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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逸全文阅读

作者:作家殷嘘     红尘逸txt下载     红尘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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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人类足迹

    一直以来,我都在努力着一件事,那就是要将我视网膜所触碰到的世界客观地呈现给你们,以我凝重的目光衔接沉重的笔。

    ——我更愿意将人性描写得高尚一些,然而,现实落差的绘彩却显得如此地苍白,于是乎高尚成为了当下人们梦寐以求的奢侈品,意念中谁都争先恐后收揽,但在迷糊的行事中所表露演绎的却是近乎于野蛮的相互踩踏……

    不难理解,在一个一百平米的屋子里,居住着十户人家,大概剩下的就是踩踏后的累累伤痕了……

    或说,个性——就是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唯一存在过的一张个人名片。在漫不经心的生活中,让我们打开这个城市的个人名片夹,来一一认识了解这色彩斑斓的一张张名片后面或清晰、或模糊的成像吧?以鉴赏蛮荒冲击后负重的呜咽挣扎。

    我们挣扎,我们跳跃,是因为我们的心理不够坚实。

    我们消遣生活,生活却将我们消遣得遍体鳞伤。

    救赎主啊!

    请给予伤痕累累的大地疗伤吧?

    是的,我们需要被救赎。

    当你找到并掀开这篇文作的时候,

    恭喜你!

    你距这个真实的世界近了,

    近到生活正与生活自以为是的智慧辱智慧,

    近到作为人类的我妄想超越出这个物种。

    人类承受的最大限度假如一百分,

    那么,

    颤抖的键盘却以百分之两百的限度突破强压敲打方显本文。

    犹如襁褓中的婴孩搭乘成长的列车,

    最终掀开满目疮痍驶向必然途径。

    没有例外。没有退路。不可逆转。

    人生何其不是一条鲜花铺就充满诱惑的不归路?

    大地震后是大建设么?

    ——我幻想新新人类。

    红尘逸

    当预言碰撞实践并入轨迹,这是否预示着某种神秘内在的联系?由此而铺开了另一种我们肉眼看不到完全不了解的真实。是的,这种真实的存在是我们看不到的,但是,我们不能因为我们肉眼看不到而否决于它的存在——正如盲人否决感官触碰不到的世界。

    多年以后,贾杰敏脑海里总会想起远在她还没有出生之前她的祖父贾元宗一语成谶对她父母婚姻失败的宣判。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宣判另一个因素则是由她漫不经心孩童玩性的客观事实所连接推向。她试图解读预言的魔力试图解读同时代横切面并合的人生以及纵向受意识形态影响下犹如蚁类一般被搓揉的芸芸众生命运。

    常在河边走……

    她忽然领悟到其实贾元宗的宣判即是对她命运的另一种无声宣判,以至于在她舔舐伤口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不再骨感,那变焦投影的蛮荒时代依次渐渐丰盈起来。

    于是,一个个哭着、笑着、懊恼着、哀怨着、惊惶着、诡异着、凄迷着、悲愤着、酣畅着、落寞着、邪祟着、嘹呖着、屈从着、晦涩着、抑郁着等等等等被门挤压的生灵向你迎面走来,试图撕裂你认知的世界……

    不!你所经历的世界还是你的世界。所不同的是另一个时空里仿佛以另外的方式生活着另外一群人类。而这样的“另外”却踏出了我们称之为人类的足迹。

    不错!混杂,即为我们人类的足迹。

第2章命运沉浮

    贾中华与吕玉仙结婚不久,他俩的感情就出现了问题。

    原本贾中华的父亲——贾元宗并不看好他俩的婚姻。

    贾元宗早年念过私塾,之后就读讲武堂。他赶上一个多事之秋的时代。因此,大辈子戎马生涯地投入北伐革命,便也结实了许许多多的热血义士。晚年,贾元宗回到云南良县老家拒接了良县县长的上任,只将委任状压在了箱子底层便一头扎进了周易的研究之中。他希望从烽烟四起的岁月里去解读每个个体奇怪得宛如气流一般一吹即散一捏即合飘飘渺渺迷迷离离分分合合的命运。几年的苦苦专研,贾元宗对易经应用得格外熟练。因而,对人生也有了另一种形式的领悟与超脱。这样,晚年的贾元宗就靠看风水、批八字与纸火为生,当然,农忙时他也下地忙活干上一阵子。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贾元宗恍悟:原来,他的征战它就是苦难头上揭开的苦难。放下屠刀,努力洗刷那一股血海腥风之气,以易经解析,倒也渐行渐远。因了晚年的贾元宗倒也修得几分的仙风道骨。

    贾元宗将大儿子贾中华与儿媳吕玉仙的八字打开:

    杀_____才_____日_____官

    乾造:甲戌___癸酉___戊子___乙卯___(午未空)

    _

    枭_____印_____日_____杀

    坤造:庚辰___辛巳___壬戌___戊申___(子丑空)

    结论是:天克地冲,婚姻不会幸福。两人的日干是,戊土克了壬水,戌土又克子水,天也克来地也克,家宅是钉子的板子——各不相让,不得安宁,难以维系。但若家宅安泰了家中便要出大事。

    贾中华年轻气盛,且又是复员军人,接受的就是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的红色教育。此际的吕玉仙已经有了身孕,因此根本没有把贾元宗的话语放在心上。

    尽管贾中华听不进去,贾元宗还是告诫他俩:

    小忍才可安家度日,大忍方可渡轻舟!

    头一胎若诞下女儿,婚姻尚可维系;头一胎若是诞下儿子,那便是婚姻的尽头。

    吕玉仙更是摇头在心底讥笑公爹,都说男人承载的就是传宗接代而重男轻女的思想,当然,贾中华也不是例外。贾元宗的话让她感觉是颠倒的荒唐。

    再回头看“忍”字就那么容易?

    “忍”字,它就是心字头上的一把刀!

    吕玉仙那热腾腾的心脏可搁置放得进去这把刀?

    吕玉仙虽文化不高,但她也能分析出老爷子话语的矛盾之处。既然是居家过日子要靠“忍”,那么,“家宅安泰了家中便要出大事”岂不对立?因此,按照她的理解,她该干嘛还是干嘛,我行我素俨如一匹野马儿。

    贾中华复员后分配到良县云交四团的一个分队当了一名驾驶员,而吕玉仙则是“星火”大队的一名食堂炊事员。顾名思义,在***年代的“星火”不说是万众瞩目,但也受到县里的重视。且开的又是大锅饭,因了下拨的粮食基本上是能填饱肚子。吕玉仙生活无忧,家中又有一位驾驶员的丈夫,这在六十年代之初,可以说,日子可比一般人是过进了天堂。

    吕玉仙祖辈生活在良县之北十五公里外的白大村,祖父曾娶过四房太太,可是,到了父亲吕开璐这里便也败落下来。又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一个大家庭整整有十二个儿女之多。若按照父系排列,吕开璐排行老七,若加上母系,他则为老九。孩子一多,父母就无暇顾及到每一个子女身上。往往,这样的大家庭多是以主栋梁的“垮塌”而破落下来的。当然,吕开璐的家庭没有走出这个例外。

    吕开璐将吕国珍娶进家门后,待生下吕嫒羽、吕梅仙、吕玉仙三个女儿后,为逃避抓壮丁,便逃跑出了白大村。但终归还是被抓进了古城公社村公所拘押。巧的是,大姐夫正好在村公所任职。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便私放逃脱。仓皇中,吕开璐知道不能够再往家里奔。于是,他逃跑至县城——良县。巧的是,良县正逢建造汇东大桥,又大量需要劳动力,便也投入到万丈高亢的建桥热情之中。竣工之后便又去了春城,投靠春城的二姐吕开慧。

    吕开璐避壮丁出逃。吕国珍却被拘押。话说,吕国珍这年刚刚产下三女儿吕玉仙。吕开璐逃跑,吕国珍却被抓捕以诱。家里没了父母,便由吕嫒羽维持。好在吕嫒羽也是十岁的姑娘了,基本上也能将家务料理周全。她以米浆喂饱吕玉仙后,便交由二妹吕梅仙看管,这才忙碌着为蹲监的吕国珍送饭。这样过了大半个月,由吕开璐的大姐夫出面说情,表明吕国珍的确是不知丈夫寻踪,又禀告家中还有襁褓婴儿,这才释放出狱。吕国珍在家里呆了几月,得知吕开璐已逃到春城安顿下来,这才将一颗悬挂的心放下。

    次年。吕开璐在春城站稳脚跟,吕国珍带领三个女儿前去投奔。

    且说,吕开慧早年在春城过的那叫一个滋润。因为高挑出众,面若桃花,因了在交际圈子颇有名气。因前后寻了张、贾两姓分别生下两个男孩,之后还是分居各自带领着儿子过生活。在这之后,又认识了美国住春城大使馆工作人员。但见仪表堂堂,西装笔挺,臀部突显,吕开慧生出无限情爱。于是,小轿车进小轿车出接送,越发地张显出不同于普通交际花之特色。之后,便又生下了女儿吕兰仙。

    吕开璐来到春城找到这位同父异母的二姐,轻易便将七弟安排进了福顺居学厨。都说,男儿在社会上就该学一门手艺,有了手艺便不至于挨饿受冻。吕开慧教导七弟的就是要遵循这个千古不变的生存法则。

    厨艺工作稳定。吕国珍带领女儿们来到春城安家。生活也显得轻松。又一些年过去后,吕国珍前后产下六胎,其中只有五、六两胎是男孩。在旧中国,重男轻女已根深蒂固成为老爷们传承的主流。当然,吕开璐也脱不了旧俗,因将两儿子捧在手掌心里养。然而,这般爱宠,老六还是被一场意外的感冒病夺去了生命。夫妻俩一番悲痛不用细表。

    这年,七岁的三女儿吕玉仙又出“天花”。夫妻二人心里都害怕传染上了唯一的男丁五儿。二人一番商量,便由吕国珍带领着小一些的四女儿吕竹仙与五儿返回良县白大村老家去躲避。这个时候的大女儿吕嫒羽已经嫁为人妇,家中便暂由吕开璐带领着吕梅仙、吕玉仙过生活。

    却说这年冬天,春城是异常地寒冷,只见雾蒙蒙一片雪花飘落。吕开璐去上班,家里便只留下了吕梅仙与躺在床上的吕玉仙。吕梅仙年长大吕玉仙整七岁,便也常常跑出家门去学绣花。床头柜上摆放一壶冷开水,昏睡一阵醒来便喝,润了嗓子后又倒头迷糊。待小瓷壶中水喝光了,但觉有些气力,便各自挣扎起身。为了充饥,吕玉仙出门舀来雪花。入夜,吕开璐回到家中,只叫唤:

    “老三——哎……?”

    吕玉仙哼唧声犹如猫咪般幽幽轻应了一声:

    “哎……!”

    吕开璐:“我叫唤你,就是听听你可还有气……?”于是,便将餐馆里盘中扒来的剩菜剩饭递去。

    吕玉仙吃过饭后,有了些许神气。又将自己挣扎出门去舀雪来充饥一事道出。吕开璐只说,生病时候赤脚踩了积雪,只怕你以后脚要裂开口子了。这样,在床铺上挣扎了十天后,吕玉仙竟然奇迹般活了下来。

    且说,原来视为金贵的五儿,由吕国珍带领返回老家。她先回到娘家三角村去探望父母。巧了,娘家侄儿子也出天花,便感染病逝。正可谓是:

    能躲脱的,便不是命运。

    吕国珍一番伤心不用言表。她还得擦干眼泪。料理后事。又带信去告诉了吕开璐唯一的儿子还是没有躲过劫难。

    吕开璐得到消息后,那真就是痛彻心扉般的肝肠寸断。吕玉仙、吕梅仙二人见父亲默默流泪,便也不知所措。只坐一旁观看。这里正哭得正伤心,但见吕开慧走进屋来。眼瞅啼哭,忙问为了何事。

    吕开璐声音发颤。吕开璐:

    “她妈带信来告诉,五儿还是出天花去,去了……”

    吕开慧眉头蹙起,眼露鄙视神态。吕开慧:

    “男子汉大丈夫,可是‘哭’就能把他给‘哭’回来?”又听还在继续呜咽,便又说:

    “别哭,就是老婆死了我都能帮你重娶一个回来,更何况只是一个儿子?!”

    由于吕开璐姊妹过多,到了孩子们这一代,完全辨别不清这人是谁。她们心底只有模糊的亲戚概念。吕梅仙听到此话,但见一身妖娆打扮,于是乎提及吕国珍大有轻蔑之意,因此态度抵触。吕梅仙没好气地翻白眼睛顶撞回击:

    “好到是要重娶,还需耗彩礼,倒不如省省,你嫁给我爹得嘞!”

    原本吕开璐就在懊恼着,岂能听得让他娶他的亲二姐这般气话——且出至女儿之口?抹干眼泪,吕开璐的心底冒着一股狠劲儿。瞬间解下皮带,抽得吕梅仙形同偏斜的“陀螺”——溜溜儿转。吕开慧坐在桌旁手臂杵在上面冷眼打量。猛然拍响桌面高声叫好。吕开慧:

    “抽得好,抽得妙,不抽不有家教!”

    这般,吕开璐下手更是挥发出更狠的一股劲儿。吓得吕玉仙缩在床脚忙躲避。吕开慧眼里则包含着痛快的轻蔑神态。吕梅仙痛恨这样的神态。她恨不能扑上去撕裂她,但她眼前正受着父亲高举的皮带。十来分钟结束后。吕开璐喘息着坐到二姐旁边的桌前说话。他的眼里仍然怨恨地斜视着吕梅仙。她身体的裸露部位,都已是红痕紫斑。吕梅仙记下了这次疼痛。

    吕国珍处理完儿子的后事回到春城。这趟回去,她为吕梅仙定下了白大村一户木匠的亲事。

    一边是失去了儿子;一边是眼看就要迎娶的亲事。吕开璐夫妻心头除了微微掠过的一丝丝安慰外,更多的是落空的心底没有儿子的归依感。

    晃眼就入春,吕玉仙生病踏雪还是被吕开璐不幸言中。只说两只脚跟都不同程度地裂开了豁口,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没有愈合的迹象还增加长度。渐渐地,豁口像地图一般在她的脚底蔓延分布开来,只痛得她翘高两条腿不敢落地。吕开璐打量,忙将油灯里的棉线拨起。他凝色慎重地告诉她说,这样给你处理了可能会痛一会儿,但明天你便能下地走路了。吕玉仙也不知父亲使用啥招便含糊点了头。吕开璐开始动作。他将加热后的油从棉线上滴在裂开的伤口上。顿时,烫得吕玉仙大声嚎叫,又抱住两条腿拼命地晃动……

    次日,她还真能下得了地面走动。吕玉仙能大步走动后不久,吕梅仙怀着对父亲的恨意嫁回了白大村。

    却说,吕嫒羽嫁到了离白大村五里地的拜依村,丈夫张桢音家是当地的大户人家,而其小叔张枭早年便到了春城进了巡捕房,后来渐渐官居要位。张枭返回家乡一番打量,只觉守着田地虽然日子富裕,但却毫无出息。因了,张枭动员张桢音一道出去闯荡一番天地。张桢音倒也动心,便收拾行囊,带了妻儿一道去了春城。

    张桢音家早年孩子不存,每每带到三五岁的便仆了黄泉路。后来又诞下一儿子,更似为宝贝疙瘩般金贵。儿子到了七八个月大,便叫唤八岁的吕玉仙过去巡捕房带领。吕玉仙没有见过小车的稀罕,便将孩子放在保险杆上玩耍。孩子也高兴得蹦跳。吕玉仙原本还是孩子,孩子带领孩子自然就力不从心。但见从保险杆上踹出,刚欲伸手去接,忽然扑将过来,顿觉后脑勺碰在地面眼睛一黑倒地没了知觉。继而,传出孩子压在身上的哇哇嚎哭声……

    只说孩子落在吕玉仙身子上,一排牙正巧磕在她的额头。伴着哭声,血水不断渲染在她的额头上。吕玉仙渐渐苏醒过来。屋里,张桢音忽闻哭嚎声急奔出来。但见血混口水直往地流淌,眼睛红得像头怒狮。抬起大头皮鞋,一脚便揣在胸口上。吕玉仙额头被磕破刚挣扎还没起身,又遭忽然的一脚踹来再次倒地,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吕国珍闻信赶到后,将张桢音一顿好咒不用细说。吕玉仙因此记下了张桢音的仇。却说,这孩子在半年后还是因病去世,只把夫妻二人哭得是肝肠寸断。

    又过了一段时间,便也学会了吆五喝六那一套,又被派往石屏担任当地巡捕局长。

    却说,张桢音刚上任的不就就发生了一件岔事。这岔事原由却来至于副局长王翰阳。当然,王翰阳也是由张枭一手提拔起来的。王翰阳是红河本土人士,本土人士便遵守着许多本土的风俗习惯生活。

    只说,本土早年的茅厕却没有男女之分的讲究。若先有女性进入,听到脚步声便会洋装咳嗽借以提醒其内有人;若男性在内,有的能发出提点声响,有的却不想讲究。这样,每每闯进后便即刻退出。王翰阳有个花容月貌的妻子——张玉凤。这天早晨,张玉凤蹲在茅厕里,正寻思事情走神,忽然见本地的一个少年闯了进来,两两目光对视,少年忙慌神退出。原本退出也就完结了事,但张玉凤找到丈夫却生出事端。

第3章意外

    上节说到少年误闯茅厕碰到张玉凤。张玉凤本可息事宁人。王翰阳副局站稳了脚跟。张玉凤很想在当地彰显出副局的威严。于是,张玉凤扭曲事实指出那少年猥琐,听闻咳嗽声仍硬闯小便。

    如此伤风败俗!

    王翰阳震怒。

    和颜悦色。王翰阳找上门去叫唤。少年退缩并不想出门。其父母却吩咐说,王叔叔找你有事,你应该跟随去帮忙。

    王翰阳说说笑笑一路带出县城。郊区荒地。王翰阳忽然露出狰狞。少年慌神忙分辨。可是,分辨的声音忒弱。王翰阳满脑子充满了邪恶的惩罚念头。于是,山峰呼啸,麦地醉红。少年痛失“外套”。

    埋葬。不表。

    张桢音听闻。睁只眼闭只眼。含混压下。

    两个儿子先后离去,吕开璐抑郁寡欢。一段时间下来,只觉吃盐不咸含糖不甜。生活无聊之际,开始只往冒烟的会所里钻。如此,家用紧缩。无奈,吕国珍只得接下街坊邻居家衣服清洗缝补。

    这天,吕开璐掏钱吩咐吕玉仙去买烟膏。吕玉仙心想,就一天知道抽,也不管家里人温饱。出门。吕玉仙计上心来。蹦跳街头。吕玉仙将钱买了糖果儿独享。打量下水道里淤泥颜色相似便装满小瓶。再看外表颜色足可以假乱真,这才满意地转回。吕开璐闭眼躺在床上。着接过小瓶。拨出。点火。只听一个闷泡“碰……!”地一声突地熄灭。吕开璐顿时傻了眼。再嗅上鼻子嗅了嗅。顿时明白过来。随着,抬手一个巴掌敲在头上。相比吕梅仙遭受的皮鞭,吕玉仙心底充满了感激。

    次年,新中国成立。吕开璐戒断了烟雾。邻居们都劝吕国珍,快转回良县去分田地。街坊李婶子说,在这城市里,上无寸瓦下无寸土,光石板上岂能种庄稼?

    吕国珍尽管听进去了这个道理,但是,她还是有些迟疑。毕竟,这年她又再次有了身孕。与丈夫一番商量,吕国珍最后还是带领着吕玉仙、吕竹仙俩返回家乡。次年,吕国珍产下的还是女儿。吕开璐赐名——吕菊仙。吕开璐根据二姐家三女儿名字中所带的“兰”便将他的女儿们往“嫒”、“梅”、“玉”、“竹”、“菊”上取。他希望着将来女儿们的命运如同花一般幽香。可是,将五女儿的名字确定后,通过吕开慧得知,他的三弟家中已有一个“吕菊仙”。一番思考,吕开璐又将五女儿名字改为吕嫒仙。

    吕嫒仙落地后不久,好事临吕家门。吕开璐只将厨房里的烧、炖、煸、蒸、爆发挥得那叫一个淋漓尽致。一次偶然的烹制,吕开璐从福顺居进入部队炊事班。如此一来,吕开璐挺直了腰杆彻底告别旧时代的自己成为新中国一员。

    却说,新时代到来,吕开璐欢喜,张桢音呆石屏却惶惶不可终日。当然,其主要原因还是担心知己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行为。彻夜难眠。反复思量。趁夜,张桢音逃回了良县老家。

    张桢音前脚刚逃回老家,后脚王翰阳便也带领家小逃来躲避。张桢音只怕引起注意,便将其一家安排在邻村穷亲戚家去另度日。

    两月之后,惨死的少年叔叔找到当地。张玉凤免不了求饶。来者不善。来者只为复仇。来者以牙还牙。王翰阳夫妻瘫痪。两只箩筐挑回石屏去投案自首。

    张桢音得知此事早已吓得屁滚尿流,直到听闻少年叔叔离去后稍稍放下一颗悬挂的心松懈出一口气流。紧接着,张桢音又接到省城下发学习的通知书。忐忑不安中,张桢音前往春城报到。

    旧人新改造。氛围在平和中进行。张桢音放下悬挂的心。反省。自我反省。检举。张桢音又开始不安起来。别的不说,只是当年他踢吕玉仙的一脚,如果吕玉仙在场,张桢音想她定会声嘶力竭地控诉。别的不说,王翰阳事件也是他放不下的心结。再看行恶者遭到的下场,张桢音竟然小腿抖三弦尿湿裤子。学习班一结束,张桢音连滚带爬回到了良县老家。

    张枭的命运却截然不同。因为早见世面,又有历练,便继续留在春城。安然处事,这从某种程度上就意味着稳沉的厚实。之后,张枭通过组织审查继续留任要职。

    旧时。张桢音豪门大户。张桢音对劳动人民的认识仅仅停留在感官上。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张桢音亲自尝试耕种的辛劳时方暗叹这正是前半生的孽债所还。张桢音还是对城市寄予希望。暗去春城。张枭明确指出此时非彼时。并要他安心改造。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是,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曾经有人说过,人生就是一个圆。这在张桢音的经历中得以淋漓尽致的印证。只是这个圆脱离原点滑行时,张桢音怀揣着一颗对花花世界梦幻的心,当再次接轨圆的接触点时,张桢音定格落寞寂寥的人生。豪门坍塌。破落宅院。大家打量张桢音犹如打量那坍塌的宅院。蔑视。鄙夷。不屑。张桢音仿佛被贴上了异类的标签。沉闷。张桢音自我修复。不错,人的意识形态即为人自我修复的调色板。农村习惯把养儿子视为兴旺家族的重大己任。张桢音也不例外。很快,他便将所有的落寞转移到制造儿女的繁忙工作之中。

    张家早年孩子不存,到了这个时候,夫妻膝下仍无儿女。不时,吕嫒羽便将吕嫒仙抱家里带领。不由而同,农村人都信这个,几乎认为生孩子似乎也需要“引子”。但对于张桢音这样的对象来说,这“引子”只得舍近求远。吕嫒仙不时居住到吕嫒羽屋里。吕嫒仙两岁这年,步入中年的吕嫒羽居然再次怀孕。次年,吕嫒羽诞下了女儿张小毛。

    你道为何以“张小毛”命名?

    原来,正是因为儿女的缘分薄,张桢音是害怕了。他揣摩,贱名好养活。而这“毛”字便暗通了“茅草”之意。心里这番琢磨,竟然养活了这个女儿。

    眼看吕嫒羽夫妻将日子过到了沉稳里,吕国珍自然是将心放下。但是,她放下的心又被吕梅仙给揪了起来。只说,吕国珍看好杨木匠的仅是他的手艺,却忽略了他粗暴的个性。如此,吕梅仙如同在苦海里煎熬。

    按理说,吕国珍跟杨木匠也是一个村庄,对于杨木匠的性格,吕国珍多少也应该有所耳闻,那又为何将吕梅仙许配?

    原来,农村找寻手艺人一向被视为有“眼光”。而木匠正是属于手艺人,因了吕国珍也就忽略了暴躁的性格。婚后两年,吕梅仙未诞下一男半女,杨木匠更是粗暴对待。稍有的话不投机便拳脚相向,但若话投机便也要寻岔子施加暴力。杨木匠的目的只为离婚。吕梅仙忍受不了毒打只得妥协。离婚在这封闭的农村可谓是最大丑闻,更何况伴随着吕梅仙的还有“不会下蛋的母鸡”这标签?

    吕国珍从城市返回村庄。无论对于人情世故还是见识都提高于没有见过世面的农村人。吕国珍当选为妇女主任。吕梅仙再踏家门,吕国珍似乎觉得,她的天空因吕梅仙而坍塌下来了。从此,负重的心理喘息令吕国珍的脸色没有晴朗。村庄里透着寒意,家人也是脸色凝重还夹带冷讽,吕梅仙的心不堪重负。跳跃总是对未来生活的另一种展望。吕梅仙只得选择到离家十五公里外的良县县城去打工。

    吕梅仙来到良县城一家米店打工后,到也勤脚快手。只是好景不长,接下来米店清理整顿。眼看自己又要为生计奔劳,吕梅仙嘴上不说,心里却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话说这家米店,原是孟家祖上已经营了四代人。到了孟浩然这一代,因早年富裕,逐渐养成喝花酒吹烟的恶习。渐渐地,家道中落。随即,私营时代结束。孟浩然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夫,祖辈留下的大天井套小天井两层楼共计大小十二间房屋保留了下来。洗心革面。戒烟。显露人前的,这才多少有些儿人模样。只是没精打采懒洋洋无脊椎支撑之态。破落宅院。无人相中。孟浩然晃眼越过了老大难岁数线。吕梅仙勤脚手快。有绍人牵了红线。

    吕梅仙打量孟浩然虽然脊骨中缺少力感,人才上倒也过得去,特别是走路的姿势与众不同;脖子与肩部似乎就是僵硬捆绑在一起的物件,从不会转动,且头还微微倾向前方,一双叽溜的仿佛低凹的猴子一般的眼睛警觉地注视着周围的人或事。这让吕梅仙怎么看,都透出一股与众不同大户人家的少爷范儿。每每想到她之前苦不堪言的婚姻,她真就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能安下心落下脚来。孟浩然打量吕梅仙,只感觉眉目清秀。更为重要的是,她身上看似透出一股使不完的劲儿,手脚不会松闲一下。有了介绍人的牵线,两人似乎都沉默表示接纳。二人结为夫妻。

    却说,农村妇女遵循劳碌奔波的命运对于吕国珍来说一点没有落下,虽然吕开璐吃的是国家粮,但她在农村田间山地的忙活,似乎一天的时间当作两天来花。当然,勤劳的本性与己身担当的职务使得吕国珍的身影总走前列,虽然是三寸金莲。

    晃眼间吕玉仙就已经到了十岁,便也可以成为半个劳动力。吕国珍决定让八岁的吕竹仙去念书。吕玉仙有了意见。

    在吕开璐小楼满屋子的书本中,吕玉仙一直充满着一种原始的渴望。特别是曾在春城,吕开璐情绪好的时候,不时就会挑灯讲三国,讲孙悟空,讲贾宝玉。每每绘声绘色悠缓的表现形式中,吕玉仙的心被他携带飞翔。正是吕开璐学识的渊博,从而,使得吕国珍近乎于迷信的膜拜。即便是家里穷到没有手纸的时候,也从不允许孩子们用带字的纸张上茅厕。每每,吕国珍在路上见到残破的字纸都要放进火盆,虔诚地焚化。吕国珍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她这举动却也暗诱着吕玉仙向往文字如同火焰般的跳跃,而这样的跳跃一点不比那满楼的书卷气息带来的渴望逊色。正是在焚化的火焰之中,吕玉仙解读到了这举止背后神圣的崇敬。于是,为了念书,吕玉仙抗拒力争。

    距离白大村最近的学校在中村,但也是三里地外。因为吕国珍反对,吕玉仙只得在鸡刚叫头便时偷偷起床。溜出家门。摸黑走一段山路。待吕竹仙起床时,吕玉仙的床铺早已人去透凉。吕国珍只落得数落抱怨。

    吕竹仙上学是母亲准许,因了都带了午饭。吕玉仙到了午饭时间不是在饥饿中渡过,就是跑到附近地里刨土豆或红薯充饥。

    这天午时,刘原老师见吕竹仙正吃午饭,但见还坐于课桌前的吕玉仙。刘原上前问道:

    “吕玉仙,你妹子都吃饭了,你还不快些吃饭?”

