你们且都听好,楞菇师傅有指示,今晚时分,天气不好,将要骤降大雨,你们从何处来,便还归何处,回程之时可别忘记躲雨。”说完,诡诡黠一笑,转身回到了院子之中。

    王大石看着修仙居士的嘴脸总觉得不舒坦。

    大福右和大福左撤了募榜和旌幡,返回了院子。

    没有得到楞菇的赏识,没有达到选聘的要求,众人怀着失落的心情散了。看到这种情景,王大石觉得拜师学艺真不简单,产生知难而退的冲动,可是当他心生此念的那一刻,便默默地跟自己说:“如果过得不舒心,遇到困难与艰苦,一定要坚持,那是上苍在烤炼……如果这一点儿困难都不能渡过去,还有什么能耐去学手艺!”

    王大石停止了返程的念头,琢磨着:“跑了这百里远,连乡土派的大门都没有进去过,岂不浪费了辛苦?我去试一试,总该有些机会,若是楞菇不收我,我就跪下来求他。楞菇是好人,总会体谅我这穷人吧!若是在此停步,若是不去试一试,那便终结了此次学艺之路!”想着,鼓起了勇气,举起了步伐,准备走入,可就在这时,乡土派的大门被风吹得关了个紧闭。

    此时,乡土派的院门外头只剩下王大石一人,他显得焦急与疲惫,他用拳头去敲大门,除了传出咚咚的回声,什么动静都没有,捶累了,他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如此不巧,我刚要进去却被风吹关紧了门,这是天不助我!”王大石沮丧又泄气,他觉得自己应该坚持一下,今天敲不开门,

    明天再过来敲门。当他下定决心,当晚在门前过夜的时候,天边传来轰轰的响雷,接着,华光大放的晴空暗了下来,嗖嗖风过,拽着乌云奔涌,骤然间下起了瓢泼大雨。

    闪电雷鸣,大雨纷纷,王大石浑身被淋个透底,实在受不住了,就躲在山坡壁上凸出的一石块下。

    看着扯下的珍珠线条般的雨水,王大石欣慰无比,他想:“果真是下了大雨,楞菇说话真灵验!”他展露出羡慕之情,对加入乡土派跟楞菇学艺更加期盼。

    过了好一会儿,雨停了下来,王大石有些饿了,想起袋子中王里长送的香草鸡蛋,他用手摸了去,这一摸,他发觉有个软绵绵的东西,拖出来一看,才发现是件崭新的袍子。

    袍子用了青灰两色布料,想必王里长没有钱,把自己常穿的那件灰色长马大袍裁剪一半缝接在了一起。

    王大石一阵心暖,换上了新袍子,总觉得不伦不类。突然听到“哗”的一声响,山坡上碎石和泥土被积水冲下,哗啦啦,不急躲开,被冲了一身的泥水。

    “真是倒霉透顶!”王大石狠狠地骂了一句,看着被污浊的衣装,心道晦气,不该再入乡土派。可是,他不舍,他誓将闯一闯,试一试,若是不试,灰突突地回到家乡,惹来冷眼和旁言……他笃定要入殿时,突然,他发现自己乱七八糟的摸样,杂碎粘满了全身,斑斑点点的。

    王大石笑了,念叨着:“鼻高耳大三只眼,柳絮花瓣斑点点,西方来人请留步,两面阴阳乃大材。”修仙居士所念诵的其实就是收徒的条件。王大石一边念着,一边打量着自己,然后摸了摸鼻子也算高挺,拽了拽耳垂也算很大,额头上生出的疮疤大如眼睛,这不是三只眼睛吗?这不正是应征的条件吗?

    想到这里,王大石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这,这说的正是我呀!难道,难道,还有别人?”看了看空荡的四周,他再次走上了台阶。

    就在这个时候,又是

    一股风儿刮过,吱吆一声,乡土派的大门被吹得闪出了拳头大小的缝隙。

    “风儿都在帮助我!”王大石欣喜着推开了门,偷摸着走入了乡土派的院子。

    乡土派很大,但是教众少的可怜,没见仆人、杂人。他摸入了大殿,周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楞菇。

    这位叫楞菇的人,秃着头顶,浓密发白的眉毛下一双凌厉如剑的鹰眼,瘦刮脸,歪嘴巴,看就不是一个温和的人。她斜坐在太师椅上,腿上担着一只藜木拐杖,眼睛一眨不眨,嘴里喘着粗气,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王大石没有见过如此异怪的人,平息了慌乱的心跳,对着楞菇把他的来意说了出来,害怕楞菇不收,特意又将牲畜行的张先生提了出来,好让楞菇看着张先生的情面收下他。

    楞菇依旧坐在太师椅上,打起了呼噜,睁着眼睛睡着了。

    王大石心里没底,一时间慌得满头大汗,心想:“楞菇为什么不搭理,是不是哪里冒犯了?”他把头稍稍地抬起了一点,向楞菇瞟了一眼,咳嗽了两声,又把来意说了一遍。

    楞菇身子动了一下,从梦中醒来:“你是来学本事的?”这声音又尖又细,竟是女人的声音。

    王大石一直以为楞菇是位先生,一惊之下却没有听清楚她说什么,心下不由得又慌了:“嗯,嗯,嗯……”只顾点头。

    “你是来学艺的?”楞菇又问一声,怪异且刺耳。

    王大石紧张得身上冒着虚汗:“本,本人名叫王大石,年龄一十九岁,至今没有娶妻,附近的村民都说我有一些呆傻,但是本人自认为是憨,憨实。我,我家住在古安寨村,这个村子很大,村子里头的人很多……村,村人们总是笑话我……说,说我是憨子,是傻子,是愣子……”他没有听清楞菇的提问,心想初次见面应该问些身份相关的问题吧,于是这般回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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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品九道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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