    吕玉仙回声怯怯:“报告刘老师,我吃过了。”

    刘原狐疑打量,感觉她的嘴角没进食的痕迹。刘原又转向一旁对正津津有味低头只顾拔饭的吕竹仙,问道:

    “吕竹仙,你姐姐可吃过了?”

    吕竹仙怯怯:

    “报告刘老师,是我妈不让她来念书,便不给饭带来。”

    刘原一听,忙将自己的饭盒硬塞到吕玉仙手中。吩咐快吃。又说,待下午放学后你带我去找你母亲家访。吕玉仙饥饿了好长一段时间,感觉自己靠刨红薯也能挺过来,但是,就在刘原老师将自己的饭盒放到手心的刹那间,顿觉眼眶发热,泪眼朦胧……

    这天晚上,刘原老师来到白大村走进吕玉仙的家做家访。

    老师家访进门。吕国珍脸上很不好看。碍于妇女主任的身份,吕国珍只好点头同意。这边点头,刘原老师起身告辞。刘原前脚刚出门,后脚便传来吕国珍的呵斥声:

    “这么大点‘鬼’丫头,就人小心大的,知道找老师来家里出‘主公’的丑了?明天再偷偷跑去,晚上回来就将你捆上一块大石板,推到南盘江里去喂鱼!”

    吕玉仙一听这话,拔腿就往门外追去。

    刘原再次返回,免不了又是另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又以妇女主任该怎样的以身作则为国家培养人才为题进行说服。大道理是讲了一箩筐,刘原老师觉得做思想工作,他还算能通经脉。刘原再次离去,吕国珍没有再阻挡,只是瞪着一双不满的眼睛示以威严。在吕玉仙面前,她却闭口不再提念书一事,于是乎不表示反对,但也没有明确支持的态度。

    第二日,吕玉仙一如既往。到了晚上回到家中,吕国珍还是阴沉脸子。又吩咐山上拔马草。待筐满披着星星转回,才叫吃饭。渐渐地,吕玉仙也可以携带午饭进学堂了。

    这年,进入了雨季。连续几天的暴雨,使得白大村旁的南盘江江水是一天比一天的高涨,且还泛浑。就在这个时候,吕国珍接到了娘家侄女结婚的喜讯,便决定带领吕嫒仙前去恭贺。又为小女儿换上了一件新灯芯绒的红花衣裳。三角村在下游五公里对岸。过渡。却也平安到达。松懈意识。三天的酒宴闹过,客人们纷纷散去。

    此际是农闲时节。大家一商量,便邀约一块从三角村过渡至拜依村再去逛县城。

    却说,三角村之所以得名,正是因为凸出的地理地貌。

    传说,张果老背来土方,随河流山川倾倒,便堆积而成了一座座山川。到了三角村这里,感觉河道之宽,便卸下一背,堵截了一半的河流。眼看龙王发怒要冲走,又点化巨石挺立靠牢。这样,也分不清到底是何许年间,凸出的“三角村”由此而得名。

    三角村与拜依村又隔江相望,站在拜依村平直的江岸向北眺望,江水到了三角村村头,形成几乎是九十度的弯转。这样,江水到了三角村这一带,看似江面不宽,却是暗流涌动。吕国珍的长姐曾经因为上涨江水翻船在此段溺水身亡。悲痛的日子却是随着时间很快易被人们淡忘。特别是在一场婚礼喜庆过后,大家沉浸在喜悦中不愿减退,只想把愉快的时间延长,再延长……

    一路集聚了四十多人,当然,都是喝喜酒的吕家族人。他们沿着山路下至江边。准备过河。

    船家一看这么些人,倒也欢喜。便让缴费依次登船。奔腾的黄色河水怒吼而流。人们搭乘,心虽暗畏惧,但却相互支撑,用玩笑话来强化反差的心理。

    船家一面吩咐大家乘坐平衡。话音还没落,但见一个浪头冲来,忽然就摆横了船身,又冲击靠向巨石。只听“碰……”地一声发出撞击声响,船便向水瓢一般被翻转过去。顿时,四十多人一下子就被掀翻在洪流之中……

    吕国珍与女儿最后登上船尾。吕国珍正嬉笑搭话,突地身子倾斜便一口洪水掩埋下沉。

第4章辗转

    船翻。

    吕国珍母女虽然最后登船,但瞬间还是被江水冲出去七八米。急流中沉浮。飘飘浮浮。仿佛突然滚锅抛下的汤圆。吕国珍被呛了几口水漂浮出水面。但见一个凸出的土丘杂草遍生,吕国珍急忙伸手一把抓住杂草,顺势靠向土丘。再一把顺势抓牢了土丘上延伸的树枝。吕国珍刚抓稳停住,只见眼前的黄泥水中又冲下一个红灯芯绒的漂浮物。急忙一把揪住。晃眼一看,正是幺女儿——吕嫒仙。

    这边渡河出了大事,那边吕玉仙、吕竹仙放学在山上拔着马草回家。说说笑笑。解下箩筐上的皮条。荡秋千。忽然山腰下传来了表姐吕月岚的疾呼。二人急奔拜衣村而去。待过渡到河对岸,但见水里还生的人是七零八落躺在岸边,唯不见吕国珍母女。二人沿江下寻,这才在距离百米开外见到吕国珍与吕嫒仙。奄奄一息。躺在沙滩。二人飞奔上前,直叫唤。吕国珍嗓子已经沙哑。唇张合着已失声。眼眶落下豆大的两滴泪珠儿。

    树上的乌鸦“哇——哇——哇——!”发出粗劣悲鸣的叫声。像似代替回答,又似为滚滚的洪水伴奏:

    今夕何为?逝者无存。

    泛红的波涛只管喧嚣。仿佛为忽失的生灵唱响那首恒古不变凄厉悲凉的歌谣……

    这次灾难,劫后余生有十一人,其余全部遇难。

    吕嫒仙多灾多难。这里刚从洪水中捡回一条性命,返回还不到一个月,跑到油碾房里去玩耍。当村民发现没了孩子的笑声时,这才在石碾下找到了几乎没有气息的吕嫒仙。吕国珍赶到时,但见小女儿舌头都被碾压足有十公分长。众人都说只怕是没得救了。这里距离县城医院甚远。当机立断,吕国珍找了土医治疗。两个时辰后,吕嫒仙竟然又奇迹般地有了呼吸。

    两次灾难过后,吕国珍对小女儿多了些许偏爱,但凡家里最好的东西都要留给她。吕开璐探家捎带回来的点心,几乎由她一人独享。当然,出了吕国珍外,主要劳动力还是得靠吕玉仙。比如拔马草能挣上几分公分,这活计就交由吕玉仙带领吕竹仙完成。手掌细刷处裂开,又改换抓松毛。当门前场地上堆积的松毛风干晒黄后,便以纺车搅绕成“八字”的麻花节,然后还是交由吕玉仙驮马到县城出售。这样,学习使用的笔墨小楷本也有了出处。

    (松毛:松树落下条状之叶。干黄后拧紧成八字扭,可做燃料。)

    又一个礼拜天到来,吕玉仙再一次进县城,卖了松毛节,便按照母亲吩咐,购买了一块花布。爬上马背时滑落却让马蹄踏到了脚背上,但还是咬紧牙关,回到家中。本想讨得母亲同情,却遭数落一番。又吩咐要将花布分别制作姊妹三人的衬裤。

    入夜,吕玉仙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一半是因为脚背疼痛,一半是想不通。吕玉仙心想,一直以来都是她辛辛苦苦抓了松毛扭节驮卖,吕国珍却要用来平均。趁夜深人静,吕竹仙早已呼呼入睡,吕玉仙点灯只将一块花布剪开缝制成一件短袖衬衣。

    第二天一早,新衣裳穿在了吕玉仙身上。吕竹仙、吕嫒仙二人眼瞅直向吕国珍嚷嚷只说她偏心,为何缝制新衣裳没有她们二人的份儿。吕国珍是一头雾水。待明白过来,只得携带俩女儿再去县城购买。

    渐渐地,吕玉仙长到十五岁。因为比同龄的孩子晚入学堂,本该念中学的她却还在念五年级。

    十五岁的年龄说大不大,可论小也不小了,因为农村讲究的就是早日定亲。受过苦的吕梅仙暗自留心欲将吕玉仙介绍跳出农门。巧了,因为运输关系,吕梅仙认识了云交四团分团的驾驶员候红亮。一番琢磨,便为二人牵线介绍对象。

    且说,候红亮个子不高,吕玉仙心里本是别扭,但又不敢表明。候红亮心想打了结婚证便是一家人,因掏了三元钱让吕玉仙去买件新外衣。吕玉仙前脚刚出门,侯洪亮却对吕梅仙说,他掏给了她五元。吕梅仙心里感觉侯洪亮挺大方。吕玉仙却觉得他谎话连篇。

    侯洪亮急切想把妻子迎进家门。吕梅仙觉得吕玉仙能从农村嫁入城市也是福气。因了便也催促。吕玉仙怠慢。吕梅仙只斥责她从泥窝窝里跳进金窝窝不知道着急。吕玉仙便将其谎话托出。吕梅仙两眼怀疑发问:

    “你从小就鬼主意打圆,都敢将爹的洋烟调换,妈吩咐的每人做一条衬裤却被你缝制花衣,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吕玉仙翻白眼:

    “爱信不信!”

    根据自身的经验,吕梅仙一直以为,姻缘的构成靠的就是外界条件,但在吕玉仙这里却被插上了禁通令。尽管如此,吕玉仙还是不想回到进城一趟徒步需要四五个小时的白大村。对峙的鼎立让吕玉仙很快就明白过来,要想呆在县城,结婚这条道路是她的必然路径。尽管她心里老大的不乐意,但她还是跟随着侯洪亮去往人民政府。

    只说吕玉仙跟随走进办公室。工作人员看吕玉仙年纪不大,便询问可还在念书?

    低头声声怯。摆弄衣角。吕玉仙:

    “正念五年级。”

    工作人员:“那可还想念?”

    吕玉仙只管点头。

    工作人员这个时候发话了:

    “那就回去好好念书?年方才一十五岁,就着急结什么婚嘛!”

    结婚证没有打上,侯洪亮好不沮丧。回到家里吕梅仙一番数落不用细说。接着,侯洪亮就被云交四团调往保山。吕玉仙就是奔相亲而来,吕梅仙自然命她跟随。吕玉仙心理有些别扭。吕梅仙明确;你若还愿意回去拔马草,那从今以后我便再不管你!一想到豁开透血的裂口,吕玉仙沉默了。

    经过漫漫长途二人终于抵达了保山。候红亮继续驾驶车辆,吕玉仙便也报名继续念书。可刚刚入学没几天便迎来了大炼钢铁的热潮。学校停了课。跟随大流,吕玉仙报名参加了“八一”铁厂。后又转到怒江畔。

    却说,这个时期的怒江两岸互通出了靠溜索,基本就是靠简易铺就的索桥。“八一”铁厂选择的场地“相对”算好一些的。只说,那旷开两山间连接的铁索仿佛将两座山头拉拢得紧紧相连,一块块陈旧泛黑的木板拼凑在铁索间,一阵旷风吹送,索桥仿佛秋千一般摇晃,随着晃动的就只剩下“噼里啪啦”木板间隙的声响。下方万丈便是那碧绿不透底的怒江。“八一”冶炼厂徒步到达这座索桥时,向燕胆怯爬在索桥前、直立不起立身子。

    从旧时代踏出来的人,心底似乎都承载着一头欲挣脱镣铐探索未知领域的野兽。很大一部分人或爬行或虾腰都憋住呼吸通过了这道铁索。吕玉仙鼓励向燕。她说,女人的命就是菜花命,只要成熟就随风儿扬起,该落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你且把这道铁索好比扬起的轻风,到底命该有还是该无,合上眼睛爬着摸索过去,剩下的就是你的命运。尽管道理是这个道理,向燕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囊都张开,手里捏了一把冷汗且将自己弄成一个蜗牛一般爬行。好不容易越过了三分之一的索道,突起的狂风似乎就是要故意为难她俩,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旷响,晃动着中心部分的黑木板忽然就松落下两块,又悬空着几乎垂直砸向那万丈碧绿落差的镜面。顿时,怒江咆哮掀开银白色的飞溅,但很短暂地又合拢收围。仿佛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江面上除了多冒出的两块黑色漂浮物,一切还跟前一时刻保持一样。向燕仅仅爬在间隙的木板上几乎崩溃。仿佛一个大字一般紧紧贴在索桥铁链上瑟瑟颤抖发出低声哀息。只哀嚎说要返回。吕玉仙紧跟在她后面。吕玉仙蹲着手抓间隙木板的铁链。她也见证了这瞬即逝发生的一幕。返回去就意味着要向命运妥协。吕玉仙大声命令她继续爬行。向燕哭诉说那断开木板的空隙就是她俩的万丈深渊。吕玉仙呵斥道:

    “怎么说,你是爬行。只要你紧紧抓住空隙的铁链即可过去!”

    哆嗦。向燕呜咽。

    吕玉仙:“现在返回去我俩就是逃兵!更何况调头过来后退比前进更危险?”

    再次闭眼将心放进心底,向燕咬紧牙巴骨……

    铺就云端的索道仿佛就像铺就进了未知的世界。一阵阵旷野的山风似乎就像一头怪兽横冲直撞冲击着铁索,似乎就是为了要把铁索撞断,然后将两只山头把控合并套牢。

    “八一”冶炼厂此过鬼门关,除了最后一位工友没能达到外,其余人员安全抵达目的地。

    革命就是会有流血牺牲。这就是这个时代的鼓舞!当然,也是最能激励青年的豪言壮语。而对于悲壮者而言,与怒江同守,与天地同化,这似乎就是他短暂人生的意义所在。正因为如此,怒江水更绿了。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绿,一种驻扎进游灵般的幽绿……

    “八一”冶炼厂的钢铁最后就像小山头一样堆积在怒江之岸,却最终因不通交通而放弃。

    “八一”冶炼厂解散,吕玉仙、向燕同时被调至水银厂厨房。再转回宝山,候红亮身边却有了另外的女人。向燕主张吕玉仙以作风问题上报,因为二人之间早就有了婚约。向燕断定,这样的人品组织上定会严格处理。侯洪亮央求吕玉仙。他说他早就看出来她的不乐意。吕玉仙心想,她并不满意侯洪亮,不如就成全了他们。

    再返水银厂,吕玉仙忽然间很想念起亲人来。

    紧接着又发生了一件事,可以说几乎摧毁了吕玉仙对生活的信心。

    却说一天吕玉仙切菜时不小心切破了手指,卫生所简单处理后本想可以万事大吉。忽然一夜起床后手指肿胀起来。卫生所大夫检查后确诊为破伤风。不时肿胀就蔓延至手掌。吕玉仙被送往宝山县医院。县大夫明确唯有截肢方可终止感染。吕玉仙呜咽坚决摇头。水银厂长本着竭力保留健全出发。一番商议后,只能以硼酸溶液擦拭消毒。一天一夜毫不间断的擦拭后,吕玉仙的手掌竟然消肿。手掌得以保全,吕玉仙破啼为笑。

    手掌风波刚过后,这天午时闲暇,吕玉仙靠柴火堆眯眼睡过了去。向燕眼瞅忽然童心大发。她将睡梦中的吕玉仙双手捆在身后缠了个五花大绑。

    少时,吕玉仙醒来,忽然感觉浑身麻木。活动肢体但见缠绕,这才确定是同事们之间的恶作剧。再想命运被卷入不定的风向风标,以及几乎丧失的手掌,吕玉仙顿时泪如泉涌。向燕慌神忙松解绳索。可巧,这天厂领导正好检查进了食堂。一看流了满脸的泪水,因问为何哭泣?向燕心虚忙替回答。她说她是思念家乡了。

    都是爹娘父母养的凡身肉体,且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厂长之后作出了让她返春城的决定。

    来时,从良县到春城,春城转宝山,宝山转怒江;回时,怒江又回宝山,宝山又回春城。两年多来,吕玉仙在颠沛流离的周转行程中辗转了滇西的主要线路,便也感受到“闻听其声不见人,万丈谷底荡幽魂”之奇谈。回到春城之后,吕玉仙被分配到了市政公司工作。

    吕玉仙到了十八岁,身高长到了一米七二。两年的大炼钢铁生活,身体也长得较为健壮,因被省体委看中欲调去参加省女子篮球队,但市政公司却不愿放人。吕玉仙好不懊恼。便去质问。只回;人家是调另外一位“吕玉仙”,你以为是你?

    同名同姓者巧合是常事。吕玉仙无话。回到宿舍忽然想起,单位上并无同名之人。再次返回办公室便要领导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当然,领导哑了口,但也不搭理。吕玉仙因而制气,便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去部队探望父亲。

    却说,就在长假之际,来了“下放”政策。随即,吕玉仙便被“下放”转回了良县。户口却安在了良县“星火”大队。

    老孔是贾中华的战友,转业后,二人又同在云交四团驾驶运输。其妻又跟吕玉仙同在一个大队,这样一来二去,老孔便作介绍人。两人对上眼便结了婚。

    贾中华跟吕玉仙结婚时,四团还没有筹建职工住房,因此,二人便租住在吕梅仙的屋里。

    一条小河从县城街心由北至南流淌穿过,吕梅仙的家靠河而居,门开向西。南侧,是荒芜的一遍空地,在旧时多埋葬从水里捞起没人认领的尸首,因被当地人称之为“乱葬岗”。可是,紧靠“乱葬岗”空地的一侧却竖立着一座牌坊。两根直立的古木撑持连接着横扁的木牌,由于褪色暗淡,早已辨不清字迹。向南过去大约四五十米的距离,这才连接着又是一片住房。“乱葬岗”空开第一家是就是生产大队的公分统计员陈水亭的家。因掩埋孤魂野鬼的缘故,邻居们都流传说,要八字硬的人方能“压”住这遍野地,使之不轻易显形出来作祟。如此一来,南邻陈水亭于北邻孟浩然二人,都被大家公认为八字过大能与群魔为邻的人。与孟浩然家相连再靠北侧的,分别排开是同一祖宗结下的几个堂兄弟。

    孟家的住房建于清朝年间,从陈旧的分布族群上来看,在那个时代,也属于一个大家族了。因为分派到孟浩然父母名下的就是两个连环相套的天井。约四、五米宽的河道上,河之东侧似乎所有建筑都是对西开门,而与所有大门不同的是,孟家的门紧靠“乱葬岗”边的一个木牌坊,站在河道前面看过去,便会产生出一股负重的倚靠感。说负重,那是因为大门门框在承受岁月的风雨后,显得有些儿黑沉且倾斜,而倾斜的顶端,恰恰就倚靠在连接牌坊的土墙上。

    从河岸西入口进入孟家大门,是一条六米长的巷巷口,靠门南侧是一间曾养殖过牲口的圈房(外围即连接牌坊的土墙)。圈房的门迎北,由一排间隙的木柱子而组成,便可一眼查看到圈里牲口的情形。牲口圈留有排解大便的土吭,又另开了一门,可从木牌坊旁进入,从而,形成人畜共用一个粪坑的格局。站在厕所里,便也能从牲口间隙的木门上看到进出巷道口的人,但却不通路,因为被木栓隔离开来。

    走进巷道口左转,是一间约四十平米的堂屋,堂屋过后紧连接着一个天井。站在巷道口整体看上去,视角上感觉堂屋很是宽大。天井与堂屋连接的瓦檐下,东北墙角是一眼土灶。要说,这土灶砌得也很是合理,因为灶台除了可以隔落雨时溅落的雨水外,在灶台上,使用起水来也是卫生,将洗锅水扫至锅的边沿,顺着灶台方便可流入天井的下水道。

第5章落差

    进入孟家堂屋左方一侧是一间大房间,由孟浩然夫妇居住,房间的木窗子正对向河道上。

    同时代,同县城,孟浩然家的院子足够宽大。巷道右转是一间稍微小些的屋子,吕玉仙夫妻正是租住在这间屋子里。屋子之侧,是一把通向二楼的木梯,到了二楼一分为二,右边是堂屋与两间屋子以及牲圈的顶层,因了除了走廊外,又可分为四个房间;而楼梯左边则是小楼的一个独立房间。小楼下的屋子门,刚好面向天井。天井东侧又是一间小一些的房间,也是两层楼的,不过二楼分配给了孟浩然的亲弟弟孟浩杰。不时,孟浩然的父母不想住二楼,便下到这间靠东天井边的屋子里居住。天井里,铺垫的石块低于所有屋子,从瓦檐上流淌下来的雨水,则可通过天井暗渠排解流并河床。

    天井一墙之隔的北面,正是孟浩然的堂哥家。穿过天井两层楼下的屋檐直通向东的港子,又进入了另外一个小天井中,所建房屋,是合围天井而建,这就是分配在孟浩杰名下的天地。

    孟浩杰参加工作就去了公路养护段,单位设在良县以北十余公里的郊区,因了常年家里就是铁门将军把门。当然,若礼拜天回城一趟,偶尔也要回家来看看。孟浩杰进屋时,都要途径孟浩然的堂屋,双方招呼,以礼相待。

    吕玉仙住进来时,吕梅仙已是四个儿子的母亲,加上孟家父母在一块生活,大小就是八口的大家庭。八口之家倒也热闹,说到每顿吃饭时,就能将一张小木桌团团围满而坐。三年的自然灾害,早已将锅灶上的油花花洗刷得是一干二净,宛如门前那条清澈透亮的河水冲洗过的石头,光秃秃青苔涩涩瘆得人心直发慌。

    原本,孟浩然成分就高,因了分配到“五四”大队。吕梅仙端了小盆,差不多到了饭点上就去到大队。回到家放在木桌前又一一摊分。大豆夹杂着包谷饭端上木桌来,她只得根据大人与小孩区别对待。孩子们正在长身体,这一没油水二为杂粮的饭刚落桌放在面前,一个个如狼似虎般眼睛直发绿。大儿子孟建中三口两口狼吞虎咽就下了肚,一双饿眼窥视着二弟孟建华的碗里。孟建华不想抬头,多用了几口便也将碗底扒了个精光光。又将一双眼瞪向三弟孟建仁的碗。四岁的孟建仁吃得稍慢些,但很快还是见了底。只有一岁多的四弟孟建民一直没有抬起碗来,他的头靠着土墙双眼无光在发呆。

    吕梅仙没好眼地瞪着他。吕梅仙:

    “咋,又不吃?”

    孟建民动了一下头,算是无声地否定。一双无色的眼睛显露出无神的呆滞,似乎张口说话将耗尽他的元气。

    桌上,三只小手忙去抢孟建民未动的土碗。吕梅仙一筷头打了过去。一脸的正义严色。吕梅仙:

    “抢什么抢?眼里还有没有老人?!”说着,眼睛斜“瞅”落在几个孩子脸吧上。

    筷头落在大儿子孟建中的手背上。他搓擦着“嘘……”着嘴坐下,眼巴巴却望着吕梅仙手中的那碗孟建民没动的饭。

    吕梅仙抬着碗,眼含恨意地“瞅”在孟建民脸儿上。吕梅仙:

    “不吃饿死你!”于是,抬起那碗粗粮弯腰递给她的丈夫。吕梅仙:

    “浩然,你吃!”

    孟浩然接过那晚饭刚送到嘴边,忽然见母亲一双渴望的眼神瞅了过来。于是,犹豫着,他还是将那个碗递了过去。在心里位置上,他本想递给他的父亲,因为母亲是旧时的妾,但正因为是妾,他才要往这个方面显露。

    毫不犹疑,母亲接过了盖过碗底的小半碗饭,刚送至嘴边又拔出部分进了丈夫的碗。孟老爷颤抖着手接住,刚想吃忽然又晃神,又将饭粒拔一嘴到孟浩然的空碗里。

    尽管孟家老爷手里抬着那多余出来的饭很想吃进腹腔,但他还是迟疑着对孟浩然说:

    “儿子,你吃?你是要下田去干农活的人。”

    孟浩然再次抬起自己碗里那嘴饭,一口就进去。孟建中眼巴巴望着,嘴里跟着舔舐,心里却是空落落的滋味儿。

    贾中华、吕玉仙夫妻二人的生活相对要滋润得多。贾中华基本是早出晚归,回到四团大食堂多晚都有值班员可以端上大碗,每月三十二斤国家定量是绰绰有余。当然,余下的还可以补贴部分交给乡下的父母。

    老孔与贾中华的关系不用再提。老孔年长贾中华五岁,老孔儿子已经四岁。当兵同在一个部队,转业又同在一个车队,再加上又是介绍人这层关系,俩人的“铁杆”关系便不用细表。

    这天,老孔又将贾中华夫妻俩请到家中小聚。望着桌子上一锅白花花的米饭,一碗腊肉放在一碗青菜与咸菜间。吕玉仙开口叹息……

    吕玉仙话一出口,弄得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特别是老孔家俩口子,似乎感觉自己不坦白就像是在犯罪。

    稍候,老孔端起白酒自顾呷了一口。酒有些儿上脸。老孔面色红沉。迟疑。老孔:

    “小贾,在部队我俩是战友;在车队你是我兄弟,是兄弟当哥的也不瞒你……”

    稍停歇。又说:

    “想我孔家营早已经饿死了好几口。我母亲是小脚,父亲年迈早已散失了劳动力。就为一个‘孝’字,我不得不伸手……”

    又说:“我们现在每天从仓库倒短去火车站出口的越南大米。想想越南兄弟能吃,我们为啥不能吃?我总不能担忧着老父母,胃里泛着清汤寡水不动一点儿心思吧?”

    又说:“还有你嫂子,这孩子……”老孔说着摸摸桌一旁孩子的头。孔大嫂一人端了大碗饭坐在灶洞前底头吃饭。仿佛他说的跟她一点关系不有。

    吕玉仙接过话。吕玉仙:

    “原来只听说,孔大哥每天从家里出门,都要在门后挂着的猪皮上涂抹嘴皮,看来这都是那些小妇人瞎眼的传闻。”

    老孔说,但愿他们这样传闻。

    贾中华听出了道道。他白了妻子一眼,像是在说;妇道人家修要多嘴。贾中华又将眼睛落到老孔脸上,满眼皆是解不开的狐疑。贾中华:

    “大哥你这样弄,不怕包数不对,被人发现么?”

    老孔:“为什么要抬一包呢?你不会每包分摊一把便不会露痕迹。”

    压低声音。俯至耳边。很显神秘。又说:

    “只要一根虎口长的斜尖竹筒插进去……呵呵……!”

    贾中华即刻心领神会。点头。

    吕玉仙打量。吕玉仙:

    “我是三、五天的粮食省出一斤饭,抬去救急我二姐的家口。”说着,又摸了摸自己隆起的下腹。又说:

    “如此说来,我还真是委屈了这未出生的儿……”

    此后不久,吕梅仙家的饭桌上终于出现了白米。米浸透后擂浆。孟建民终于有了生机。又岂是孟建民一人有了生机?应该说孟浩然及他的爹娘一家人都有了生机。

    有了生机的孟浩然心思活络了不少。只要瞅见贾中华跑车手提着袋子从外面穿进巷巷口,便迎将上去,一脸笑意地抢着分提。贾中华到家便将食品二一添作五地均分。他备下一份要送往他乡下的父母。孟浩然家是八口,而贾中华家只有小俩口,孟浩然因了心里落下了埋怨。

    孟浩然心里落下埋怨不用急着提。这不,贾中华这天跑车到八大河运回了柏木厚板。贾中华请了车队的老孔、老汪、老李三位同事。大家七手八脚才算将板子搬进了孟浩然家的巷巷口摆放靠墙侧。

    孟浩然一张干瘦脸,手拇指咬在嘴唇上握拳向外,一双猴子眼叽里咕噜围着柏木打转转。他将拇指从嘴唇中抽出,眼睛向上翻,右眉骨稍稍挑高。孟浩然:

    “中华,你买这木材准备做啥?”

    贾中华:“父母年岁已高,我估摸着这咋也得够弄两幅棺木。一幅给我爹,另一幅给玉仙的娘。都是父母,要公平对待。”

    贫穷年代,相比“草席”包裹送葬,棺木潜藏着的是“奢侈”的孝道。当然,心愿不一定跟现实成正比,这才有了旧中国卖身葬父母之孝谈。由此可见,中国特殊的孝道传承。这边,贾中华还美滋滋地相望;那边,孟浩然一听收敛起笑容,转身便出门。

    贾中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孟浩然却已踏出大门。贾中华忙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姐夫,随我们一块去国营食堂吃饭?”

    孟浩然不回头。僵硬脖子。高扬着手摆了摆。他一直认为,正是他这种僵硬的范儿,才突显出不同于一般人的气质。在旧时,他就是这样僵硬“挺”着身子,迈着方步踏进了洋烟馆。

    似乎日子就该这样过。在紧巴巴中便入了秋。

    贾中华跑了趟金马又购回了栗子。刚一进堂屋,吕梅仙就接过去。

    吕梅仙打量是栗子有些惋惜。吕梅仙:

    “中华,这样的年景饭都吃不饱,你还买它做甚?”

    贾中华笑道:

    “二姐,我估摸着就要到中秋节了,两家人并一块也该闹腾一下。”在贾中华的记忆中,贾元宗早年离家参加革命,大姐二姐与他相隔又是六岁次方。等到他稍长大,她俩便嫁为人妇。因了,家里便只剩下小他十岁的弟弟。被冷清包围,他从心底上升腾出来对那种集聚人气旺盛的向往。

    孟浩然后脚跟着扛着锄头转身进到巷巷口。他还在河埂上便远远瞅见了贾中华手里提的袋子。他将锄头从他僵硬的肩上放下,极慢地顺在寿木一侧。他甚至觉得,从他放下工具的慢动作中,都透着一股大少爷的范儿。只是,在这样的年头他们根本就不懂他凝重背后的解读。白白浪费了这样的动作,且还要为下到田地里饥肠辘辘地干活儿。多少,他的心低是不平的。踏进了堂屋,第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放下的栗子。孟浩然:

    “中华,你也真是不会过日子,买这些玩意的钱够我们买粮吃上几顿饱饭了。”

    又说:“你姐夫是没有你这驾驶员的手艺,要是有……”

    说话间,吕玉仙也下班走进到了巷巷口。接过话。吕玉仙:

    “姐夫,要是有,你想做啥?”

    孟浩然:“还能做啥?首先就是脱了这腹中饥!”

    又补充罢了罢手。孟浩然:

    “不靠别人!”

    贾中华脸上灰蒙蒙有些不自然。贾中华:

    “可是,姐夫,我不是天天能倒短运输越南大米。领导指派哪里就必须得去哪里运输啊!”

    孟浩然将大拇指含在嘴唇上,一双提供着山野间灵长类野性抠凹的眼睛干瞪着井口发呆。每每遇事,他都习惯于将母子含在嘴唇中,似乎只要一含,他的心里就有了“底”儿。他的手指却有些细长,虽然是轻握着拳头,但也足够显示出是一只骨骼大的拳头。相形对比,孟浩然的小干脸越发地显得清瘦。天井中,铺垫的石头由于长时间潮湿的浸染,呈现出青乌色,就连北墙角上也生长出墨绿色青苔。似乎那一地带就是一个“潮湿”的制冷厂,就算是在炎炎夏日,仿佛从井口里冉冉升起的,都是丝丝缕缕的凉意。此时此刻,孟浩然冷眼显出呆滞。每每心里有事,他就爱寻着那一眼深井凝望。看着、望着、寻着,于是乎那井口不再是井口,而是一个满载神秘诱惑的——“水帘洞”!

    孟浩然发愣凝视井口。吕梅仙接过话说:

    “中华,你姐夫的意思是,你多也是拿,少也是拿,何不扛一袋回来?”

    吕玉仙抢过话冷笑道:

    “二姐,你说得倒是轻巧,人家那是记数、数包的!”

    孟浩然猛将大拇指从嘴里抽出。他暗暗在心底做了一个决定。

    孟浩然同队有一年富力强的壮年劳力祗少云,十八、九的年纪就能挑千斤。

    要说袛少云长得膘肥体壮也是一个奇迹,街坊邻居甚至都不敢相信。因每顿饭大家基本都是包谷饭夹米饭,黄白掺杂,还没填到胃液,就露出土碗底,但却能返常地健壮。于是乎整个大队所有的营养,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因了大家在出公之余,都玩笑而说;这健壮之人,就是喝口凉开水,都能催彪。(出工:在云南农村一带,指集体到农田干活。)

    袛少云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只是龇开嘴唇,一笑了之。其实,大家这样说,又有谁人能真正了解他心底的苦?旁的不提,只提这人健壮,就要比一般消瘦之人更盼有一口荤腥。又正值热血躁动之季,那胃里对荤腥的饥渴,更是搅动出潮心寡肚汁液阵阵而翻滚。胃里的溶液,活脱脱是一只挠心的野猫,袛少云是做梦都想梦到,能有一口荤腥咽下肚。对于玩笑话来说,于是乎还要反口还击,便大大削减了胃口里的热量,再加上念书不多,口齿也笨拙,便只一笑了之,随大家去穷取乐。这样,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脾气好——大度。

    胃口上欠缺的,好在精神上却也能稍得缓解。袛少云出工时,成天的能与大姑娘小媳妇厮混在一块,不时的说出一句惊醒先祖的荤段子,淫邪的眼睛“定位”落在火辣辣敏感的位置上,晚上回到家里,就相对减少了难熬的时间。但夜晚黑暗的时间毕竟过长,因了想入非非时,只往成了家室的堂屋里窜。只要是进了堂屋,眼睛便可暗搜寻在大姑娘小媳妇的身子上,各自在心底品评,享受一番。这样,眨眼到了黑夜便是天亮。

第6章诡计

    袛少云早年丧父,与老母相依为命。家道凄清。袛少云主要爱跑小媳妇家去还有一个原因,似乎走进人家听到吆喝声,便感染到了一个家庭的热腾气儿,入夜,也能驱散心灵的孤寂感。

    孟浩然宅门破户,当然,大队少有人来往。祗少云原本常常来到孟浩然家,他从心底认为他首先是放下了高姿态来俯视孟家。袛少云目光却痴呆。袛少云迈进门时,孟建民刚出生不久。因此吕梅仙怀抱婴孩,袛少云恨不能将自己置换成孟建民。

    堂屋。孟建民“哇哇……”嚎哭。吕梅仙忙解开衣扣。半遮半掩。孟建民一阵“咕嘟、咕嘟……”循环声响,只将一口口乳香溶液迫不及待地吞咽腹腔。孟建民粉嘟嘟的小脸蛋儿上越发地湿润透香。袛少云接过孩子亲了又亲。闲暇贫乏时……

    入夜,袛少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脑海满是幻想。雪雕冰肌。黑阁楼宇,一双猫眼迷恋狂乱。仿佛隔板外高挂小干鱼,嗅其味儿却难以跳跃。一头困兽其中。袛少云昏沉沉只想,到底要穿行多少时日方能跳跃。

    不久,袛少云痴呆目光最先让孟浩然捕到。他将拇指喊在嘴唇里,四指握拳向外,一双默然的猴眼干瞪着,如猴一般消瘦的脸颊上像在滴水,表现出暴雨来临前的阴风惨惨。那形态像似在告诫说:我已抓到了你的“丑”态!开始时,袛少云还有些惧怕孟浩然的冷脸。渐渐地,他发觉他不过是如此,因了在那张冷脸的注视中,仍然继续贪恋的眼色。袛少云升级,眼睛咬“死”不放,孟浩然就会从喉头猛然哼出:

    “嗯……!”的一声响。犹如闷雷劈去。祗少云这才将念念不舍的目光移开。又偷偷斜瞥一眼过去。对视中,猴子脸变成了瘦马脸;瞳仁里,似乎就像镶嵌进去两粒小绿豆儿。见对方目光冷厉落到自己脸颊上,袛少云自然将目光投向井沿望去。孟浩然又一声“嗯……!”音长拖,似乎已告诫明了——我已抓到了你的疼“脚”!

    在这样的反复中,袛少云由原来的尴尬渐渐转变为憋愤,又由憋愤完成了理所应当的转变。在理所应当中,祗少云还是减少来往。他少上门或不再上门并不是因为孟浩然发出的“闷雷”。他不上门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吕梅仙肚中少了食物。当然,少了食物便少了场景感。吕梅仙只能隔断了对孩子的“输送”过程。邻居小秀产下孩子后有这场面,袛少云自然改换了地点。只是在这个过程中,还没享受完便遭到白眼。之后,小秀便背开躲进房屋哺育。小秀的丈夫忙对其母道出,尽快早为袛少云完婚吧?

    接下来媒人出动。回复。基本嫌弃胃口过大。其母再恳求。媒人丢下话,只怕是大房子都要吃成小偏厦了。

    袛少云在县城周边可谓是有了名声。家母只好在饭桌上数落。教训。说,不要眼馋得恨不得要将别人碗里的也一道捎带扫光。

    每人定量。袛少云分辨多吃多占也就是母亲的份额。其母说明的正是这个层面的问题。其母呵斥;你占了别人的份额眼神上却不知道回避。要说,正是祗少云眼神的呆、贪、痴,因此几次相亲都吓跑了女方。吓跑女方不为过,为过的是,他还吓跑了媒人。相亲再一次只得作罢。

    婚姻问题解决不了,祗少云依然我行我素。小秀家遭白眼。袛少云心还是记挂在孟浩然那堂屋。虽然孟浩然不给好脸色,但吕梅仙眼神中却似乎包含着另外的意味儿。

    这晚,祗少云还是又奔孟浩然的堂屋去。走在来的道路上,他便想好了理由。进得堂屋,果然见孟浩然拉长脸手指喊在嘴里,他连头都没偏斜打量他一眼。那形态似乎只听脚步声便知谁人进了堂屋。祗少云一副讨好的样子凑上前去。祗少云压低声音:

    “孟大哥,我今晚上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消’……息的……”他故意拖音并着重说两遍“消”字正是为了凸显他的重要性。

    孟浩然脖颈稍有移动,但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爱答不理的样子。又将含在嘴里的拇指抽出。孟浩然面对天井发问:

    “你肚子里还能憋着啥好屁,你还能有啥好消息?”

    祗少云也知道,孟浩然出了从未用正脸打量过他,但似乎也没打量过其他的街坊邻居。他依然将一张笑脸再凑到耳根,但见孟浩然眼露狐疑,便只得停顿在一尺的距离外。“呵、呵……”祗少云勉强干笑两声。祗少云:

    “昨天晚上我回家,看见队里的猪放出来溜达……”

    孟浩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打断。孟浩然:

    “这是啥狗屁的好消息?全城人民都知道。”

    祗少云说着话,眼睛却不停地在吕梅仙的身上扫射移动。吕梅仙坐在红影的灯下,手里做着针线活儿。一针穿过布去,瞟眼抬起眼飞一眼交集。一眼含笑。吕梅仙:

    “是不是馋肉了,都想到那头猪身上去了?你也怪敢想的。”

    袛少云火辣辣双眼犹如激光般交汇上去,可还是浪费了表情。

    吕梅仙微微垂下的双眼又注视手里的针线。只是额头微低,从中分开的发际线清晰白皙。一股儿异样感充斥。祗少云笑道:

    “咋不敢想?只怕是打这主意的人还不止我一人呢!”

    耳听。吕梅仙继续手里的针线活儿没有再抬头。袛少云又将脸再凑近一些移到孟浩然跟前。舔着脸,一脸的笑嘻嘻。祗少云:

    “孟大哥,咋到了你这里就不是好消息了呢?”

    又说:“寡肠寡肚,难道你就不想宰猪吃口大肉?”

    他不停地摇动身子,似乎显得像没有脊椎骨的软体“面”人儿。孟浩然心想,即便是自己旧时喝花酒抽洋烟,也不至于像这般没骨架的姿态。孟浩然打心眼里有些鄙视袛少云。他将目光收放到跟前的一双干瘦脚踝上。孟浩然:

    “你看我可是像能抓得住猪的人?”一句话问出口,还不等回答,又说:

    “猪劲儿大,若去强抓住它,只怕那尖叫声还不得招来四面八方的群众?”目光从脚踝移动至脚尖再漫不经心瞥去一眼。又说:

    “馊主意!”

    祗少云只说,我俩合力来搞定,我先脱衣服捂住它的嘴?你看我一身力气的还怕个啥!说着,还举起胳膊示意有肌肉。孟浩然用脚蹬过去一个草墩推在他后面。从不待见到脚拔草墩,祗少云知道他得到了他的认可。

    (草墩:云南农村一带用稻草编织而成的圆形物体,可当凳子坐。)

    祗少云举胳膊秀肌肉。吕梅仙“扑哧……”一声笑出口。

    袛少云眼露诧异。袛少云:

    “嫂子,你笑什么?可是不相信,信不信我能在堂屋里可以举起你?”

    吕梅仙暂放下手里的针线。抬起头来。吕梅仙:

    “我不是不信你有这把力气,看你的胳膊都比他爹的大腿还粗壮便知道了。只是队里干活儿,大家都议论,就数你身体最棒,但干起活来却像小媳妇一样缩在后方偷懒儿。”

    袛少云听这话,脸上有些儿不自在。偏头查看草墩。坐下。扬手向后撩理着油腻腻的头发。想想只说,要留着力气才好耕种自家的自留地啊?

    孟浩然一直在心底琢磨着他的话。心里微微一动。只说不要扯闲话,说刚才的问题。

    袛少云有些疑惑。他问他还有什么问题?

    顺着他刚才的思路,孟浩然已经想到了捕回来后的具体处理问题。但听他这样反问,便知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动物。话到嘴边刚想说明,忽然一想,孟浩然:

    “既然你有这把力气,独自去抓也行,为什么还要来邀约我?”

    袛少云:“我抓回去上哪里宰了熬大肉?”

    吕梅仙:“你家还不是有小院?”

    袛少云:“那你也不看看,我家隔壁都住着啥邻居?”

    又说:“小秀那丈夫,平日里倒是没什么,但在这样的问题上,定是逮到痛脚决不绕我之人。一墙之隔的,若让他闻到肉香,那还不对得眼睛冒绿光?还不得……?”袛少云忍住后话没有说完,想想又转变了思路。说:

    “只怕肉还没熬熟送到嘴边,我就被举报了,成为了他的下饭菜。”说着,目光交集在吕梅仙身上“嘿、嘿……”傻笑。可以说,祗少云人才上长得并不算丑,只是五官周正的脸上多了些脂肪。但他每每以痴呆呆淫邪的目光笑接,因让人心底不爽而回予鄙视的目光。

    当然,对于祗少云的“嗜好”,吕梅仙是心知肚明。吕梅仙笑道:

    “人家眼冒绿光,那还不是因为你一眼的馋猫像。”

    袛少云两眼继续释放邪光。袛少云:

    “我馋她?”

    又说:“你看她长得对不起社员那相,也只有她那自以为是的丈夫把她看得跟宝贝疙瘩似的,我还馋她,她也配?!”

    吕梅仙笑道:“你这是典型的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呵、呵……!”两声。袛少云笑得极浅极贱。袛少云:

    “可是就因为我是‘饿’汉,就不应该挑挑‘葡萄’的酸甜?”

    这是公然的打情骂俏。孟浩然心里非常明白。若要放平时,他定是拉长脸子一声闷响从嗓底哼劈出,但正因为袛少云的来意,这就证明是他是靠向自己有意要结为同盟者。当然,孟浩然因为成分问题,因了平时在大队上少有说得上话的朋友。他将态度又压制低了一些,但还是绷紧一张小干脸。孟浩然:

    “闲话少说!肉体都是空虚的,还想那些事?”他怕自己的判断有误,还是想进一步试探对方。又说:

    “那你来我家说,就不怕被我举报你?”

    这问话惊醒了袛少云。他让他明白了他不止只是会摆弄一张瘦干脸的异类。袛少云收敛起了淫邪的笑意。一本正经。袛少云:

    “老哥,你就别给我开这样的玩笑了?我胆小,怕!你若有那觉悟,就不会是现在的破家破户了。”

    又说:“当然,是人,就会有两面性。但是,你的成分怕是不会帮助你太大的忙吧?再怎么说,我也是贫下中农出身。因了对你,我是一百二十个放宽心!”袛少云原本想说:

    “你举报我,难道就不怕我反过来检举你?反咬一口说,这是你的馊主意?”可话到嘴边,他又将这后话咽了回去。

    袛少云说得意中有意。当然,孟浩然也能听出这味中有味。孟浩然暗自一惊。他琢磨,若他们二人真“咬”起来,他还真占不了便宜。

    孟浩然一副沉思的样子。袛少云又接着说:

    “还有你家这里位置特殊。虽说是两个天井相连,但住里面的,不还是你自家的亲兄亲弟?再说了,他一家人在北郊养路段工作,门上不是常常挂一把铁门将军?这也就等于,只是你一家住在这里,人员上不复杂。”袛少云说着罢了罢手。又说:

    “我脱下衣服,等猪出来溜达到了跟前,只将猪脸一蒙,掐住它的猪嘴,看它还能发出尖叫?然后我俩合力放进箩筐,便可担来这里,放倒在你这天井中,烧锅滚水后便可烫了。关起门来一熬,神不知鬼不觉便可吃到肚子里……”说着,“咕嘟……”一声,下滑了一口唾液,就好像已经吃到了胃里。

    孟浩然拇指含在嘴里只听,那感觉犹如闻到了肉香。便也暗咽下一口唾液。忽然眼底闪现一缕讥讽。“呵……!”一声奸笑。孟浩然:

    “怕不是因为你家邻居的不是,你才不敢弄回家里的吧?”

    又说:“还瞒我,听说你一天就去盯着人家小秀团团转?”

    祗少云再次挠了挠后脑勺。祗少云:

    “老大哥,男人嘛,不就是那点事儿……?”说着各自“嘿、嘿……”笑开。眼角出现了两条鱼尾纹,目光却漂浮转向吕梅仙。若放平常,孟浩然指定要发出“闷”雷声响,但此时此刻,他似乎再次宽恕了他。

    这晚,贾中华也在里屋。听到祗少云进来后便没有出门。虽然说到关键时袛少云压低声音,但仅仅一块木板之隔的屋子还是基本上没有啥秘密。待袛少云走出巷道的脚步声响起,贾中华这才打开屋门走出。

    贾中华明确那是生产大队的猪,你们一定不能动,若宰了就是犯罪。再说,猪叫唤起来岂是一件衣服就能捂住的事儿?

    孟浩然听时是有些冲动,被贾中华这一提醒,也想到了被捕足时的凶猛挣扎情景。再按量自己的瘦弱的小身板,便感觉那是一件自己吃不下去的活计。孟浩然回答:

    “那不过就是小年轻做梦娶媳妇的好事儿,是水井中的月亮雾景中的花,自然,我不会跟着去认真的。”

    贾中华疑惑。贾中华:

    “那刚才我分明是听到了你俩都谈及到捕回来后的处理工作了?”

    吕梅仙接过话代替丈夫说,那不过就是你姐夫应对他的权宜之计。

    虽然孟浩然娶的是乡下女人,但吕梅仙的话常常能说到他心坎里。孟浩然:

    “这就叫着随机应变。中华,你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你姐夫我是农民都懂,你这个部队出来的驾驶员难道是榆木脑袋一个?”

    贾中华返回。吕玉仙躺在床上。只说多管闲事瞎操心,被姐夫处了一鼻子的冷灰儿。

    贾中华:“我‘瞎操心’吗?”

    又说:“那也是你二姐夫家里的事,出了事还不是害苦的是你二姐。”

    吕玉仙只说,那也是人家屋子里的闲事,我二姐是我二姐,我是我。

    孟浩然没有答应,其实心里还惦记着另一件事。

    次日,云交车队又装载了越南大米。

    要说,之所以将支援越南兄弟的粮食定在良县,其一是因为米轨的便利,其二则是得宜于良县气候温暖,在云南可称为鱼米之乡。

    排队的车辆从粮库装载好粮食,便又要驾驶到火车站卸下。当然,装卸靠的主要是体力。一般强壮体力也只是有三五人,而车辆却排得像一条铺开在公路上的巨蟒。这样就出现了工不力的现象。

    将大米装上车,又驾驶到了火车站路口排队等待。老孔便叫唤着贾中华上自己家吃饭。一顿饭吃着天色便渐渐暗下来。

    这天下晚,孟浩然叫唤吕梅仙挑好竹箕便寻了贾中华的车辆而去。却说,孟浩然也是拿准了的,知道整个车队车辆多的,卸货又都靠人力而背——如同蜗牛。因每次卸货到火车货箱都是依次排队,不时便要至天黑。每每将一车装载上,便都到了饭点,驾驶员便要先去找食填腹。

    孟浩然早有准备,便一直躲在粮站的围墙一侧察看。只待车辆驶出粮站,又停至路口排队等待。再见老孔、贾中华离去。天色渐渐暗黑下来,感觉差不多可以动手了。孟浩然迅速爬上贾中华的车辆,卸下两包大米。装进框中,然后盖上蓑衣,趁夜选择小路而去。

    贾中华一顿饭吃好后,便开了车辆向着火车站驶去。只将一车粮食卸完这才知道少了两包大米。以被偷窃上报。第二天便又接受了书记张洁勤的审查通知。又到居住地一番搜查,这才认定的确是遭了贼。又写了检查擅自离车去吃饭,责任心丧失。一个礼拜后,这才复驾驶。

    孟浩然打量贾中华因少了两包大米,虽然车队也来人搜查,心里也发过虚,但见没停几天的又复驾驶车辆,只是写了检查,也没遭受啥重大处分,便将一颗悬挂的心彻底放下了。

第7章中秋

    话说,孟浩然将两包大米藏在不易察觉的楼梯脚底,直到贾中华处理风波过后这才将一颗悬挂的心放下。贾中华失窃事件结束,孟浩然心底顿觉满家满当似的。再走出巷巷转到河埂上,逢人眼含笑意。含在嘴里的大拇指倍觉有了味儿。

    孟浩然精神头倍爽。吕梅仙打量。只说,你都当了孩子的爹了,还将拇指含嘴里?外人是一眼便能看出你不同往常的高兴劲儿。孟浩然:

    “外人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我有这习惯,若不含,更显返常,难说人家还怀疑你屋里藏有大米呢!”

    又说:“再说了,不含的,感觉这心底空落落的就像少了点啥东西似的。”

    “那是啥东西?”吕梅仙慢悠悠问了一句。

    到底是啥东西?孟浩然自己也想不明白,只是感觉心理不踏实,会发慌。

    日子就这样似乎在开玩笑中渡过着漂移着。转眼,便进入中秋节倒计时。

    差三天又是八月十五。

    半夜两点左右,吕玉仙便被一阵说话声惊醒,又侧着耳朵细听一会儿,只觉得是从天井边的小屋传出。一掌推醒丈夫,让他静听。声音时小时大。贾中华辨别还真是从天井边小屋传出。吕玉仙压低声音。吕玉仙:

    “定是祗少云邀约去偷来猪,半夜熬了?”

    贾中华一听,忙一咕噜爬起来说自己倒是要过去看看。

    吕玉仙见状,也起身跟在后方。二人悄悄将屋门打开,堂屋里照出一个拉长的光影。借着光影,前后猫着身子过了堂屋。然后,又从天井边屋檐下慢慢移到对西开门的小屋门边。二人几乎是轻脚轻手站在门前。又仔细听了两句。只觉似乎说的不是一国的言语。吕玉仙在心里暗想;这些杂毛,应是半夜的偷猪而宰,灯都不敢打开,瞎摸竟然能操作?贾中华有些安奈不住了,只握拳砸在木门上。几乎是“吼”出。贾中华:

    “二姐,姐夫,你们搞什么名堂,可是趁夜宰猪?”

    门被敲响。屋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屋外一听没了声音,便也静下来等待。少时,屋里再次响起声音。二人一听,却感觉像是两人在说话,但,说的是啥,还是一句也听不清楚。

    吕玉仙站在身后有些发毛,拍了贾中华一掌。贾中华也感觉听不明白,心里预感不祥。只为壮胆,忙再次举手敲去。屋里顿时又停止了声响。稍延两秒,话语照常传出,仿佛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对话。贾中华原本提起来的心顿时到了喉结。心里一毛,忙转身三步两步跨过天井直奔屋子。吕玉仙虽步行艰难,便也三步并两步急忙返回。二人忙将门一关再插上。又转身靠在门后心还一个劲儿砰砰直跳。靠门仔细辨别,再次从小屋中传来声音。二人顿觉更是惊恐。几乎同时两步爬了上床,猛然拽被子捂了个严实。被子里,吕玉仙说,恐怕是妖魔鬼怪。贾中华说,党员要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吕玉仙没好气。吕玉仙:

    “那你刚才站在西屋门口怎么不‘破除迷信’?还扔下我一人就拔腿就逃。”

    贾中华说,假如是贼听到声音总会畏怯,今夜小屋里的却毫不畏惧站在门口的人,且说出来是哪国的言语一句不通。因此心里忽然发毛这才逃回屋里。

    吕玉仙耳朵细分辨率高。吕玉仙吹嘘一声让他仔细听。贾中华再次

    憋住呼吸仔细辨认,依然是像二人对话有来有往却不得明白。

    这一夜,夫妻俩都未能闭合眼睛,直到天要翻亮色,才听两个声音说着话绕过天井,穿过堂屋走出巷巷口。又向着牌坊的南侧渐远渐消。

    吕玉仙说定是孤魂野鬼。

    贾中华再次起身,一把抓过桌上的电筒,要求一道去撵。只说,到底看看它长什么样子。

    吕玉仙:“有毛病?人家躲还躲不急时的,你还要去撵?”贾中华一看妻子不愿意,心里又畏惧,便也没有出门。

    天色渐渐亮开,贾中华起床后去了车队。

    吕玉仙起来后质问孟浩然是否昨晚偷猪宰杀了。孟浩然满脸狐疑。只说你可是梦里见我宰杀?

    吕玉仙:“还不承认呢?昨晚在天井东面的小屋里,熬了一夜。”

    吕梅仙一听,便拽住过去查看。只说,你一天就是造谣生事的。说着二人来到小屋,但见孟浩然的父亲还躺在床上。吕玉仙将小屋打量了个遍,竟然没有看出一点端倪。

    吕梅仙只说,我们宰猪,那么,那么大一头猪能不留一根猪毛就清理得干干净净?就是连夜吃肉,那也吃不完也要留下一些,那,现在在哪里呢?

    听见二人说话,孟浩然父亲便也醒了过来。

    吕玉仙忙问,昨晚睡这里面可听到声响动静?

    吕梅仙的公爹说,昨晚安静地睡了一夜,自己就是睡眠少,怕吵到,稍微有动静便睡不好。吕玉仙一听,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再打量小屋,只感觉阴沉沉缺乏阳气。心底一发毛,各自退出房门。

    孟浩然坐在堂屋靠屋墙也不哼声,只将拇指含在嘴里,眼睛斜瞅着。待吕玉仙返回到堂屋,这才抽出拇指。孟浩然:

    “他三娘,你是从哪里听到的?别告诉我,你真是昨晚梦到的?”

    吕玉仙这才将过程道出。见几个孩子都已起床,又分别来小天井里打井水洗漱。孟浩然怕吓到他们,因说,你定是听岔了。

    吕玉仙:“就算我一人听岔,那贾中华也不至于听岔嘛!”

    孟浩然:“那,你听见他们说的啥?”

    吕玉仙:“我就是没能听明白了,若是能听明白,还用问你干嘛?”

    吕梅仙冷笑道:

    “别告诉我,他们说的是外国言语?!”

    吕玉仙冷傲回答:

    “他们说的还真是外国言语。”

    孟浩然的拇指从口中抽出。他斜眼鄙视。孟建中洗漱好走进堂屋笑道:

    “我三娘,外国语怎么说,您学一句?”

    吕玉仙手掌抹在他的后脑勺上。吕玉仙:

    “去!你怎么不问问你爹,怎么就抽出‘牙刷’不再漱口了?”

    吕梅仙的眼睛刚撑开想笑,忽又冷退下笑容。吕梅仙:

    “是啦,你这长辈当三娘的人,就是这样教你侄儿取笑他爹?”

    孟建中乐了。孟建中笑道:

    “这也取笑不到。旁的不说,就是我爹也能回答她;‘我这是节约’!”

    吕梅仙沉着脸色:

    “是,你爹是节约。你也不想想,这么一大家子人的,只是漱口得花费多少冤枉钱?”

    孟建华从天井中洗漱完毕走了过来。孟建华含笑接过话说:

    “就是,还是我们老孟家发明的手指沾盐漱口节约。”

    吕梅仙伸出手掌拍在他的头上。沉着脸但眼中含有爱妮。吕梅仙:

    “沾盐可是盐不用花钱?特别是你大哥,每次叫他少沾一些,但就是听不进去,天井里只要他蹲过的地方,都能看到白白的一层犹如薄霜。”

    孟建中楼上背着书包下楼。他声明,他使用的盐巴是最少的。天井里白色的痕迹那是洗鞋子里的‘碱’,或者是建民、建仁他们使用多了遗漏的。

    吕梅仙面色转暗忽然提高声音:

    “是啦,是他们俩人遗漏的。老子每次都盯着你,你还敢狡辩耍赖怂人?”吕梅仙忽然生气。孟建中不敢走出堂屋。孟建华也背了书包下楼,站在孟建中身后恭敬听教。

    含着手指,孟浩然目光冷冷扫视在孟建中的面堂上。孟建中本想分辨,但交汇孟浩然的目光又有些儿胆怯。他只得瘪了瘪嘴。

    吕梅仙眼瞅烦心的一幕不想再烦心。她催促他们;还不想去上学!

    话说间就到了农历九月二十四,迎来了这年的中秋节。

    这天,贾中华又运输越南大米。因为之前发生了丢失一事,这段时间贾中华便没有再放米。将大米装载后行驶出了粮站,贾中华心里充斥着一个声音:

    “那是一大家子的人,一双双渴望的眼睛眼眨巴巴望着你走进巷子去啊?”

    另一个声音又说:“不能再卸米了,你是党员!”

    即刻,又充斥的那个声音:

    “今天可是中秋节,再放一次吧?”

    两个声音不断地在贾中华脑海里交战。最后,他还是决定再一次放粮。

    这天下晚,贾中华走进巷巷口将一袋稍沉些的大米交给了吕梅仙。

    贾中华:“二姐,今天将就着这袋大米都煮了,让大家吃顿饱饭,还有前不久提来的栗子一块焖了,让孩子们也高兴高兴。”

    吕梅仙:“全煮了,日子不过了?”

    吕玉仙手端着一碗白米饭走进堂屋。吕玉仙:

    “我二姐,叫你煮你就煮!日子咋能还不过了?这不,我又余下一碗白米饭。”

    吕梅仙的公爹坐在灶门前添加木柴。他接了句:

    “你那叫胡须上的饭粒!”

    吕玉仙:“咋叫胡须上的饭粒?我这叫细水长流!”

    意识形态的引领往往总以为自我方式的正确性。其实,沉默并不等同于认同。人们正是在这样的意识形态方式中各自滑向着交织着搅扰着,忽然一天因一个点而碰撞爆发,这个时候方知,原来,我们都以自以为是的方式而自以为是地孤立存在着。

    皎洁的月光照在良县上空,幽冥的月亮不时穿透着合围涌动的暗云,挣扎着将冥光放亮在这片大地上。再一次挣扎而出的明月似乎多了一层先前没有的哀怨与冷厉,就像一位极怨的妇人,且行且离,只将眼中无尽的哀怨放亮在这遍大地上……

    孟家小院,三个孩子趴在天井井口边望着水中的月亮,以及模糊穿透月亮中的红鱼。

    堂屋中,一支红烛放在灶台上,巷巷口对流天井的风轻轻吹动,红影的烛光突突跳动。灶台上,吕梅仙一转身,将一竹筐板栗端上木桌。吕梅仙对着三孩子没好声音。吕梅仙:

    “还不快来吃栗子,趴在井口望什么望?找死!”

    三个孩子一窝蜂跑将过来。大人们忙挪动着草墩让开了间隙。三只小手忙抓向竹筐的板栗。又发出不同烫手的吹嘘声。孟建华与孟建仁抓起感觉过烫,又放进竹筐。只有孟建中两只小手交换着,吹嘘着,然后剥开咽下了第一粒板栗,又以手掌煽风涌进嘴里。

    孟浩然眼睛斜瞟着孩子。孟浩然:

    “抓着了就到一旁去吃,别站在跟前——戳眼睛。”

    三个孩子一听,忙分别抓起了板栗两只小手相互交换着去了天井。

    “二姐,这么热闹,一家过节呢?”

    吕梅仙抬头,但见住在石桥上的王秋莲走进巷道口。吕梅仙忙起身招呼道:

    “是秋莲妹子啊?这么久不见你去了哪里,听说你结婚嫁到了外地?”

    吕梅仙说着又拉了个草墩放到桌前。吕梅仙:

    “来,坐下跟我们一家过节?”

    “不了!”王秋莲笑着回绝,但屁股还是坐了下来。王秋莲:

    “是,嫁到了靖城。”

    又说:“这不,我回家来看我妈。冬天跟着就要来临,想帮她织双毛袜,便过来向你借副竹针。”王秋莲说着眼睛扫视在桌子上。王秋莲:

    “你们家过得倒是富裕,还能吃上板栗?”

    三个小孩又再次跑过来,三只小手再次按向竹筐。孟浩然打量,眼角的余光只扫视在孩子手上。又一人一把抓起来便向门外跑。孟建民从奶奶身边也抓捏两粒,只追着哥哥们跑到巷巷口叫唤着:

    “大哥,你们等等我?”

    吕梅仙:“靖城……?”

    孟浩然:“先吃点栗子,针等一会儿叫梅仙拿给你。”

    吕玉仙接了句:“靖城远吗,在哪里?”

    王秋莲:“这位应该就是你三妹?”

    还没等吕梅仙开口,吕玉仙答道:

    “对,你真有眼力劲儿,我就是她的三妹吕玉仙。快说说靖城好玩吗,在哪里,远吗?”

    王秋莲手剥栗子。王秋莲:

    “靖城在良县的北端,有一天的车程。也没啥好玩的,不过还是比良县要大些。”

    又说:“我丈夫是一名复员军人,分到云交四团工作,我便跟着过去了。”

    贾中华:“云交四团,那岂不是跟我们是一个单位?”

    王秋莲:“你也在云交四团工作?”

    吕玉仙:“他在良县的云交四团,他是我丈夫。”

    王秋莲:“哦……!”

    又说:“靖城的云交四团可是总团,良县的不过就是两个分队。”

    大家边说边剥着栗子吃着,大竹筐很快就见了底。灯泡忽然闪亮了一下,又漆黑下再次挣扎着闪亮。吕玉仙:

    “来电了,快将蜡烛吹灭。”

    孟浩然转身过去将灶台上的红烛吹灭。

    虽然只是十五瓦的灯泡,但相比蜡烛还是要明亮许多。吕梅仙瞟了一眼桌上公爹跟前的栗子壳堆得最多,脸色便稍下沉。吕梅仙:

    “爹,您要少吃点?这栗子撑人!”

    孟浩然也拉下了脸:“管他的,难得大家过个节。”

    吕梅仙:“我看他刚才吃饭就整整吃了三大碗,我怕他撑着。再说了,这栗子又难消化。”

    孟浩然的娘接了句:“咋地,还能撑死人不成?我只听说过有饿死的。”

    贾中华:“亲妈,的确有撑死的。我家二大伯就是去年过中秋节时放开吃撑死的。”(云南人称嫂子的父母亲以及姐夫的父母亲都是以“亲妈、亲爹”称呼。)

    王秋莲一脸的惊奇:

    “中秋节能放开吃,他在什么单位?”

    贾中华:“他在南边的云锡开矿。”

    又说:“听说顿顿是腹中饥,中秋节那天却放开随你吃饱饭,结果……”

    孟浩然提高嗓门打断。孟浩然:

    “我说你们这些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好好的过个节什么活呀死呀的!”

    又说:“是不是成心添堵?!”

    王秋莲见孟浩然不悦,忙起身告辞。王秋莲:

    “二姐,我妈还在屋里等着我呢,你把针找给我?”

    十五瓦灯泡红影的灯光交织着汇聚天井的月色,它们相间相融暗淡地调试着,调试着这家人中秋团聚中预言的灰色悲剧。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孟浩然的娘便在大楼上哭天喊地地闹腾开来……

    预言它有时就像玩笑,你不预言它不报到。

    孟浩然的爹直挺挺地躺在大楼床上,浑身已经冰凉。

    原来听了贾中华言语后,孟浩然嘴上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也顾忌几分。那种顾忌是对穿不透意识形态迷信的一种担忧的顾忌。原本巷巷口出门左转过去就是旧时的乱葬岗。因了孟浩然心里只怕沾惹到那一类阴物,又想之前吕玉仙夫妻半夜起床撵鬼的神叨话语,如此,中秋节夜,便劝父亲上了大楼二老同居住。但是,该发生的并不是躲避便能避开。孟浩然胡思乱想着。吕梅仙则又是抹泪又是慌忙,出出进进六神无了主张。孩子们也是跟在她身后,一会儿上楼,又一会儿奔下去。

    孟浩然拇指含在嘴唇中,好似在吸吮着,眼睛盯紧他爹躺直的床脚。也不知道在想啥,倒像是不慌不忙能坐稳阵脚。

第8章酝酿

    孟家老天爷出意外亡故。贾中华非常自责。

    贾中华:“姐夫,家里出了这事你可要节哀,后事还等着你来处理呐?”

    又叹道:“唉……!只怪我昨晚这张碎嘴……”

    吕玉仙:“早知道嘴碎就憋着那个屁别放,你一放就应了响亮!”

    贾中华听妻子这么数落也不好分辨。只露满脸的尴尬相,一双眯眯眼又瞥回到妻子脸上。仿佛他在寻觅着她超出自己的高见。

    吕玉仙:“瞥什么瞥?可是还不服,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又说:“姐夫,好在老人家是撑死的,到了阎王殿去报到总比饿死的强。”

    孟浩然一双眼睛有些迷蒙。并不是这件事让他变得迷蒙,而是他眼睛的眼白原本就要多于黑眼仁,且不成比例的小黑眼球似乎总被一层白雾给迷蒙驻守,这让人一眼打量上去,仿佛雾蒙蒙早晨的远山不够真实。那么,云遮雾罩背后他真实的心思到底是啥呢?就算是他枕边人有时也只能揣测。

    或许,从不愿坦彻心扉,这才是他本来的心境。这双迷蒙的眼睛倒是帮了他的忙。

    从这样一双凝神的眼睛里,贾中华看不明白他到底在想啥。但见他抽出拇指发了话:

    “孩子他妈,你也别忙上忙下地乱窜?快烧火打盆热水来给爹擦擦身子,找套好一些的寿衣来给爹换上。”说完,又转眼扫视在贾中华脸上。

    孟浩然:“中华,你嘴碎碎得这么凑效,弄得我们手慌脚乱就剩在这里抓瞎。”

    又道:“要是你晚碎些时候,或许,我们不至于一点准备没有?”

    再道:“你上次买回木材做好的棺木,梅仙她娘年纪尚且还轻,一时半会儿是用不上的,那就先借来抬了我爹,日后我给她娘重备一副?”

    绕了半天,说自己嘴碎重点就是要落在这棺木上。

    贾中华心底涌出了极其怪异的滋味。贾中华正分辨消化。吕玉仙接了口。吕玉仙:

    “姐夫,两幅棺木,贾中华买时就说得清清楚楚,一副给他爹,那已经运了回去;这副是留给我妈的。既然你开了口,大家都有难处,那就先由你家用,但日后妈的可就要交给你了?!”

    孟浩然阴沉的脸庞终于透开了些许。孟浩然:

    “当然,那还需再说?”

    这个年代的丧事能有一口棺木抬出,已经暗显着一种奢侈。当然,孟浩然只请了四位抬夫就把老父亲送上了山。四位抬夫的饭管够,在这样的年代,也够孟浩然一家勒紧裤带省上几月的了。所幸,床底下还余有掩藏的大米。

    办完后事,夫妻二人在屋里议论。吕玉仙因说难怪那晚会听见有人说话。吕玉仙:

    “第二天跟随二姐进了小屋,他爷爷躺在床上竟然说没听见,还说他睡眠很少,稍微有动静便睡不好。你说怪不怪?那东西说话的声音能够吵醒你我,人家睡在屋子里却不知道。”

    又说:“现在看来,就是被那阴物‘魇’住了,现在想来,怕是前几天就来将他的魂儿‘喊’去了。”

    又说:“要是那晚上说着话出门,我们能追出去撵一段路,将其吓走,恐怕就能延长一段寿元。”

    贾中华有些埋怨。贾中华:

    “还不是因为你,我都起来了,你不想去才又躺下。”

    吕玉仙一想。又说,万一要是撵了将你我其中一人“拽”去又咋办?幸好是没撵出去。

    贾中华:“成立也是由你,推翻也是由你。”

    抬出孟家老太爷,接下来发生的事也是太过蹊跷。老太爷在世时,孟建仁是一句话不吐口,大家都以为是养了个哑巴。可上午刚下葬入土,下午孟建仁竟然能开口说话了。但是,话音带有大舌头的瓮腔,说出的话语每每瓮声瓮气还夹舌,极像拉丁文。此后,大家便送了外号:

    “拉丁。”

    对于孟建仁来说,“拉丁”便“拉丁”;能“拉丁”总比不“拉丁”强。“拉丁”欣然应答并给予回应,完全是因为忒长时间的发不出声音。孟建仁态度谦卑恭谨,街坊四邻们忽然又可怜起这个孩子起来。又把这个孩子的口齿不清归结于孟家老太爷来至于邪祟的“压”能。

    (压:是当地一种迷信说法,相当于人被什么邪物或冲撞之物给什么未知的东西“震”住。)

    下葬后不久,吕玉仙便诞下了女儿贾杰婞。

    话说赶巧了,四团梁振雄之妻叶田丽也到医院生孩子,便与吕玉仙住进了同一个病房。叶田丽是到了生产这天方尝试到了身为女人生产时的特殊疼痛滋味儿。

    要说女人生产都如此,叶田丽为何特殊?

    原来,仿佛中奖,极小几率的大奖概率却让叶田丽碰巧赶上了。只说县医院接生大夫的消毒工作尚未完毕,孩子的头颅就已展露。大夫没顾及多想,一掌便给推进了腹腔。一番清洗工作完成,这才继续接生。长子梁少君落地后,叶田丽下体肿胀得双脚都并不到一块儿。便只好躺在床上动荡不得,二十多天都穿不了裤子下不了床。

    梁振雄陪同。只拿妻子开涮。梁振雄:

    “你是两腮凸起中间凹,鼻子洼下像条槽,嘴里吐臭气,老命也难逃。”话一出口,便将整个病房的人都笑得捂上肚子。原本叶田丽想发火,却自己也忍不住笑眯起双眼。梁振雄自以为诙谐幽默。梁振雄硬将叶田丽多形容出一张“脸谱”。病友淤出泪花儿。叶田丽却一把拧在梁振雄手臂。

    清贫时期的快乐清贫得简单又邪祟。有人觉得梁振雄草;有人觉得梁振雄敢于开涮自家人;有人觉得梁振雄开涮的背后正是为了得到他力所不及的帮助。无论目的怎样,乐是达到了“穷欢乐”的目的,只是大家没有尝试到真正属于“欢乐”的欢乐,便不知“欢乐”到底该是怎样的表现形态。正像北方人不沾辣椒,只要尝到一点微辣,便误以为是最辣的辣椒一样。

    却说“辣”的形态已道完,而对于一个人的命脉梁振雄是一无所知。倒是叶田丽多少却有些隐隐不安。她想,梁少君原本该有他必然的轨迹,却被大夫这一“推”给稍慢下来。她觉得他来到世间就是奔他自己的轨迹而来,但“推”进去却完全改写了他自己的时辰。于似乎有一个神奇的力在把他拽入另一个完全不属于他的通道,而这个通道偏偏就是他必须的命运。

    梁振雄一点不赞同叶田丽的疑神疑鬼。梁振雄说即便要改变,那也是向好的轨迹改变。你身为母亲怎么不盼望他好呢?

    话说到这里,叶田丽便只能放下。尽管如此,她的心底多少还是有一丝丝隐隐不安。或许,冥冥之中改变的轨迹正是适合这个孩子的轨迹吧?叶田丽这样安慰自己。

    吕玉仙也大肆渲染命运看不见的影响。孟建仁便是最具说服力的案例。梁振雄非常不乐意听。似乎他人不愿意听取的,越发能激发吕玉仙谈论的热情。吕玉仙:

    “为什么由‘命运’决定的‘命运’不落在他人头上,却偏偏落在这个孩子的头上?冥冥之中,他就是该有他必然的‘命运’,可是,假借大夫的手便延后了他的‘命运’。怪就怪这个小伙子‘跑得’过急了,‘命运’又把他拽了回去重新改写。别看他外表眉毛目清秀,将来指不定是啥还不得而知呢!”

    又说:“有梁师傅盼望他好的一面,当然也有叶田丽隐隐不安的另一面。”

    梁振雄认为吕玉仙完全是在抬杠。吕玉仙说但愿他正如你口里期盼的一样。欲知梁少君命运何为,你我都应该能看见。

    吕玉仙月子完结,便将女儿一背,又开始了食堂的工作。

    于是乎在一夜之间,原本分配不多的粮食又再次减少,吕玉仙还是每天按照定额打饭,倒是没觉出有什么大的变化。孟浩然的脸,却变得更加阴沉。话语也减少了许多。唯一不变的还是那个大拇指,该放嘴里的,还是含在嘴里。

    刘金贵是孟浩然一个大队的农户,他的父亲刘锁柱因早年身子骨不好早就拖着一身的痨病。也不知道刘金贵从哪里打听到羊奶可以平喘,便将父母为他攒下准备迎娶媳妇的钱买回了一只母羊。

    刘金贵本想这回父亲的痨病有望。家有牲畜,当然不在贫苦层劳动人民阶层。其父断奶。自然灾害的头一年,刘锁柱入了黄土。孤儿寡母,刘金贵似乎觉得生活的意义完全是为了母亲。可是,尽管如此,母亲还是浑身浮肿起来。前心贴紧后心,嘴里直泛寡液。黑屋凉被。一口悠悠气微吐。刘金贵心底泛了苦涩的难。自然灾害,刘金贵无力回天。

    暮色中,刘金贵走进了孟浩然的家。

    刘金贵:“老孟……”

    刘金贵见孟浩然拉长了脸,手拇指含在嘴里,一双冷漠黯然的大眼淡淡地打量着叠影在天井口的灶台。那形态,让刘金贵辨不清,到底孟浩然是在回忆以往灶台热腾腾的情形呢,还是在发呆心理防备拒绝?刘金贵心里打着哆嗦,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往下张口。刘金贵:

    “老孟,家母躺在床上一日未进颗粒粮食。我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才来向你再次张嘴……”

    刘金贵能再次向孟浩然开口,当然,葬孟浩然的父亲时,刘金贵出过力气,也吃了一顿真正能称为“饱饭”的午餐。

    孟浩然拇指放在牙齿上。脸寡沉得可以滴下水。孟浩然:

    “生产队今天一早发现死了头小猪,就埋在后山,呆一会儿我俩去把它刨回来……”

    吕梅仙听后忙打断了丈夫。吕梅仙:

    “可是,它已经发臭,听说是误吃到什么老鼠药才闹死的。”

    孟浩然:“妇道人家懂个啥?除臭我最拿手,到时候包你吃得舔鼻尖儿。”

    刘金贵:“老孟,你说的那头猪我刚才走到河道上见了,早被王贵和他老婆用蓑衣盖着抬往家里去了,还露出了猪蹄。”

    又说:“当时他们过去我心里还泛疑,为何要以蓑衣盖住死猪?现在对上了。过去的那阵臭味儿,定是那死猪。”

    孟浩然眼中闪现一缕惊异。孟浩然:

    “你说的王贵可是三大队的,他咋到我二大队来抢食?”

    吕梅仙:“死猪埋在后山又没立碑位,写明属于你二大队的了么?人家为何不来抢?”

    孟浩然白了妻子一眼。孟浩然:

    “你怎么就学着胳膊往外拐了?”

    吕梅仙:“这怎么是胳膊往外拐了?可是我不往外拐,人家就不来抢么?”吕梅仙说完起身走进了天井旁的小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小布袋。

    吕梅仙上前递给。吕梅仙:

    “金贵,我们眼瞅着也要断粮,听说你娘已经浮肿?这点白米你拿去,快回家熬粥予你母亲喝下。”

    又说:“其实我们也不容易,要不是一口一口省出来……”

    又说:“还有我妹夫……”

    刘金贵:“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想来想去,只有来找……‘你’。”刘金贵话还没说完,目光又落在孟浩然的脸庞上。只见拇指还是含在嘴里,脸色却阴沉得就像要下雨,便咽下了后半截话语。

    吕梅仙不想看孟浩然那块绿沉沉的脸。她对刘金贵说,还说什么客套话,还不快些回去熬煮。

    脸沉,这就是这个贫瘠年代的表露基本特征,特别对于像孟浩然这样的宅门破户来说。当然,刘金贵明了。只是今天吕梅仙超出了平常举止的行为另他感觉意外。他本想说些感觉之类的话语,但喉咙却干涩发硬。心底顿觉一股像山泉的清凉涌进心头,眼睛也变得朦胧起来。刘金贵手提米袋,声音哽咽着半响才叫唤出一句:

    “嫂子……”

    孟浩然将含在嘴里的拇指抽出。罢了罢手。孟浩然:

    “好了,多话别说,回去吧?秋后一起算账。”

    刘金贵还是站立着在犹豫,他像是在做着一个艰难的决定。

    刘金贵压低声音还是开了口。刘金贵:

    “老孟,夜深人静时我见街面上溜达着一头小驴。要不,我俩合伙将它拿下?”

    孟浩然眼中方亮出一缕亮光。

    刘金贵读懂了“亮光”。他感觉他好像不总是该低头一等的人。

    在一切自然灾害面前,人是最为可怜最渺小的试验品。刘金贵其实早动了心思,只是苦于体乏无力。孟浩然心知肚明,人在疑难端口免不了打怪主意,只是选择方面的实践与否。吕梅仙唯一担心的就是怕被饲养员碰到。她提醒他俩,每晚都有牲口放出来吃夜草,但差不多的时辰便要关进圈。

    孟浩然忙示意堂屋中透出光泽贾中华夫妻的房间。可是,那道屋门正在此际就打开了。贾中华抬脚跨出了屋门。

    贾中华:“姐夫,生产队的驴可不能去动?动了就是犯罪!”

    孟浩然搪塞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们不过就是开了个玩笑。”他说着向刘金贵使了个眼色。刘金贵提着袋子走出了巷巷口。

    时间很快便进年关。吕梅仙要两家人并在一起过年。当然,并在一起,自然有并在一起的盘算。

    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四团书记张洁勤与队长王上州没有假期回去过年,又都是玉溪人,贾中华家便叫唤过来并一块过年。只说这张洁勤原来便与贾中华同属于一个部队,又是班长,因转业后来到同一个单位便也给予关照。贾中华原本是心存感激,这才邀请过来家里过年。

    上桌的菜虽然有些过于简单,但串混加蔬菜却也是四个大碗,唯一只是人多筷子频频,菜肴第一次被孩子们夹走后,基本就只剩半碗。吕梅仙坐在桌边一直以目光扫视着兄弟几人。这样,才确保大人们坐在桌边像那么回事儿。贾中华将早备好的酒满上。喝到高兴处,张洁勤只手拍大腿打着节拍唱起了玉溪民歌。大家都跟随符合着。贾中华、孟浩然二人左声道,每每让吕玉仙叫打住。

    贾中华感觉面子有些过不去。他回击说,就算是鸭子,它也有叫唤的权利。张洁勤很认同他的观点。吕玉仙因笑说,你们穿同一条裤子从部队就穿到了四团,现在还穿到我二姐家里来了?

    原本贾中华还竭力申辩,可是,张洁勤干脆告诉她,就是穿连裆裤了。他让贾中华问问她,她到底要咋地?

    吕玉仙脸色下沉还在心里盘算如何回击。吕梅仙接过话回答他:

    “玉仙,你要告诉他,我还能咋地?如果你们二人穿着还嫌宽大,那么,就脱下来让我二姐给你们改紧了的。”吕梅仙结婚时,孟家传下一台缝纫机。

    吕玉仙一听,她找到了回击的通道。吕玉仙:

    “就是,趁着我二姐家里有一台现成的缝纫机。”

    王上州接过话说,有缝纫机真好。今后如果有个破衣塌线的,便也可以拿过来请嫂子帮忙。

第9章败露

    上节说到吕玉仙透露吕梅孟家有一台缝纫机,王上洲提出缝补请求。

    孟浩然撑开一张小瘦脸,说,这是一定的。如果不嫌弃,尽管拿过来家里让你嫂子帮助缝补好了。说完,张洁勤以筷子敲响碗沿再次唱起歌谣。贾中华跟随模仿。稀疏的光线穿梭在天井上空汇集着沉沉的夜色,于是乎沉闷的漆黑欲穿过天井而压盖下来,但亢奋的歌声却又撞击着冲破压下来的黑沉破天而发。

    张洁勤唱的是《大山茶》。吕玉仙跟随之后便能掌控音律。孟建中弟兄几人本是奔河提上玩耍。屋里歌声忽起,便又回到家坐在井沿上倾听。一曲终结,吕玉仙忽然唤过孟建中。吕玉仙随手拖过草墩摆放在张洁勤面前。孟建中一头雾水疑惑不解。吕玉仙便吩咐他跪下向张洁勤拜年。于是,张洁勤之后便是王上州,后面跟随着他的兄弟。拜年便要掏压岁钱。于是乎从二人掏付角票或分币的钞票中,吕玉仙找到了平衡点。

    春节一过,生产大队还是丢失了一头驴,接下来是每家每户地严查。但是,还是没有一点线索。仿佛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生产大队只好上报至公安机关。无蛛丝马迹。成为悬案。

    大半年后,临县路南公社的运粮队到良县交送支援越南人民的大米。二十来只马匹驮着沉沉的粮食麻袋。走在最后的是一匹眼睛带着白点的毛驴。

    良县大队书记陈正云瞅着眼熟,便迎上去着一番仔细辨认。尽管驴儿有些变化,但根据花色,陈正云还是肯定了这就是他们大队丢失的驴。

    这还了得?这是某种新动向,意在破坏生产。

    良县晒谷场上,一大队,二大队,三大队所有的男丁轮流上场。尽管事隔有半年,路南公社大队张书记还是一眼认出了刘金贵与孟浩然。

    孟浩然的小瘦脸似乎更加消瘦了,一双猴眼却没了猴子的机灵样。他左手抱在右臂上,拇指咬在门牙上走进巷巷口。半个小时之后,吕玉仙背着一岁大的女儿贾杰婞进到堂屋来。

    孟浩然坐在屋门一侧的草墩上,脊背却靠在土墙上。少时功夫,孟浩然仿佛感觉到,这土墙似乎比平时的更沉更凉。他下意识向前脱离开一些,以便淡化那股凉意。吕梅仙正在灶台上忙着收拾。吕玉仙迈进巷道口便将手中的饭递给她,又转向手拇指含在嘴里的孟浩然。吕玉仙:

    “姐夫,帮我接下孩子来?”

    孟浩然愣了一下。起身从脊背上抱下贾杰婞。吕玉仙解下了背带。孟浩然又将孩子递给了吕玉仙。犹豫着,孟浩然开了口。孟浩然:

    “玉仙,我偷驴的事发了……”

    吕玉仙刚将女儿抱到天井解小便,突听孟浩然这话吃了一惊。吕玉仙:

    “上次中华叫你别去,你还是去做了?”

    孟浩然阴沉着脸吧含着拇指微点头。惶恐、无奈交叉穿刺着他的双眼。

    吕玉仙:“你‘发了’告诉我,我能有啥子办法?”

    又说:“公社咋处理的?”

    孟浩然:“事情是明摆着的,最轻是‘识人不清、引诱上当’,在管制上再加管制。重的……,重的,就不好说了……”

    对于贾中华两口子惬意的生活来说,孟浩然既是羡慕又是嫉妒再有就是痛恨。因了在心中,他早有盘算。孟浩然:

    “我真想争取宽大处理,这不正与你三妹商量着嘛!”

    贾杰婞已经冲了尿,斜跨着裤子正等着吕玉仙帮她提上。吕玉仙三下两下将女儿的裤子穿上。抱至堂屋。孟浩然一双看不到底的眼睛迷蒙着,这令吕玉仙心底有些收缩。但她还是强支撑着问道:

    “你争取宽大处理,为何要跟我商量?”

    孟浩然将心一沉,眼中闪耀出一股冲出迷雾的透亮。孟浩然:

    “我出这事,所以还能回家。坦白从宽,深挖思源,陈书记不知道跟我交代了多少便。要是他们的审讯再没有什么实际进展,只怕要将我移交到公安局。我真的就无路可走了。”

    又说:“我想来想去,唯一只有坦白了中华放粮一事,我才可能争取到宽大处理。”

    吕玉仙忽然黑沉下脸子气极。吕玉仙:

    “姐夫,你这话就不中听了。中华可是看你一家饥饿的症状才动了恻隐之心,才去放粮的。你这样做岂不是将他拉下水来垫背?”

    孟浩然:“我想过了,贾中华是党员,最多也就是开除党籍落得留厂察看的份儿。再背点儿不过是开除公职,但还可以回去当农民种地的,而我要是不交代就有可能会判刑。我若进了劳改队,这一家老小的可是你来帮我养活,就凭你那三、五日省下的那一碗米饭?”

    又说:“再说了,要不是中华引诱我胆大,我怎能动那歪门邪道的心思?我曾经可是良县名副其实的孟家大少爷呢!”

    平日里挺能说的吕玉仙,这时却张大嘴说不出话来了。

    指东喊西也没什么,主要是指东喊西时透出的那种鄙视的眼神,回到家时还要遭吕玉仙的埋怨不说,还要看孟浩然那一张绿得发暗的脸子;看发暗的脸子也没什么,主要是那发绿的脸子好像标注着他贾中华就是罪恶的源头。

    贾中华本想挣脱这种憋闷的关系而选择离婚,然而,此际吕玉仙又有了身孕。贾中华迟疑。但是,若再这样下去,贾中华感觉自己就要憋闷毙命。思去想来,贾中华写了申请调离良县。

    只说,叶田丽家也租住在上河埂边。又因曾居住同一病房,渐渐地,两家人也有些来往。贾中华停车下到车间修理,梁振雄感觉自己总算在“命运”头上打了个翻身仗。贾杰婞会满地跑时便不时要跑到梁家找梁少君玩耍。梁振雄一直驾驶着车辆,路遇赶集时便买回了土豆片。

    这天,正好邀请后勤李国荣、李伟二人到家里来吃饭。桌上其中一道菜便是炸土豆片。小孩子眼馋望嘴,但见大人嘴动便只站身旁眼巴巴看着,露出一副小馋猫的样儿。只见梁振雄筷子夹来一片递给。贾杰婞忙伸手去接。又见抬高了筷子,便是不能取到。贾杰婞只得踮起脚尖儿,可她踮多高,眼前的那只手就抬多高。顿时,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笑声低落,再次复递,伸手,还是抬高。贾杰婞的唾液从嘴唇边淤出,表现出来的更是一副馋像儿。这样,堂屋里的人更乐了。也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吕玉仙才从河沿的窗口处发现了被开涮的女儿。只是两秒,吕玉仙便看了个明白。她只觉得她的肺就欲炸裂而开。夺门进去夺过筷子,将贾杰婞拖到门侧,硬生生只将一双竹筷打折了。

    孩子嚎哭。屋里的气氛便也沉默下来。梁振雄只是在心底暗想,贾中华被定坏分子的“命运”证实了他必然的“命运”,孩子上门来犹如小叫花子一般乞讨不正说明了“命运”?

    吕玉仙负气完全是打孩子让主人看。吕玉仙边打边责骂。吕玉仙:

    “不会羞的玩意儿,可是你眼睛瞎了跑到这里来,家里没有给你吃么?”忽然记起叶田丽曾经有身孕想吃甘蔗,见个不认识的孩子路过正啃甘蔗,一把夺过便塞进了嘴里。正好贾中华跑车也买来甘蔗,便抬了两根亲自送到家里来。吕玉仙心想自己用心对人,但对方却把贾杰婞当猴一般取乐。因了又骂:

    “怎不想想自己‘害病’时想甘蔗吃,在路边都去抢人家小孩的甘蔗,要不是老子,你怎能解了那口‘馋’?!”叶田丽在家一般没有发言权,心想是丈夫所为,因了只听进去也不还嘴。

    这晚,吕玉仙对贾中华道出。贾中华只说,你这样发狠去打自己的女儿是不对的,人家看你打,指不定心里还偷着乐呢!

    吕玉仙一听,只说,老子就是要故意站在他家门前打给他看的。

    贾中华忙说,打自己的女儿让别人看,你打死人家也不会表示啥的。但凡还有点良心,也不会那样用孩子来取乐了。贾中华说自从下到车间后,每每梁振雄驾驶车辆进入都是一副趾高气扬吆东喝西的姿态。

    吕玉仙仍然坚持自己的做派。只说,孩子是自己生的,想怎样教育,就怎样教育,最起码,这样打她一顿,她今后再不敢去馋眼望嘴了。

    贾中华只觉得吕玉仙一家正默默改变着他的生活模式。若说她具体错在哪了,他又说不明白。仿佛心宇间,就是让混沌的雾气给迷蒙了,一点不够透亮。对于吕玉仙的坚持,贾中华虽不敢认同,便只好闷声不发。

    这样的心烦事还没淡退,夫妻二人又再次为贾杰婞惹出了口角。

    且说,这贾杰婞从小就跑得快,稍不留意,便跑得没了踪影。

    这天,吕玉仙“害病”想吃口米线,贾中华便带领了进国营食堂排队。吕玉仙带领贾杰婞坐一旁等待。忽然感觉胃口翻,便靠在桌边平复心口眯了双眼。待贾中华端了米线过来,哪里还有贾杰婞的影子?因了二人米线也顾不上吃,跑出门满街寻去。

    贾杰婞尚未出生前,贾中华的母亲葛氏便将陪嫁过来的翡翠珠宝缝制在一顶“老虎”帽上。贾杰婞出生后,葛氏便将这顶珠光宝气的“老虎”帽交到吕玉仙手里。

    且说,吕玉仙额头依靠在桌子上眯合了眼,贾杰婞独自一人便奔出了食堂沿街而去。再向前出现岔路口,贾杰婞忽然想到回家,却感觉道路生疏。又转东街口。再直奔而下。道路出现凹凸不平。贾杰婞重心不稳一扑爬便甩到在了底坑里。只是“老虎”帽落到前方。昂头张望,眼底包含着泪水。这个时候只见一位老太太手捂手杖走来,便将弯头放下勾起离去。街旁一位住家户妇女正好瞅见这幕。不想管却又有些不忍。妇女关了门将孩子抱了交到派出所。

    民警们正到饭点。一位男民警关切询问:

    “小朋友,你可吃过饭了?”

    贾杰婞:“我要‘哈灰!’”

    俩民警交换眼神。女民警:

    “你家住哪里?”

    贾杰婞:“我要“哈灰!”

    民警为难了。一番揣测。

    男民警寻思。男民警:

    “或许这小孩名叫‘哈灰’?我要‘哈灰’其实是说,我叫‘哈灰’?”

    女民警说:“不对,也有可能她父母叫‘哈灰’?”

    这时走进来另一位男民警乙。民警乙:

    “万一是她想‘玩灰’呢?”

    民警们一听好像真的这孩子就想去玩灰,因了忙七嘴八舌讨论开来。有的说不能玩灰,将你的小裙子弄脏了。另一人说,尚若弄脏了,

    呆会儿你父母找来,我们不好交待。

    贾杰婞“哇……”地一声哭将出来。

    女民警忙手指门前的一堆沙堆让玩。又说,要玩灰便将你的小裙子搂高一些,别弄脏了。一听这句话,方止住哭声奔向沙堆。但见还真搂起了小裙子蹲下便冲了一泡尿。

    三民警顿时明白过来。本地方言“撒尿(sui)”一词被贾杰婞变成“哈灰”。

    话分两头说,这里贾杰婞留在公安局自然夫妻俩不知道。二人又分开南北两头,岔开街道汇聚而寻。

    吕玉仙走向南门街道,一路打听便来到了那位妇女门前。上前一番描述。忙告诉,已将孩子抱了交给民警,只是“老虎”帽被一位老太太给挑走了。

    吕玉仙胃口里就差一碗米线,贾杰婞跑失却没有进腹。贾中华那里白白花销,贾杰婞这里“老虎”冒丢失。吕玉仙拽回家只打得鬼哭狼嚎。贾中华几次劝阻又将矛头转向。贾中华顿觉憋屈。只说,是你自己照顾不好女儿,还转过来埋怨?

    吕玉仙:“我还不是身怀有孕一时就眯了过去。你说你排个队,不会不时转回头来侦查?”

    又说:“你还侦察兵出生?”

    贾中华:“我可是驾驶兵。”

    吕玉仙:“你驾驶兵在驾驶室里看得远,难道还没能看明白别人是如何侦查的?”

    贾中华心底直泛嘀咕,不可理喻。

    孟浩然坐在堂屋里含着拇指打量,一双无神的大眼睛,似乎隐含着调笑。

    在单位上憋屈,回家里耳根子还不落清净,贾中华奔进了自己的小屋。一头栽倒在床上,手里抓起枕头边吕玉仙正在看的《三侠五义》。

    吕玉仙再进屋门,斜眼黑视。又讥讽他文化不高,还装模作样。话语找不到话语,仿佛从墙壁上弹回到各自身子上。吕玉仙有些气恼。提高一个音量。吕玉仙:

    “可是金凤子,还说不得你了?数落你两句,还跑进屋装聋作哑。”

    吕玉仙要的就是贾中华的卑躬屈膝。可是,贾中华即便是呆在车间里,他肉体的卑躬屈膝并不代表他心底的卑躬屈膝。贾中华猛然坐起身来。贾中华:

    “可是老子文化不高,就不能看你的书了?”

    又说:“可是你书里有见都不得人的东西,还不许老子翻一下?!”

    吕玉仙:“就是有,就是不许你翻!”她说着过去就欲夺下。贾中华反手藏身后。贾中华:

    “老子偏要翻!”说着,只将书翻弄得“哗哗……”响。又说:

    “看你能把老子没文化的怎么样?”

    吕玉仙:“对于你这种厚脸皮,老子还能怎么样?!”忽然想到什么,即刻浮现出笑容。吕玉仙又说:

    “你再翻还不是猪鼻子里插葱----装象!”

    贾中华一听就恼了。贾中华:

    “老子就是猪了,那你就是承认你是高老庄的女儿了?!”说完,两眼坏笑。

    吕玉仙说完眼里包含着讥讽的笑意。贾中华恼怒,吕玉仙多少有些儿胜利感;贾中华坏笑,吕玉仙忽然又觉得从山峰跌入谷底。收敛笑意。吕玉仙:

    “是呐!老子是高老庄的女儿,还不是让你这个伪装人面兽心的猪占了便宜。”

    贾中华哪里容得她升级的羞辱?反唇相讥似乎成为了他维持尊严的本能。升级后的唇腔口战往往天马行空不着边际。二人直战得昏天地暗,不断地蔓延冲出小房间铺开天井冲向天井大块天空。

第10章告状

    家宅不宁。吕梅仙不时也会推开屋门进去劝解。孟浩然便会发出两声干咳制止。在不断口角的升级中,贾中华渐渐发现吕玉仙凡事都好占个树梢梢。小事他可以忍忍就过去,但冤枉之事便叫贾中华难以忍耐。

    憋屈的日子总是这样难熬,难熬中又吵吵闹闹。到了口边几次想叫离婚的话题,贾中华是忍了又忍这才没有出口。原因很简单,因为吕玉仙渐渐出怀的下腹。正是在这样难熬的日子中,一晃眼半年就过去了。半年后,待审核批示下来,贾中华携带妻儿离开了良县,调到一百余公里之外的靖城云交四团工作。

    贾中华一家人安顿下来的这个月底,他们的第二个孩子贾杰刚便哇哇落了地。然而,这个男孩的到来,并未给这个风雨飘摇伤了根基的家庭减少多少磕绊。

    随后,张洁勤也调到靖城云交四团工作。又上任贾中华车队的书记。同样的当兵经历,不同的命运,这让张洁勤很是同情。

    三个月后,贾中华从车间又调到车队工作。

    贾中华调到车队工作后,心情得到了完全释放。跑车回来的贾中华不时手中又提着土特产往家里放。

    相比丈夫,吕玉仙就过得较为憋闷一些。此际的云交四团正处在筹建中,同样不能解决部分职工的住房问题。因此,贾中华一家搬来后便租住在靖城老街背巷中。对于吕玉仙来说便没有原来在良县大食堂可以说话的朋友,且人生地不熟。眼瞅贾中华脸上展露笑意,吕玉仙便将她的憋闷发泄在他的身上。

    话说入秋后的一个艳阳天,贾中华手中又提回了栗子。迈进家门,贾中华讨好地对吕玉仙说着价格很便宜并摆放在桌子上。

    吕玉仙眼睛斜扫过去。沉着脸色:

    “又买这些玩意儿干啥,它可以当饭吃么?”

    贾中华脸上的笑容好像有些发僵难以维系,但他还是强撑着笑脸。贾中华:

    “这不,马上就到中秋节,我琢磨着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过一个舒畅的节了。”

    吕玉仙:“还舒畅,我一天面对着俩孩子咋舒畅?”

    又说:“你一天到晚倒是跑得舒畅。我问你,你帮我找的家属工作落实得怎么样了?”

    贾中华:“虽说张书记是调了过来,可我的事不是刚解决么?我咋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再开口麻烦人家?”

    又说:“要开口也要等过一段时间再说。”

    又说:“家属工可以慢慢的来。玉仙,我们不急。又不是我的工资不够养活你们?再说了,孩子还小。屋里也需要你照顾。”

    吕玉仙:“请你别老拿孩子小来说事?我背着杰刚照样可以干你们男人的活计,信不信我俩比一比?”

    又说:“原来在良县,我二姐还可以帮我带孩子,来到这里,你不在家时,我一天面对的就是这俩小鬼,我的心空落落的发慌!”

    贾中华将脸一沉提高了声音。贾中华:

    “别再给我提你二姐!”

    吕玉仙:“咋就不能提?是我姐夫得罪了你,又不是我二姐。再说啦,又不是我姐夫叫你去‘偷’大米!”吕玉仙加重了“偷”的字音。

    “啪!”。一个耳光落在吕玉仙的脸吧上。贾中华气极。贾中华眼中燃烧着火焰。贾中华愤慨道:

    “你一家都是白虱子!”

    “哇……”躺在床上四个月大的贾杰刚发出了哭声。在家门口玩耍的贾杰婞听到弟弟啼哭跳着冲进了家门。

    吕玉仙愣了一下。晃过神后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抬手也还了个耳光过去。吕玉仙:

    “你凭啥打我,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是你自作自受‘偷’的大米!”

    贾中华眼中冒着绿光。贾中华:

    “我偷大米还不是为你那一倒家子,你一家都是白虱子,又吃人还要修人!”说着,二人又再次扭打在一起。

    贾杰婞上前小手扯拉着贾中华的裤子。贾杰婞:

    “爸爸,别打妈妈了?!”

    “哇、哇、哇……”床上贾杰刚一个劲儿嘶哭。两人却在堂屋里抓扯推搡……

    话说,就在孟浩然偷驴事发之际,吕梅仙又产下了第五个孩子孟建共。这是家里盼来的唯一女儿,喜得吕梅仙合不拢嘴。因为吕梅仙一直认为女孩长大了可以帮助屋里收收洗洗缝缝补补。吕玉仙在靖城产下贾杰刚,吕梅仙在良县又有了妊娠反应。上面四个儿子,吕梅仙还是想再继续生女儿。

    只说自打吕梅仙有了孩子后便再没有下到田地里去干农活。吕梅仙不时也想出去挣工分,但基于肥田扩土,幼苗不断孕育不断发芽,吕梅仙只得把挣工分的心愿暂且摁下。孟浩然便将家里的自留地交给吕梅仙去打理。吕梅仙却常常叫唤袛少云帮助。当然,自留地也不是每天都要打理。闲暇时,吕梅仙带领孩子们回到白大村。特别是从木匠家门前路过时,她会大声吆喝孩子们。木匠后也再婚,仍然膝下无子。偶尔,或在门前或在场地碰到,吕梅仙更加昂首挺胸。当年不育,显然,这不是吕梅仙的问题。吕梅仙会提高声音吆喝簇拥的孩儿们,仿佛坐拥整座“花果山”。

    吕国珍是妇女主任。乡亲的颜面多少还是要顾忌。另一方面,吕梅仙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个月的进村,吕国珍顿觉粮食吃紧。吕国珍只以少走木匠门前劝导。吕梅仙心底非常不爽。在吕梅仙看来,木匠仅是外人,吕国珍可以顾及外人的颜面却从未考虑她的感受。吕梅仙明确指出,吕国珍并不这样约束靖城的,好言好语好东西都要等候在那边的人受用。

    虽说吕开璐在省城工作,但屋里也仅仅是生活的简单用具。吕国珍:

    “这个家你一进屋便一目了然,哪里有啥好东西?”

    吕梅仙:

    “哪个知道您家的好东西是埋藏在屋里还是埋藏在哪里的地里,我爹在部队干的可是后勤,且隔年啊节日啥的都发慰问品。我们结婚这些年来可是从未享受。您说您不是嫌弃我家嫁的是农民还能有啥?”说着不容分辨叫唤几个孩子离去。返回的路上便有了胎动。如此,孟浩然要她好好休息。又吩咐今后还是少到自留地里干活儿。吕梅仙笑嘻嘻道出已经交给了袛少云。孟浩然直泛狐疑。孟浩然指出,不吃锅巴怎么可能在锅边守护?吕梅仙只说他佩服你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还能稳坐钓鱼台,稳坐钓鱼台也没啥,就算后来神鬼察觉,你还是能全身而退。

    一股智慧感油然而生。孟浩然冷笑道:

    “他只知道表面的,他不知道在过去,我寒窗苦读几载?”

    吕梅仙讥讽笑道:

    “还‘寒窗’?谁不知你堂堂孟家大少爷?”

    孟浩然辩解:“即便是这身份,可是不辛苦读书书本的知识便能各自跑你脑海里生根?比如你……”

    孟浩然忍住后话。吕梅仙没念过书便也明了孟浩然所指。点头。吕梅仙:

    “也对!念着念着便念进去了洋烟馆去躺着了。”

    孟浩然黑眼露笑。

    吕梅仙:“还是结束旧时代的好!”

    孟浩然:“若不结束,你岂能下嫁我?跟软体动物没两样。”

    吕梅仙:“是我上嫁。”

    田地亩产再创高产。吕梅仙一直居家。陈正云觉得自己工作没有做到位。催促出公。吕梅仙说明反应大,安胎。陈正云误以为找借口。又批评说别拖了大家的后腿。孟浩然请求队里如遇到轻巧一些的活计可以让她去。(出公:在当地为下地干公众农活之意。)

    宅门破户。卖驴再被处分。孟浩然的话语自然犹如过期的药物。陈正云明确指出孟浩然是旧时代坐享其成的思想作祟。吕梅仙辩解自己可是穷苦出生。陈正云指出尚若是穷苦出生就该下到田地和劳动人民共同劳动。吕梅仙道出已有身孕五月。五月身孕应该显露。陈正云指出可别感染了孟家撒谎的恶习。话语僵持。吕梅仙沉默。陈正云认为吕梅仙心虚。吕梅仙还是坚持拒不出公。

    首先,这是旧思想旧观念必须扭转过来。其次,还必须遏制歪风邪气。

    村广场。台上。陈正云振振有词。指出吕梅仙正是受到孟浩然旧思想的影响。

    烈日秋高。场地,云卷人聚。风吹,云散人空。一阵黄灰卷高。吕梅仙喉干舌燥饥肠辘辘。吕梅仙咽下鄙视、讥讽只觉自己冤枉。

    烈日西沉。这个时候的吕梅仙似乎觉得更加难熬了。脊背粘湿身后硬物。不时,过路的村民传来窃窃私语。吕梅仙的头几乎低垂到了胸口。电线杆呆愣。吕梅仙恨不能钻进电线杆里隐蔽躲藏。

    吕梅仙遭遇。孟浩然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拇指含在嘴里,还是不敢露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孟浩然这才加重意识。一番吩咐,孟建中、孟建华急奔出门。

    油黄黄的蛋黄从西山坠落。山峦犹如墨花。气温稍有下降。吕梅仙更觉头昏脑涨胃里一阵阵痉挛。忽然,四只小手抱上来就呜咽嚎哭开来。吕梅仙鼻子一酸便也落下泪来。孟建华忙用小手抹去。孟建华忽然想起孟浩然吩咐。仿佛射出的箭一般直奔陈正云家。

    “扑通”一声跪倒在大门前。孟建华口里高呼:

    “陈叔叔,快救救我妈妈?陈叔叔,快救救我妈妈!她身上又有了我的小妹。”

    陈正云狐疑琢磨。孟建中再次呜咽嚷嚷。路过没路过的四邻由远而近。陈正云面色凝重只叫起来。孟建中坚决说,你不释放我妈妈我俩便长跪在你家门前。

    影响……

    陈正云铁板面色过问,谁说的你妈又有小妹?

    孟建中:

    “是真的,我看见妈妈在家将吃下的饭都吐了出来。她昨天就没咽下啥东西。”

    陈正云急忙直奔场地。

    一个礼拜。吕梅仙稍有恢复。身背孟建共,手牵孟建民,吕梅仙出发到靖城去告状。良县属于靖城管辖。但在交通不发达的年代,这一百五十余公里却真还是“距离”。孟浩然也有劝导。吕梅仙却坚持讨回公证。孟浩然认为自己宅门破户,又发生偷驴事件。吕梅仙心底憋住一股气。吕梅仙明确就算是再远一倍的路程也要去。

    孟建民刚满三岁吃了四岁的口粮。吕梅仙牵手走一段路又抱一路。半日过后,便只来到了小渡口。吕梅仙已经精疲力尽。孟建民又走不动路。只好坐在公路边休息。忽然一辆货车停到跟前。吕梅仙正疑惑。老孔便跳下车询问。说明去往八大河运输木料,途径陆琏西桥,便可搭乘至西桥。

    这晚,娘儿三人便在西桥站的驾驶员招待室住下。第二日大早出发。行至响水坝一位农户家借宿。这天虽然只行走了二十来公里路程,但吕梅仙感觉异常劳累。

    第三日从响水坝一路走去,到达黄泥堡已是满天的星斗。打量一侧有一单位,忙奔了进去。守卫者阻拦。吕梅仙忙问这是啥保密单位。得到是云交四团下属八车队。吕梅仙心里有了主意。忙说明三妹一家也在这个单位。再道出姓名。守卫一脸的疑惑。吕梅仙又说明一家人从良县调往靖城。守卫听闻说得头头是道,再打量带领两个孩子便带领进到驾驶员食宿站。

    第四日又继续上路。出了黄泥堡大约半个小时后,身后驶来了一辆小马车。忙招呼请求。农户到三宝运粮。一路聊去。三宝下车便又开始上路。几天的路程,吕梅仙实在无力。又闻后方车辆的声音。吕梅仙犹如见到了救星。却风驰而过。这般驶过几辆都没停下。吕梅仙好不沮丧。再想迈开步伐,浑身上下就像散了架似的疼痛。再一辆由远而近驶来。吕梅仙站到了公路中央π开手臂。

    靖城远比良县占地广。所幸驾驶员得知意图,卫校附近停车。贾中华负气调走。吕梅仙听从孟浩然的建议先找到卫校工作的表姐夫和陈仓。

    吕国珍的娘家侄女吕月岚嫁给了白大村和陈仓为妻。和陈仓原本好学,婚后便考起了省医学高校。旧时,和家依仗有钱有势在白大村一带变本加厉。入校不畅。和陈仓委托吕国珍出面说情。

    农村艰苦岁月不用细表。和陈仓离去,这便意味着所有农活都要落到吕月岚一人身上,还有书费生活费无处着落。和陈仓做通了吕月岚的工作这才一道找吕国珍。吕月岚原本没有多顾虑。吕国珍明确将要面对的种种困难。和陈仓打量迟疑,忙将好话说尽又信誓旦旦表明绝不做陈世美。畅谈未来,和陈仓表示只要将来出去站稳脚跟,便接吕月岚出去享清福。吕月岚经不住丈夫再三恳求,忙又央求吕国珍。这样,和陈仓顺利成为新时代首批走出农村去往省城的医学府学生。和陈仓且用功。李月岚打柴扭松毛节变卖提供生活费却很艰难。和陈仓毕业后分配至靖城卫校工作。

    孟浩然心想对方是知识分子定有主见。吕梅仙忽然到访,和陈仓蛮热情。再道出原尾。和陈仓指出这是不符合上面精神。分析。和陈仓明确只要真实的身怀有孕这一条就够陈正云受的。吕梅仙抹眼泪明确可以去医院接受检查。和陈仓又出谋划策。

    次日大早,和陈仓送至相关机构。吕梅仙将事由对门卫说明,这才进到办公室。一进门便跪下。直呼:

    “冤枉!冤枉——啊?!”

    秘书忙搀扶而坐。递给水杯。吕梅仙几日的疲劳艰辛,就是从递过来的这杯水中融化了。接过水顿觉热泪盈眶;“唰、唰……”只觉心底的泉水直往外涌……

    秘书忙劝慰。让陈述。

    吕梅仙擦干眼泪。又将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又将一路拖儿带女的艰辛道了个清楚。说到苦痛处,只将鞋子脱下,展露脚上磨出的血水泡儿。秘书表示同情。当然,这些细节都是听从和陈仓的吩咐。和陈仓明确,唯有在细节方面赢得同情,你状告的便已胜利百分之五十。

    秘书取下眼镜抹眼眶。吕梅仙心里有了底更加理直气壮。

    吕梅仙在家修养的一个礼拜里,孟浩杰一家人也出了主意。吕梅仙以苏联多生孩子的英雄母亲得到授予的勋章拉开说词。继而,又提及自己的效仿。遭遇

    一番细说。记录。已接近下班时间。秘书只得让其先回去,待核实后再做出答复。一看人家欲关门而出,不好留下,只得一道出了门。

    这晚,吕梅仙还是一路打听,找到了三妹家居住的街道。再问询着踏进了吕玉仙的门坎。已过吃饭时间,锅里所剩无几。吕玉仙煮来面条。贾中华爱答不理坐一侧手抱书。吕梅仙明知是怎么一回事便不好多说什么。

    第二日,贾中华夫妻俩还没下床时便起了身,又拿了家里一床被子。这也是和陈仓的吩咐。直奔秘书处。少时,还是昨日接待的秘书打开了办公室门。吕梅仙跟随进去。秘书面色凝重。只诧异她怎么还没有返回。吕梅仙明确没有得到解决绝不回去。

第11章平反

    吕梅仙再次找进办公室。

    秘书:

    “你属良县人,我们这里要处理起来不也得落实落实?你带领孩子出门在外也不方便,还是先回去等待我们核实后再通知你。”

    吕梅仙一听。只道,你以为这一百余公里路程是这么好走的么?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能稀里糊涂就给打发了。

    秘书解释说,领导出差还没回来。正常情况下都是作了汇报后再听指示。吕梅仙一股执着劲头要坚持留在办公室里等待,便只好作罢。午饭秘书打来,三人解决。眼见又到下班时间,吕梅仙心里早有打算。忙将孟建共抱起,摆出一副等待孩子拉屎的姿势。又随手抓起办公桌上的一张报纸放到地面上。秘书稍楞忙一把抓起来只说“罪过”。再换来一张白纸。

    孟建共只挤出几滴尿液。秘书再次打量上海手表。吕梅仙只道歉说孩子忽然肚子疼。又表示一会儿处理干净。秘书只得吩咐处理干净后关闭办公室门离去即可。

    次日。秘书推开门走进办公室大吃一惊。但见两张办公桌并到一块,桌子上,一家三口正睡在上面。忙让快起床,又斥责忒不像话了。

    吕梅仙只是放慢了平日动作,懒洋洋磨蹭慢慢穿衣上袜。之后,才去弄俩孩子。

    办公室里,吕梅仙磨磨蹭蹭。

    办公室外,只听门外一个声音由由远而近问道:

    “张秘书,为何来了站在门前不进去?”

    张秘书听到领导声音,心里一阵收紧。声音打颤。张秘书:

    “进……进不去。”

    一听这话,只狐疑打量。张秘书指指门里张口结巴。领导更是好奇。只上前一把推开了门……

    办公室的凌乱无需细表。

    但见有人进入,吕梅仙这才下了桌面。毫不惊慌,一板一拍抱下孩子。领导打量,忙问这是怎样一回事。

    张秘书忙将大概道出。

    吕梅仙听闻遗漏的又作了补充,还特别提到了“英雄母亲”这词。领导严厉批评了秘书。又强调可是没有领导下面就不能工作?偌大一个机构,可是因为我公差就要瘫痪不成?张秘书忙分辨说,不过就是要等“您”回来汇报了才敢定方案。只沉着脸说,我们的人民群众都走访到了政府办公室,以桌子来借宿,你认为问题还不严重么,还要“等”什么?

    训斥。张秘书忙抓起电话。接通良县。领导只说,下属地区,都发生如此严重事件,还打什么电话?因要其亲自跑一趟处理。又要了车子,这才一路驶去。

    张秘书直奔良县大队。一番了解,便召开了大会。责令陈正云对其当众赔礼道歉。这样,在黑压压一遍人群中,在其弯腰低头的那一刻,吕梅仙感觉自己找回了尊严。陈正云由此而被撤销了队长职务。只是又压低声音反应孟浩然有问题。

    秘书正色道:

    “难道因为孟浩然的问题,我们便由理由或借口迫害其家属吗?你以为这还在大清朝一人犯罪株连九族的时代吗?!”

    吕梅仙终于扬眉吐气了。曾经在大家眼里的山村人却干了件大家不敢想的大事出来。孟浩然更加佩服吕梅仙身上那股拧劲儿。

    却说,这天吕玉仙起床后这才发现屋里的被子不见了。贾中华断言是吕梅仙所为。因此越发数落起来。贾中华呵斥:

    “你一家都是白眼狼,收留睡一晚上,还作出这等不要脸之事出来。”

    贾中华提及一家子。吕玉仙对骂回去。这样,两人很快升级为家庭战争。武斗也就在所难免了。

    贾中华没有孟浩然冷静的智谋,吕玉仙偏偏又好占高枝,家庭的导向由此而敲定。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这似乎格定了这个家庭的命运。正是在这样的闹腾中,夫妻俩又迎来了又一年的中秋。

    八月十四这一天,贾中华接到出差到良县的运输任务。回家商量,吕玉仙也同意回老家去陪父母过团圆节。车辆驶出城区奔驰在开阔的视野。贾中华提出回家一定要隐瞒遭受处分一事。

    夜幕下的良县贾家营。灯火暗淡透出陈旧小木窗,从东面山坡上吹来的山风呜呜直贯响。

    一户农家小院。贾中华并肩吕玉仙坐在父母身旁不时仰头赏着中秋时而挣扎在乌云里时而冒头的月亮。

    晚饭前飘落了阵雨,直到天黑沉下来,月亮这才慢慢升起。但升起的月亮就一直奔跑在乌云里,时明时暗,似乎一直游离就是为了撕裂那层弥漫的铅帐。当游离到小院上空时,这才撩出铅帐,展露个出凄厉似乎还有些哀怨的冷脸。贾家人仰望时,这张冷脸似乎也充满了无限惆怅地回望着大家。

    但见月亮冒出,贾元宗的心情也明朗起来。忽又增添出一股诉说的欲望。

    贾元宗将一口小酒“嗞……”地一声喝进,又剥开一粒栗子慢慢品爵。他脸上却含着一缕深邃的笑意。贾元宗:

    “你们可知道我们家这贾姓的由来么?”

    贾中华似乎从未听父母提及这样的话题,与四弟贾辰华对视一望,又将疑惑的目光移到父亲脸上。期待。

    贾元宗:“远在三国时代,我的祖上与贺家打亲家,因贺家犯事,要拉去陪杀。随后,我的祖上充军云南。后为躲避战乱,便以‘贾’姓取代。这‘贾’取‘假’之隐意。”

    贾中华疑惑。贾中华:

    “贺家?”

    贾元宗:“对,贺家。”

    又说:“其实,这贺家原本也不姓贺,而是‘庆’姓。因避讳改为贺姓,取庆贺吉祥之意。”

    贾中华:“这么说,现在的‘贾’、‘贺’两家渊源颇深?”

    贾元宗点头。贾元宗:

    “对呢!只为报那古老的陪杀恩典,贺家后人便也有分支追随来了云南。现在能在云南碰到的‘贺’姓人,大都为当年追随者的后裔。”

    又说:“在历史的慢慢长河中,两家人留下了解不开的谜底。”

    吕玉仙不想追溯历史,只将话头一转。吕玉仙:

    “说那么遥远的事有啥意义?要说就说些近点的。”

    贾元宗:“我是怕我走后,你们不知来源,连祖宗的出处都给忘记了。”

    老伴贾葛氏接道:“不是还有传承的家谱记载么?”

    贾元宗:“你见他们何时翻过书本?”

    贾中华忙回,得了空的就会去看。又称自己只在部队扫盲,文化水准不高,因了多为一知半解。

    贾元宗一听,一声长叹。贾元宗:

    “唉,怨我……!”

    又说:“只怨我当年出去北伐没有交代,让你荒废了……”

    贾葛氏接过话。贾葛氏:

    “他爹,也不全怨你,怨我。我心里只想着让他帮我干些农活儿,也没有认识到读书有啥用途。”

    吕玉仙:“爹,您二老别在这里怨来怪去的了,他现在要学也来得急,还好他在部队也扫了盲,也能识得许多的汉字。”

    贾中华:“认识是认识,只是理解起来南辕北辙。”

    吕玉仙斜瞥了一眼丈夫,流露出讥讽的眼神。吕玉仙:

    “你怎么不会听话还关不住了?”又转向贾宗元:

    “爹,您还是给我们说说北伐战争的事?”

    贾元宗轻轻叹道:“唉……,往事如烟,何须再叙!”

    月色中,贾中华瞟了妻子一眼,好像在怪她话多。贾中华知道,父亲刚回来时,不时还会提到战场,但每每过后,都会沉默许多天不语,心重得似乎就像压沉在潭底。渐渐地,家里人便也不敢多问,似乎也将北伐一事从记忆中抹去。

    吕玉仙明白丈夫那一眼的含义,心底顿时较了股劲儿。吕玉仙:

    “爹,您在这些小辈面前说说您为国报效的一生,对我们也是一种教育?”

    贾杰婞扒在腿上,眼睛一睁一闭。吕玉仙晃了晃动腿。吕玉仙:

    “起来,听爷爷讲故事。”

    贾元宗直捋胡须。沉思。贾葛氏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马尾鞭。“嗡、嗡……”声音似乎远了些儿。

    贾元宗没有吭声。吕玉仙又说:

    “爹,要是您一直追随革命不回来,我想我们今晚也不至于坐在这农家小院了。”

    贾辰华接了句:“爹先前回到家时,民国政府还送来了良县县长的委任状。”

    轻蔑一眼。贾元宗:

    “多嘴!”

    葛氏:“你们的爹就是看破尘世,这才回的家。”

    贾元宗:“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人生何为真?拨开迷雾静修心。”

    吕玉仙:“静修是好,只奈门庭太冷清。”

    “只奈门庭太冷清?”这样的话从儿媳口中道出,贾元宗暗暗一惊……

    一个妇道人家嫌门庭冷清,她想干啥?

    贾元宗:“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邻。’”

    又道:“‘君子怀得,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慧。’你们年轻人应该将目光放远一些,别盯在眼前的蝇头小利上。”

    贾中华:“就是,你还‘门庭冷清’,这不是大家都在过的日子吗?”

    吕玉仙:“大家都在过什么日子?只怕你连大家都不如……”

    贾元宗一听此话,料定他们是发生了什么事。因问道:

    “何为不如?”

    吕玉仙:“他受了处分……”话一出口,吕玉仙这才意识到失了口,忙一只手捂在嘴唇上。

    贾葛氏:“受何处分?”

    吕玉仙这时才知道缄默。

    贾中华心里一慌,忙掩饰道:

    “娘,没事。”

    贾元宗道:“也罢……!”

    又说:“各人有一命。受教的便不会跌倒,跌倒的恍然受教。你们各自奔且去吧!”

    又道:“圣人曰:‘诗可以兴,可以见,可以群,可以怨’。将尔等过旺的心气用于学习中去吧?到了我这把年纪,你们将觉出;另有一番天地。”

    再道:“最可怕的便是把那空洞当生动,把那无聊当饰条。”

    贾中华是从心底钦佩父亲。虽然他早年跟随母亲一块长大,基本处于毫无阳刚为标榜的肢体教育中,但后来贾元宗返回后,他从他的身上却也解读到了“好男儿志在四方”这热血为国的信条,以至于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踏入军营走出村庄,贾中华的视野在慢慢打开,以至于他转业后走向工作岗位。他认为他承接了父亲先见之明的福禄。特别令他感觉不可思议的是,早年贾元宗一次负伤回到家乡修养,竟然占出一卦说,有人欲加暗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贾元宗曾遭受炮弹震因而眼睛失明了。之后,真就有劲敌摸索到村寨进行暗杀。来人打量贾元宗不过就是一个十足的盲人,只对同行说:

    “这样的瞎子还值得老子跑那么老远来暗杀?就算现在再给他一支手枪,便也瞄不了靶心!”就这样,四人放弃了暗杀返回。半年过后,贾元宗复明。占扑精准料事如神,早年的贾元宗为日后的改行打下了基础。

    贾中华每每回忆起与贾元宗的枝细末节,他对他便心存敬意。早期接触吕玉仙时,他甚至渲染他推算出来的暗杀因故“眼瞎”。当然,对于贾元宗的教导,他是恭耳倾听。再偏头打量到吕玉仙一脸的不以为然,他示好地对她说:

    “可听见父亲的教导了?”

    无端地被老爷子训斥几句,吕玉仙的心底感觉很不是滋味。再听贾中华的絮叨,她忽然站了起来说要将熟睡的贾杰刚放进屋里。她的脸色是暗淡的,还好月亮又钻进了乌云乡,幽暗伪饰着她的面色。

    吕玉仙背着贾杰刚一扭屁股转身,便气冲冲穿过小院只往里屋走去。贾中华打量着背影无奈地摇头。贾元宗早从肢体动作中看出了端倪。他的心忽然牵挂在孙子身上。语气有些急促,贾元宗:

    “玉仙,你将孙儿生辰道来,我与他一推?”

    吕玉仙背着儿子手牵女子已经走到门槛边。她没回头丢下一句:“四月初九,晚十点二十八分。”

    贾葛氏忙命贾辰华取笔与纸来。贾辰华应了声跟随大嫂身后进屋。

    贾中华来到厨房旁木桩上,将马灯调亮,提到了父亲桌前。

    贾元宗在纸上排下:

    枭_____伤_____日_____食

    乾造:癸卯___丙辰___乙巳___丁卯(寅卯空)

    比____劫____枭____印____杀

    大运:乙卯__甲寅__癸丑__壬子__辛亥

    9岁__19岁__29岁__39岁__49岁

    贾元宗不看则罢,一看便无了言语。

    贾中华手拐放在桌子上撑着头。贾中华:

    “咋地,爹?”

    吕玉仙再次回到桌子前,见公爹双眉紧锁,望着八字脸色下沉。吕玉仙:

    “爹,有啥事您说?我们受得住。”

    贾元宗还是没有言语。

    吕玉仙更急了。吕玉仙:

    “爹,是不是这孩子短命?”

    葛氏:“空口白牙休要胡乱揣测,且听你爹慢慢道出。”

    贾元宗有些恍惚。少顷,他才启开嘴唇涩涩低语:

    “天——呐!难道,这就是天意……?”

    又道:“天意,欲毁我姓氏……”

    又长长叹息:“唉……!毁也吧,原本就是‘假’姓……”

    尔后幽幽道出:“这个娃身体不好。”

    再道:“你夫妇二人听着,这个娃要严加管教!”

    贾中华“哦……”了声似解非解。

    吕玉仙:“身体不好?他爷,您推错了吧?他胃口极好,他现在吃口如同喂了两个孩子呢!”

    又说:“煮了米浆稠乎乎端到他面前,如果不事先备好两把勺子交替,便着急得直哭。似乎就像饿死鬼投生一般,胃口可好了。”

    贾元宗也不回答,他抬起小酒一口咽下,眉宇间猛然收紧,像似咽下了毒药。贾元宗按住心窝说了个“闷!”字便起身要进屋。

    贾中华、贾辰华兄弟二人忙上前搀扶。贾元宗摆了摆手:

    “还没到那个时候。”

    贾中华让贾辰华去厨房倒口热水。他提起马灯将路照亮。

    贾辰华来到父亲床前,托起父亲将热水咽下。贾元宗头落在靠枕上忽然发了话。贾元宗:

    “将马灯熄灭,大白天的点它干啥?!”

    贾中华一惊弯腰低首上前忙问:

    “爹,咋变成了白天?这还是中秋月夜呢!”

    贾元宗双眼奇亮地瞪着侧窗。贾元宗:

    “咋是夜?分明是一个昏沉沉的白天。你看,那不时被风卷起的沙暴漫天。此际不过是太阳躲进了云层里……”

    贾葛氏踏进屋,突闻丈夫这一说,忙疾呼儿媳:

    “玉仙,快……,快与我化些纸钱去,你爹在说胡话,只恐是北伐战场上那些亡灵又来纠缠作祟?”

    贾元宗:“你才胡话!你们都瞎了么……?”他双眼移回到楼梁上,手指划着颤巍巍直说:

    “你们看那一身穿白纱的女子,身上还带着血污来了……”

    又说:“汇入眼底的荒漠是她一生穿越的疼痛……”

    又说:“你们家将要降生一个女娃,可惜她太苦……”

    又说:“听——仿佛有一个来自高天的声音在宣告:‘法办她!’”

    又说:“狂风开始大作,地动山摇。你们看;天地混沌了……”

    贾元宗凸起盯紧楼梁的眼睛现出了惶恐。

第12章红尘论

    上节说到贾元宗出现异常。嘴里好像已不在是他的声音。贾元宗:

    “有声音发出,‘没了信仰,去为呼出生活本来的沧桑!’”

    又说:“嘿,你看那女孩居然点头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暗涌心头。贾中华疾呼:

    “爹、爹……?”

    贾元宗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一声吹出口。贾元宗:

    “……别出声?别打搅了她!”

    又说:“真苦……她好像是迷失了……?”

    又说:“待我去将她引……‘来’。”

    一个“引”字仿佛耗尽了贾元宗浑身所有的气力,“来”字微吐口便双腿蹬直双眼闭紧一口气流吐出驾鹤西去……

    就在这个中秋月夜,贾中华抬出了为父亲备下的寿材。

    刨开岁月的风沙,一群远古人类在旷野搭建住棚。橄榄树、松树、香桃木、棕榈树以及其他树木的枝叶成为搭建棚子的树材。整整七日,他们向上天献上赎罪祭物,赞美之声不绝于口,感恩上苍的恩典。

    日历纷飞。年轮叠加。红烛笑滴。风儿喝彩。松涛欢呼。栲科鼓掌。大地颤抖。欢快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直到红烛笑尽最后一滴泪花。记忆在飞转的年轮叠加,暖意缓缓流向幸福的海洋……

    感恩,是柔软心灵虔诚的传递;传递,是属灵生命真诚的对接。地球不断地公转。地球不断地自传。风卷云涌。于是,抖落的种子在大地上蔓延发芽。于是,大小起伏的群山得以苍翠。

    几经风雨,云南鸡足山一片绿绿葱葱。后趾峰参天大树更是喧喧闹闹嘻嘻哈哈。高山栲、迎客松搅绕在风中淋漓畅快。

    却说,鸡足山性灵。不知何年何月便入住了道佛两教徒。常常踱步后趾峰说经诵道。如此,后趾峰上的这片树木仿佛也有了灵性。

    晨。

    一僧一道谈论着“红尘”二字飘然踏来。忽闻风在树林里挣扎怒吼,仿佛一头被镣铐套住的野兽。道微皱眉头。道:

    “红尘……,何为物?”

    僧:“红尘乃空,空为红尘,红尘即空非物也!”

    道:“红尘乃空,何见下界熙熙攘攘,一遍喧嚣?”

    僧:“喧哗过后复始喧哗,本性领悟后今生无望矣!故修来生。”

    又说:“所谓喧嚣中参透寂寥,寂寥中又容身喧嚣,却不知如那烛光悠然一晃,随即堕入悲悯落寞之中……”

    道:“应该说是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又说:“这原本就是自然界的职能,又由此而演绎出‘红尘’。”

    话说,这带高山栲中有几棵奇特:

    其一栲:因常常的听经诵道,便心生容纳天下万物之思想。只想容纳之,便也不在这些异人之下。又有“心”不吸营养,因了其根部便先朽去。又经过了几秋的风霜日化,这才打开了一道“门栏”,便也可容得七八位打坐诵经。

    其二栲:听经诵道日常,却不通经脉的烦躁。不断生长的根系暗结,只将旁边的一栲旋绕团包。

    其三栲:即是被围住之高山栲。因身陷困扰更觉心烦意躁。东面又有“空心树”的遮蔽,欲吸收阳光却遭遮蔽,欲摇动又被根系困扰。

    打量其四栲,似绿枝翠叶,再晃眼,却已露出年轮的沧桑。只是苍劲中显露挺立,又默默专注着这片树林。其树身后,似乎显露另一棵高山栲,又像是树影。岁月流逝。默默相依。

    就这样,这片高山栲各行奇态地自然生长着。无意中又听到“熙熙攘攘”这词,似牵动了向往之情。风儿吹送,树叶沙沙,便也贯通了众木的向往之意。

    被束缚的高山栲思维;尔等拥有充足阳光亦“喧嚣”,吾遁化岂不是能摆脱眼下被束的困顿?却又无法意会出其中落寞之味儿。再思忖,哪怕有轮回再怎样的落寞味儿,岂有生根在这土壤中日复一日地落寞,且受缚遮挡而抑郁?因也动了心思。试图尝试一番。

    又一阵风儿卷集着灵物飘然离去,其三栲不停挣扎。又一阵微风而过。其三栲折腰心思传达:

    “吾不知二位长老意会的‘红尘’如何?但想必无论如何皆比这身处之境强吧?肯请大师诵经,度去见识一番也比在这里受困的见识。”

    僧一听便明白了七八分。僧:

    “且挣断束缚的藤,即可诵。”

    这被束缚的高山栲一听,便拼了浑身的气力摇摆。只听“噼噼啪啪”一阵响动,倒也挣断了些许细小藤条,但树干上还是紧束着另一条粗藤。又续加劲儿。只听,道:

    “何不伐去……?!”

    高山栲正暗加劲儿,只感觉恍恍惚惚中,意识形态飘然出“体”而去。其树干却留在了鸡足山上,但愚钝的心思却还是思着一个“伐”字。

    茫茫浩空,雾气缭绕。清风悠然。只听另一遍枝叶也摇摆挣扎且行。僧道相互对视一眼。道:

    “既然是有了凡心,那不如将其一遍遁化而去,也好叙口中之‘红尘’?”

    僧只点头。一阵诵经。于是,这遍树林稍有安静。呼啸的风却更加欢快。

    道:“是否连同这头嘶吼的‘野兽’同诵化?”

    僧眉头微蹙。瞬间,舒展开来。僧笑道:

    “既是与生俱来的相伴,又怎可缺席?”

    道:“如此,下界更可耐味了。”

    僧:“这不正是红尘的‘喧嚣’?!”

    于是,二人再次口吐连珠……

    从此,这遍树林彻底地安静下来了。

    道惑。道曰:

    “何要其挣断束缚,方且诵经?”

    诡笑。僧:“但若连这点气力都不具备,那便妄为吾等动口,诵去也不过是夭折之象,倒不如在此朽去罢了。”

    道:“‘伐’不正暗合了汝之用意?!”

    叙完,一阵笑声传出……

    却说,在高山栲生长的边沿地带,早也长出了一颗独特的黑色曼陀罗。由于天长日久的听佛道诵,便也有了灵性。眼看树林沉静下来,便也安奈不住向往的热情。

    道见,欲再次施法。僧却阻拦。僧:

    “此乃灵洁圣物,何需轻妄度化下界糟践?”

    道惑。道:

    “何来的灵洁圣物,怎没见她无蕊的黑花不断挣扎倾向那空心木?”

    僧:“岂止又是空心木?它那形如肢臂的枝干,暗已分开,早显拥抱之情……”

    更惑。道:

    “如此,又何来的灵洁圣物?”

    僧:“洁圣只因花无蕊,即空心,无心和安心,正是我佛的境界。”

    又说:“坐观天地万物,万物有灵,各自暗修造化,且由它去吧!”

    道:“不正是‘空心’、‘无心’又暗自显露的拥抱之情,能撩拨出来那人世本来的色泽?”

    僧:“成人之美乃我佛之德,如此说来,便要诵经下界了?”

    道:“只是,并非同类,若下了界,只怕要生出南辕北辙的悲欢离合。”

    僧呵呵一笑,只说:

    “这不正像凡尘?”

    又说:“遁化她而去,可助那楞木实现其愿望,但必须要以那愣物的鲜血去浇灌了。”

    道:“休管鲜血或其它,世间的造化,岂又由你我能把控?你我乃渺小……”

    僧:“我佛慈悲!”

    道:“又一红尘盛世由此而拉开序幕,上天有眼,请収撷!”说完,二者合掌,嘴唇分分合合诵出一派生涩……

    一阵强有力的清风席卷,只觉越过千山万水。下界是一个身披白纱的奇特沙漠国度。一个女婴降生。迷迷糊糊结婚生子。仿佛命定安排,根系错综复杂。夫满脸皆挠腮胡。却恶行满贯。因了脑海中便不断冒出一个“伐”字。终于,忍无可忍趁其不备入睡之时,便举起了砍刀……

    砍刀落下之时,却又生出念想:若是上苍能让见识到身后龌龊之源,那便也不枉一遭。落荒而逃。向往着人烟稀薄的沙漠地带而去。心底却揣了一个执念,一心想着要识得背后的女人该就好了。

    当局发现后,已是数日。派出一支卫队一路骑马追去。沙漠上又卷起万丈的沙层。奔到跟前忽然感觉恍如前世。领头的吊角眼有些痴呆,但见身前女子犹如同根而生的枝干。其余人等都在等候号令,眼睛却早透过遮体的白纱意淫。白纱女子木讷讷站在原地回望;分明是第一次得见,却感觉形同一体……

    眼睛交流。白纱女子明白统领似无恶意。随从中眼露念恶或念淡,当然不乏念善者,正可谓是各揣意念包罗万象。白纱女人仰头向天空投之一瞥,只觉层层乌云压来,仿佛呼啸的风能贯穿天宇。风卷云积,痛苦着变幻着;云积风卷,白纱女子的心犹如云雾缭绕又撕裂开来……

    低头搭上被风吹开的面纱。卫队仍定格在原地。马蹄却踢出旋涡的沙画随风盾化。白纱女子的眼睛穿过马蹄凄迷地投向那一望无际的沙漠……

    吊角眼没命令,依然呆呆傻傻。白纱女子又沿着起伏的沙漠前行。她觉得似乎只要他发出嘶吼,她便会瘫软下去落沙而亡。但是,没有嘶吼,任由白点渐渐变小变小再变小……

    一阵黄沙漫天,随着马蹄而散开的“马蹄花”朵朵开放。小白点再回头,那扬起漫天的沙层仿佛已汇聚到天的尽头。或许这是一个假象?该是距离天边近了?白纱女子这样一想,心中竟然有些疼痛惆怅:

    ——此生行去,她注定必是孤身一人。

    犹如魔幻。忽然前方沙漠中站立着一位老妇人。白纱女子又一惊却强镇定。妇人没有任何肢体表示,两眼似露慈祥。白纱女子继续向前。妇人默默注视。目光似送来无声的问候,又似包含着复杂的千言万语。再回头,又似乎倾述着潜在的无奈……

    似乎只是眼神交汇,白纱女子便明了心扉。又继续向前。她似乎不知她脚下的沙漠地带还要走多少天,或者是多久?白纱女子只觉精疲力竭。但是,脚下的沙漠依然一望无际铺开,直至看无尽天边的终点。她恍然渴望起马背上空拟出来的嘶吼声。她恍惚的垮塌。腿发软就地坐沙漠。再仰望天空,于似乎风卷云积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灰蒙蒙的云层绵绵铺开,太阳寡淡寡淡朦朦胧胧挂在天体上。她似乎完全不知是早晨还是旁晚。她眼睛落在天边的交汇点处,她渴望能飞越进入一只鸟来。她真的看见了银白色发亮的飞行物。距离减短。那飞行物降落在她前方似乎正等待着她。晃眼间,白纱女子便进入飞行体。缓缓提升,天宇间又涌动起滚滚乌云。刹那间,狂风大作,天地间漫起漫天黄沙。身边模糊着一个人影操纵提升飞物。随即,眼前的灰茫茫一遍混沌……

    惶恐。忧虑。惊悸。搅扰。女子默默承受着不想令他恐惧。她的脑海里仿佛电波打印显现:

    感谢……

    我虔诚地

    _____感谢上帝

    让我来到

    _____人世

    让我亲临生活中许多

    _____光怪陆离的世事

    让我聆听到天籁之音

    _____正饱受着地狱之火的

    焚烤

    …………

    惶恐忧虑惊悸再也无所谓惶恐忧虑惊悸。惧怕坠落悬崖前一刻的恐惧心理到了坠落时必须一沉到底。白纱女子的记忆有些混乱,但电波的打印却如数据刻录脑海。她的双脚没有了坠胀感似乎还可以自由提升。但是,接下来她的大脑昏沉沉似乎迎接沙尘飘去……

    忽然,仿佛邮包在脑海里打开,吊角眼一双独特的眼睛蔓延开来。由点到面,画面展示开来。木桩上,吊角眼仿佛一个大字。眼睛微微闭合。似昏厥,似无呼吸?她的心因此而收紧。身体轻如燕挣扎着向云海里钻进……

    道僧二人遁幻合。挥袖一抹,遁幻出一片白云。抹开豁口,但见眼前一幕:

    吊角眼卫队长返回后受到处罚。又不知何为,手下队伍中,却也没有出卖者。心中虽揣着对下属的感激,但却也充满了悔意。只感觉平白无故地为那白衣女子扛过而遭惩处,心系之却又不干。如此成其为执念。再次体罚,携带执念,头一偏魂飘九天……

    道:“魂儿飘飘忽忽纠纠结结,世间熙熙攘攘中又该拉开序幕。”

    僧:“如此在喧嚣中参透寂寥,寂寥中领悟真谛,且看他二人造化吧!”

    二人说完;“哈、哈、哈……”一笑,甩袖捋须飘然而去。

    却说,吕玉仙一点没把贾元宗的话放在心上。降生女孩?她是憋住气才没有将窃笑宣泄出来。

    她为何窃笑?那是因为在她生产儿子后,便偷偷上了节育环。既然是上了节育环,又何来的女孩?因了,她只当公爹离世前神智错乱的信口胡诌。

    办完父亲的丧事,贾中华与妻子来到木楼上清点父亲的遗物。

    二十来平方米的木楼上,左边一侧的木柜中,倚墙码放着贾元宗生前的藏书;右侧墙角边是竹箩筐,放置着整整四箩筐做纸火用的各种小磁碟以及刻刀刻板等杂物。西边墙角安放着一张小木床,为贾元宗读书或做纸火乏时疲乏而置。贾元宗生前穿过的几件衣服整齐地叠放在床贴墙处。

    一张长方形木桌放置在床前。桌子右方摆放着一个砚台,旁边便是笔筒。笔筒里的毛笔有七八只的样子,都是毛头朝上,笔杆倒置其中。桌正前方,几本发黄的书引起了贾中华的注意。

    表面第一本书写着《姓名隐意学》。贾中华识得这是父亲的笔迹。

    忙打开扉页。只见写道:

    姓名与人的一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本书结合诸葛亮残存之宝典,经本人潜心之钻研,发现姓名并非是按字意表上所释译的浅描其意,相反,姓名关联着人生一个暗通的舞台。

    《姓名隐意学》经本人的反复推敲,将揭示不为人知的内在的隐意。若我等儿孙有幸耳,得以展示。

    再揭开一页是简要说明:

    将组成姓名的三个字或两个字按笔画写出,对照查书,无不知晓。

    例如:周某某笔画对其姓名隐意为:

    大肆放灵丹,救人行禹千,到头瞪彼岸,渡过入仙班。

    又如:毛某某其姓名隐意为:

    国有贤士,庭无佞臣,千戈不用,常享太平。

    再如:诸葛亮其姓名隐意为:

    东边事,西边成,风物月华明,高楼弄笛声。

    再揭开一页,只见书上一排排写着:

    8_9:不归一劳心力,贵人旁宜借力。

    9_0:云尽月当中,光辉到处通,路途逢水顺,千里快如风。

    9_1:剑戟列山林,盗贼心来侵,败走禽兽,定封候荫子孙。

    9_2:岸阔水深舟易近,路遥山险步难行,蛇行自有通津日,月上天空分外明。

    9_3:欲迁而未可迁,提防喜处惹勾连。前途若得阴人引,变化鱼龙出大渊。

    贾中华即刻将书掀到与自己姓名对应的数理上。只见上面标注:

    奔忙一世总是虚浮,无常一到万事休,急早回头。

    贾中华又将书掀到与吕玉仙对应的数理上:

    祸来见鬼,鬼病缠身,金羊得路,身晚灾殃。

第13章姓名隐意

    贾中华看到吕玉仙姓名对应的数理,心中只感焦急。急忙将书掀到对应贾杰婞数理释译。贾中华着急往下看:

    一月缺,一镜缺,不团圆,不可说。

    贾中华惊怔。他感觉心底就像压了块石头般难受。吕玉仙坐在床上清理着父亲的衣物,回过头,但见丈夫在发呆。因问道:

    “读到什么,看把你愣得……?”

    贾中华回过神来将书递给吕玉仙。贾中华:

    “你看这段?”

    吕玉仙迅速瞅了眼问道:

    “这是什么?”

    贾中华:“是杰婞的姓名隐意。”

    吕玉仙:“隐意?”

    再道:“你说爹也是的,不会写点好的?什么‘不团圆,不可说’?神神叨叨的。”

    贾中华:“乱埋怨。这是姓名对应数理,不是数理对应姓名。”

    吕玉仙听丈夫这样一说,即刻露出疑惑。吕玉仙:

    “那你查一下杰刚的?”

    贾中华在心里算了一下儿子的数理,即刻掀到对应的数理。只见书上写道:

    野鬼张孤射人,暗中一箭鬼魂惊。忽然红日沉江海,难破空中事不明。

    “哇……”刚读完儿子的姓名隐意,贾杰刚哭闹的声音就从楼下传了上来。吕玉仙打开窗子对着院子喊道:

    “辰华,快将杰刚抱上来?”

    贾辰华“哦!”地应了声。随后一阵踏楼板响动的声音传来,便抱着侄儿走了进屋。又将孩子交到吕玉仙怀中。

    贾辰华:

    “大嫂,杰刚醒了一会儿了。开始我在床上逗他玩,他还冲我笑呢!但不知咋地,忽然一声便哭将出来?”

    吕玉仙解开衣扣。儿子急口对接。吕玉仙:

    “是饿了。”

    贾中华:“辰华,你看过父亲这部书吗?”

    贾辰华:“没有,只听父亲提及过。”

    吕玉仙怀抱儿子,打量他吸允得正欢,又仰起头来说:

    “辰华,你说爹,他专门研究这学问,知道儿孙的不好,也不知道给改改,还是他不希望子孙好?”

    贾中华一听妻子这话白眼过去。他怨她口无遮拦。

    贾辰华:“爹在世时说过,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有每个人的轨迹,能改便不是他该走的轨迹。”

    想想又说:“爹还说我们每个人都有字辈排列,这字辈无形中便限制了取名的空间。兴许这空间便是老祖宗为我们链接的空间,是暗插在我们命运中不可更改的空间?”

    吕玉仙:“又是轨迹,又是空间的,搞得这么迷信,哼!”说着,低头打量孩子“咕、咕、咕……”下咽奶液的小嘴。

    贾杰刚真是口急,每次饿了,哭闹着只要口中有粮食塞进,便也止住哭声,甚至于眼角还挂着泪花,又露笑脸。正如刚才的眼泪还挂在脸庞,此时便酣畅淋漓地吸允起来。都说,男孩子吃口好。贾杰刚是比一般男孩对食物的需要都要着急,三个月未满,吕玉仙就开始添加米粉了。至今过了四个月,奶液也就只是午睡起来的“零食”了。而当顿的就要一小碗黏稠的米粉,且要提前放凉,交替使用两把勺子,一把稍慢,便以哭声抗议。不大一会儿工夫,吕玉仙只觉得奶液被掏空,于是乎要将心都给吸允出来般疼痛。又撩起衣服调换粮食。这里刚拔出,贾杰刚小嘴一瘪,便一声哭出。吕玉仙急忙对接另塞。又再次酣畅淋漓。顿时,嘴唇边交融着一圈乳白的奶液。

    吕玉仙笑着打趣:

    “这个小毛桃,稍微等一下都等不及。”说着又抬头向丈夫望过去。只见专心查看,凝神思考,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贾辰华却杵在那里,一副木然听从吩咐侍从的姿态。

    吕玉仙:“又没有文化,还要洋装学者的样子。”

    又说:“见形球不得!”

    听闻妻子刻薄的言语,贾中华回过神来。一双手仍然捧着那本书。贾中华:

    “你见形球不得就不要看我。”

    吕玉仙:“谁叫你在我跟前戳我的眼睛。”

    贾中华:“那你不会抱着下楼去喂?”

    吕玉仙自讨没趣心里有些不舒服。又露不满斜眼撇了过去。忽然一想,忙说:

    “辰华,爹告诉过你,你的轨迹吗?”

    贾辰华略显凄迷。摇了摇头。

    贾中华听妻子这么一说,忙将书翻到与兄弟对应的数理上:

    难难难,忽然平底起波澜。易易易,谈笑寻常终有望。

    贾中华其实不是能完全解读今天所看到姓名隐意的向背,只是读到不好的文字时,他心里就会隐隐觉得梗阻,他虽无法全译隐意与人生联系的命运,但毕竟是不好的信息,因了感觉不是十分顺畅。从辰华姓名的隐意中略略领略到,他的兄弟未来的人生路不会是一帆风顺的;从女儿的隐意中,他读到将会有一个分裂的形态正等待着;从妻子与儿子的隐意中,他读到一些鬼邪之类不吉的东西,因了心思也就变得沉重一些。当然,对这类东西他是无法理解的,但是对父亲走过的足迹,他是知晓的。因此,贾中华又将书翻到与父亲对应的数理上。只见上方写道:

    走尽天涯,风霜历遍,不如问人三天,渐渐有回首见。

    贾中华看过父亲姓名的隐意,他开始相信隐意铺就必然要走的人生历程了。

    贾中华转向吕玉仙。贾中华:

    “玉仙,要不我们将杰婞、杰刚的名字重改了?”

    对于那个鬼神的世界,吕玉仙虽有触碰但却不太愿意相信,特别是将命运与那抽象未知的领域相联系,这令吕玉仙更是感觉到颠倒的荒唐。她相信这个时代的人定胜天。贾中华忽然“炸”出一句这样的话语,这令她很是反感。白眼过去。吕玉仙:

    “迷信!”

    又说:“杰婞、杰刚我都叫顺了口了,改了我也不叫!”

    又说:“辰华刚才不是说过,爹都讲了,能改的就不是他该走的轨迹。”

    难道这隐意就意味着儿女们未来人生必须的历程?妻子的阻碍,这让贾中华相信这似乎就是冥冥之中天意的安排。父亲的断语似乎更像是具有魔力的符咒,紧紧附在贾中华的心底,令他多了几分的惶然。忽然,他又将数理掀到吕梅仙的数理:

    目下意难舒,有客来徐徐,贪车虽历险,吝必有终与。

    不读不觉,且读且明白,孟浩然一个监督劳动对象,却为何堂屋热闹?贾中华再次将数理掀到孟浩然之页,只见上面写道:

    缺月又重圆,枯枝色更鲜,一条夷坦路,翘首望青天。

    贾中华忽然发觉原来一个人姓名的隐意对应着命途是何等的弥合。他知道,这完全取决于成功迎娶了吕梅仙,从而,使得“枯枝色更鲜”。他将二人的姓名隐意对吕玉仙说道。贾杰刚又一次入睡过去。吕玉仙怀抱着孩子漫不经心地冷瞥打量。她说他牵强附会。

    贾中华痛恨吕玉仙的正是她不查看事实的主观臆断。于是,他跟她争执开来。贾辰华一再提醒二人声音低些,杰刚才睡熟。经他的提示,吕玉仙干脆将贾杰刚放置到贾辰华怀中命他抱下楼去。她拉开了要跟贾中华论高低的架势。贾辰华接过孩子有些僵持,他不知道是应该抱着孩子下楼给二人空间来继续理论,还是该留下来至少让二人有所顾忌。

    吕玉仙打量,再次命令他下楼。她眼含着讥讽的笑意。吕玉仙:

    “辰华,你还抱着孩子站在这里作甚?难不成怕我生吞了你哥哥这个大活人?”

    贾中华皮笑肉不笑。说,即便让你“吞”你也“吞”不下去,连毛带屎的还不得糟践了你自己?

    贾中华正是能刺激出吕玉仙潜在野性之人。毫不犹豫,吕玉仙逮住他的臂膀一口就咬了下去。贾中华“啊呀!”一声嚎叫。贾辰华怀里的婴儿一惊小手在空中抓挠。贾辰华忙吹嘘一声。吕玉仙压低声音白眼责备,说他瞎叫唤惊到儿子了。贾中华说,你不要像狗一样咬我,又怎会叫唤出声来?吕玉仙理直气壮:

    “那你不是说让我‘吞’么?”又讥讽再说:

    “我一口‘吞’不下去不会咬小了‘吞’啊?!”

    贾中华一手捂在臂膀上。只说:

    “天下最毒妇人心。”

    吕玉仙一听又再次逼上前直瞅他的胳膊。只问,你可是这样说的?

    贾辰华站一旁笑道:

    “被咬一次还要这样说岂不太蠢?”

    贾中华后退一步。贾中华:

    “就是,辰华都回答了你还想怎样?!”

    又说:“还不快下楼去烧火做饭。”

    吕玉仙:“他小叔叔会做。”

    贾辰华忙说,抱着孩子呢!

    吕玉仙轮起眼珠。吕玉仙:

    “你不会放房间里睡下移出手去做?”

    贾辰华分辨说孩子刚刚睡下,刚才又受惊只怕是放不下去的了。

    目光从贾辰华的脸上移到孩子身上,吕玉仙这才尾随着贾辰华下了楼。

    贾中华再次拿起《姓名隐意学》,心里却忽添出些许烦闷。见一旁是一部《看破虚拟红尘》,他移动到眼前漫不经心地掀开首页。只见黄色的棉纸上是墨亮的墨迹:

    【看】:山巍巍,草青青,雨丝做立琴,合一首一落万丈的歌谣,看天空五彩的虹,昏迷迷都欲飞去,凄惨惨空落谷底。

    【破】:作恶的因恶报应,黑道的被黑残命,有禄的步步显明,无情的修提命运。欠情的情难尽,欠泪的泪不宁,结了个五脏抑郁空把光阴耗尽。

    【虚】:偷笑天下世人痴,诸不知没有自圆明镜。机关算尽耍聪明,皆因那井底的天空太明净。都说自欺欺人太傻,却不知面具最假。

    【拟】:雾蒙蒙看不尽人生路——做假。

    层穷穷模仿他人——写真。

    作态的“东施效颦”,却不知却强化了“西施”效应。照葫芦画瓢妄想把人生舀,皆因太轻佻。

    【红】:红艳艳艳阳天,金闪闪金字塔。都欲向往辉煌的生命,谁曾想燃烧过后是焚伤?光艳艳光冕戴顶,金灿灿身配金印,为官的因官凋零,凄惨惨桎梏而进。

    【尘】:万物一脉归于尘,一阵风吹太轻。知了风的“习性”,更叹世人难料定。

    贾中华又掀开一页,看这书好似父亲写的自传。他将《姓名隐意学》与《看破虚拟红尘》及桌上的《水浒》《隋唐演义》四部书収好放进行囊中,决定带回去熟读一番。

    此时的贾中华完全没有想到,当他已经化为故人,因了后人再揭《看破虚拟红尘》后,竟发现,所谓的历史,不过是天地间无法把持的气流给逝去的前人以及现行的后人开了给过分的玩笑而已。因而诞出了《红尘逸》。

    逸者:散失,失传。

    对于远逝的先人们,他们一生所经历的不正是一段掩埋在尘土中的《红尘逸》事?因了有了手中这读物《红尘逸》。

    便有诗拟出:

    感谢……

    感谢天父

    让我来到人世

    让我亲临生活中

    _____许多光怪陆离的世事

    让我聆听到天籁之音

    _____正饱受着地狱之火的焚烤

    我倦了

    _____累了

    天父却赠予我一支笔

    他咐:

    _____要把你的感知毫无保留地

    展示在人生的舞台

    这是你的职责

    _____缺弃良心

    否则

    _____无可违背

    办完父亲的丧事,南头白大村吕玉仙娘家又出了事。吕玉仙带领俩孩子又风尘仆仆地赶了过去。贾中华因货物装载上车,便先运送返回靖城。

    吕玉仙来到白大村,吕国珍道出了所发之事。

    原来,一个月前,吕国珍到耿家营小集市去赶集,身后走来了一位彝族妇女拍肩招呼。因这一代的彝族有作蛊的习惯,吕国珍也听人议论过这位名叫郭彩虹的女人正是会下蛊之人,她便警惕地抓住郭彩虹要求给解药。

    郭彩虹先前还狡辩说,她并未下降头,仅是见吕国珍的绣花鞋好看便拍了肩头欲问询。吕国珍警觉性极高。吕国珍指出问话招呼询问即可,为什么要拍打肩头?说着话逮住她更加不依不饶。

    群众一下子便围满了过来看热闹。围观人群中也有人受过其害,便也站出来帮助说话。

    迫于无奈,郭彩虹最后还是带着吕国珍回家取了解药。可吕国珍服下后第二天满口的牙齿便开始脱落。吕国珍再找郭彩虹气恼,但见郭彩虹家热闹异常,且被民警封锁。

    吕国珍上前去打听发,这才得知原尾。

    原来,郭彩虹再次下降头,被人跟去家中。只见家中有一特大瓮,便知是她用来作邪的。后烧来滚水,浇灌瓮中。开水浇灌进去后,顿时,瓮身仿佛就像鞭子抽打一样,随着声音加剧便也摇晃起来。忽然,晃动增大,瓮体竟然偏倒地面裂开,只见从中滚出一条大蟒,剧烈扭动翻滚死去。却说,大蟒落地翻滚之时,郭彩虹也倒地挺腹翻滚,后便口吐白沫几乎与大蟒同时咽气。

    郭彩虹惨状。村委会,公安局一时间来了不少人。查明缘由,做后事安葬不表。

    吕国珍原想再去寻来好的解药,至少保持不再脱落牙齿,却不想郭彩虹亡故。

    一个月的时间,吕国珍几乎脱了满口的牙。吕玉仙打量她展露的牙床空空如也,便只好带她去县城医院配镶假牙。

    这天,祖孙三代起了个大早,到了村里打听居然没有到县城的马车可搭,便只好一路步行。吕玉仙将贾杰刚系在后背上,手牵贾杰婞并肩与吕国珍一道向着县城走去。

    去往县城,拜依村是必经之地。睹“屋”思人,吕国珍的话题自然就聊到了吕嫒羽一家。

    吕玉仙只说,家里穷得扔进一个石头,便只能听见坛坛罐罐的响,张桢音还一个劲头欲生儿子。

    吕国珍说,农村人不都是这样过的么?儿子能传宗接代,且养老也有了保障。说着,又暗自顾怜。吕玉仙知道,母亲所指。于是,又一个劲头地安慰她今后养老问题不用犯愁,毕竟,她是吃国家粮的人。

    吕国珍只说,到女儿家过生活就是不够硬气。

    吕玉仙:“这点您老就将心放进腹中。可是贾中华他敢放一个臭屁出来?!”

    吕国珍告诉她,你父亲上次回来也提及过这个问题。只说,若命中还是没有传宗接代的种,便将嫒仙招亲留在家中。又说,家里今后就由嫒仙一个人做主了,你们嫁出去的人,可不能回家来跟她争执?

    吕玉仙只说,您就宽宽地将心放回肚里,我好歹是吃国家粮的人,可是还回来跟她争?况且家里也没个啥。无非就是两张床铺,还有就是吃饭的锅灶。

    吕国珍没有即刻接话。沉默着又走出一段路程,吕玉仙只问她可是多心了。

    吕国珍说,我们农民的家庭就是穷得只剩下了锅灶。但也是将你们姊妹们养大的。

    吕玉仙忙说,我的家里还不是一些锅灶床铺的。我的意思是每个家里都有一套就已经够用了,家里的就留给嫒仙。只是,您要对四妹说明,特别是良县的。

    吕国珍点了点头。

第14章镶牙

    放下家产问题,吕国珍的话题又回到了拜依村。只说,农村人唯一的盼头就是生出传宗接代的种子。你大姐夫家早年不存,所幸后面还留下了张小毛。又拉开张小毛八年后,诞下了张小翠,后来又是张老八……

    吕玉仙打断问,老八本算第九个孩子,怎么就排在老八的名分上?若按存活下来的排列,也应该是第三个孩子。

    吕国珍瞥了一眼过去。只说,你不是不知,在我们这一带农村里,“鹦鹉”唤做“八哥”,这“八”便暗通了机灵巧舌之意。因此你大姐夫便将老九抵在了老八的空缺上。

    吕玉仙一拍额头恍然明白过来。吕玉仙:

    “要说,张老八出生在贾杰刚的头年,可贾杰刚的吃食是足打足够的,张老八就不同。但是,似乎这个孩子就适应逆境生长一样,越是艰苦的环境,他越健壮;越是缺吃少穿的家庭,那小脸蛋儿上,越是像催开的一朵‘狗尾巴花’,且是花丛中最大的那朵。”

    吕国珍有些不满。吕国珍:

    “人人见了都说,老八仿佛‘芍药’中最显眼的那支,你却偏偏将他比‘狗尾巴花’儿。”

    吕玉仙忍住潜在的笑意。她说,将他比做“狗尾巴花”已经够抬举他的了。

    吕国珍听闻“抬举”二字,心底好不痛快。吕国珍:

    “是呐,你是高官夫人,你‘抬举’人家。”

    吕玉仙心底很不痛快。吕玉仙:

    “我虽然不是高官夫人,但您也不用张口一个‘你大姐夫’,闭口一个‘你大姐夫’的来刺激我,难道您忘了曾经他踢我的那一脚,那差一点要了我的命的一脚?”

    吕国珍说,不是我将他骂得狗血淋头的么,最后还让他跪下来认错了么?不论怎么说,是他得罪了你,孩子是无辜的。

    在吕玉仙心底,她有潜在的担忧。她一路从农村嫁给了吃国家粮的,以至于她也吃上了国家粮。这在她们姊妹中,她算是佼佼者。吕嫒羽以及她的崽崽们无论怎么都超越不了她。正是中秋节一家四口回良县过节的时候,贾中华驾驶车辆刚刚行至良县大桥,正好遇到吕嫒羽背上一个怀抱一个赶进良县看病。

    贾中华忽然一脚刹车。吕玉仙险些磕掉牙。一声斥责。贾中华忙手指路旁。吕嫒羽上车。贾杰婞打量张老八。充满幼气的童音在驾驶室扩充:

    “老八是农民身子领袖头!”这句还带着奶音总结性的话语紧紧揪住了吕玉仙的心脏。俯身打量,但见那张绽开粉嫩的小脸蛋儿上,仿佛抽空了同时代所有儿童的营养。再仔细端看,可谓是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眉清目秀,鼻翼直通,粉唇如花。男生女相。

    吕玉仙大脑搜寻貌似证据。这不由得她暗自捏了一把汗。她担心张老八压过贾杰刚站在历史的门廊上。特别是农村一带有不换牙的孩童说话准确的证据。将这些暗自糟心的事暂且放下不提,吕玉仙忙问及,老九的病可治好了?

    吕国珍哀声低叹:

    “唉!那有这么容易就治好的?”

    又说:“该去的留不住,只是害苦了你大姐一家。特别是你大姐,都因此而坐病了。”

    又说:“刚才走过拜依村时,便想对你说,可是又东聊一句西聊一句的给岔开来了。”

    吕玉仙反问母亲,大姐生病告诉她有何用?大姐生病要去告诉大夫,自己可不是救世主。她揣摩吕国珍的心是记挂在吕嫒羽一家人身上的,或者说,还有要她去接济的意思。但是,她胸口的疼痛决不允许。

    吕玉仙反驳。吕国珍眼带温怒瞟移开来。虽然是小脚,但见加快步伐沉默向前。吕玉仙追撵上去,只说可是这样说了几句便不高兴了?若不高兴的便不要带信叫唤我来。良县的不是距离很近么?怎么不叫唤她。

    眼眶幽暗。吕国珍只说,就怨命里没有儿子的硬气。

    吕玉仙岔开话语。吕玉仙冷冷而问:

    “那么,孩子是什么时候死的?”

    吕国珍告诉说,就是前几天的事儿。又碰到下降头这事,无端落了一口牙,都还没来得急过去探望安慰的。

    吕玉仙:“您不去安慰,可是老八他爹还不能安慰?”

    又说:“您都落了满口的牙,他们怎么不来安慰您?还一个劲儿记挂着人家。”

    吕国珍明确,要分辨孰轻孰重。

    讥讽。吕玉仙:

    “可是您落牙不重?不重我便独自转回靖城去了啊?”

    吕国珍停下脚步。只说你只管回去好了,怪只怪我没生养儿子。

    吕国珍眼色暗淡。吕玉仙忽然心软下来。又劝导时间耽误了医生可是要下班的。

    话不投机。吕国珍一路无语。吕玉仙质疑吕国珍心底只揣了吕嫒羽一家,不谈他们,便无话可说了。

    吕国珍抬起衣袖抹眼眶。哽咽。幽暗。吕国珍:

    “我是说,你大姐家现在也够可怜的了。张桢音管制劳动,在山寨根本就抬不起头来。半道遇见,灰溜溜夹着尾巴仿佛一只丧家犬。”

    吕玉仙说他活该!似乎还是不能解气。又说:

    “不如死了的解脱?”

    吕国珍白了一眼。问,你说的可还叫人话?

    吕玉仙:“不是说,那孩子落地便有牙,都说是厉鬼投生转世的,不死自己要死爹妈吗?那不是,我大姐稀罕儿子,如果儿子存活,他爹代替他死岂不皆大欢喜嘛!”

    吕国珍:“你想想,如果张桢音没了,你大姐岂不更加伤心?又怎么能够皆大欢喜呢?”说着,瞅了一眼牵在手里的贾杰婞。又说:

    “特别是当着孩子的面别说这样的胡话。”

    在吕家的家庭中,能够奔出去吃国家供应粮食,似乎就能挺直腰杆说话。吕玉仙埋怨母亲强化了女儿的认识能力。吕玉仙辩解说,张桢音作恶多端,如果不是因为张枭的关系,哪里还能活到今天?

    吕国珍说他若真犯法有政府,张枭也不是一手能遮天。又再次强调当孩子的面不该议论这类事。

    吕玉仙寻思。吕玉仙:

    “我妈,现在您倒是知道避讳了,原来我们小时候您咋什么都说?”

    吕国珍:“主公说了哪样?”

    吕玉仙心想也扯不清的。因说,好,什么都没说过,我的老主公!

    吕国珍:“主公的背脊宽,你道是有的、无的只往主公背脊上推,主公背得住!”见母亲温怒,吕玉仙闭了嘴。

    祖孙三代人从医院走出天色晚了。吕国珍便提议去吕梅仙家小住一晚。吕玉仙虽然心里虽有老大的不愿意,无奈还要等待次日取假牙。进得门去,吕国珍便做说明。吕梅仙漫不经心倾听。只说怎么不先到家里来叫唤一块上卫生所?前两天感冒了正好可以开些药回来。

    吕玉仙知道,贾中华在云交四团工作,吕梅仙指的“开药”就是家属花费五分钱挂号费便可以得到的免费药。

    吕国珍知道二女儿是误会了。吕国珍:

    “是你三妹带我上人民医院镶的牙,又没上他们单位去。”

    又说:“大夫说要等明天才能取到假牙,今晚连夜若返回白大村去,明早还得出来,所以……”

    吕国珍忍住后话没明说。她以为她懂的。吕梅仙的确懂。吕梅仙:

    “所以便忘记曾经我从木匠家离婚出来,你当时是怎样对待我的?”

    吕国珍一口气流哽咽。面色也转沉。吕玉仙讥讽笑道:

    “你道是老狗记得千年事?你小时候淘气调皮她还给过你耳光呢,现在她就坐这里,你怎么不给打回来呢?”

    又说:“怎么说她都是你老娘。她的一口牙掉落,不说你居住县城距离近的多关心照顾,她都带口信至站上要捎带过去通知我来了。若不是赶巧碰上了捎信人,我这不又要折腾去又折腾来的吗?”

    吕梅仙拉沉面色。吕梅仙:

    “好了好了,我一句话,你总有三、四句等待着我。我这等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文盲,怎能敌你有学问有道理的人呢?”

    吕玉仙凄厉笑道:

    “虽然我不是文盲,但我也不是她外婆让去念的书。”又说:

    “如果你真要以此类话噎人,等红河那个上来你再对她说。”

    吕国珍:“是喽!都是我的罪过,你姐妹只管控诉。我的脊背宽着呢!”

    吕玉仙说,并不是开控诉会,而是话赶话说到这个问题上来了。

    吕梅仙也想找台阶下。吕梅仙:

    “我不过提出让你们去卫生所之前先到家里来一趟,不成也就不成了,又无端地说出这么些话来想干啥?”

    吕玉仙白眼。吕玉仙:

    “‘想干啥’?你说我能‘干啥’?跟你这样属‘螃蟹’的横爬动物可是还能占什么上风?”

    吕梅仙:“你才属‘螃蟹’。”

    吕玉仙:“是啦,我属‘螃蟹’。我属‘螃蟹’都知道妈这么大个大活人,镶牙又要配对她的牙床,我怎能带领她上中华单位的卫生所去蒙混过关?你这不属‘螃蟹’的都不知道。”

    想想又讥讽笑道:“你属于小‘螃蟹’。”

    吕梅仙一点没理会吕玉仙的话。吕梅仙反唇相讥。吕梅仙:

    “就算我属小‘螃蟹’,你还不是属大‘螃蟹’的?!”

    吕玉仙讥讽的眼神更加上翻。吕梅仙忽然意会深意。吕梅仙:

    “妈,你瞧瞧你的宝贝三女儿,人家要充当您呢!”

    吕玉仙:“我说了我要充当妈吗?”

    吕国珍狐疑。吕国珍:

    “提及去卫生所的话题怎么凭空又扯到‘螃蟹’身上?”

    又说:“你三妹考虑的还真是这样,若真去了说不定要露马脚不说,还要丢了颜面。”

    吕梅仙:“要说我们家里只有你嫁给了国家人,家里人却没有沾上你半点而光,正因为你没有带妈去你们单位,细想起来,这才不合算的。要不,你带我去开些药回来,将你替妈镶牙的钱给找补回来?”

    吕玉仙:“四妹不是也嫁给了国家的人?”

    吕梅仙:“她不是没回来么?”

    吕玉仙又想想。吕玉仙:

    “咋没沾我半点光?葬你家公爹的不是贾中华买回来的老寿材?说好要还一副给妈的到现在没有动静;还有白米饭的没少往你家里抬么?还有贾中华放越南人的粮。”

    吕梅仙:“怎么我才说一句,你总有十句在那里等着?贾中华借出来的寿材不用还了么?那我就计算在‘沾光’里面了。”

    想想又说:“如果照你这样讲话的话,那么,就算我孟家‘沾光’好了!”

    吕玉仙口急,说出话被吕梅仙揪住关键,便也不作答。眼瞅贾杰婞跟随孟建民二人在天井中玩耍,忙呵斥一声。又嘱咐不要向井眼里去探头。

    吕梅仙在心里盘算着。又说:

    “越南人的也算?刚才你不都说了,是越南人的么!”

    吕玉仙:“是呐,是越南人的。中华不送来给你,粮食就从越南人嘴里长脚飞进你家锅里来了?”听吕梅仙话的意思,似乎有耍赖寿材的倾向。吕玉仙心底有些担心。又问:

    “暂且不提越南人,倒是就着我家孩子她老爹的丧事要问问你,你公爹下葬的寿材什么时候还给妈?不要用‘沾光’两字来糊弄。”

    吕梅仙一听,这目的没有达到,还算起了旧账。只将脸一沉。吕梅仙:

    “你真是老狗记得千年事,当着妈的面,最好不要提寿材的事,以免伤了和气。”

    吕玉仙:“什么叫伤了和气?借了抬人时你咋不说这种话?”

    吕梅仙将脸拉下。吕梅仙:

    “不就是开个药,不开就算了,凭空惹来这些闲话气恼出来干啥。”

    吕玉仙:“还凭空惹来这些闲话?就是你过去一趟,被子你都要背走一床,害得我为你又跟贾中华干了一架。”

    吕梅仙一听,忙将事由说明。又说自己心里压根就没想要偷抱走你家的被子,而是借了过去办公室住了一缩。

    吕玉仙:“说得倒是好听,那住完了,事情解决了,怎不送还过去呢?”

    吕梅仙:“不是人家走的急,张秘书本想打电话过来的,但他头上的领导不让打电话便通知小车直接返回。”说着,便进了里屋将那床被子抱出放置在草墩上。

    吕梅仙:“还你,没见求过!”说着,眼睛转动,头一偏一副高傲的样子斜瞅过去。

    孟家原来对下人常常使用的正是这副眼神。这“瞅”其间充满了另一种艺术。只说原本是眼睛对眼睛打量着你的,忽然头一偏,丢下轻蔑、鄙视与傲慢瞥过,留给当事人各自去感受。

    因为曾经居住在一块,吕玉仙早学会了二姐的这种眼法。等吕梅仙再次转回头,她便一眼又斜“瞅”了过去,算是给“瞅”回来。吕玉仙扯开嗓音:

    “都已使用了,还要说这等难听的废话!”

    吕国珍一听感觉是因自己的到来,二人又起争端,又想当初自己的撵走二女儿便有愧于她。因了,吕国珍:

    “看你,不就是一床被子,弄得姐妹不像姐妹的。”

    吕玉仙:“我妈,您说得好大方;‘不就是一床被子’?你可知道我家里要省半年才能做得起这床被子?”

    又说:“‘不就是一床被子’,那你咋不给我一床被子?”

    吕国珍:“咋没给,你结婚那时不就给了一床么?”

    吕玉仙:“现在不是又添了儿女么,那时给的就够盖了么?”

    又说:“家里,我是按人头每人准备了一床被子的。”

    吕梅仙一直听着二人的对话。吕梅仙:

    “你家有,你家稀奇。妈就是偏心,只顾你一家。你结婚还有一床被子,我结婚她面都不露。”

    想想又说:“还有我爹也不见人影。”

    吕国珍忙解释说,你父亲是部队人,人家部队有纪律,可是他能请假还不想来着?

    吕梅仙瞥了过去。吕梅仙:

    “您倒是会为他说话。我问您,可是他每年没有探亲假?他不会请探亲假来?说到底,还是原来痛下打手打我那顿没过去。”

    提及曾经,吕国珍也曾有听闻。吕国珍思忖,一方面,吕梅仙是替她鸣不平;另一方面,又是回绝抵制二姑子。当然,只想二姑子对吕开璐说出那等轻贱人的话,吕国珍也曾气恼过。但是,毕竟丈夫还是丈夫,且每个月都要他掏出生活费。如此,吕国珍对待这件事便阴沉下来。同一件事对吕梅仙的感受却大不相同。她一方面在心底发着狠一辈子不想跟吕开璐再来往,可另一方面,他部队的优厚待遇又令她心底有些羡慕。又想她结婚,他面都不露,更别说一根布丝丝的东西,这让她心底非常失衡。

    吕国珍知道,二女儿是在找茬。农村人重视的是第一次嫁女儿。再婚好比二茬饭,做长辈的回避都躲不及怎可能还特意请假前来?吕国珍也只好以没话找话讲论断。

    吕梅仙认为,父母都偏爱三妹一家,因为人家是居民户口。吕国珍嘀咕。吕梅仙更加进一步问:

    “怎么没话找话讲了?难道你还不承认你们二老都偏向吃国家粮的么?”

第15章 奔丧论孽子

    吕国珍略提高声音道:

    “怎么偏向她家了,你倒是把话给主公说明白了?她结婚是一床被子,难道你没有吗?”

    吕梅仙:“在哪里,进屋去给我一间间找出来也好让我洗洗眼睛?”

    吕国珍效仿吕梅仙的动作一眼“瞅”过去。吕国珍:

    “你妈呢坟,可是你非要我把话说明白吗?我说的是原来在村子里嫁木匠时已经陪嫁了。”

    吕梅仙:“好到是说的是以前,我还以为您说的是现在呢?”

    吕国珍:“原来已经给了,难道现在就不算数么?”

    吕梅仙:“昨天吃了饭您今天不是还要吃么!”

    吕国珍:“你妈呢坟,这怎能相比?”

    吕玉仙忽然乐了。吕玉仙:

    “我妈,您骂‘你妈呢坟’,还不是骂着您自己呢?那您不如骂;‘我的坟呢!’”

    吕梅仙原本是阴沉着脸子,一听这俏皮话,便也忍不住露眼含丝丝笑意。只是吕国珍大眼“瞅”了过去,一副生气的样子。又一句:

    “你妈呢坟!老主公不会讲话,你念了几年的书就是这样来羞辱你妈了?”

    吕梅仙的脸色忽然又阴沉下。吕梅仙:

    “好倒是她还念了书,我们这些人人穷命薄,连书本长啥样都不晓得的。”

    吕国珍回答说,小楼上你爹的书本可是没让你见识长啥样?

    提及念书,吕玉仙的脸色又黑沉拉下。吕玉仙接过话说:

    “我念书那是我自己抗争的结果,你以为是妈同意我去念的么?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是饿着肚子挺过来的。”

    又说:“若换你,你可能吃得了那份罪?”

    吕梅仙“嘿、嘿……!”两声冷笑道:

    “是呐,我吃不了,我们家就只有你最能吃苦耐劳!那你干脆省省,回去靖城再各自缝一床被子得嘞!何必还这么大老远的跑来讨要这床破被子?”

    吕玉仙说,这是两个问题。妈给的是妈给的,各自缝的是各自的。吕国珍一听,又凑进来说:

    “一个女儿,我能给一次也就够可以的了。你爹他又不是按月给我生活费。我一个人带领着你五妹在老家我容易么?”

    又说:“难不成你结几次婚,我都要给你几床?”

    吕玉仙凑火道:

    “就是,难不成你还要逼妈,每家给两床不成?”

    吕梅仙本想能免费弄一些感冒药却惹来这么些难听的话。她有些儿生气。不管怎么说,她们二人拖带着孩子来到家里,吃住她都要招呼的。吕梅仙提高了声音。吕梅仙:

    “好了,我妈,别说了!”她稍有停顿,黑着脸色。又说: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我还结几次婚?现在我家里一根布丝丝没有见到是你留下的,倒是又被您再诅咒了一遍!”

    又说:“离了一次回家就被您撵得呆不了家,还指望着,想来反复撵我几次?!”

    吕国珍心理毕竟有愧。吕国珍转脸对着三女儿。吕国珍:

    “你就带你二姐走一趟,那五分钱的挂号费我给你?”

    吕玉仙一听便来了脾气。吕玉仙:

    “我妈也是,带你镶牙时,您咋不说挂号费您付?到了我二姐这里您倒是充起大方了。人情您倒是会做,腿让我跑。”

    吕国珍被一番责备,只眼巴巴地打量二人。瞟瞟吕玉仙又望望吕梅仙,露出无奈落寞的形态。

    吕家族人将女儿们的名字命有“兰、梅、玉、竹、菊”,就是本着潜在的幽香而出。五大花卉中,他们家就占了三科,但是,吕国珍的收感似乎从未被充斥过。特别令她难过的是吕竹仙,从小长大直到嫁为人妇都从未开口叫唤一声父母,仿佛她不是她吕家女儿一样。五女中唯有吕嫒羽要柔顺一些,但又是一身的疾病缠身。吕国珍在心底一直潜在担忧不寿。在通往县城的道路上,她几次忍口这才没有对吕玉仙提及这方面的担忧。她怕她痛恨张桢音伴有连带的诅咒;另一方面,她怕只怕一旦说穿,命运就要向这个方向贴靠。几秒思讯将家里女儿们回顾一遍,吕国珍的意念再次回到幽兰兰香上。再打量吕梅仙却坐到了灶面前烧火,又将斜放灶台的烟筒便抱起,抽出灶洞里的一根火苗点燃,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样子。吕国珍是潜在的失望。她知道,一个女人的命运绝不该往男人的烟筒上喷雾,但到底要走向何方,她又有些儿迷茫。当然,不时的,她也会教诲一二。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回击“一代人有一代人活法”的声音就压过她的声响。罢了,至少在吕梅仙离婚后她没有展开胸襟大度接纳。从心理上,她认为她是亏欠她的。

    吕玉仙责备吕国珍,她觉得她是将公道摆在透明的桌面上。但见吕梅仙爱答不理的样子,吕玉仙是恨不得提起脚步便走。唯一是天色已晚,吕国珍小脚是难以返回了。面色暗沉,眼带巴结。吕玉仙知道吕国珍的心思。想想吕国珍,吕玉仙忽然觉得心软了下来。至少,吕梅仙距离白大村近,若母亲今后有头痛脑热的,她奔进去探望一眼便也可减少她来回的折腾。

    脸色依然不舒。吕玉仙:

    “要开药还不快走,等一会儿去晚了医生可要交接班又要等待时间了。”

    吕梅仙忽然听到这一嗓子,知道软了下来。但还是拿捏着不肯起身,依旧抱着烟筒只管吸一口喷一口烟雾。

    吕国珍:“要去还不嚓、嚓、嚓、嚓的!还舍不得放下你那个‘独儿子’么?主公们活了大半辈子的还没有见过,有哪一家的农村妇女像你这个样子,抱了个烟筒就挪动不开步子了?”说着,又转向吕玉仙:

    “你将杰刚放下来我抱着,杰婞我也会帮你喊着的,不会让她跑出去。”(嚓:之意当地为‘快’的意思。独儿子指竹烟筒。)

    吕玉仙起身解下脊背上的贾杰刚。又扯直嗓子:

    “不跑出去就行了么?!”

    吕国珍接过贾杰刚抱在怀里一脸的迷惑。吕国珍:

    “那,还要怎样?”

    吕玉仙:“最关键的是天井里的水井。”

    一眼瞥过去。吕国珍:

    “我知道,这个还用你说。”

    眼里露出一缕讥讽。吕玉仙:

    “哦,您知道啊?我还以为您只顾得上居住这大天井套小天井家的。”

    吕梅仙依然对口竹筒一口口消散熟烟。吕玉仙一步奔跟前弯腰就伸手抢夺。吕梅仙右臂扒开,左手放斜靠在灶门角。吕梅仙:

    “只顾得上吃国家粮的。”

    又说:“妈历来就是偏心……”

    不待她说完。吕玉仙打断:

    “到底可去的?再废话,只怕人家医生真要下班了。”

    吕梅仙:“懵我啊!不是单位上都有值班医生么?”

    吕玉仙:“再是值班人家可要交接,赶上吃饭时间去到,岂不要多等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呢?”

    吕梅仙走进里屋一趟,出门时想想又说:

    “还只顾得上居住大天井小天井的,刚才妈满口担心的都是替你抱着杰刚,叫唤着杰婞不要跑出去呢!”

    吕玉仙气急。吕玉仙:

    “那就算是妈偏心替我抱着杰刚,我这还不是为你去卖力。”

    吕梅仙:“是到是去为我卖力,你家的能照看,可是我家里的就不是她的外孙子了?”

    吕玉仙忙说,建共、建和不是还有他奶奶也在。提及孟家奶奶,她忙从天井东屋中探头笑呵呵应承。孟建共也露出头来示笑,可手里正跟老奶奶编花蹦蹦。(花蹦蹦:云南小孩以线段结扣变幻花样的游戏。)

    一眼“孟”式眼法瞅过去。吕梅仙说,死进去你的,可是不说话不露头一天能少你两顿饭?孟建共一听,便以脚踢上了木门。

    吕国珍忙辩解说,看着杰婞,那他们表姐弟二人在井沿玩耍,不就是看着建共、建和了吗?还需老主公一一交代说明啊!建和现在睡觉,一会儿醒来,不是还有他奶奶照看的。

    吕梅仙心理明了自己已获胜,但还是白了母亲一眼。吕玉仙看在眼里。她忽然记起路上母亲提及招亲留吕嫒仙的事。于是,站在巷道口,她对吕国珍说,您倒是将他们二老今后的打算对我二姐说道说道。

    吕国珍没有即刻转弯过来。她一脸的懵懂疑惑着问:

    “今后什么打算?”

    吕梅仙两眼直泛疑惑。

    吕玉仙:“我妈也是的,在出来的路上,您不是都对我说了您们二老今后的养老打算么!”

    “哦!”一声,吕国珍恍然明白过来。原本吕梅仙就一直在寻气找恼,她可不想再次听她的闲言碎语。吕国珍忙说,这个事可放后再说,你们还是快些儿去开药。

    走出巷巷口。吕嫒仙直问吕玉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吕玉仙便将二老的打算道出。

    多的意见没有,吕梅仙只说,看看不是么?就连他们的想法,妈都是要先对你说的。

    吕玉仙有些生气。吕玉仙:

    “那是因为我进去带妈出来镶牙,你距离这么近你为何不进去接妈出来?”

    吕嫒梅仙忙辩解。吕梅仙:

    “就是因为这几天建和感冒传染给了我,这大人孩子的病,浑身没有气力,妈带信给我,我这不才让人去车站带信过去通知你来的。”

    吕玉仙:“好到是了!”

    说着话,二人并肩走出了河埂便迎西向着四团的位置走去。大概半个小时的样子,这才走进云交四团大门,又向右转来到分队卫生所。吕玉仙打量是张医生上班,挂了号的便说明了来意。张医生:

    “还需测量体温,好好给你检查。”

    又将温度计令其夹腋下。少时取出只说体温不高的。吕玉仙忙谎称自己头痛。因说为保险起见,再注射一支安痛定。

    吕玉仙眼露难色,忙说自己怕打针,开了感冒药即可。

    张医生笑道:“我在这里干了多年还没见过像你都当妈妈的人了,还说怕打针的。我给你打针是为你负责,药当然会开给你的。”

    说着,又让取针水来,交给护士注射。

    吕梅仙在门外只管等待,当然不知到卫生所发生之事。又取了药的一拐一拐走出。吕玉仙一把将药塞进她手里。吕玉仙:

    “给,就是为你这点药让老子无故的挨了一针。”

    吕梅仙眼露疑惑。吕玉仙便将前后道出。只闷笑的不出声。回到家又对吕国珍一通抱怨不提。

    次日,吕玉仙背着贾杰刚,一手牵贾杰婞,一手抱被子走进四团分队找货车。

    吕玉仙返回靖城不到一个月,良县又带来了口信告知,吕嫒羽过世了。

    吕玉仙又再次赶到良县,又约了吕梅仙同去参加吕嫒羽的葬礼。关于吕竹仙没有来到来的问题上,吕玉仙说明,人家带口信到靖城告诉,说她刚产下二儿子,且又患了重感冒,单位只批当天假。

    吕梅仙只说借口。她也是带着奶孩子的人。吕玉仙笑说,人家是有单位的,不是像你这样说走就能提脚的。又说,如果你硬要跟她相比,不去也罢,我这就带领着孩子进去。

    吕梅仙一听忙叫等等。

    且说,这个时候的吕梅仙已是六个孩子的娘。因此,她将四个月大的六儿孟建和背在背上,手里牵了两岁的孟建共,又让孟建中手牵孟建民一道去参加。私底下,孟浩然说她,怎么将入学的孟建中叫去了,而将孟建华、孟建人留在家中。

    吕梅仙悄悄对他说,下面几个还小,留在家里是怕你下地带不了,只得让孟建中请几天假一道去,便也好帮助照看弟妹;另一方面,孟建中大了,出去也好吃几顿饱饭。吕梅仙的心思就是想让丈夫看到,她为家最大程度的计算。吕梅仙的这一点心思正是跟孟浩然形成互补。他眼里闪耀的星光已颁发了表彰。

    走在河埂上。吕玉仙只笑说:

    “我二姐,你是带去了一个排的人马去!”

    吕梅仙讥讽笑道:

    “可别十五笑初一的。”

    就这样,二人拖带着队伍进了拜依村。但见路上遇见的或站立着的村民似乎都在窃窃私语。吕玉仙对吕梅仙说,定是议论吕嫒羽一家。

    夕阳擦过西方高耸的山坡透过树丛斜斜洒在拜依村的屋顶上,洒在红土夯实的墙壁上,交映着脚下泥黄翻红的便道。无论如何,良县喧嚣的景色都远远胜于眼前的这一切。这根本提不起孟建中对这景色的主意力。一阵微风穿过农舍与农舍间形成的巷道迎面吹来,稍稍卷起了脚下黄灰的欢跃,伴随着村民们只言片语断断续续的议论。似乎是有意对过路人的听觉诉说;似乎又似努力回避着不让过路人听觉。

    孟建中记住了一个关键词。他向吕玉仙请教:

    “三娘,什么叫‘孽子’?”

    吕梅仙极其敏感呵斥。吕梅仙:

    “不要闻风便当放屁!”

    孟建中噘嘴。孟建中:

    “又不是我说,这是那两个人说的。”

    一行人踏进张桢音的家门,但见吕国珍带领吕嫒仙已坐在堂屋里。这晚。张桢音将妻子的娘家人分散在他的几位哥嫂家中,这才勉强安顿住下。

    应该这样说,这个时期的云南农村,由于知识的萎缩和信息的断层,以及娱乐的极度匮乏,因而人们的主要娱乐便是停留在谁家又爆发出的新鲜事情上。

    第二天,孟建中在门外再次听到了村民的议论。几乎就是一个主题,主要议论的还是吕嫒羽是因为张桢音要儿子,从而生下孽子而“害”死的。听到一个“害”字,这扩充着孟建中的所有歹毒想象,再加上“孽子”二字,更加加重了心底打不开的千节万扣。孟建中一阵风似的奔进了堂屋张口就问。孟建中:

    “妈妈,为什么他们都说,我大姨妈是因为生下了‘孽子’而被‘害’死的?到底是谁‘害’的?什么又叫‘孽子’?”

    吕梅仙斜瞥一眼过去。只道,小孩子不知道别乱传。

    孟建中:“那,您告诉我,我不就知道了?”

    堂屋中,一个篾竹编织的簸箕放置在中央。大家都围坐在簸箕周围对折着手里的金元宝,没人回答孟建中的疑问。又转向吕国珍身旁。只拽住手臂晃悠。孟建中:

    “外婆,我妈不说,您告诉我吧?他们为什么说,大姨妈的儿子是‘孽子’?”

    吕国珍抬头打量一眼,目光又投放到张桢音脸上。但见满眼的哀愁,吕国珍:

    “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又使眼色说,别让你大姨爹闹心。于是,吩咐一旁学着对折金元宝的张小毛说,快带领你表弟出去玩耍。张小毛摇头说,不!要多折一些金元宝,妈妈到了那边才有花销的。

    孟建中没问出个原因,满脸的失落。打量桌子上放置着一只脱了瓷的白色口缸。忙端起来就“咕、咕……”下咽几口凉水。放下口缸。孟建中:

    “没意思,有问题也不得明白。”

    吕玉仙打量一眼,放下手中的金元宝,便一把将侄儿子拽到自己跟前。吕玉仙:

    “他们不告诉你,三娘来告诉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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